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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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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初校][野村美月][文学少女][第4卷][背负污名的天使][簡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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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8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9-1-3 12:52 编辑

  作者:野村美月
  插画:竹岡美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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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译:soulwalker、shenleihz
  润稿:shenleihz、axel1007、朽影
  校对:龙月影
  ------------------------------------------------------------------------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者和录入者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



文学部部长——天野远子,喜爱故事到想把它吃下去的「文学少女」突然宣言要隐退?得知其隐退理由的心叶在惊讶的同时也略感到一丝寂寞。另一方面,心叶因为给音乐老师毯谷帮忙而和七濑一起度过了放学后的时间。平静的日常生活像这样持续着……然而,一个少女突然从这个临近圣诞节的城市里消失了。接着,一位“天使”出现在了拼命寻找失踪少女的七濑和心叶面前,他的存在就好像心叶在镜子中的倒影。广受好评的系列第四弹即将展开!

如果远子学姐在的话……  
啊啊,就算我不在,心叶也依然很有精神地度过每一天呢……一定,有什么好事吧。#


我想夕歌会不会是和天使在一起。% Q0 H8 ?* c8 B- P8 z+ F

天使已经不会再歌唱了,他不能再歌唱了。2 d8 h4 T, i0 z8 q( `9 X9 n

她曾经说过“我的老师是音乐的天使”。
小说|游戏小说|视觉小说|游戏剧情小说$ |! F' Z6 S3 B  k; p) ~

当心受伤喔,不止是你一个,还有琴吹七濑。[size=+0]
我会想知道吗。轻小说论坛7 F1 t8 o7 o' C2 a; S( L8 }
即使那是令人痛苦的真相,即使我会面临比之前更为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即使我会被彻底击倒,无法再次站起来也无所谓吗?www.lightnovel.cn" b6 u5 W4 R* n9 J7 v' l' R4 ?( i, t

况且,得到真相也不见得是绝对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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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8 13: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9-1-3 10:33 编辑

作了许多道门,还设置了陷阱,所以谁也无法来到这里,天使这样说道。
这里是只属于天使和我的,黑暗之城。
只有在这柔和的黑暗之中,我才能叹息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幸,才能被容许去蔑视、怜悯在阳光下假装纯洁地微笑着的自己所附着的那份丑陋和污秽。


然后,也能继续作七濑的好友——


序言
代替自我介绍的回忆——我和天使在一起的时光


他是活在天与地之间的人——歌女如此说道。
对我来说,美羽正是这样的存在。
在众多的同班同学中,只有美羽的身影看起来像是被洁白的光芒围绕着。只有美羽的声音,像是从天而降的清爽乐曲一样悦耳。每当心脏被她的话语紧紧握住的时候,就会觉得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异常特殊的女孩。
美羽一定是天使,背后隐藏着透明的翅膀。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创作出如此轻快﹑自由﹑美好的故事呢。
美羽就在我的身旁。
用小猫一般有些调皮的眼神注视着我,用甜美清澈的声音『心叶』『心叶』地这样呼唤着我,还会非常自然地拉着我的手——这对我来说,就有如被神明赐予了像是奇迹一般的恩宠,是应该就这样永远地持续下去的日常生活。
但是,我对美羽的事,又知道多少呢。


真正的美羽,是个怎样的女孩呢。


美羽和我的平静生活,在中学三年级,那个平静且晴朗的夏日午后,以最坏的形式被打破了。
美羽从学校的楼顶跳了下去,而我却只是不知所措地目送着她离去。
从这以后就此闭门不出的我,一直到冬天快结束的时候,才走出了被窗帘封得严严实实的地窖一样的房间,参加了考试,升学进了高中,又在那里,遇见了天野远子学姐。
喜爱这个世上所有的书,自称文学少女的她,也是凭着想像这对闪闪发光的翅膀,自由地穿梭于天地之间的人。



第一章
点心,绝对不会忘



「啊,是砂糖口味的塔鲁特嘛!」
(注:taart,荷兰的某种糖果)
将稿纸的边缘撕成小块放入口中,远子学姐开心地笑了。
「在哗啦哗啦地嚼碎的塔鲁特材料中,有味道浓郁的红砂糖和黑砂糖,还有大粒的核桃,嘴里传来有节奏的感觉……」
一边伴随着叹息声喃喃地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稿纸撕成小而圆的形状往嘴里送去。
「每当咬碎的时候就有一种纯朴的甜味扩散开去……非常甜,却又不会腻,保持着绝妙的平衡。」
劈啪。咔嚓咔嚓。嘎吱。
几乎被书的坟墓所埋没的狭小房间里,奇怪的声音悄悄地响了起来。
远子学姐是吃故事的妖怪。
「我可不是什么妖怪,只是一个文学少女而已!」
本人虽然是这么主张的,但是她那将写着文字的纸津津有味地吃下去的样子,实在是不像一个正经的女高中生。
「说到那个、砂糖的塔鲁特、塔鲁特=sucre喔。sucre是法语,在法语中就是砂糖的意思。表面虽然有点焦,味道有点苦,却是难以形容的好吃。今天合格了,干得不错喔,心叶同学。」
『篝火』﹑『驯鹿』﹑『速食比赛』,用这三个题目写成的点心,看样子远子学姐还是挺满意的。
在速食比赛中落败,孤独地在夜晚的森林中彷徨的驯鹿,和一直等候着他的恋人的少女,在篝火前再度相会了——
写下这样乱七八糟的故事的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应该再多用点心思写得更好吧……
每次都写下一个奇怪的结局搞得远子学姐抽抽搭搭地说「好难吃~」,所以偶尔也想写点她喜欢的,甜美的故事,不过……
「塔鲁特=sucre什么的,我可没听过喔。会变成这样的味道只是偶然而已。本来是打算写女孩用燃着火的木柴打了驯鹿,把它做成驯鹿汁的。可是刚写到再会的时候限定时间就到了。」
我一边整理着稿纸,将自动铅笔放进箱子里,一边索然无味地说道。
说完,正屈膝坐在窗边折椅上吃着点心的远子学姐,一边衔着稿纸的碎片,一边突然脸色发青地说道。
「怎么这样,明明是难得的砂糖口味塔鲁塔。那种就如同在加了芥末的土豆上再淋上西式调料的举动,只会是多此一举……」
远子学姐耸了耸细细的肩膀,摇曳着长及腰间的三股辫,在表示了些许的不满之后,就马上将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缝,好像是在阳光下的猫一样。
「太好了。故事能在驯鹿先生得到幸福的时候结束,真是又甜蜜又美味啊。」
看着远子学姐这样的表情,心里有些闷闷的,感觉很不舒服。
决定了,下次一定要写恐怖小说。
「啊啊,太美味了!谢谢你的美餐!」
还不知道我的企图的远子学姐,把稿纸的最后一张碎片一脸幸福地吞了下去。
「那太好了。(……不过,下次可是恐怖和血腥暴力的故事喔)」
就在我一边露出爽朗的笑容,一边在心中这样嘀咕着的时候——
「这样的话,我也可以放心地退出文学部了。」
远子学姐干脆利落地说道。
「哎?」
「你看,我也是三年级的学生了,差不多该把心思放到考试中去了。」
「你才开始专心准备考试啊!」
我感觉无话可说。现在都十二月了!离考试不是只剩大约两个月的时间了吗。平时看她总是在社团活动室里高谈阔论,要不就是狼吞虎咽地吃书,我还以为肯定会被保送呢——
「你真的要参加吗!?考试!」
「当然了。我可是个斗志高昂的应试生喔。」
远子学姐用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斩钉截铁地说道。啊啊,我可没想到远子学姐会是个这么漫不经心的人。
远子学姐放松了肩膀,看着我,用仿佛年长姐姐一般的口吻说道。
「别那么失望嘛,心叶。不能和尊敬的学姐见面的那种寂寞心情,我可是很清楚的喔。对我来说,不能再吃到喜欢的点心——还要离开这个亲切得就像家一样的文学部活动室,心里也很难过。
可是,人可不能只读一些美好的书喔。有时仔细地阅读一下石川啄木先生的《悲哀的玩具》和《一握之沙》(注:两本诗集)这两本书也是很有必要的。
对了……把萝卜和胡萝卜切成小块然后拌在一起,在盖浇饭上堆得满满的,就像可以吃很长时间那样——然后一边借醋腌萝卜那种酸楚和胡萝卜那种坚硬的口感来感受人生的辛酸,一边被其中混杂的仅有的那一点砂糖的甜味激起干劲,细心地咀嚼,细心地咀嚼,然后吞下。醋拌萝卜丝可是对身体很好的喔。心叶也试试看吧!」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就是说为了迎接幸福的春天,就要在冬天边吃醋拌萝卜丝边努力喔!」
「就算我吃了醋拌萝卜丝,远子学姐的学习成绩也不会提高吧。说到石川啄木,他不是因为贫穷而死去的吗。没有得到任何回报,就去世了。」
「咿呀呀呀呀呀呀,不要对敏感的应试生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远子学姐双手捂住耳朵,在椅子上蜷缩成了一团。
「啊啊,好了好了。请快点回家去学习吧。」
我只是随口说说,她立刻用长辈似的眼神盯着我,然后扑哧地笑了。
「是是,谢谢了,我会这么做的。」
远子学姐把穿着学校短袜的小脚伸入扔在一边的拖鞋中,站了起来。
然后,把三张演讲稿纸递给了我。
「?这是什么?」
「慰劳品的清单喔。心叶也想为尊敬的学姐做些什么对吧?」
『蜡笔』『消防署』『灵宝舞』——火热的糖果软馅巧克力风味。
(注:灵宝舞,limbo dance,西印度群岛的一种舞蹈,舞者向后弯腰钻过逐次降低到离地面很近的横杆)
『蝴蝶』『恐山』『冲浪运动员』——松软治愈的蛋奶酥风味。
(注:恐山,青森县东北部的火山)
『手电筒』『莱佛士花』『英检』——豪华的水果冷糕风味。
(注:莱佛士花,砂劳越森林中的「王者之花」,也是全世界最大的花,直径最长可达1米。英检,实用英语技能检定)
纸上连贯地写着这样的词语!
不是说要吃醋萝卜丝修身养性吗!
「记得每天写一个故事喔。拜托你使劲~~~~地写出美味的点心。我很期待呢。啊,对了,我在毕业之前都不会隐退的,所以你就放心好了。」
轻轻挥着手,笑嘻嘻地走出房间的三股辫妖怪,我只是茫然地目送着她离去。


「真是个自作主张的人!」
第二天早上。在教室里,我向芥川同学倾吐着心里的愤怒。
「你说的是谁?」
「当然是远子学姐喽!本来我就没打算参加任何社团。可是,却被远子学姐强行拉进了文艺部这种奇怪的社团里,每天都让我写作文,自己却一边看着书,一边悠闲地发表对文学作品的看法,这次却突然说什么要退部,还说这期间自己想看就让我写作文什么的!」
「你不满意吗?」
「相当不满意呢!」
「但是,你还是要写吧?」
芥川的视线落到了平摊在桌上的五十张一册的稿纸上。
我偷偷摸摸地用双手遮住写了一半的三题故事。
「没办法啊。不写的话,那个人一定会说我对学姐的尊敬不够,因为心叶的缘故考试不能集中精神啊什么的,肯定会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
芥川端正的脸上,浮现出可疑的微笑。
「井上平时是个冷静的人,但是跟天野学姐待在一起后,就变得孩子气了。」
「什么嘛。像小孩子的应该是远子学姐才对。我可是一直在照顾着她。」
「是吗?」
「是啊!」
「唔,就当是这样吧。比起这个,我的邮件收到了吗?」
「啊!」
我慌慌张张地从校服的口袋中拿出手机。
这款夜蓝手机,是前几天刚买的新款手机。虽然到目前为止都说派不上用场所以不需要手机,可是考虑到也交到了芥川这样的朋友,果然还是有手机更方便吧,并且顺便还办了家庭套餐。
「抱歉,我还没养成查看邮件的习惯。昨天,我将『邮件地址确定了』这条邮件发到你手机上来了喔。」
在确认邮件之后,发现除了芥川同学的邮件以外,不知为何还有妹妹舞花发来的邮件。为了方便接送在游泳学校上学的妹妹,也给她买了手机,她一定是很高兴,所以试着给我发了邮件吧。今天早上,她一边把嘴里塞满涂了蜜橘酱的土司,一边鼓起两腮看着我,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呜哇,如果不快点给她回信的话,她等会儿闹起别扭来就麻烦了。
「芥川同学的邮件我收到了,哦,芥川同学还用了颜文字啊,真是意外。」
芥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两个姐姐说我发的邮件太生硬了,所以试着稍微改善了一下。这个真的很方便。」
「是吗。那么,我也让我的妹妹教教我好了,找个更罕见的发给你。」
「啊啊,我很期待。」
这时,班上的女生们成群结队地向这边走来。
「喂,井上同学,你买手机了啊!哇,还是最新的机种,好酷耶!」
「井上同学,和我交换邮件地址怎么样?」
「我也是!好吗,井上?」
突然被人包围住,我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是芥川同学的话还好理解,但是为什么是我呢?我明明至今为止从没受女孩子欢迎过。
「喂,七濑也来嘛!」
站在后方的琴吹同学,被森同学拉了出来。琴吹同学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我就不用了。井上的邮件地址,要了也没什么用。」
「哎——大家都交换了,七濑也来嘛~~」
「是啊,那样也方便用联络网功能啊。好了,七濑,手机给我。」
「不,不用了啦!」
「真是的,真让人着急啊。哎,是这里吗?」
「呀,不行!小森,快还给我!」
森同学把手突然伸进琴吹同学的口袋中,把手机取了出来。
呐……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琴吹同学看起来十分不情愿的样子。
正在这时。


「七濑同学,有客人来找你!」


看到走廊上站着一位穿着轻便西装的优雅男性,琴吹同学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然后有些焦躁不安地瞪了我一眼,再看看那边,之后又转回向我这边,然后又转向那边,最后又转回我这边。
「琴吹同学,有人在等你呢。」
「不用井上说我也知道!」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然后紧咬着嘴唇,向走廊跑去。
「啊,是小毯啊!」
「呜哇!他找七濑有什么事啊?」
从去年春天开始教我们音乐的毬谷敬一老师长得风度翩翩,在女生中很有人气。虽然也有传言说他是个怪人……
「小毯一定是看上七濑了吧!」
「嗯嗯。还直接叫她的名字,上课的时候也经常朝七濑看。经常过分地关心七濑。怎么办?井上同学?」
「哎,什么怎么办……?」
「七濑她在男生中可是很有人气的喔~~怎么说也是个美女啊,虽然因为警戒心过高,显得一点也不可爱。但是有一个不留神的话,也会变得很麻烦的喔!」
麻烦是指什么?
「啊,真是的,小毯和七濑在说些什么呢。好想知道啊~~」
森同学她们的情绪似乎异常的高涨。我却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站在一旁的芥川同学则是耸了耸肩膀。
毬谷老师把双手合在一起,好像正在拜托琴吹同学什么事。但是,琴吹同学似乎没在认真地听,时不时地向我这边看过来。正觉得她那鼓着脸,撅着嘴的样子,和早上用不满的眼神看着我的妹妹很像时,毬谷老师突然向我这边看来。
他露出「哎呀?」的表情看了我一眼之后,就来回挥舞着戴着价格不菲的手表的手,招呼我过去。
是在叫我吗?我以眼神这么问道。他以一脸招人喜欢的温和的笑容朝我点了点头。
我带着疑惑向走廊走去。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这样问道。于是,他用能让耳朵发痒的轻快甜美的声音说道。
「井上同学,你放学后能来帮我的忙吗?我想把音乐教室的资料整理一下。」
「等……!为什么要拜托井上!」
琴吹同学一脸吃惊地嚷道。
「可是七濑同学不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向井上同学使眼色吗?就好像在说『一个人太辛苦了,来帮忙吧』。」
「才没有呢!况且我根本就没答应你!」
「哎呀?那又为什么一直看着井上同学呢?」
「那,那是因为……!」
「井上同学,肯定会来帮忙的吧?」
「诶,啊?是的。」
在那轻柔的声音和亲切的笑容影响下,我条件反射地回答了他,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哎?刚才我说了是的?糟了!琴吹同学撅着嘴瞪着我。
「哦,谢谢你。那么今天放学后就拜托你了。工作的量可是很大的,所以两位加油吧!」
毬谷老师心满意足地拍着我们的肩膀。


「都是井上的错啦!」
放学后,琴吹同学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对我说道。
这里是位于二楼东南面的音乐准备室,这儿堆放着大量的纸板箱。将里面塞得满满的资料分类并归档就是我们的工作。
「对、对不起……可是,是琴吹同学先被老师拜托的。」
「要是井上不接受的话,我也会拒绝的。啊,我可不是想和井上一起工作喔!」
毬谷老师用华美且爽朗的声音对着正怒气冲冲地打开纸板箱、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把资料整齐地叠放在地板上的琴吹同学说道。
「呀,好高兴啊。七濑同学能来帮忙。我比较喜欢坦白地说话呢,七濑同学。你生气的样子更让人着迷喔!」
「我对大叔一点兴趣也没有!还有,不要叫我七濑!」
「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姓是七濑,无意识地就这样记住了。」
「名册里不是写着全名吗!」
「是这样吗?」
「~~~~!」
琴吹同学焦急地低吟着,一下子转过身去。老师将身体向我这边靠过来,很高兴地在我耳边低声私语。
「生气的时候蛮可爱的嘛。被那样的孩子责备,真是激动地想抱紧她了。」
「老师……那种话好像不是一个老师应该说的。」
「老师一旦走出了教室也就是一个成年男子喔,井上同学。」
「至少也请走出校园再说。」
我和老师贴近着脸,悄悄地说着话时,琴吹同学悄悄地转了过来。
老师立即高兴地大声说道。
「哎呀?七濑同学。我和井上同学在说什么你很在意吗?我们在称赞七濑同学好可爱喔。对吧?井上同学。」
「诶,呃啊,那……」我不知如何是好。
「才、才没有呢!我才没在意呢!」
琴吹同学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去。
「啊,七濑同学的大腿上有蚯蚓啊。」
「呀!」
琴吹同学一下子跳了起来,啪嗒啪嗒地掸着裙子下面。急得快要流出眼泪来。
「呵呵,果然你害怕蚯蚓吗?我想也是。我可是很擅长猜女孩子的兴趣和爱好的。顺便提一下,我想蚯蚓十二月是要冬眠而停止活动的,所以请放心吧。」
「~~~~,你,你这,变态老师!」
琴吹同学说着就把资料揉成圆形扔了过来,老师纵身一跳避开了。然后,纸团不偏不倚地命中了我的脸。
「好痛啊。」
「呀……!井、井上,真是迟钝啊。给我躲开嘛!」




琴吹同学红着脸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一边喃喃地抱怨着,一边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
她刚转过头去,突然又像担心什么似地转了回来,然后又慌慌张张地向前看去。
「呐,很可爱吧?」
老师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向我眨眼示意。
琴吹同学……被戏弄了。
我有些同情她。可是——又愤怒又慌张的琴吹同学,就像老师说的一样看上去很可爱。琴吹同学就是这样的人吧。我好像理解为什么班里的男生经常极力称赞琴吹同学了……


「差不多该休息一下吧。」
已经工作了大约一个小时,毬谷老师用纸杯给我们倒了茶。
看上去有些像奶茶,颜色浓郁且味道香甜。茶水飘散着淡淡的桂皮香。啊,是放了生姜吧。
「这叫チャイ(注:源自印度语,茶的意思)。印度人经常喝,是一种煮得很甜的奶茶。味道怎么样?」
「嗯,很好喝。」
这像是远子学姐喜欢的味道。甜甜的,暖暖的,可以消除疲劳,使人放松……
老师的脸上浮出了笑容。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可是最喜欢请客人喝印度奶茶了。七濑同学,也觉得合口味吗?」
「……真好喝。」
「如果和我结婚的话,每天都能喝到喔。」
「我才不要呢!更何况,这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事!」
琴吹同学大声地嚷道,就像是把全身的毛竖起来的猫一样。面对她这样的反应,老师也不服输地说道。
「哦哦,对了。我朋友送给我两张歌剧院的入场券。虽然只是学生的发表会,但是主角的男高音是专业的歌唱家来客串的。要一起去吗,七濑同学?」
老师用手指夹着入场券引诱她。琴吹同学似乎也有点兴趣,抬头瞄了一眼。
「……那个,我也有。」
毬谷老师显得很意外。
「哎呀?真是巧合啊?你也喜欢听歌剧吗?我们真是兴趣相投呢。大概是命运的安排吧。」
琴吹同学听了,慌忙地否定道。
「不是啦……有个朋友会出演,我自己买的票!」
「什么,你朋友是白藤音大附属学校的学生吗。那样的话,就是我的后辈了喔!顺便问一下,是美女吗?」
「是又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想一定要找个机会三人聚在一起吃尼泊尔料理。你朋友是单身吧?」
「夕歌已经有男朋友了!就算没有,我也不会把好朋友介绍给在音乐鉴赏的时候还带着耳机打瞌睡的那种靠不住的老师!」
「因为我是个佛教徒嘛,要是听了赞美歌,就会从肚脐上长出豆子的藤蔓。」
「这种事,我可没听说过喔。」
「因为是骗你的啦。」
「~~~!」
「老,老师!就别再说这种话了。琴吹同学也是,放下拳头。好吗?」
我感到气氛有些紧张,急忙介入其中调解。琴吹同学听了,一下子脸涨得通红,用放下的手啪嗒啪嗒掸了掸裙子,匆匆忙忙地回去工作了。
毬谷老师眯起眼,透过甜美的茶水所冒出的雾气望着琴吹同学。


「小毯曾经学过声乐喔。大学的时代曾在巴黎留学,还在那里的音乐比赛上得过奖呢。」
第二天的午休时间,在我和芥川同学一起吃便当的时候,森同学她们特地跑过来,说起了毬谷老师的故事。
「父母都是被称为天才的音乐家,都有着让人心荡神驰的、甜美的声音。小毯的话,要是经过专业包装的话,一定也会成为很有人气的偶像吧。干什么要去当老师啊。太浪费了~~~~」
「啊,但是,要选男朋友的话,比起有过去的年长帅青年,还是同年龄的普通~的男孩子好吧?加油,井上!」
「是啊。七濑可不是注重品牌的人喔,所以放心地去吧。」
「啊,七濑回来了!那就这样喽,七濑就拜托你了,井上同学。」
我呆呆地目送着快步离去的森同学她们。
「……刚才的是什么意思,芥川?」
「我大致明白,但是说了会得罪琴吹,所以不能说。」
芥川很遗憾地放下了筷子。
原来如此。
我手里抓着莴苣和煎鸡蛋卷做成的三明治,陷入了沉思。
原来毬谷老师也是被称为天才的人。


放学后,我往远子学姐非法设置在中庭的恋爱咨询信箱里投递了慰劳她用的三题故事后,正准备去音乐准备室时,突然发现门前站着一个不认识的男学生。
身材和我差不多高吧。有着一头颜色有些褪去的明亮头发,身体修长,戴着一副眼镜,身上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与众不同的地方,只是个极其普通的学生。
他低着头,就像空气一样轻快地从我身边穿过。
哎?那个人,刚才应该是正想进准备室吧……?
一打开门就看到毬谷老师正坐在折椅上,喝着茶。是在思考什么事情吗,他把手指放在嘴边,没有丝毫防备地发着呆,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某个梳着三股辫的文学少女,只得苦笑了一下。毬谷老师的手腕上,看似很重的手表闪烁着光芒。
「哎呀?井上同学,你一个人吗?七濑同学呢?」
「她好像有事,会晚到一点。」
「啊,那就好。我还正在担心她会不会因为我昨天玩笑开过头了,今天吓得不敢来了。」
「……要是你有自觉的话,就请自重点吧。」
「呀啊,但是,实在是很期待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就不由得……」
老师一副仿佛在说这些话还请保密喔的样子,脸上浮现出笑容。
从昨天开始,老师就一直是这样,向我投来像是关系很好的亲戚家的大哥哥一样亲切的视线。被这么看着,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听说老师在国外的比赛中得奖,还被称为天才呢。」
「哈哈,的确有这样的事呢。」
毬谷老师轻快地笑了。
他笑得太自然了,于是我忍不住向他问道。
「为什么,没有去从事那个职业呢?」
刚一开口,就感到胸口一阵刺痛。我等待着回答,摒住呼吸,一脸严肃的表情。
「……」
因为我也曾经被称为天才。
曾经是个平凡的中学生的我,在中学三年级的那个春天被卷入巨大的波浪中。
偶然去参加小说杂志新人奖的比赛,十四岁的我成为了历来最年轻的得奖人,由于笔名是井上美羽这么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所以得到了『谜样的天才美少女作家』这种夸张的称号,成为了全国闻名的大名人。
如今,经过了两年多岁月的洗礼,我终于能过上平静的生活了。不但交到了朋友,性格也变得开朗起来。
然而,毬谷老师——又是怎样的呢?
被周围的人称为天才,将来也被期予了厚望,为什么偏偏要来当老师呢?
对于这件事,现在的他会是怎么想的呢?
老师在甜美雾气的另一边放松了嘴角。
「我想珍惜和心爱的人一起度过的舒适的时间。华丽的舞台也好,尤如胃抽搐般痛苦的修炼也好,紧张的日程安排也好,这些东西,不太适合我。」
那是没有一丝浑浊的澄澈声音。
眼睛轻轻地眯成一条线,露出犹如金色蜜糖融化般的笑容,就像要干杯一样地举起纸杯。
「所以,我并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我敢断言,只要有一杯印度奶茶,人生就会很精彩,平凡的生活比什么都好。」
这些话语,声音,就像光一样直射入我的心中,仿佛飘散着桂皮香味的茶一样,一边残留着刺激,一边将暖意缓缓地渗透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我无法将视线从老师的笑脸上移开。
啊啊,真好啊。
我也好想有一天能像这样肯定自己的人生。
好想能这样珍惜着简简单单的日常生活,平静而自然地过着每一天。
原本只以为是个怪人的毬谷老师,现在却看起来如此高大。
终于,琴吹同学气喘吁吁地出现了。
「你来啦,七濑同学。这么急急忙忙地跑来,看来是很期待和我见面啊。」
「不,不是……」
「哎呀,有蚯蚓。」
「呀!」
「琴吹同学,蚯蚓还在冬眠呢。」
「吵吵、吵死人了,井上!」
和昨天一样,毬谷老师又在捉弄琴吹同学了。
琴吹同学又气得满脸通红,我又出面调解……
像这样普普通通的争吵,让人感到很愉快,很温暖,很畅快。


『你好,心叶。
邮箱里的点心,我收下了。
『校门』﹑『鲸鱼』﹑『蹦极』为题的新鲜薄荷果冻风味。
果冻甜甜的,与其说是薄荷,更像是浓郁的奶茶口味,快速地融化在口中,一股桂皮和生姜的香气实在是太美味了~对了,就像印度奶茶的味道呢。最后一段,就像受热溶成粘糊糊的果冻一样,温暖地落入腹中。这种感觉真是太幸福了。谢谢你的款待。
业者考试的结果是E,虽然有些失落,可是吃了心叶写的故事后,又变得有精神了呢。以后,还要再给我写好吃的点心喔。
远子。』


呜哇。被看穿了。
放学后,看了放在邮箱里的远子学姐给我的留言,脸颊就渐渐地红了起来。印度奶茶的味道……的确如此。虽然并不是下意识地去写成这种味道。
话说回来,E……远子学姐,不要紧吗?
考试前要是吃坏肚子就麻烦了,所以原来决定的幽灵大餐就作罢了。
把上课时新写好的点心投到邮箱中后,我便向着音乐准备室走去。


◇    ◇    ◇


天使把冷杉树搬了过来。
昨晚,我因为打工的事心情非常低落,一定是打算以此来鼓励我吧。天使对我的事无所不知。我也只对天使无话不说。
对七濑也不能开诚布公的事,丑陋的事,肮脏的事,全部。
虽然离圣诞节还有一段时间,我却已经和天使两人把土挖开种下了冷杉树。这是对我和天使来说非常重要的圣诞树。
我们约好了明天要装点上天使的羽毛﹑水晶的教堂﹑金色的钟和星星。另外,还得点上彩灯。
天使不信仰上帝,也说过不喜欢圣诞节和赞美歌。要是我唱赞美歌的话,他就会把耳朵捂住,大叫着让我住手。虽然我也不喜欢上帝,但很喜欢圣诞节,甚至能整整一个晚上盯着圣诞树上装饰着的灯彩看。这么做的话,就算不相信上帝,心情也会变得非常神圣、纯洁。有一种整颗心被吸入灯光中的感觉。
要是能住在树里的话那该多好啊。如果能那样做的话,我的丑陋也一定能融化在这白色的光芒中而消失殆尽。


今年的圣诞节前夜,和他一起过。
圣诞节和七濑一起过。


七濑和井上同学进展的顺利吗?七濑昨天在电话里说自己又瞪了井上同学,还对他说了苛刻的话,心情好像很低落。
七濑是个非常可爱乖巧的孩子,要是能再积极一点的话,井上同学也一定会被她迷倒的。
如果有一天,七濑﹑井上同学﹑我还有他能四人约会就好了,说这话的时候,自己感觉像是在说一个很过分的谎言,胸口痛了起来,甚至有想哭的冲动。


◇    ◇    ◇


「琴吹同学,和毬谷老师关系很好嘛。」
「笨,笨蛋……!你在说什么啊。这明显不可能嘛!」
一小时后——
在充满阳光的温暖的准备室里,我和琴吹同学一起工作着。
毬谷老师因为有事要去教员室,就离开了,房间里只剩我和琴吹同学两个人了。琴吹同学在我旁边,一边哗啦哗啦地翻着纸,一边喃喃地说道。
「井上,眼神有些奇怪啊。」
「是吗?琴吹同学和老师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比平时更能说了呢。」
「……那,那是因为……」
琴吹同学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结果只扔下一句「没什么」便把头扭向一边去。
我们两人就这样,干劲十足地继续着工作。
话说回来,我好像还有些事想问琴吹同学的吧。该怎么办好呢?下定决心,趁现在问吗?
「呐,琴吹同学。」
「什,什么?」
「中学的时候,琴吹同学和我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呢?虽然想了很久,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啊啊,终于说出口了。
但是趁这次一定要说清楚。文化节排演话剧的时候,琴吹同学哭着说出的话——


『井上一定不记得了。但是,这对我来说却是很特别的事。』
『一直和井上在一起的那个女孩是作家井上美羽吧!』


为什么,琴吹同学会把井上美羽这个名字误认为是美羽呢?
为什么,我会忘记和琴吹同学第一次见面的事呢?
琴吹同学那种不自然的顽固态度,大概也有那方面的原因吧……
琴吹同学低垂着头,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紧咬着嘴唇,脸色有些苍白。
看来还是不该问的吧……
正在我后悔的时候,她勉强地发出了一点声音。
「……校徽……」
「诶?」
「说是校徽的话……你能明白吗?」
「那个,是戴在校服上的徽章吧?」
琴吹同学的肩膀突然晃了一下。
「等等,我马上就想起来。校徽……那个、那个……」
我们中学时的校徽是枫叶形状的。根据年级的不同,颜色也不同,琴吹同学和我第一次见面是在二年级的冬天?这么说来的话校徽是青色的……
「够了!」
激昂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琴吹同学握紧拳头,身体颤抖着。
「……想不起来的话就不要勉强了!」
空气冰冷的似乎快要冻结住了,我也已经束手无策了。
就在这时,毬谷老师回来了。
「真抱歉啊。我从教员室骗来了些咸大福饼,一起喝茶吧。哎?七濑同学,怎么了?」
老师的脸,已经接近到似乎快吻到琴吹同学,琴吹慌忙地躲开了。
「什、什么事也没有!」
「啊,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很寂寞吧。」
面对隐约笑着的老师,
「笨蛋!变态!不是!」
满脸通红的琴吹同学这样嚷道。
虽然看似恢复了些精神,可是在这之后,琴吹同学没有再朝我看一眼。
在校舍被染成暗红色的时候,我们三人走出了音乐准备室。
「明天和后天有事要办,所以我要出去一下。下次是星期四,就拜托你们了!」
「好的。再见了,老师﹑琴吹同学。」
「……再见。」
与准备回教员室的老师和准备去图书馆的琴吹同学告别、正迈出步子准备回去的时候。
突然感觉到了某个视线——
仿佛会刺穿身体一般的黑暗视线正望着这边。
可是,四周却没有人的身影。
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站在台阶前面向周围环视的时候,我听到从头上传来的就像风的呼啸声一样低沉的呢喃声,并伴随着砸嘴的声音。
「……真是天真啊。」
一阵恶寒爬上背脊,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视线朝上方移动,屏住呼息一段一段地仔细审视通往四楼的台阶。可是,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到底是什么……刚才的声音?
那句话是对谁说的?我?老师?还是琴吹同学?
虽然仔细地用耳朵倾听,可是已经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了。


◇    ◇    ◇


老师因为客人的事给我打了电话,也非常关心我的事。
老师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很久没有和我约会的他,显得有些不高兴。就算用手碰他,也不愿松开紧握的五指。不要去打工了,他用阴沉的声音说道。


为了消遣,在城堡的大厅里挂上了很多照片。
七濑和我的照片。天使和我的照片。不管是哪张照片,当我开心地笑着,远远地望去时,都会觉得,啊啊,照片里的女孩真的很幸福啊,然后心情也会感到愉悦。
可是,只有他的照片,会让我心如刀绞,因此不想挂出来。
取而代之的,是在大厅里挂上的蓝玫瑰照片。
那是把白色的玫瑰染成蓝色做成的照片,虽然颜色是人工做出来的,但却很美。
蓝玫瑰这个词在过去是专门用来表示『不会有的事』、『不可能的事』,可是现在,利用遗传因子的重组已经成功地培育出了蓝玫瑰,花语也已然变为『奇迹』、『神的祝福』之类的。
不过,网上的图片中所看到的玫瑰,略带一点紫色,看上去并不是纯粹的蓝色……
所以,蓝色的蔷薇的意思或许仍然是『不可能的事』。
我试着念了一遍克里斯蒂娜对拉乌尔说过的台词。
『我们的爱在这个世上太过悲伤了。让我们去天上漫步吧!……在那里的话,我想这份爱会更容易实现吧!』


至少,七濑同学的恋爱能顺利的话就好了。


◇    ◇    ◇


该怎么做,才能和琴吹同学和好呢。
第二天放学后。我一边烦恼着这件事,一边在走廊里走着。
琴吹同学好像还在介意昨天的事,在教室里也尽量躲着我。
森同学担心地来问我「井上同学,和七濑吵架了吗?」,我却无法给出一个很好的回答。于是,森同学也有些为难地拜托我,「七濑她一紧张就会变得很僵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喔。」
就在这时,我的脖子突然被捅了一下,让我吓得跳了起来。
「哇!」
转过身来,看见一个抱着蒲公英色的纸夹、头发软绵绵的娇小女孩,正面带微笑地抬头看着我。是一年级的竹田同学啊。
「你好~~心叶学长。嘿嘿——我听说了喔,七濑学姐的事。」
「竹田同学……!什、什么,那是?你听说了些什么?」
「好像是和七濑学姐在音乐准备室里进行密室约会吧。终于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呢~还是说已经,哦咯哦咯了?」
她用手肘推推我的侧腹。
「别说了,大家都看着呢,竹田同学。说什么密室约会,那只是给教音乐的毬谷老师帮忙而已。老师他也和我们在一起的。而且哦咯哦咯是什么啊?」
就在这时,胸前的口袋里放着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和竹田同学说了声抱歉后,看了看收到的邮件,然后就大吃一惊。
诶!?邮件?竟然琴吹同学发来的!?
接着就慌忙确认了一下内容。
『我是七濑。
今天好像有点无视井上同学,对不起了
(/_:)

我,其实对井上同学……
(>_<)

今天,能来下图书馆吗
(^_-)

有些话,不管怎样都想对井上同学说
(*^_^*) 』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邮件的文字在我脑中一闪一闪地飞来飞去,竹田同学指着大脑一片混乱的我说道。
「哦……真是哦咯哦咯啊!」


琴吹同学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甩下正在和我说话的竹田同学,心怀不安地来到图书室,发现琴吹同学正在柜台工作着。
「井,井上……」
琴吹同学一脸非常吃惊的样子,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她那表情,我也紧张地似乎全身都像心脏一般怦怦地跳动着,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了头部。
「什、什么?还书吗?」
「那个……因为收到你发给我邮件,说有话想和我说。」
「哎?谁发的?」
「谁发的,当然是琴吹同学你发的……还问我能不能来图书馆呢。」
「哎哎哎哎哎——」
她大叫一声后,慌忙地用双手捂住嘴巴,压低声音说道。
「我,没发过那样的邮件啊!」
「可是,刚才的确是琴吹同学的地址发来的……」
我也不禁混乱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骗人,肯定搞错了。而且我也没有理由要给井上发邮件——」
就在琴吹同学生气地瞪着我时,森同学她们突然一起涌到了柜台的前面。
「哎呀!井上同学,你来了啊!真巧啊」
「哇——太好了呀,七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井上同学说吧?」
「这里就交给我们了,到对面去说吧。好吗?」
琴吹同学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可怕。
「用我的手机给井上发邮件的是,小森?」
听见那冰冷的声音,森同学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嗯……」
「刚才,小森说手机忘带了,想借用一下吧。」
「对,对不起。因为七濑总是不能对井上开口说话,所以……」
琴吹同学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激烈的声音劈开了空气。
「别多管闲事!因为我最讨厌井上了!」
听到这样刺耳的话语,我的脑袋就像烧燃了一样滚烫。
柜台的周围变得鸦雀无声,琴吹同学用茫然的眼神看着我。接着又立刻皱起眉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紧咬着嘴唇冲出了柜台,就这样径直跑出了图书室。
「七濑!等等!」
森同学她们慌忙地追了上去。怎么办,我也应该一起去吗?但是——
这时,身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


「真差劲……呢。」


我惊讶地朝那边望去,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正用冰冷刺骨的眼神盯着我看。
我吓得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在音乐准备室前见过的学生吗?
而且,这个声音!和昨天在台阶那里听到的声音非常相似!
他急躁地看着身体僵硬的我切地砸了下嘴,然后走进了柜台。接着表情冷淡地把脸转过去,开始图书委员的工作。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恶脸相向,只能一边忍着凉嗖嗖的感觉一边看着他。


◇    ◇    ◇


突然有工作上门。
每次见到新客人的时候,总是有些害怕。因为可能又会被拉扯头发,被揍到脸都肿起来,被光着脚扔到漆黑的草丛中。
「付你三倍工钱总行了吧!」
也可能会有三张脸,像这样朝我发出恶心的笑声。
被活生生地剥去皮肤,剁碎手脚,最后被吃掉,我想就是这种感觉吧。要是叫的话,喉咙就会被捏碎。所以,只好用力地咬住臼齿,紧闭着双唇,要是哭的话,会扫了他们的兴,就会遭受更多的毒打。对他们来说,我并不是人,只是头没有名字的猪罢了。不对,对其他人来说一定也是这样的……


七濑发来了邮件并且给我电话留言了。因为井上同学的事,现在非常混乱,听她的声音就像快哭出来一样。好像是被班上的同学说了什么,说想见我。
我也很想马上冲到她那里去,想听她哭诉一直到早上,想抚摸她的脑袋安慰她。
不能让七濑哭泣,那样的话,就连我也会难受得无法呼吸。
可是,现在还不行。再不出发的话,就要迟到了。
给七濑发了邮件说待会儿会打电话过去。
也得给他发邮件。
我配不上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那种高贵和纯粹,会被附着在我身上的泥土弄脏。每当他那美丽的手指温柔地碰触我的时候,我就会感到自己没有被爱的资格,绝望就会冲上心头,让我很想去死。
不想贬低他的名字。不想玷污他。讨厌那样!绝对讨厌那样!
正因为我太喜欢他了,为了他,就算比死更痛苦的事也能忍耐下去,所以,我总有一天要和他分手。
我的爱,在这个世上太过悲伤。只有让他漫步于空中,他才能变的纯洁。
但是,对不起。一会儿——只要再一会儿,让我在你身边。让我用这双手再触碰一下。至少,等到发表会结束。


真的快来不及了。
我走了,七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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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8 13: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9-1-3 10:36 编辑

第二章
歌女的去向


第二天早上,我比平时更早地走出了家门。
昨天回到家后,脑海中就尽是琴吹同学泫然欲泣的表情,让我感觉非常困扰。比起我这个在大家面前被说很讨厌的人来,好像琴吹同学自己受的伤更深,这让我感到非常震惊。感觉就好像是我让她说这些话似的……为了给远子学姐写点心而坐在书桌前,即使苦恼地沉思了半天,手上的故事还是没有一点进展。一边呻吟一边完成的『蝴蝶』『恐山』『冲浪运动员』——松软治愈的蛋奶酥风味,实在是和『松软治愈』差了很远。
离开始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就在社团活动室重新写吧。
正当我一边感受着冰冷到足以刺痛皮肤的空气,一边通过校门的时候,琴吹同学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


哎?


在那阴沉沉的厚云下,琴吹同学朝着校舍的入口,迈着让人不放心的蹒跚脚步前进着。总觉得样子有些古怪。
这让我感到很不安,追赶她的脚步也很自然地加快了速度。
琴吹同学在鞋箱前站住了,眼神看上去很空虚,侧脸也有些苍白,而且没有什么精神。
「琴吹同学。」
听到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琴吹同学惊讶地抬起了头。
「……井上。」
她以嘶哑的声音低语道,倔强的眼睛中充满了泪水。
我不禁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要是还在意昨天的事的话……」
「……不是的。夕歌她……」
夕歌?
下一个瞬间,琴吹同学双手掩面,一下子哭了出来。
「夕歌不见了。怎么办,我——我——」


喂?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别哭了,好吗?和我说说看吧?
为了让像个孩子一样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的琴吹同学平静下来,我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文艺部的社团活动室,让她坐在了折椅上。
琴吹同学缩成一团的身体颤抖着,外套的袖口和制服的裙子都被泪水濡湿了。她抽噎了半天,终于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
琴吹同学就读其它一所学校的朋友——水户夕歌现在下落不明。
昨天在跑出图书馆之后,琴吹同学拜访了水户同学的家。
可是,那里的窗户玻璃被打破了,房子也空空荡荡的,里面完全没有有人住着的气息。她感到很惊讶,于是便询问了住在附近的人,结果得知水户一家因为无法偿还借款,早在两个月前就连夜逃走了。
「……咳,我,每天都和夕歌发邮件的,而且也经常通电话的。上个月两人还一起去买了东西呢。搬家什么的,从来都没听她提过。呜咕……夕歌的家……竟然变成那样了……昨天晚上虽然给夕歌的手机打了好几次电话,可全都是电话录音。发邮件也没有回音。换了平时的话,肯定马上就会给我回信的。夕歌到底上哪儿去了啊……」
脸上哭得一塌糊涂、一边抽着鼻涕一边哭泣的琴吹同学已经相当混乱了。似乎再没有谁去帮助她的话就会崩溃一般,变得娇小又脆弱。晶莹的眼泪都落到了露在裙子外面的膝盖上。
预备铃早就响过了,别说是早晨的班会了,连第一节课都过了一半了。
跷了课,还和一个女孩子单独在一起,对以前的我来说,真的是件难以想像的事。
可是,总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放着这个因为受到好友失踪的打击而变得不知所措地哽咽着的琴吹同学不管。
或许是因为昨天在图书馆里时让她露出那样的表情,才更让我产生这种感觉。
「琴吹同学不要哭了,我们一起去试着调查一下水户同学的事吧。去水户同学的学校,向水户同学的朋友打听一下怎么样?呐,我也会协助你的。」
琴吹同学一边抽泣着,一边轻轻地点了点头。


回到家后,我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脑,试着搜索了起来。
水户同学就读的白藤音乐大学附属高中是培养出大量职业音乐家的名门高校。课程也是以音乐为核心,去海外留学的学生也很多。在网页上登载的校舍的照片有着西洋式的豪华外观,平常只有在连续剧中才能见到。
据说水户同学的目标是成为职业的歌剧院歌手。而且不久之后她还要去参加由学生们办的在校园内的会堂里举行的歌剧音乐会,并且饰演女主角。最近由于排练和打工忙得不可开交,电话也常常打不通,大多数时候都是通过邮件联系的。
我漫不经心地点击着入学金和授课费用的项目,眼睛盯着屏幕。大约是公立学校的三倍,与私立学校的普通科相比也是将近两倍的金额!水户一家是四人家族,父亲据说是个普通的工薪阶层。水户同学开始打工好像也是为了赚取学费所需的钱。
「学音乐,还满花钱的……」
这么说来,圣条学院也有个宽敞的音乐会堂。那种规模的建筑物,还只不过是管弦乐部的校友捐赠建造的,真的是不得了。不过本来管弦乐部就和学园的经营者姫仓一族有着很深的关系,所以是无法以常识来计算的。
正在继续着检索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看来打电话来的是我盼望的人。把手机贴在耳边后,话筒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心叶学长。真少见啊,你会主动联系我。」
樱井流人是寄宿在远子学姐家的亲戚的儿子。今年夏天时他正和一群女生闹在一起时,远子学姐突然挥着书包闯入其中,于是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流人君在电话的那一边,嗤笑着说道。
「远子姐正生气地抱怨着『没有点心吗~~~~』,『人家一直很期待的,心叶真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真是不尊敬学姐』。」
流人试着模仿远子学姐的口气说道。
糟了!点心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原本应该投到邮箱去的修改过的原稿现在还放在包里呢。
「现在正忙着,没有多余的时间写喔。」
「啊~要是让远子姐听到这些话,她的脸一定会气得炸掉。『就是靠心叶的点心作精神支撑我才能拼命准备考试的,现在人生已经没有一点乐趣了,考试肯定失败,全是心叶的错喔~~~~』她一定会这么说。」
「那只是你瞎编的吧!」
「才不是呢,这可是远子姐发自内心的呐喊喔。因为心叶学长是远子姐的作家嘛。」
流人君厚着脸皮这样说道。
『远子姐的作家』。
以前也被这样说过,听到这些话后,我的脸就红了起来。我只不过是在乱写,以后也绝对不想成为作家。
把痛苦的回忆强行抛于脑后,我将至今所发生的事告诉了流人君。
「就是这么回事,如果在白藤音大附属高中有熟人的话,希望能介绍给我。」
「真是意外呢。心叶学长,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是……嘛……」
「说到心叶学长,我原来还以为你是个不太喜欢和别人扯上关系的人呢。」
脸又烫了起来。确实,目前为止的我都还是打着事不关己主义。但自从和芥川同学成为朋友的那次文化节开始,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但是某些地方确确实实起了些变化。
流人君发出了试探性的声音。
「难道说,你对那个同班的叫琴吹的女孩子有意思吗?」
我慌慌张张地回答道。
「不是这样的啦,只是那时的状况,不能放任她不管而已,而不是想对琴吹同学怎么样……」
「算了,好吧。既然是心叶学长拜托的事,我接受。白藤的话还是有朋友的,待会去联络一下看。」
不愧是能够若无其事地脚踏几条船、一年到头泡在女人堆里的流人。
流人君在女孩子之中非常吃得开,行动能力也很强,这一点以前就让我很吃惊。没有熟人的话,就快速进攻、穷追不舍,马上和对方成为朋友。能如此悠然自得地做这种事的人,真的年纪比我小吗?
「谢谢你。流人君果然很靠得住啊。」
流人君很干脆地回避了我的口头感谢。
「只是,有一个条件。」
他说了句麻贵学姐经常说的话。
「什么?帮你做作业什么的话还是可以的。」
「不是,会帮我做习题的女孩子有很多。我说的不是这个,心叶学长,平安夜有安排吗?」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问题,我顿时感觉不知所措。
「平安夜?没有啊。」
「太好了!那么就请保持这样。」
「如果你说的是平安夜和几个男生一起去迪士尼乐园、手牵着手看灯饰游行的话,还是饶了我吧。」
「哈哈,好的。嗯,总之平安夜请一定要空着。就算有比远子姐胸部更丰满的女孩邀请,也请干脆的拒绝喔!」
「那也就是说,十岁以上的所有女该子都是喽?」
「哦,心叶学长好苛刻。不过话说回来,远子姐可是超在意呢,每天早上都练『能够丰胸的体操』,所以请不要欺负她呀!」
「能够丰胸的体操……什么样的体操啊?」
「这样,把双手合在胸前,往左边往右边,摇摇晃晃地移动。当我偷看她的房间时,她可是表情非常认真地在练喔。」
我想像了一下,感到轻微的头晕,那不是瑜伽吗?
「随便啦,白藤那件事,一和对方取得联系就立刻给你发邮件。所以,也请不要忘记给远子姐写点心喔。她是真的很期待呢。就算是弟弟的请求吧!」
以开玩笑般的口气说完,流人便挂了电话。收到他发来的邮件是在五十分钟之后——那时刚好写完作为远子学姐点心的三题故事。


『明天四点,请在白藤附属高中的正门口等着。有个美貌出众的女生会来接你的。』


于是第二天放学后,我和琴吹同学站在了气派的石筑门前,紧张地等待着流人的朋友出现。
进入十二月以后日落时间越来越早了,校舍被夕阳染成了红黑色。刺骨的北风呼啸着,琴吹同学哆嗦着肩膀。
「冷吗?」
「没、没事……」
或许是因为昨天在我面前嚎啕大哭了一场而感到有些害羞吧,她的视线飘忽不定,用生硬的声音回答道。今天也没收到水户同学发来的邮件,已经三天没有联系了。这肯定也让她担心得不得了吧。
约定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十分钟。虽然已经有好几个大小姐模样的穿着连衣裙制服和大衣的女孩子从我们面前经过,可是我们要等的人却还没出现。流人君的邮件上虽然写着是个美貌出众的女生,不过,如果那时再问一下名字该多好啊,正当我开始后悔的时候——
「你是,井上君吗?」
突然背后传来让人背脊发痒的妖媚的细语声,我慌忙转过身去。
「好像猜对了呢。真抱歉,我迟到了。我是流君的朋友镜粧子。」
她微笑着说道,鲜红的嘴角微微上扬。细长的衬衫配上短裤,再加上长外套,是个气质成熟的美女。


「抽烟,可以吗?」
我们走进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刚在沙发上坐下就被问道。
「嗯……」
我向琴吹同学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请便。」
粧子看了,温柔地把眼睛眯成了细线。
「谢了。我知道这对喉咙不好,可就是戒不掉。」
她衔着细细的香烟,用银色的打火机点上火,举止就像模特儿一样固定。她确实是个大美人。流人君是在哪里认识她的啊。
粧子小姐是个声乐老师,也知道水户同学的事。水户一直都请假没有来学校,粧子小姐皱着眉头说着。
「差不多有十天了吧。好像也没回宿舍的样子。我也很担心喔。」
「夕歌她是住宿舍的吗?」
琴吹同学表情僵硬地询问道。
「是的。因为秋天父母搬家的缘故。」
水户同学的父亲做了朋友的连带保证人,所以欠款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追债的人一直追到他工作的地方,害他连工作都没法继续下去了。粧子小姐难过地说着。
在她说话的时候,琴吹同学脸色苍白地睁大着眼睛。
「这个月的发表会已经决定要演杜兰朵公主(注:Turandot,意大利歌剧巨作,全剧以中国宫廷为故事背景),而且主演正是水户。看来是遇到了个好老师,从今年夏天开始,水户的声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之前都在用会弄坏喉咙的乱来唱法,唱歌水平也一直停滞不前。是哪个录音室的讲师,还是哪个职业歌手,我也曾好奇地问过她,可是她却支支吾吾地不肯告诉我。可能是玩笑吧,她跟我说『我的老师,是音乐的天使』。」
琴吹同学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然后就像听到了什么恐怖的话一样,脸上浮现出害怕的表情。
「怎么了?琴吹同学。」
「没、没什么。」
琴吹同学紧紧地抓着裙子的一角,痛苦地挤出声音来。这一点也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都被选上当主角了,真的是前途一片光明。而且那孩子明明拥有成为职业歌手的天赋。」
粧子小姐像是说不下去了,把香烟按灭在烟灰缸上。
「抱歉。我差不多该回学校去了。井上君,手机借用下。」
「啊,好的。」
我伸手把手机给她后,她熟练地按着按钮,然后又还给了我。
「我把电话号码和地址都输在里面了。关于水户同学的事,要是知道了什么的话就请联系我。当然,我也一样。」
「谢谢您了。那个,可以的话,也想听一下水户同班同学的话。」
「我知道了。明天还来这个咖啡店,可以吗?」
拿着账单站了起来,粧子小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呐,井上同学你们是圣条的吧。小毯,他还好吗?」
「您认识毬谷老师吗?」
粧子小姐嘴边浮现出一丝微笑。
「他是我大学的后辈喔。小毯是我们的希望之星,拥有轻快澄澈的男高音。还被人说成是可以成为代表日本的歌剧歌手呢。」
「毬谷老师很好,而且很开心。前几天还说了『只要有一杯印度奶茶,人生就完美了』这样的话呢。」
「他还是老样子呢。在巴黎留学的时候突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结果一年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回来了。头发乱糟糟的,脸也被阳光晒得黝黑。结果他说是到处旅行了一圈,然后笑着说『我回来了』,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家伙啊。」
粧子小姐露出一脸温柔的表情,安详地说道。
「水户同学要是也能这样笑着回来的话就好了。」


外面,北风依然呼啸着。
街边的橱窗里陈列着用红色和金色的丝带或是用白色的棉花装饰着的商品。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
「琴吹同学,『音乐的天使』是什么,你知道吗?」
为了不让迎面刮来的冷风把围巾吹走,我一边用手紧紧按住一边问道。和我一样身体前倾走着的琴吹同学,在踌躇了一会儿后,用犹豫不决的语气回答道。
「……我想是『歌剧魅影』吧。」
「『歌剧魅影』,是那音乐剧吗?」
脑海中浮现出了在电视广告中见到过的,戴着假面穿着黑色礼服的男人。
琴吹同学仿佛有些痛苦似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夕歌是那个音乐剧的爱好者,原作也反复读了很多遍,还借给我看过。那里面就有个给女主人公歌女上课的『音乐的天使』。夕歌以前就说过,如果自己也能遇到音乐的天使的话,就太好了。」
琴吹同学用围巾把半边脸遮住,哆嗦着身子。
「而且——」
琴吹同学压低声音说话的样子,好像非常害怕音乐的天使。
「今年暑假,从夕歌那儿收到了一封奇怪的邮件。她说『七濑,我遇到了音乐的天使喔』。」
耳边吹过刺骨的寒风。那宛如野兽在远方嚎叫般的声音,把琴吹同学的声音撕得粉碎。
「在这之后也是,每次说到天使的事,夕歌就会情绪高涨,还会说『天使教我像乐器一样的歌唱』,『天使带我去了天空的彼岸』什么的……就像喝得酩酊大醉一样,感觉不太正常。」
「你有从水户同学那里听说那人的名字吗?」
琴吹同学摇了摇头——
「没有。」
然后咬紧嘴唇,突然用愤怒的眼神厉声说道。
「……但是,我想夕歌可能是和天使在一起。」


◇    ◇    ◇


天使让我像最顶级的名乐器般歌唱。
从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在那天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坏掉的乐器。一个就算用尽全力去吹奏,也只能发出嘶哑声音的废品。
可是,现在不同了。
就像把一块透明的玉徐徐转动的花腔女高音,无论多高多远都能到达的耀眼美声,富有弹性的声音,高亢的声音,辉耀的声音。如风一般,如光一般的声音。
所有的歌我都能够轻快自然地放声高唱,让声音和天空融为一体。
天使将囚禁在我体内,蜷缩在我体内的歌都解放了出来。
越是歌唱,心和灵魂就变得越加透明,大脑变得混沌,身体也变得更轻了。不管什么,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我站在舞台的正中央,纯白的光芒照着我,就像唱着抒情小曲一样心醉神迷,一样幸福,却又很害怕。
如果,这全都是梦,醒来后一切都会像雾一般消失的话,那我一定无法活下去。


◇    ◇    ◇


水户同学为什么离开了家人而选择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呢?
真的如此想继续唱歌吗?
那又为何都已经被选为发表会的主角了还失踪呢——
在回家路上我考虑着这些问题,路过书店时买了一本『歌剧魅影』的文库本,回到家后就躺在床上看了起来。
书有点厚,细小的文字布满了每一页。看来想在一个晚上看完有点困难呢……
故事在神秘的气氛中开始了。
时间是十九世纪末。四处流传着巴黎的歌剧院里住着幽灵的谣言。
幽灵自称是『歌剧魅影』,对管理者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要求。
比如,每年要支付给幽灵二十四万法郎。
五号的二楼包厢座位在公演的时候要交给幽灵。
要让克里斯蒂娜·达阿埃取代歌女卡洛塔上台演出——
之前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合唱队员的克里斯蒂娜,在这次舞台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观众都陶醉在这奇迹般的歌声中,不住地拍手喝彩。
其实有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一直在秘密地给克里斯蒂娜指导,他自称是音乐的天使。
克里斯蒂娜的青梅竹马,一直喜欢着她的纯情青年,拉乌尔·德·夏尼子爵偷听到了音乐的天使和她的谈话。
看着她对名为『音乐的天使』的老师如此仰慕,拉乌尔不禁产生了强烈的嫉妒之心。
克里斯蒂娜是不是爱上了『音乐的天使』?『音乐的天使』会不会诱惑克里斯蒂娜,把她带走呢?
心中燃起了火焰,无法抑制高涨的冲动,坐立不安的拉乌尔的那种心情被描写得淋漓尽致,读着读着便发现自己已经深陷故事之中,手心冒出汗水,进入到了故事中和拉乌尔一起体味着这种仿佛心被压碎一般的不安。
另一个克里斯蒂娜——水户夕歌,现在是否平安呢?
水户同学也接受了『音乐的天使』的指导。天使会将自己带往高处,她曾像喝醉了一样说过这样的话。另外,水户同学的声音也像克里斯蒂娜一样完成了惊人的转变。只是水户同学没告诉过任何人天使的名字和来历,连自己的好友琴吹同学也一样。
这是为什么呢,是天使不让水户同学告诉别人他的身份?
还是,水户同学自己也不知道天使的真实身份?
水户同学的天使究竟是谁?水户同学的拉乌尔究竟是谁?
我不禁想起了回家路上,琴吹同学和我说过的话。


『我想夕歌会不会是和天使在一起呢。因为自从遇见天使后,夕歌很多次拒绝我的邀约,仿佛每天哪怕增加一秒也好,她也想多和天使在一起唱歌。我说她是不是迷上了什么奇怪的宗教,她听了后很生气,连续三天都没有给我发邮件。夕歌她……似乎只要是天使说的事全部都会相信,只要是天使下的命令,什么她都会去做……』
宗教——这个词让我有些震惊。对水户同学来说天使便是处在绝对地位的教主一般的存在,这种过分的崇拜令琴吹同学很担心。或许,其中也掺杂着好友被来路不明的人夺走而产生的嫉妒吧。
『水户同学说她有男朋友了吧?天使和他,是同一个人吗?』
被毬谷老师邀请去音乐会的时候,我记得她说过夕歌已经有男朋友了。
『不。夕歌和他交往是在去年的秋天,所以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她的男朋友是和我们同一所学校的,是在文化节上认识的,夕歌这么说过。可是……』
声音间断了一下。
『夕歌,她没有告诉过我自己男朋友的名字。要是七濑交到男朋友的话就告诉你喔,她总是这样笑着蒙混过去……在我纠缠不休的追问下,她终于给了我点提示,但我也不太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是个怎样的提示?』
『有三个……他身在一个九个人的家庭里,考虑事情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在桌边来回踱步,而且他很喜欢喝咖啡。』
确实很难明白。喜欢咖啡——这样的人像山一样多啊。还有在桌边踱步的习惯,要不是自己身边的人的话就真的很难察觉。九个人的家庭在现在这个时代虽然很少见,但要是在学校范围内调查的话也会很困难的。
琴吹同学也是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露出一瞬间恍惚的表情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么说来……最后一次和夕歌通电话的时候,她说男朋友就在她旁边。』
『最后一次通电话,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十天前吧……』
『那就是水户同学开始无故缺席的时候吧?』
『……嗯。那天,有无论如何都要和夕歌商量的事,于是我在电话里留了言。后来她说必须要去打工了,所以发来了邮件说是晚上再通电话。然而过了十二点也没有打来,我只好放弃,去睡觉了。过去的这种时候,夕歌一定会发邮件来说自己不能打电话来了。因此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可是……然后,半夜两点多的时候,突然收到了夕歌发来的邮件。我惊讶地接起电话,听到夕歌很兴奋地对我说,「现在,正和他在一起呢」——』
寒风将琴吹同学的刘海吹了起来,她冷得缩起了脖子。
『——因为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起来的,所以不是记得很清楚……她不停地说着「圣诞树很漂亮」、「他紧紧地抱着我,很暖和」什么的。那时的夕歌也是异常的兴奋,感觉很古怪。』


拉乌尔就在我们的学校里。
水户同学的男朋友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已经失踪了吗?
根据琴吹同学的话,在水户同学失踪前他们两个人还是在一起的。
这么说的话,知道水户同学去处的就不是天使而是他了。
还有一个令我很在意的地方,那就是为什么水户同学在失踪后还会不断地给琴吹同学发送邮件。
水户同学最后一次打来电话是在十天前。从那天起水户同学就没有再去学校了,可是尽管这样,那之后两人也一如往常地互发着邮件。水户同学是否有不想让琴吹同学知道自己失踪的理由呢?
然后,从三天前开始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水户同学的邮件——现在,水户同学究竟怎样了?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耳鸣声也响了起来,于是我只好仰着身子躺在床上,把打开的文库小说放在胸口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明白的地方太多了。
要是,远子学姐在的话——
要是那个爱管闲事、轻率、吊儿郎当、总是对奇怪的地方特别敏感、眼神温柔的『文学少女』的话,会怎样解读这个故事呢?
「该给她……打个电话吗……」
我把脸转向旁边,眼睛盯着桌上的手机,心里感到阵阵刺痛。
「……手机号码和邮件地址都还没告诉过我呢。」
远子学姐没有手机。她是个无药可救的机械白痴,即使给她个邮件地址,她也一定不会用的……
不过这也只是个借口,其实现在非常想听到那温暖的、无忧无虑的声音。
不,不行。远子学姐就快参加考试了,不能把她卷进来。凭远子学姐的性格,只要和她说了,她一定会深入调查的。
我难受得喘不过气来,转向别处,紧紧抓住床单。


对,到了春天,远子学姐就毕业了,再也见不到了……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吓得我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难道是,远子学姐!?
慌慌张张地跑到桌前,确认了来信。是芥川发来的。
「喂,井上?」
「芥川……怎么了,突然打电话来?」
「那个,听说琴吹同学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我有点担心。有什么麻烦的事吗?」
这还真是芥川风格的担心呢。
我紧张的心情仿佛消失不见,声音也恢复了平常的自然、柔和,忍不住感叹和他成为朋友真是太好了。
「谢谢。我已经没事了。琴吹同学和森同学她们好像也和好了。」
「是吗。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的话,无论什么都请告诉我。无论多小的事都没关系。请不要客气。」
「嗯,谢谢。」


第二天,在教室和芥川见面时我大吃了一惊。
「怎么了!?这个伤口!」
芥川从右脸颊到脖子,有一个就像是被爪子纵向抓伤的痕迹。脖子上的三根线看上去非常深,肿得发紫的伤痕也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啊……是被猫抓的。」
芥川苦笑着,稍微别开视线。
「看起来很疼的,不要紧吗?」
「嗯……没什么。」
再一次别开视线。
「真是只凶暴的猫啊。哎?那个,你家有养猫吗?」
虽然去过他家很多次了,院子里有鲤鱼倒是见过,猫,好像没见到过……
「不……是别处的猫。很难对付,我似乎得罪了它。」
他视线飘忽不定,用臼齿咬着什么东西似的口气说着。
然后又突然变成非常认真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问道。
「比起这些,井上身上有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昨天不是还见过面的吗?还通了电话。啊,谢谢你打电话来。」
「不,不是说的那个……在那之后,有没收到奇怪的电话或邮件什么的?那个……最近这样的邮件好像很多的样子。」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收到骚扰短信和留号电话。」
芥川把脸朝我靠过来。
「有没有换掉邮件地址和号码的打算?」
「那倒没有……怎么了啊?芥川?」
听见我的质问后他像突然回过神来一样把身子靠回去、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没什么,没有什么麻烦事就好。别在意。」
好奇怪啊?到底怎么了?虽然感到很诧异,但现在处理琴吹同学的事已经忙不过来了,没有余力再揽上别的事了。


放学后,在昨天的咖啡店和水户的同班同学见了面。
她们也对水户同学的唱歌水平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感到非常惊讶。
「被选为主角也是被提拔的。杜兰朵是个傲慢冷酷的大小姐,和水户同学的形象完全不符。」
「扮演对手卡拉富的是排名第一的青年职业歌手荻原先生,那时还有人在背后说坏话,说什么在第二幕问答的场景里,水户同学肯定会败给荻原先生,会输得很惨。」
然而排练一开始,水户同学的声音就以惊人的气势压倒了客串出演的职业歌手。
「虽然水户同学一直不告诉别人,但是肯定有个非常有名的老师在给她上课。要不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是不可能发出那样的声音的。就连现在,也有人说水户同学不来上学是不是在进行秘密特训啊。」
「嗯,这样的话我也可以理解为什么水户同学不会被淘汰了。水户同学背后有个不得了的人物这样的传言在以前就有了。有传言说,推荐水户同学演主角的也是那个人。」
「那个不得了的人物是谁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啊……」水户的同学歪着脑袋,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说道。「啊,不过!我见过水户同学和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坐在一辆国外产的汽车里。肩膀被搂着,气氛很古怪,水户同学被那个人叫做『椿』……」


出了店之后,我和琴吹同学并肩走在被圣诞节用的白色和金色的灯饰照亮的街道上。
两个人慢慢地聊着天。
「椿,是水户同学的小名吗?琴吹同学知道吗?」
「不知道。我不记得有人称呼夕歌为椿过。比起这个……夕歌果然应该是在天使的身边吧。在夕歌没去上学的这段时间里,她发给我的邮件中也一直写着在天使身边上课之类的事……称呼夕歌为椿的人,或许就是天使。」
琴吹同学的表情有些可怕。看来琴吹同学似乎对天使抱有敌意,完全认定了好友的失踪就是因为天使的关系。
因为『歌剧魅影』中也是如此,把克里斯蒂娜拐到地下帝国的,也是那个用假面隐藏着丑陋的面孔、假装成天使的幽灵,所以她的心情我还是能理解的……
不过就像琴吹同学所说的,水户同学真的在幽灵的身边吗?
失踪前一夜还和男朋友在一起的这点,我们也无法断定。
水户同学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宿舍去呢?
之后也没有给琴吹同学发过任何邮件。
冰冷的空气刺痛着皮肤。空中乌云密布,遮住了星星和月亮,只有人工的灯饰照亮了街道。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热闹的圣诞节歌曲,却和我们此时的心境截然相反。
琴吹同学以柔弱的目光看着我。
「我好像感觉自己变成了拉乌尔一样,嫉妒着克里斯蒂娜和幽灵,心中充满了不安,即使去救被幽灵拐走的克里斯蒂娜也完全派不上用场。」
「这样的主人公有很多喔。」
「『歌剧魅影』的主人公难道不是幽灵吗?」
「虽然才看了一半,但因为是从拉乌尔的视点出发的,所以大概是拉乌尔吧。」
「可是后半部分就变成了神秘波斯人的独白了。」
「哎,是这样吗!?」
「拉乌尔简简单单地就中了幽灵的圈套,真是毫无优点呢。」
「嗯……」
琴吹同学撅着嘴,有些懊悔地,又有些悲哀地,自言自语道。
「果然拉乌尔是个没用的人。」
「但是,我会帮助拉乌尔的喔。我会一边期待着拉乌尔能救出克里斯蒂娜得到一个好结局,一边继续往下读。」
我笑着这样说道,琴吹同学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我,然后马上又像是害羞似地用围巾遮住脸,小声说道。
「哼,哼——是这样啊!」
看到她把脸转向一边时那羞涩可爱的样子,我的嘴角不经意地浮出微笑。
琴吹同学就这样唧唧咕咕地继续说着。
「那、那个……昨天我调查了以前的信,结果找到了一张夕歌在暑假期间从母亲的娘家寄来的明信片。住所也写在上面了。我想,要是写信到那个地址去的话,说不定就能和夕歌的家人取得联系了。」
我微笑着。
「嗯,这可是个好主意。要是能快点知道水户同学在哪里就好了啊。」


◇    ◇    ◇


天使总是一个人在唱歌。
站在月亮底下那沙沙摇曳着的草丛中,让悲伤的声音回响在蓝色的天空中。
天使讨厌赞美歌,但是他的歌声中却满怀着悲痛,充满了悼念和祈祷。天使一定是在为某个不在这里的人而歌唱,为了抚慰某个我不认识的人的灵魂。
据说,天使曾经杀过人。仿佛磨碎的草莓般鲜红的血液,染红了蓝色的床单,滴答滴答地滴落到地板上。
后来,为了天使,又有很多人死去。
天使的名字被污染成黑色,翅膀被鲜血染红,已经不能待在白天的世界里了。


可怜。
天使太可怜了。


我总是在天使的面前哭泣,天使却从来都不哭,而是紧紧抱着我的肩膀,抚摸着我的头发,对着我微笑。
虽然我有时也会和天使说,哭吧,没事的,但是天使却说,因为没有悲伤的事,所以没有眼泪。自从出生以来一次也没有哭过。
虽然他不会唱赞美歌,但却会唱摇篮曲给我听,让我不做恶梦,把痛苦的事和难过的事全部忘记,让我睡得更香甜。
这样,第二天就能在太阳下,隐藏起自己的罪孽,像普通的少女一样露出纯洁无垢的微笑。
我能做他的恋人,能做七濑的好友,都是因为天使在唱歌给我听。如果不是这样,我一定会为自己的肮脏和丑陋而感到羞耻,只能将身体缩成一团,从此失去在两人面前出现的勇气。
虽然我得到了天使的原谅和救赎,可是,不被允许出现在阳光下,而且失去了名字,只能隐藏在黑暗世界中的天使,要由谁来拯救呢?


◇    ◇    ◇


为了告诉毬谷老师资料整理的工作想暂时请假一段时间,我便来到了音乐准备室,然而却发现老师却正置身于一副恋爱场景中。
正与老师嘴挨着嘴的一名娇小的女学生,「啊」地叫着,急急忙忙地躲开。
然后,用可爱的声音说了句「我先告辞了」,便低着头,飞快地跑出了房间。
「……老师,刚才那到底是……」
对于碰见这个决定性的瞬间而感到茫然的我,毬谷佯装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笑了。
「哈哈哈……进入房间前,我想还是先敲下门比较好喔,井上同学。」
「我敲了。老师也是,在学校里做这种事的时候,我想还是多留心下周围的情况比较好。」
「呀,说得很对。下次我会注意的。因为是个热情主动的孩子,就忍不住……」
老师用手帕拭去了汗水。
「啊,七濑同学呢?今天是轮到她在图书馆值班吗?」
「其实……可能无法再帮老师的忙了。」
我把琴吹同学的好友失踪的事简短地向老师描述了一下。
「……是吗。那真是不得了了。」
毬谷老师皱着眉头,充满同情地嘟哝了一声后,说了些让人吃惊的事。
「七濑同学的朋友就是那个要在发表会上出演杜兰朵的水户夕歌同学吧。我去给白藤的后辈指导时见过她几次。虽然是个未经雕琢的木材,但确实有发光的地方。要是有个好的指导老师的话她必定会有长足的进步。到底会让我们听到个怎样的杜兰朵,我可是很期待呢。结果水户同学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太遗憾了。」
「给水户同学个人辅导的老师,您大致能猜到吗?水户同学好像把他叫做音乐的天使。」
毬谷老师一下子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双手紧紧地交叉在一起。左手上看似沉沉的手表反射着光芒。
「……音乐的天使?」
「是的,您知道吗?」
他缓缓地叹出一口气,松开了手指,有些过意不去地注视着我。
「不知道。毕竟,我和水户同学没有亲密到这种程度。可是我会去问一下内行的音乐人。」
「那谢谢您了。」
我鞠了个躬。
「对了,白藤的镜粧子老师问我毬谷老师现在好不好。」
老师立刻笑了起来。
「哦,你见到她了啊。她是个美女吧,我身边的男学生都很憧憬她呢。拥有着那种刚强有力的声音,卡门什么的角色,太适合她了!」
「是啊。长得真的很美呢。粧子老师还说,毬谷老师是希望之星喔!」
「哈哈哈,太夸张了。我可没这么了不起。在这里悠闲地当老师更符合我的性格。」
用充满希望的轻快的声音,简简单单地否定了。
他那清爽纯洁的笑容让人感觉心情舒畅。
「要是事情平息了,再让她来帮忙。」
「嗯,我会等她的。」
约定好之后,我离开了房间。


之前已经说好了等会要和琴吹同学在图书馆碰面。
我关好了准备室的门,在走廊上走着。到了转弯处后,突然有只手伸了出来抓着我的肩膀——
「!」
手指隔着制服的布料紧紧勒进皮肤的感觉让我毛骨悚然。
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和我差不多身高、戴着眼镜并且头发有些脱色的男学生,正咬牙切齿地盯着我。
就是之前,在图书馆说我真差劲的少年!
周围的景色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就像看到了拿着刀的杀人魔一样,身体动弹不得。
「喂,和毬谷说了些什么?」
「你是……谁?」
「快回答我的问题。和那家伙到底说了些什么?」
那种盛气凌人的口气令我很恼火,我甩开了他的手。
「我可没有回答不认识的人问题的义务!」
我转过身去,正想快步离去的时候,从背后传来冰冷刺骨的声音。
「真是天真啊。」
在台阶上听到的,仿佛是风在呼啸一般的低沉声音,和那时感觉到的寒冷彻骨的黑暗视线,再次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皮肤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回过头去,他正用漆黑的眼睛憎恶地盯着我。
「和毬谷这么亲近……不愧是伪善者的同伴,很合得来啊!」
「什么……意思?」
「在说你和毬谷喽。每个都是住在这美丽的世界里,都只会面带笑容地说些漂亮话。不会伤害自己,只会伤害别人。」
陷入了被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单方面地指责的不自然的状况,大脑变得混乱,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他的视线像是蛇一样缠绕在我脸上。
「你总是这样。琴吹学姐的事也是,假装很迟钝,其实只是在故意无视对自己不利的事吧。像你这样的家伙,不是没注意到,而是不想知道。因为不想把自己也玷污了,明明没有那种意思却还温柔地让别人期待着,这种就叫伪善者!」
为什么,非得这样怨恨我不可——他喜欢琴吹同学吗?是误会了我和琴吹同学的事,所以看我不顺眼吗?
虽然脑海里也浮现出这种想法,但是,他说的话就像是利刃一般,将我的心脏切开,让我无法平静。
我是伪善者?不是没注意到,而是不想知道?
我明明没有那个意思却还假装温柔,折腾着琴吹同学?
他的话,就像漆黑狂暴的镰鼬,张开血盆大口将我撕咬成肉块。
脑袋后面就像是在被火烤一样越来越热,喉咙里也好几次有东西从胃里涌上来。但是,那却是无法用言语所能表达的混沌,我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的恶意——是该愤怒吗?还是该逃走?又或是一笑了之?我无法做出判断。
他向我投来锐利的视线,用阴郁的声音对无法动弹的我说道。
「不许再接近毬谷。」
当他的身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的时候,身体终于能动了,汗水一下子全冒了出来。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他是谁啊!
而且还说不许再接近毬谷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虽然想回音乐准备室找老师问清楚,但是他现在还在这附近。只要一想到他那漆黑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我就感到很害怕。
犹豫了一会儿后,我向图书馆走去。


琴吹同学正在柜台忙着。
「抱歉。今天,其他的值班的人都请假了。稍等一会儿。」
「……那,我在阅览角等你吧。」
「井上,你好像有点神色恍惚?」
「才没这回事。」
脑海中还残留着他的声音和眼神。不能告诉琴吹同学,说什么我在折腾琴吹同学。
这时,就在不远处,刚才听到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琴吹学姐,之后的事就让我来干吧,请先走吧。」
琴吹同学的旁边那个戴着眼镜让人感觉阴沉的学生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但是今天又不是臣值班。」
「剩下的工作也不多了,让我来替你干吧。还有人在等你吧?」
琴吹同学向我这边瞥了一眼。
我脸色发青地站在那儿。
「嗯……那好,钥匙,交给你了喔。谢谢你,臣。」
「嗯,再见。」
他一脸冷淡地把我们送了出去。
「那家伙,一年级吗?叫什么名字?」
一边在走廊上走着,一边拼命地隐藏着心中的动摇,我向琴吹同学问道。
「是说臣志朗吗?嗯,他是一年级喔!」
「虽然到目前为止都没在图书馆见过。他也是图书委员吗?」
「因为体质很差,第一学期时整个学期都在休息吧。」
「……和琴吹同学关系好吗?」
「什么意思,才没有呢。臣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就算在值班时也很少说话。」
琴吹同学红着脸拼命地否定着。看着她这样子,不禁想起了臣说过的话,胸口就像被什么压住一样,感觉非常难受。




『只会面带笑容地说些漂亮话。不会伤害自己,只会伤害别人。』
『像你这样的家伙,不是没注意到,而是不想知道。』


去医院探病的时候,我所看到的琴吹同学那泫然欲泣的表情。以及,在排练话剧时的眼泪——


『井上可能完全……不记得了……可是我,我在……中学的时候……』
『我……因为我被井上讨厌了……所以井上他,不会认真地跟我说的……』
『对我来说可是很特别的事。所以在那之后,我也有去井上那里。好多次,冬天的时候,每天都去。』


那些话,那些眼泪,那种柔弱的眼神,是想表达什么呢——
如此拼命着,琴吹同学是想传达什么呢——我可能的确是一直在逃避这些问题。
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女孩,那就是美羽——像那样把自己的所有感情都倾注在对方身上的恋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我只会对美羽一个人抱有如此强烈的爱慕之心。
但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和琴吹同学在一起,不是很残酷吗?
想要帮助因为不知道好友的去向而感到悲伤的琴吹同学的那份心情,不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令人讨厌的人而用来自我满足的伪善吗?如果变成最坏结果的时候,我有承受琴吹同学那份痛苦的觉悟吗?
脑海中不停思考着这些问题的同时,心就有如刀绞般的剧痛,感觉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我无法忍受地绷紧了脸,紧咬着牙。虽然感觉到琴吹同学时而难过地看向我,可是我却无能为力。顶多用生硬的声音说「今天也好冷啊」,这样也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愈加不融洽了。
等走到水户同学的家里时,两人都已经沉默不语了。
水户的家,门牌被剥落了,里面也没有任何灯光,完全变成了一间荒废的旧房。
要是来这里的话,也许会有什么新发现,琴吹同学一定是想要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吧。可是映入眼帘的凄凉景象把这仅有的一点微小的希望也无情地粉碎了。从邮箱里满出来的邮件,经过日晒雨淋变得破烂不堪,面向院子的窗户玻璃也全碎了。在平凡的住宅区中,只有这间房子像坟地一样。
琴吹同学以蹒跚的脚步穿过大门,按下了玄关的门铃。
没有回答。
接着,用拳头敲着门。
一次又一次地敲着。琴吹同学紧咬着牙齿,眼眶中满溢着泪水。
即使是这样,门的另一边仍然没有传来期望中的人的声音。
「算了吧,这样琴吹同学的手会很痛的。」
我满怀悲痛地从后面抓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
同时,『伪善者』这个词却又再次在脑海中转来转去,害我差点晕倒。
琴吹同学背对着我,低着头抽泣着。


在回去的路上,她一言不发。
最后我们在一座三层建筑物前停下了脚步。「我到家了」琴吹同学小声地说道。一楼的地方挂着洗衣店的招牌。
「琴吹同学的家是开洗衣店的啊?」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喃喃地说道,「我奶奶在干这个」。虽然已经停止了哭泣,但是眼睛还是红红的,不停地抽着鼻涕。
「这么晚了,没关系吗?」
「没事。那个……今天,真是对不起。」
用嘶哑的声音说完后,登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然后,转过头用非常哀伤的表情俯视着我。
「……」
看起来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敛首低眉,然后消失在了门的另一边。
目光交汇的瞬间,我仿佛在琴吹同学的表情中看见了我的罪恶感。
那种感觉在我体内形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让我难以呼吸。


——伪善者。


——明明没有个意思,却还温柔地让别人期待着。


走在像是被冻结住的夜路上,我正准备回家去的时候,突然看到路的对面站着一个人影。人影似乎正注视着琴吹同学走进的那扇门。
笼罩在天空中的乌云散开了,一缕月光倏地照在那人影的侧脸上。
臣……!?
当我正想去确认的时候,那个人影背过身去,准备走开。
我猛地追了上去。他果然是臣。可是为什么他会在这种地方?难道说,他一直都跟着我们?
这么一想,背上的汗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
人影越走越远。
我也不得不加快了脚步。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呼出气体的量也在增加。白色混浊的温热气体,抚摸着冻僵的脸颊。
回过神来,他已经在街灯无法照射到的一个漆黑的小巷里站住了。
人影与周围的黑暗同化,无法看清臣的身影。
怎么这样,确实是转进这里来的啊!到底到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正处于混乱中的我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歌声。
那是有如啜泣般轻微的声音。
充满怨恨和悲伤的、亡灵般的声音。
什么!?是从哪里传来的,这声音?前面?不对,后面?不,是那边吗?也不对,是从对面传来的吗?也不对!
只能认为声音是从所有方向断断续续地传来的,在这股突然袭来的恐惧感中,我吓得一动不动地站着。
『歌剧魅影』里不是也有这个场面吗?
为了救出克里斯蒂娜,拉乌尔前往歌剧院地下的黑暗帝国,结果被幽灵所制造出来的幻想玩弄,陷入了疯狂中。
这种声音,并不是人的声音。
天使的声音!怪物的声音!是穿梭于天地之间的面具男——幽灵所创作的送葬曲!
在这纠缠着灵魂、一点一点勒紧的带有魔性的歌声中,我完全丧失了应有的平静,喉咙越来越烫,无法呼吸,手指也开始感觉到麻痹。
糟了,发作了。
自从美羽从屋顶上跳下去之后就一直频繁地侵扰着我的那个,仿佛是被幽灵的声音唤醒了一样,身上的汗水一下子涌了出来,脑袋里天旋地转,从喉咙里传出仿佛嘶哑笛声一般的喘息。
我无力地跪倒在地,匍匐在寒冷的小巷中。
歌声渐渐转变成了嗤嗤的笑声。那声音,时而像男性的声音,时而像女性的声音,时而像少年的声音,时而像少女的声音。
眼睑里面,浮现出穿着中学校服,扎着马尾辫的美羽的身姿,她露出虚幻的笑容看着我,接着,头朝下地落了下去。
这副景象就像万花筒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不是没注意到。


——而是不想知道。


恶狠狠的声音责备着我。
你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你伤害了她,还把她逼向死亡。你是个杀了人的伪善者。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全身不停地颤抖着,每次呼吸的间距变得越来越短。
美羽掉了下去。
掉了下去——


似乎在一段时间内暂时失去了意识。
当手机收到的邮件把我唤醒时,我已经张开了手脚,脸朝下地倒在了散发着一股有如变质剩饭般恶臭味的阴暗小巷里。
我非常中意的那首轻快的西洋音乐声,从外套的口袋中飘扬而出。
拖着僵硬的身体站了起来,用冻得失去知觉的手取出手机,看着邮件。
流人君发来的……
「啊,心叶学长。现在你的身边有电脑开着吗?」
流人君似乎很着急的样子,突然这么说道。
「抱歉,我在外面。大约还要一小时才能回到家。」
用手扶着小巷的墙壁,我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边回答道。
皮肤上的感觉,心里的感觉,又慢慢地回来了。那个歌声,难道只是个噩梦吗?感觉就像是站在幻想和现实的分界线上,脑袋还感觉得到有一点昏昏沉沉的。
「是吗。那么,我先把数据发去,回到家之后请马上看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吗?」
「其实是水户同学的事,我也稍微调查了一下喔。可能有些多管闲事,不过如果平安夜前不能解决那个问题,我会很麻烦的。」
流人这么说着的同时,投下了一颗炸弹,把萦绕在我脑海中的迷雾一口气地吹散了。
「夕歌从今年夏天开始,就用『椿』这个名字,在网上的会员制网站里登入了。好像是在那里联系客人,进行援助交际的活动。」


一打开自己家的门,连衣服都没换就跑到了电脑前,打开了流人君发送来的附件。然后,可疑网站的主页,会员规章,女孩子的个人介绍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我眼前。
流人君说,因为非法登陆暴露了,中途连接被切断,结果没全部读完,不过——
『那个名单中的第十六号椿,就是夕歌。』
我一边感受着涌上心头的不安,一边压抑着呼吸,把画面往下滚动。


NO.16「姓名」椿。


当那些文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喉咙就像被紧紧地勒住一般,脑袋里感到一阵头晕。
水户同学的同班同学所说的话伴随着足以令人麻痹的疼痛浮现在我脑海中。
『我见过水户同学和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坐在一辆外国产的汽车里。肩膀被搂着,气氛很古怪,水户同学被那个人叫做「椿」。』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一定是偶然!
不管否定多少次,都无法抹去心中的不安,心脏激烈地搏动甚至让我可以感觉到一丝的疼痛。
不到一眨眼的时间就看完了个人介绍,在职业栏里写着F音乐大学附属高中的在读女高中生,内容栏里写着目标是成为歌剧院的歌手。还写着正在募集能温柔地抱紧自己的温柔大叔的字样。
握着鼠标的手,被渗出的汗水濡湿。果然,这是水户同学吗?
这里,怎么看都是不合法的交友网站。水户同学在这里募集援助交际的对象吗?和不特定的许多男性见面而获得收入吗?
我就像要咬住电脑一样,继续往下看着文字。
兴趣『古典音乐鉴赏,购物』
喜欢的食物『草莓』
约会想去的地方『游乐园』
喜欢看的书『井上美羽』


井上美羽!?


感觉就像当头一棒。
心脏最大限度地紧绷着,这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面前的名字,以比普通情况下强数倍的威力冲击着我。
全身就像被熊熊燃烧的大火包围一样炙热,思考完全停止了。


喜欢看的书是,井上美羽。
名字是,椿。


仍然没有完。我还倒在阴暗的小巷里没有醒来。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噩梦啊。


◇    ◇    ◇


骗人!这种事!
爸爸!妈妈!聪史!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喂,是骗人的吧?不是说好正月的时候,要去那边的吗?大家一起悠闲的渡过,不是在电话上说好了吗?爸爸和妈妈会努力地工作的,夕歌不要太勉强,因为就快到发表会了,打工也要适可而止,要小心地保护喉咙,不要感冒。还说给夕歌寄来了喜欢吃的干柿子。真想早点见面,要是一家人能再次生活在一起就好了。没关系的,总有一天会实现的。爸爸,妈妈也都微笑着!聪史也说在新学校交到了朋友很开心。姐姐也要加油唱歌。
明明一切都很美好,为什么!聪史还只是个中学生呀!
为了大家能一起生活,我做了那么多工作。
第一次见客人的时候,说什么只是吃个饭,稍微聊些天,可是却在宾馆被迫做那样的事,我很难为情,很害怕,又很痛,讨厌死了。
仿佛自己被黑色污染了一样,已经不敢正视任何人的目光了,就这样继续埋藏着秘密,一边怀着恐惧的心情,一边想着必须要活下去的时候,头就会感到晕眩,真想死了算了。
在厕所吐了好几次,用毛巾和肥皂,用把皮肤搓破般的力气擦拭身体,但是,我做了那种事的记忆却无法消去。
尽管如此,为了赚钱。只要有了那钱,爸爸就不用被追债的人殴打到跪在地上了,聪史的学费也能交了。
我只能做到这些。大家如果能像以前一样的普通地、幸福地生活的话,就算我会变得不普通也没关系。
这之后也是,遇到很多讨厌的客人,真的觉得很惨很恶心,就像每天从边上一点点被切碎一样,散发着讨厌气味的黑泥在身上越积越厚,就像快要被埋在里面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暴露,每天都在担惊受怕。
当电视上播出参加援交的警察官被逮捕的新闻时,听到七濑说,『对方的女孩也真是难以置信,才十六岁吧。要是我的话,和不喜欢的人是绝对无法做那种事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被他紧紧抱着的时候,非常痛苦,感到很对不起他,忍不住把他推开,害他流露出了哀伤的表情。
但是,一想到这是为了爸爸他们,就会觉得自己还能忍受。
而且,对我来说还有天使在身边。因为,我遇到了天使。
所以不管有多辛苦都没有关系,都能忍耐下来。


我也已经不能再唱赞美歌了!
也不能再相信上帝什么的了!
就算祈祷至少让心灵保持纯洁,也已经没用了。上帝,不会再对被玷污的我微笑了。我已经被流放到了黑暗的世界。
总有一天,我也会失去他和七濑吧。
天使也曾体味过这种绝望吗?


我必须要歌唱。对我来说,只有唱歌了。为了在他和七濑离去的时候,我不至于选择死亡,而是会继续想要活下去。
不可以哭!要歌唱!继续歌唱!
不是赞美上帝的歌,而是发起挑战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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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8 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天使从黑暗中注视着


第二天早上,我在教室见到了琴吹同学,她生硬地和我打了招呼。
「早上好。」
琴吹同学的双眼还有点红,态度也很生硬。不过或许我在琴吹同学的眼里也是同样的不自然。
「早上好……琴吹同学。」
水户夕歌在进行援助交际。
这件事,该不该告诉琴吹同学呢?
喉咙里有苦涩的东西涌了上来,还没等我说出第二句话,琴吹同学就有些犹豫地把一叠复印纸递了过来。
「……这个是,夕歌发来邮件的复印件。昨天,你不是说想看吗?」
「谢,谢谢。」
「只有最近的了,其中太私人的事……我把它删除了……」
琴吹同学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支支吾吾地说道。
「先给你再说,就算你不想看也没关系。」
「不,我会看的。」
在收下复印纸的时候,手指稍微有点触碰到琴吹同学,她猛地哆嗦了一下。
看着她那个样子,我的心里又难受了起来。
就这样在琴吹同学的身边好吗?明明这个问题的答案都还不知道。
新出现在面前的事实毫不留情地把我逼向绝路,紧紧地勒着我的脖子。
我在拼命地调整着被打乱的呼吸同时向她问道。
「那个,水户同学打工的事,有问过她是在干什么吗?」
「是家庭餐厅喔。因为是晚上的工作,她抱怨过偶尔会有讨厌的客人来。」
「……是吗。知道是哪里的店吗?」
「不知道,夕歌说怕难为情,所以让我不要去。早知会变成这样,那时仔细地问一下就好了。」
琴吹同学咬着嘴唇。
「那么——」
喉咙口好像被痰黏住,说话变得很困难。我现在的言行很镇静吧?表情没有僵硬吧?
「那水户同学,平时都读些什么书啊?」
「哎?」
琴吹同学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
「并没有特别的意思,我是说除了『歌剧魅影』以外,她有没有别的喜欢看的书了……?」
一定觉得这是个很怪的问题吧,琴吹同学显得有些犹豫。
「外国的儿童文学什么的……倒是经常在读……『草原小屋』(注:美国女作家劳拉·英格尔斯·怀尔德“小屋”丛书中的一本,故事描写19世纪70年代英格尔斯一家在俄克拉何马州草原上纯朴而快乐的生活。)和『小妇人』(注:美国人路易莎·奥尔科特的代表作,以家庭生活为描写对象,以家庭成员的感情纠葛为线索,描写了马奇一家的天伦之爱。)什么的……啊,『又丑又高的莎拉』(注:美国儿童文学作家佩特莉霞·麦拉克伦女士所写)也很喜欢。」
井上美羽呢?
这句话刚到喉咙口,又咽了下去。
昨天晚上,在电脑上看到的名字叫椿的女孩,喜欢的作者那一栏写着井上美羽。这几个字就像诅咒一样,深深地铭刻在我大脑的最深处。
美羽的书,读者主要集中在十岁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不仅成了破纪录的最高销量书,连电影和连续剧也大受欢迎。所以就算水户同学读了美羽的书也并不奇怪。肯定只是偶然而已。
尽管如此,我对于这个夺走我的一切的不详名字,却无法做到没有任何反应。
我拼命故作镇静地说道。
「和『歌剧魅影』中的气氛不大一样呢。话说,由于没有时间,我还没能把它全部读完呢。现在正看到拉乌尔为了救出克里斯蒂娜而潜入歌剧院的地下这里。」
「……是嘛。」
琴吹同学无精打采地回答道。然后,一脸迷茫地低下头去,咬了咬嘴唇,小声说道。
「我……觉得,也许根本就没有拉乌尔的存在。男朋友的事也许只是夕歌的想像。」
我吃惊地问道。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焦急地在膝盖上拨弄了一会儿手指后,琴吹同学用阴沉的声音说道。
「因为我觉得有些不自然……当然,不肯告诉别人男朋友的名字也是其中一点。另外,有几次她正津津乐道地谈论着恋爱故事时突然变得很难过,然后就不想再说什么了。特别是最近变得更明显了……就好像不想被问到男朋友的事一样。还有,就在最近这两个月,当我和夕歌通电话时,经常会有插入电话进来……」
「那是她男朋友打来的吗?」
「嗯。」
琴吹同学皱起来眉头。
「然后,夕歌就会说『是他打来的,抱歉。待会儿发邮件给你』,说完就挂了。以前明明不大有这种插入电话进来的。对于夕歌在夜间的家庭餐厅打工的事,他好像说太危险了,很反对夕歌去。所以才会非常担心,经常打电话过来,夕歌是这么跟我说的。但感觉这就像跟踪狂一样……」
仿佛有某种乌黑的东西,在胸口慢慢地堆积了起来。
也许,他已经感觉到水户同学的秘密了。
所以,好几次打电话过去,因为必须确认水户同学在做什么……
又或是,就像琴吹同学所说的,如果他只是水户同学空想出来的话,那个插入电话就是『打工的地方』的呼叫吧………
「……可是,最后一次你和水户同学通电话的时候,她说了『和他在一起,看圣诞树』,对吧?」
琴吹同学的瞳孔中多了一层阴影,口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是的……那时候也是这样,喧闹过头了,让我觉得她就像是在舞台上演戏一样。」
在万籁俱寂的半夜里,电话另一头的水户同学是一个人在和琴吹同学聊天吗?
现在,和他在一起——
想像一下那个场景,就会有种仿佛脖子被刷子刷过一样、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或许真的存在也说不定。可是,会不会因为交往不顺利就分手了呢……她会不会是不好意思告诉我,所以才瞒着我说还在交往呢……回想到目前为止和夕歌的交谈,我觉得有这种可能……」
虽然只是我个人的想像……琴吹同学面露难色地呢喃着。
是啊,全部只是假设罢了。
水户同学有男朋友吗?还是没有?天使的事也好,秘密授课的事也好。
她用椿这个名字从事援助交际的事也好,都还没有得到确认。
尽管我知道那是逃避,但是仍然对自己说,暂时不要告诉琴吹同学。


——你只不过是不想知道。


拼命地反驳着脑海中回荡着的声音。
不对!只是不想伤害琴吹同学而已。而且,就非得让琴吹同学知道『事情的真相』吗?说不定那样反而会带来不好的结果。如果能在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的情况下解决问题的话,那不是更好吗?
预备铃响了,我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芥川紧皱着眉头,有些担心似地望着我。


◇    ◇    ◇


『电话留言我听过了,七濑
抱歉。那一天,打工完了还要去上课。下个星期六可以吗?』


『呜哇~七濑!一不小心重了两千克喔~虽然天使说为了提高音量,再胖一点比较好,可是对我来说果然是个打击~从今天开始,中午就吃苹果和豆腐渣饼干了!』


『今天,在大家面前演唱了「魔笛」(注:莫扎特创作的一部多元化歌剧)中夜之女王咏叹调中的一段。声音竟然到达了连自己都吃惊的高度,老师们也吓了一跳。到底是接受了哪个大歌手的指导,被班里的同学这样追问道。我回答说,是「音乐的天使」,结果他们都张大嘴呆住了,样子很搞笑。明明就是真的嘛!』


『打工时被人说了难听的话。啊啊~那个客人真是差劲!不过,为了赚学费必须要忍耐。啊啊~学音乐,为什么会这么费钱呢?入场券定额什么的,真是头痛啊!』


『听我说,七濑!这次的发表会,我被选为主角了!好高兴啊!七濑一定要来看喔!』


『因为发表会的练习,很难挤出时间来约会,他好像有些不高兴。不过,他可是个温柔的人,还说让我加油。要是能早点把他介绍给七濑认识就好了。七濑也要快点!(※以下删除)』


『知道了,圣诞节,为了我的好朋友七濑,我会抽出空来的。
平安夜,当然是和他在一起。
嘿嘿,七濑也趁这次,下定决心采取行动怎么样?
没问题的!七濑这么可爱肯定(※以下删除)』


『手机铃声,我用了圣诞歌。
「圣诞老人来城里」
太心急了吗?』


『他的名字,在七濑恋爱成功之前都会保密喔。
恋爱故事的话,要多少都可以写给你。
去年的平安夜,我们交换了同一款式的戒指。
虽然约好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戴在身上,可是他说在学校戴着的话会被人取笑的,就把戒指摘掉,藏了起来。
到了约会之前,他就会急急忙忙地拿出来,戴到手指上。我很喜欢在远处偷偷地看他这么做。
还有啊,当他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时,在他紧紧握着手忍耐着的时候,我就会抚摸他的手,然后轻轻地把他的手打开……这种时候就会有一种非常温柔,崇高的感觉,啊啊,我想我一定是深爱着他吧。
当我的戒指和他的戒指接触到一起时,就会发出轻微的声音,那比任何精彩的音乐都要美丽动听,久久萦绕在耳边。
怎么样,七濑,很羡慕吧~
七濑也快找个男朋友吧。有男朋友,可是很好的喔~
七濑要是交到了男朋友的话,我们就来个四人约会吧!』


『呐,七濑,我现在太幸福了,能歌唱让我很高兴。只要天使在我身边,我就会越唱越好,而且越来越喜欢唱歌喔!』


『七濑好像有点讨厌天使呢。
我一说到天使,你的声音就变得有些不高兴。
虽然知道你是在为我担心,什么形迹可疑啊,我是不是被人骗了啊,要是你这样说的话,我也会不高兴的。
因为天使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恩人呢!』


『突然有工作来了。
抱歉了,等会儿电话再聊。
别太钻牛角尖了。森同学她们也会(※以下删除)
那么,我走了,七濑。』


因为第四节课是古文,我把课题的资料早早地收拾好之后便开始读水户同学的邮件。
可是就算读完最后一行,也仍然不知道水户同学失踪的理由。男友和天使的事也没有被过多地提到。
只要是读了这些邮件的人,都会觉得她只是一个极其普通、开朗的女孩子……
铃声响了,到了午休时间。
「我去下小卖部,买个面包就回来,你先吃吧。」
「真少见呢,井上平时都是吃便当的。」
「妈妈忘了按下电饭煲的开关了。」
我和芥川这样说完,刚来到走廊里——
口袋中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
收到一封邮件,对方是陌生的号码。
我确认了内容的同时,感觉大吃一惊。


『那家伙是Lucifer』


这是,什么?
骚扰邮件?
我用手机接通了互联网,调查了一下这个单词,结果令我感到十分愕然。
Lucifer——因背叛了神而被坠入地狱的天使,所谓的——地狱君主。
突然,呼吸变得困难。
音乐的天使和堕天使Lucifer——这……是偶然吗?还是说有什么意图,才发给我的呢?
到底是谁?
那家伙到底指的是谁?谁又是Lucifer?
脑海中,浮现出戴着眼镜目光冰冷的少年。难道说,是他想骚扰我?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的邮件地址的,但一时之间也只能做出这样的联想。而且昨天的事也是一样,关于他,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怎么办?去问臣吗?可是,要是再被说什么的话,要是再被他那毫不掩饰敌意的目光盯着的话——
我一边犹豫着一边向着图书馆走去。
在前台工作着的是其他学生。看到这幕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正想回教室的时候,却看见了坐在阅览角的桌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书的臣。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怎么办,怎么办?仿佛会将胃都撕裂般的回忆,让我只能压抑着呼吸,向他身边靠近。
从他身后窥视到那本打开着的书的瞬间,一阵寒意爬上脊梁。
就像冰冷彻骨的水从头上淋下来一样,全身一下子被冻住了。
那是——精装本的井上美羽的书!
椿的个人介绍鲜明地浮现在眼前。难道说,关于水户同学的事臣知道些什么吗?不,不对,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我咽下了一口唾液问道。
「那是,井上美羽吧?」
臣转过身来看着我的脸,就像在说讨厌的家伙来了一样,镜框后的眼睛一下子眯成了一道细缝。
虽然表面上只是个普通的少年,但他的视线却充满了迫力,我的胃部紧紧地收缩着,手心里的汗水不断往外冒。要冷静啊。要说体格的话,他和我相差无几,只是个年纪比我小的普通男孩而已嘛。
「你喜欢这种书吗?」
臣用冰冷的声音回答道。
「不,我很讨厌。这本书也好,井上美羽也好。」
他的话像一把利刃刺穿我的心脏。
他用恶毒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无法动弹的我,充满厌恶地继续说道。
「就像小学生的作文一样低能的文章,只不过是部流畅地写着些令人作呕的甜蜜词语的,毫无价值的作品。主人公简单的头脑和他的伪善,真是和某人一模一样,真是恶心。」
像野狗般闪闪发光的眼睛,以及充满污蔑的话语——
就如同以前我在班上的女生面前倾吐的话一样。


『这样的书,到底哪里有意思了?文章写得又差,结构又杂乱,就像在看头脑很差的中学生写的诗一样可笑。』
『大家不就是因为得奖的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觉得很稀奇,所以才大力吹捧的嘛?』
『我最讨厌井上美羽了!』


是啊,我也确实和你有着同样的想法。
这样的书,太差劲了,完全没有任何价值。我这样的人被大家追捧,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这个世上最讨厌的人就是井上美羽了。


「连每个角落都如此的透明,如此充满着善意的美丽世界,真亏作者能毫无羞耻地写出来呢。写在这本书里的东西全都是骗人的。像这样只看到人的心灵和事物的表面、同时沐浴在阳光下单纯地相信自己是堂堂正正地走在道路中央的家伙,只会天真地伤害别人,把别人逼上绝路而已。你和毬谷,都和井上美羽很像呢!」


听别人当面批评井上美羽,这还是第一次呢。我从没想过这竟会如此地刺痛心坎,会如此地让人动摇——
腿晃晃悠悠地,仿佛快要摔倒一样,我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一句「抱歉,打扰了」,随后,就像逃一样地跑出了图书室。
丢脸也好,悲惨也好,我已经无法再忍受继续被他那充满恶意的视线瞪视着,被他那漆黑语言的刀刃宰割着。
美羽的书,全部都是在胡说八道,这点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现实中并没有如此的温柔、美丽,也没有祈愿和约定,都只是转瞬即逝的虚幻的梦罢了。
平稳的普通生活简简单单地就崩坏了,勾着手指互相微笑的两人从此天各一方,而回忆则变成了惑乱人心的毒物。
贯穿全身的疼痛和灼热,令我不知如何是好。
讨厌井上美羽!那本书也好,井上美羽也好,其实全都肮脏无比,又充满了谎言!
这种事,我知道!明明知道的!
在空空荡荡的走廊上,我用手扶着墙壁,一遍又一遍地急促地喘着气。冰冷的汗水从身体里涌出,就和患了重感冒一样,时不时地有寒气窜上来。
就这样快要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的时候,突然有人扶住了我的肩膀。
「怎么了?井上同学?」
抬头一看是毬谷老师,从背后支撑着我。
「……老师。」
「脸色很难看啊。要去保健室吗?」
老师眉头紧锁,担心地问道。我一脸虚弱地摇了摇头。
「没事。马上,就好了……」
老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事的表情呢。如果不想去保健室的话,就去准备室吧。这是老师的命令,请跟我来。」


「请吧。」
「谢谢。」
桂皮的香味,伴随着白色的热气向四周飘散着。
老师安详地微笑着的同时把热乎乎的茶递给我,我用双手接了过来,在把茶吹凉了以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在安静、温暖的准备室里显得格外耀眼和明亮。
呼吸渐渐恢复了正常,汗也收回去了。可是,心里的痛觉还残留着。
毬谷老师,一边自己喝着印度奶茶,一边用温和的眼光注视着我。
「发生什么事了吗?」
「……」
「如果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老师,曾经讨厌过自己吗?」
「……和七濑君吵架了吗?」
手指用力地握着纸杯,毬谷老师低下头静静地说道。
「有过喔,讨厌自己。」
他抬起头,神情有些忧伤地向窗外望去。
「……因为我的父母都是音乐家,所以从我出生的时候开始,就被期待着能成为职业歌唱家。对于这件事,我也从没有感到有任何疑问。可是,当周围的声音渐渐和自己的音乐变得不合拍……无法互相达成妥协时,我就开始讨厌一切。我的存在也好,名字也好,全都想让它们消失掉。那个时候,每天都这么想着。」
我注视着老师的侧脸,倾听着他那有些寂寞的声音。
老师轻轻地把手放到了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看似价格不菲的手表上,喃喃地说道。脸上浮现出温和的——似乎还带有些伤感的笑容。
「所以我才会当了老师,现在坐在这里。为了让自己不再讨厌自己……」
被称为天才,受到特别的对待,老师应该很痛苦吧……就像每次井上美羽在电视和书评上被人称赞的时候,我都会感到很不舒服是一样的。
「话说回来,找到水户同学了吗?」
老师抬起头问道。
「不……只知道了音乐的天使的事。」
「是吗……」
老师露出悲伤的眼神,用掺杂着忧郁的声音,喃喃地说道。
「或许……不要再继续寻找水户同学会比较好。」
我吃惊地问道。
「为什么?」
「如果……水户同学是以自己的意志藏了起来,那她可能并不希望有人去找她。」
学生时代,毬谷老师曾突然有一天从大家的面前消失,粧子小姐这么说过。
或许是回忆起了那时的事吧,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嘶哑。
「……真相未必一定会带来救赎。也有不知道才幸福的情况。
特别是对于立志成为艺术家的人来说……大家都很怯懦,缺乏自信,容易动摇。一边被人称赞很有才华,一边不停地碰壁,难过着,痛苦着,变得不知所措……就算是这样,因无法放弃而让心灵开始变得扭曲的人我见到过很多了。究竟因为什么才会必须被逼到这种地步啊……要明确地测量出才能这种模糊概念的方法,明明是不论过去还是将来都不会有的……才能这种幻想,有时会是一种害人的凶器。
动听的音乐对听众来说是平等的,但是对创作出它们的人来说,却不是这样的。那份才能,也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即使曾经被称作『天使』,饱受了赞赏的当红歌手,现在也都已经被遗忘了……已经,不会再唱歌了。」
说到『天使』这个词的时候,毬谷老师眼神中流露出了强烈的痛苦。
「天使为什么,不再唱歌了?」
老师略带伤感地低声说道。
「因为有人……死了。有个高龄的音乐家,在听天使的赞美歌时,割腕自杀了。」
对于如此冲击性的内容,我不禁屏住了呼吸,老师更难过地说道。
「天使使人变得不幸,给人带来灭亡……天使的歌声把很多人逼向了死亡,充满着污秽。所以,天使不会再歌唱了。不能再歌唱了。」
老师紧握住手腕这样说着的时候,看上去就像在责备自己一样。
老师所说的天使,是不是和水户同学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和老师也……不,说不定毬谷老师自己就是——


『小毬是我们的希望之星喔!』


『还被人说成是可以成为代表日本的歌剧歌手呢!』


虽然老师样子看似非常疲劳,但他像是挣脱了什么似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放在桌上的纸杯举了起来。
然后,向我这边看过来,淡淡地,有些难过地,微笑着。




「呐,井上同学。作为艺术家的成功只是个虚幻的梦而已。比起那种东西,我宁可选择这杯印度奶茶。」


◇    ◇    ◇


井上美羽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孩子啊……
一边翻阅着书,一边在脑海里不时地想像着。
周刊杂志上虽然写着会不会是有钱的大小姐什么的,然而,我觉得美羽只是个普通的孩子。是个有家人,有朋友,有喜欢的人,一个幸福且平凡的女孩子吧。
一定是个温柔、单纯、总是面带着微笑的,绝妙的女孩子吧……
美羽的书里,加入了很多美丽的照片来代替插画,我很喜欢。
蔚蓝的天空、草丛、雨、游泳池、体育馆、饮水处、单杠……理所当然地,尽是些令人怀念的东西。
从那以后,喜欢的心情,深信的心,重要的约定——
心里充满了这种清澈美丽的东西。
七濑要是也能看一下美羽的书就好了。
我想她一定会喜欢上她的。之前,当我说「井上美羽,和我们还是同年龄的啊。她会是个怎么样的孩子呢?」的时候,她还说「连脸也不肯露一下,肯定是个丑女吧。」什么的,有些生气呢。
七濑虽然有时说话很难听,但心眼却一点也不坏。而且她也不是总将那种话经常挂在嘴边的人。
我又在大厅里挂了一张七濑的照片。她那微微地撅着嘴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墙壁的一面上,挂有天使的照片、七濑的照片和我的照片。还有,蓝色的蔷薇。
注视着那些照片,已经失去了纯洁的我祈祷着。
希望七濑能够安稳地、幸福地生活下去。
我已经不再被允许回到那个能在温暖的阳光下,被家人和朋友包围,发自内心地微笑的从前了。
但至少,要让七濑的恋爱能够实现。
要是七濑能像井上美羽的小说里面,树和羽鸟一样地恋爱就好了。


◇    ◇    ◇


毬谷老师对我们隐瞒了什么。
我一边带着这个模糊的想法一边往班上走,恰好赶在铃声响起之前进入了教室。
「抱歉。突然身体有些不舒服,在毬谷老师那里休息了一会儿。」
芥川紧绷着脸。
「没事儿吧?」
「嗯,好多了。」
「是吗。那就好。我还以为……」
芥川同学刚要说什么,但又憋了回去。犹豫了半天后,刚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
「七濑!」
突然听到森同学的声音,我惊讶地转过身去,看见琴吹同学脸色铁青地拿着手机,全身颤抖着。
「身体不舒服吗!?七濑?」
我也慌慌张张地跑了过去。
脚尖突然碰到了什么。一只眼熟的手机掉在地板上。
哎?这不是琴吹同学的吗?
我弯下腰把手机捡了起来,正想把打开的盖子合上的时候,琴吹同学猛地从我手上把手机抢了回去。
「!」
琴吹同学吊起眉梢剧烈地喘息着,眼里泛着泪光,一边颤抖着一边瞪着我看。她的样子让我感到很吃惊,就在这时,老师走进了教室。
「对不起了,琴吹同学貌似身体不舒服,我带她去保健室。」
森同学扶着琴吹同学向外走去。琴吹同学用手紧紧握着胸前的手机,就像对什么感到害怕一样,表情僵硬地低着头。
琴吹同学到底是怎么了。偷偷瞄到一眼手机的画面,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信息,这令我有些在意。
难道说,琴吹同学也收到了奇怪的邮件!?


刚到休息时间,我便来到了森同学的位子上,询问琴吹同学的情况。
森同学一副为难的表情回答道。
「那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七濑好像有些混乱,还说『幽灵……』什么的。」
宛如冰冷的黑暗降临头顶般的错觉让我手心冒汗。
「琴吹同学说了幽灵……吗?」
「虽然可能是我听错了……不过,最好还是乖乖在教室等七濑自己回来比较好。」
呼吸变得困难,胸口传来阵阵不安。
那封邮件,果然和我收到的邮件有着某种关联?能让手机从七濑同学的手中掉落到地上,一定是很令人震惊的内容。


琴吹同学回来时,已经是清扫时间结束后了。
森同学她们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说着「很担心你呢」之类的话,而我则是怀着焦急的心情在一旁看着。琴吹同学勉强地露出僵硬的笑容,叽叽咕咕地回答道。终于,等到琴吹同学拿着包走出教室后,我立刻追了上去,在走廊上叫住了她。
「琴吹同学!」
她纤细的身子吓了一跳似地哆嗦着。不过她并未就此停下脚步,反而像逃跑似地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等等,琴吹同学!」
手腕被抓住的时候,她哭丧着脸回过头来。
「放手……」
「到底发生了什么? 幽灵怎么了?」
「!」
从她睁大的眼睛中可以看到明显的恐惧感。苍白的脸上,复杂的表情接二连三地浮现出来。恐怖,迷惘,痛苦,渴望,哀伤。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害怕?而且,为什么这么哀伤呢……
琴吹同学紧皱着眉,用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对陷入混乱的我说道。
「没什么……别管我了。夕歌我一个人会找的,井上可以不用再跟来了……」
「可是……」
透明的眼泪在琴吹同学的眼里打转,这让我越来越不知失措了。
琴吹同学声音颤抖着,拼命地强忍着眼泪说道。
「因、因为……昨天,去夕歌家的时候,井上,非常……痛苦的样子……我讨厌看到那样的井上,我受不了那样。我又不是井上的女朋友,却尽给你添麻烦……真对不起。这几天真的很谢谢你。但是,拜托你,别再管我了……」
仿佛被狠狠地打了一下似地,我的大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抓着她的手也逐渐松开。
在我的身边看着迷茫的我,琴吹同学也因此受到了伤害——
「琴吹学姐。」
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臣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地出现在我们眼前。
「图书管理员的老师找你有事,可以来下图书馆吗?」
「……我知道了。」
琴吹同学用嘶哑的声音嘟哝着,低着头和臣一起走了。
途中,臣转过身,向我投来极其轻蔑的冰冷的视线。


——伪善者。


我两腿发软,喉咙僵硬,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我希望能帮助琴吹同学的心情,并不是假的。看到她柔弱地抽抽搭搭的样子,胸口就会感觉很痛,想要用尽办法帮助她。
可是,就因为我以那种不明朗的态度待在她身边,才会让琴吹同学露出如此难过的表情。
呼吸困难,喉咙快要裂开了,好想让自己消失。真的,真的,完全没有想让琴吹同学受伤害的意思。这不就和在图书馆的时候一样吗?就像臣所说的,我是最烂的伪善者。
我带着仿佛被世间的人用白眼看着、被责难一般悲惨的心情在走廊上蹒跚地走着。被挖空的心一阵一阵地刺痛着,痛苦和苦闷使我眼眶注满了泪水。
不行,不能哭。我没有那资格。是我害得琴吹同学说出那种话。琴吹同学都快哭出来了。
我眨着眼睛拼命地忍住快要流出来的眼泪。
以后该怎么办才好呢。
琴吹同学说了,以后会一个人寻找水户同学,希望我不要再插手这件事。
可是,那种状态的琴吹同学,我怎么能放任不管呢?就算会使她受伤也应该陪在她身边吗?还是说,为了琴吹同学我应该离开她?
不知什么时候,我习惯性地向熟悉的三楼西边尽头的文学部走去。
远子学姐明明不会在那里。
就算是幻觉也好。
好想见到她。
好想见到远子学姐。
正当我转动着冰冷的把手,把社团活动室的门打开的时候——
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好啊,心叶。」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屈膝坐在窗边的折椅上,翻阅着文库小说,垂着细长及腰的三股辫的,紫罗兰花一般的文学少女。


[ 本帖最后由 龙月影 于 2008-11-4 10:4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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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8 13: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文学少女的价值


「狄更斯写的『圣诞欢歌』(注:故事讲的是一个原来很势力,很吝啬的老板在圣诞节做了一个梦,从此他改变了看法,知道了别人幸福自己才会幸福这个道理,后来帮助了一个残疾的小孩,让自己助手一家和自己一起过了个快乐的圣诞节!),味道就像刚做好的肉糕一样呢。口感很好,连小孩子也会大口大口地吃,即使长大后,回味起来也会觉得很温暖,很怀念,很美味的。
贪得无厌,不信任他人的有钱人斯克罗吉在平安夜梦见了很久以前去世的友人,那个友人劝告他改变现在生活方式。友人赠与斯克罗吉机会和希望。过去,现在,未来三个圣诞精灵依次出现在斯克罗吉的面前,把他所忘却的东西和所忽视的东西再次呈现出来。
圣诞节热闹的景致、即使贫穷却仍然相依为命生活着的家庭、希望,还有——信赖。
那就像把芹菜、胡萝卜、洋葱还有整个的鸡蛋和橄榄的果实都混合在一起,用烤箱烤制出松软的肉糕,用刀切开,再用银色的叉子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一点一点地品味着的感觉。
平时不爱吃的芹菜和胡萝卜,沾上温和柔软的肉汁送入口中的话,心里一定会充满些许的幸福感喔。还有橄榄那微微的咸味,很有特色的风味,真的是美味极了。」
远子学姐一边露出温柔亲切的表情发表着感想,一边从纸的边上撕下一个角,放入口中。
口中发出微弱的沙沙声,轻轻地震动了一下白皙的喉咙,将纸片吞了下去,然后一脸幸福地笑了。
从窗户洒落进来的透明阳光洒在她那猫尾巴似的细长三股辫上,连同那娇小白皙的脸以及纤细的手脚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颜色。
我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呆呆地站在桌子旁边。
应该是货真价实的远子学姐……吧。
一边大口地吃着书页一边发表着感想的古怪女高中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了。
「……你在干嘛?」
我好不才容易发出声音问道。远子学姐慢慢地把脸转向我这边,一脸天真地笑了。
「想看看心叶在做什么,所以就跑来歇口气了。」
「明明只有E等的成绩,还这么有闲工夫啊?」
「吃了心叶的点心的我现在很努力呢,至少应该能得个C等的成绩了吧。」
面对我的吐槽远子学姐丝毫没有动摇,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反倒是我被她搞得精疲力竭,鼻子里面感到一阵酸意。
远子学姐把两手搭在椅子的背上,用安详且温柔的眼神仰视着我。
「呐,心叶。到今天为止,你放在邮箱里的点心,真的都很美味喔。加了芝麻烤制成的松脆的饼干,微微带有些酒味的干葡萄饼干……薄荷味的果冻,甜甜的印度奶茶……啊啊,就算我不在,心叶也一定是很有精神地度过每一天啊……一定,有什么好事吧——我一边这样想像着,一边品尝着你给我的点心喔!」
远子学姐澄澈的声音使我胸口震颤,只好慌忙移开了视线。
「总不能给考生吃奇怪的东西吧。因为远子学姐嘴很馋,不管是什么都会全部吃完的。」
「是啊。因为是心叶写的点心嘛,怎么能剩下呢。」
骗人。就算不是我写的,被投到邮箱里的奇怪的信,远子学姐也会一点不剩地全部吃光。
「不过,最近心叶的点心,味道有点苦喔……」
远子学姐的眼神显得忧郁不安。
是因为担心才来看我的吧?我的三题故事有这么苦吗?
感觉感情越来越脆弱,喉咙越来越热,似乎有一种想要向远子学姐倾吐一切的冲动。
我不要。这么孩子气的事我才不想干呢!远子学姐她,考试也已经很辛苦了。
当我紧咬着牙齿忍耐着的时候,远子学姐突然微微一笑。
「说到点心的话,有些想吃甜的东西了。喂,心叶,今天的慰劳品呢?」
她喀哒喀哒地摇晃着折椅催促着我。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现在就写些什么给你。」
说完,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写的三题故事,还一直放在包里呢。被琴吹同学说『最讨厌你了』的那天,因为心里很乱,只是随便写了几句,然后就搁置起来的『松软治愈的香草蛋奶酥风味』的点心——
于是我从书包里把那个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然后,在旁边一张淡蓝色的书签上,用圆珠笔写下了手机号码和邮件地址。
远子学姐一边说着「快点快点~」,一边满心期待地看向我这边。
我右手拿着稿纸,左手拿着书签,向远子学姐这边转过来,问道。
「大的和小的,要哪一个?」
远子学姐坐在椅子上,满脸笑容地伸出双手。
「大的那个。」


吃着『蝴蝶』『恐山』『冲浪运动员』的松软治愈的香草蛋奶酥风味点心的远子学姐,手按着胸部,露出苦闷的表情。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满身肌肉的冲浪远动员,穿着一条游泳短裤从恐山上滑下来~~~~灵魂变成了蝴蝶,离开了身体,回到了恐山~~~~冲浪远动员变成了骸骨~这是,恐怖故事?是恐怖故事吗?这不是香草,而是加了腌萝卜的鱼糕的味道~~~~一点都不松软。像是带着刺~~~~啊呜呜呜,连搅拌过的芥末都放进去了~~~~」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正在啜泣的远子学姐把书签插到了笔记本里。
结果,还是没能给她。
「呜呜……啊呜……喂,心叶,和流人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
转过身去,只见远子学姐紧紧抓着椅子的背部,似乎在拼命地忍耐着想要呕吐的冲动。
她一边这么做,一边慢慢地呢喃着。
「难道说有什么为难的事吗?要是和学姐商量的话,说不定会想出什么好主意的喔!」
我没能立刻回答她,而是用有些僵硬的声音问道。
「……流人君,他说了什么吗?」
「没有。只是我听到他在隔壁房间说『心叶学长』。」
「你偷听了吗?」
一听到这句话,她马上坐起身子,开始以惊人的气势反驳。
「才,才没呢!我可没用玻璃杯偷听!就算流人心眼坏不肯告诉我,就算房间的墙壁就像画纸一样单薄,就算流人给心叶打电话像是在说什么错综复杂的事让我很在意,偷听这种没礼貌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喔!」
「耳朵上还留着玻璃杯的痕迹呢。」
「哎!」
看到我用手指向她,远子学姐马上捂着右侧的耳朵。
「骗你的。」
「呜……」
「你偷听了吧?」
在我的追问下,这次远子学姐突然改变了态度,开始了小孩子撒娇一样的辩解。
「那是因为因为因为!心叶找流人像在商量什么似的,把我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完全没心思学习。这样下去的话,考试就会失败,最后变成一个无业游民。如果真的变成这样的话,那都是心叶的错喔!对,都是拜托流人的心叶不对喔。所以为了让尊敬的学姐能安心地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考试上,你就把发生了什么事毫无保留地坦白交代出来吧!」
啊啊……果然,远子学姐就是远子学姐。
面对远子学姐的个人主张,我完全失去了气力。
在这种人面前硬装面子也没意思。和我相比,远子学姐要孩子气一千倍。
「我知道了啦,请不要再喀哒喀哒摇椅子了。像上次那样摔倒的话可是会撞到脸的喔。」
我叹了一口气后坐到了桌边,开始谈起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
远子学姐把椅子拉到了桌子前面。在我说话的时候,她时而皱着眉头流露出哀伤的表情,时而摒住呼吸摆出一脸认真的样子,途中还把食指轻轻地放在嘴唇上,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说完之后,远子学姐喃喃地说道。
「心叶,水户同学给七濑的关于自己男朋友的提示,请详细地给我讲一下。」
「嗯……确实是。提示有三个,九个人的家庭,考虑事情的时候有在桌边踱步的习惯,很喜欢喝咖啡,好像是这些吧。」
「是吗……」
食指放在嘴唇上,再次陷入了沉思。
「真少见呢,九个人的家庭。」
「或许,我想水户同学的他,并不是九个人的家庭。」
「哎?」
「这个提示,会不会是指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是怎么样的东西?」
于是远子学姐皱着眉头,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对不起,我也不是很清楚。」
远子学姐有些内疚地低语。
「不过,『椿』这个名字是不是取自仲马的《茶花女》(注:日文译名为《椿姫》。《茶花女》的意大利名称为Traviata,原意为『一个堕落的女人』或『失足者』。法国作家亚历山大·仲马的代表作小说,后来被改编为意大利文四幕歌剧。玛格丽特原来是个贫苦的乡下姑娘,来到巴黎后,开始了卖笑生涯。由于生得花容月貌,巴黎的贵族公子争相追逐,成了红极一时的『社交明星』。她随身的装扮总是少不了一束茶花,人称『茶花女』。)这本书呢!」
「《茶花女》?啊,的确有这个,是歌剧吧?」
远子学姐开始说起了《茶花女》。
「嗯。《茶花女》原来的题目是『La Dame aux camelias』——在法语里就是『茶花的淑女』的意思。作者仲马·菲尔斯的父亲,也是创作出《三个火枪手》和《基督山伯爵》等书的著名人气作家亚历山大·仲马。一般来说,父亲被称为大仲马,儿子被称为小仲马。
年轻的时候,仲马·菲尔斯爱上了巴黎社交界非常有名的高级娼妇玛丽·杜普莱西,就是以她为原型写下了《椿姫》这本书。
主人公是个纯情的青年阿尔芒——和《歌剧魅影》中的拉乌尔有点相似呢。千里迢迢来到巴黎的阿尔芒和被称为茶花女的高级娼妇玛格丽特坠入了爱河。玛格丽特也深爱着对她投入满腔热情的阿尔芒,可是她肺部患有重病,阿尔芒的父亲也劝她,希望她能和自己的儿子分手,所以最后她哭着选择了离开。就像是在高级的苦味巧克力中加入了纯度很高的威士忌做成的酒心巧克力,甘甜且华贵,还有点苦涩、悲伤的味道。」
目标是成为歌剧院歌手的水户同学,当然是知道《茶花女》的吧。
女主人公玛格丽特是个娼妇的事当然也知道。
即使这样,还硬要取椿这个名字,水户同学那个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远子学姐继续说道。
「在威尔地(注:意大利伟大的歌剧作曲家)的歌剧中,阿尔芒变成了阿尔弗雷德,玛格丽特则是变成了比奥蕾特这个名字。最后的场景也稍有些不同,标题是『La traviata』。在意大利语里的意思就是『误入歧途的女人』——」
贯穿胸口的疼痛,使我的表情变得扭曲。


误入歧途的女人。


水户同学也像茶花女一样,误入了那样的歧途吧。
结果,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吧。
还是说,就像茶花女为了阿尔芒而离开一样,她也为了某个人而藏了起来吗?
水户同学的拉乌尔和阿尔芒,现在到底在那里呢?或者就像琴吹同学所说的,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呢?
远子学姐用充满智慧的眼神看着我。
「水户同学的故事,确实和《歌剧魅影》很像。『歌剧院』中也有『浮士德』啊,『唐·璜』啊,这类真实的歌剧出现喔。
可是,如果把这起失踪事件看成是《歌剧魅影》的话,心叶你们可是遗漏了一个很大的线索喔!」
「是怎么回事?」
我用手按着桌子,探出身子。
「为什么水户同学没有被取消发表会的主角资格?明明有十多天无故缺席排练了,你不觉得奇怪吗?虽然有传言说什么,在秘密的特训中啊,有个了不起的人做后盾等等,但是我想肯定是因为有某个方面在施加压力。
那个人,可能是确信水户同学在正式演出那天一定会出现吧?《歌剧魅影》中也是这样,幽灵威胁剧场的管理人员,让心爱的克里斯蒂娜代替歌姫卡洛塔登上舞台。为此,幽灵将卡洛塔的声音变得像蟾蜍一样,甚至还做了些妨碍舞台的事喔。」
「水户同学的支持者,幽灵——也就是水户同学的天使吗?」
远子学姐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有那种可能性喔。站在可以干预分配角色的立场上的人,也就只有那几个。学校的老师,又或是经营者——不管是谁,那个人或许知道水户同学的下落。」
远子学姐向惊讶得喘不过气来的我问道。
「怎么办?心叶?要调查一下吗?」
要在平时的话,肯定会说「马上去调查吧,心叶!」,然后完全不顾我的想法就冲出去。
可是这次她却紧闭着嘴唇,用澄澈的眼神望着我,就像是望着不争气的弟弟的姐姐一样,很有耐心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她的双眼仿佛在说,心叶,由你来决定。
我的心情变得很激动。不安、迷惑以及想要向前进的愿望,交替着涌上喉咙。
究竟,我还能做些什么呢。连水户同学可能在从事援助交际的事也还没有对琴吹同学说的我……
可是——
被远子学姐如此的凝视着,让我变得不想逃避了。如果仍然那样的话,就和之前一样了。
我调整了下呼吸,回答道。
「是的。」
刚说完,远子学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像能把光都融化一般甜美的、温柔的微笑浮现在远子学姐的嘴边。
远子学姐用食指戳了戳我的额头,然后用明朗的声音说道。
「好,那么,赶紧去调查吧,心叶。」


「远子学姐请回去吧。」
「哎,为什么!」
我走在去往校内的音乐会场的路上,远子学姐摇着头,追了上来。
「你是要去麻贵那里吧?那样的话,我和你一起去肯定会更好喔!」
「怎么能让考生做裸体模特呢,如果感冒了怎么办?请回去学习吧。」
「那、心叶要脱吗?做裸体模特?」
「不,那个……」
「怎么能让我重要的点心负责人——不,是学弟,遭受麻贵的毒手呢?」
「哎,远子学姐以前不是因为自己不想见她,就把我派到麻贵学姐那里去的吗,是我记错了吗?」
「那个时候是有偶然的紧急事件,不能脱身嘛。」
我们各执己见地争论着,来到了中庭的会堂。
在会堂的顶层拥有一间个人画室的姬仓麻贵学姐——俗称『公主』,她听了我们的话,露出诡异的笑容。
「那么?哪一边会脱呢?远子?还是心叶?」
她制服上系着工作用的围裙,手上拿着画笔向我们问道。
波浪形的长长的茶色头发,就像鬃毛一样垂挂在脸边,一直垂落到背上。身材高挑且丰满,有着和公主这个称呼相符的华贵容貌的麻贵学姐,是学校理事长的孙女,是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
只是,她在给予情报的同时会要求支付代价。
麻贵学姐最大的野心就是能画一幅远子学姐的裸体像。据说已经持续劝说远子学姐三年了。为此,远子学姐时刻对她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话虽如此,麻贵学姐却是那种会说出『能被远子怨恨,真是让我激动』这种话的人,因此即使被远子学姐瞪着或是被她躲着都会毫不在乎吧。
「这次的事,和远子学姐没有关系。就由我来支付代价吧。」
「不行,学弟的大事,对身为学姐又身为文学少女的我来说,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和文学少女没有关系吧?」
「学弟就该乖乖地买学姐的面子。」
「哎呀,那么,远子会脱吧?」
「哎!」
看到麻贵学姐缠人的笑容,远子学姐马上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那……那个,就是现在开始交涉嘛……那个,最近我点心吃得多了点,有些变胖了……要做那种事的话,必须要给我点准备时间。你看,麻贵最近为了考试也很忙吧!不可能有画画的空闲时间……」
「哎呀?我早就被保送了喔!」
「但、但是,我的成绩只有E等,不抓紧学习的话……所以那个,那个……就先记在账上好了!」
看着紧紧握着拳头,竭尽全力地叫着的远子学姐,麻贵学姐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啊——够了,好可爱!受不了了!好吧。现在正好在画别的,你的事就先记在账上。毕业前可要十倍地还给我喔!」
「呜……」
麻贵学姐的眼睛闪着奇怪的光芒,注视着哑口无言的远子学姐。
「这次就当是我提早给你圣诞礼物。对了对了,别忘了给我礼物做利息喔!」
虽然我深深地同情远子学姐,但是却在心中偷偷地自言自语。
(所以叫她别来了。怎么可能敌得过麻贵学姐呢,真是自作自受……)


『公主』的效率非常高。
星期六的晚上,我已经和远子学姐一起呆在宾馆的一个房间里了。
远子学姐解开了三股辫,毫不讲究地用粉红色的橡皮筋把头发扎在耳朵下方,并且把制服的裙子腰间的部分往里折,让裙子变短,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
我穿着针织外衣和牛仔裤的便服,把手放在头上,露出沉痛的神色。
「哇!这套桌子好漂亮啊!是古董式的呢!床也是,弹簧的弹力很好啊!你看你看!」
远子学姐坐在豪华的双人床上,上上下下地蹦着。在我的人生中,和女孩子两个人来宾馆还是第一次呢。而且,还是和远子学姐两个人。
向上高高弹起的远子学姐突然失去平衡,一下子翻倒了。
「啊——够了,远子学姐请回去吧。」
「不行哦。这次的作战,如果我不在的话就没法成功了。」
远子学姐把裙子的下摆抚平后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说什么作战……只是远子学姐擅自决定的事吧……
「真的要做吗?」
「嗯!」
「快要考试的人就该坐在桌前好好学习。」
「昨天晚上解出了很多数学问题,所以没关系喔!」
我责问道。
「?为什么现在还在做数学啊?」
「当然是因为中心测验里会考到啊!」
「中心测试?难道说你打算去考国立大学!?那是纪念测验吗?」
由于过于吃惊,我忘了身处的场所和状况,继续追问着。
「我还以为你肯定会以私立大学的文科为目标——国立大学!就凭那个毁灭性的数学分数,为什么你会想去考国立大学!没有自知之明也要有个限度啊!」
远子学姐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挺起扁平的胸部。
「嗯,我要考上国立一本喔。」
「请打消这个念头吧。那就像把考试费用扔在臭水沟里一样。而且还是一本!太乱来了!你应该从现在开始把目标换成私立大学!」
啊啊,而且还是E等的成绩!怪不得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了。远子学姐的话,应该能得到相当多的文科科目分数的。




蹲在床上的远子学姐鼓着脸颊探出身子,盯着一脸惊讶的我。
「好过~~~~分,太不顾及考生的感受了!」
「远子学姐才是,也该有点考生的自觉了吧。还是回去吧。」
「讨厌。好不容易连妆都化了。」
「只是把三股辫解开了而已嘛。」
「裙子也弄短了七公分喔。对女孩子来说,这可是不得了的事了。」
「总之这样的作战也太乱来了。假装援助交际,来打听水户同学的事什么的。」
「放心吧。我可是把罗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梦野久作的『瓶装地狱』、还有莱斯的『睡美人』三部曲『官能的启程』『欢喜的灵魂』『无上的爱』都读完的文学少女喔。就算没有经验也有知识喔(译者乱入:突然蹦出一个『睡美人』,A网上查了查,瞄了一眼介绍,内容如下『魔女に呪いをかけられ、お城で百年のあいだ眠りについていた「眠れる森の美女」。彼女を寝覚めさせたのは、王子さまの甘いキスではなく、硬くたくましい○○だった!?』猛然醒悟,此睡美人非彼睡美人,狂汗,远子学姐居然看官能小说- -||| )」
「那些全都不能拿来作参考嘛!话说回来,也请不要拿这些来作参考。」
就在我们争论的时候,门打开了。
「心叶快躲起来!」
远子学姐把我推到一旁,我慌慌张张把身子藏在窗帘的后面。
之后,一个穿着西装的四十五岁左右的男人,一边摸着胡子,一边走进房间。
是在照片上看到过的白藤音大的副理事长堤健吾。绝对没错。
堤是椿出入的会员制援交网站的常客,是椿的『客人』。也是强行让水户同学当上发表会主角的人物。
看起来只是个满身赘肉的中年男人,难道他就是水户同学的天使吗?
远子学姐坐在床上背对着他,低垂着头。
「呀,让你久等了啊。」
堤自己也在床边坐下,一脸猥亵的表情窥视着远子学姐的脸。
「紧张吗?难道说,还是第一次?」
远子学姐小声地回答道。
「……因为听说了,会给很多钱。」
「那是当然啦。如果合我心意的话,不光是给你钱,你要什么都会买给你喔!」
……远子学姐的肩膀哆嗦了一下。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啊啊。你想要什么?」
下一瞬间,远子学姐突然朝堤扑过去,眼睛里像是星星似的闪闪发光。
「我想把森鸥外全集的初版一口气吃完!然后还有夏目漱石、谷崎润一郎、室生犀星,啊,还有樋口一叶的《青梅竹马》的初回版也很想要啊!还有已经绝版的契诃夫的作品集!啊啊,还要把Harlequin社发行的Harlequin·历史系列的即刊号全部收集起来,堆满整个房间,然后大吃特吃,这也是我的梦想!要是中了彩票的话,我一定要实现这个梦想!
那一定就像在塞了很多朗姆酒味牛奶蛋糊的泡芙,味道浓厚的萨赫蛋糕,或是香气扑鼻的香槟果冻的海中溺水一样的感觉!」
远子学姐说到一半,用力过猛把堤推倒了,嘴里却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堤像是被吓到了,翻着白眼仰视着她。
我一边忍受着头痛一边冲了过去,把手机对着堤拍了照片。
「你想干什么!」
我把刚拍到的画面给慌慌张张地从远子学姐身下爬出来的堤看,冷静地对他说道。
「堤健吾先生。如果不想我把这张图送到你的义父——白藤音大理事长还有其他职员那里去的话,就请告诉我你平时经常指名的『椿』的事吧。」
「你说椿……!」
堤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脸色苍白,沉默不语。


在那之后,他心神不定地摇晃着身子告诉我们以下的事。
水户夕歌失踪后,他收到了放在红色信封里的发表会请帖,信封上写着椿的名字。
信上有用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字,内容是说水户夕歌正在某个地方接受指导,因为发表会那天一定会登上舞台,所以绝对不要撤掉夕歌主角的资格。如果不照做的话,您就会失去现在的地位。
「夕歌是个温顺乖巧的女孩,我很喜欢她。可是她却突然威胁我说,如果不让她做发表会的主角,就要把和我的事曝光。
那时的夕歌用菜刀拍打着我的脸,说『要我在这里割腕自杀也行。那样的话,肯定会成为一个爆炸性丑闻吧』,眼神也好,口气也好,一点都不正常。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她却又突然哭了起来,还像野兽一般猛地扑了上来,有时又用空虚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空中,反正就是乱七八糟。
听说她失踪了,我以为终于能松口气了,想不到竟然发邮件,还寄信给我。真是个厚脸皮的女人!那女人是个戴着天使面具的恶魔!我是受害者啊!」
堤倾吐着对夕歌的憎恨,我们在一旁受不了地看着他。


椿就是水户夕歌。
而且,水户同学为了出演发表会的主角还威胁了堤。就连现在也一直在幕后操纵着堤。
我和远子学姐在连空气都冻结了一样冰冷昏暗的夜路上走着,两人都一言不发。虽然远子学姐的裙子回到了原来的长度,可是我们都无法把听到的事从脑中抹去。
痛苦在心中蔓延。从堤那里听到的水户夕歌和琴吹同学提到的重要的好友水户同学,实在是相去甚远。
幽灵的真正身份竟然是克里斯蒂娜自己——这样的事,怎么能开得了口对琴吹同学说呢。
到底,水户同学想要做什么呢。
我完全无法摸透克里斯蒂娜的真心。
在搭建得无比华丽的舞台布景前,克里斯蒂娜对拉乌尔说。


『看吧,拉乌尔。这面围墙,这片森林,这条树林的隧洞,还有这块被涂成彩色的画布上的画,它们全都看到了一场无比崇高的恋爱。因为创作出这些画的是比普通人更富有诗情的人。』


『我们的爱和这里很相配吧,拉乌尔。因为我们的爱也是人工制品,啊啊!这一切只是幻想罢了!』


这些天真无邪的话,刺痛着我和拉乌尔的心。
我曾经相信的爱,希望、梦想或许全都只是幻想罢了。
琴吹同学此刻也一定正在挂念着自己的好友吧。一定是在祈祷水户同学能平安地回去,然后过着和以前一样的平静的生活吧。
空气像针一样刺痛着皮肤。远子学姐时不时有些担心地向我这边看过来。
告别的时候,远子学姐突然开口说道。
「呐,心叶。《歌剧魅影》全都看完了吗?」
「还没呢。」
我无力地回答着。
「是吗……可以的话,请把它看完。故事的内容和水户同学的事很相似,虽然看的时候或许有些痛苦……但是,我想那个故事的真相在最后。」
远子学姐静静地说着,然后又有些担心似地看着我。
让远子学姐露出了这种表情,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差劲了,心中隐隐作痛。
「……远子学姐。」
「嗯?」
「学习……请努力一点。」
远子学姐露出淡淡的笑,看着假装没有受伤的我。
「嗯。」
远子学姐那解开的长发悠然地飘逸着,我一脸窝囊地目送着她消失在住宅区内。
孤身一人的我忽然感觉像是上了年纪一样精疲力尽,紧锁心门,让自己什么都不想,只是继续向前走着。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拿出来确认了一下,是个未知的电话。
我不禁想起了以前某个陌生人发来的邮件,身体变得有些僵硬,我按下通话键,把手机贴在耳边。
「井上同学吗?」
电话另一端的人叫着我的名字,是个没有听到过的女孩子的声音。
是个冰冷美丽且清朗的声音。
是谁?好像认识我一样。
「初次见面。我是水户夕歌。」
一阵凛冽的风刮在脸上。


是水户夕歌!


心脏疼得快要爆裂了,头脑越来越热。我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我用满是汗水的手重新握紧手机,谨慎地问道。
「你是,琴吹同学的朋友,水户同学吗?」
「是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
「井上同学的话,我大概知道一点。因为七濑经常和我提起。电话,或是邮件,七濑从以前开始就净说些井上同学的事。」
并不像是在戏弄我的语气,而是更加平静温和的语气。她的声音刺穿了我的心,同时也让我更加混乱了。
「电话号码?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是秘密。不过,大多数东西只要你想弄到手,就都能弄到喔。当然,人的心除外。」
「真是令人不快的回答啊。」
「抱歉。」
夕歌同学很爽快地道了歉。让人觉得她很冷静,完全不像是失踪中的人。
『夕歌是恶魔』,堤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上次的邮件也是你发来的吗?就是那个,『那家伙是Lucifer』。」
「是的。」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那家伙指的是谁?」
「那家伙,就在你们的身边喔。因傲慢之罪而坠入地狱,成为恶魔撒旦的堕天使。可别接近那家伙喔!」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让你别做多余的事。」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冰冰的。
「今天和堤见面了吧?像那样的事就会让我很为难。」
恐惧使我皮肤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我们在宾馆和堤见面的事都知道吗?难道是看到了?在哪里?还是说,是堤告诉她的?
我拼命地竖起耳朵倾听着,想听到一些她所在的地方的声音。
汽车引擎的声音。
微弱的汽车喇叭声。
周围飘扬着铃儿响叮当的旋律……
「不要妨碍我。也不要把七濑卷进来。」
「如果你能回来的话,琴吹同学和我就不会再去找你了。你现在在哪!」
「在圣诞树里,那里是我的家。」
铃儿响叮当进入了高潮,把圣诞节的欢乐以明快的节奏表现出来。
「……在网站上,看到了你的个人介绍。」
「那种东西,我是随便写的。」
「喜欢的作者那一栏写着井上美羽,那也是随便写的?」
「那是真的。」
「琴吹同学可没说过你是井上美羽的书迷。」
「七濑她,不知为什么,好像有点讨厌井上美羽。不过,我很喜欢她。井上美羽……我甚至都能把文章背下来了,反复读了好几遍呢……但是,那种事,已经无所谓了。」
水户同学冷淡地说道。
「琴吹同学可是一直担心着你的事。一直等着你回去啊。你不是和琴吹同学约好了吗?圣诞节那天会为了琴吹同学空出来。」
她的声音如水般澄澈美丽,掺杂着些许哀伤。
「……是啊。和七濑……和他……都约好了的。平安夜要和他在一起,圣诞节要和七濑在一起。」
「那么,不仅是琴吹同学,他也应该也在等着你吧。」
「不行!」
声音变得比之前都严厉、激动。汽车的排气声盖过了圣诞歌的声音。
「因为克里斯蒂娜和天使在一起。已经不能再见拉乌尔了。克里斯蒂娜早就把戒指摘下来了。」
我并不知道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只想让她快点回到这里来,于是大声地喊道。
「天使的真正身份不就是幽灵嘛!不能和那样的家伙在一起啊!」
然而,我听到的却是宛如能够刺穿胸膛的冰剑一样冰冷的声音。
「你也和拉乌尔一样呢。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感到恐惧,想要排除它们。那个愚蠢的拉乌尔到底能干什么?克里斯蒂娜是一边听着赞美歌一边死去的喔。」
「从刚才开始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已经,没有什么话要说了。总之,不要把七濑牵扯进来。井上同学,你只要看着七濑一个人就好了。」
「等等!别挂!」
嘟嘟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中断了。身上的热量迅速退去,从脚底窜上来的寒气让我冷得瑟瑟发抖,我在脑海中反复回想着水户同学说过的话。


克里斯蒂娜是一边听着赞美歌一边死去的喔。


水户同学不就是克里斯蒂娜吗?一边听着赞美歌一边死去是什么意思!?


◇    ◇    ◇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拉乌尔没能赶上。
我的手被天使砍了下来!因为我顽固地紧紧握着戒指不让它离开身边,所以天使就像紫黑色的烈火般大发雷霆,用锯子嘎吱嘎吱地把我的左手切下来,用小刀把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削掉。
温暖的血液从我的手腕上如水般流淌下来,慢慢渗入土中,四周飘散着令人恶心的腥臭味。然后,天使捡起了沾满鲜血的戒指,用冰冷的舌头舔拭掉粘在上面的鲜血。
那是,为了我和天使能结合得更加紧密而举行的仪式。
我已经无法再回到七濑或是他的身边去了。被引诱到这夜晚的黑暗之中,囚禁了起来。不能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成了连在阳光下漫步都不被允许的幽灵了。
天使毁了我!清纯的声音诱惑我,温柔的语言迷惑我,抚摸着我的头发使我放松警惕,得到我的信任,最后却欺骗了我!我的身体、声音、心都被玷污了,把我重塑成可怕的怪物,让我变成他的同伴!
天使是戴着假面的丑陋幽灵。
为什么,我会相信那个背负着污名的可怕怪物呢。为什么我会完全信赖他,每到夜晚就去见他,在月亮下歌唱呢。
那是卑鄙的圈套!
幽灵切断了我的手腕,夺走了作为我和他之间爱的见证的重要的戒指。然后把我从日常生活中分割出来。
如果没有遇到幽灵的话,或许我还能回到他和七濑所在的温暖美好的地方。
然后,或许可以重新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生活下去。
作为得到这虚伪荣耀的代价,我得到的是可怕的毁灭,冰冷的假面和幽灵所建造的灵庙般的,漆黑的城堡。
克里斯蒂娜已经死了!
克里斯蒂娜已经死了!
克里斯蒂娜已经死了!
最后的赞美歌虚无地溶解在黑暗中。我在绝望的时候,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停止了。
这里只剩下一个凄惨地匍匐在草地上,瞪着身处白昼世界的人们,发誓要向他们复仇的幽灵。
要是知道了这些事情,七濑会有多悲伤,多受伤啊。看了下手机,七濑发来了邮件。语音信箱里也有留言。她一定是在等着我的回信,在为我担心吧。
一定要给七濑发邮件。无论如何,至少要保护七濑。七濑必须要开开心心的。
但是,为什么!?克里斯蒂娜的尸骸会在地底深处,而我变成了肮脏的幽灵——


◇    ◇    ◇


到了第二周。
星期一的午休时间,我来到了职员办公室,得知了毬谷老师辞职的消息,这令我感到十分惊愕。
「怎么回事!才第二个学期都没结束呢。为什么!」
那个老师紧绷着脸告诉了我这件事,『听说好像是亲友过世了,我也不是很清楚』,还叮嘱我说先不要告诉其他的老师。
沉重如铅的不安在心中渐渐下沉。
休息日,当我考虑着和水户同学在电话上谈话的内容时,忽然想起了毬谷老师说过的,一边听着赞美歌、一边把手腕切断的音乐家的事。
克里斯蒂娜是一边听着赞美歌一边死去的那句话,是不是和这件事有着什么联系呢?这令我有些在意,本来还打算更详细地询问他的,没想到老师竟然辞职了!
我为了搞清楚真相,趁午休时间去了趟麻贵学姐的教室。但是,却被告知麻贵学姐从早上开始就不在。
怎么办……
我漫无目的地向音乐准备室走去。要说和老师有联系的地方,只能想到那里了。
不仅是水户同学,连毬谷老师都失踪了。最后和他说话的时候,老师单手举着一个盛有凉掉的印度奶茶的纸杯,淡淡地微笑着。


——呐,井上同学。作为艺术家的成功只是个虚幻的梦而已。比起那种东西,我宁可选择这杯印度奶茶。


比起其它任何东西,老师他更喜欢这种平静的生活,然而,这次他竟然那样简简单单地就把它抛弃了,真是太难以置信了。那个曾经说过为了喜欢自己,才会在这里的毬谷老师——
和琴吹同学,毬谷老师三人一起度过的短暂时光中,老师留给了我这些珍贵的话。
当我说下次请再让我来帮忙这句话的时候,老师明明还笑着说「我会等你的」。然而,他却什么都没说,就这样突然消失了,对我来说真是个打击。就像是胸口突然裂开一个大洞的感觉。
我来到准备室的门前,正想用手转动把手的时候,从里面传出了轻微的声音。于是,我停止了动作,竖起耳朵听着。
我悄悄地通过门缝朝里面窥视,一个穿着制服的女孩正蹲坐在地上哭泣着。
那个女孩面前散乱着被撕碎的细小红纸片,我感到很吃惊,猛地把门推开。
女孩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用被眼泪濡湿的双眼抬头看向我。她是个有着孩子般容貌的身材娇小的女孩子。
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对了!是上次在这个房间和毬谷老师接吻的那个女孩!
「你也听说了老师辞职的事了吗?」
我试着问道。女孩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开始大哭起来。
我走到女孩身前,「呐,别哭了」,我安慰着她,等待着她平静下来。
她的名字叫杉野,是一年级。并没有和毬谷老师交往,那只是杉野同学的单相思。
我一边倾听着她说话,一边若无其事地扫视着周围散落的红色纸片。和我想的一样,这是信封。
『装着发表会入场券的红色信封,是名叫椿的人送来的……』
我想起了堤说过的话,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是你撕破的吗?为什么?」
「呜……因为自从这封信寄来这里,小毬就变得很古怪……突然开始整理资料,就算我说想要帮忙,他也拒绝我……一直都把我当成小孩子对待,明明从来都没把我当回事的,却突然把我带去宾馆……然后,又什么都没做就回来了……」
她还说,毬谷老师从走进宾馆开始,样子就很奇怪了。就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样,一副踌躇不安的样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等杉野同学冲完澡回来时,他用从未见过的可怕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床边的桌子,喃喃地说道。
「他说了什么?」
「虽然没有听得很清楚……大概是『没赶上』、『被天使夺走了』什么的……」
天使!
「然后就突然跑出了房间。」
她说,我所看到的准备室里的接吻场面,是这件事之后的第二天。好像是对在宾馆被抛下不管而感到愤慨的杉野同学的赔罪。
老师的行动,光是听着就让我觉得很不自然了。而且,还提到了天使……
「因为小毬看到信封的时候,好像很痛苦,所以我很在意里面写了什么……就从小毬的桌子上偷偷地拿来了。可是,里面只是塞了张歌剧院的入场券,并没有信。」
这之后,因为没有机会还给他,所以一直都拿在手上,杉野同学小声地告诉我。
「看到寄信人的名字了吗?」
「嗯……写着是椿。」
冲击贯穿了大脑。
和寄给堤的信封是一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毬谷老师也认识椿吗!?他也和水户同学的失踪有关联吗!?
仿佛脚边的地面正在崩塌般的不安侵袭着我,呼吸变得困难起来。老师明明说和水户同学的关系没有亲密到这种程度——
好不容易让哭个不停的杉野同学平静下来,回到教室的时候,午休时间已经快要结束了。
在教学楼出入口的地方,和琴吹同学差点撞在一起。
「!」
彼此都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几步。
「……对,对不起!」
「没,没关系。」
琴吹同学紧咬着嘴唇,用怯弱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有话要说。
我也一边犹豫着是否应该告诉琴吹同学,水户同学给我打了电话,还有毬谷老师的事,一边盯着她看。
就在那时,收到邮件的提示音自琴吹同学的裙子里急切地响起来了。
「!」
琴吹同学一下子脸色苍白,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迅速转过身去,慌慌张张地走开了。
发邮件来的到底是谁?内容,又是什么呢?
虽然很想追上去问个明白。可是,老师终于来了,我也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琴吹同学表情僵硬地凝视着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机。


放学后,琴吹同学被森同学她们簇拥着一起回去了。等会儿好像还要去绉纱衬衣的商店。因为琴吹同学没什么精神,森同学她们一定是想让她转换下心情吧。
芥川去参加社团活动了,我也急着走出了教室。
我深深地感受到我们的日常生活正在一天天地瓦解,崩溃,这种感觉就像心脏快被压碎一样。然而,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毬谷老师为什么要带杉野同学去宾馆?老师的行动的意义是什么?
剩下的线索就只有臣了。臣,好像很讨厌毬谷老师,还警告我不能接近毬谷老师。我们所不了解的老师的另一面,或许他会知道。还有,天使的事,水户同学的事……
现在和他说话也还是会感到很害怕,虽然也知道就算去问他,他也不见得会正经地回答我,但是现在也只好去试试了。总之先去图书馆吧,如果不在那里,就去向图书委员打听一下他的班级……
这时,看到通往图书馆的道路的窗边,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少年,两腿顿时发软。


臣——


针扎似的冰冷的眼神向我投来的那一刻,感觉就像心脏被爪子抓了一下,我猛地哆嗦了一下。
臣威胁般地低声说道。
「别在我眼前转来转去。会受伤的喔。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琴吹七濑也是。」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太阳穴附近一下子热起来。
「你想对琴吹同学做什么!你该不会就是那个给琴吹同学发奇怪邮件的人吧?」
他听了我的话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是的话又怎么样?」
脑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我一把抓住了他。
对平时的自己来说,这简直是无法想像的行为。不仅是因为想起了脸色苍白地看着邮件的琴吹同学,也是因为为了挥去我现在感受到的仿佛身体内部都在颤抖的恐惧吧。
我双手紧紧揪住他制服的领子,「你对琴吹同学做了什么!你知道些什么!」,我叫喊着摇晃着他,臣咂了下嘴,两人开始互相推挤。
这时,一条银色的链子从他的领口滑落。
在链子的前端挂着一个细小的银色戒指,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克里斯蒂娜早就把戒指摘下来了。』


在他胸前闪着光的是随处可以买到的流行戒指。戴着饰品的男高中生,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少见了。
不过,难道说——
臣一只手紧紧握着掉下来的戒指,用深邃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别吼了。反正,你什么都做不到。和那个愚蠢的拉乌尔一样。」
然后,他用充满憎恶的冰冷声音对因为惊愕而一动不动地站着的我这么说道。
「呐,小美羽?」
「!」
冲击再一次贯穿心脏。一瞬间,感觉四周那熟悉的风景绵软无力地扭曲了。
犹如被囚禁在某人所控制的异空间中一样的混乱和恐惧,就像黑色的波浪席卷而来。
为什么他连美羽的事都——!
我是井上美羽的事他也知道吗!?
这不可能。但是,刚才,他确实说了!
我一直隐藏着的,那个被诅咒的名字,井上美羽——!
站在面前的这个少年,在我看来就像个稀奇古怪的令人毛骨悚然地的生物,一股寒气游走全身,脚也开始颤抖。
他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对着陷入混乱与恐惧的我,对我说出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小美羽好像没有拿过比笔更重的东西吧?」
我一边踉踉跄跄地后退着,然后就这样转过身去,跑了起来。
别在我眼前转来转去。会受伤的喔。
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琴吹七濑也是。


呐,小美羽。


他的声音,话语,在脑中回响。
小美羽﹑小美羽﹑小美羽﹑小美羽﹑小美羽——
快点,得快点逃到这个声音到不了的地方去。
被露出獠牙的天使,紧紧地咬住了!


即使回到了家,锁住了房间的门,心中的悸动依然无法平息。
大脑一片混乱,无法整理思绪。为什么,臣会对我说那样的事?就算是中学的朋友,我也没告诉过他们我就是井上美羽。知道井上美羽真实身份的,应该只有家人、出版社的人和美羽而已。
就连现在,也还能听到那个声音。我戴上耳机,开响音量,就这样躺倒在床上,抱着头闭上眼睛。
他到底是什么人。那个戒指,是水户同学的吗?
水户同学在他那里吗?还有,毬谷老师呢——琴吹同学呢——
为了不想起美羽的名字,拼命地想着别的事情。失踪事件的事,昨晚看《歌剧魅影》的事——然而,思绪却总是在一个地方打转,脑海中持续播放着同样的场景。
拉乌尔和波斯人,被摘下天使面具的幽灵残忍地逼上绝路。
幽灵向克里斯蒂娜炫耀着自己的力量,对她表现出疯狂的执着,逼迫她爱上自己。


——我作了一个面具,让我有了一张与普通人一样的脸。大家已经不会再回头看我了吧。你将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妻子喔。然后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歌唱到死。


——别哭!这样会让我害怕!


——我其实并不是坏人!如果你爱上我的话,你也一定会明白的吧!


——只要能得到爱,我就能成为好人了。


——你并不爱我!你并不爱我!你并不爱我!


当幽灵知道克里斯蒂娜的心并不在自己这里时,他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到了情敌拉乌尔身上。虽然克里斯蒂娜想保护拉乌尔,可是在幽灵建造的广阔的地下迷宫中,拉乌尔被玩弄着,一点点地被逼上绝路。对拉乌尔来说,幽灵的存在过于强大,压倒性的力量令人无法反击。


『反正,你什么也做不到。和那个愚蠢的拉乌尔一样。』


充满侮蔑的冰冷的声音,伴随着少女的窃笑声,悄悄地潜入脑中。


——我会把你从他的魔掌中救出来的,克里斯蒂娜。我发誓!所以请你千万不要再考虑他的事了。


只是凭着诚意和热情,就想打倒幽灵,怎么可能办得到呢?
不过,克里斯蒂娜一定很希望自己能被救出来吧?如果,克里斯蒂娜选择和幽灵在一起,作为地下帝国的女王统治地下帝国的话,拉乌尔就无法得救。
不知什么时候,我变成了拉乌尔。
哧哧的窃笑声追赶着在地下的黑暗世界中四处逃窜的我。
不要过来。到别处去。别让我听见这个声音。
前方,浮现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只要能到那里的话!
可是,拼了命好不容易到达的地方却站着一个身上包着长长的黑色披风,脸上戴着白色面具的幽灵。
突然,笑声停了下来。
在被冻结如冰的寂静所笼罩着的黑暗之中,幽灵终于在胆怯的我面前慢慢地摘下了假面。
然而出现在那里的却是一个我非常熟悉的女孩。


美羽!


惨叫般不和谐的声音轰鸣着,黑暗开始碎裂。
你就是幽灵吗!
美羽指着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的我,眼神冰冷地告诉我。


不,幽灵是你喔。


手机振动着碰到了脸,让我从梦中醒来。
全身都被汗水打湿,刘海和额头粘在了一起。来不及确认对方是谁我就接起了电话,一阵急促的声音传入耳中。
「井上同学!我已经给你的电话留了两次言了喔!」
「森同学……?抱歉。刚才在睡觉所以没听到。发生什么事了?」
森同学急忙叫了起来。
「七濑不见了。七濑的母亲告诉我们,她好像是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家出走了,给她手机打电话也没人接!」


◇    ◇    ◇


啊,但愿拉乌尔不要来!
拉乌尔要是来的话,幽灵会把他杀了的!
拜托了,请不要对拉乌尔出手。请不要伤害拉乌尔!
拉乌尔和我们不同。他是个适合生活在温暖的视线下,温柔而单纯的人。他是那么可爱,那么善良,总是隐藏着哀伤微笑着——他是那么悲伤,那么惹人怜爱,是我最喜欢的,最重要的人,我爱他!
我知道,和他一起白头到老这种事,就像要培育出蓝玫瑰一样,是不可能实现的。
蓝玫瑰只是把白玫瑰染成蓝色的假冒玫瑰而已,真正的蓝玫瑰上是看不到那种纯粹的蓝色的。
蓝玫瑰的花语是『不可能的事』,我们的爱也是像虚伪的蓝玫瑰那样的东西吧。可是,就算是幻想也好,我深爱着拉乌尔。
无论如何都请不要来。不要来,拉乌尔。你会中幽灵的陷阱,然后被拖入黑暗中,我不想看到你全身被血染红的样子。
不要来。不要来,拉乌尔。
不要来!


七濑发来了邮件,也给我电话留言了。
来电提示的圣诞歌铃声,一次又一次地响起。
七濑非常混乱,不停地哭着。嘴里说着,好想见你,你快回来吧。还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要怎么样都行,只是不能没有夕歌在身边,快回来。快回来,快回来,快回来。
这个世上唯独不想让七濑受到伤害。希望她能幸福地微笑着。我的恋爱,梦想和名字已经都被玷污了。
但是,只要想到七濑的事,心就会渐渐地变得清澈。现在我所希望的,就只有七濑的幸福而已。
但是,七濑明明正在哭泣,我却无法去安慰她。我最最重要的七濑明明正在哭泣着,我却无法紧紧抱住她。既不能抚摸她,也不能和她说话。她明明在哭泣着。她明明这么害怕,明明受了伤,一个人孤零零地哭泣着。
——我的心脏快要裂开了。



[ 本帖最后由 龙月影 于 2008-11-4 10:4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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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8 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9-1-3 10:38 编辑

第五章
那是,我的初恋


清澈的月光照在夜间的小路上,我喘着气一个劲地往前走着。
手机的电话录音中,除了来自森同学的两通留言外,还有一通来自琴吹同学的留言。
她那细微的声音,仿佛在寻求救助一样。
『井上……夕歌的奶奶给我打了电话,说她看了我的信……早在一个多月前,夕歌和她的家人所乘坐的汽车发生了事故,翻到湖里去了……她的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全都死了……后来找到了遗书,原来他们全都是自杀的……井上……井上,我,我该怎么办……』
为什么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我没能接电话呢?
一想到得知水户同学的家人发生这样的事后琴吹同学的心情,我就感到无法原谅我自己。
森同学说了,琴吹同学没有去学校的朋友那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她会在那里。
好不容易来到水户同学家的时侯,已经过了半夜。
或许是因为周围人家的灯光基本上都已熄灭了的缘故,这间此处唯一荒废着的屋子与上次来时相比,显得更加阴森了。
推开吱吱嘎嘎地摇晃着的门,我一边注意着脚下一边向玄关走去。
然后,我注意到有微弱的光亮从朝向庭院的窗户里透出来。
于是我绕到那边,透过碎裂的玻璃向里面望去,发现穿着外套的琴吹同学正在房间的角落里弓背蹲坐着,把脸埋在膝盖间。
周围那些成星星﹑天使﹑树的形状的蜡烛就如同生日蜡烛般的并排着,以微弱的光,照亮黑暗的房间。
我为了不吓到她,轻轻地敲了敲窗户。
「琴吹同学。」
琴吹同学缓缓地抬起头来。
「井上……」
看到她皱着眉头,噙着泪喃喃自语的样子,我也稍微放心了一点。
「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你是怎么进到里面去的?」
「……窗户……手从破掉的地方伸进去,打开了门锁……」
「是吗……你妈妈说你一言不发地就走掉了,她很担心呢。而且,森同学她们也很担心你。」
琴吹同学垂下眉梢,怯弱地低下头去,再一次紧紧地抱住了膝盖。她似乎并不打算站起来,也许是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吧。听到了那样的话也难怪……
我打开玻璃窗,穿着鞋子走了进去。琴吹同学畏畏缩缩地抬起头看着我。
「坐在旁边了喔。」
「……」
我没有等待她回答就在满是灰尘的木质地板上坐了下来。
琴吹同学还是稍稍地低垂着眉梢,弓着背,把脸贴在膝盖上。
没有家具的房间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可以闻到一股烟和发霉的味道。
照亮四周的微小的火苗一边闪耀着橙色的光芒,一边摇曳着。
「这些蜡烛是哪里来的?」
「……打算圣诞节那天……送给夕歌的……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因为夕歌很喜欢树,还有灯饰之类的东西……」
听到她那微细的嗓音,我感到一阵揪心的难受。
平安夜和他在一起,圣诞节和七濑在一起。这本该是可以实现的约定……
「夕歌她常说……要是能住在圣诞树里就好了……闪闪发光的圣诞树,一定很漂亮吧……一定每天都会像开聚会一样吧……」
琴吹同学说了一半停下来,又把脸埋到两膝之间。
看到她这样,我心里越来越难受了。
我不禁想起了和水户同学通电话时的事,当我问道你在哪里的时候,水户同学像哼着歌一样回答道,『圣诞树里喔,那里是我的家』。
闪闪发光的,梦幻般异常的世界。
水户同学一直憧憬着那样梦幻般的地方吧。
她很想去那里吧。
琴吹同学肩膀颤抖着,抽噎了起来。
「夕歌,家人……全都死了……夕歌知道这件事吗……已经没有可以回的家了……这样的事,太过分了。夕歌太可怜了。夕歌会失踪,是因为她变得孤身一人的缘故吗……」
搞不好真的是这样呢。我心如刀割地如此想着。
一边从事着援助交际赚取学费,一边表面上开朗地生活着、单纯地追逐着成为职业歌剧歌手这个梦想的水户同学,或许正是因为家人死亡这件事,完全从日常生活中被抛了出来。
对于失去归所、陷入绝望的水户同学来说,或许剩下的也只有幽灵所建造的幻影的王国了。
所以她才会威胁堤,把主角抢到手吧。
作为歌女取得成功,或许支撑着水户同学的就只剩这个梦想了。
堤也说了,有时水户同学会突然哭起来,有时会用空洞的目光注视着空中,行为乱七八糟的……一定是……一直持续着过于痛苦的生活,逐渐地无法保持心理平衡了吧。
琴吹同学把脸埋在膝间,继续哭着。
「……夕歌,现在,在哪里啊……她正在想些什么呢……」
已经无法再故作坚强,只能蜷缩着身体哭泣的琴吹同学实在太可怜了。明明很想想办法安慰她的,可是却找不到好的办法。我的喉咙越来越难受,心脏就像快要裂开一样。
「……夕歌她那么漂亮……开朗,还有着这么厉害的梦想,为了实现梦想努力着,一直是我的骄傲。夕歌一定会马上成为有名的歌剧歌手的,我经常会这么想着,然后变得很兴奋。可、可是……」
琴吹同学的声音颤抖着,仿佛自责般的自白道。
「其实,我一直都很不安。就怕夕歌会只身一人渐渐离我远去……所、所以我,讨厌听夕歌谈论『音乐的天使』的事。因为……一说到天使的事,夕歌就会非常开心地欢闹起来,似乎把我的事全都忘了一样。
我……一直嫉妒天使,还说过天使的坏话——夕歌大概是因为这样才不吭一声地去了天使的地方吧!」
看到抽泣着的琴吹同学,就像看到过去的我一样。
在这淡淡地黑暗中,我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回溯到了过去。
我也曾和琴吹同学有过同样的感受。
担心自己喜欢的人是不是会离自己远去。

——我要成为作家。让许多的人都来读我的书。

——美羽的话,一定能成为作家喔。我支持你。

向着梦想振翅高飞的美羽是耀眼的,我最喜欢这样的美羽。美羽的话,一定会到达比任何人都高的地方,我怀着自豪的心情如此深信着。
可是,与此同时,强烈的不安感侵袭着我。美羽要是成了真正的作家,到了我伸手不可及的地方去,那该怎么办。
当我正要慢慢地陷入悔恨的泥沼中去时,琴吹同学那孱弱的抽泣声把我拉了回来。
琴吹同学在我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像小狗一样抽泣着。
对啊,现在可不是回忆陈年往事的时候,我必须把琴吹同学送回家去。
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她会感冒的。
可是,该怎么办呢……
「琴吹同学。」
抽泣的鼻音仍然没有间断,她的脸也还是埋在膝间。
「膝盖上,有只蚯蚓!」
「啊!」
琴吹同学发出可爱的尖叫声一下子跳了起来,然后脚下一滑,砰地摔了一跤。
「哇!对不起!」
屁股狠狠地撞在地板上的琴吹同学用含着泪水的眼睛瞪着我。
「呜呜呜。」
糟了。生气了。
就在四周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的时候,我看到琴吹同学的侧脸上有一只长着触须的黑色生物正快速地爬动着。
「啊……蟑螂!」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琴吹同学爆发出比刚才更响的惨叫声,紧紧地搂住了我。
她身上的汗水和洗发剂的气味飘进我的鼻子里,纤细的手臂紧紧地缠着我的肩膀。
琴吹同学把她那娇小的脸庞埋在我的怀里,全身不停地颤抖着。
「琴吹同学也很害怕蟑螂啊……」
「没有人会喜欢蟑螂吧……」
「嗯,那个……」
我为难地对她说道。
「琴吹同学。」
「呀,什么?」
琴吹同学有些害怕的,把脸紧紧贴在我的胸口上。
怎么办才好。还是告诉她比较好吧。
「内裤,看到了。」
「!」
琴吹同学猛地抬起头,回头看向身后。
在确认了裙子翻到腰间,臀部和带有条纹的内裤都露了出来之后,她开始大声地叫起来,用双手猛地把我推开。
「~~~~~~~~!」
然后露出一脸快要哭的表情,啪嗒啪嗒地把裙子放下去,接着就这样慢慢地向房间另一边的角落走去,背对着我,抱着脑袋缩起了身子。
「讨、讨厌!讨厌死了!笨蛋笨蛋!太差劲了!」
「对、对不起!」
还是偷偷帮她翻下来更好吗……可是,要是被她发现的话肯定会被误会成色狼的……
话说回来,全都被我看见了,白色和粉红色的条纹……

(啊……)

在这摇曳的烛光中,一个场景忽然浮现在我脑海里。
寒风凛冽的某一天。
银杏的树叶纷纷飘落在人行道上,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
难道说……
我喘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
「校徽……难道说是……」
对了,漫天飞舞的金色树叶,熟悉的通往图书馆的小路……。
「是那个,裙子被弄破的时候吗?」
弓着背呻吟着的琴吹同学,涨红着脸转向我这边。
她撅着嘴,一副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很生气地盯着我。
「真,真是差劲……」
气愤地喊了一声后又转向墙壁那边,缩起了身子。
「为什么……看到内裤才想起来?真差劲……真差劲!」
啊,果然。
琴吹同学是那时候的那个女孩子啊。
中学二年级的冬天。
那个孩子在制服外批着一件尺寸很小的外套,好像正在为了什么事而生气一样大步地走在我前面。
那个时候,我因为学校的事情拖延了些时间,正担心着约会会不会迟到。
美羽在图书馆等着呢,得快点去啊。
然而,我的视线却被一个女孩吸引住了,因为她的裙子纵向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白色和粉红色的条纹内裤。每当她迈步向前的时候,内裤就会在灰色百褶裙的缝隙间时隐时现。
怎么办,告诉她比较好吗。
但是,要是被男孩子说了这样的事,肯定会感到很害羞吧……
正当我犹豫着的时候,女孩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把单手按在裙子上来回摸了摸,然后吓了一跳似地快步走进道路的角落中。
她迅速地转动了一下裙子,把裂开的部分往里塞了塞,拉了拉,发现都没有用后就一筹莫展了。
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美羽的裙子下摆绽开的时候,是用别针来应急处理的,于是我从制服上摘下校徽,向女孩的方向走去,把校徽递给了她。
『那个……可能是我多管闲事,用这个把破了的地方连上就好了。别担心,只是一小会儿的话,可以蒙混过去喔。』
那个孩子的容貌我已经不记得了。
发生了这种事情,一直盯着她看的话也不太好,而且我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肯定没有仔细朝她看吧。
女孩似乎也很紧张,一直低着头,只是『嗯』,『啊』这样的回答着。
我把枫叶形状的蓝色校徽放到她的手上,然后说了声『那,再见了』,就离去了。

「说到校徽时都没想起来……偏偏,看到内裤……内裤,就想起来了……」
琴吹同学僵硬地转过身去,把背对着我。
她貌似完全不想听我的解释,让人感觉她会一个晚上都喃喃地发牢骚。
这可真是难办啊……
我烦恼了半天,最后打开了手机,开始拨通琴吹同学的电话。
琴吹同学外套的口袋中飘扬出女偶像可爱的爱情歌曲。
琴吹同学停止了低吟,喘了口气。
接着,从口袋中取出手机,贴在耳朵上。
「……」
我可以听见话筒另一边琴吹同学那迷惘的、嘶哑的喘息声。
「喂,我是井上。有话想对琴吹七濑说。现在,可以吗?」
「……什、什么?」
又是喘气的声音,她抽噎着回答我。
我对着手机开始说道。
「首先,抱歉。连提示都给我了,我却一直没注意到。绝对不是把琴吹同学的事忘了,而是因为那个时候很难为情,几乎没有看你的脸。」
「没、没什么啦……算了,我猜也是这样的……」
「不过那之后,每天都来见我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只见过一次面吗?」
琴吹同学的脊背上紧张感在游走着。手机里传来了踌躇般的喘气声音和吱吱唔唔的说话声。
「井上……那个时候,连名字也没说,就匆匆地跑开了。因为看到井上走进了图书馆,我想……向你道谢……把裙子连起来之后……就去了图书馆……然后,看到井上和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子很开心地说着话……」
放学后,在城里的图书馆中和美羽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再次浮现在我脑海中。
在那里做作业是我们每天的必修课。
琴吹同学一边哽咽着,一边继续说道。
「因为看到你们肩并肩坐在桌子旁,气氛很好……我、我想打扰你们可能不大好,就没能和你说话……可是,后来想想还是应该跟你道谢吧,回到家之后,一直很后悔。
然后,第二天也去了图书馆。虽然不知道井上在不在那里……但是,还是想着先去看一看。
然而,井上又是和那个女孩在桌边肩并肩坐着,非常高兴地笑着……这之后也是,井上总是和那个女孩在一起,总是很开心的样子,眼中只有那个女孩,结果我找不到和你说话的机会……」
我惊讶地问道。
「每天,都来图书馆吗?就为了跟我道谢?」
「我就像笨蛋一样。简直就像个跟踪狂嘛。」
琴吹同学用好像在生自己气一样的口气说着,然后又突然变为怯懦的声音。




「然、然后,对不起……我并不打算要听的……却擅自地听见了你们之间的谈话……井上的名字,还有,井上称呼那个女孩为『美羽』之类的……」
我感到非常惊讶。
「然后,你以为美羽就是『井上美羽』吧?」
琴吹同学哆嗦了一下。
然后,就这样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脸慢慢地向我这边转了过来,就像是等待着老师训斥的小孩子一样,以孱弱的眼神仰视着我。
「那个女孩……总是在活页纸上写些什么,再把写好的东西让井上读吧?还说要参加下次的薰风社的新人奖比赛,这些我也听到了……井上还说『要是美羽的话,一定会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得奖人』——
所以,当看到十四岁的中学生得奖在新闻上成为热门话题的时候,我的心脏仿佛快要停止了一样,心里想着一定是那个女孩得奖了。因为在那之后,井上和那女孩都突然开始不来图书馆了。我想,果然是那么回事吧……」
琴吹同学的眼神和话语勾起了我对过去的记忆,胸口憋闷得透不过气来。
用自动铅笔轻轻戳着我的手背,恶作剧般地朝我使着眼神的美羽,摇曳着马尾辫,身上散发出一股清爽的肥皂香味。
就是如此简单朴素的,幸福的日常生活。

——心叶,你喜欢我吗?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喜欢我吗?喂?我很喜欢心叶喔。心叶,有多喜欢我呢?

美羽总是这样开心地戏弄我。『心叶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人喔,我只把我的梦想告诉心叶一个人』,她轻轻地把嘴唇贴到我的耳朵上,低声细语地这么说道。
在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仿佛沸腾了一般,心脏如同裂开了一般,身体就像溶化了一般。

——我想要参加薰风社新人奖的比赛。要是能得到大奖的话,我的原稿就能出书了喔。历代最年轻的得奖人是十七岁。我想比他更早得奖呢。

——要是美羽的话,一定会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得奖人喔。我很期待着美羽的小说能出版呢。第一个签名要给我喔。约好了喔。

美羽扑哧地笑了,说我想得太远了。
琴吹同学那个时候就和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啊。
一直注视着我和美羽啊。
那段天真的,幸福的时间——
激烈的疼痛涌上了喉咙。
琴吹同学会误解也是很正常的。
最初开始写小说的人是美羽。我一直是美羽的读者,我只是依葫芦画瓢地开始写一些类似小说一样的东西,而且这是对美羽保密的。
完全没有打算成为什么十四岁的天才美少女作家,我做梦都没想到那种幸福的生活会如此简单的崩溃。
被认识那个时候的我的琴吹同学用虚无的眼神注视着,让我感到越发的痛苦,我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你误会了喔。美羽,并不是井上美羽。井上美羽不是美羽——……」
琴吹同学似乎在等待着我继续说下去,就这样把手机紧贴在耳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美羽是……井上美羽是……」
话似乎卡在了喉咙口,呼吸变得越来越辛苦。拿着手机的手被冻僵了。
琴吹同学喘气般地小声地问道。
「那个女孩不是井上美羽的话……现在,她怎么样了?」
这一瞬间,心脏就像要被捏碎一般剧烈地疼痛,暴风雨般漆黑的幻影向我袭来。
初夏的屋顶上,摇曳着的裙摆和马尾辫,美羽一脸寂寞的表情转过身来,微笑着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心叶,你一定不懂吧!

一头栽下去的美羽。大声叫喊着的我。
如同拼图的碎片变得七零八落一样,我的世界渐渐崩坏。
沉重坚固的记忆的大门,吱吱嘎嘎地慢慢打开了,充满恶意的声音残酷地在耳边回响着。

——像你这样的家伙,不是没注意到,只是不想知道。

——像你和井上美羽这样的家伙,只会天真地把人逼上绝路,伤害别人。

不是的!别说了!把美羽逼上绝路的不是我!
啊啊,不过——
一只无形的手仿佛要把我的心脏捏碎,喉咙也像被勒紧一样,渐渐无法呼吸了。
我是不是把什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心里就像被加了好几道锁故意不让我回想起来一样。


「井上!」
琴吹同学站起身,向我跑来。
我跪倒在地板上,一边颤抖着一边不停地急促喘吸着。
「你怎么了!?出了这么多汗?」
「……咕,没关系的……谢谢你。」
「抱歉,都怪我问了奇怪的问题……」
为了让快要哭出来的琴吹同学放心,我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已经再也不能和美羽见面了。她搬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在那之后就再也没能和她取得联系了……」
琴吹同学低垂着眉头,吸了口气。
虽然我好不容易平息了下来,但是在这之后,仿佛心脏被撕裂般的后悔如潮水般向我涌来。
两年前的某一天,从屋顶上跳下来的美羽保住了一条命。
幸好下面是树丛,途中还被竹竿挡了一下降低了坠落的速度,美羽这才得以保住性命。
但是,一段时间内美羽的情况暂时还不是很稳定,医院也谢绝了家人以外的人来探访。
后来美羽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但是即便经过了治疗仍然会留有一些后遗症。当我得知美羽不能像以前一样正常地行走、自由地活动手脚时,仿佛再次被推入黑暗的深渊中。
美羽到底会是怎样的心情,为什么要从楼顶跳下来,为什么和我说了那样的话。现在,对我又是怎么想的呢。
美羽会从楼顶跳下去是我的错吗——?
虽然我很想见到美羽向她问清楚,可美羽却不肯见我。而且,对我来说,从美羽口中听到真相会令我害怕到全身发抖。每天晚上,我都会做噩梦,梦见美羽从楼上跳下来,接着,从床上一跃而起,跑到厕所呕吐,再回到床上时也睡不着,一边在脑海中回放着那些场景,一边揪住床单等待早晨的到来。
好想见美羽。
可是,又很害怕。
不想见她。
每一天,每一天都怀着极度痛苦的心情来到医院的接待处,每当被告知不能和美羽见面,心就会像被刀切开一样变得破碎不堪。
后来,美羽就搬家了,只留下了一个让人无法解开问题。谁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美羽什么也没告诉我就消失了。
在那之后,我经常会有突发性呼吸困难的症状出现,在学校因症状发作而倒下,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最后成了家里蹲。
面对急着等我写出第二部作品的出版社的人,我哭着告诉他们自己不会再写了,已经无法再写小说了,最讨厌小说和井上美羽了,我是井上心叶,不是美羽。于是我再也不和他们联系,名为井上美羽的作家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这期间,我一次也没收到美羽的信,也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美羽的消息。
美羽本来就不太与班里的女生来往,除了我以外就没有亲密的朋友了……
一定不会再见面了。
美羽到最后也没有原谅我,一个人去了远方。
琴吹同学用满怀悲伤的表情注视着我。
她或许是认为自己伤害了我感到很后悔吧。手紧紧捏着头发,拼命地,痛苦地说道。
「对……对不起……我为什么总是,说一些多余的话呢……我总是很粗心又不会说话,中学的时候,因为性格不好而被男生讨厌……老师们也以为我是在反抗他们。真是的……完全没有改变嘛。自己真是太丢人了……其实呢,我明明很想成为像夕歌一样擅长社交的人……」
这么说着,琴吹同学失落地低下了头。
「琴吹同学的性格一点也不坏啊,在班里不是也有很多好朋友吗?」
琴吹同学低着头,声音哽咽地低声说道。
「那是……那都是托夕歌的福……从中学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帮助我,鼓励我。她对我说,七濑能更多地微笑就好了……这样的话,对方就会知道七濑并不是在生气了……她一直向这样给我许多建议。可是,我只是一直依赖夕歌,到了夕歌有困难的时候,我却完全不能帮到她……」
微弱的烛光照亮了琴吹同学哀伤的侧脸。白色的脸颊上,橙色的火焰来回摇摆着。
和我一样,琴吹同学也失去了重要的人。
突然的失去,改变了以往的日常生活。
面对这种事的时候,那种身体像是被四分五裂般地疼痛和绝望,我也体验过。
为什么。
为什么。
在这之前,你明明还幸福地微笑着的。
我明明坚信着两人手牵着手一起度过的那平静的、理所当然的普通生活会一直持续到永远的——
无法解答的疑问在内心深处来回打转。永不结束的后悔。无法治愈的伤痛。
现在抱着膝盖低着头的琴吹同学,就和两年前的我一样。
不过,有一点是不同的。
琴吹同学还没有完全失去水户同学。
就像琴吹同学一直思念着水户同学一样,水户同学也一定担心着琴吹同学。就算失踪了之后也持续给琴吹同学发邮件,并给我打电话,这些,一定是为了不伤害琴吹同学吧。
不仅仅是琴吹同学单方面想着水户同学,水户同学也挂念着琴吹同学。
拉乌尔是个善良、有教养的少爷,他没有能够对抗幽灵的力量。
可是,就像他勇敢地踏入地下的帝国一样,现在要是采取行动的话,或许能从幽灵手中把克里斯蒂娜拯救出来。
虽然我不知道帮助拉乌尔的波斯人这个角色是否该由我来担任。
不过如果是现在的话,或许还来得及。
啊啊,但是——一旦前往地下帝国,就等于把水户同学所隐藏的真相给暴露出来。
到目前为止水户同学到底做了些什么,以及今后打算怎么办,这些都会被琴吹同学知道。最喜欢的引以为傲的朋友竟然从事着援助交际,为了得到主角还不惜威胁别人,这些事实琴吹同学能接受得了吗?
无论水户同学真正的样子有多么黑暗或凄惨——就算她完全不是琴吹同学所熟知的那个人——琴吹同学也能依然把水户同学当作好朋友吗?
如果,是我的话——
剧烈的疼痛刺穿了我的心脏。
我会想知道美羽的一切吗?
我会想知道美羽的『真相』吗?
那个时候美羽为什么会跳下去?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冷淡,不和我说话了?为什么开始一个人回家了?有时甚至会用尖锐的目光瞪向我?
还有那个寂寞的微笑的理由。
我会想知道吗?
即使那是令人痛苦的真相,即使我会面临比之前更为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即使我会被彻底击倒、无法再次站起来也无所谓吗?
即使我因忍受不了痛苦而发狂也无所谓吗?
况且,得到真相也不见得是绝对正确的——
巨大的敲打声在脑海中轰响着。
你只是不想知道。你是个胆小的伪善者。装出一副被害者的样子,不敢正视真相,只是一味地逃避现实。
就像被烧红的铁棒插入伤口来回搅动般的剧痛向我袭来。我感到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仿佛快要昏过去。
不要说了!不要再责备我了!
好不容易能回到平静的生活,我只想把井上美羽什么的全都忘记,然后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毬谷老师不是也说过吗,真相不一定能带来救赎,有时候不知道真相反而会更加幸福。
是的,我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现实是这么痛苦——我只能捂住耳朵,闭上眼睛,蹲在地上忍耐着,害怕打开通往真相的大门。
我非常害怕知道美羽的心情。要是知道自己被美羽怨恨的话,我肯定会无法活下去了。
我内心激烈斗争着,身旁的琴吹同学把脸埋在膝间,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琴吹同学呢——?如果是琴吹同学的话会怎么做呢?她会不顾揪心的疼痛想要知道朋友的真相吗?
如果是有着和我同样的立场的琴吹同学的话,也许会理解那种如同被深邃的黑暗压垮般的恐惧和不安感吧。我们承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无法再忍受任何背叛与憎恨了——
我轻声地问道。
「琴吹同学……如果……如果……水户同学并不是琴吹同学所想像的那种人的话……你会想知道真正的她吗?」
琴吹同学抬起头看着我,显得很吃惊。
「如果……水户同学是罪犯,又或者她背叛了琴吹同学……即使这样你也想知道吗?」
琴吹同学肯定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突然说这种话吧。
不过,从我那有气无力的声音、颤抖着的嘴唇,以及哀求般的眼神中,她一定能感受到沉淀在我心底的阴暗吧。琴吹同学一副紧张不安的表情抬头看着我。
火苗来回地摇摆着,烟味刺入鼻腔,冰冷的空气刺痛着皮肤。
琴吹同学神情低迷地低垂着眉头,喃喃地说道。

「……我,想知道,也想帮助夕歌。」

这一刻——我感动得说不出话,甚至想放声大哭。
我因为害怕而不敢说出来的答案,琴吹同学却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明明是个没有对抗幽灵的力量的、柔弱温柔的、倔强爱哭的极其普通的女孩,却说她想要知道真相,想要帮助夕歌。
那些既单纯又坚强的话,让我不禁心为之一震——爱怜﹑勇气﹑愿望﹑想要守护的心情等诸多情感接二连三地涌上心头,我紧紧地抱住了琴吹同学。
已经冻僵了的那娇小的身体在我的怀抱中惊讶地颤抖着。
「井、井上……」
我不会再为臣的话而动摇了。
琴吹同学向我展示的勇气,震撼了我,使我找回了勇气。
是你教会了我。
我就像是要紧紧抓住眼前的温暖、实在的东西一般用力抱住了琴吹同学。
「我们……一起去找水户同学吧。让我再帮你一次。拜托了,让我在你身边,直到最后。」
琴吹同学犹豫着伸出了纤细柔弱的手,然后紧紧地抓住我的背脊。
琴吹同学一边抽抽搭搭地哭着,一边『嗯』地点了点头。
弥漫着霉味和烟味的空荡荡的房间被微弱的烛光照亮着。
眼中含着泪水,紧紧抱在一起的我们两人,虽然彼此都很脆弱,可是,如果两个人的话,说不定会变得更坚强呢。我忍不住这样想到。
要是将来琴吹同学知道了真相受到打击的话,那个时候就轮到我来支撑琴吹同学了。
和琴吹同学一起直到最后都不转移视线,勇敢地直面水户同学的真相。
「到了圣诞节,水户同学一定会回来的。她一定会遵守和琴吹同学的约定。现在,就让我们这样坚信吧。」
「嗯……嗯……」
扑簌扑簌地落下来的热泪濡湿了我的脖子,琴吹同学一次又一次地点着头。
「谢谢……给我……校徽的事也是……谢谢……一直都很想跟你道谢……一直很想跟你说谢谢……我一直都看着井上……」
她就这样一边哭着,一边小声对我说道。
「井上是……我的初恋喔。」

◇    ◇    ◇

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误入歧途的啊。
回响于天际的歌声也好,听众的喝彩也好,都没能让我变得幸福,只是给我带来灾难而已。
如果我不曾贪恋这些如同泡沫般虚幻的东西的话,幽灵也就不会有可趁之机了。
才能什么的,对我来说并不是不可或缺的。
在翻阅井上美羽的书时所感受到的那种澄净优雅的感觉,那种温暖、安稳的生活。
普普通通地去学校上课,和朋友聊天,努力地学习,吃便当。放学后,约好一起回家,两个人在图书馆做课外作业……一起欢笑。
在平安夜互换礼物,说好永远在一起……勾手指许下约定……
明明想要的只是那么普通的生活……
当被他的手抚摸时涌上心头的阳光般的爱和看到七濑的笑容时高兴得快要跳起来的喜悦,明明只要有这些我就很幸福了。

七濑,七濑。
现在在干什么?在想些什么?
我一直在想着七濑。对我来说重要的东西,就只剩下七濑了。
只要七濑能幸福就好了。只要七濑的愿望能全都实现就好了。
其实我很讨厌井上美羽。一直都很讨厌。不,不对,不是那样的。只是看到了过于美丽的世界而感到无比心酸,没有办法再看下去。

我摘下了戒指。

已经回不去了。
阳光对我来说太过刺眼了。
我忍不住要憎恨那些玷污了我,把我推入黑暗中的家伙们。
我要向他们复仇。
我要戴上面具变成幽灵,追赶他们,逼得他们走投无路,把他们封锁至幻想的迷宫中,慢慢地折磨着他们,最后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就算想祈求原谅也已经太晚了。你们就等着从这个满是屈辱,满是污秽,不再是人类的我为你们高唱吊丧的歌吧。
欺骗我的天使,把我像动物般对待的男人们,是你们把我变成了幽灵。
我诅咒你们所有人。



[ 本帖最后由 龙月影 于 2008-11-4 10:4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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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8 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9-1-3 10:40 编辑

第六章 死亡和冰的歌曲


那晚,我牵着琴吹同学的手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们慢慢地走在漆黑的路上。当我谈起水户同学的事时,她一直低着头,一副拼命地忍耐着的样子。
她那紧握着的手偶尔会抖动一下。每次她的手抖动,我就会像要给她鼓劲一般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指,然后,她也会畏畏缩缩地回握住我的手。
在家门口告别的时候,琴吹同学红着双眼说道。
「我相信今年也会和夕歌一起度过圣诞节的。因为,夕歌今后也是我的好朋友。」


还是无法和毬谷老师取得联系。
「不用担心喔。以小毬的性格,一定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来的。」
在大学附近的咖啡店见面的粧子小姐曾经这样苦笑着说过。
「常识啊,金钱啊,荣誉啊,小毬可不会被这样的东西给束缚住喔。学生时代也是如此,当大家都在拼命地争取进步时,他总是什么都不做就悠然自得地名列第一。而且还随随便便地就把它给抛弃了。」
粧子小姐放下了拿着烟的手,露出羡慕的眼神。
「我……也想能像小毬一样的活着啊。」
教师可是很辛苦的,她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这样对我说道,然后告诉了我一些学校的情况。
「现在找了个代替她的人在排练。水户同学虽然还是主角……不过,那天她如果不出现的话,那个人就会代替她登上舞台喔。」


后来又从麻贵学姐那里看到了毬谷老师在外国比赛得奖时的录像。舞台上,穿着一身黑色的无尾晚礼服的老师一脸轻松的表情。洪亮的歌声萦绕在整个会场。
麻贵学姐把手放在膝盖上面,一副听得入神的样子。
「高音部分的伸展很精彩吧。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在圣歌队里唱过歌。被称为是天使的歌声……我听过他那时候的CD,声音就像摇晃铃铛一般清澈,是非常优美的女高音啊。」
当我听到天使这个词时不禁吓了一跳。
麻贵学姐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娇艳的笑容。
「在艺术的世界里有时会有不得了的怪物诞生呢。所以我不太感兴趣。另外,因为西洋人看东方人会觉得难以分辨年龄,所以他才会有不长岁数的无性天使这样的绰号吧。」
无性……既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确实,毬谷老师给人一种中性的感觉。水户同学的天使也是个老师吗?
「不管怎么样,既然水户同学是被『音乐的天使』选上的,那天使就一定会出现在发表会上。」
麻贵学姐或许知道些什么。不过以她的性格估计不大会说出来吧。
臣一直没来学校。虽然琴吹同学说「臣原来体质就很弱」,我当然不会这么想了。
至少他和毬谷老师之间应该有着某种联系。而且为什么他连我是井上美羽的事都知道,这点令我非常在意。
「话说回来,琴吹同学有收到什么奇怪的邮件吗?之前,在保健室里我听到你对森同学说了『幽灵』什么的。」
琴吹同学顿时脸颊通红,变得坐立不安。
「那、那是……因为有条类似诅咒信一样的连环邮件发过来,让我很害怕,不小心就和幽灵混淆了起来。明明是经常会有的恶作剧邮件,我好像太胆小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虽然我不认为她如此地害怕仅仅是因为这个理由,不过……看到她撅着嘴逞强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我只想守护她到最后。


水户同学真的会在发表会上出现吗——
圣诞节也已经迫在眼前了。


远子学姐把食指放在嘴唇上,一脸认真的表情听完我的叙述后气愤地说道。
「星期天是业者考试喔。」
「你还准备考国立吗?」
「当然了!」
「那好,就请忘了发表会的事拼死地学习吧。」
「啊~你干嘛叹气~气死我了,下次一定要拿到C等。」
「那也完全没到安全区域呢。」


就这样,那一天终于来到了。


街上清一色圣诞节的景致,路上飘扬着圣诞歌,路上的行人也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音乐会是十一点开始。我们提早三十分钟就到达了位于大学校园内的会堂。明明只是个学生的发表会,宽广的大厅里却装饰着许许多多的带着姓名卡的花束,连接待处也堆了不少鲜花。
琴吹同学把纯蓝的玫瑰花束紧紧抱在胸前。
「这种玫瑰花好蓝啊,从没见过这种颜色。」
琴吹同学有些羞涩地回答道。
「这是夕歌最喜欢的花。我是在网上订购的。虽然外表是蓝色的,但其实并不是真的蓝色,而是用白色的玫瑰染成蓝色的。这种蓝玫瑰的花语是神的祝福喔!」
琴吹同学今天穿了一件挂着丝带的连衣裙,外面披着一件外套。可能是由于衣服衬托的缘故吧,琴吹同学显得比平时更加端庄和可爱。
「神的祝福……这意义很不错呢。」
「嗯,夕歌说在她十七岁的生日时她男朋友就送给她这种玫瑰花。夕歌高兴极了,用手机拍了好几张玫瑰花的照片,还用邮件发给我了呢。」
「这次水户同学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真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在接待处和粧子小姐打了招呼,她看上去样子非常憔悴。
「水户同学还没来呢。」,她很难过地这样告诉我们,眼睛下面连黑眼圈都有了,皮肤也没有光泽,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一定是因为她一直在后台焦急地等待水户同学出现的缘故吧。
我们告诉粧子小姐等演出开始后再过来,然后便离开了。
「发表会结束后去后台一定能见到水户同学的。到时候再把花给她吧。」
「……嗯。」
琴吹同学一定很失望吧,她无精打采地点着头。紧紧抱着的蓝玫瑰微微地摇摆着。
我们的座位在二楼的最前面。
毬谷老师会来吗?还有臣……
虽然我向观众群扫视了一圈,但是由于人太多无法确认他们是否到场。
终于,场内的广播里传来『请关闭手机的电源』的声音,会堂开始变暗,开演的铃声响了起来。
歌剧『杜兰朵公主』开始了。
中国的皇帝的女儿——杜兰朵公主生性残忍,她对向自己求婚的男子们出三个谜题,如果不能回答出来的话就会把他的头砍下来。因为战争而被驱逐出国的流浪王子卡拉富正好见到了波斯王子被处刑的一幕,对于这冰一样的公主的行为他感到非常愤怒。
但是不久后,当他看到出现在高楼上的美丽的公主后心就立刻就被夺走了,于是他不顾周围的劝阻,希望向公主求婚并解开谜题。
客串演出卡拉富的男人听说是活跃的职业歌剧歌手。以沐浴在夕阳下的皇城为背景,华丽的男高音就像小号般充满朝气地回响着。


『我全身都是热情,全身都是渴望!
我的身心受尽煎熬!
心中的琴弦奏响了同一句话,
杜兰朵!杜兰朵!杜兰朵!』


厉害。
虽然也有麦克风的效果,但没想到人的声音竟然能这么高亢地回响,真的就像乐器一样啊!
虽然歌是意大利语的,但因为事前已经把内容记在脑子里了,所以在演哪个场景大致都明白。人物的喜怒哀乐鲜明地传达了出来,登场人物的感情乘着歌声,以压倒性的气势侵入我的心中。
离杜兰朵公主登场还有一会儿。水户同学会出现在舞台上吗?
太阳穴一阵一阵地刺痛,时间似乎过得很慢。
抱着蓝玫瑰的琴吹同学,用祈祷般的眼神注视着舞台。
第一幕结束,开始进入第二幕。背景换成了皇城中。
被任性的公主折腾来折腾去的大臣们的叹息声,聚集在城内广场上的众人,皇帝和卡拉富之间的争论。
皇帝忠告卡拉富最好尽快离开这里,然而卡拉富却毅然地放声高歌起来。


『天子!
我向您请愿,

请准许我接受这个考验!』


啊,快要来了。
手心被冷汗浸湿了,呼吸变得困难。
很快,杜兰朵公主就要出现了。
安置在舞台中央的那段高高的台阶。
灯光照在那顶上,大家齐声唱道。


『公主殿下,请从这里出来!
在众人面前展现你的光辉吧!』


琴吹同学探出了身子。我也忘了眨眼,凝视着台阶。
所有人原本以为杜兰朵公主一定会乘着升降梯从那里升上来。
可是,杜兰朵公主并没有出现。
其他的观众也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骚动就像波浪般扩散开来。
水户同学,还是没能赶上吗——!
然而此时,从意想不到的地方传来了清澈的高音——
就在观众席一楼的后方。
然后,有个少女通过中央的通路,慢慢向舞台走去。
这个四周飘散着仿佛连空气都会被冻结般的威严,拖着长长的裙摆,身上缠着红色和金色的光彩夺目的薄衣,头上戴着硕大的金色王冠,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的少女——
是杀戮的公主,杜兰朵!
观众席沸腾了。
杜兰朵公主脸的上半部被白色的面具盖住了。
可是,我的困惑瞬间就在支配着整个会堂的女神的歌声中消失殆尽。
那充满张力的歌声仿佛透明的翅膀一般闪闪发光,向天空中那遥远的彼岸飞去!
那丰满有力的高音仿佛毫不畏惧任何威吓,以要穿透会堂墙壁和通往大厅的门一样的气势轰鸣着——!


『距离今几千年的过去,
绝望的呼喊声曾在这个宫殿里回响。』


『然后,这个呼喊声经过了世世代代,
寄宿到了我的灵魂中!』


这是真正超越了人类智慧的歌声,由天上的乐器所奏响的至高无上的幸福的歌声!
浑身是血的公主,呼唤死亡的公主,冰一般冷酷的公主——然而,那声音却如同洒落的光芒一般透明闪亮,有着钢铁般的强韧,让名为杜兰朵的少女看起来像是洁白的没有污秽的至高的存在,而不是散发着血腥味的杀戮者。
人类的男人无法触及到的,冷酷纯洁的美少女。
当她一站到舞台的中央,灯光全都汇集在她身上,发狂般清澈高亢的声音响彻会堂的每个角落。
为了给以前被异国的国王带走,最后被凌辱至死的祖先的公主报仇,她发誓这个身体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所有物。


『我要向你们报仇,
为了那个清纯无垢的人,为了她的呼喊,
还有她的死!』


『谁都别想得到我!
害死那人的凶手,
我对他的憎恨丝毫没有减退。』


『我拒绝,我拒绝!谁都别想得到我!』


这个声音是伸展得如此高远!
越是到了高音部分力量就越强,歌声仿佛要向着天空自由地展翅。
我并不是学音乐的,对歌剧也不是很了解。但是,这个声音确实已经把整个会场卷入到了一个炙热的幻想的漩涡中去。
杜兰朵的声音和卡拉富的声音交错在一起。
女高音和男高音,两个高音为了想让对方屈服而互相碰撞,激烈地冲上蓝天。
就算卡拉富的声音一度中断了,杜兰朵的声音似乎想要显示两人力量的差距一般,依然向更高的地方延伸着。
第二幕马上就要结束了。
对于杜兰朵公主提出的三个问题,卡拉富做出了精彩的回答。
虽然如此,杜兰朵公主还是拒绝了卡拉富的爱。对于她的反应,卡拉富翻过来让她在天亮之前试着猜自己的名字。
如果公主猜中那个名字的话,自己就会去死。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请告诉我我的名字,
在天亮之前!
如果猜中的话,天亮的时候我就去死!』


杜兰朵公主点了点头。
幕布降了下来,会堂被雷鸣般的掌声和赞赏声所包围。
观众如痴如醉地一起站了起来。
当广播里告知接下来二十分钟是休息时间时,暴风雨般的掌声渐渐停了下来,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鼓掌。
琴吹同学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
「我……要去下后台!我已经等不到演出结束了!」
忍受着痛苦和不安,我和琴吹同学一起向后台走去。
就算不让我们进去,至少,能看到水户同学的样子也好——
可是当我们到达的时候,那里已经变得一片混乱。
工作人员慌忙地从那扇开着的门里进进出出,互相大声地叫喊着。
「水户同学还没找到吗!」
「没有,厕所和大厅都没!」
「什么?主角消失了!?」
「渡边先生,为了以防万一请先做好准备!」
「好、好的。」
我们吃惊地面面相觑。


水户同学竟然又失踪了!


下一个瞬间,我们跑了起来。
必须找到水户同学!或许还在这附近。
哪里?到底去哪里了?
我一边大声呼喊着,一边漫无目的地在会场的走廊上奔跑着。
「琴吹同学,给水户同学的手机打电话试试看!」
抱着花束的琴吹同学,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快速地按着号码。
犹如大海般纯蓝的花瓣,一片一片飘落到地上。
「不行,没人接!」,琴吹同学喊道。

就在此时——

耳熟能详的圣诞歌声掠过耳边。
这是,『圣诞老人来到了城里』。
琴吹同学吓了一跳。
我们向着发出声音的源头全速跑去。
花瓣一片一片飘落在地毯上。轻快的旋律一直持续着。
是从正面的那扇门里传出来的!
我转动把手冲了进去。里面是个仓库,左右两边的架子上堆积着瓦楞纸板箱。
架子的中间站着一个身上缠着华丽的薄衣,脸上带着面具的少女,她正用双手试图把缠在脖子上的黑色围巾解开,身体拼命扭动着。
看到那个从背后把少女的脖子吊起来的人,我们愕然了。
为什么,她!
戴着假面的少女用脚在地上滑动,单手抓住架子的一角。王冠上的垂缨发出了声响,血色的衣服被翻了起来,朴素的黑色围巾紧紧勒住了她那纤细的脖子。少女发出痛苦的喘息声。
「住手!」
琴吹同学扔下玫瑰的花束,向勒住水户同学脖子的人冲去。我也抓住她另一侧的手,试图阻止她。
「别碍事!」
就像发了疯一样扭曲着表情转过身来的是镜粧子小姐。


「我明明这么疼爱你,你说你家现在很困难,所以给你介绍不错的客人。为什么你还要背叛我!」
粧子小姐非常激动,眼中似乎完全没有我们的存在。
愤怒和憎恨在她那细长而清秀的眼中翻滚。她拉紧围巾的一端,涨红了脸,紧咬着牙齿。
为什么,为什么粧子小姐会对水户同学抱有如此强烈的憎恨?
介绍客人是什么意思?
难道——!
我以仿佛撕裂喉咙般声音喊道。
「给水户同学介绍援助交际工作的人是你吗!粧子小姐!」
粧子小姐一瞬间把手从围巾上松开,往后方摔到了。
琴吹同学「啊」地惨叫了起来,我们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粧子小姐背部重重地撞在了架子上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然后靠在架子上激烈地喘息着低声说道。
「嗯……是啊。可是,我不也是这样,靠着自己的力量来赚钱,然后才能继续学习音乐的吗?」
「!」
琴吹同学倒吸了一口气。
粧子小姐不顾散乱的头发,眼中闪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继续说道。
「要干音乐这方面的事,钱是必须的。不仅仅是上课的费用,买衣服的钱、教材费、音乐会入场券的定额,还要在外面接受个人的授课,还要留学,花钱就像流水一样,有多少都不够!
所以我就会给那些为钱犯难的女孩子们介绍不错的工作,还建了网站,募集能信得过的客人。」
网站的管理人也是粧子小姐吗!
我不禁颤抖了起来。琴吹同学也睁大了眼睛,紧绷着脸。
「可是,就算像这样出卖自己继续学习,结果能够真正成为音乐家的一个都没有。大家都在途中遇到挫折,绝望了,哭泣了,渐渐开始放弃梦想……就像我一样。」
粧子小姐有些痛苦地咬着嘴唇,扭曲了表情。在这之后,她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像那样歌唱?
当你在大家面前演唱『夜之女王的咏叹调』这首歌的时候,我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精彩了。我真是惊呆了。这孩子和我以及到目前为止的其他孩子不同,也许她能成功——每当我这么想着,就会感到很害怕、很愤恨!」
闪烁着光辉的黑暗的视线投射到了蹲坐在墙边的水户同学身上。她干涸的嘴唇中吐出了憎恨的话语。
「所有的『椿』都必须绝望!就像身为第一个『椿』的我一样!我绝不不允许你一个人成为特殊的『椿』。那样太不公平了!」
粧子小姐紧握住放在架子上的大裁缝剪刀,向水户同学冲了过去。
「夕歌!危险!」
琴吹同学大叫道。
剪刀刺中了水户同学脸边的墙壁,迸出了火花。
粧子小姐充满怨恨地呻吟着,再次举起了剪刀。
「你没有资格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站在舞台的中央!」
「住手!」
跑到她跟前的琴吹同学被用手肘推开。
「琴吹同学!」
水户同学的一束头发被剪刀剪了下来。
漆黑的头发就像蛇一样弯曲着飘落到地上。被粧子小姐用力拉扯的衣袖裂开,白皙的手臂和肩膀露了出来。
「你——背叛了我们所有的『椿』!」
粧子小姐的气势非常可怕,让人难以接近。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粧子小姐背后的那扇门旁。
毬谷老师!
在那个位置的话,或许能从后方按住粧子小姐也说不定。
就算那样不行,也可以叫人来!
可是,毬谷老师却一动也不动。
他只是以仿佛被冻结般冷酷的眼神注视着这个悲剧的场面。
就像脸上戴着面具一样冷冷地没有任何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老师一动也不动呢!
粧子小姐把水户同学推倒在地并骑在她身上,发疯般地撕扯着她的衣服。
「你不需要这种衣服!无论你怎么掩饰,『椿』只是个肮脏的娼妇而已!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早已经被黑暗玷污了!」
薄薄的衣服伴随着哧哧的声音被撕裂,肌肤裸露在外。
白皙的喉咙——胸部——然后是腰部!
我们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着水户同学。
隐藏在衣服下面的并不是什么柔软的少女的身体,而是肌肉紧绷的少年的身体!
「怎么会……」
粧子小姐的手无力地放下了。因憎恨而扭曲的脸上充满了混乱。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调包了?水户同学去哪儿了?」
这时,门的那边传来了本不应该在这里的人的声音。


「那就要问幽灵了。」


从目瞪口呆的毬谷老师身边经过,摇晃着细长的三股辫,昂首挺胸的走进房间的,是在制服外披着藏青色外套的远子学姐。
 楼主| 发表于 2008-5-8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9-1-3 10:42 编辑

第七章 黑黑的,黑黑的,泥土中



「你怎么会在的?业者考试呢?」
面对有些惊惶失措的我,远子学姐脸颊微微泛红,支支吾吾地辩解起来。
「抱歉。有些担心……所以途中又偷偷跑了出来。」
我感到一阵头晕。明明快要考试了而且还只有E等的成绩,现在居然还跑来做这种事。
远子学姐松开了右手,蓝色的花瓣纷纷飘落下来。
「沿着这种花瓣找过来,就看到心叶你们了。」
毬谷老师和琴吹同学也都惊呆了。
粧子小姐站起身来,打量着远子学姐。
「……!你是谁啊?」
远子学姐挺起扁平的胸部,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如你所见,我就是『文学少女』喔!」
那种自我介绍估计超出了粧子小姐的理解范围吧。只见她睁大双眼,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冰冷的空气。
呆站着的粧子小姐终于回过神来,皱起眉头,像喘息般地勉强挤出一丝声音。
「你刚才说幽灵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是谁?」
衣衫褴褛的面具少年并没有遮挡裸露的胸部,而是就这样衣衫不整地蹲坐在地上。
对啊,他到底是什么人。
正当我们困惑着的时候,远子学姐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
「要说明这件事,还真有些麻烦呢。这个围绕着名叫水户夕歌的女孩子所展开的故事,纠结了各种各样的感情和想法,变得让人难以看清主要情节了。
不过,那边似乎已经找到人代替他登上舞台了,所以,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回到那里去了。时间非常充裕,我就像个文学少女的样子慢慢解读整个故事的经过吧。」


似乎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支配着我们所在的空间。


远子学姐开始用流水一般清澈的声音说道。粧子小姐、毬谷老师以及琴吹同学全都屏住呼吸盯着她。
「这次的事件,是以容易让人联想到盖斯东·勒鲁的《歌剧魅影》的状况开始的。勒鲁一八六八年出生在法国,在以法律家和新闻记者的身份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之后,三十岁时转职成了作家,陆续发表了被称为密室推理名作的《黄色房间之谜》等作品。和他同一时期的法国人气作家还有《绅士大盗》系列的作者勒布朗。
有着如此辉煌成就的勒鲁,在一九一零年发表了描写居住在歌剧院地下的面具男以及被卷入到他黑暗的热情中去的人们的故事《Le Fantome de l'Opera》——《歌剧魅影》。
水户同学很喜欢这个故事,从以前就一直想要见到『音乐的天使』。
然后,就像女主人公克里斯蒂娜一样,秘密地接受某个人的指导,展现出作为歌女的才能。
另一方面,水户同学的身边还有一个男孩,他和作为克里斯蒂娜恋人的拉乌尔有着相同的立场。
身处圣条学园中的这个人的名字和来历,水户同学甚至没有告诉过自己的好朋友七濑,只是给出了和他相关的三个提示。」
远子学姐慢慢地竖起手指。
「一﹑他家是九人的大家族。
二﹑他很喜欢喝咖啡。
三﹑他在考虑事情的时候,有在桌边踱步的习惯——
你们一定认为九人的家族是个决定性的重要线索吧?
不过,这个提示实际上并不是指水户同学的恋人喔。」
之前她也这么说过,说什么水户同学的男朋友并不是九人家族——
远子学姐对聚精会神地听着的我们说道。
「有一本名为《爱的一家》的儿童文学小说,书有些旧了,因为在日本现在已经绝版了,所以年轻人或许并不知道这本书。书是在一九零六年出版的。作者是阿格奈斯·扎巴,一名德国的女作家。身为五个孩子的母亲的扎巴,以身为人母的经验写下了佩夫林格一家的故事,故事讲述了父亲和母亲以及五个孩子过着幸福生活的故事。
这里登场的父亲,虽然性格有点急躁,却是个开朗诚实、令人敬爱的人。他虽然很喜欢喝咖啡,可是因为家里很贫穷,所以他只在过节的时候才喝。而且,他在考虑事情的时候,总喜欢在桌边来回走动,所以经常被寄宿在他家的妇人警告——」
远子学姐的声音里充满了力量。
「九人的家族,喜欢喝咖啡,踱步的习惯——这些全都和水户同学给出的提示不谋而合。因为水户同学好像经常阅读外国的家庭小说,所以她一定也知道这本书。那么,水户同学想通过这些提示传达什么呢?佩夫林格一家的父亲可是音乐老师喔。」
远子学姐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注视着毬谷老师。
「水户同学之所以隐瞒着男朋友的名字,是因为她的男朋友并不是学生,而是老师。就算男朋友是在别的学校,要是师生恋被传开的话,一定会对他造成困扰的。而圣条学园的男音乐老师就只有毬谷老师一人而已。也就是说,你就是水户同学的拉乌尔。」
空气仿佛被冻住了。




毬谷老师并不是水户同学的天使,而是她的恋人!
粧子小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琴吹同学则是脸色铁青地颤抖着。
毬谷老师急躁地瞪大了眼睛,用粗鲁的口气说道,声音失去了平时那温柔的感觉。
「确实,正如你所说的,我和水户夕歌交往过。可是最近我也没有见到她,她也没有和我联系。会不会是和其他男孩子好上了?比如说给夕歌指导的『天使』。就算我们偶尔见面,夕歌也尽说些那家伙的事。」
漆黑的不安一点一点地在心中扩散。
为什么老师在谈论自己的恋人时,眼神会如此冰冷。就好像在谈论令人憎恶的,令人唾弃的东西一样。
和在音乐准备室里对我们投以温柔笑意的老师相比,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远子学姐追问道。
「所以老师就很嫉妒天使吧?拉乌尔对于克里斯蒂娜和音乐的天使的亲密关系感到极为不安,每次想到他们的事就变得很焦躁……
七濑的话证实了水户同学一直为恋人要求自己辞去晚上工作的事而烦恼着,而且她的男朋友也频繁地打电话给她。
老师对水户同学渐渐被天使吸引住的事担心得不得了,还不允许她在自己的面前谈论别人的事,我说得没错吧?」
「请你适可而止吧!不要尽说些毫无根据的话!」
听到这种仿佛能撕裂空气般的尖锐的怒吼声,我不禁颤抖了。
毬谷老师用满怀杀气的眼神瞪着远子学姐。远子学姐和老师正面对视着,以不输给老师的强而有力的声音回答道。
「没错,我只是个『文学少女』喔!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这些事全部都只是我的『想象』罢了。不过,水户同学失踪以后,老师的举动很不自然。如此执着地追求着的恋人突然失踪了,为什么没有马上去找她?为什么要拜托七濑整理资料?为什么要故意让她看到发表会的入场券?
还有,和一年级的女孩子去了宾馆,却把她扔下自己先回来了,就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还一直盯着桌子。」
当远子学姐说到杉野同学的事时,我看到老师脸上流露出了仿佛受到巨大冲击一般惊讶的表情。
远子学姐不给他喘息的余地,继续追问道。
「老师为什么要这样一直盯着桌子看?是不是看着它的时候回忆起了什么?」
某种可能性突然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让我不禁颤抖了起来。
黑暗从我背后渐渐地逼近。
「老师为什么无论如何都要去那个房间,是不是有什么必须要确认的东西?失踪的那天,水户同学给七濑发了邮件,好像是说突然有工作来了,必须要出去一下。这个工作,就是靠陪男人来赚钱的——援助交际。
老师怀疑水户同学有外遇,于是就开始监视她,从而知道了水户同学的秘密,不是吗?然后,那天在宾馆,你以客人的身份见到水户同学,身为水户同学的拉乌尔的你,因为嫉妒和愤怒而变成幽灵,把水户同学的头撞在桌子上。」


「不是的!」


毬谷老师的声音打断了远子学姐的话。老师的脸扭曲着,手脚不停地震颤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混乱和激动纷乱交错着。
黑暗——黑暗慢慢地改变了空气的颜色。
「那是夕歌自己摔倒的!我劝她不要再唱歌了,她也不听!有必要不惜做那么下流的事都要继续音乐之路吗?
可是,夕歌只是哭着回答我说自己除了唱歌已经一无所有了,还说天使在等着她,必须要去上课了,然后就背对着我,想要跑出房间!」
我惊呆了。
老师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喊什么,像失去了理智一般继续叫嚷着。
「我勃然大怒,猛地掐住夕歌的脖子。就在我们互相推挤的时候,夕歌脚下一滑头撞到了桌角上,流血了。然后她倒在了床上,一动也不动,我又惊又怕,就留下了夕歌独自一人跑出了宾馆。」
锵的一声,粧子小姐手上的剪刀掉了下来。粧子小姐似乎是为了忍住不大叫出来,两手捂住嘴。
琴吹同学也脸色铁青地紧紧抓着架子的一端。
我也没办法相信这一切,也不想相信。毬谷老师竟然对水户同学做出这样的事!在感到不知所措的我们面前,毬谷老师继续崩坏着。面具下面露出了那因嫉妒和疯狂而丑陋地扭曲着的真面目,他那甜美轻快的声音变得像蟾蜍的叫声一样难听。
「到了第二天也没有传出在宾馆发现尸体的消息。因为夕歌的手机打不通,我就假装成夕歌的家人试着向学校打听,得知夕歌一直无故缺席,也没有回过宿舍。我开始觉得很可疑。夕歌到底去了哪里?她还活着吗?还是说已经死了?」
就是在这种时候,有人以『椿』的名字给他寄了发表会的入场券。
我可以从他那断断续续痛苦的声音中清楚地感受到老师当时的惊讶。
老师之所以以整理资料为名把琴吹同学叫到自己的身边来,是因为琴吹同学是水户同学的好友,他怀疑水户同学是否联络过琴吹同学,所以想监视琴吹同学。让琴吹同学看发表会的入场券也是想看看琴吹同学会作何反应。
老师在那安详的表情下,焦急着,痛苦着,苦恼着,他仔细地观察着我们的一言一行。
毬谷老师是拉乌尔,同时也是幽灵!
老师用混乱的,颤抖着的声音继续说道。
「手机和电脑里都有署名『椿』的人发来很多封邮件,上面写着『杀人犯』、『堕天使』。可是,本人却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感觉就像是在被慢慢地折磨、玩弄着。一定是天使在操纵着夕歌。天使将夕歌从那个地方带走了。
没错,全部——全部都是天使的错!
如果夕歌没有被天使所引诱——如果没有背叛我的话——
我很想从天使手中救出夕歌!但是,还是没能赶上。夕歌被天使带入到地下王国中去了!」
看着老师瞪大了眼睛怒吼的样子,我的心就像被撕裂般疼痛。
毬谷老师一定没有打算伤害水户同学吧。
老师所憎恨的并不是水户同学,而是把水户同学的心夺走的天使。
连水户同学的父母自杀的事,他也一定不知道吧。或许连欠债的事也没有听说吧。
所以,老师并不能理解水户同学的心情。
他无法理解不惜从事援助交际也要延续音乐之路的水户同学,而是把水户同学的变化归咎于天使,憎恨着天使。
就连和衫野同学去宾馆也只是因为对抛下水户同学不管,独自逃走感到后悔,想去确认一下水户同学的生死而已吧。
老师也是竭尽自己所能想拯救水户同学吧。所以他才会当盯着桌子,用可怕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说着。
来不及了——
是的,老师并不是坏人,也不是什么堕天使。老师是——老师是——
这时,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背叛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吧?敬一先生。」


高亢澄澈的少女声音。
缠着一身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衣服戴着面具的少年,站在墙边发出如冰一般美丽的声音。
「夕歌……」
琴吹同学表情僵硬地低声说道。粧子小姐也用仿佛看到怪物一样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嘴角。
远子学姐紧闭双唇,直直地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我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似乎正被一双冰冷的手抚摸着。
这个声音和之前在手机里听到的水户同学的声音一摸一样。
这根本不可能是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声音,这是高亢澄澈的少女声音——
「!」
毬谷老师就像是要爆发出恐惧的呐喊声一样,夸张地扭曲着脸。
仿佛先代的公主在嗜好杀戮的杜兰朵公主体内苏醒了一般,在这个瞬间,水户同学的灵魂附在了他的身上,他以水户同学的声音对毬谷老师说道。


「是你把我杀了喔,我的身体正在冰冷泥土中腐烂着。」
一股寒意窜上心头。
到底发生什么了?这是现实吗?
「骗人的!」
汗如雨下的毬谷老师继续叫喊着。
「尸体不在宾馆里!夕歌并没有死!她还活着,而且在天使的身边!」
如同削尖的冰柱般的少女的声音冰冷地回荡在房间里。
「敬一先生,你总是这样呢。总是这样把自己所做的事正当化,让自己保持干净。那个时候也是,你责骂我是个污秽的女人,想要把我杀死。」
「不是的……」
「一点都没错喔。」,她冷冷地说着。「掐住我脖子时你的眼神,充满了因为自尊受到伤害而产生的杀意和憎恨,如同利刃般闪着光芒。对,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
「在你扔下倒在床上的我,独自一人逃走以后,醒过来的我是用怎样的心情擦掉滴落在地板上的鲜血的……只知道顾着自己的你,一定不会明白吧。
我是以怎样的心情偷偷地从宾馆出来的,我是以怎样的心情顶着寒风,一个人走在夜晚的路上,你也一定不会明白吧。
当然,第二天的早上,我又是一边想着什么,一边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的,你同样不会明白。
我的死因是头部受到撞击。
说到这里,你还要坚持说没有杀害我吗?」
毬谷老师哆嗦着嘴唇,勉强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含糊不清的声音,可是,没法顺利说完一句话。
琴吹同学用充满恐惧和混乱的眼神注视着那个用好友的声音道出水户同学死因的少年。
他说的事,是真的吗?
在宾馆和毬谷老师见面的第二天早上,水户同学真的死了吗?
我的喉咙颤抖着,大脑快要麻痹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琴吹同学会怎么样呢?她还一直相信并且等待着水户同学在圣诞节那天回来呢!
戴着面具的少年慢慢举起纤细的手,指向毬谷老师。
就像那因无法原谅男人的罪孽而歌唱的杜兰朵公主一样,他用高亢澄澈的声音,冷酷地说道。
「你就是傲慢的路西法(注:撒旦,圣经中的恶魔,反叛耶和华的天使,希伯来文的原义是反对者,在有些宗教信仰中都曾提及,另一种说法是堕落天使路西法)。你的罪孽,并不只是把我杀了。
敬一先生,你教了我错误的唱歌方法,想毁了我的嗓子对吧?」
毬谷老师像是受到了至今为止最强烈的冲击,露出了异常惊讶的表情。
我们也吓得屏住了呼吸。
老师竟然想毁了水户同学的嗓子!竟然,竟然会有这种事……!
「不是——我——」
害怕到极点的老师不禁后退了几步,利刃般锐利的视线贯穿白色的面具落在老师的身上。面具少年开始毫不留情地痛斥他,声音中可以感受到那种难以抑制的愤怒。
「你不仅仅嫉妒天使和我的关系!你还嫉妒我的才能!你打从心底憎恨我,还有让我的才能开花的天使,所以才把我杀了!」
老师抬起了头。
「不是的!我只是讨厌夕歌沉溺于唱歌中!
夕歌确实有一副好嗓子——可是,这样的人,在那个世界里就像被人随手丢弃的垃圾一样多,就算运气好能取得成功,大多也只是昙花一现。肯定马上又会失去一切,再次体验到痛苦绝望的感觉。就像我一样!」
老师大声喊着,仿佛口中要喷出血来。
一边颤抖一边说话的老师,表情中浮现出强烈的痛苦和苦恼。
「我小的时候被人称为天才,被捧上天。然而,到了变声期,刚一变成大人的声音,就被别人随意地评价说,歌唱技巧虽然非常好,但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年轻时的光辉已经不复存在了。
就算如此,我也还在呕心沥血地努力着!一直坚信着总有一天能得到比曾经失去的声音更加动人的声音——
就在那个时候,在留学地的巴黎,我听到了真正的天使的歌声。」
这是怎么回事?除老师以外还有被称为天使的歌手吗?而且还是真正的天使?
老师的脸部夸张地扭曲着。
「那种声音……那是迎来变声期后的男性绝对无法拥有的声音,就像是珍珠落玉盘般清澈的声音——我所失去的那高亢澄澈的声音。
当听到那声音——那歌曲时,我察觉到了——我想要的是已经失去了的女高音,男高音对我来说只是赝品而已。」
粧子小姐以惨叫般的声音朝毬谷老师喊道。
「怎么会这样!你的男高音是如此甜美透明,如此精彩动人!你不但在比赛上得了奖,而且在职业歌手中也非常活跃。大家都一直很羡慕你!」
对于靠着出卖身体来赚取学费,即使这样仍然没有获得成功,还转而让自己的学生堕落来复仇的粧子小姐来说,毬谷老师的话可以算是一个让她难以接受的打击吧。
对粧子小姐来说,毬谷老师才是拥有着自己望尘莫及的才能的象征。
「那种无聊的男高音,无论要多少都没用,根本没有一点价值!最多在比赛中拿个奖而已!如果我还有过去的那种女高音的话!如果还能像那时一样歌唱的话,不——」
毬谷老师有些痛苦地紧皱着眉头,困难挤出一丝声音。
「即使……我还是少年的时候,也没能像那样地歌唱。赝品不只是我的男高音,我本身就是个赝品。在那种声音面前,我只是个假冒的天使,成年后,我也没能再一次超越那个声音。我已经彻底地输了。
当我明白了这些的时候,那感觉就像被人从悬崖上推下去一样。
然而,我却无法停止追求那种美妙的声音!于是我不断地去听音乐会,一次又一次地寻找那种声音,然而,每次等待我的都是绝望!我好想放弃,好想将这个世界上最憎恨的东西,从这个世界上最深爱的永远的痛中解放出来!
那个时候——在天使的音乐会上,一位年迈的音乐家切断自己的手腕自杀了。」
那位音乐家为什么在那个地方选择了死亡?
他也是因为真正的才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而感到绝望了吗?又或是,他希望在最后的瞬间能被美好的事物所包围着?我到现在也不明白。
但是,以这件事为开端,陆续出现了一边用CD听着天使的赞美歌一边自杀的人。于是,天使的音乐会被中止了,CD的销售也受到了限制。
然后,天使就在人们的面前消失了,老师颤抖着说道。
忍耐着心里的阵阵刺痛,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


『对于立志成为艺术家的人来说……大家都很怯懦,缺乏自信,容易动摇喔。』


『一边被人称赞很有才华,一边不停地碰壁,难过着,痛苦着,变得不知所措……就算是这样,因无法放弃而让心灵开始变得扭曲的人我见到过很多了。』


那是在说老师自己吗?
毬谷老师晃了晃手腕,把手表摘下来,那里有一条被利刃割伤的痕迹。
老师也尝试过听着天使的赞美歌自杀,可是却没有成功。然后就将抛开一切,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人开始了旅行。
「……我一直很想忘了天使。然而,不论离开巴黎多远,那种令人陶醉的歌声总是挥之不去,总是在我的耳边回响。无论我到哪里,那种声音都会追着我。一定是在第一次听到那歌声的时候就受到了诅咒吧。那并不是天使。那是会把人带向毁灭的幽灵的歌声。我原以为回到日本后就不会再听到那歌声了。」
老师抱着头,失魂落魄地嘟哝道。
「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夕歌是个开朗温柔的平凡少女。虽然以成为歌剧院的歌手为目标,却没有任何进步,总是迷茫地歌唱着。就和我一样,不是什么天才,单纯的普通人的夕歌才是最可爱的。
然而,夕歌却遇见了天使,她变了。比起我说的话,她更相信天使,歌唱的方法也改变了。
听见那歌,我都想吐了。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天使要把我逼到这种地步?是要夺走我最珍贵的东西吗?我想拆散夕歌和天使,可是,却没能赶上——」
突然,『水户同学』激动地喊道。
「这些都是借口!你把我掐死,然后一个人逃走的事实是不会变的!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
老师用手捂着耳朵,猛烈地摇着头。那冻结般的声音,如同永久的诅咒一样一遍遍地回响着。
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
此刻我不禁产生了错觉,美羽出现在这里,用手指指着我责备道。
是你杀了我喔,心叶!
心里感到一阵激烈的疼痛,仿佛被漆黑的漩涡所吞没,慢慢地被挤碎般的恐惧让我不禁大叫起来。
「不要说了!毬谷老师并没打算杀水户同学。只是想和水户同学一起平静地生活罢了。老师不是坏人。他和我们一样,只是懦弱平凡的普通人而已——」
无论如何,请你们原谅老师吧。
请不要再为责备老师了。
这哀求般的话语,并不是为老师辩护,而是在为我自己辩解。
就算是我,也完全没想过要伤害美羽。让美羽讨厌的事,我一件也不想做。
被美羽用如此冰冷的眼神瞪着,被她无视,还被说了「心叶一定不懂吧」这样的话,这就如同被人用力推开一样——我可并不想受到这种等同于把活生生的人的手脚拧下来般的惩罚!
对于自己的软弱和狡猾,我感到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在痛苦的绝望中,我只能尽全力地保持冷静。
琴吹同学明明就在我身边!
明明一直脸色苍白地颤抖着!
为了给丑陋的自己辩护而袒护对好友下手的人!我真是太差劲了,太差劲了。
这时,毬谷老师低声地呻吟道。


「别自以为是了,你懂什么。」


就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我沉默了。
毬谷老师就像受了屈辱一样脸颊微红,因为憎恨而燃烧的双眼瞪着我。
「平凡安稳的生活什么的,我可从来没希望过。平凡的生活比什么都好,这种话,只是平凡人不服输才说的话……即使这样,也只好这么对自己说,那种遗憾,那种悲惨,像你这样无忧无虑的高中生会懂吗!」


我和琴吹同学,还有老师——三个人一起度过的温暖的日子——


那在舒适安逸的空间——


那珍贵的时间和记忆,伴随着轰鸣声慢慢地崩塌了。


在飘散着桂皮香味的热气旁,老师满足地眯着眼睛微笑着。
如同浓郁的印度奶茶一样甘甜的话语。


『我想珍惜和心爱的人一起度过的舒适的时间。』


『所以,我并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我敢断言,只要有一杯印度奶茶,人生就会很精彩,平凡的生活比什么都好。』


我的内心一下子变得空虚起来,身体渐渐失去了气力。
对我所说的那些话全都是假的吗?老师口中的那些丑陋的言语才是他的真面目吗?
他那不受任何束缚的自由和温柔的微笑,我曾经是如此地憧憬着……
「我可不想成为像拉乌尔那样的有钱、善良的配角!就算被人骂为怪物,我也想成为才华横溢的幽灵!如果只要靠伤害别人,杀人这样的事就能成为幽灵,那不管多少我都会去干的吧!然而,就算杀了夕歌,我也只是戴着幽灵假面的拉乌尔罢了!」
这就是真相吗?
这就是真相吗?
多么痛苦,多么丑陋,多么自作主张!
爱和信赖显得多么脆弱!
远子学姐用有些哀伤的眼神反驳道。
「拉乌尔并不是配角,他真心诚意地挂念着克里斯蒂娜并拯救了她,他才是故事的主人公啊!『歌剧院的幽灵』要是没了拉乌尔就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了。只有有了拉乌尔这样的光明,才能突显出幽灵的黑暗啊!」
「这种话只是诡辩!有谁会去留意那个只不过是有点教养的愚蠢的拉乌尔啊!拉乌尔只不过是个外表漂亮,和道具没什么两样的凡人。在真正的天才面前,他只是个不会被任何人理睬的可怜的赝品罢了!」
绝望和疯狂从老师的全身上下倾泄出来。他激烈地怒吼着,呻吟着,咆哮着,痛苦地扭动着身体,眼睛宛如野兽般发着光。
「你们不会懂的!我的心情你们不会懂的!谁都不会懂的!」


『心叶,你一定不懂吧!』


直到刚才都一直责备我的美羽的幻影和毬谷老师的身影重合了,对我吐出带刺的话。
「你们什么都不懂!如果夕歌不那样歌唱——如果不回想起那种歌声,或许我就能欺骗着自己继续活下去。
是天使,是幽灵破坏了这一切!夺走了一切!我憎恨幽灵!我无法原谅幽灵!」
老师看来已经无法听到任何人的声音了。
就连『文学少女』的声音也无法传达到他的耳朵里。
老师用手指着戴面具的少年,大声喊道。
「你,还有爱着你的夕歌,都去死吧!你们才应该受到诅咒!」
充满怨恨的话语将世界染成了黑色。
宛如黑色漩涡般的绝望将我的内心扰乱,猛烈地敲打着我的脑袋。
没错,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管是老师的心情还是美羽的心情,我都不知道!不了解!不明白!
老师曾对我说的那些话,明明是很珍贵的,我明明就想变得像老师那样。
果然还是不清楚真相好嘛!
假面少年轻轻地将被撕破的衣服的袖子卷起来,以熟练的动作将插在带子上的刀拔了出来,我呆呆地注视着他。
不管是谁都好。只要能早一秒将这个充满绝望的故事了结的话……
这时,琴吹同学从我身边穿过,向着毬谷老师走去。
琴吹同学将掉落在地上的蓝玫瑰花束紧紧地抱在怀里。
吊起眉梢,紧咬着双唇,一脸愤怒地举起了花束,然后重重地打在毬谷老师的脸上。
「——!」


像大海一般深蓝的花瓣纷纷飘落下来,花束掉落在了地上。
脸颊上沾着花瓣,睁开眼睛的毬谷老师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琴吹同学紧握双手,一边叉开双脚使劲站着,一边颤抖着。
眼眶的边缘已经囤积了大量泪水,直直地瞪着老师,然后,转瞬间她的表情就崩溃了,悲伤和泪水一起涌了出来。
「!」
老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
「夕、夕歌,她可是非常……喜欢老师的。她还说,这些玫瑰花是老师在她生日那天送的,所以……她很喜欢。还特意拍了照片,用邮件发给了我,还说那是老师送的玫瑰花……发了好多好多张……难道老师就不喜欢夕歌吗!?」
那并不是憎恨,也不是愤怒,更不是诅咒,而是表达对好友思念的纯粹的呐喊而已。




一定是蓝玫瑰唤起了老师曾经的那段幸福记忆吧……
对水户同学的感情并不单单只有憎恨,在那之前,确实有过爱吧。
老师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了哀伤。
想要趁着疯狂杀死拉乌尔他们的幽灵,当看到克里斯蒂娜为自己而流泪的时候,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治愈了,第一次被感动了。

被无私的爱情所支撑着的歌女眼泪,流到了隐藏在冰冷面具之下的幽灵眼中,和他的眼泪混杂在一起,就连可怕怪物化作的幽灵的灵魂也不禁颤抖了起来。


——可怜的、不幸的埃里克。


只能自称为幽灵的一个可怜的男人,被歌女的话所拯救了。
与此相同,或许是琴吹同学的眼泪触动了老师心中温柔的那一部分。
毬谷老师慢慢地瘫倒在地上。
叮的一声……银色的戒指滚落到了地上。
老师似乎有些吃惊,凝视着在地上滚动的戒指。
面具少年似乎在勉强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淡淡地轻声说道。
「……夕歌一直到最后都把它紧紧握在手里,没有放开过……」
老师指尖不停地颤抖着,捡起了戒指。
然后从西装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枚同样款式的戒指。
平安夜那天和他交换了同样款式的戒指,水户同学曾经心情愉快地在邮件中这样写到。
水户同学曾说过,虽然约好要一直把戒指戴在手上,可是他说在学校戴着的话会被人取笑的,就把戒指摘掉,藏了起来。
到了约会之前,他就会急急忙忙地拿出来,戴到手指上。我很喜欢在远处偷偷的看他这么做。
这些都是水户同学曾经说过的话。


『还有啊,当他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时,在他紧紧握着手忍耐着的时候。』


『我就会抚摸他的手,然后轻轻地把他的手打开……这种时候就会有一种非常温柔,崇高的感觉,啊啊,我想我一定是深爱着他吧。』


老师用快要哭出来似的孱弱眼神注视着手掌上的两枚戒指。
然后,紧紧握住了双手。
可是,会将俯首呜咽着的老师的手温柔地解开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象征着神的祝福的蓝色玫瑰花瓣,在老师周围散落了一地。
老师所犯下的罪孽是无法被原谅的。
所说过的话,也已经无法收回了。
然而,看到那颤抖着肩膀,眼泪不断滴落下来的老师,我似乎感到埋藏在心中的块状的黑暗阴影也悄悄地溶解了。
远子学姐和粧子小姐脸上都露出了哀伤的神情。
琴吹同学一边用手背拭去眼泪,一边像小狗一般抽噎着。
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那资格,心就像撕裂般地疼痛着——尽管如此,我还是伸出了手,紧紧抱住了琴吹同学。


天使不知何时消失了。


◇    ◇    ◇


让你如此伤心难过,真的很抱歉,七濑。
还有,没能遵守圣诞节的约定……
我想这一定是发给七濑的最后一封邮件了。
虽然七濑说尽是受到我的帮助,可并不是这么回事。
我才是经常得到七濑的鼓励呢。
七濑从以前开始就是个笨手笨脚却又诚实坦率、从不撒谎的孩子。经常被班上的女生硬推去向男孩子抱怨,虽然老是抽到下下签,但是我就是最喜欢这样的七濑了。
那时,七濑好像很讨厌男孩子,虽然嘴上说男孩子也都很讨厌自己,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懂得欣赏七濑的男生出现的。
所以,中学二年级的冬天,当七濑扭扭捏捏地来找我,红着脸跟我说『画眉毛的方法,可以告诉我吗』的时候,我就像自己的事一样非常高兴。
七濑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想变得更像女孩子一点,为了七濑能变得更加漂亮我也可以出一份力了,这让我很高兴。
七濑一直为自己的恋爱而努力着。为了井上同学的事,时而欢喜,时而忧愁,时而惊惶失措,时而自我反省。能为这样的七濑加油,真的是件很快乐的事。
七濑怎么会那么可爱啊,我经常会这么想。七濑好可爱,真的很可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七濑的心情要是能早点传达到井上同学那里就好了啊,我一直这样祈祷着。
我和我的男朋友,以及七濑和井上,要是能四人一起约会就好了,我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每当我这样说时,七濑就会露出羞涩可爱的样子。虽然没能实现四人约会有点可惜,但是七濑的恋爱一定会实现的,我会一直坚信着,祈祷着。
没能把夕歌还给你,真的很抱歉。但是,夕歌现在正怀着平静幸福的心情,尽情地唱着自己喜欢的歌,所以不用为她担心了。
我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把七濑当作好朋友。
我发自内心地祈祷着七濑能幸福。
要是,七濑遇到什么伤心的事,就回想一下我送给七濑的魔法的咒文吧。


七濑好可爱。真的很可爱。是世界上最最最可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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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8 13: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那么,走吧


星期一,我和远子学姐两人来到了图书室。
现在已经过了开放时间。整个房间被夕阳染成了寂寞的暗黄色。
柜台里没有人,阅览桌那边也没有一个人影。我侧耳聆听着周围的动静。一阵微弱的敲击键盘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我们试着往房间角落里的电脑桌走去。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在夕阳的照射下熟练地敲击着键盘的臣的身影。
他的眼睛反射着光线,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臣……」
我轻轻地向他打招呼。他听到后,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向我们看过来。
他的表情显得很冷静,似乎预测到我们会来了。
「水户同学到底在哪里?你知道的吧?」
「等三分钟。」
臣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又开始敲击键盘,最后按下了回车键。
随后,他关掉电源,站起身来并摘掉了眼镜。
「稍微有点远,可以跟我来吗?」


一下电车,我就写了封邮件。在那之后又走了很久,最后我们来到一间建在荒芜草丛中的工厂。这间工厂已经关门了。臣背对着我们,淡淡地解释道。这时,我又拿出手机来写邮件。
在这个杂草丛生的地方,有一颗和我们差不多高的圣诞树在月光下挺立着。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圣诞树中。那里就是我的家。


我想起了那天手机上的对话,痛苦在心中翻腾。
臣在树前停下脚步,蜷着身子趴在杂草上,咔嚓一声打开电源。接着,装饰在圣诞树上的星星、教堂、天使的羽毛都闪耀出光芒。
「水户同学就睡在这下面吧?」
远子学姐用哀伤的声音说道。
「夕歌最喜欢圣诞树了,当我把树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她也非常兴奋。这些装饰品全是夕歌挂上去的。」
臣低着头,以干涸的声音回答。
他让水户同学想要住在圣诞树里的这个最后的愿望实现了。
他那淡淡的说话声,和在学校时那含混不清的声音、在音乐会上压倒性的高音以及电话里听到的严厉声音都截然不同,是一种接近女低音的、中性的不可思议的声音。
他到底有几种声音啊。
昨晚,我用家里的电脑调查了下过去在巴黎被人称作『天使』的少年。
年龄、出生地、履历全都不明,这位东方人的少年是几年前在教会的合唱团唱歌时被挖掘的,之后马上就成了大人气的歌手。
以闪耀的声音唱响的赞美歌充满了神圣的回响声,宛若邀请人们去天堂的天使一般让所有的人都如痴如醉、赞不绝口。
尽管过了变声期却仍然高亢透明的声音让听众惊叹不已,甚至有传言说天使是女扮男装的少女。
无性的天使——


不知何时起他就被别人这样称呼了。
麻贵学姐所说的并不是毯谷老师,而是臣。她一定是故意把话说得含糊不清的吧。艺术的世界偶尔会出现不得了的怪物,麻贵学姐曾经这样说过,而天使正是这样的存在。
身为男性却天生拥有女性的音域的人被称为sopranista,用假声唱出女性音域的男性歌手被称为countertenor,为了保持少年期的女高音而实行阉割的男性歌手称为castrato。
天使究竟是哪一种,我们并不知道。
但是,他确实在我们面前唱出了那奇迹般的歌声,甚至成功模仿了水户同学的声音。
琴吹同学在那之后也说了,仔细听的话那声音的确和水户同学的有些不一样。
琴吹同学说,可能是因为他巧妙地掌握了夕歌说话的速度和一些癖好,另外,那周围的气氛让我们产生了一种是水户同学自己在说话的错觉。
我在小巷里听到的好几个人的笑声肯定也是他的恶作剧吧。
一年轰轰烈烈的活动之后,演唱会上有人自杀,然后,天使就忽然从人们的面前消失了。
天使的歌是将人引至死亡的破灭之歌——这样的流言传了出来,天使的名字被玷污了。
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想要听到天使的歌声,不过,天使再没有回到舞台。有人说天使果然是少女,有人说是被狂热的歌迷劫走了,也有人说是迟来的变声期将那澄澈的歌声夺走了。
几年后的今天真相仍然不明。
现在在我们面前用孤独的眼神盯着圣诞树的男生散发着某种幻想的气味,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到平时那个用眼镜遮住面孔的高中生。
他究竟几岁了啊……低垂着头的他的侧脸意外地清秀,看上去既像是少年也像是少女,既像是大人也像是小孩。
超越时空,既无性又无垢的人——对,就好像天使一样。
「我经常在这里给夕歌上课。」
臣抑制住感情厉声说道。
「一开始,我并不想和她扯上关系的。」
他像是在生自己的气一样,轻轻地咂着嘴。
我们初遇的那晚,水户同学穿着双单脚鞋跟折断了的凉鞋,衣服破破烂烂的,右脸红肿着。她在这里边哭边唱着歌。
似乎是遇见了非常过分的客人,被从车上推下来了。
她为了不被悲伤的情绪吞没,勉强自己开朗地唱着歌,因为极力地忍着不哭出来,声音断断续续的。少女好几次用手背擦掉脸颊上的眼泪。一开始我只是躲在一旁偷看,但是,少女一直不停地唱着,我忍不住上前去和她打招呼。


「这种唱法是不对的。这样子会弄坏喉咙的。」


弥漫着青草香气的盛夏。
水户同学一脸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月光下的他。
当他接着把唱到一半的那首歌唱下去时,水户同学睁大了眼聚精会神地倾听着。
不久之后,自己也跟着他一起唱了起来。
他时不时会给水户同学几个建议,就这样,两人的合唱持续了很长时间。水户同学的声音就像是被他的声音牵引着,渐渐地伸展开来,灿烂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
他也非常高兴。
曾经决定了不再在别人面前唱歌的臣已经好久没和人一起歌唱了。自己的声音和别人的声音重叠并融合在一起的感觉实在是太愉快了,好想一直这样唱下去。
到了早上,他给水户同学准备了件衣服,然后连名字也没说就离开了。
他并不想和他人交流,也不想期待什么。
然而,水户同学第二天晚上,第三天晚上,第四天晚上都来到他这里,请求他教自己唱歌。
他不肯透露姓名,夕歌就笑着说『那就叫你「天使」吧。《歌剧魅影》中的音乐的天使喔。不喜欢的话就告诉我名字』。
他固执地不肯说出姓名,结果『天使』就变成了他的名字。
尽管这个名字只会让他感到痛苦而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被水户同学那清澈的声音喊着『天使』,心里真的很舒服。
『天使』最终还是拗不过她。水户同学在他的指导下声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比起技术上的原因,可能心灵上的解放起到了更大的作用吧。
唱歌的时候,水户同学总是显得精神奕奕而且非常开心。
水户同学和他说了很多事。
好友琴吹的事,恋人毯谷的事,喜欢的书,将来的梦想——不光是开心的事,辛酸的事也都跟他说。
『我是不是和茶花女一样误入歧途了啊。总有一天会像维奥莉塔一样失去一切吧?』
她寂寞地这样说道。
『但是没有办法啊。讨债的人每天都会来家里,父亲也不能再待在公司里了,我想让弟弟能继续读高中啊。因为我只能做我能做的事了。嗯,没办法的,现在只要能唱歌我就很幸福了。』
说完,她笑了。
『虽然瞒着敬一先生和七濑很痛苦,但是我一直认为白天的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夜里发生的事全都只是恶梦,醒来后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说出这句话后突然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但是,最近我偶尔会这么想,会不会晚上的我才是真的我而白天的我只是幻想呢?』
「虽然我是放弃了唱歌的人……但是夕歌她是真的喜欢唱歌。她是个很好的孩子,又有很出众的才能,我不想她和自己一样把自己隐藏在暗处生活,我要她在阳光下获得成功。」
臣注视着圣诞树上微弱的光亮,静静地讲述着和水户同学之间的回忆。从他的声音和侧脸上透出一股失去重要东西的人所独有的悲伤和孤独。
对于长久以来一直孤身一人的臣来说,水户同学大概就是给他带来光明和温暖的人吧。
对,正如这一颗在黑暗中发出微弱亮光的圣诞树一样。
水户同学不正是臣的希望吗?
他们两人在这里度过了怎样的一段时间,他们说了些什么话。我只要一想到这些,胸口就剧烈地颤抖,眼睑跟喉咙变得滚烫,一阵阵地刺痛着。
远子学姐一定也是跟我有同样的感受吧。她的双眼都湿润了,悲伤地紧闭着双唇。
让水户同学变得如此沉迷于歌唱的契机就是家人的死。她为了忘掉这残酷的现实,开始了歌唱,并且强烈地渴求着成功。
她甚至不惜威胁副理事长堤来夺取发表会主演的机会,并且埋头于排练。看到水户同学在扮演为了给祖先公主报仇雪恨的杜兰朵时,就像是在对让自己陷入痛苦的世界大声呼喊,臣感到非常不安。
就这样,悲剧发生了。
「……那天晚上,夕歌遍体鳞伤地出现在这里。她脖子上有被勒过的痕迹,头上也被撞破了。她只是敷衍着说是和客人发生了点纠纷,一开始看上去还很有精神,但是她的样子越来越古怪……第二天早上断了气。」
远子学姐用充满忧郁的眼神看着臣,喃喃地说道。
「所以你就以椿的名字给水户同学的客人们寄去了入场券吧?为了把犯人引到那里去?」
「……即使不这么做,我从夕歌的态度……也大致猜到了。」
臣的声音变得嘶哑。他强忍着痛苦,紧握着拳头。
「夕歌如果是在包庇谁的话,那人就非他莫属了……」
看到臣紧咬着嘴唇,盯住空中的样子,我的胸口又像要裂开一样。
臣在把水户同学的尸体安葬在这颗圣诞树下后,开始慢慢调查毯谷老师。他一定是一边盯着老师的动向,然后好几次否定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他一定是一直拼命地祈祷着犯人不是老师吧。
为了水户同学,他一定不愿相信犯人是毯谷老师吧。
然而,他的愿望没有实现。
水户同学是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的。然后,就这样包庇着恋人离开了人间。
「因为夕歌连死后都没有松开握着戒指的手,所以我切断了她的手腕,硬是把戒指夺了过来,立誓报仇……」
为了不表露出自己的感情,臣拼命地忍耐着。
远子学姐用温柔的声音向他问道。
「你之所以继续用水户同学的手机给七濑发邮件,是因为不想让她担心吧。」
臣转过脸去,像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表情一样。
「如果突然失去联络,七濑跑到夕歌家来找她就麻烦了……」
身后传来了踩到草地时发出的沙沙声。
大概是琴吹同学,她一定是读了我发的邮件吧。因为离车站很远,我让她乘计程车来。
今天琴吹同学发烧没来学校。午休时我打电话给她,她跟我道歉,说发烧了,明天会好好地来上学的。
我悄悄地转过身去,看到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琴吹同学哭丧着脸站在建筑物的背光处。
臣并没有注意到她,继续着刚才的话。
「那个时候,要是七濑没有朝毯谷走过去——毯谷没有看着夕歌的戒指流下眼泪的话——我一定已经切开他的喉咙杀死他了。尽管我知道这并不是夕歌希望看到的,但是我还是会那样做吧。是七濑阻止了我。」
伴随着烧伤一般的疼痛,我又回想起了那个时候那漆黑的绝望感和那束手无策的闭塞感。
绝对无法互相理解的永远的平行线。
仿佛只是为了彼此伤害而存在的言辞。
推翻了那种令人绝望的状况的,正是琴吹同学那真挚的情感。


『不要把七濑牵扯进来。』
『井上同学,你只要看着七濑一个人就好了。』


臣紧咬着双唇,低下了头。
他一定是想保护对水户同学来说非常重要的好友吧。
他装成水户同学给我打电话,厉声训斥我,这些都是因为他担心琴吹同学……肯定是因为我看起来很靠不住,所以他很着急吧。
臣用僵硬的视线看着我。
「……那时候说你是伪善者,对不起……全靠你一直支持着七濑,谢谢。」
听到他的话,我的心不禁微微颤抖。
「被支持的人是我才对。」
他那紧张的瞳孔稍微放松了些,脸上露出了一丝寂寞。
我突然注意到刚才那个原来是在和我道别,于是惊讶地向他问道。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臣的表情又变得很严肃,别开了视线。
「去别的地方。至今为止我也是这样一直不停地到处旅行着。」
「学校呢?」
「不读了。我会在那里是因为某个『契约』,而那个『契约』现在也已经完成了。」
远子学姐问道。
「是和麻贵的契约?」
「这我不能回答。」
他的断然回答就像在告诉我他已经对许多事感到绝望,打算放弃了。他的样子实在让人揪心,我不由地问道。
「为什么一定要走?呆在这里不好吗?你是自由的吧?你完全可以和以前一样在这里生活嘛。」
「不行……做我经纪人的养父母现在也仍然拼命地在找我。他们一定认为我还有商品价值吧。长期停留在一个地方太危险了。」
「那么,你打算一直这样躲躲藏藏地生活吗?你打算永远不在大家面前歌唱了吗?」
我悲伤地注视着他那被淡淡的灯光照亮的侧脸。


他和我很像。


受到大家的赞誉,却又突然从人们眼前消失的拥有少女嗓音的少年。
出版了一本畅销书,却又突然放弃写作的拥有少女名字的小说家。
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一样,心里非常难受。
臣抬起头,用阴郁悲伤的眼神望向我。
「井上同学打算写第二本吗?」
心脏仿佛被贯穿了。
我不会再写小说了。
我绝对不会去当作家。
两年前,我曾哭着这样发誓。
为什么臣会知道我的秘密,我实在想不明白。难道他调查过我?
但是,你也一定有和我一样的感觉吧?
我们很像。
所以他才会反问我是否打算写第二本了吧?
他一定也知道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是想告诉我,这同样也是他的答案吧。


天使不会再歌唱了。


「歌唱没有让我变得幸福。」




他那寂寞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刺入我的心脏。
小说给我带来的只有灾祸而已。我为虚构的自己感到痛苦,我失去了美羽。井上美羽明明应该是个很美的名字——却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丑陋污秽的名字,一个给我带来痛苦和后悔的名字。
悲伤就如湖面上波纹,在我的心中扩散开来。
臣嘴边浮现出自我嘲笑般的笑容说道。
「毯谷就算是个魔鬼,他也至少说想成为幽灵。可是,我却一直想成为拉乌尔。」
这大概是他发自内心的愿望吧。
在《歌剧魅影》中,幽灵也这么说过,自己已经疲倦了,不想再做一个不正常的人。


——今后我也想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像正常人一样娶个妻子,星期天和她一起去散步。


——我做了个面具,大家应该不会再回头看我了吧。


丑陋的幽灵在豪华的歌剧院地下建起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在那里面唱歌、弹钢琴、作曲,他做梦都想要在光明的世界中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他就只能生活在没有人会喊他名字的,孤身一人的黑暗中……
远子学姐曾经说过,这个故事必须读到最后。
如果不读完就无法了解这个故事的真意。
就在这时,一脸悲伤的表情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远子学姐开口说道。
「是呢。我也认为能够以拉乌尔的身份活在世上是非常幸福的。」
臣注视着远子学姐。
远子学姐则是用那对清澈的双眼正视着臣,她那细长的三股辫被风微微吹动。
「《歌剧魅影》是一个残酷的故事。用面具遮住自己丑陋脸庞的男人,爱上了境遇悲惨的少女,少女借着他的魔法变身成为公主。然而少女所爱之人是年轻貌美的王子。
克里斯蒂娜绝对不会选择幽灵。
如果他没有一张丑陋的脸——那他一定是『能成为人类中最高贵』的人物了吧,即使他是个拥有优秀才能,应该被人同情的人物,克里斯蒂娜也只会选择拉乌尔。」
让人心情难受的声音消散在寒风中。
臣一脸痛苦的听着远子学姐的话。
「《歌剧魅影》就是这样的故事喔。
但是,正因为充满了悲伤,这个故事才会显得如此美丽的啊。
被灰暗颓废的美所点缀的哥特小说,在故事的最后因为幽灵所展示的真相而变成了一个令人震撼的透明故事——
就好像粘稠浓厚的酱鹅肝,被装在精致的玻璃杯中的冰冷的巴黎水(注:一种天然有气矿泉水)一瞬间冲洗干净,故事升华到另一个高度。」
淡淡的月光照亮了远子学姐苗条的身体和娇小的脸庞。
远子学姐为什么会看起来如此悲伤呢?
她就像是在跟飘忽不定的幻影说话一样,低垂着眉毛,流露出坚定的眼神。
「《歌剧魅影》并没能得到和勒鲁的另外一部作品,被称为密室推理名作的《黄色房间之谜》一样的好评,还被批评说,作为推理小说来看太荒诞无稽,漏洞也很多,作为文学作品来看又太大众化。
但是,勒鲁通过这本书创造出了幽灵这个让人难以忘记的人物。
读完整本书后,许多人都被幽灵的悲惨命运所震撼,忍不住根据故事中的线索开始想像他到底是怎样一路走过来的。然后,不管怎么样都希望他能得到救赎。读完整个故事后,感觉幽灵就像是真实存在的人一样。
克里斯蒂娜不会选择幽灵。
但是,读者们不会忘记幽灵。
不会忘记幽灵的叹息,幽灵的生命,幽灵的爱。
摘下面具的丑陋幽灵才会得到大家的爱。」
湿润着双眼继续说着的远子学姐大概是想给失去了一切,正准备飘然远去的臣送去一些话吧。
——在将来的日子里,当他感到寂寞时能够让他的心温暖起来的微弱光亮般的话语。
远子学姐真情洋溢地说道。
「真的有很多人读了《歌剧魅影》后都爱上了幽灵喔!至今为止,这本书的题材已经被无数次地创作成电影和话剧。人们针对幽灵进行了各种各样的研究,甚至还出现了不带面具的金发美少年幽灵。
凭借《豺狼的日子》一举成名的英国人气作家弗雷德里克·弗赛斯就曾经在《曼哈顿的幽灵》中写了幽灵去到美国后的故事,女作家苏珊·凯凭借着对作品的爱和丰富的想象力将原作中只提到一点点的幽灵成长史和他开始住在歌剧院的原委生动地描绘了出来。她的这本《幽灵》可是必读的杰作喔。
一册书中诞生的幽灵这个人物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在世界中扩散开来,然后又产生新的读者,接着读者又展开想像,新的故事又诞生出来。正是大家的想象力让幽灵得以复活。
幽灵就是这样被大家深爱着,今后也将继续。幽灵也好,这个故事也好,就是有如此的魅力。但是——」
远子学姐紧握双手,低垂着眉毛,鼓足力气大声喊道。
「但是不把《歌剧魅影》这本书读完是不会明白的!」
远子学姐惊人的气势让臣不由地睁大了眼。
风吹得草木沙沙作响。
远子学姐一副被逼得走投无路般泫然欲泣的表情,用清澈的声音说道。
「我最喜欢读书了,通过读书,我的心灵被治愈了,还得到了很多幸福和安慰。
不管是什么故事我都会读到最后,细心地品尝它的味道。但是,偶尔我也会这么想,如果这个故事突然在这里中断了会怎样。
比如作者放弃写下去了。
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就会感到无比的悲伤和痛苦。
如果盖斯东·勒鲁让《歌剧魅影》中途完结的话,幽灵就只是个丑恶的怪物。拉乌尔和克里斯蒂娜也不会得救。」
远子学姐抬起头用漆黑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疑惑的臣,然后像是祈祷般地说道。
「你也要继续写你的故事。
把它给等着听你歌唱的人们读。」
「!」
臣屏住了呼吸。
远子学姐用充满了热情的声音认真地说道。
「尽管歌唱可能并没有给你带来幸福,但是有许多人因为听了你的歌而变得幸福。要不然,你也不会被称为『天使』。就像天使被许多读者深爱着一样,你也被你的听众深爱着。只是你没有注意到而已——不,只是你捂住耳朵不想注意到罢了。」
臣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像你这样的家伙,不是没注意到,只是不想知道。』


那句话现在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你的歌声蕴含着让人幸福的力量。水户同学也一定是被你的歌声所拯救了。」
「不对!」
呆站在那里的臣忽然扭曲着表情大声喊道。
「夕歌才没有被拯救呢!她没见到我的话——我要是没有教她唱歌的话——夕歌就不会被毯谷憎恨,就不会被杀了!」
至今为止所积压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他发疯似的握紧了拳头,涨红了脸,颤抖着嘴唇。
「毯谷竟然在巴黎听过『天使』的声音,他竟然那么恨『天使』——甚至被逼得要割腕——这些我全都不知道!我居然把我的——把天使的声音重叠到夕歌的声音上去——是我毁了夕歌啊!」
他所感受到的痛苦和后悔也深深地刺入我的胸口。
多么悲痛的呼喊啊。对么哀伤的声音啊。
当毯谷老师倾吐憎恨的话语时,他居然在面具下如此受伤,如此绝望!
远子学姐用严厉的声音说道。
「水户同学的死你感到自己有责任的心情我很了解。但是,请不要弄错了。见到你的时候,水户同学是作为椿忍着痛苦工作着。水户同学的死并不是你的错,她正是因为遇到了你,才能在痛苦的每一天中得以安心的啊。」
臣猛烈地摇着头。
「不是的,不是的!我要是没做多余的事,夕歌就不会死得这么惨!毯谷说的没错,是我迷惑了夕歌,是我将她带到了地下的黑暗中去。夕歌一定也在心里怨恨着我!」
「真的吗?」远子学姐一脸严肃的表情问道。「水户同学真的恨你吗?难道不是你因为自责的情绪而单方面这样认为的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
「那么,你就说说看水户同学死时的情况!水户同学最后和你说了些什么?」
臣咬紧了嘴唇,痛苦地沉默了。大概是光回想起来就难受得不得了吧。他紧紧闭上了眼睛。我的胸口也仿佛被撕裂一般疼痛不已。
在建筑物的背光处,琴吹同学抑制着呼吸,盯着臣看,她的表情也因为紧张而僵住了。
「……拜托了,请你说出来吧。」
远子学姐用让对方无处可逃的语气静静地说道。
臣吃了一惊,像是忍耐着疼痛般微微地睁开眼。好几次犹豫地咬住嘴唇,盯着自己的脚边,最后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那天晚上,夕歌异常地兴奋……即使我说受伤了应该好好休息她也不听,反而开朗地对我说发表会已经接近了,得快点给她上课。
还说这一定会是一次精彩的演出……
夕歌的声音比平常伸展得更高而且很安定。她自己也笑着说,今天想要唱到天亮……也许和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晚上一样,夕歌想借唱歌来忘掉一切……
如果放着她不管,像是真的会永远唱下去,所以我硬是让她去休息了。她坐在草丛中,一边看着树一边对我说道『我们的树真是太可爱,太棒了啊!』,然后突然靠在我肩膀上,像是撒娇一样地说道,『呐,敬一先生。今年的平安夜也能像去年一样开心就好了呢。』」
臣的声音颤抖着中断了。
「夕歌她——把我当成毯谷了。」
听见他那充满绝望的声音,我感到快要窒息了。
「后来呢?」
远子学姐用冷静地眼神问道。
「……即使注意到了夕歌的样子很古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因为她看上去真的很开心。」
「然后你就这样扮演毯谷继续着谈话吗?」
「……基本上都是夕歌一个人在说。平安夜要在敬一先生的房间开聚会,料理就交给我了,你想吃什么之类的。还说经常不能见面对不起了,戒指我一直带在身上喔什么的……」
听到这里,我的心如刀割般疼痛,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听着水户同学说这些话的啊。
无可奈何的他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
他告诉我们,在那之后水户同学用手机给七濑家里打了个电话。琴吹同学最后一次和水户同学说话时,把水户同学抱在怀里的不是毯谷老师,而是臣。


——现在我和他在一起。圣诞树很漂亮,他紧紧地抱着我,很暖和。呐,七濑也要快点找个男朋友啊。到时候我们来四人约会吧。肯定会很开心的。


琴吹同学像是强忍着呜咽般细着眼睛,紧咬着嘴唇。
臣为了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而转过脸去。
「后来呢?」
远子学姐温柔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挂断电话后,她说七濑真是可爱啊……七濑的恋爱能顺利就好了啊……七濑……咳,七濑……能像井上美羽的小说一样幸福就好了啊……」
我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能像井上美羽的小说一样幸福——!


这些都是水户同学说的吗?
臣接二连三的说到美羽。他告诉我们水户同学曾经推荐敬一先生去读。水户同学说美羽的小说温柔、纯粹,给人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却又非常珍贵,有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树和羽鸟都很可爱,他最喜欢了。


——呐,说好了喔。你要去看美羽的书喔。那是我最喜欢的小说。读美羽的书时,一切不开心的事都能忘掉。


我至今为止完全没想过会有人从我的书中感受到什么。
素不相识的人竟然会喜欢上我的小说。
我头脑发热,一股无以言喻的情感袭上心头。
琴吹同学用双手掩面,蹲在草地上,肩膀颤抖着。
远子学姐用如月光般清澈的声音问道。
「后来怎么样?」
臣也颤抖着,低着头,咬着嘴唇,拼命挤出一句话来。
「夕歌说,唱首赞美歌吧,我现在很想听……拜托了,唱一首吧……她的目光非常清澈……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唱给她听了,是吧?」
远子学姐温柔地低语道。
「你真是做了件非常棒的事呢。」
臣的脸扭曲着,他慌忙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
「我明明发誓不会再唱的,因为很多人因为听了我的赞美歌而死去。所以,我下定了决心不再唱的——但是,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夕歌了,这是她最后的请求了——我就忍不住唱了!夕歌就这样闭上了眼,再也没动过。第二天早上,心脏停止了跳动!不论我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再醒来!因为我唱了那歌,所以夕歌才会死的!」
「不对!」远子学姐大声喊道。「好好回想一下吧!水户同学听着你的歌时是怎样的表情!」
臣摇着头。
「回想起来吧!水户同学的眼神、嘴唇、呼吸——最后的瞬间她想要传达给你什么!」
远子学姐不停地发问。在捂住耳朵的臣面前,远子学姐的三股辫摇摆着,全身被月光照亮——宛如平安夜里出现在放债人斯克罗吉面前的『圣诞欢歌』的精灵一样,猛烈地敲打着他心灵的铠甲,唤出他的真心。
「呐,把你所看到的水户同学的故事告诉我们!不要玷污你和水户同学的回忆!」
臣低着头,把双手紧握在一起。他所看到的真相……现在将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夕歌她……她依偎在我的胸口,手上握着戒指……闭上眼……微笑了。我在唱歌的时候,她一直都……然后说,啊啊,好美啊……敬一先生,就和真的天使在歌唱一样……然后——」
声音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抽噎声。
他用窃窃私语般的声音道出了水户同学最后的一句话。
「她说,我真是幸福呢……」
这一瞬间,硕大的泪珠从臣的眼里滑落了下来。他用手按住嘴,低着头,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哭了起来。


——我真是幸福呢。


水户同学说完这句话后,微笑着离开了人间。
她被天使的歌声包围着,闭上眼睛,幸福安详地离我们远去。
「那就是水户同学的『真相』喔。」
『文学少女』送上了最后的一句话,让这漫长痛苦的故事在最后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充满纯洁、温柔光芒的祝福的故事。
这时,琴吹同学站起身来,冲了出来。
她一把抓住臣的手,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臣惊讶地抬起头来。
「!」
琴吹同学红着眼睛正视着将噙满泪水的眼睛睁开了的臣。
接着,她亲吻了他的手,就像克里斯蒂娜在幽灵的额头上亲吻一样。
「谢谢你对夕歌的温柔。」
看着明明哭得一塌糊涂却又拼命微笑着的琴吹同学,臣再一次流下了眼泪。他用孱弱的眼神看着琴吹同学,随后把脸凑到琴吹同学的耳边。
臣像是在低声细语着什么。
琴吹同学吃了一惊,然后马上又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臣说完后一下子退开,用手粗暴地擦掉眼泪,然后像是把一切都抛到脑后似的坚定无畏地迈步向前走去。
与我擦肩而过时,他对正要叫住他的我喃喃地说道。
「七濑就拜托你了。」
然后,他留下了满脸泪水的琴吹同学,心如刀绞的我,还有用祈祷般清澈的眼神目送他离去的远子学姐,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中。


这便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天使了。



[ 本帖最后由 龙月影 于 2008-11-4 10:5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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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8 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9-1-3 10:41 编辑

终章
给亲爱的你



我最后还是没能告诉他我并不讨厌井上美羽。
可能是因为我嫉妒着他。


夕歌死的那天,七濑曾经给夕歌打过一个电话。在电话留言里,七濑用焦急的声音说道:「小森她们好像知道我喜欢井上了,怎么办啊?」。听到她的留言时,我正在树下,刚把夕歌的遗体埋葬好。
我不想让七濑知道夕歌已经死了,不能破坏她的日常生活。所以,我代替夕歌给她回了邮件。


我是从什么开始意识到夕歌所津津乐道的七濑的呢。
七濑喜欢上了自己的同班同学井上心叶,经常来找夕歌商量。
一站在井上面前就会紧张,忍不住瞪着他;肯定被他讨厌了,完蛋了,我该怎么办啊;今天稍微和井上说了几句好开心啊;我想烤饼干,不知道男孩子喜欢什么味道啊;总之先减少砂糖的量吧……经常为了这样的小事就坐立不安的七濑,夕歌总是很开心地跟我说着她的事情。
她还跟我说了读中学时七濑为了见井上而去图书馆的事,一直讨厌男生的七濑突然变得像个女孩子,拼命地练习画眉毛的事……
「呐,七濑真的好可爱啊。七濑的恋爱能成功就好了啊!」
最后她都会这样畅想。
那个时候我是圣条学院的学生,和七濑同为图书管理员,能在近处看到七濑。
真人的七濑比照片还漂亮,不过她撅着嘴鼓着脸的样子往往让人误以为她是个强气女。
但是,我知道那只是虚张声势,当我看到她面红耳赤、慌慌张张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笑。原来如此,夕歌的确没说错,没有比七濑更坦率的人了。
我也去班上偷看了下井上心叶。长得像个女生,看上去也不太可靠的家伙,我一开始就对他没好印象大概是因为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七濑的心情吧。他那优柔寡断的态度让我很不舒服,所以我故意挖苦他,还把他引进小巷里,用『声音』恐吓他。


七濑一直很在意井上的前女友。
据说他的女朋友还曾经发邮件给七濑,邮件里说什么心叶是自己的狗不要接近他,偷别人的东西会被诅咒的,都是些很过分的话,这让本来就因为夕歌的失踪而受到打击的七濑完全崩溃了。
那时七濑哭着发邮件给夕歌,告诉她幽灵发来邮件了,希望她能回来救救自己。
然而,我却无法帮助忐忑不安的七濑,无法为她做任何事。
当七濑得知了夕歌一家都已经自杀的事而经受不住打击飞奔出了家,一个人蹲在夕歌家里哭的时候,我也只能痛苦的在窗外看着她。


来到七濑的身边安慰她的,不是我,而是井上心叶。


不过这样也不错。
尽管当他紧紧抱住七濑,七濑也哭着抱住他时,当七濑将至今为止埋藏在心底的恋慕之情说出来时,我无法呼吸,整个人就像被扔进了火堆里。
因为七濑的幸福就是夕歌的愿望,也是我最大的愿望。


井上心叶并非如外表般普通的少年。
他的心中暗藏着黑暗。
我在调查给七濑发恐吓邮件的女生时,发现了井上的秘密。她和井上之间可能发生了什么。
那个时候我这么想,可能我和井上心叶就像是对着照的镜子。虽然是完全不同的人,但是非常相像。
所以,我无法无视他。
其实我也不讨厌井上美羽。
尽管我憎恨那过于美丽的世界,但同样也憧憬着那个世界。


我不认为井上的前女友会继续保持沉默。
还有井上的前辈,天野远子——最接近井上的人,她的身上也是充满了谜团,让我完全无法解读。能让我流下眼泪的人,应该不是寻常的人。
天野到底是怎样看心叶的。说不定,那个文学少女对七濑来说才是最强劲的幽灵呢。
但是,最后七濑一定会抓住胜利的吧。
井上现在正偏向七濑。
他终于注意到了七濑的温柔、七濑的专一、七濑的坚强以及七濑的爱意。他正在被七濑所吸引着。
七濑肯定不会变成幽灵。她一定能成为拉乌尔。
接下来,就要看七濑的努力了。


毯谷敬一和镜粧子都自首了,我的复仇也结束了。
『契约』已经完成了,告别的话也都说过了,接下来就要启程去下一个地方了。
这里是为了让夕歌吐露心声而建造的黑暗之城。这里作了许多道门,还设置了陷阱,让我和夕歌以外的人无法进入。
夕歌死后,我决定化身为夕歌为她报仇。在那之后,都是我代替她持续更新这里。以夕歌的心情来敲击键盘,写下文字。这样做的过程中,可能我也倾吐了自己的情感。
对夕歌的罪恶感,以及对七濑的思慕……
我大概不会再来这里了吧,我想把这一页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在画面上充斥着的照片中,夕歌和七濑都幸福地笑着。而我,则是一副有些害羞的表情。
只要当某一天,有人偶然来到这里时,看了夕歌的话和照片后能稍微理解夕歌一点那就足够了。


还有,可爱的七濑。
就像最后我在你耳边说的一样,衷心祝愿你的恋爱能成功。


◇    ◇    ◇


二十四号的平安夜,我和流人去了经常光顾的那家店。
以前也来过的这家就像是在西部片里出现的乡土气息很浓的小店,现在正挂满了红色及金色的华丽的圣诞节装饰品,所有座位都被预定一空。
「其实是想跟女孩子两个人单独约会的啊。」
身旁的流人抱怨着。
「现在这样,我可是会被那些女生们干掉的。」
在小店的前后左右,穿着华丽的女生们用牵制着对方一样的眼神互相瞪着。对于喜欢这种场合的流人来说可能很刺激,但是对我来说也太恶趣味了。
「不是啦,不是说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啊。」
流人痛苦地向旁边看了眼,站在那里的是穿着边缘镶有白色毛皮边的红色上衣和超短裙外加三角帽子,一身圣诞老人装扮的远子学姐,她从扛在肩膀上的大袋子中取出礼物发给大家。
一开始还难为情地说什么「为什么我要穿成那样!呜呜,裙子太短了」,现在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一边发着礼物一边露出微笑。
「远子姐真是的!现在可不是干这种事的时候。」
「是啊,下个月就要中心测验了,她也太没自觉了。」
「不是啦。」
就在流人呻吟着的时候,一个头发松软的小个子的女生向我们走来。
「你好~心叶前辈。」
「啊,竹田同学也来了啊。」
「嗯~是远子学姐叫我来的~」
穿着一件黄色马海毛的针织毛线衣和一条灰裙子的竹田同学笑眯眯地回答道。
「我正好在募集男朋友,平安夜一个人的话太寂寞了~~~~今天真是幸运。」
「噢噢?真的吗?明明这么可爱嘛,那我怎么样?我也正在募集女朋友。」
「哇,好帅啊。你是心叶前辈的朋友吗?我叫竹田千爱,圣条学园一年级。」
「哦,跟我同年级的嘛。我叫樱井流人。心叶学长的好朋友,和远子学姐是亲戚一样的关系。」
「哎~~~~一年级?我还以为你是大学生呢~」
「流人!你再增加女朋友的话,真的会被人杀了的。」
我狠狠地说道,流人则是爽朗地笑了。
「啊,我可是老手啊,都习惯了。」
「哎~~~~好厉害!」
竹田同学劈劈啪啪地拍起手来。
没救了。
「话说,芥川前辈也来了吗?」
「芥川说还有别的约会,大概是和女朋友一起过吧……」
「哎?芥川前辈有女朋友吗?」
「嗯,总觉得是这样吧。啊,琴吹同学说会来喔。麻贵学姐也说了会露面。」
虽然远子学姐说『我没邀请你啊!不要来!』,但是麻贵学姐露出可疑的笑容说『我当然会去了,要去看我送的衣服嘛』。那个超短裙圣诞老人就是情报的『代价』——不对,是『利息』。
然后,麻贵学姐终于在店内众人的注视下出现了。
她穿着一件低胸长袖的长身礼服,还批了一条毛皮的披肩。这到底是从哪个聚会上溜出来的啊,脖子上钻石项链还在闪闪发光呢。说实话,她显得非常轻佻。
「啊,麻贵!不是叫你别来了嘛!」
麻贵学姐笑眯眯地打量着远子学姐。
「嗯嗯,很合身嘛,太棒了。平安夜果然还是要这个呢,只留下帽子,其它全都脱光的话,就更唯美了。」
「呀,麻贵你这个变态……」
麻贵学姐一副被训斥了还很爽的样子眯着眼睛,我看见她那样子不禁起了鸡皮疙瘩。这个人果然很怪啊。
面对她时可千万不能大意。


臣离开后的第二天,麻贵学姐就很爽快地把『契约』的内容告诉我们了,大概是想,反正臣已经不在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吧。
她在画室里一边喝着红茶一边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我和远子学姐。
臣为了帮水户同学,收集了对水户同学的父亲催缴欠款的金融业者们违法的证据,同时还拜托麻贵学姐暗中帮忙疏通警察和媒体。身为姬仓家后继者的你应该能做到吧,他曾这样对麻贵学姐说过。
作为代价,麻贵学姐要求他以学生的身份潜入学校,遵从麻贵学姐的指示,帮她收集情报以及搜查活动。
「我的另外一个条件就是这个。」
她这么说着,把一张水彩画给我们看。画面上的人是一个光着身子披着一条白色床单的少女一样的少年——臣。
你说的模特儿是臣啊!
「很不错吧?标题就叫『天使』吧?」
以冰冷的眼神望向这边的『天使』的画充满了孤独和透明感。
一想到他是孤身一人活着的,心就感到阵阵刺痛,我和远子学姐两人呆呆地望着那幅画。


毯谷先生杀了人这件事大概也是因为姬仓一族对媒体施加了压力,并没有大肆报道。
单恋着老师的杉野同学哭红了眼睛,她拼命地向我解释「小毯在我因为被朋友无视而情绪低落的时候给我泡了印度奶茶,安慰我。他是个温柔的人,绝对不是坏人啊!」
「是啊,毯谷老师是个好人。」
我一边这样回答她,一边回想起了那甜蜜蜜的印度茶、柔软的热气,还有在那热气对面微笑着的老师的脸庞,心里感觉一阵酸楚。
老师曾经对我说,你懂什么,我才不想要什么平凡的生活呢。
然而,我和老师还有琴吹同学三人度过的那段时间真的很温暖。毯谷老师和粧子小姐都只是误入了歧途而已,他们本性并不坏——即使被老师否定了,我仍然这样坚信着。
那些恶劣的金融业者也面临着大规模的搜查,高层人员的拘捕和业务停罢恐怕是免不了了吧。
围绕着『天使』的一连串事件就此告一段落。


麻贵学姐调戏了远子学姐一会儿后,来到了流人面前。
「哎呀,你还活着啊?我还以为你早就被女生们敲碎了头,做成标本了呢。」
看着笑着挖苦自己的麻贵学姐,流人也不服输地笑着说道。
「我是受嘛,能被那样的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接着,麻贵学姐突然用双手把流人的脸拉了过来。
其实是在流人的嘴唇旁边停住了,不过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肯定以为他们俩接吻了吧。周围的人都尖叫着,店内一阵骚动。连在一边看着的我和竹田同学也把头转开去了。
麻贵学姐用妖艳的口气对惊呆了的流人说道。
「那就请你去死个一百遍吧。
那我先回去了,要不然爷爷他们又要烦我了。」
说完,便心情舒畅地消失了。
「喂!」
满身杀气的女生们一拥而上,「刚才那个是谁!」「你到底想脚踏几条船!」「今天一定要给我说清楚!待会儿你跟谁回去!」,我们也趁早离开了那里。
「远子学姐的弟弟好像真的要被敲碎脑袋了耶~」
「竹田同学,别笑着说这种事,你不觉得可怕吗?」
「嘿嘿,要是一本正经地说会更恐怖喔。」
就在我们交谈着的时候,门口出现了琴吹同学的身影。
她穿了一条轻飘飘的裙子,正一脸不安地东张西望着。
「啊,我有点想去洗手间,心叶前辈去七濑前辈那里看看吧。」
「哎,但是,竹田同学——」
「别管我了。你看,我和谁都能很好得相处的。」
竹田同学笑了笑,然后又倏地露出知性的眼神,最后又露出爽朗的笑容跑开了。
她不要紧吧?


我来到琴吹同学身边,紧张地向他打招呼。她看到我后,像是松了口气一样放松了脸上的表情。
「井上……」
「晚上好,你见过远子学姐了吗?」
「还没,来迟了点……刚刚才到的。」
「是吗,她一定会吓一跳的,还有,竹田同学也来了。」
「嗯,我知道了。」
「你要喝什么?」
「橙汁……」
琴吹同学还是没有什么精神,然而她还是拼命装得很开朗,生硬地笑着。
「给你,橙汁。」
「谢谢。」
我们两人在墙边聊了起来。
琴吹同学和我都很顾虑……那是因为即使那件事已经结束了,那天我们所感受到的痛苦和悲伤仍然没有消失。水户同学已经不会再回琴吹同学的身边来了。琴吹同学圣诞节准备一个人过吧……
「琴吹同学,可以的话,明天一起出去吧?虽然圣诞节人会比较多。」
琴吹同学摇了摇头。
「谢谢。但是那天要为夕歌空出来,我们约好了的。明天我打算读着夕歌喜欢的书,吃着饼干度过的。」
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小声说道。
「然后……我想读一遍井上美羽。」
她直视着我的眼神非常美,同时,我感到了自己的软弱无能,羞耻感升上头顶。
我竭力地隐藏住自己的心情强颜欢笑。
「是吗?那我也在家悠闲地度过。」
「啊,但、但是我会发圣诞节邮件的。如、如果能收到回信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当然了。」
「……还有。」琴吹同学红着脸低下头去。「虽然圣诞节是不行,不过其它时间应该有空。所以,如果你还会邀请我的话……我会很乐意。」
「嗯,那寒假一起出去吧?」
听见我这么说,琴吹同学抬起头,满脸通红地像小孩子一样率直地笑了。
「嗯。」


——七濑就拜托你了。


这个声音在我耳边回荡。
其实,最想在七濑身边鼓励她的是臣吧……我忽然这样想到,胸口又变得很难受。
我不知道我能为她做些什么。但是,如果能帮助她恢复精神的话就好了。


琴吹同学说门限是十点,于是我把她送回了家,然后试着去了和臣道别的那个工厂。
水户同学的遗体现在已经和家人安葬在一起了。圣诞树还留在那儿,打开开关就会闪烁明亮的光辉。
绽放青白色光芒的雪的结晶、闪闪发光的红色和金色的星星、像是用饼干为模型做的人偶、带烟囱的家、圣诞老人、无颜的天使……
用玻璃制成的天使,三角形的身体上有一对翅膀,翅膀无法抬起来。
我看着它,想到了许多东西。
想要变成幽灵的毯谷先生。
只能作为幽灵而活着的臣。


还有,美羽……


——呐,心叶,平安夜许的愿据说肯定能实现。心叶想要什么?
——嗯,美羽当上作家后的第一个签名。
——真是的,又说这个?太心急了吧。


美羽哧哧地笑着以很快的动作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美羽对着涨红了脸惊慌失措的我稍稍弯下腰,调皮地说道。


——那就这样约定了喔。


我触摸着天使的翅膀,冰冷的感觉让我的手指发抖。
我一边回忆着过去的某个圣诞节,一边自言自语着,胸口仿佛针刺似的疼。
「美羽……我其实……一直很讨厌井上美羽。我一直认为井上美羽的书都是胡编乱造,小孩子乱写的东西。
井上美羽对我来说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但是……水户同学却说喜欢井上美羽……
她说把美羽的书反复读了好几遍,都快背下来了,还说最喜欢树和羽鸟了……读美羽的书时,能把一切不开心的事全都忘掉……她就是这样对臣说的……」
寒冷的空气让我的喉咙像是要撕裂般的疼痛,眼睛里涌上一圈泪水。
「呐,美羽,你现在在哪里?你在想些什么……我决定不再否定井上美羽……你会允许吗……」
井上美羽的小说就是我和美羽在一起度过的平淡的日常生活中的故事。
琴吹同学这样说过。
她还说她一直看着我们,我和美羽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很开心地笑着。
我那个时候的确喜欢着你……开心得不得了,幸福得不得了。
所以,美羽的故事不是谎言。
那个充满温柔的透明世界,那种柔和的心情,那宛如闪光般的心跳,在那本书上所记述的都是那时我的真实感受。
「美羽……现在,你能来见我了吗?我们还能见面吗……」
自从那件事以来,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想要再见到美羽。
树上镶嵌的大地之星静静地发着光芒。
我心里很难受,喉咙里也火辣辣地疼。正在我感到寂寞,感到悲伤,想蹲下身去哭时,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心叶。」
转过身去,看到穿着一件长外套的远子学姐正温和地朝我笑着。
我急忙用手背去擦眼泪。
「为什么突然出现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叶会来这里……给你,这是礼物。」
她把在会场分发的带有丝带的袋子递给我。
里面装的是星形的糖果和穿着圣诞老人装的熊人偶。
「你是专门给我送这个来的吗?一个女孩子跑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来太危险了。」
「不要紧喔。回去时有心叶陪着嘛。」
她完全没有听我的话,只是爽快地回答了一句,然后歪着脑袋,从一旁窥视我的脸。
「呐,心叶的礼物呢?」
「没有。」
我担心自己眼眶湿润的样子被她看见,所以慌忙转过头去。
「怎么这样啊!」
远子学姐撅起嘴,然后又像个大姐姐似的扑哧一笑。
「别说这种话,给我点什么吧。小东西就行。」
听了她的话,我想起夹在记事本中的书签,于是便拿出来递给她。远子学姐伸出双手收下了。
她看见上面写着我的手机号码和邮件地址,眯起眼睛。
「Sincerely——敬启的意思吧。发自内心地……真诚地、真实的意思吧……」
邮件地址上的单词是借用了我喜欢的一首歌的名字。
远子学姐轻轻地把书签贴到嘴唇上。
在银色的月光和圣诞树灯光的照耀下,她的动作就好像神圣的仪式一样,我不禁为之一震。
「好甜~~就好像用堇菜砂糖腌制过。」
她那如花瓣般的嘴唇微微上扬,露出动人的微笑。
接着,她一口咬住书签,咔嚓咔嚓地开始嚼起来,最后一口气把书签一点不剩地吞了下去。
「啊~太好吃了。谢谢款待。」
我呆呆地看着她。
「哎?怎么了,心叶?」
「你吃了啊!」
「哎?」
「你把我的手机号码和邮件地址都吃了啊!」
「哎哎哎哎,不能吃的吗?」
「地址不是饭也不是点心!」
「哎?哎?地址?」
机械盲的远子学姐貌似是真的从一开始就不明白。
「……算了。」
我一下子转过身去,我抱着膝盖蹲在草地上。
不好。一放松警惕,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嗯……那个,可以坐在这里吗?」
「可以是可以,但请不要看这边。」
视野渐渐地模糊了,喉咙里像是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涌上来。
远子学姐和我背靠背坐着,大衣下面还穿着圣诞老人装,她把大衣的下摆往下拉,双手抱住膝盖。
想到不用再担心被看到自己在哭泣了,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为什么,在远子学姐身边我就会变得这么爱哭啊?
「你又想起了臣吗?」
「嗯,想了很多事。」
「聚会很开心呢,心情放松了很多。」
「远子学姐也太放松了。」
「不要紧,回去之后就把数学问题集解决掉。」
「你那该不会是一年级的问题集吧。」
「啊,真没礼貌耶,当然是二年级了。」
「真亏你说得出来。」
「我打算在中心测验前开始冲刺三年级的问题集。」
我忍着呜咽声,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勉强继续着对话。
远子学姐应该早就知道我在哭了吧……
当我回过神来时,远子学姐正抬头仰望着夜空,轻轻地握住我的右手。
既温暖又温柔的手。
「虽然没下雪,不过你看,多美的月亮啊,心叶。契柯夫的《在峡谷里》中就有这样的文章喔。」
沐浴在淡淡的月光中,她那澄澈的声音就好像是洗净心灵的赞美歌一般流淌着。
「『……不论「恶」有多庞大,夜晚总是安静美丽的,这世上也总会有相同的安静和美丽的真实存在于现在和未来。这片大地上的一切都期盼着与那份真实融合在一起,就如同月光与夜晚融合在一起一样……』——啊啊,契柯夫,好想吃啊。」
远子学姐陶醉在其中。
真实不一定都是美丽的。
也有让人不忍目睹的丑陋的真实、痛苦的真实存在。
然而,夜晚将包容一切,月光也将一如往常的挥洒在我们身上。
永不改变的东西和美丽的东西也是存在的。
远子学姐那温暖的手告诉我了这个道理。
我没有变成幽灵一定是因为遇到了远子学姐。
因为有她像这样握着我的手。
因为有她对我说了那么珍贵的话。
希望那个决定不再歌唱,孤身一人飘然远去的另一个我,也能在漫长的旅途中邂逅如此温柔的人。
神啊,拜托了。
远子学姐对正在心中祈祷着的我低声说道。
「呐,心叶……我要是不在了,你也要继续写喔。」
我不知道为什么远子学姐要说这种话,她那认真且寂寥的声音在我的脑海回荡着,胸口一阵酸楚。
是要我在她毕业后也给她送点心的意思吗?虽然我想这么吐槽她,可是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井上美羽会再写第二本书吗?
又想起了那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
但是,如果井上美羽会再写新的故事……然后,他在别处的某片天空下读了这个故事的话,虽然不太现实……
如果那样的话,他会再一次歌唱吗?
来年的春天开始,远子学姐就不在了。
我不能再这样哭哭啼啼了,我要变得更坚强。
但是现在就让我尽情地在远子学姐的温暖中开心地、安心地、静静地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向月亮祈祷吧。


在这神之子降临到人间的神圣夜晚,祈祷臣、琴吹同学以及美羽能够幸福。


◇    ◇    ◇


七濑给夕歌寄了圣诞节卡片和电子邮件。
「我和夕歌永远是朋友喔」,在给夕歌发了这封邮件后,又发了封邮件给井上的前女友。
邮件里七濑说,不管她怎样说井上的坏话,不管她怎样骚扰自己,都不会认输,自己只相信井上说的话。


明天就去见朝仓美羽——
 楼主| 发表于 2008-5-8 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大家好,我是野村美月!『文学少女』系列终于迎来了第四卷!
在这里要对期待着美羽登场的各位说声对不起,绝不是在拖时间,这卷从一开始就预定是以七濑为主。
如果就在那种被心叶敷衍过去的状态中进入美羽篇的话,琴吹也未免太可怜了……这次七濑终于和心叶的关系从同班同学又进了一步。
就是这样,第四卷是《歌剧魅影》。幽灵这个角色实在是太让人心痛了,不管读多少次都觉得很难受。关于幽灵这个角色已经有了舞台、电影、小说等各种各样的诠释,对比一下会觉得非常有趣喔!每一种形式都有它独特的味道。
说到味道的话……文章开头处远子学姐说到的砂糖的塔鲁特是我个人很喜欢的糖果。十多年前曾经吃过一次,当再一次看到时突然又很想吃。虽然砂糖一般来说都是采用砂糖萝卜做的vergeiose。但是那种砂糖也很美味!
在描写远子的用餐场景时,拼命回想着味道,结果自己肚子都饿了。不过,其实至今为止的几卷中每次都混着一种我觉得无论如何都不吃不下去的东西喔~

那么,接下来是感谢。夕歌所说的「想要住在圣诞树中」是做客出演广播中的解说员榎本温子小姐所说的话。(译者注:此人貌似就是clannad宫泽有纪宁的CV)那时正好在构思第四卷,于是就请她让我借用一下这句话。
榎本老师很爽快地答应了,真是非常感谢。
还有,竹岡美穂老师,这次也画出了非常~~~~~漂亮的插画,谢谢你!
每次页数都这么紧张,非常抱歉,下一卷终于轮到心叶和他女友的故事了,请各位一定要读!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二〇〇七年 四月一日 野村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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