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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望半月的夜空8[桥本纺][台/简][录入完结][系列完结之作,大撒花^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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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28 19: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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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轻之国度-轻小说论坛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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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望半月的夜空8
  Another side of the moon
  ——last quarter
  桥本纺
  Tsumugu Hashimoto
  译者:郑晓兰
  插画:山本ケイヅ



  番外短篇集压轴登场!

我们的双手

   就是为了

紧紧抓住什么

   而存在的——


人绝对不会永远停留在相同场所,不论是一遍哭泣也好、大吼大叫也罢,
总之就是会持续不停往前走,有时候也必须舍弃什么,去选择其他的什么
——桥本纺



  桥本纺
  三重县伊势市人。荣获第4届电击电玩小说大赏金赏。最喜欢做的事是睡觉。据说可以轻轻松松睡上十二小时,所以人生几乎有大半时间都在睡觉。虽然自己也觉得浪费,不过有时觉得这样也是一种幸福。目前,两个人与两只猫同住在小小的房子中。

  【Kadokawa Fantastic Novels
  仰望半月的夜空1
looking uo at thc half moon

  仰望半月的夜空2
waiting for the half-moon

  仰望半月的夜空3
wishing upon the half-moon

  仰望半月的夜空4
grabbing at thc half-moon

  仰望半月的夜空5
long long walking under the half-moon

  仰望半月的夜空6
1ife goes on

  仰望半月的夜空7
another side of the moon
first quarter

  仰望半月的夜空8
another sidc of the moon
last quaarter


  插画:山本ケイヅ
  出生于1978年,目前居住在和歌山。另一个笔名为「超肉」,是个超爱李连杰、五脏六腑都快坏光光的茧居族。梦想成为插画家而苦修中。

  仰望半月的夜空8
  another sidc of the moonlast quaarter
  山上祭第二天。在秘密拍卖会场,女生照片的竞标正趋于白热化,而在特别设置的摔角擂台上,传说中的覆面男斯裴鲁·梭拉鲁正连续使出华丽摔角绝技。另一方面,被话剧社长临时挖角的里香正以女主角的身分,准备站上体育馆舞台。夏目和亚希子也赶赴现场,当缎幕即将拉起的时候,竟出现谜样的不速之客……!?
  除了全新未发表的番外篇「雨 fandango」的后篇,外加「蜻蜓」、「市立若叶医院淫书骚动始末记」以及「你的夏天、已然离去」等三篇番外篇构成的第二本(半月)短篇集。最受欢迎的系列小说,压轴好戏堂堂登场!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4-28 20: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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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28 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觉中每次喊价已经变成以五百圆为单位。虽然现在已不再是高中生能轻松给付的价格,然而情绪亢奋的热血男儿的好胜心以及热情一发不可收拾,价格涨到六干圆、六干五百圆,没一会儿功夫就涨到七千圆。当三年二班的木元义一喊出「七千圆」这个数字时,一年二班的大冈幸惠和她的数名女性友人误闯拍卖会场,也就是理化准备室。都怪那些负责守卫的摄影社员怠怱职守,竟也出神地观看拍卖情况。于是高举着的秋庭里香照片、大声喊价的男学生、如漩涡般打转的兴奋等景象,让大冈幸惠那些女生当下立刻了解会场中正在进行什么样的活动。就在她们很受不了地想说男生还真是白痴,这么容易骗啊?一边正想要离开会场时,大冈幸惠却怱然在大叫的男学生群中,发现不过三天前才来跟自己告白的高桥泰西。如果真要勉强帮高桥泰西说句公道话,那就是他喜欢的始终是大冈幸惠,换句话说秋庭里香就像是电视上的偶像一般的存在,不过就是内心的憧憬罢了。但是,大冈幸惠当然不可能了解男人这种纯情,对着慌慌张张跑过来想解释的高桥泰西,挥手就赏他一个巴掌,让他的面颊染上一阵火红。就这样,他被甩了,还真是干脆迅速。
  恶心,别靠近我!

  大冈幸惠的话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宽容,高桥泰西当场被击倒,包围在他四周的男生异口同声地出言表示同情,说什么「太过分了,女生还真恐怖,有必要说成这样吗」,相反地女生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边走出准备室。倒在那边好一会儿的十六岁游泳社员高桥泰西,突然一起身,没让人看见他拭去满脸滂沱热泪的举动,便直接喊出新的数字——也就是八千圆,他的所有财产。周遭男生全都发出「哇」的惊叹声:「干得好,一年级小鬼」、「这样才是男子汉」。当大家都以为终于要尘埃落定的瞬间,直到最后关头才出手的是三年一班,已自棒球社退隐的芝野真澄。他仅在短暂的瞬间想起今年秋天即将上市的美少女电玩,那是传说中的剧作家耗时三年完成的新作,而且还是限定贩卖三千套的珍贵电玩。好想要,想要得不得了,不论如何都想弄到手,一旦转卖绝对可以卖到好几倍的价钱。当然,他不会转卖,他打算走过各种不同剧情后,很宝贝地保存下来,甚至都已经决心将来和谁结婚时,都要把这套电玩当作入赘「嫁妆」。然而,如今他的眼前是秋庭里香的照片。
  犹豫再三后,芝野真澄才这么脱口而出,八千五百圆,放弃美少女电玩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所谓的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为了得到某种东西,就必须失去某种东西。局势演变至此,终于开始呈现出消耗战的迹象。八千六百圆,高桥泰西不肯放弃,计算上个月零用钱余额后一边追加预算。前棒球社芝野真澄立刻提出八千七百圆的价钱。高桥泰西确认过钱包中的数目,喊出其中总额八千八百七十三圆,但是前棒球社芝野真澄却露出冷笑,实在非常坏心地喊出八千八百七十四圆。高桥泰西脸上流露出懊恼的神情,对背后朋友哭诉,嚷着要借钱,却被晓以大义一番。「你表现得很好、真的表现得很好喔」、「你已经努力过啦」。「呜、呜」,高桥泰西呻吟。「干得好」、「你真的很努力耶,一年级小鬼」、「你是最棒的啦」,响起的掌声及口哨声,赞扬失败者的爽朗热血男儿。然后,在羡慕、憎恨以及反感的情感漩涡中,映着秋庭里香的照片即将落入前棒球社芝野真澄手中的那一瞬间……
  「一万圆啦啊啊啊啊啊!混蛋——!
  有人大声嘶吼。
  是戎崎裕一。
  顺道一提,已经快哭出来了。

  2

  AEIUEOAO,社员进行发音练习的认真声音响彻音乐教室,KAKEKIKUKEKOKAKO,距离正式开演仅剩三小时,社员脸上也差不多开始陆续显露紧张神色。虽然每个人表情都还挺从容的,也会玩耍嬉闹、开开玩笑,不过气氛果然和平时不同。时而声音过大,时而声音过小,有时笑得太夸张,相反地有时则完全笑不出来。不论经历过多少舞台经验,仍然无法习惯这种正式开演前的气氛,毕竟是要站上舞台,演出不是自己的另一个某人,扯开嗓门,或哭或喜,和他人相互拥抱或打架。这是在这种所谓「戏剧」的制度之下,所公然允许的非日常生活,也就是要将自己完全暴露出来。
  但是,这里却有一个人完全没有紧张的感觉。
  「所以说嘛,真美呢……」
  她听到这样的声音。
  柿崎奈奈将脸转向声音来源,轻叹口气,真美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讲手机。听她那撒娇的声音有时哽咽,还掺杂仿佛低声下气的请托之感,对方大概是要分手的男友吧。她也没打算要偷听,不过真美的声音很大,一字一句全都传进自己耳中。分手的理由似乎是在对方那个男生身上,因为他喜欢上真美以外的其它女生了,真美因为这样被甩了、被抛弃了。这对自尊心强烈的真美而言,是完全无法接受的状态。
  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来……
  真美真诚倾诉的声音听来还相当坚定,在那声音的推波助澜之下,大多数男生肯定都会心头一揪,感动不已。真不愧是话剧社的人啊。
  回首真美过去的恋爱史,她恐怕已经不再喜欢对方那个男生了。只不过因为被甩、被抛弃,自尊受到伤害,所以才想重新夺回那个男生。她甚至可以断言,如果那个男生回头,真美三天之内就会把他给甩了吧。这不是复仇,而是捍卫本身尊严的行为。简而言之,真美就是这种女人。
  真受不了耶,她边想,才刚刚再度叹气时,副社长相马千佳走过来。
  「我们那位宝贝公主是怎么回事呀?
  她装男声是因为千佳的角色是大臣,剧本设定是比国王还有能力,实质管理国家运作。她到底是想讽刺什么呀?
  奈奈夸张地双手一摊。
  「诚如所见,她如今可谓鬼迷心窍了。」
  「喔~~」
  「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大臣?
  「本人职务是治理国家,劝谏公主则必须仰赖身为父皇的国王了。」
  国王?是指我这导演吗?
  千佳还真是个坏心眼儿的女人耶。

  ﹡

  「你是白痴喔你。」
  我假装没听见山西的数落。如今,走在走廊上的我,手上正拿着里香的照片,那是在秘密拍卖会上标到的东西。
  「那些什么照片,你不是已经照了一大堆了吗?
  山西啰哩啰唆地唠叨个没完。
  我听着听着也开始火大,不禁反驳:
  「是没错,可是就因为这样,我才不喜欢让这张照片被其它人买走。」
  「你的心情我也了解,可是一万圆耶!一万!
  「……那又怎样。」
  「有一万圆的话,大概什么都买得起了吧!这样很浪费耶!
  唔,他说得没错。
  管他是电玩、书或是底片都买得到,另外也可以当作昂贵望远镜头的购买基金,的确花这一万圆实在有够心痛。
  可是呢,仔细想想。
  自己可以忍受这张照片被哪个家伙贴在房间里吗?
  不可能的吧?无法忍受吧?就算得标价格超过十万圆,我也一定会拚命把东西买到手吧。
  或许是察觉到我这样的心思,山西彷佛难以苟同地叹一口气。
  「有什么关系,就照片而已,给其它什么人又怎样。」
  「绝对不行。」
  「可是,那是照片耶?又不是里香本人。」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受不了耶,山西大声说:
  「难怪人家会说因嫉妒而发狂的男人最恐怖了!
  「你说什么!
  两人已经稍微打了起来。让他尝尝腋下锁头功的厉害,我使劲紧勒山西脖子,山西一边发出呻吟,朝我右侧腹部的肝脏打下去。可恶,这家伙明知我的肝以前出过问题,还故意打肝。
  「放开!叫你放开啦!住手!
  「你才是!
  「头断掉的话怎么办!
  「肝炎复发的话你要负责!
  「笨戎崎!
  「臭山西!
  山西在焦躁之余,突然一只手伸向我的腹部,另一手随之缠上我的左脚,接着直接弯下腰去。他该不会是想要就这样使出原爆固定式吧!?会死人的,这招弄不好的话会死人的。我将重心往前移,抵抗山西的企图,哪有那么简单被你摔出去啊。
  「你们在做什么啊——!
  突然一阵怒吼之后,啪答啪答的脚步声随之冲过来,我和山西顿时就被分开来,或者该说是被弹开来。臀部重重摔到地面上后,抬起头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见鬼大佛就站在面前。国语教师,近本觉正四十三岁。
  「你们在做什么!戎崎!山西!
  「对不起!我们只是玩一下而已!
  「站起来——!立正站好——!
  「是!
  「喔!
  我和山西保持立正姿势,如果再惹恼鬼大佛就大事不妙了,顺带一提,昨天才被命令做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
  视听教室的攻防战,非常理所当然地以我们的战败划下旬点。男教师队的挽臂联队攻击终于破门而入,把死守到最后一刻的我和山西撞得趴到地上。不过呢,那也算是我们的胜利,毕竟当时视听教室的屏幕正在播放美丽的俄罗斯电影,棘手的东西也全被偷渡出去了。
  审问相当严厉,而我们当然是装傻到底。
  「老师,怎么啦?
  是的,我还爽朗地这么说。
  「我们只是在看电影啊?
  你看,我说着望向屏幕。老掉牙的黑白电影中,一个身材纤瘦的少年正在唱歌,少年所吟唱出的高音乐曲真的好美。鬼大佛露出懊恼的神情,一边指示男教师队员彻底搜查,但是搜出来的全都只是俄罗斯电影而已。
  「为什么不立刻把门打开?
  「我们吓了一跳,没发现是老师。」
  「不可以说谎!
  「没有啊,是真的。」
  虽然鬼大佛逐一质问学生,但是我们在所谓「友情与保身双赢」的强烈牵绊连结之下,个个守口如瓶。
  结果,鬼大佛也只能懊恼离去。
  我和山西只不过稍微打闹一番就换来一阵怒骂,大概也是因为昨天的余怒未消吧。这样是很没天理没错,不过对于这种程度的对待姑且一笑置之吧。
  当我心底正涌现胜利者的宽容时,鬼大佛庞大的身躯倏地挨近。
  「戎崎,我可没忘记昨天的事情。」
  他以仿佛要舔遍我全脸的极近距离这么说,还真是魄力十足。
  我毕竟受不了,忙把脸往后缩。
  「您……您是指俄罗斯电影放映会吗?
  「还想装傻?
  「什么意思啊,装傻?你知道老师在说什么吗?
  我转向山西。
  当然,山西也是极度夸张地装傻充楞。
  「不知道啊,什么?老师,您是什么意思啊?
  「你们这些小子还挺有种的嘛!
  鬼大佛的脸上显露焦躁,平常已经瞇得很细的双眼,现在瞇得更细了,各种情绪在他眼中燃烧。虽然那惊人的魄力让人几乎吓得发抖,不过我和山西仍凭借仅存的从容嘻嘻哈哈傻笑。
  「可别以为事情就这么算了。」
  鬼大佛抛下一句老掉牙的台词后离去。我和山西望着他的背影,互相对望了一眼,接着便笑了出来。
  鲜少有机会能把鬼大佛整得这么灰头土脸的。
  「戎崎,不觉得饿了吗?
  「嗯,对耶。」
  「那到模拟小吃摊去吃点东西吧。」

  ﹡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小小的偶然堆砌而成。向世古口司拜师学料理的竹内惠那,后来决心要开个人小摊,而且还很拚。那是间提供手工意大利面的正统意大利料理小摊,世古口司也帮忙构思菜单。但是,竹内惠那却突然因为头痛向学校请假,当然也就没办法开什么小摊,走投无路的竹内惠那只好打电话给世古口司,以噙着泪水的声音拜托他,希望他把小摊接下来做。
  「如果是世古口学长,就可以放心交给你了。」
  既然对方都以噙泪的声音拜托,怎么可能拒绝。就这样,他就在聚集于中庭的「小摊村」一角,开起「世古口餐厅」。
  只要是女生,一提到料理人世古口的手艺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小摊才开店没多久,立刻形成长串人龙,光是世古口司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最后只好请因为放心不下,陪着一起过来的水谷美雪帮忙。
  也就是说,两个人的店。

  水谷美雪拚命工作。
  「可不可以请妳帮我下两人份的意大利宽面,水谷?
  「好。」
  「海鲜炖饭和起司培根意大利面煮好啰。」
  「好。」
  她将两盘料理递给客人后,同时结帐收了钱。然后边望着世古口作菜的情况,边听下一位客人点菜。
  「有人点海鲜炖饭喔。」
  「知道了,海鲜炖饭。」
  「还有,意大利宽面煮好啰。」
  「嗯,我知道了。」
  起初虽然因为不了解工作顺序而感到困惑,不过逐渐习惯后,自然而然就会形成一种节奏。接受点菜、煮面条、将世古口做好的意大利面递给客人,算帐。不能太急躁、同时也不能太慢条斯理,必须好好地配合呼吸动作才行。
  两个人简直就像真的在开店做生意一样……
  辛苦是辛苦,但是好开心。只要是和世古口一起做什么就会让人好开心。把他做好的料理送出去也很开心,听客人称赞料理「好好吃」时更开心。
  像这样也不错呢,她想。以后总有一天,就会像这样和世古口一起经营一家店,现在这么想可能像是白日梦,可是十年或十五年后,说不定真的会实现。
  好不容易,客人不再上门时已经将近下午两点。
  「休息吧,水谷。」
  世古口的声音有些疲惫。
  「嗯,说得也是。」
  她点头,自己的声音果然也显露疲惫。
  两人在狭窄的小摊中,并肩坐在圆凳上。由于世古口身躯庞大,两人只好紧紧靠在一起。
  虽然不好意思,也觉得很高兴。
  「很累人喔,世古口。」
  「对啊,还好水谷在这边,帮了我一个大忙。」
  「不会碍手碍脚的吗?
  「哪会,妳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如果水谷不在的话,就不能这么顺利了。」
  嘿嘿嘿,两人相视而笑。
  虽然不好意思,也觉得很高兴。
  两人拥有一家店的白日梦,也逐渐让人感到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两人一起工作、做料理,守护店铺。
  应该会很开心吧,一定的。
  「喔,打烊啦。」
  不久后,戎崎裕一来了,山西保也在一起。
  「还在营业呀。」
  世古口立刻起身,紧挨在一起的肩膀离自己而去,虽然感到落寞,可是有时候好喜欢看着世古口为了做料理而站起来的身影。
  「欢迎光临。」
  水谷美雪一起身,刻意试着以店员的口吻说:
  「相问要点些什么呢?
  戎崎裕一狐疑地盯着她。即便迟钝,后来似乎也搞清楚怎么一回事,于是假装有点犹豫,一边以顾客的口吻说:
  「有没有推荐的菜色啊?
  他还刻意装出苦恼的神情。
  她得意洋洋地试着说:
  「本店的料理都很好吃喔,因为主厨的手艺很好。」
  「喔?是吗?
  「嗯,不管哪一道都很好吃喔。」
  世古口很老实地害臊起来,只见他满脸通红地呢喃什么:「没有啦,哪会啊,我还差一大截呢……」他懂两人是在开玩笑吗?还是不懂呢?那反应实在太像是世古口的风格,惹得所有人当场都笑了出来。
  「那就茄汁蛤脷意大利面。」
  「我也要点那个。」
  两人点了相同的菜。
  她姑且在点菜单上记下来,拉开嗓门说:
  「客人点菜,麻烦你了!茄汁蛤蜊意大利面两份!
  「茄汁蛤蜊意大利面两份!
  两人互相重复固定的台词后,世古口随即手脚利落地开始作菜,戎崎裕一在一旁斜眼看着他那样子,这才好不容易恢复普通口吻开口说:
  「美雪,妳来帮忙店里的生意喔?
  「嗯。」
  「好像做得很开心嘛。」
  「是挺开心的。」
  最基础的西红柿红酱已经事先做好,所以茄汁蛤蜊意大利面没两三下就完成了。世古口一甩锅,面条和酱汁剎时融为一体,他以面杓将料理移到盘中,淋上特纯顶级橄榄油就完成了。
  「喔,好吃。」
  「好厉害,味道很正统。」
  戎崎裕一和山西保像饿犬般狼吞虎咽,将面大口大口塞进嘴里。说真的还真希望他们能好好品尝料理的美味。
  「喂,小裕。」
  「干嘛?这真的很好吃。」
  「里香呢?
  「不知道,被一个叫做柿崎的女生叫去,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司,你的手艺是不是又进步啦?
  「咦?有吗?
  「嗯,这比车站前那家店还好吃。是吧,山西也这么觉得吧?
  「是呀、是呀。」
  「你啊,吃的时候也稍微品尝一下味道嘛!
  「啊呦,干嘛啦,笨戎崎。别摇,我这样很难吃耶。」
  「吃完要不要来杯冰红茶?免费招待喔。」
  「喔,赚到了。」
  「不愧是司,真慷慨!
  三个男生似乎很开心地闹成一团,看着他们总觉得有点羡慕,男生为什么可以像这样打打闹闹的呢?和女生之间的交往模式还真有点不一样。
  话说回来……
  里香是打算作什么呢?
  被话剧社的柿崎叫去,应该是为了上次那件事吧。

  3

  暂时先秘密行动。现在也只有告知社员剧本有所变更而已,真美如果真的不能用,就打算派她上场。她心底大概就是这样的盘算,柿崎奈奈因此把秋庭里香叫到目前充当大道具放置场的体育馆用具仓库。跳箱或体操垫之类的东西问,塞满城堡、树木、桥等布景。把这些布景随处摆到台上,就能创造出一个舞台。
  「不好意思,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柿崎奈奈觉得很抱歉地说:
  「而且说到底也只是候补演员,不一定能上场的。」
  秋庭里香仰望城堡的布景,那是最大的舞台装置,高将近三公尺。话说回来,真的是好长的头发,一旦站上舞台,光是这头长发就够光彩夺目了吧。
  「不要紧,我明白。」
  看着回过头来的她,柿崎奈奈随即否定自己方才的想法,不只是黑发呀,不论是容貌、姿态,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光彩夺目,具有了不起的存在感。即便被委托这么一个为难的差事,又被叫到这种地方来,却没有显露丝毫动摇。她那堂堂正正的凛然姿态,似乎此时此刻已经站上了舞台。
  真美根本就难以匹敌……
  当然,真美她也有两把刷子,即便找遍附近高中话剧社,拥有真美这种等级演技的社员还真没几个。不过,就算是那个真美,大概也远远不及秋庭里香。她具备某种决定性差异的特质。至于那所谓的某种特质到底是什么,柿崎奈奈自己也搞不清楚。



  「那么,台词方面……」
  「今晚你伫立窗边,只要能让我窥见你的身影,仅仅如此或许就能让我领略幸福的滋味。从世界的这一端到另一端,所综合起来的所有幸福,全都能够随之握人手中吧。」
  秋庭里香说出的是变更后的台词。
  虽然台词经大幅削减后,公主已经几乎不需要说话,不过公主好歹都是主角,多少还是有一点台词。她是在昨天傍晚把剧本交给她的,所以背台词的时间只有区区一个晚上。如果不习惯的话,背台词是相当吃力的,这种事情需要独特的记忆力,该说是需要诀窍吗?她本来也觉得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大概没办法背熟吧,所以也都打算要用提词海报了。但是,秋庭里香刚刚所说的台词完美无瑕,一字不差。
  她有些惊讶。
  「妳该不会全都记下来了吧?
  「记下来了。」
  「每一幕的连接也都记下来了?
  「记下来了。」
  「演技说明呢?
  「舞台、演出附注说明里有写的全都记下来了。」
  「全部?
  「嗯,记下来了。」
  为了测试,她试着念出第二幕下臣的台词,秋庭里香也准确说出对应台词。而且,不只是念台词,还以语句段落、抑扬顿挫,精彩表现出公主的情感。
  太完美了,不对,大概已经超越自己一直以来所想象的完美。
  「真惊人……」
  她不禁如此呢喃,但是秋庭里香没有害臊,也没有洋洋得意,只是沉稳地站在那里。
  导演的血液为之骚动。
  好想训练这女孩的演技,然后把她推上舞台,让她吐出台词,那大概会是最棒的舞台吧。不会错的,只要有这女孩在,光是这样就已经足够。唉,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这女孩呢,这个无与伦比的宝物。
  柿崎奈奈压抑着满心兴奋说:
  「我们就大概来排一遍吧。戏里每一幕都有主轴诉求,我希望妳能依此来发挥演技。」
  说不定……柿崎奈奈脑中浮现某个想法,这女孩说不定比我还了解公主吧。
  所谓的演技,不仅止于高声念台词,也不是大哭大叫,而是在了解出场人物的心以及存在后,将之传达给观众。所以演戏最重要的是,演出者必须了解出场人物。
  我知道了,秋庭里香点头。
  那我们开始吧,柿崎奈奈说。

  ﹡

  不愧是以悠久历史自豪的学校,有许多来宾莅临山上祭,其中大部分都在感叹学校的没落。校长只觉得颜面无光,但是总不可能说什么「我走马上任时已经没落到想救也救不回来的地步了」,所以也只能对毕业校友的挖苦挤出和蔼笑容。
  总之,为了那些所谓的来宾,停车场规定禁止一般人使用,还竖立告示牌写着「禁止使用停车场」。但是,有辆黑色跑车完全无视告示牌的存在,硬是开进停车场。不知道是神经太大条,还是单纯是个笨蛋,车主还先把告示牌移走,把车开进停车场后又再次把告示牌放回原位。
  坐在车上的是个男人,顶着一头与今时今日格格不入的卷发。虽然品味差到极点,全身上下却全是高级品,手腕有只法兰克穆勒的手表闪闪发光,他正是地方上少数有力企业的小开。
  「来,请。」
  在那个笨小开的引导下,步出车门的是个裙子短到不能再短的女人,大幅敞开的胸前挂着一条镶钻的项链,那是一旁的笨小开送的礼物。不管是L V名牌包、白金脚炼或是TIFFANY项炼,全都是那男人送的东西。只不过,唯独那只符合左手无名指尺寸的戒指还没收,虽然对方曾经想送,不过察觉到的女人巧妙拒绝了……不,是持续回避。
  他不仅有钱、有头有脸地也很吃得开,当作玩玩的对象再好不过,不过她可没打算和这种乡巴佬结婚。
  「这学校,之前我念的时候还是一间名校,现在水平都趺得一场胡涂了。」
  男人很了不起地说。
  哇,这样喔,女人很夸张地流露钦佩神情,以甜腻腻的声音说:
  「好厉害喔,慎治的脑筋好好喔。」
  「那也没什么啦。」
  的确,那根本就没什么。以男人的年龄推算,当他就读时,这间学校早已经不再是名校,大概算是差一点三流或是二流的学校。自己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种事情怎么会不知道。
  会说出这种立刻就会被拆穿的谎,死撑着这样肤浅的虚荣,应该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吧。唉,实际上本来就是个笨蛋了。
  虽然心底这么想,她还是挽住男人的手臂。
  「好了,走吧。」
  「我老爸也会以来宾身分过来,等一下再帮你们介绍。」
  「咦,怎么办,人家觉得好烦恼喔。」
  「不要紧,之前不是见过一次面了?我老爸对妳也觉得很满意,用不着紧张啦。」
  她不是在烦恼那个,是根本就不想见那种低俗的笨老爸,还会用色瞇瞇的眼神盯着自己呢。
  差不多该分手了吧。
  下次再来撒撒娇,缠着他买钻石耳环,等到东西买到手后就立刻分手吧。

  ﹡

  今天谷崎亚希子双眼有些充血。平常就已经人手不足,偏偏值早班的久保田明美又昏倒了,
  看来应该是贫血。拜她之赐,工作量是平常的两倍。一整天都是打不完的点滴,还得帮忙那些只有自尊很高的阿呆医师,一边还要全数击退色瞇瞇患者的偷摸攻击,总之忙得昏天暗地。
  「吉田先生,量体温……」
  屋漏偏逢连夜雨,吉田先生突然就是一阵呕吐,觉得恶心也要早点说嘛,那样也可以拿盆子来啊。
  清理呕吐物当然也是护士的工作。
  变得更忙了。
  头昏眼花。
  她一边承受各种事情,又擦、又丢、又洗,好不容易能喘一口气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今天是值白天班,再一个半小时就下班了,没办法也只能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时间抽空休息。她全身疲惫,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她一边啜饮泥水般的咖啡,走向休息室。
  「身体觉得怎么样?
  「啊,谷崎小姐。」
  横躺在沙发上的久保田明美想要起身。
  亚希子当然要她别起来。
  「好好躺着。」
  「对不起。」
  「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嗯,好一点了。」
  「来量量血压吧。」
  「可是,谷崎小姐应该是在休息时间吧。」
  「没关系啦。」
  血压数值收缩压八十九、舒张压五十七,很明显是低血压,如此看来会昏倒也不足为奇。
  「妳今天应该不可能继续工作了,先回去比较好喔。」
  「我不可以做出那么自私的事情。」
  为了让她明白要好好休息,亚希子刻意以严厉的口吻说:
  「死撑到最后,反而给周遭的人添麻烦不就没意思了吗?认真负责是妳的优点没错,可是所有一切都想处理到完美周到是不可能的。全世界也只有像夏目那种人才做得到啦!
  「夏目医师真的很厉害呢!
  「那家伙比较特别,像他那种人少之又少。」
  前天夜里,三名因工厂意外受重伤的患者被送进医院,值班的夏目随即展现处理问题的高超本事。他一眼望去随即完成检伤分类,紧接着简直像机械似地进行缝合或摘除玻璃碎片等。所谓的「检伤分类」是分辨患者伤势,决定治疗的优先级,其实并没有太多医师能够流畅且完美地完成检伤分类,因为在某些状况下,也有可能必须放弃治疗,也就是对患者见死不救。实际上,前天夜里就有一个人救不回来。夏目没有丝毫犹豫或迷惑,放弃了那个人,然后倾全力救治另两人的生命。结果,两人获救、一人死亡。如果是其它医师……或许三个人都救不回来吧。
  「我为什么没办法活得像夏目医师一样呢?
  亚希子从明美的呢喃中察觉到什么。
  「妳该不会是喜欢夏目吧?
  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实在难以理解,那个任性男人到底是哪里好啊?医师在医院中算是特权性的存在,所以很多护士都对医师怀抱憧憬,如果能结婚更是像钓到了金龟婿。话虽如此,明美应该不是那种事事算计的女人,而是更认真,或者该说是笨拙吧。
  她坐到圆凳上试着问:
  「那家伙是哪里好啊?
  「他不是很温柔吗?
  呃,温柔?夏目?
  「而且也很认真。」
  她说认真?哪里认真呀?
  即便看的东西相同,不同的人来看似乎也会引发截然不同的观感。又或许明美的观感才是正确的……不,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她甚至可以如此断言。明美的双眸蒙上一层阴影。
  唉,恋爱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话剧社的学妹昨晚来找我商量,听说主演的女生好像没办法用,问我应该怎么办。他们都是我在暑假担任校友返校指导活动时,照顾过的学生。」
  「喔。」
  「我提供各种建议后,突然觉得好怀念。然后把自己以前在话剧社的剧本拿出来看,看着看着就天亮了。」
  「熬通宵?
  「对啊。」
  「所以身体才会不舒服吧?
  「或许吧!真没想到才一晚没睡就昏倒。」
  明美将手腕放到脸上,然后沉默不语。她想明美是不是在哭,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又不是什么严重到需要哭的事情。
  「任何人都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嘛!
  「是。」
  「以后记得要好好睡觉就是了。」
  「是。」
  唉,好想抽烟喔,又不能在这边抽。
  「妳以前是真的很喜欢演戏吧。」
  「之前是真的很喜欢,也只有演戏能让我像那样子地全心投入。现在应该已经没什么能让我那么沉迷了吧!
  「妳该不会觉得,高中是妳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吧?
  这次还是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唉,这也是情有可原。学生时代总会让人特别感到回味无穷,十几岁是光辉的季节——曾有个外国演员这么说过。不过,事实是否真是如此?受到家庭、父母的束缚,对于未来感到胆怯,被那些难以尽如人意的交友关系搞得昏头转向,即便是十几岁那时候,应该也不是只有快乐的事情而已。光辉或许的确存在,但是也会有同等的阴影存在,不是吗?
  自己也是在年事稍长后,才察觉到这一点的。
  自己以前也曾想回到十几岁那时候,不过一旦过了二十五岁,就不会再那么想了。
  现在比较好。
  自己照顾自己,不论是艰辛或痛苦全靠自己承受,一边活下去的现在比那时候好多了。
  明美总有一天也会察觉吧,察觉到这一点。
  「唉,其实变成大人也不错,虽然由我来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就是了。好了,差不多该回去工作啰。」
  休息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那个,谷崎小姐……」
  「嗯?
  「谢谢妳。」
  她是在谢什么呢?帮她量血压?还是跟她聊天?谷崎亚希子搞不太清楚状况,不过还是夸张地笑了。
  「等我下班再送妳回家,妳就再多睡一个小时吧。」
  「那怎么好意思……真的可以吗……?
  「嗯,趁机会去兜兜风也不错呀!

  4

  夏目吾郎正在睡觉。夜班让他疲惫不堪、工作让他疲惫不堪、人生让他疲惫不堪,他因此陷入深沉睡眠。他连回公寓的力气都没有,如今躺在医院的值班休息室,缩在那张又窄听说还有跳蚤的床铺被窝中。他的双眼紧闭、嘴巴紧闭,鼾声如雷,不久嘴巴张开呢喃些什么。然而,那声音终究无法传达给任何人,绝对没有办法。

  ﹡

  大学附属医院中的竞争极度激烈,脑袋也好身体也罢,都必须彻底运用才行,有时为了自己还必须踩着别人的头往上爬。而且,这种事也已经做过好几次。可是,只要对这种事有丝毫犹豫,就无法步步高升。
  有时也会害怕这个逐渐变得污秽不堪的自己。
  「好了、好了,吾郎。」
  每当这个时候,安慰自己的就是小夜子。
  「这不是吾郎的错嘛。」
  「不对,是我的错。」
  「才没这回事呢。」
  「我很明白,是我的错。」
  有个叫做宫田的年轻研修医生被踢到外地医院去了,始作俑者就是我。因为助教拜托我帮忙策划,人家当然没有明讲,只是有次上完厕所后,助教就走到身边。明明其它还有很多空位,他却故意定到我身边来。
  「要是宫田能到岐阜的R医院去,实在让人感激不尽呢。」
  助教没头没尾地突然这么轻声呢喃。
  「我想你应该明白的,宫田也是。」
  实在是个讨厌的家伙。
  如果想要我使出什么无聊的小手段,开门见山说清楚不就结了。不过,正因为那家伙在这方面向来都是做得不着痕迹,所以才能爬上助教的位置吧。
  即便一肚子火,我还是乖乖照办。因为根本就没有其它选择。
  我开始把重症患者一股脑地全塞给宫田,宫田并不是精神强韧的那种人,他是情感纤细的学者性格,本来打算长期待在大学附属医院中持续做研究,要说是医师,还不如说是研究学者比较适当吧。我刻意将那些在鲜血以及痛苦中挣扎的病患,指派给那样的宫田负责,理所当然地患者的哀嚎、鲜血、疼痛以及家属的泪水逐渐将宫田逼入绝境。
  「夏目医师。」
  有一次,宫田在走廊上叫住我。
  「为什么?
  「嗯?什么事?
  「为什么都只把末期患者指派给我负责?
  碰巧而已,我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
  「你只是碰巧被分派到那样的病患。」
  「可是……」
  「这里可是大学附属医院,负责的都是些棘手病患应该也很正常吧。患者去世的确很难受,不过那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呀。」
  自己也很明白这摆明是在睁眼说瞎话,仍一边这么说。
  站在面前的宫田,双颊明显凹了下去,整个人应该是一下子暴瘦吧,大概是因为连夜的治疗,又或是因为无法挽回患者生命的心力交瘁。宫田光是一周内,手上就有三名患者不治身亡。
  他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差一点点就会被斗垮了吧,我想。
  「夏目医师,我……」
  「唉,你就别太在意了。我会尽量想办法让你负责轻症病患的,只不过这里毕竟是大学附属医院,只要人在这里,还是有些层面是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的。」
  我才让他负责少数几个轻症病患后,又开始把末期患者全塞给宫田。患者饱尝痛苦、拚命挣扎、有时吐露诅咒,仍旧陆续撒手人寰。宫田的双颊越陷越深,不久后就自动请调R医院。
  夏目做得真漂亮,助教这么对我说:
  「只要有你在,工作起来也轻松多了。」
  「谢谢您。」
  我深深点头致意。
  「能受到您的夸奖是我的荣幸。」
  助教对于医局内的派系斗争几乎拥有完全的掌控权,由于深获现任教授器重,一旦教授卸任,应该就会直接扶正。这也就是所谓的「趋炎附势」,本来就只能如此,不是吗?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两个选择而已,看你是要为了赢而努力,还是疏于努力而失败。
  我完全没打算要输。
  与其嘴巴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同时存有介乎善恶之间模糊地带的恶意,还不如心底全被染成漆黑一片更显得洁净。对于那些明明本身都有分,嘴上却说什么「宫田还真是可怜呀」、「夏日医师也真是的,应该可以不用做得那么绝」的虚伪同事,我甚至觉得反胃想吐。
  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忘记宫田的脸庞。逐渐凹陷的双颊时常在脑海中浮现。
  『为什么啊,小夜子。既然决定要脏到底,就希望连心底都变得一片漆黑,我可是真心那么想的。可是,如果我对妳抱怨那些事情,光是这样我就比那些充满伪善的同事更肮脏了。』
  我在心中抱怨个没完。小夜子抱膝定定凝视我,似乎能将我心中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我果然是很软弱的,好想跟妳诉苦,让自己感觉干净一点。还是没办法彻底变强啊。真彻歉,小夜子,竟然跟妳说这些事情。唉,我是认真想变成漆黑一片的,想要变成能够面带笑容地舍弃某人的那种人。』
  不久后,小夜子不发一语地起身离去,只剩我独自一人被留在没有点灯的客厅中。我们居件的老旧公寓窗户装的是毛玻璃,是有类似雪结晶花纹的毛玻璃。那些毛玻璃沐浴在傍晚的光辉中闪闪发亮,太阳再过一会儿就要西沉,到时候就会变冷吧。差不多该点暖炉了。
  好不容易,小夜子回来了。
  「来,吾郎。」
  她递给我的是一杯装有热牛奶的马克杯。
  「很好喝喔。」
  「喔,谢啦。正好最近胃在痛。」
  「你喝喝看。」
  在她的催促下所喝下的热牛奶,带有一点不可思议的味道。
  「这味道很特别。」
  「是洋槐的蜂蜜,我加了些增加甜味。」
  「咦,蜂蜜啊。」
  「蜂蜜很有意思喔,每一种蜂蜜的味道都完全不同耶。苹果花的蜂蜜就有苹果的香味,七叶树的蜂蜜就很浓厚,油菜花的蜂蜜就很清爽呢。」
  「好好喝,真的好好喝。」
  我慢慢喝完整杯热牛奶,夕阳一旦西斜,下沉的速度就会变得特别快,没多久房里就变得漆黑一片。唯有小夜子帮忙点起的暖炉红色火焰,微微照耀房间。不论是我、还是我手里拿的马克杯,以及抱着膝盖的小夜子,所有的一切都染上火焰的红色。
  「吾郎。」
  「嗯。」
  「不要紧的,不管什么事想说就说吧。」
  小夜子这么一说完便挽住我的手臂,然后将小小的头靠在我肩上,柔软的头发搔得我的面颊直发痒。
  「不管被染成多黑都没关系,尽管把所有一切都说出来吧。」
  就算真是那样,我也会原谅吾郎的。不论变得多肮脏,或变成一个多讨厌的人,都没关系。
  燃烧的暖炉散发红色光芒。
  热牛奶还冒着热气。
  含一口在嘴里,洋槐蜂蜜的甜味就在口中蔓延开来。
  小夜子在这儿。
  就在身边。
  「嗯,知道了。」
  要这么说出口已经耗尽全身精力。不论变得多肮脏,或变成一个多讨厌的人,就只有小夜子一个人会陪在自己身边,了解自己。既然如此,无所谓,就变肮脏吧,变成讨厌的人吧。
  小夜子,对不起……
  我选择在心底呢喃那些终究无法说出口的话语。就这样,我连小夜子也一并利用了,为了让心里感觉更轻松而对她撒娇。正因为如此,不论变得多肮脏,或变成一个多讨厌的人,唯独那份爱慕她的心情绝不能失去,唯独那样的心情必须顽强守护。
  那是我唯一的免罪符。

  ﹡

  夏目吾郎还在深沉的睡梦中,一翻身,紧抱住棉被。他的脸埋到枕头里,双唇微微掀动,同时发出声音。听他呢喃的人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值班休息室中只剩他孤单一人,不论任何时候部是孤单一人。

  5

  山西有够阴沉。
  从刚刚开始就不发一语,我说要到二班的鬼屋去,他摇头,这我可以接受。男扮女仆吃茶店还是摇头,这我也没话说。可是,我问说迷你裙吃茶店怎么样,这也不行,这样就太奇怪了。
  山西有够阴沉。
  低着头,走路有气无力,双手有时还插在裤袋中,简直像个闹脾气的小朋友。
  我起初还小心翼翼地哄他,不过焦躁情绪也随之逐渐累积。
  「少在那边摆臭脸啦!
  我说着从他屁股踹下去。
  「痛、痛、痛。」
  他大声呻吟,可是也没打算使出摔角招式回敬我,往这边看了一下立刻又陷入沉默。
  山西有够阴沉。
  不过呢,这家伙本性阴沉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本性阴沉,有时候就会像这样一声不吭,偶尔也会变得不跟别人打交道吧。
  他就是这种人,我明白。
  话虽如此,还是会放在心上。该怎么办才好呢?历经一番苦恼后,我开始试着回想山西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阴沉的。到司的店里那时候还很有精神,和平常满嘴净说些无聊事情的山西没两样。司请喝红茶那时候,也和平常没两样。
  「我看你就来开间店怎么样啊?
  我对司说。
  因为做料里的司看起来真的好快乐。
  嗯,司点头。
  「以后总有一天想要拥有自己的店。」
  「喔,很有干劲嘛。」
  「叔叔说要介绍我到东京一家有名老店去,他问我要不要到那边去工作看看。那样的话,我的梦想还是希望有一天能拥有一家自己的店。」
  喔,我闷哼。
  「好厉害喔,很具体嘛。」
  「嘿、嘿、嘿。」
  「一定要生意兴隆,然后上电视喔,当个什么N H K料理节目讲师之类的。」
  「那是不可能的啦!
  「哪会啊,很难说。」
  真的很难说,因为司就是拥有某些特质。一旦确立目标就能心无旁骛地去拚,或者该说是会努力坚持到底吧,而且本人几乎没有「自己正在努力」的自觉,就只是全心投入、埋头苦干。
  像他那样的人,不论多高都爬得上去。
  我和山西就不可能了,我们对于各种事情都自作聪明地想太多,所以常会因此停下脚步,藉以确认自己现在身在何方。而司,即便在那期间仍旧持续不停地往前走,专注追求自己的理想。然后,几天、几年或是几十年之后,司早已大幅领先我们走到好前面去了。
  过去,我也曾为此觉得难受。
  羡慕司羡慕得不得了。
  但是如今,自从下定决心要和里香一起生活下去,就可以坦率地将那种情绪咽下去。
  我已经有里香,最棒的东西已经被我拿到手。
  所以,再也不会羡慕司了。
  「你知道我老爸是做土木建筑的吧。」
  山西终于开口。
  啊,我姑且点头。
  即便是这种笨蛋,山西也算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老爸经营一家大规模的土木建筑公司,叔叔在这个城镇的议会当议员。
  山西是独子,也就是继承人。
  「那什么人民税金,花得可凶了,三不五时盖那些毫无意义的道路。只要一在家,就会听到类似的事情,宫商勾结什么的,做那种事情就像小偷吧。或者该说是挖国家的税金吗。」
  「嗯,算是吧。」
  「可是,我就是靠那些事情才有饭吃的。我的制服、书包、计算机、CD或是漫画,全都是靠老爸去做那种事赚钱买的,我要靠那些偷来的钱才能活。然后呢,我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些小偷,就算很明白是小偷,可是也很明白不那样活不下去。如果有人间我,那样的运作模式消失不见或持续下去比较好,我说得出口的大概也只有『持续下去比较好』吧。」
  好羡慕世古口喔,山西说。因为那家伙光凭自己的力量过活,而且还朝着梦想勇往直前,好厉害,世古口,真的好厉害。
  山西不久后便陷入沉默,我也没开口,两人只管在喧闹的校园内前进。一堆女生高声喧哗着与我们擦身而过,老师或许也在庆典气氛的感染下放松心情,不但没有责怪学生没说敬语,反而还害臊地聊些有没有恋人什么的。穿布偶装实在难过,完全看不到前面还是只猴子,有个家伙边走边这样碎碎念。那个人身后不远处还有个全身穿紧身衣的男生边追边发传单,紧身衣男大声喊叫着,可是他连头部罩在面罩下,根本听不见他在喊什么。我不经意地捡起传单,同时开口:
  「司比较特别。」
  「嗯。」
  我明白,山西低喃。
  的确,就连山西也很明白吧。不过明白归明白,但也不可能因此就能把那情绪毫无抵抗地直接咽下去。实在很难有那样的顿悟,司拥有确切目标并朝着目标迈进的身影,更让山西察觉本身的愚蠢与悲惨吧。
  我自己过去也曾数度重复咀嚼这样的苦恼,所以很明白山西的心情。
  但是,我没打算安慰他。
  也没打算鼓励他。
  我和山西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互相拳打脚踢、冷嘲热讽……我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都是这样的。
  激励鼓舞之类让人觉得不好意思的事情,我才做不来。
  好了,该怎么来取笑他呢?我思考这些事情。先说「少为了无聊事情烦东烦西啦」,然后来个飞身踢击吧。或是用眼镜蛇缠身固定呢?也可以连续使出三泽光晴的肘击。
  来大闹一场,来大吼大叫,就那么把一切都抹煞掉吧。
  毕竟。
  那又不是认真谈谈,就能够解决的事情。
  我突然间想起早八百年前的往事,小学三年级时因为学生人数减少,市内好几个学校遭到合并。我和山西所就读的学校也因此废校,春季起就开始到附近其它小学上课。那年春假,我们偷偷潜进预定拆毁的母校中,把音乐教室中的黑胶唱片全都搬出来,至于那时候为什么要那么做,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我和山西一起在校园中扔掷堆积如山的唱片,向右、向左,随心所欲地尽情扔掷。只见老旧的唱片一圈圈打转地从眼前飞过,然后摔落在已经被弃置的操场上。就这样,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无数无数个黑点形成如同斑点的图案。那些唱片中灌了什么样的歌曲呢?灌了谁的歌声呢?我们当时到底是想扔些什么呢?又或者是想破坏些什么呢?
  啊,为什么会想起这样的事情呢?
  都怪山西。
  都是因为这家伙古里古怪的。
  唉,算了,首先就来个飞身踢击,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来想。如果用飞身踢击把他踹倒,山西会生气吧。
  来大闹一场,来大吼大叫,就那么把一切都抹煞掉吧。
  「啊……」
  但是,这些想法并未实现。
  在走廊上前进的我们前方有一对情侣,不是学生,是一般参观民众,男的全身穿得有够没品味,女的裙子穿得有够短。我伸手想要抓住山西手臂,哪里都好,总之只要进入附近教室就好,管他是男扮女仆吃茶店,或是鬼屋都没关系,一定要在那女的察觉到我之前躲起来才行。
  然而,她发现我了。
  现在已经不能躲藏或逃跑,我和山西维持相同步调持续前进。那男的硬是把女人的肩膀拉近,女人虽然像是任人摆布地挨着男人,不过神情却相当理智冷静。她看到我的脸,然后流露出更为厌恶的表情。
  两人逐渐接近。
  脸庞已经清晰可见。
  虽然已经是老早之前的事了,记忆却格外鲜明地浮现脑海。
  PEUGEOT的副驾驶座、裙襬下的纤细双腿、她的声音、柔软的肌肤、炙热的气息、任人摆布的自己、橄榄绿的高领上衣、左右各五朵花、落在手肘附近摇摇晃晃的内衣肩带、亚希子小姐的怒吼声、挨揍、双颊火热、内心火热、等待的夏目显得格外平静。
  我和那时候的那个人——美沙子擦身而过。
  被男人手臂环抱着的她,突然一改之前那副厌恶的神情,微笑随之缓缓浮现。诱惑般,又或者是嘲弄般的笑容。
  就这样,我将她抛在背后径自离去。
  我一边感受美沙子整个人所散发出的气息逐渐远去,同时将各种情绪埋藏到心底深处。就这样,让所有一切就此结束吧,她已经是个陌生人,不管在某处重逢也要视而不见,即便对方出声攀谈也不回应。
  内心骚乱难平。
  想大叫。
  想放声大叫,将所有一切彻底抹去。
  一回神,双手正紧抓着刚刚捡起的传单,薄薄的纸张已经变得皱巴巴,边缘还有点破损。我不自觉地将传单摊开,抚平皱痕,读着上头所写的字。招募参加者,欢迎当天现场报名——
  「喂,山西。」
  「怎样?
  「走吧!
  「走?走去哪?
  「这个啦!这个!」

  6

  「真美不见了啦!
  千佳这么说着进来时,我们刚排练完。主角都不见了,千佳却完全没有慌张之感,反而一脸不耐烦。
  「怎么办,社长?
  依旧是那副把责任全塞给她的语气。
  柿崎奈奈坐到附近的垫子上。
  「真美跑掉啰?
  「大概吧,她刚刚不是一直都在讲电话吗?然后,我才在想说终于挂电话了,结果一转身她人就不见了。可能跑去她男朋友那边了啦,如果在这种时间不见踪影,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对啊!
  距离开演只剩一小时多一点。
  「那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
  莫名地笑了出来。
  千佳看到那抹笑容,露出狐疑的表情。
  「妳是在打什么主意啊?
  「没什么。」
  千佳的表情更显狐疑,看着她那张脸觉得乐在其中的自己是不是很坏心眼儿呀。可是,就早会让人发笑嘛,因为事情正如之前一直期望的,水到渠成了嘛。学生时代的最后一场话剧竟能遇到这种突发状况真是太棒了,是的,太棒了。没错,今天的演出绝对会是最棒的舞台。
  「秋庭同学。」
  奈奈呼唤着站在一小段距离之外的秋庭里香。
  千佳此时才察觉她的存在。
  「啊,她在这呀?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4-28 20:18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4-28 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啊?话剧?
  感觉上似乎是此时才终于察觉到明美的存在,夏目将脸转向明美。当然,他之前也应该知道明美就坐在身旁——也都一直扶着明美的身躯——该说是此时才好好地意识到她的存在吗?
  是的,明美点头。
  「我想应该是值得一看的。」
  对于明美认真的话语,就连夏目也不得不点头。
  「是……是喔。」
  亚希子面露微笑地凝视两人的模样,真有妳的耶,明美,大概是鼓起浑身勇气,才敢开口跟夏目说话的吧。所以,那声音才会显得大声了点、强烈了点、一点都不自然……同时也变成了最真实的话语。
  「那个什么话剧的,有意思吗?
  「是的。」
  「我对那方面不太懂就是了。」
  为了想要守护对话僵硬的两人,还有那样的瞬问,她这次小心翼翼地操纵方向盘。稳稳地开吧,尽可能稳稳地开吧。

  7

  比赛和设定脚本不同,获得胜利的是猿田彦大神,他已经将刻意夸张挣扎的至尊神宫狠狠压进摔角垫中。等到裁判倒数完毕,猿田彦大神摇摇晃晃起身,全身穿着猴子布偶装果然很吃力,他的脚步都已经东倒西歪;另一方面,战败的至尊神宫那具孱弱的裸体仍旧陷在摔角垫中。将擂台团团包围的男生连续呼叫「猿田彦大神」这个名字。四眼田鸡实况转播访问小卷爆炸头解说,对于刚刚那场比赛,雅先生您觉得如何呢?哇,那真是一场精彩的比赛,或许可以说是为长达六千年渊源的缠斗划上了休止符。喔,那是什么意思呢?伊势神宫之前就已经有猿田彦神社了吧。啊,有耶。是的,那座神社呢,有人说是猿田彦供奉大和诸神的象征,不过也有传说实际上猿田彦才是伊势本地的地神。原来如此,是这样的呀,因为伊势的豪族臣服于进攻的大和朝廷(注:日本三至六世纪以大和大王等有力氏族所组成的统治政权)军队,才会变成那样的呀。这么说来,猿田彦大神击败至尊神宫就是报答先祖在天之灵的胜利啰,也可以这么说吧。太了不起了,不愧是伊势,拥有历史的城镇。六千年后得以抚慰先祖在天之灵的猿田彦大神,已经因为太过感激而泪流满面,表面上虽然看不太出来,不过一定是在哭泣吧。他从花道上摔下来了,那是因为泪眼朦胧造成视线不清,请各位助他一臂之力,请大家对猿田彦大神报以掌声吧。好了,接下来众所瞩目的第二回合比赛即将展开。这一回合的参赛者并非山高摔角爱好会成员,而是临时参赛的一般观众。好了,红队是谁呢?喔,是覆面男,这也让人感到相当怀念,是「毁灭者」(注:The Destroyer一曾活跃于日本摔角界的美籍摔角选手,素有「白面具魔王」之称)。而且身材魁梧,真是不得了的肉体美,本校竟有如此的猛将。那也不是柔道社的山崎吧。应该不是吧,体格大了一号。那么,到底会是谁呢?该不会是鬼……不……不可能吧!可是,除此之外好像也想不出其它人了……原……原来如此!的确,那副背影还真是一模一样!该不会真是鬼……很难说,很难说喔,是个覆面男嘛。是啊。脱下面罩之前谜底都不会揭晓。啊,蓝队的对战选手出现了。两个人,这边有两个人。所以是要进行多对少的让步赛啰,这边还外加一名助手呢。啊,助手是山西保,三年级第二学期创下学习偏差值三十八超低记录的无敌猛者,山西保。啊呀,场内开始出现「偏差值三十八」的欢呼声,山西保也高举双手回应场内欢呼!真不愧是偏差值三十八!表现出无与伦比的蠢蛋精神!来了,在那偏差值三十八的欢呼声中,蓝队有两人入场了,那两人都戴着面罩。其中一个是马斯卡拉斯,雅先生。是的,面罩上那个M记号肯定是马斯卡拉斯不会错的。不愧是马斯卡拉斯,那个面罩真是太棒了。金光闪闪的呢。话说回来,雅先生,另外那个体型比较庞大的是谁呢?那个面罩平常比较少见耶。会不会是斯裴鲁·梭拉鲁呢?你说什么!是那个传说中的覆面男吗?据说一手栽培出马斯卡拉斯的那个传奇人物?嗯,我想是的。比赛出现了不得了的发展,第二回合即将上演覆面男之间的面罩剥除赛!啊呀,担任助手的山西保被毁灭者狠很甩了一巴掌!山西保!比赛开始前就已经被打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全国的各位观众,听得到吗?这震耳欲聋的「偏差值三十八」欢呼声!



  ﹡

  「我问你,裕一。」
  司在身旁低喃的声音听来格外大声。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问我,我问谁呀?总之心里只想态意妄为,什么都行,很想大闹一场。为了心底的疙瘩,这心底逐渐消除的疙瘩……不,是始终想要消除的疙瘩,很想大声叫嚷。
  我之所以会约司,也可以说是自然而然的发展。
  但是,啊。
  我说你啊,我说着仰望司。
  「我是突然约你的,你为什么会有那个面罩?
  「咦?
  司大吃一惊,样子相当刻意……
  「无意间带着的吧!
  「无意间?
  有人会无意间随身带着斯裴鲁·梭拉鲁的面罩到处跑吗?说到底,为什么是斯裴鲁·梭拉鲁?事到如今还想用障眼法掩饰吗?司的兴趣还是一样这么冷门,哪像我不过就是大家熟知的马斯卡拉斯。
  跑去挑衅对手的山西,没两三下就被打趴,夹着尾巴逃回来。
  「呜、呜……戎崎、世古口……去帮我报仇啦……」
  竟然还哭了。
  我和司立刻说:
  「我是马斯卡拉斯。」
  「我……我是斯裴鲁·梭拉鲁。」
  面颊肿胀的山西狐疑地反问:
  「你们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高兴啊?
  哪有、哪有,我们哪有高兴啊。
  就在我们做这些无聊的事情的同时,选手介绍似乎已经结束,开赛铃声响起。一抬头,毁灭者正往我们这边冲过来,哇,已经来啰。但是,这家伙是谁啊?身躯怎么会这么庞大呢?全身上下都是隆起的肌肉耶,他绝对不是学生,肯定是个大人。这家伙该不会是鬼……
  毁灭者的目标好像是司,我立刻就被撞飞出去。
  「呜喔!
  还真是所谓的「不堪一击」。
  我趴在擂台上,看着司和……不,是斯裴鲁·梭拉鲁和毁灭者在眼前展开大战。双手交缠的两人正在较量气力,两人同样肌肉隆起,全身逐渐涨红。起初虽然是毁灭者占优势,不久后斯裴鲁·梭拉鲁也开始反击。
  毁灭者的手腕被往上扳,脸部随之扭曲,即便隔着一层面罩,隐约仍感觉得到他的面部变化。随后,毁灭者的双膝跪到擂台上,似乎相当痛苦地摇头。
  还差一点点!加油啊,司,不,是斯裴鲁·梭拉鲁!
  然而,毁灭者的手一抽离,就突然街上前去擒抱住斯裴鲁·梭拉鲁的身躯,斯裴鲁·梭拉鲁彷佛大树被砍倒一般随之倒下。毁灭者接下来的攻击相当精采,只见他以庞大的身躯将斯裴鲁·梭拉鲁压得死死的,然后藉由肩膀以及手臂紧勒住斯裴鲁·梭拉鲁的脖子。这是袈裟固定?使出柔道的技巧,所以果然是鬼……
  当我茫然地想着这些事情时,山西对我大叫:
  「你在干嘛啦!戎崎……不,马斯卡拉斯!快去帮忙!你们不是同伴吗!
  「喔!
  我忘了,既然是多对少的让步赛,我也可以加入的。
  「喝呀!
  虽然一瞬间在脑海中浮现国语成绩,但我还是冲上去对毁灭者背部使出踹击。重复两、三次后,那稳固的袈裟固定终究逐渐松开,斯裴鲁·梭拉鲁也得以脱困。
  「格拉西亚斯!
  走到我身边的斯裴鲁。梭拉鲁对我道谢。
  「耶!阿米哥!
  「喔!阿米哥!
  「歇纽丽达!
  「探戈!
  「撒路莎!
  我们在不懂语意的情况下,一股脑地说出自己知道的所有西班牙文,然后相视而笑。是的,这样才是好伙伴嘛。
  因愤怒而全身涨红的毁灭者,在高声吶喊的同时冲过来,相当惊人的压迫感,光是那样的魄力甚至足以让人发出惨叫。你让开比较好,斯裴鲁·梭拉鲁将我推到一边,与毁灭者正面对决。两个男人间炙热的肉搏战,让全场为之沸腾,这次还是毁灭者主动出招。我才想他怎么蹲了下去,下一秒钟只见他抓住靳裴鲁·梭拉鲁右手,一转身便以压低的身躯扛起斯裴鲁·梭拉鲁的庞大身体,让他的双脚腾空。就算是斯裴鲁·梭拉鲁,被这记漂亮的过肩摔摔到地上后,也会爬不起来吧。啊,会输,会输得一蹋涂地吗?
  但是,真不愧是路加的始祖,光辉灿烂的黄金太阳——斯裴鲁·梭拉鲁,他的身躯在半空中一翻转,随即完美着地,而且还直接冲向毁灭者。接下来的攻防同样相当激烈,不论再怎么被摔,斯裴鲁·梭拉鲁都能在空中轻快舞动,一一化解毁灭者的攻击。终于,毁灭者脸上开始显露疲态,招式也不像起初一般强而有力。斯裴鲁·梭拉鲁仅在一瞬间,对着茫然观战的我使了一下眼色。什么?什么意思?角柱?原来如此,我懂了!
  我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正持续激烈搏斗的斯裴鲁·梭拉鲁和毁灭者,一边爬上附近的角柱。将擂台团团包围的男生发出「呜喔喔喔~~!」的吶喊,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只有正全心投入战斗的毁灭者。
  「要去了喔喔喔喔;」
  我大叫。
  斯裴鲁·梭拉鲁在此同时对毁灭者使出背后紧勒式,然后将毁灭者转向我这边来。察觉事态演变的毁灭者拚命挣扎,企图脱离背后紧勒式的控制,却为时已晚。
  我,马斯卡拉斯那时候已经纵身一跃。
  「太阳光线式体落!
  那正是师傅所传授的太阳光线式体落。

  ﹡

  唉呀,雅先生,真是精彩绝伦的一场拚搏呀。的确精彩绝伦。让人觉得看到墨西哥式摔角的精髓。是呀,特别是最后的太阳光线式体落!真是精彩绝伦呀!嗯,精彩绝伦!啊,获胜的马斯卡拉斯以及斯裴鲁·梭拉鲁意气风发地走在擂台上,两人牵手高举!两人看来似乎是在哭,不过大概是我误会了吧!精彩绝伦!阿米哥!格拉西亚斯!歇诺鲁!歇纽丽达!撒路莎!啊,两名优胜者将助手山西保抬起来了!各位,听到了吗!这「偏差值三十八」的欢呼声!山西保!哭了!看来似乎相当开心,又或是相当懊恼地哭了!咦,什么,雅先生??面罩?啊,对了。这是场面罩剥除赛,胜者必须剥除败者的面罩,毁灭者的真实身分公诸于世的时刻终于来临。但是,这样好吗,我们是不是即将开启一扇禁忌之门呢?实在担心我们的国语成绩,不过还是必须严肃接受比赛结果才行。「剥除面罩」的呼声!现场响起「剥除面罩」的呼声!真的很担心大家的国语成绩呀!留级,会留级吗!目标锁定推荐甄试的三年级学生或许应该火速离开现场!校内评鉴报告的数字是非常重要的!平均评鉴需要四以上的人请立即回避!啊,怎么了!有群人突然冲进来了!这不是男性教职员队伍吗?有数体育的岛村!橄榄球社顾问加藤!教物理的田岛!教英语的仁志田!所有人一把抱起毁灭者,一溜烟地跑掉了!这样的话就无法得知毁灭者的真实身分了!为什么老师们会出手搭救毁灭者!这真是个谜!我们完全摸不着头绪!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即便如此,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们的校内评鉴报告得救了!谢谢马斯卡拉斯!谢谢斯裴鲁·梭拉鲁!谢谢毁灭者!谢谢男性教职员队伍!啊,全场气氛沸腾呀!

  8

  一回到休息室——其实是田径社的社团教室罢了——我和司将手高举,互相击掌,一边称赞彼此「干得好」。
  「好厉害啊,裕一的太阳光线式体落。」
  「还好啦!
  嘿、嘿、嘿,不自觉地笑出来,以我的程度而言算是完美演出了。
  「真服了你敢那样跳下来,不怕吗?
  「那时候都已经浑然忘我了嘛!
  脑袋仅在一瞬间闪现美沙子带着笑容擦身而过的脸庞,我想把那副情景抹去,心底某处就是想做些什么,于是双脚在角柱上一蹬。也不是说这样就能够完全抹去,但是至少让整颗心轻松了点,大概可以像这样逐渐淡忘吧。
  那样也好,或许,也只能那样了。
  「你才厉害咧。」
  所以,我发出更大的声音,一边笑。
  「你和那个毁灭者不仅势均力敌,甚至更胜一筹!
  「那家伙很强。」
  「嗯,真的很强,很厉害。」
  话说回来,山西惨白着脸插话:
  「那个叫什么毁灭者的果然是鬼……」
  因为末段声音变小,听不见他在讲什么,不,是决定当作不晓得。我和司一边感受肚子底部的骚乱不安,视线有好一会儿持续在空间中徘徊。国语成绩不要紧吧?
  「算了!反正,是我们赢啦!
  「是……是啊!
  「赢了就好!管他什么国语成绩!
  「戎崎,你说国语成绩……所以果然是鬼……」
  「赢了!赢了耶!
  「是……是啊!
  正当我自暴自弃地大笑时,门突然被打开,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美雪。她双眼往上吊一边走近,同时把放在附近的上衣扔过来。
  「这个,快点穿上!
  「怎……怎么了嘛?
  「要去保健室!
  「咦,保健室?
  我这么问,但是美雪没有回答,只是一脸严肃地凝视我。我的胃部突然揪在一起,慌慌张张地穿上衣眼。
  「走吧,美雪。」

  「咦,裕一,你来啦!
  里香正躺在保健室的床上,她将被子拉到脸庞附近的模样,和我在医院期间看过好几次的一模一样。我突然间有种错觉,开始以为学校的保健室就是医院,里香还没出院,我也一样还在医院里,亚希子小姐怒气冲冲地乱骂一通,夏目坏心眼儿地专搞破坏,然后多田先生就只会偷摸护士小姐的屁股……
  不对。
  这里不是医院。
  是我和里香就读学校的保健室。
  「要不要紧?
  我在床边的圆凳坐下。
  嗯,里香颔首。
  「我只是因为有点累,在休息。」
  「那就好。」
  「没想到排戏还真累人呢!
  「排戏?
  里香的病根本就还没完全痊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复发,每一天的生活处处受限。她绝对不可能去上体育课,就连跑步都不行,而且只要稍微勉强自己,身体就可能撑不住,然后就要像这样躺在保健室的床上受人照料。
  「我要在话剧里登台表演。」
  「怎么会是妳?
  「听说演主角的女生跑掉了。那个角色几乎都只是站在舞台上而已,她们就拜托我代打。」
  「妳现在这种情况,要不要紧啊?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因为等一下要登台,现在就像是事先休息一下而已。」
  别去了,我其实想要这么说。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她勉强自己的身体,但是里香不可能会听我的话。一旦决定,里香就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她就是这样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任性女。我能做的也只有像这样陪在她身边而已,然后顶多就是替她担心。
  「妳不要太逞强。」
  「我知道。」
  「真的知道吗?
  我才以低沉的声音这么说,里香就露出闹别扭的脸。
  「就说我知道了。」
  或许是识趣吧,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保健室中只剩下我和里香。从窗户射进的秋阳在地板上闪闪波动,那是因为风从微敞的窗户溜进来,窗帘也随风晃动。我和里香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摇曳的光线以及窗帘。
  裕一,里香呢喃。
  「嗯,怎么了。」
  里香看着我,她为什么叫我的名字呢?虽然不太明白,我还是起身凝视她的脸庞。我的手放上她的额头,拨起她的浏海,里香的额头真的很可爱。
  在这里接吻的话,里香会生气吧。
  虽然不确定,可是哪管得了这么多啊。

  咚、咚……

  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在两人的唇办即将相遇的那一瞬间,不知是谁敲了门。我匆忙起身,里香则把脸藏到被子里,我很想知道里香此刻是什么表情,可是根本就没有那种多余时间去确认。
  「请进。」
  一回答,美雪就开门。
  「小裕班上同学跑来说,希望你回去看店耶。」
  「看店?
  啊,对了,都已经忘得一乾二净了,班上开的吃茶店又轮到我看店了。呋,被这种无聊的事情打扰真是糟糕透顶了。
  知道了,我点头。
  「妳帮我跟他们说我马上过去。」
  门被关上,室内再度仅剩我和里香独处。但是,那珍贵的瞬间已结束,现在得去看店了。
  「话剧几点开演?
  「四点啊。」
  「我会去看的,在哪里?
  「体育馆。」
  四点,体育馆,我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忘记。看完店再过去,刚好赶得上开演吧。
  「那,待会儿见。」
  我正想离开保健室,里香却流露出似乎相当不安的眼神,大概是希望我待在她身边吧。我苦思再三,最后又坐回圆凳。
  「你不去吗,裕一?
  「我再多待一下。」
  「时间,没关系吗?
  「其实是不行,不过不要紧。」
  我说出十分暧昧的话来,实际上根本就不行,现在已经完全迟到了,或许会被导师骂。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我跟妳说,里香。」
  「什么?
  「妳希望我陪在妳身边的时候呢,就说『请再多待在我身边一下子』。只要是妳说的话,我几乎都会听的。」
  里香保持沉默。
  「知道了吗?
  里香还是不回答,只是专注地凝视我。那是非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起来不是想哭、想发怒或是想笑。败给她了,不论她显露出哪种情绪,我这边也可以随之改变不同的应对态度呀。我在无计可施之下,也陷入沉默。
  时间缓缓流逝,大概过了约五分钟,我才终于起身。说真的不走不行了。
  「那我走啰。」
  「不行。」
  「咦?
  「给我多待一下子。」
  突然被交付实行。而且还不是拜托,是命令。总觉得和我原先所期望的有一点不同……
  「我说里香啊。」
  「怎样啦……」
  「好像应该要加个请字吧。」
  我试着婉转订正。
  但是,里香才不吃这一套。
  「你坐那边行了。」
  「行了?
  「不坐?那要站着吗?
  「真拿妳没办法,只能一下子喔。」
  为了尽其所能地表现威严以及抵抗,我说出这句话后又坐到圆凳上。唉,算了,不过就是被导师痛骂一顿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9

  抵达学校时将近四点,就快到开演时间了。三人将车停到学校附近的收费停车场后,走进校园。突然从外头进入节庆般的热闹喧嚣,一时之间很难融入那样的气氛,总觉得似乎格格不入。所谓的节庆活动,要真正投入才好玩。不论是以第三者自居,或纯粹只是当个旁观者,部只会觉得落寞而已。
  「还真热闹啊!
  现在已经完全清醒的夏目在校园内东张西望。
  「这是久保田的母校吗?
  「嗯,是的。」
  「这学校感觉上挺不错的。」
  「还好啦,只不过这学校历史悠久,所以有种很独特的味道吧。」
  「啊,我懂,妳说的那种感觉。」
  谷崎亚希子刻意走在两人前方,同时听着夏目以及明美并肩前进时的对话,她这个人好歹也多少懂得体贴别人。
  夏目不久后就会到美国,虽然他本人仍坚持还没决定,不过应该会去吧。亚希子认为他最好去,夏目不是应该埋没在这种乡下地方的男人,最好有能力到哪里就到哪里去。
  所以啰,明美,有机会就尽量聊吧。
  像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日后也都会成为回忆吧。
  「喂,谷崎,干嘛走那么前面啊?
  「学姊,这边。」
  「啊,抱歉、抱歉。」
  她慌张地走回来,夏目则满脸惊愕地看向她。呋,出乎意料地还真敏锐呢,说不定被他发现自己刻意想让他和明美独处了。
  她虽然想超前,却被明美留住。
  「谷崎小姐,妳喜欢学校吗?
  「才不呢,我讨厌学校。」
  「还真是斩钉截铁呢!
  她嗤嗤发笑。明美到学校之后,似乎开朗了些,感觉像是整颗心因为怀念而变得雀跃。
  「妳以前喜欢学校喔?
  「喜欢。」
  「我以前也喜欢。」
  夏日加入对话。
  「毕竟我那时候的成绩很优秀。」
  「喔,这样啊,反正我是个只会拿红字的笨蛋啦!
  「红字喔,我好像连一次都没拿过耶,久保田应该也没拿过吧!
  「是……」
  「一般人大概都是这样的吧,什么红宇根本就拿不到嘛!
  唔,气死人了,这男人是怎样啊,是在报复刚刚的事吗?报复喔?虽然想一脚把他踹倒的欲望高涨,可是在这边打成一团毕竟不象话。
  她像个成年人般地暂时忍下这口气。
  「明美,妳在笑什么?
  「学姊和夏目医师感情真好。」
  「啥?
  「妳说什么?
  两人对于这出乎意料的话同时发出声音。
  「可是,看起来就是这样呀!
  「妳眼睛不好吧?
  「我看妳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好喔,下次就让我来帮妳检查视力吧?
  「还是配一副眼镜比较好耶?
  「对,我看妳需要一副眼镜。」
  怪了,明美嘲弄般地呢喃。
  「我的视力一直都是2.0!
  就在大家聊着这些无聊的事情时,体育馆逐渐出现在眼前。

  ﹡

  结果,真美并没有回来,太棒了,实在太棒了。现在正在和那个男朋友卿卿我我,还是正在大吵大闹呢?总之,她人现在不在这,就只好让候补演员代打了。
  柿崎奈奈站在布幕垂下的舞台上,城堡或树木的布景都已经设置妥当,现在只等开演。看看手表,三点五十五分,再过五分钟就要开幕了。高中生活最后的舞台,虽然一路波折不断,接下来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怎么了?奈奈。」
  千佳走过来,她穿着大臣的戏服,头上遗戴着白色假发,还真是气派十足的大臣扮相。
  嗯,她说着环视舞台。
  「终于要走到最后一步了呢!
  「要退隐了嘛!
  「演话剧真的很有趣,虽然也会碰到麻烦就是了。」
  「对啊!
  「学姊不知道会不会来看。」
  「学姊?
  「我有跟久保田学姊说,就是暑假那时候来指导我们的校友啊。她那时候好热心,又教我们好多东西,所以我跟她说希望她能来看。」
  「啊,如果能来就好了。」
  穿着戏服的同伴在舞台上走来走去,大概是希望尽可能融入演出的气氛吧,奈奈很喜欢开演前的这一瞬间。
  内心骚动难安,不安以及期待等各种情绪翻搅奔腾。
  「久保田学姊是护士喔。」
  「这我知道。」
  「我们呢,大概也会像她那样子慢慢踏入社会。就算去念大学,总有一天也会毕业。」
  「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还用妳说啊!
  千佳似乎很受不了地笑了。
  她也跟着笑了,自己现在或许有些多愁善感吧。
  「要为观众演出一部好戏喔,千佳。」
  「当然啦!
  不久后,二年级的社员来了。
  「秋庭同学装扮好了。」
  「是吗,请她过来。」
  当秋庭里香现身的瞬间,舞台上不论任何一个人都倒抽一口气,就连轻声进行发音练习的人也在同时屏息噤声。
  她简直像是沐浴在一团光芒之中。
  在幽暗的舞台上,莫名地就只有秋庭里香所站之处看起来格外光亮。
  「好厉害……」
  千佳嘴里不禁溜出这句话。
  秋庭里香静静地朝这边走来,每个人的视线都紧追着她的身影。她今天是头一次穿上公主的戏服,可是却很适合她,简直就像是个货真价实的公主,不论走路方式或是整个人的感觉都完美无瑕。
  终于走到眼前的秋庭里香,微微屈膝,双手抓住裙襬,优雅地向自己致意。
  「相多指教。」
  整个人散发高雅尊贵的气质。
  柿崎奈奈见到那身影的瞬间,就已经确定演出的成功。

  ﹡

  「戎崎同学!请将炒面和三明治送到五号桌去!然后把咖啡送到七号桌!
  「等一下!我一次拿不了这么多!
  忙得不可开交,我双手拿着盘子或瓶罐等,在店内——其实是教室——走来走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光顾的人潮从刚刚就没停过,由于采买出错等原因,后来超过规定时间仍然继续营业,结果客人就从其它地方不断涌进来。
  我将炒面和三明治放到五号桌上,又把咖啡送到七号桌去。
  「现在几点了!
  「三点五十八分!
  「真的假的!
  里香演出的舞台要开始了!我脱下围裙正想跑出教室,却立刻被导师逮个正着。
  「站住,戎崎!既然迟到了,就好好做到最后!
  「我有要紧事!
  「亏你还比其它同学年长,不能这么任性,戎崎!你更应该以身作则,做全班的好榜样!
  「拜托饶了我吧!
  即便我苦苦哀求,导师仍再度把围裙塞给我。可恶,既然如此一定得赶快把客人全赶跑,尽快结束营业才行。还有多少人啊?还要等多少人吃完才能关门呀?
  「戎崎同学,伊势乌龙面煮好了!
  「送哪边?
  「三号桌!
  我拿着碗公跑到三号桌。难得有里香演出的舞台,是的,有里香隆重登台演出的舞台,我说什么都绝对不能错过。

  ﹡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场内座位坐不满一半,会特地跑来观赏话剧社演出的好奇观众仅止于此。而且其中还有一大半是演出学生的亲朋好友,纯粹的观众顶多就大概十个人吧。亚希子原本觉得自己也不是看戏的那块料,打算坐在最后一排看就好,但是明美却毫不迟疑直接往中间的座位前进,然后在那边坐下去。平常都是个乖乖牌的她,很难得地完全不在意周遭情况,由此可知她有多么热中投入了。亚希子和夏目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决定陪明美坐下。
  「妳少给我多管闲事。」
  夏目戳她的头说。
  「什么啦,什么闲事啊?
  「妳自己最清楚。」
  「你是指明美?
  唔,夏目低喃。
  「我根本就没打算和久保田交往,也不想跟任何人交往。」
  「这我也明白啦!
  「那妳干嘛还……」
  「明美她自己也很明白你对她没意思,就算是这样也想体验一下心跳加速的感觉啊!当作以后的回忆也好,有时候只是远远凝视自己喜欢的人就会觉得很幸福吧!
  夏目胡乱搔头,一头乱发变得更乱了,好好一个帅哥就这么毁了。
  「我搞不太懂。」
  「这就是所谓的『女人心、海底针』,你不懂也是正常的啦!
  「有这种道理?
  「嗯,反正你只要和平常一样就好了。悠哉悠哉地当个和平常一样的讨厌家伙就OK啰,刻意装出温柔体贴的样子反而恶心。」
  「妳很让人火大耶!
  即便如此,从他的声音却听不出真正的怒气,这也代表夏目的确对此不知所措吧。毕竟是「女人心」,被这些男人摸得一清二楚的话怎么受得了嘛。
  他们三人排排坐,一边望着舞台。
  「要开始啰。」
  明美说着脸上散发光辉。
  不久后绸缎布幕升起,眼前出现沐浴于闪耀光芒中的舞台,台上摆放着城堡、森林以及桥梁等布景。舞台中央,站着一个穿着红色礼服的少女。
  咦,夏目发出声音。
  「那不是里香吗?
  「嗯。」
  她用力点头,的确,站在那里的的确是里香。



  结果,我做到一半就扔下看店的工作逃跑。趁导师一不注意,从依然人潮汹涌的店内飞奔而出,虽然听到半途发现的导师大喊:「喂,戎崎!我会让你再留级一次喔!」却没有因此停下脚步。现在哪管得了那么多啊,再留级一次也无所谓,反正本人正有此意,这完全不会困扰我。
  ……我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在走廊上狂奔,一次跳下两阶阶梯,冲过连接走廊,好不容易终于抵达体育馆。一看手表,已经超过四点半,虽然不清楚这部戏多长,可是搞不好都已经演超过一半了。一推开沉重的门扉,里香的身影顿时跃入眼帘。
  我马上就看呆了。
  伫立于被光芒所包围的舞台上,里香看来格外光彩夺目,虽然只是站在那里而已,全身上下每一处都闪耀着光芒。长长秀发尾端很可爱地卷了起来,每当里香移动身躯时,那些卷卷的头发就随之轻轻摆动。
  站在舞台上的里香简直是个住在遥远世界中的真正公主,就像是不论把手伸得多长,都触碰不到的高岭之花。而自己一定只是一介平民,像这样窥视公主说不定还会被惩罚。
  不,不对。
  不是这样的。
  那个女孩是我的。
  保健室中的情景再度浮现脑海,还差一点点就可以接吻了,而两颗心已经紧紧交会。
  比任何一切都还重要,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当我脚步踉舱地往舞台走去时,突然被人一把抓住手臂,我想是谁呢,原来是亚希子小姐。
  我吓了一跳。
  「妳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慌张询问。
  亚希子小姐很夸张地耸耸肩。
  「这个嘛,我自己也搞不懂。」
  「戎崎,你还是一样呆头呆脑的。」
  以含着笑意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来的,全世界不会有第二个人。我瞇着双眼凝视那家伙。
  「头发,乱七八糟的。」
  「啊,是喔。」
  「你这个样子怎么觉得好像是刚起床?
  「实际上也是。」
  「最起码头发还是整理一下比较好。」
  「没关系,头发就算像这样乱七八糟,也比你帅气体面多了。」
  唔,虽然他说得没错,可是实在不甘心。
  「你知道吗?
  「啊,什么事?
  「听说这部戏最后有接吻场面喔!
  「真……真的吗?
  我一问,坐在夏目身边那个看来很文静的女人对我说:
  「有喔!
  「那是在很后面的结局部分就是了,那个……」
  「怎么办?
  夏目不怀好意地好笑。
  「你要在这边看她跟其它男生接吻吗?
  「…………」
  「唉,这也没办法,毕竟你又不是演员。」
  「…………」
  「听说好像是很热情的接吻,就是那种热吻吧。这种戏为求逼真,都会真的亲下去。」
  「…………」
  「来,戎崎,坐这边。我们一起来看里香的接吻场面吧。」
  夏目始终不怀好意地好笑,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讨厌鬼。我或许有犹豫个一、两秒吧,然后将手伸向夏目的手臂,随即硬是把他拉出座位。夏目嘴里直嚷:「你这个小鬼想干嘛啦!」我还是拉着他直往后台走去。
  「夏目……医师。」
  「干嘛啦!?臭小鬼。喂!很痛!放开!叫你放开!
  「有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啦!?
  「你好歹也是个医师,应该有权力基于医师的立场,对病人下达活动禁令吧?



  「说是接吻,不过也只是假装而已呀。」
  久保田明美在两人离去后的座位上说。她刚刚正想告诉少年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却被谷崎亚希子制止。
  谷崎亚希子露出恶作剧的表情。
  而且看起来还特别开心。
  「没关系,只管看好戏。」
  「看什么好戏?
  「夏目医师似乎也在打同样的主意呢!
  「夏目医师也?
  谷崎亚希子又笑了,这次看起来更开心。
  「这部戏应该会变得很精彩吧!

  ﹡

  二年一班的田村博好很紧张,那一刻总算要来了,他首度担纲演出第一男主角,光是那样就已经够让人紧张的了,结果竟然还有跟那个秋庭里香接吻的场面。
  举凡和龙搏斗、和巫师之间的相互斗智等场面部已经顺利演完,最后就剩下那一场戏了。
  紧张归紧张,却也感到很开心。
  「和秋庭同学接吻啊……」
  他不自觉地如此呢喃。
  虽然只是假装的,不过确实会和她互相拥抱、手臂交缠、脸庞靠近,光是如此就够让人心跳加速。自从她入学以来,他始终注视着她的身影,他也知道她有个叫做戎崎的男朋友,可是纯粹站在赏心悦目的角度应该没关系吧。
  当他正准备换上最后一幕的戏服时,有个成年男子进入更衣架所区隔出的空间,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穿着白袍。
  咳、咳,男人很刻意地清清喉咙。
  「有什么事吗?
  是来宾吗?还是爱唠叨的校友呢?如果是校友,应对进退还是必须注意礼貌才行。
  他正这么想时,男人高声说:
  「啊,不行!
  「什……什么事?
  「你脸上不是有长湿疹吗?那个红色湿疹说不定就是法礼欧·菲鲁多·纳科斯症的症状喔。」
  「咦,湿疹?真的吗?
  「是啊,很严重,这实在很严重。我是个医师,你知道市立若叶医院吗?
  「知道,那个,我曾经去那边看过感冒。」
  「那时候说不定就是我帮你看诊的,来,我帮你诊疗一下发疹状况。嗯,我看还是去检查一下可能比较好喔,可能会有传染性。」
  田村博好本来也觉得对方是在骗人的,但是靠过来的男人身上的白袍,的确散发出消毒水的味道,他也随之感到不安。
  「传……传染性吗?
  「要避免跟别人接触比较好。」
  「可是,演出……」
  「那没关系,还有候补演员。」
  「候补演员?

  ﹡

  世古口司以及水谷美雪从角落的座位眺望舞台,这出戏还真有意思,虽然演出仍属业余演技,不过剧情高潮叠起,最重要的是,里香的存在牢牢吸引观众的目光。
  舞台上的里香几乎都没说话,只在中途回忆的场面说过极为少数的台词,其它时间都只是沉默地站在舞台上。
  即便如此,悲伤场面中的里香看起来是那么地悲伤。
  仰望天空的侧脸弥漫悲伤的氛围。
  就算少了言语,里香的,不,是公主的心情仍旧强烈地传达出来,甚至让人感到心痛。
  「好厉害。」
  世古口司呢喃。
  「里香的演技好棒。」
  「当然棒啰!
  水谷美雪很受不了似地这么说。
  「咦?这话怎么说?
  「里香她那个人,一直以来始终都像在演戏一样啊。医院里不是都只有大人吗?所以据说长期住院的小孩久而久之就会学着用动作或讲话来操弄大人。那就像是在演戏一样,所以里香在住院期间等于一直都在演戏啊!
  「是里香这么跟妳说的吗?
  「嗯,她说要装哭轻而易举,如果装哭可以逃过很痛的检查,要她怎么哭都没问题。」
  思考了好一会儿,世古口司问:
  「难道说里香她,个性糟到不行?
  水谷美雪相当惊愕。
  「世古口同学,你现在才知道啊?

  ﹡

  「安排好了。」
  夏目吾郎说着回到座位。
  一脸好笑。
  谷崎亚希子也带着同样的笑容问他:
  「进行得还顺利吗?
  「完美妥当。」
  「你这家伙还真是个坏东西耶,干得好。」
  「彼此彼此。」
  两人说完一起笑了出来,久保田明美见状不可思议地问:
  「怎么回事啊?准备什么?
  夏目吾郎和谷崎亚希子互相张望,彼此推托硬要对方先开口,结果最后由谷崎亚希子回答:
  「嗯,妳马上就会知道了。」

  ﹡

  精彩绝伦的舞台,从配角乃至于灯光负责,今天的张力就是不同,所有人都很进入状况。所谓的舞台演出很不可思议,并不是说好好练习就能完美演出,不论平常重复练习过多少次,不论剧本如何,演技本身都是即兴的,所有参与成员的意识都将决定舞台的优劣。
  秋庭里香伫立于此,她的悲伤、痛苦,那些情绪再再搅动站在舞台上的演员的心。
  不论任何人都比平常发出更响亮的声音。
  动作也好大。
  而且,那样的声音动作绝对不能以夸张形容,而是真心诚意的诉求。
  这样的气氛也感染到台下观众,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半途离席。不仅如此,无意问进场窥探的学生一旦看到舞台,就会立刻就座,目不转睛地直望台上。
  一般在文化祭,戏剧表演的台下观众都是稀稀落落,如今却几乎座无虚席。
  「奈奈,麻烦给我毛巾。」
  演完自己戏份的千佳退到后台。
  她将拿在手上的毛巾递出去。
  「来。」
  「谢谢。」
  千佳轻轻按压额头冒出来的汗,因为脸上还化着舞台妆,她小心翼翼地避免把妆擦掉。呼,她的嘴里冒出炙热的气息。
  「就快到最高潮了呢!
  「嗯。」
  「这次的舞台应该很棒吧?
  「真的耶,是最棒的。」
  两人都非常兴奋,虽然有时也会被糟糕的舞台搞得烦躁难耐,不过正因为有这样的瞬间,才能打死不退地坚持至今。
  「千佳,差不多该去换装啰!
  「啊,对耶!
  「妳穿燕尾服一定也很好看。」
  千佳夸张地摊开双手,做出滑稽的动作后离去。现在这时候,更衣那边一定乱成一团。
  毕竟是最后一幕了嘛。

  10

  「听好,戎崎,别犹豫。大胆走过去就是了,大胆一点。」
  夏目这么提醒。
  我在幽暗中前进,因为这边没有光线照明,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话说回来,为什么要穿什么燕尾服啊,剧情设定是在办舞会吗?夏目什么都没跟我说,我也搞不清楚。
  「反正一出场就会明白了。」
  夏目是这么说的,不过是不是真的呀。
  好不容易,眼前隐约看到人影,对方手上拿着卷起的剧本,所以是演员没错。
  四周一片幽暗,看不清楚长相。
  「马上就是最高潮啰,要好好地让整出戏精彩落幕喔!
  由于不能被人发现自己是顶替出场,我姑且默默地点头。
  「要开始了,还有五秒,灯光一亮就立刻出场。」
  我又点头。
  「好了,灯光亮了!去吧!
  我踏入眼前的光亮之中,因为灯光过于刺眼,双眼什么都看不见。舞台比想象中还要热,就在我频频眨眼的同时,脖子已经渗出汗来。可恶,强烈的光线迎面而来,啊呦,看不到,看不到啊,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啊?

  ﹡

  咦?是小裕!水谷美雪发出惊讶的声音。裕一!世古口司也叫道。谷崎亚希子和夏目吾郎满脸好笑。搞不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久保田明美,看到刚刚那名少年出现在舞台上大吃一惊。演王子的应该不是他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现在要开始演出的是一场婚礼耶。

  ﹡

  以柿崎奈奈为首的话剧社所有成员,一时之间都哑口无言,因为穿着王子戏服的戎崎裕一突然在最后一幕的婚礼上现身。你在做什么啊……柿崎奈奈虽然想这么大喊,却硬是强忍下来。现在出声的话,难得的精彩舞台就会顿时化为泡影。现在也只能祈求一切进行顺利了。进行顺利?什么东西顺利?

  ﹡

  我数度眨眼,双眼在逐渐适应后,这才终于看清楚整个舞台。布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换了,这里变成好像是城堡的大厅。几乎所有的演员都齐聚一堂,男生穿着燕尾服,女生穿着美丽的礼服。他们全都一样瞪大眼睛,似乎对于我的突然现身感到讶异。唉,那也是当然的吧,话说回来,为什么是大厅呀。夏目那笨蛋说我一出场就会知道,我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是要和对手决斗吗?还是要把巫师给解决掉呢?
  但是,我明白了。
  因为音乐突然流泻而出,曲子呢,简单来说就是那首结婚进行曲。随着那首耳熟能详的高昂乐曲,大厅中央的一扇门开启,所有灯光同时集中于该处。接着,里香沐浴于灯光中现身,她穿着洁白的礼服,罩着面纱,长到垂地的裙襬由两名侍从撩着。然后,里香的双手捧着一束玫瑰做成的捧花。她真的是美若天仙,简直就像是个新娘子。
  「咦——?
  我此时才终于察觉。白色礼服、面纱、捧花,不是新娘子还会是什么?终于知道为什么这里所有人都穿燕尾服或礼服了,也就是说在举行婚礼啊,里香是新娘,那新郎应该也在这里。
  大家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想起母亲不知道何时说过,她受邀去参加堂弟的婚礼时,烦恼该穿什么出席,我一说「穿那件白色和服不就好了」,母亲愣了一下随即教我,在婚礼中穿白色的就只有新郎新娘而已。
  我如今身穿纯白燕尾服,在场也没有其它人穿白色的了,简而言之,换句话说,那就是,嗯,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我一脸愕然地望向观众,夏目和亚希子捧腹笑成一团。
  被骗了……
  夏目明明说这一幕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出场做做样子就行了。
  啊,好像隐约有感觉到那么一点征兆。
  「听好啰,戎崎,你只需要一句魔法之语。」
  莫名其妙!什么嘛!什么魔法之语啊!虽然疑惑过,我还是一步步走到眼前这样的局面。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即便不想明白也明白了。
  我想要逃,眼神却突然间和里香对上。穿着洁白礼服的里香一看到我,大吃一惊地双眼圆睁,然后笑了,是的,很开心地笑了。
  我魂不附体地往前走去。
  在里香的吸引下走了过去。
  我事后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身体当时为什么会那样移动,一定是注定好的吧,是的,所有一切早已经注定好了。
  就在我往前迈出脚步的瞬间,舞台上所有人都开始拍手,大家看起来似乎都很困惑,不过好像还是要把戏继续演下去。里香同时走向我,我们在舞台中央彼此凝视,掌声不绝于耳,舞台充满光芒。
  里香面纱后的双眼感觉上似乎有些湿濡。
  里香真的、真的好美。
  比世上的任何事物都还要美丽。
  掌声终于停歇,寂静随之降临,所有人的视线都停驻在我和里香身上,轮到我们演出了。
  里香向我伸出手。
  我当然伸手握住。
  然后,我说出这句打从心底涌现的话语:
  「请嫁给我吧!
  是的,我念出这句魔法之语。
  里香低下头,有好一会儿动也不动,从我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面纱,里香现在是什么表情呢?
  好不容易拾起头来的里香开心地笑了。



  「好。」
  里香说。
  「好。」
  她还说了两次。
  周遭的大臣或随从立刻发出惊讶的声音。
  「公主又找回她的声音了。」
  「可以说话了。」
  「公主的声音又回来了。」
  我也搞不清楚剧本设定是怎样,不过那无所谓。将手交给我,微笑的里香就是我的一切。

  ﹡

  柿崎奈奈当场瘫坐下去,当她发现王子一角被换成戎崎裕一时,本来觉得自己的心脏大概会被吓停,心情随之荡到谷底。学生时代最后的舞台,久保田学姊特地来捧场的舞台,全都要一败涂地了。但是,舞台演出顺利迎接大团圆。而且,看看秋庭里香那开心的脸庞,光是那张笑脸,似乎就已经让一切满载但顺,不是吗?演员虽然困惑却也感到欣喜,观众甚至不曾察觉舞台有出状况吧。好了,舞台马上就可以结束了,当王子准备亲吻公主时舞台布幕就会降下。大家,要尽情鼓掌喔,差不多要开始播放终场音乐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咦?戎崎裕一想要做什么?他掀起面纱了?等一下!太快了!?不会吧?

  ﹡

  「夏目医师!你没跟他说接吻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吗?
  久保田明美大吃一惊。
  「裕一该不会真的想要亲下去吧?在大家面前?
  夏目吾郎满脸好笑,双臂在胸前交叠。
  「婚礼还是得用接吻收场才行吧?
  「接吻当然是不能少的啦!
  表示同意的是谷崎亚希子。
  两人真的是很开心地笑了。

  ﹡

  一掀起面纱,里香猛眨眼睛,虽然看来很惊讶,不过一定是因为光线太刺眼了吧。嗯,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4-28 20:32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4-28 19:45 | 显示全部楼层




  今天她的头发绑成左右两撮,看起来感觉年纪更小了。
  「戎崎同学,你是二年级吧?
  「算是啦!
  「那差不多也该锁定志愿学校了吧?
  「嗯,说得也是。」
  「已经决定怎么办了吗?
  「没有,可能之后再说吧……」
  「你没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这个嘛……」
  「你作过梦吗?
  我想了一下,然后说:
  「我刚刚就一直在作很棒的梦啊!我开着GTR(注:日产的一款跑车)在首都高速公路上狂飘,而且是用破纪录的高速,什么隐藏车款巴Black Countach(注:林宝坚尼的一款跑车)也不是我的对手……」
  「不是那种梦,是梦想的梦!
  她以毫不修饰的强烈语调说:
  「对于将来的那种梦想!
  我知道啊,废话。
  所以才故意装傻充楞,拜托眼睛睁大点,看清楚其中的微妙之处。但麻理子老师不但看不清楚,反而以认真的眼神直盯着我。麻理子老师还真像是典型的补习班老师,挺认真的。
  甚至有点认真过头了。
  「戎崎同学,我看你没有梦想吧?
  看我沉默不语,麻理子老师用叹息似的语气说:
  「所以才会这么吊儿啷当的吧!
  「唔……」
  「我说你啊,只要肯做,就不可能做不到吧?可是你却完全没想过、也没有任何目标吧?
  真受不了,把那些东西毫不留情地一股脑全说出来,叫我怎么反应啊。不可能发脾气,但是也不可能乖乖点头说「是、您教训的是」。而且说到底,光听人家连珠炮地什么「梦想」、「目标」说个没完,就觉得不好意思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全教室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要不要找点目标来努力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会帮你的。朝某个目标前进,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糟喔。」
  「嗯,的确。」
  我仿佛事不关己地呢喃,麻理子老师这次是真的叹了口气。
  即便如此,她还是继续问:
  「那你的兴趣是什么?有没有喜欢做什么?
  喔,这人还真坚持耶。
  哪像一般大人,每次看我一副随便听听就算了的样子,多半没多久就会知难而退。
  「兴趣……顶多就是打电动吧。」
  「那想不想努力做个电玩创作者?
  「不了,我想电动还是玩一玩就够了。」
  「可能创作也会很好玩啊。」
  「我对那方面最不拿手了,而且我本来就是文科的。」
  「那要不要试着写剧本呢?
  「剧……剧本喔。」
  「画画也行啊。」
  麻理子老师相当热心地逐一列举各种职业,然后滔滔不绝说什么为了将来必须努力用功,现在辛苦一点,学到以后的东西部是自己的,唉,反正就是那些老生常谈却又不无道理的话。而我呢,就只会嘻嘻哈哈傻笑,到后来连嘴角肌肉都已经发疼了。麻理子老师竟然是在大概十分钟后才终于放弃。
  「戎崎同学还真倔强耶!
  她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一边摇头。
  我仍旧挂着敷衍的笑容。
  「哈,哈哈哈。」
  「不过,你不可能永远都这个样子的。」
  麻理子老师威胁似地说:
  「你最后绝对会被逼得无路可退,所谓的现实可是跑得很快的喔!

  「现实啊~」
  终于从麻理子老师那边解脱后,我漫步在铁轨旁的狭小道路上,往家的方向走去。今年夏天因为气候异常等因素热不太起来,每天都是像梅雨季一般的天气。不过,今天很难得地头上顶着一片很有夏天感觉的朗朗晴空。可能是因为不习惯炎热,整颗头有点恍恍惚惚,身体彷佛变成炙热的团块,就连吐出的气息都好热。停下脚步一仰望天空,汗珠便从脖子附近滚落。
  「这个嘛,可能真的很快吧。」
  不论再怎么拚命跑,现实总有一天都会追上我,不论双腿拾得多高,双手多么用力挥动,拚尽全身上下最后一点一滴的力量,结果都是一样。
  麻理子老师所言的确是事实。
  像我也只活了十七个年头,不懂的事情还真是多如牛毛,而现实的残酷正是我所不明白的事情之一。话虽如此,我当然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是不是事实至少还分得出来。
  事实是,现实的确很快。
  比我们都还要快。
  话虽如此,即便明白总有一天肯定会被逮到,但是我觉得能逃一天是一天也是一种选择。
  像这样大概就叫做「延期给付(moratorium)」吧。
  就在我脑袋里想东想西的同时,来到一座跨越铁轨的巨大天桥,我慢慢爬上阶梯,每次移动脚步就感受到一股飘荡于周遭的闷热热气,全身汗如雨下。一回家就先吃个冰淇淋吧,应该还剩一个才对,希望别被老妈先吃掉才好。
  爬完阶梯后,眼前是一条笔直往前延伸的柏油路面。
  然后,就在融成一片漆黑的柏油路那头,是一团团涌起的庞大积雨云。
  今年头一个像夏季的日子。
  「夏天总算到了……」
  我仿佛要直冲进积雨云一般,满身大汗地走在往前延伸的柏油路面上。
  隔天——
  我把麻理子老师问我的事情,照本宣科地试着问司:
  「你作过梦吗?
  司的脸皱起来。
  「梦……梦?
  「对,梦。」
  「我昨天晚上就作到一个很棒的,好像拿着一把好大的剑,在像洞窟一样的地方战斗,那些敌人看起来实在很恐怖……」
  司微妙地闪避我的视线,迅速说出这些话。看吧,这果然是一般的正常反应。
  「啊,知道了、知道了,我不问了。」
  「怎么了,裕一。」
  「没有啦,就补习班的老师热心地要命……」
  我们如今相隔一张廉价桌子而坐,地点是在车站后面的满腹亭。满腹亭店如其名,总之就是份量十足,而且价格低廉,所以是我们学生的用餐首选。店内不论墙壁、地板或天花板全都油腻腻的,天花板还吊着一个同样沾满油渍,早已褪色的未来制猫型机械人的造型气球(附头顶装置式螺旋翼),一旁大概有十张肮脏捕蝇纸摇曳摆动,店家一旁是堆积如山的报纸或杂志之类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上头还放着一颗脏兮兮的排球……就算是表面应酬话,也称不上是间称头的店。虽然不想点明,但是对我们而言只要便宜、量多、味道好,其它的根本就不成问题。
  但是,事实上也不能说完全没问题就是了。
  「那还真让人受不了。」
  从我这听完来龙去脉后,司衷心感到同情。
  「不过,讲起来算是很好的老师吧。」
  「嗯,说得也是,可是一直碎碎念什么梦想啊、目标啊,也实在是……」
  「裕一,你真的没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嗯,我低吟。
  「没有。」
  「完全没有?
  「没有,说真的。你有吗?
  「也称不上梦想啦,可是我想要试试地球科学方面的工作,还有当个蛋糕师傅也不错。」
  世古口司简而言之就是个怪咖,明明有副摔角选手般的身材,兴趣却是做蛋糕。而且还是个无可救药的超级天文迷,他的学生制服口袋里常常放着计算轨道用的函数计算器。
  「那你以后升学就是要走这方面吗?
  「还没完全决定,其实我本来是想往地球科学发展,可是念地球科学出来也找不到工作吧。我查了很多资料,听说只有一小撮人能当上研究学者,如果真是那样,好像还是以蛋糕师傅为目标才活得下去吧。」
  「喔。」
  我说完,顿时哑口无言,我没料到会从司嘴里听到这么具体的事情。怎么会这样,这家伙连将来靠什么谋生都考虑到了喔。的确,所谓的决定出路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毕竟我们都是高中生,感觉上一毕业就必须选择要就业、念专科或大学,不管选择哪条路,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专业性……这和从国中升高中基本上完全不同。
  人生的宽度、可能性,都已经被大幅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司看起来虽然呆呆的,一方面可能因为那张脸天生长得像大佛,另外也可能是因为个性温柔善良吧。不过,真正的司其实是个很会打算的可靠家伙,他那双细,细的眼睛似乎已经专注地看准了那所谓的将来。
  (败给他了……)
  每次、每次,总是这样。
  就连非常了解司的我,也会完全忘却那潜藏于最底层的事实,然后一回神,距离已经被拉开一大段。
  司他不论任何时候都是走在我前头。
  而我就只有被人抛在后面的份。
  (真是败给他了……)
  刚开始体认到这个事实的打击似乎真的很大,一时之间说不出半句话来,而拯救我脱离困境的正是满腹亭的大婶。
  「来,久等了!

  砰!

  随着那粗鲁的声响,一个碗公被放在我们的桌上,散发出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那叫做「炸鸡丼」,是这里才吃得到的著名料理。简单说来,不过就是把刚炸好的炸鸡块与鸡蛋混合后,倒在白饭上的食物,可是却是人问美味。
  「好,来吃吧!
  我把那些麻烦事全扔掉,拿起免洗筷,随即把炸鸡丼扒进嘴里。就在那时,我呛到了。
  「呜……」
  被……被摆了一道。
  「哇,今天中奖啰……」
  司那双细眼瞪得老大一边问。我沉默点头,嘴里和喉咙阵阵刺痛,那全都是胡椒搞得鬼。不知道为什么,这家满腹亭的炸鸡丼会撒很多胡椒,而且量每次不同,偶尔还会多到吓人。胡椒份量的多寡似乎和大婶的心情成比例,大婶心情好时,好像就会莫名其妙地激烈挥动胡椒瓶。
  「最……最高等级的。」
  我评估嘴中的痛楚,一边呢喃。
  「今天的大婶拚劲十足。」
  司垂头丧气地凝视自己的炸鸡丼。
  「那今天就慢慢吃吧!
  「是啊!
  「我们是已经习惯了,但是不知道那个人要不要紧?
  「那个人?
  「嗯,你看。」
  顺着司忧虑的眼神望去,那边有个老爷爷。他坐在柜台位置,一碗炸鸡丼就那么「冻」在面前,全身汗如雨下,拿筷子的右手还频频颤抖。看起来似乎和我们陷入同样状况,话说回来那种老人家吃这种炸鸡丼,简直像在挥霍所剩无几的寿命一般。毕竟只点普通碗,装在里头的白饭就已经堆积如山,可是那个老爷爷好像是点大碗的,而且还是叫那种特大碗的。特大碗所用的碗公尺寸,大到甚至让人犹豫该不该用「碗公」这样的词汇,真说起来的话还比较接近脸盆。因为那碗不是陶器而是塑料制品,所以搞不好真的是脸盆呢。那种份量,再加上这样的辣度……光想象就觉得恐怖。大概是外地游客,搞不清楚状况就随便点了吧。
  「一不小心说不定还会心脏麻痹耶!
  我不自觉地倒抽一口气说。
  司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希望不要真的发生那种事就好了。」
  「我看寿命至少会短个五年。」
  我们边说着这些无聊话,同时开始小心翼翼地吃起自己的炸鸡丼。和老爷爷面前放的那东西比起来,这简直像儿童餐。但是,也够吃力了,而且为什么要放胡椒啊?怎么觉得这道料理根本就不需要放胡淑啊……

  3

  如今战况风云告急,呼啸狂风又急又猛,涌起乌云犹如山岭。而本人泽木勇二郎之肉体正遭受那疾风狂吹、乌云包围。在此情况之下,兄长,不得不向您提出遗憾之报告。即便遗憾之至,毕竟诚如兄长所知,所谓「战斗」时也运也,即便怀抱必胜决心投入战斗,也可能出现迫于战况不得不撤退……不,是转进之事态。然而,本人泽木勇二郎,身为化作英灵兄长之弟在此重申,此次行动为转进,绝非一败涂地。实则为翌日之勇跃,正如勇二郎之名,为下一回勇跃而蛰伏。不知如此说明能否领略,换言之即如猛然屈膝,盼请如此想象,兄长。此膝一旦伸展之时,吾强韧肉体所蓄积之气力便能一口气释放,届时便能展现犹如飞龙在天之姿。
  那么,且让本人说明战况来龙去脉。
  当日,勇二郎凭借冷静判断力,压抑勇往直前、抖擞奋战之澎湃心情,走向恣意妄为之辈嚣张跋扈之满腹亭。该处实为狭小脏污之店,只消勇二郎稍一逞凶斗狠,便能让整间店顷刻崩毁,店主俯首悲泣。当自己迈入店中,该处竟然伫立一位惹人怜爱之小姑娘,看来似为店主之孙,将小姑娘诱进战场着实卑劣!正当吾义愤萌起……不,此乃笔误也,是燃起之时(注:日文汉字中「萌」与「燃」读音相同,故有此言),该名少女竟主动对自己说:
  「老爷爷,肚子饿了吗?
  啊呀,小姑娘说着同时露出惹人怜爱之笑容,勇二郎见状不由自主两次、三次频频颔首,甚而主动连续呼叫「肚子饿了」。然而,兄长,勇二郎此时已完全正中敌方圈套,敌方竞利用如此小姑娘欺敌,果然是与神国结下深仇大恨之大敌。
  言归正传……
  愚昧以至深陷敌人圈套而不自知之勇二郎迅速就座,随后对一位年龄看来约莫五十,身材略微发福之女店主大叫:
  「给我大碗的!越大越好!
  听勇二郎一喊,店主这不就前来询问了吗?
  「是要特大碗的吗?
  说句心里话,吾人此时已隐约感到不妥。
  但是,刚刚那位小姑娘一手拿水就伫立身旁,不可思议地是少女起先已然送过水,换言之此为第二杯。本以为她可能是要送去给其它什么人,然而环顾四周,不就只有附近座位坐着两个尚未能称为成年人之毛头小子吗?果不其然,小姑娘将第二杯水置于吾人面前,她竟不辞辛劳特地为吾人送来两杯水……
  此时,勇二郎如此回想。
  (原来如此,全因之前连续大呼「肚子饿了」,致使她猜想吾人食量必定不小,故而特地端来两杯水,这位小姑娘是多么细心啊。)
  呜呼哀哉,事到如今,实为本身愚昧深感愤慨。
  因为,勇二郎已经完全正中敌人圈套。
  当时尚无此体认之勇二郎,感动于小姑娘之体贴善良,再次大呼:
  「给我特大碗!
  勇二郎三分钟之后便感受到异常,店主不知何故竟以洗脸盆盛饭,而且还气势十足地持续添饭。总不会将那种东西端出来吧……勇二郎稍显狼狈神色时,小姑娘不是就伫立于身旁吗?她手上竟然又端着一杯水!就这样,第三杯水排列于吾人面前,即便勇二郎为魁梧巨汉,如此三杯水也未免过于……
  就在勇二郎手足无措之际,耳边响起碰地一声,简直宛若地鸣之音:心生疑惑之下向前望去,洗脸盆竟置于该处!白饭堆积如山!炸鸡块堆积如山!鸡蛋堆积如山!
  女店主露出讨好笑容,同时腼腼地说:
  「请用。」
  此情此景,岂有不吃之理?男子汉偶有怀抱败北觉悟,仍须拚死决战之情事。比方说不论敌方之航空母舰多么巨大,敌方战舰多么骇人,都必须怀抱炸弹冲向前去。于是乎,勇二郎满面笑容对女店主说道:
  「唉呀,看起来真是美味呀!
  那真是、那真是语气温和又爽朗。吾人接着开始食用,吃了又吃、吃了又吃,但是不论再怎么吃,都完全没有减少。毕竟眼前看来像是足足有一升的米。况且不知何故,此称为炸鸡丼之食物被死命洒上南蛮异国渡来之黑胡椒,吃进第一口舌头麻痹,吃进第二口嘴唇麻痹,吃进第三口喉咙麻痹,吃进第四口胃部麻痹。本人勇二郎身高五尺八吋,体重二十七贯(注:日旧制重量单位,一贯约等于三。七五公斤。此二十七贯约为一百公斤),就是对辣束手无策,敌人刻意瞄准如此弱点,实在卑劣!
  猛然回神,吾人早已泪眼迷蒙……
  兄长,再次郑重说明,此次终究仅止于转进,并非撤退。他日与仇敌相逢之时,必定将其重创王体无完肤。
  目前姑且重新振奋精神,也为了找回自我,勇二郎决定以下一个标的为目标。该处外观看来像是一间单纯之随意烧店,其中却似乎潜藏图谋不轨之徒。本人勇二郎计划进攻该处,彻底击溃那些恣意妄为之辈。

  4

  然后,今天麻理子老师照样是热血沸腾。
  「戎崎同学。」
  她一上完课就叫我。
  「有没有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梦想?
  我犹豫着该怎么回答,顿时为之语塞,脑袋不断闪现「YUMEYUME」(注:日文汉字「梦」,读音为「YUME」),以及念成「YUMEYUME」,汉字写成「努マ」等无关紧要的事。
  毕竟这个时候才刚睡醒,脑袋还不太灵光。
  只见热血麻理子老师用她那张可爱的脸庞瞪视着我,鼓起的脸颊看起来好柔软,真的就像个国中生。
  七秒后,我说:
  「这个嘛,有试着找过了。哈、哈哈哈。」
  睡眼惺忪的双眼浮现浅浅笑意。
  唔,这当然是骗人的,在麻理子老师问我之前,早已把那什么梦想全都忘得一乾二净了。
  麻理子老师将教科书抱在胸前,走到我面前。
  「戎崎同学你骗人。」
  老师,说话也不用这么斩钉截铁的嘛……
  「其实你根,本就没想过吧?
  「哪……哪有啊!
  「真的吗?
  「这个嘛……」
  「真的吗?
  她用大如铜铃的双眼直勾勾地凝视我,让我再度语塞。该怎么说呢,热血麻理子老师真的十分热血,正因为她的热血程度也只能以热血形容,让人毫无开玩笑或装傻蒙混过去的空间。
  「那双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吧?
  「咦……?
  看不到?看不到什么?
  「不对,你是不想去看吧?
  「…………」
  「不过,说得也是啦,你还只有十七岁嘛。十七岁的男生其实就像只虫,吃饱睡、睡饱追女孩子,就只会那些事情而已,和虫一样呢!
  麻理子老师已经是自顾自地滔滔不绝。
  「不可能会有那种想象力去思考未来嘛。因为想象是需要经验的,十七岁什么经验都还肤浅得很,果然和虫没两样。不对,搞不好比虫还要糟呢!
  我似乎被批得很惨。
  虽然觉得应该要发顿脾气才对,可是我毕竟天性呆头呆脑,被讲成这样也不会生气。
  不仅如此——
  (虫啊,感觉上好像还满像的耶。)
  脑袋甚至还出现这样的念头。
  麻理子老师看到我这副表情,深深叹口气。
  「不行,没救了。」
  她仿佛自书自语般地咕哝。
  「作战失败,我对这方面最不拿手了。」
  「啊?什么作战?
  「你想想嘛,像你们这种年纪的孩子,偶尔光是发顿脾气也似乎够格称得上是个男人,不是吗?算是『焦虑的世代』吧?
  「大概吧,也可以这么说。」
  「所以,我本来想试着惹你生气的。惹你生气,然后把那样的能量导向正确的方向去,那可是高等的技巧喔。明白吗?前不久,研讨会的老师就说过,教育不能只是温柔地循循善诱,我就想说来实践看看。可是,戎崎同学你一点都不会生气嘛!
  「原……原来如此。」
  难不成,我根本就被当作傻瓜?又或者看起来只是个很好用的实验对象而已?
  「那还真是遗憾。」
  我彷佛事不关己地这么说。
  「遗憾?你该不会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吧?
  麻理子老师的双眼顿时瞇起来。
  「为什么要用那种口气说话?
  「哪种……?
  「什么嘛!别用那种懒散的眼神看我啦!对啦,反正我就是不适合当老师啦!
  「不……不是的,我有把妳放在眼里啊……眼神懒散那是因为刚睡醒……那个,就是说……」
  「够了!你要像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就随便你啊!
  我完全搞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不过麻理子老师似乎真的生气了,话说回来,感觉上我们之中真有谁想生气的话,那个人也应该是我才对吧。
  所谓的女人,套句老生常谈的一句话,对于男人而言还真是难以理解的生物呀。
  「你这大笨蛋!
  这么大叫的热血麻理子老师,热血地拔腿狂奔,热血地啪唰一声开门,热血地跑掉了。
  留下我一个人。
  在撒满金黄色夕阳光芒的教室中,只剩下我一个人。

  「好热。」
  我呢喃着,一如往常走在铁轨旁的道路上。区区三节车厢组成的肮脏列车驶过身旁,一边发出喀答喀答声响,同时扬起漫天褐色沙尘,奔驰于铁轨上。在迟来的盛夏太阳照耀下,四周弥漫掺杂油臭以及灰尘的气味。那列肮脏列车驶去的前方是不同的城镇,铁轨延伸至遥远的彼方,只要我想,天涯海角我都能去,唉,不过这其实也很难的。
  「败给她了,麻理子老师。」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不对,正因为什么都没做,麻理子老师才会生气的吧?话说回来,会认真对小孩子动怒的大人还真少见。
  其实,外表像个国中生的麻理子老师火起来一点都不恐怖。
  可是,还是很恐怖吧。
  光是把人家给惹毛这件事,就让人没来由地觉得恐怖。
  「根本就不用气成那样啊!
  麻理子老师的声音再度在脑海中响起。
  「戎崎同学!
  热血麻理子老师真的很热血地呼喊我的名字。
  平常也很少会被人家这样热血沸腾地连续呼喊名字,唉,麻理子老师总是这么热血沸腾,她那个人天性就是这样,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一个大人能以这样的态度对待我……烦当然觉得烦,但同时也觉得挺开心的。
  唉,那大概也只是感觉罢了。
  我走向横跨铁轨的天桥,天桥的阶梯不是混凝土而是柏油,所以运动鞋底每次抬离阶梯,就会觉得好像有点被黏住似的。迟到得一塌糊涂的夏天,好不容易终于降临。
  我挥汗如雨,一边爬到阶梯最上头后,那里今天还是积雨云,云层顶端以惊人气势直往天际涌去,在我望着云层的期间,仍旧不断改变形状。我的脚步往积雨云迈进,一步、两步持续走去,就这样当我终于走到天桥正中央时,我靠在发烫的铁制扶手上,凝视在下方延伸的铁轨。铁轨稍稍偏左,毫无止境、毫无止境地往前延伸。
  我能走到那前方去吗……?
  我常思考这个问题,不论是上课中、下课后,或是深夜里。然后每次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胸口某处就会焦虑难安,先是一阵燥热,接着转为冰冷。我猛然察觉,如今自己也因为那样的燥热以及紧接着随之而来的冰冷,感到畏惧。
  有只蝉掉在脚边。
  是只很大的油蝉。
  牠吱吱、吱吱地鸣叫,却似乎已经没有力气飞翔。
  「结束了呢……」
  是的。
  这家伙短暂的夏天已经彻底结束了。

  我一说完麻理子老师的事情,司愕然地说:
  「真够你受的。」
  「是吧?败给她了。」
  「可是,她怎么会问到这种地步呢?那个人对其他学生也是这种感觉吗?
  「这个嘛,该怎么说……」
  我试着回想补习班中的情况。
  「不会耶,嗯,她只会对我一个人说那么多有的没有的。」
  「为什么只针对裕一你一个人?
  「可能是,迷上我了吧!
  我将双臂抱在胸前,试着这么说,司却完全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只管一圈圈地搅拌装着面糊和高丽菜的大碗。
  「喂喂,我刚刚讲了蠢话,你要顶回来才行啊。」
  「啊?你刚刚说了什么?
  司笑容满面,总觉得整个人开心得不得了,兴趣是做蛋糕的司很喜欢做这种事,也很擅长。
  我们如今在一家随意烧店。
  这家店大概位于逐渐没落的商店街正中央,由一个随时上天堂报到都不足为奇的老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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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28 19:45 | 显示全部楼层


紧绑在身上,上头的钮扣似乎随时都会发出惨叫弹开飞散。只不过,这男人已经头发花白,嘴唇上方那撮整齐的小胡子也是白色的,虽然没好好问过他的年龄,不过听说和父亲同窗,所以恐怕也有七十八、九岁了吧。话虽如此,那钢铁般的肉体感觉上似乎完全没有随着高龄而衰老。
  那个魁梧巨汉——世古口三郎坐到香苗身旁,那流畅的动作根本看不出他已经是个年过七十的老年人。
  「世古口先生,吃点东西吧!
  「啊,我说香苗啊,妳就别忙了。」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嘛,太见外啰!
  香苗一起身,随即走进厨房,将事先备妥的鸡肉裹上面衣以高温油炸,她定神观察,算准表面油泡变小的时机,一口气捞起炸鸡,然后迅速扔进高汤酱汁中,紧接着放入打散的蛋液。
  接下来是决胜关键。
  炸鸡面衣的酥脆感,还有鸡蛋的柔嫩感,能够将那些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时机只有短短数秒,太快的话鸡蛋还太软,太晚的话就会丧失面衣的酥脆口感。香苗稍微将视线移开锅子,往右后方望去,在那里的是父亲和丈夫的照片,因为油污而显得肮脏的照片中,两人正在微笑,让她觉得他们似乎是在说「相信自己吧」。香苗有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点头呢,不论如何当她的脸庞再度转回锅子时,脸上蕴含自然涌现的自信,而那样的香苗,双眼不久后便开始闪耀光芒,那是属于专业料理人双眼的光辉。她以敏捷的动作,那动作和稍稍开始发福的身躯完全不搭调就是了,一边伸手拿起胡椒瓶激烈摇晃后,将锅子离火,再一股脑将其中料理倒到碗公里的白饭上。就在那一瞬间,白饭和鸡蛋以及炸鸡融为一体,产生热腾腾的香甜气味。香苗紧张地将那至高无上的料理——炸鸡丼放到世古口三郎的面前。
  「来,请用。」
  彷佛理所当然似地被端出去的是,脸盆大小的特大炸鸡丼。
  世古口三郎同样是理所当然似地「唔」一声点点头。
  「喔,看起来真好吃。」
  香苗刚刚正忙着清扫店面的儿子,二十八岁的樱井太郎屏息凝视两人的互动,外人可能无法察觉,不过店内如今正弥漫紧张气氛。女儿雪菜嘴里嚷着「我问你喔」跑过来撒娇,太郎只是沉默地将那小小的身躯搂近腿边。雪菜她什么都不懂,一头雾水地凝视紧张的父亲。
  世古口三郎拿起免洗筷,被他一拿到手上,一般免洗筷看起来简直就像牙签。他啪擦一声分开免洗筷,三郎皱起脸庞,因为免洗筷没能整整齐齐地从正中央分开。年龄七十八、一路走过与美国的战争、与进驻军队的黑市交易、与黑道勾结的土木建筑业者之间的利益纠纷……等各种苦难,深刻品尝人生酸甜苦辣的三郎,至今还是搞不太清楚分开免洗筷的方法。
  重新整理心情后,三郎右手拿着分得歪歪的免洗筷,左手端着碗公,屈身以巨大的鼻腔深深吸进炸鸡丼的气味。香苗以及太郎见状屏息以待,而雪菜只是茫然想着那个纸鹤要怎么折呢。接着,三郎将筷子插进碗公,就那样直接将炸鸡和鸡蛋以及白饭一并扒进嘴里。咀嚼、再咀嚼,然后再度咀嚼,店内的紧张随着他嘴巴的动作逐渐高涨,就连和香苗拥有类似的傻大姊个性的雪菜都感觉到情况非比寻常,圆滚滚的双眼也瞪得老大。
  约莫七秒后。
  「唔,好吃。」
  三郎的鼻子似乎很满足地喷出大量气息。
  「和妳父亲的味道一模一样,香苗。」
  当他这么一说,店内的紧张彻底溶解消逝。
  毕竟这位长辈,是唯一从香苗的父亲那一代开始就持续光顾满腹亭的人,时至今日,知道父亲味道的人也只剩下这位世古口三郎了。对于唯一所愿就是守护父亲味道的香苗而言,他的舌头就等同于神喻。
  香苗不自觉地笑了。
  「来,快吃吧!
  「嗯,这酱汁真棒。」
  「是吗?
  「嗯,和妳父亲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看,也有放很多肉吧!
  「嗯,真是柔软。」
  太郎在店外将女儿高高抱起,雪菜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还是觉得很开心,如果可以把纸鹤好好折出来,大概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吧,她脑袋里一边想着这些事情。
  「吃饱了。」
  把炸鸡丼吃到一粒米都不剩的世古口三郎,这么说完后,将脸盆大小的碗公放到柜台上。
  「很好吃喔,香苗。」
  「您太客气了,只是粗茶淡饭。」
  嘴里虽然这么说,香苗脸上却闪耀着光辉。
  「话说回来,世古口先生,『神』今年也到这里来了。」
  「喔,是吗,我也是要来跟妳提这件事的。」
  「啊呀,世古口先生也遇上了吗?
  「这个伤就是最好的证据了,我在电车上吃便当的时候,对方突然就一拳挥过来呢!
  世古口三郎脸颊上贴着一张很大的OK绷。
  「『神』他还是老样子呢!
  「还真是一点部没变。」
  「今年的夏天也到了呀!
  「夏天来了耶!
  「是个炎热的夏天。」
  「真的。」
  「都已经五十八年了。」
  「有这么久了吗?
  两人一边进行简直像是痴呆老人的对话,莫名地却似乎很开心。

  6

  兄长您可知「活路死中求」这句话呢?勇二郎如今正深切思索即便剑豪宫本武藏都相当钟爱的这句话,此外也有所谓「必死」的说法,从字面解释意为「必定要死」。正如兄长您曾几何时遗留下的话语一般,若无觉悟便难成事,不,正因为做好面对死亡之觉悟,这才得以成事。若心中一隅对于求生仍存有一丝一毫依恋,那么任何事都只能半途而废。不,兄长,恳切期盼切勿因此产生误解,勇二郎此言绝非抱怨,亦非借口,只是对之前本身觉悟稍嫌不足感到懊恼不已。
  此番迎战,敌人实在是令人畏惧之对手。
  勇二郎满腔斗志,怀抱着且看强敌能变出什么花样来之气魄,二话不说深入敌营。但是店中只有一名老妪,敌人竟敢如此小看本人勇二郎,实在让人义愤填膺,吾望了一眼墙上沾满油污之菜单,如此告知:
  「我要广岛风的。」
  毕竟,广岛接近兄长之前曾居住之江田岛,只要一回想起此事,勇二郎胸口便涌现强烈炙热,尚未深思便如此脱口而出。只因兄长魂魄如今仍长伴吾人左右呀。
  老妪定神凝视勇二郎脸庞,这么说:
  「很难喔,广岛。」
  原来如此,若非兄长一般之英才,实难进入江田岛之上官学校就读,遑论仅有一副魁梧身材之勇二郎更是不可能。然而,这点却被素未谋面之老妪一语道破,对本人之侮辱,莫此为甚!
  但是,老妪更进一步说:
  「看你坐在桌边,是想自己来啰?
  想当然耳,吾人如此说道:
  「明知此身恐战,毫无畏惧大和魂。」
  哼,老妪以鼻子哼声。
  「就是要试试看啰!
  好不容易,不可思议的东西被送了出来,盘子上放着堆积如山的高丽菜以及中华面,外加一个容器装着溶有面粉的水,老妪随后便在不知所措的勇二郎面前,直接将双手按在铁板之上。
  「要将面糊摊到差不多这样宽喔!
  这是多么骇人之老妪呀!即便双手在滚烫铁板上发出滋滋声响,也丝毫不以为意,简直像是无关痛痒一般!
  此为挑战……果真是挑战……
  勇二郎当然有所察觉,老妪此举只为重挫勇二郎信心。
  岂有认输之理,大和男儿就在此处,遭受挑战必定奋勇迎战,怀抱击溃敌方之精神。自己也按了上去,如同老妪一般将手按到铁板之上。
  但是!
  但是!
  但是!
  铁板竟然果真被烧得滚烫,炙热自掌心传来,滚烫气势几乎瞬间直冲脑门。即便企图极力忍耐,脚底却顿时如下万火蚁乱窜,心底持续说服自己「绝不能输」,猛然回神双手已自铁板移开,徒留茫然瘫坐于食台旁勇二郎身影……
  兄长,伊势实为骇人之处。为魔窟是也。
  实难料想天照大神光辉脚下,竟存在如此场所。
  事到如今,必须奋起反击,否则男子汉大丈夫之颜面何存,吾人意欲再度一探满腹亭。
  吾人已怀抱必死决心。
  为求明志,在此留下辞世遗言。

  辞世遗言——欲问何谓敷岛(日本别称)大和心,朝日飘香炸鸡丼(注:仿日著名古学者本居宣长所做和歌,原文为「欲问何谓敷岛大和心,朝日飘香山樱花」)

  7

  时光缓缓流逝,同时以季节的形式将此事实展现于我们眼前。迟来的夏天似乎想弥补之前延宕的那些日子,持续使尽浑身解数,让酷热气温连续数日突破三十三度高温。话虽如此,一旦夕阳西斜,空气中又开始飘荡秋天的气息,暑假也已经迈入最后尾声。尚未完成的作业到了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开始频频在脑海中闪现,我为了忘记这些烦恼总会全心投入其它事物,结果有时也会陷入作业越积越多的恶性循环中。
  「怎么办啊啊啊~~!写不完呀~~!」
  我看不出一个礼拜,马上就会发出这样的惨叫了吧。
  唉,即使明白也完全不会有任何进展的才叫做「作业」,而诸如此类的体验会为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教训呢……完全无法从中汲取教训也是必然之理。
  夏季讲习的最后一天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来临。
  「大家或许因为还是二年级,所以还很悠闲从容,但是一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用功读书』这种事情说到底还是得靠日积月累,如果一年后再来着急就太晚啰。一步一步慢慢来也没关系,总之要请大家事先做好准备。」
  麻理子老师在课程最后,以这番听来格外有道理的话做为结论。
  自从惹毛麻理子老师那一天之后,我就没再和她说过半句话,麻理子老师很明显在躲我,这么一来我也觉得尴尬,眼神自然而然也会避免和她接触。
  虽然觉得心里总有牵挂,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谢谢老师!
  这么说完后,同班仅仅一个月的同学纷纷走出教室。而麻理子老师则站在教室门口,对离开的学生说:
  「加油喔!
  或是——
  「可别松懈喔!
  又或是——
  「我看你还是稍微放松一点比较好耶!
  诸如此类半开玩笑的话语。
  我总不能老是赖在教室里,后来终于也往出口走去。
  「谢谢老师。」
  我姑且说出这句妥当的话来。
  刚刚还一脸笑瞇瞇的麻理子老师,顿时变得面无表情。
  「辛苦了。」
  就这么一句话。
  唉,就是这么一回事……
  走出教室的我,缓缓步下犹如蒸笼般的住商混合大楼阶梯,每当下楼梯的脚步稍一用力,阶梯上浮起的亚麻油毡就会发出噗嗤一声的沉闷声响,这里随处可见来补习班上课的学生在烦闷焦躁之余,胡乱写下的涂鸦。
  「绝对合格。」
  能做到就太好了。
  「绝对落榜。」
  哇……
  「米诺克斯最棒!
  米诺克斯?
  「我们到底为什么会沦落到升学考试这种毫无意义的状况中呢?这是种阴谋,是政府执政党企图逐步腐蚀我们的『青年收编计划』的一环。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共同斗争、坚决粉碎日帝资本家这样的诡计。」
  三十七分。
  「被女人甩了,好难过。」
  活该、活该倒霉。
  「活该、活该倒霉。」
  这种东西也不用写出来嘛。
  意识漫无目的地飘游,缓缓流逝,然后最后什么都不剩。什么都不剩才好,根本就无所谓,和这些涂鸦一样。察觉自己莫名其妙地沮丧失意。不过是和补习班老师发生龃龉罢了,反正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算得了什么啊!

  我走在铁轨旁,脏兮兮的列车一如往常地扬起掺杂尘埃以及油臭的气味,一边在铁轨上奔驰。一旁不知名的花朵摇曳生姿,洒落的阳光看来几乎像是黄色,远去的列车背影融入在酷热下隐约浮动的景物中,感觉似梦似幻,在那前方有个陌生的世界,如同只存在于电视中……
  「戎崎同学。」
  声音来自每次必经的那座天桥前方。
  一回头,就看到麻理子老师拚命冲向这边的娇小身影。
  「呼。」
  她停在我面前,吐了口气。
  她似乎是从补习班一路跑到这里,圆圆的额头上挂着一颗颗闪耀的汗珠。
  我吃惊地问:
  「怎么了?
  「我还是无法释怀。」
  麻理子老师直接了当地说。
  「释怀……」
  「就这么放着不管,心里总是刺刺的,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所以来谈谈吧,只要聊开了,就一定能够明白的。」
  热血麻理子老师果然还是热血沸腾。

  烈日当头还站在户外讲话简直就是找死,所以我想了一会儿,最后便朝满腹亭走去。满腹亭在这种时间应该都满空的,一方面肚子也饿了,最重要的还是我觉得与其要在咖啡厅和她面对面,不如在那种定食店多少也比较自在。
  今天的满腹亭里有个像小学生的小女孩。
  「请进。」
  她说着,为我们送了三次水。
  麻理子老师望着一整排共六杯水,不可思议地说:
  「这是……这家店本来就有的服务吗?
  我实在是一头雾水,也歪着头。
  「好像只有这次是这样,今天和平常不太一样。」
  「你常来这里吗?
  「嗯,常来。」
  「喔,还真像男生喜欢的地方,女生很少来这吧。」
  「也对,我都没看过。」
  「女生呢,喜欢的是整洁漂亮的地方,份量或味道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气氛如果不太好,就绝对不行。要是把女朋友带来这种地方,很快就会被甩掉的。」
  这该不会是对于我带她到这来的抱怨吧……又或是衷心想给我忠告呢……?
  当我正在想这些事情时——
  「欢迎光临。」
  大婶的声音从柜台那边响起。
  似乎有新顾客上门。
  可是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只想着如何突破眼前困境。
  毕竟,光是要和这个热血麻理子老师打交道,一不小心说不定就会被烧伤呢。
  「戎崎同学,你觉得我很烦吗?
  哇,突然就是一记直球。
  我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老实回答:
  「有一点……」
  「我就知道。可是我是因为担心戎崎同学,所以才会跟你说这么多的喔。我每次一看到你,就会觉得不安,总觉得你遇到事情满脑子总是先顾虑东顾虑西的,双脚却动也不动,那样可是会摔跤撞到头死掉的耶!
  「喔……」
  「可是你为何却离我越来越远?我讲得越多,那些话就更传达不出去。之前我当家庭老师教的孩子也是这种感觉,最后只好被迫辞职,所以这一定是我的错,不是戎崎同学的问题。」
  怎么搞得、怎么搞得?为什么变成在说这些啊?
  「我呢,一直都想当老师,所以才会去念教育学系。课程也都会乖乖去上,还跑去当家庭老师或补习班老师好为将来铺路,努力学习现在孩子的感受,还有相处之道。可是,却一点都不顺利……我是不是不适合当老师啊?是不是不行啊?
  她虽然使用问句的形式,却不是在问我。
  笨蛋如我至少也明白。
  然后,麻理子老师陷入沉默。
  我们面前的炸鸡丼,在两人都没开动的情况下逐渐冷却。
  (拥有梦想也很累人耶……)
  不一定努力就能达成。
  因为重要的不是努力,而是正确地努力。
  话说回来,我还是头一次面对像这样丧失自信的大人,虽然一直思索要跟她说什么才好,却完全想不到什么好词句。不,其实多少也有想到,可是我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感觉上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听起来也会假假的。
  而且,我没有梦想。
  不论麻理子老师问我多少次,我都答不出来。
  这种人说出的话,能有什么意义?
  一回神,我也深深低头,莫名地总觉得很窝囊。麻理子老师啊,麻理子老师就这样保持热血沸腾的样子就好了,那样子还比较适合妳呢。当然啰,觉得妳那样子很烦的家伙或许不少,但相对的也会有人觉得开心吧……
  我抬起头。
  麻理子老师也抬起头。
  「啊——」
  然后,同时发出声音。
  刚刚都没发现,不过店内似乎发生异状。我们隔着桌子相对而坐,而不远处的柜台座位坐着一位老爷爷,那个老爷爷竟然正在和一碗特大炸鸡丼奋斗中。
  当然,那实在不是咽得下去的份量。
  即便如此,老爷爷还是以惊人气势持续将白饭、鸡蛋和炸鸡塞到嘴里,只见他将筷子插进碗公,一股脑地扒起饭,然后将其送进嘴里。看他连一半都还没送进嘴里,那些饭就已经掉得到处都是,还黏在嘴巴四周。但是,老爷爷似乎完全不以为意,再度重复相同的动作。
  实在是诡异的光景。
  我和麻理子老师都忘记说话,只管专注盯着眼前情景,老爷爷吓人的奋斗没完没了地持续进行,吃了又吃、吃了又吃、持续吃个不停。他的筷子从未停过,让人几乎难以置信的气势。但是对手可是特大炸鸡丼,就连那个司想吃完都备感艰辛的一碗,所以不到五分钟,老爷爷的节奏开始慢了下来。征兆就是他咀嚼的次数增加了,因为即便塞进嘴里也吞不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发现这样下去不可能吃完,老爷爷还是勉为其难地将饭塞进嘴里,大概想一鼓作气吧。但是,这样也不能改变东西吞不下去的事实,只是让一张嘴逐渐被塞满膨胀罢了。
  会吐出来的……!
  不只是我,在店内的所有人应该都这么想。但是,老爷爷用双手捂住嘴巴,勉强自己的下巴不断活动,最后终于吞了下去。然后,又再度将白饭、炸鸡和鸡蛋塞进嘴里。
  「喂,喂,戎崎同学。」
  麻理子老师语带沙哑。
  「不觉得满厉害的吗?
  「是……是啊。」
  「这样吃不会突然暴毙吗?
  「我也不知道,啊……」
  「怎么了?
  「我之前看过那个老爷爷,应该是在这里和随意烧店没错……」
  啊~麻理子老师一瞬间发出惨叫。老爷爷似乎到了极限,只见他脸部涨红,是真的、真的完全涨红。他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手部频频颤动,筷子从指尖滑落,臀部也从椅子浮起……
  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全都迅雷不及掩耳,快到甚至是事后才终于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才看到大婶以惊人气势迅速从柜台冲出来,旋即便使出强劲力道,以手掌猛拍老爷爷背部。在那同时,哽在老爷爷喉咙里的炸鸡块咻地一声,和假牙一齐飞出来。
  然后,老爷爷就倒了下去。
  之后听麻理子老师说才知道,她当下还以为老爷爷一命呜呼了。
  我那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我和麻理子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起身,而且伫立于原地动也不动。
  「呼,不要紧。」
  但是,大婶将手抚上老爷爷胸口后,这么说:
  「今年也是好端端地活着呢!
  「今年也是?
  这并非思考过后说出口的问句,只是像只鹦鹉重复人家说过的话语罢了。
  大婶点头。
  「唉,太好了、太好了。」
  大婶看起来非常开心。
  此时,麻理子老师跟我说:
  「喂,戎崎同学。」
  「什么事?
  「你看这个。」
  那是一本手册。
  似乎是从老爷爷口袋里掉出来的。
  那是旧得不能再旧的老古董,皮革封面已经破破烂烂,原本的黑色也完全褪色,变成灰色。
  麻理子老师凝视翻开的页面。
  我也凑近窥视。
  一大堆感觉很奇怪的词句密密麻麻地排列在页面上,用的全都是些莫名其妙的汉字,看起来好像是古代人写的。不仅第一人称用「吾人」,还随处可见「玉碎」、「报国」等用词,这个老爷爷是右翼份子吗?
  唉,那还好(不,其实也不好啦),更大的问题是内容,该怎么说呢,该说是夸大妄想,还是诡异呢,总之就是支离破碎。
  说什么要吃炸鸡丼,报效国家?
  什么东西啊!?
  麻理子老师的反应有够老实,只见她以手捧头一边说:
  「这……是个怪人吧!
  我点头。
  「好像是。」
  这个老爷爷的脑子肯定接收到什么奇怪的电波……
  我才在这么想时,店里的大婶似乎很生气地说:
  「别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这个人可是『神』喔!
  「神?
  「他每年都会来这里一次,已经连续五十八年了。」
  「所谓的『神』是……?
  完全不了解,怎么可能有什么神嘛!
  「怎么会有这种蠢事……」
  正当我这么呢喃时,手臂被麻理子老师抓住。
  (不是啦,戎崎同学,不是那个意思啦!
  (咦……那……?
  (这位老爷爷好像的确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大家有时候就会把这种人称为『神』你想想嘛,那种人有时不是会稍微比我们天真无邪吗?这样懂吗?
  (大……大概吧。)
  这么说起来,之前看过这样的电影。
  好像是说有个住在一个小村庄的男人,那个男人是个疯子,不但说话讲不通,还会把农地弄得乱七八糟,破坏物品,不过却深受村民爱护。像是祭典之类的场合中,还会为那个人设立祭坛,奉献祭品。
  麻理子老师所说的,大概就是类似的情况吧。
  「这个人呢,叫做勇二郎先生,到战前为止都一直住在伊势。他哥哥不幸战死,就是那种『神风特攻队』的队员。」
  大婶有些落寞地说:
  「勇二郎先生从那之后就开始变得疯疯癫颠的,他之前和哥哥很亲,所以打击很大吧。他平常都很正常,可是只要一到这样的季节,就会把至今所有事情全都忘掉,记忆也会回到昭和二十年(注:西元一九四五年)……十九岁那时候呢!啊呀,世古口先生……」
  「啊,有赶上吗?
  慢条斯理走进店里来的,竟然是司的祖父。
  「情况怎么样,香苗?
  「和往年一样呢,勇二郎先生几乎什么事都不记得了,今年也是被炸鸡块给哽到了。」
  「香苗,我看妳对于拍背这回事也已经驾轻就熟了吧!
  「完全是驾轻就熟了呢,然后,我刚刚也跟这些孩子说了勇二郎先生的事情。」
  「喔,是吗?阿勇的哥哥和我是同届同学,叫做慎一,是那种成绩好到可以进帝大的学生。一个城镇好不容易才会出少数几个能进帝大的人材,那也等于保证前途一片光明。毕竟确定可以入学的时候,市长还特地打电报来祝贺呢!
  司的祖父引以为傲地述说,不过声音却突然转为低沉。
  「但是,他后来竟然自愿跑去从军,简直愚昧至极。唉,不过正因为是那种个性的人,才会自愿跑去从军吧。你们可别说出去喔,修造……啊,就是这家店的上一任店主,我、修造和慎一从小玩到大,还曾经一起追过这位香苗小姐的母亲呢……」
  「唉呀,过去曾有过这样的事呀!
  大婶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嗯,都已经是陈年往事啰!
  司的祖父同样豪爽地哈哈大笑。
  「我说裕一,你知道战争吗?
  虽然这世上现在还是有无数战争,可是即便是我这种笨蛋也知道司的祖父并不是指这个。
  「唔,您是说太平洋战争吗?
  「嗯,也曾有过那样的时代,不过那些事情就算你们不知道也无所谓吧。来,那本手册借我看看。」
  「啊,是。」
  麻理子老师感觉上有些慌乱地递出手册,司的祖父一接下就啪啦趴啦地开始翻阅,一边发出「喔~」的声音后,摊开一张夹在手册最后一页的破烂纸张。
  「这是慎一的字迹。」
  纸上写的是和刚刚类似的文体,不过字迹却不太一样。
  我和麻理子老师脸凑在一起,阅读那篇文章。
  「这是……遗书吗?
  麻理子老师呢喃般地说。
  司的祖父点点头。
  「当时,大家在出征前都会留下这种东西。」
  麻理子老师一而再、再而三地数度眨眼。
  「这样啊……」
  声音末了转为沙哑。
  我读完后,望向倒在那边的老爷爷,虽然比不上司的祖父,体格也相当结实硬朗。但是,当他浑身无力倒在那里的此时此刻,早已打回原形,变成和实际年龄相符合的样子。不但整张脸皱巴巴,到处都是老人斑,手部关节简直像是木根,双手指尖也都有些变形。一定是长年在类似工厂的地方工作吧,我有个当机械工人的叔父也有这样的手。
  那封遗书还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位穿军服的青年。
  那个年轻人,五十年前驾着小飞机冲撞敌舰的年轻人,满脸稚气地笑着。
  (真是败给他了……)
  我望着脏污的造型人偶气球,这么想。

  8

  天桥下的列车发出喀当喀当声响,一边往前驶去,傍晚的空气混合着油臭以及尘埃的气味。即便夕阳西沉,天空还是蓝蓝的,只剩东边天空稍微有些发白。白天炙人的炎热仍留存于空气以及大地中,那样的热气让人频频冒汗。
  「战争啊——」
  近在身旁的麻理子老师呢喃般地说:
  「戎崎同学,你觉得有真实感吗?
  我整张脸靠在扶手上直接摇头。
  「那种事情,哪会有什么真实感。」
  铁制扶手整天曝晒在太阳之下,靠在上头的下巴因此觉得有点烫。
  麻理子老师再度呢喃般地说:
  「还真的没有呢!
  「真的没有。」
  「可是,以前的人就是怀着那种想法去打战的。总觉得好像很厉害,又好像很蠢。」
  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像那样子自寻死路,虽然厉害却也很蠢。的确,为了什么去以身相殉的行为或许很美,不过正因此也同时存在滑稽的一面。或许,那种事情根本就是无可奈何的吧。
  我试着回想那封执拗、美丽同时滑稽的遗书。

  炎热暑气与日俱增,双亲大人别来无恙?数度接获来信却未能回信,实在抱歉。如今总算能够回信说明,实因本队已决定出击,在反复密集训练的情况下无法收取来信。慎一方才一口气读完在此期间累积之来信,如今才得以提笔回信。不过,这也成为慎一的最后一封信,不久后将于靖国迎接二十岁的夏天,因为自己将以光荣之特攻队身分出击。
  父亲大人,慎一将遵从嘱咐为君为国鞠躬尽瘁,敬请为此感到欣喜。母亲大人,慎一已遵从嘱咐,向来敬赌博、酒类以及女色而远之。酒类的话,方才长官大人让慎一喝过,其实也不是多好喝。是否要多喝一点,才能领略个中美味呢?至于赌博以及女色,似乎此生已经无缘一窥究竟了。勇二郎,请牢记我们一起捕抓甲虫的往事。
  敌人已经逼近眼前,自己若不投身战役,不论国家、父亲、母亲还有勇二郎也将一并毁灭,此身若能代为一死,心中了无遗憾。慎一胸怀见敌必杀之精神,必定撞沉敌方空母。
  明年春天,靖国将绽放无数樱花,于绽放之樱花中,有一朵便是本人慎一。若逢樱花绽放之际,即便劳烦也盼务必前来靖国,慎一孤身一人深感寂寥,只求得见父亲大人及母亲大人慈颜。
  永别了,父亲大人。
  永别了,母亲大人。
  永别了,勇二郎。
  要做个好孩子,承欢父亲大人及母亲大人膝下。
  昭和二十年七月十四日 慎一

  真是败给他了。
  叫人怎么办才好呢?
  不能把他当作笑话,也无法因此觉得感动。不对,干脆大笑出声或许还比较好吧。
  不过,果然遗是有人觉得感动。
  「唉,不过,我会加油的喔。」
  麻理子老师没头没脑地如此宣言。
  「嗯,我会加油的。」
  「加油是……是指当老师那回事吗?
  「看过刚刚那封遗书后,就开始觉得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哇,不愧是热血的麻理子老师……
  我的话,该怎么说,就不那么觉得。而是更为复杂,或者该说是微妙的情绪,也许比较接近迷惑吧。
  我很明白有人会产生像麻理子老师一样的想法。
  可以理解。
  不过,总有种和那想法不同的感觉,可是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里或怎样的不同,也无法以言语形容就是了。说不定是因为早已失去纯真的现代年轻人……也就是我,正竭尽所能地想要逃离各种事情吧。
  总之,我并不像麻理子老师一样那么想。
  ……正当我满脑子想着这些时;!
  「喂,这算是种廉价的忧伤吗?
  听到麻理子老师这么问,吓了我一跳。
  「即使是,也没什么不好的。」
  「是吗?
  「或许吧,只要可以因此产生拚劲,怎么样都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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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28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学姊,怎么了?
  菜鸟护士不可思议地问。
  亚希子皱着一张脸说:
  「我跟妳说,春菜,妳对住院患者好是没问题啦,嗯,我还希望妳别忘记这样的心情呢。可是,这世上就是有些不三不四的人,例如说会装病的色老头、老是偷摸人家屁股的色老头、或是暗地私藏的A书堆积如山的色老头……」
  「妳……妳这是在胡说些什么呢,亚希子亲亲。」
  就连多田先生也开始慌了手脚。
  亚希子小姐的双眼此时闪耀出光辉。
  「春菜,妳看这个!这就是大人的污秽喔!
  亚希子一边大叫,随即从床底下拖出纸箱。
  从我所站之处,也能清楚看见塞在里头的东西,那是大量的,简直就是满溢而出的A书。放在最上面的那一本是构图「强烈」的洋书,金发大姊姊摆出不堪入目的姿态。喔,好猛啊,但是更猛的不仅如此。亚希子小姐又陆续拖出好几个纸箱,不论哪一个纸箱部塞满A书,数量到底有多少呢?我不自觉地伸长脖子,定神凝视书籍封面,那就是传说中的多田收藏啊。太猛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到底有多少本呀?我看不止一、两百本吧,一千本?两千本?不,更多吧。



  菜鸟护士发出惨叫声。
  「啊啊啊啊!多田先生……多田先生太肮脏了!
  然后,狂奔逃离。
  多田先生对着她的背影伸出手。
  「啊啊啊,小春菜呀……我的小妖精……」
  亚希子小姐露出稍显惊愕的神情。
  「不愧是出身女校,免疫力完全是零嘛。」
  「春菜小姐是出身女校的喔?
  唔,我其实根本就不想问这些事,只是假装跟亚希子小姐攀谈,借机进入病房罢了。走近一看,多田收藏还真是壮观,亏他能收集到这么多。
  哇,太猛了。说真的好掹喔。
  不知道可不可以把其中的一、两本带走……
  不经意抬头,视线与亚希子小姐对上,她以细到不能再细的双眼看着我。哇,一边咂舌。
  「喂,色小鬼!谁说可以进来的啊?给我出去!
  「啊!妳也不用踢人嘛!好痛、好痛、好痛!
  「给我出去!受不了耶,所以说男人全都是这副德行!
  「拜托不要踢我啦!
  即便我如此大喊,最后还是被踹出病房。
  呜,好想再多看一眼喔,多田收藏……

  ﹡

  这是理所当然的一天,一再重复上演的日常生活。不论是老人偷摸菜鸟护士的屁股、前太妹护士踹倒少年,或是少年大呼小叫,那些事情本身都只是平凡的现实。来临、过去,然后再度来临……那些毫无终点的重复正是所谓的日常生活吧。但是,大规模的战乱、混乱,抑或是浑沌,也大多源自于平凡的现实。一发枪声,有时就能够夺走数百万人的生命。,蝴蝶振翅,有时就能够成为巨大台风的起源。,男孩小小的勇气,有时就能够彻底改变一个女孩的人生。幸运与不幸、光与影、希望与绝望,决定两者的分界其实仅在些微之差。总之——这随处可见的日常生活的一幕,正是不久后严重撼动市立若叶医院的淫书骚动的开端。

  ﹡

  「院长,我要辞职!
  菜鸟护士春菜冲进院长室。
  「我不想再和那么淫秽的患者打交道!
  含泪泣诉的声音甚至带有几分悲壮。
  「淫秽?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出声应答的院长,名字叫做东条钢藏,三重县医学界权威。其父为战时的军医总监海军省医务局长,换言之是位晋升至军医最高位的人物,个性严格公正、光明正大、泰然磊落、思虑澄澈、百病不侵……据说直到九十五岁辞世前一天都还持续为患者看病的明治男儿。附带一提,其父绰号「棒一根」,果真就仿佛是个背后插了一根硬梆梆棒子似的人物。钢藏完全遗传其父性格,不论是在医学界抑或是医院内,都被视为彻头彻尾的耿直死硬派。
  春菜一五一十地告知钢藏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说着说着大概是情绪益发激动,双眸甚至浮现闪耀泪光。她激动的声音确实传进钢藏耳朵深处,震撼鼓膜。
  「原来如此。」
  钢藏静静颔首。
  「这样下去不行。」
  「是的,神圣的医院将会彻底被污染!不,是已经受到污染了!
  「我的医院正遭受污染。」
  如此低喃的钢藏,镜片进射出光芒。

  ﹡

  「叫我扔掉吗?
  多田吉藏问。
  是的,年轻医师点头。
  「这是院长的意思,那个……院长的判断是你的收藏就风纪上而言不妥,那个……也就是,他请你把东西扔掉。」
  「到底是为什么啊?
  多田吉藏的病房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氛,多田吉藏这个人一路漫长艰辛的人生毕竟不是白活的,区区小事根本无法让他动摇,动摇的反倒是年龄就像是他孙子辈的年轻医师。
  「所以说,要拜托你把东西扔掉。」
  「我不要。」
  「可是,院长他……」
  「老头子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不是啦,就跟你说……」
  「老头子我说过不要了。」
  对于医师而言,院长就是绝对的支配者。不论是自己的未来、往后的晋升,有时候甚至连婚姻大事都掌握在院长手中。医学界本来就定个彻头彻尾的纵向社会,这些人心里压根儿没有一丝一毫反抗上头的意思。然而,说到底这都只是适用于医师身上的逻辑,对于身为一名住院患者的多田吉藏而言,一点关系都没有。
  「总之,请你扔掉就是了。」
  惧于院长权威的年轻医师,为了掩饰自己那样的畏惧,刻意以强硬口吻说:
  「你如果不主动扔掉,我们就会代为处理。」
  他往前踏出一步,那一步必然为病房带来紧张,但是多田老人仍旧不为所动。他只是沉默不语,而那样的沉默明确宣示本身否定的意志,同时凝视年轻医师。
  正当那个时候,第三者的声音响起,撼动病房内充满紧张感的气氛。
  「给我等一下,你,可是在理解何谓『人权』的情况下,说出刚刚那番话来的?
  该怎么说呢,那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不论是用字遣词或是声音,感觉上都特别有棱有角。
  「啊,小林先生。」
  年轻医师吓了一跳,这么呢喃。站在他面前的是个穿着老土条纹的两截式睡衣的壮年男性,虽然是在住院中,头发却整整齐齐地梳成三七分线,藏在银框眼镜后头的双眼进射出锐利光芒。这人的名字叫做小林喜多二,是住在多田吉藏隔壁病房的糖尿病患者。
  「什……什么啊?
  面对突然现身的第三者,医师显得有些胆怯。
  趁对方心生动摇之际,小林毫不留情地追击。
  「你听好了,那些东西再怎么说都是个人私有物品,此外任何权力对于那样的兴趣都无权置喙。不然的话,那就是检查、是压制。自由与和平正是受到现行和平宪法明令保障的权利,你,去念念宪法前言,如果你了解那部分所阐述的思想,不论如何都不会说出那些话才对。我们坚决拒绝你们的要求,不,是胁迫。」
  他那迅速且滔滔不绝的语调逐渐激动起来。
  年轻医师无法承受压力,不自觉地后退。
  「什么胁迫……有那么夸张吗……:?
  自己也只是来转达院长的命令而已呀。
  但是,小林仍毫不留情地继续说:
  「这不是夸张,你自己应该认清事实,医院当局,也就是权威所提出的要求,常常都是一种胁迫。好了,滚回去,给我滚回去。滚,回,去!滚,回,去!滚,回,去!现在就要大声说出我们的心声!滚,回,去!滚,回,去!滚,回,去!
  呼喊口号的声音响彻病房。

  ﹡

  这实在是历史的不幸。院长东条钢藏对于军医父亲的尊敬、憧憬、怀念之情不断加深的结果,开始将战时体制化的日本视为某种理想国。他爱读的书籍是宫本武藏所著《五轮书》(注:宫本晚年所著兵法书,亦论及人生哲学,时至今日仍深受现代读者欢迎)。定期订阅的杂志中当然包括军事杂志《丸》、《航空迷》,《历史群像》出太平洋战争特集时也一定购买。自家书房中,以二战零式战机为首,其它诸如九六式舰上战斗机、九六式舰上攻击机、九七式舰上攻击机、九九式舰上轰炸机,还有烈风、天山、流星等二战期间军机的三十分之一缩小模型,全都展开雄壮双翼陈列于架上。他对于言论发表的欲望同样极度旺盛,屡屡写下「应对国家怀抱崇敬之心」的相关文章,投稿评论性杂志或报纸。另一方面,小林喜多二目前虽担任补习班讲师,约三十年前在大学却位居全共斗(注:一九六八年,日本东京大学以及日本大学因校务资金流向不明以及不当处罚学生等问题引发学生抗议,最后演变成反政府、反体制的全国性大规模学潮。当时校园中的学运组织称为「全学共斗会议」简称「全共斗」,期间又以一九六九年抗议学生占据东大安田讲堂,与警视厅派出的镇暴机动队对峙的「东大安田讲堂事件」或称「东大安田讲堂攻防战」最具代表性)议长之位,他从早到晚总是沉迷阅读马克斯,对于列宁则是又爱又恨。顺道一提,他喜欢的词句包括「总括检讨」以及「这反有理」,在安田讲堂与机动部队的那场决战中,他是撑到最后遗留在讲堂,持续对着机动部队挥舞木材的真正斗士。他将木材一边挥上挥下,所发出的「放马过来!放马过来!」的叫声,就连日后转向成为保守党政治人物的齐藤某某,都在》我青春岁月的全共斗——那段错误的一切过往(勇春社一九九七年出版)》一书中,如此描述:「手持木材的小林就像是鬼,那发自灵魂深处的呼喊,即便在事隔二十多年后的今时今日,仍回荡于我的耳中,简直像在苛责我的变节一般。有时,甚至在熟睡的夜里,都会被那骇人的声音惊醒。」
  水和油、光和影、右和左,对立排斥之物总是莫名地相互牵引,并引发更强烈的对立排斥。
  这是历史的不幸,同时也是必然之理。

  ﹡

  「我们~坚决抗议~医院当局的~不当介入~我们彻底要求~医院立刻撤回那种要求~同时道歉~」
  透过扩音器放大的声音响彻医院。
  我愕然伫立原地。
  我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样,总之一醒来就发现我病房正前方出现一道以床铺、点滴架和轮椅等素材所搭起的路障,而且路障上还挂着写有「坚决对抗」、「粉碎」、「人民站起来吧」等字样的旗帜。红布加上白字,光看就觉得刺眼,而且那些有棱有角的字体显眼是显眼,却很难读,旗帜倒是立即映入眼帘,可是如果不仔细看还真搞不懂上头写些什么。
  拿着扩音器的正是住在隔壁的隔壁病房的小林先生。
  小林先生莫明其妙地戴着一顶白色头盔,头盔上和旗帜一样以有棱有角的字体写着「贯彻斗争!」脸上还莫名其妙地罩着一条类似毛巾的东西。唉,就算特地做那种事,还是能一眼看出那人就是小林先生,还有小林先生身上穿的是破旧不堪的两截式睡衣。
  院方相关人员惊愕地伫立于那道路障前。
  「我们,有权战斗,也有权捍卫,医院当局竟漠视那样的权力,实在应该好好反省,」
  唉,吵死人了……怎么会闹成这样啊……
  此时,小林先生注意到我。
  「喔,戎崎,早安。」
  语气顿时转为悠闲和缓。
  我一头雾水试着问:
  「请问,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斗争,斗争啊。」
  「斗……斗争?
  「戎崎呀,我们不斗争是不行的,否则政府那种东西没多久就会开始压榨我们这些人民。你明白吗,戎崎,毛主席不是也说过吗?造反有理啊。那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反抗是有理由的。」
  「喔。」
  「今后肩负日本未来的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世代,请你务必一起加入我们的战线。」
  他说的「战线」到底是什么东东啊?是指这道路障吗?
  「请问……」
  「嗯?
  「我想去上厕所,可以跨越路障吗?
  「那可不行,这么一来不就失去『封锁』的意义了吗?
  「可……可是!都快尿出来了耶!
  毕竟我才刚睡醒,一再累积的东西真的就快漏出来了。啊,话说回来,这路障是要怎么过啊,哇,堆得还真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看那些桌子、点滴架之类的全都紧密交叠,只是推一下是绝对不会倒的,简直就像是拼图。
  「真……真的快尿出来了啦!
  在我大叫的同时,其它某人也大叫:
  「这位先生,请立刻停止这种荒唐的行为!听好了,你是住院病患!住院病患只要听从我们的指示就好!快把那些污秽的书籍交出来,乖乖回到床上去!区区一个住院病患,竟然敢……」
  咦,那个人不是院长吗?话说回来,声音好宏亮喔,简直都能摇撼整间医院了。
  或许是因为越讲越激动,院长的词句越来越盛气凌人,简直像是只把患者当成没用的小虫一般。就连凡事无所谓的我也开始觉得火大,院长的确是很了不起没错,可是也没那么了不起吧。人家不是常说「医者仁心」吗,从那些词句中完全感受不到半点儿「仁心」的不只是我,在场所有人一边听:心中焦躁也逐渐升高。
  大概也觉得这样下去不妙吧,一旁的年轻医师终于出言制止:
  「院……院长,您说得太过火了!
  可是,唉,为时已晚。
  不只是我,听到骚动聚集过来的所有患者全都满脸怒容地瞪视院长。
  那种话听了怎么会觉得舒服嘛,什么区区住院患者啦,只要乖乖听医师的话就好啦,这摆明就是完全不把患者放在眼里。是觉得身为医师的自己很了不起,患者根本就是矮自己一截啰?
  「他说什么把污秽的书籍扔掉,那是怎么一回事?
  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一名住院患者问小林先生,因为对方在路障另一边,所以感觉上像在大声吼叫。
  「他们要求把多田先生的收藏处理掉呢!
  他也没有扯着嗓门说话,不过毕竟使用扩音器,那句话顿时响彻院内。
  就在那时候,莫名地感到整间医院似乎为之撼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了。
  事实上,近处的男性患者全都为之动摇,一时之间还慌了手脚,甚至还有大概三个人闻百张大嘴巴,完全合不起来。
  不久后,四处开始传出窃窃私语。
  「骗人的吧……竟然要把多田先生的收藏扔掉……」
  「怎么这样啊……那明明就是我们的希望寄托呀……」
  「根本就是乱来……」
  「医院是打算杀了我们吗……」
  声音逐渐高涨。
  「什么嘛,这要怎么说啊……」
  「压迫……」
  「没错,这就是压迫……」
  「是压迫……太过分了……」
  「啊……这是言论压迫……」

  ﹡

  所谓的医院是个无聊到爆的地方。在那样的地方中,男性住院患者视为心灵慰藉、绿洲、乐园、未竟梦想一般憧憬的正是多田收藏,那是光辉璀璨的传说。将多田收藏当作废弃物处理掉,换言之等同于抹杀他们的娱乐自由思想信条,不论任何人都对于院方的暴政感到怒火中烧。

  ﹡

  周遭四处的声音同时高涨。
  「战斗吧!
  「让我们共同捍卫多田收藏!
  「没错!战斗吧!
  其中有些出自本身的觉醒,有些则不然。
  「一同捍卫我们的自由!
  「怎么可以把我们的梦想就这么拱手交出去!
  「放手一搏才是武士!
  「喔~!
  「一同捍卫吧!战斗吧!
  所谓的男人,是一种很容易热血沸腾的生物。小时候互相争夺公园攀爬架,长大一点争夺社团主导权,再长大一点就争夺公司霸权,像这样不断重复血债血偿的斗争。只要有三个男人,就会形成派系,那个按钮也会随之被按下,使劲确实地按下。
  长久以来曾在无数斗争中打滚的小林不可能错过这样的征兆,只见他把扩音器就定位,以缓慢却出自丹田的声音说:
  「滚~回~去! 滚~回~去! 滚~回~去!
  那声音彷佛催眠术,吸收那群已然气疯的男人发自灵魂的叫声。
  「滚~回~去!
  「滚~回~去!
「滚~回~去!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4-28 20:40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4-28 19:47 | 显示全部楼层


已经获得某种神格性。只要一听到多田收藏这样的名号,男性住院患者任谁都会感到妄想无限膨胀、性欲顿时爆发。那样的多田收藏即将被公开,此举势必撼动居住于此神地之上的热血男儿心灵。

  ﹡

  「你听说了吗?
  在已经离开路障,或正想离开路障的人们之间,那个传言瞬间蔓延,话语像弹跳似地从右至左,交错飞散。
  「喔,喔,听说了。」
  「一千本……不,听说有两千本耶。」
  「两千……」
  「以前说过的那本也有耶,就是现在已经当演员的那个女孩子的……」
  「真的假的!我都是听人家说的,真的有啊!
  「好像有耶,因为有人真的亲眼看过啊。」
  「哇,真的好想看看。」
  「听说看得到耶。」
  「真的吗?
  「好……好想看!
  「我也是!
  「我也是!
  「老头子我也是!
  在被放置在极致的状态下,驱使人们采取行动的正是性欲,那才是真正活着,那才是真正燃烧灵魂。亘古以来,多少诗人、武人因为那样的性欲而丧失生命,他们认为那才是自己的真心渴盼,为此持续战斗。即便是在迈入二十一世纪的今日,极东岛国上的地方都市中,人们果然还是一样为此燃烧灵魂。
  「现在已经不是吃什么麻糬的时候了!
  「没错、没错!
  「回去吧,回到路障内!
  「回去捍卫我们的自由!

  ﹡

  驱使人们行动的力量到底是什么?虽然人们在食、衣、住等方面被满足时就会萌生幸福感,但是所谓「生命的本质」是将本身生命,与下一代生生不息地代代连结。根据科学家理查德。道金斯的说法,所谓的生物原本只是自私的基因用来让自己增殖的承载物罢了。换句话说,繁衍后代才是生物存在的理由,也就是法文所说的了「raisondetre」,没人能够抵挡那样的冲动也是必然之理。在此必须特别一提的就是,至今打定主意作壁上观的青年住院患者,也随着多田收藏的公开陆续加入战线。虽说是住院患者,不过年轻力壮小伙子的体力及精力,对于斗争战线而言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

  「今天~集结于此的诸位学生……不,是病人们!我们~一同来宣誓~将坚决~奋战到底~!我们~坚决反对~高压统治的医院当局~不当介入~!我们要~严正谴责~官方……不,是医院当局扭曲的权力意识~以及弹劾资产阶级意识~!诸位~坚守~战斗行列!团结一心~才是我们~唯一的武器~!我们要怀抱钢铁一般的意志~坚决奋战~!
  小林先生的声音回荡四周。
  「来,让我们一同齐呼!我们~要战斗~!
  「我们~要战斗~!
  「我们~要战斗~!
  「我们~要战斗~!
  声音响彻医院。
  「我们~要战斗~!
  「我们~要战斗~!
  「我们~要战斗~!
  院长钢藏苦涩地望着眼前,这副建筑物仿佛都为之摇撼的光景。事态终于演变成如今这副田地,现在已有九成男性住院患者都窝进路障中,其中甚至包括高龄九十三,平常连站都站不起来的老人家。当钢藏听到报告说,那个老人家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站起来,自己跑到路障里面去时,还曾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之前不论怎么治疗,都无法让年老体衰的他站起来,人生最后的尽头很明显地已然逼近眼前。到底是什么让那个老人站起来,同时引导他走进路障的呢?这算是医疗医学的惨败吧?父亲和自己努力追求的理想惨败了吗?那样的恐惧在钢藏心底翻搅,让他感到痛苦,甚至带来让胃部收缩般的焦虑。
  「不行了,院长!不论是赤福或七越甜包,都没办法再吸引他们过来吃了!
  年轻医师泫然欲泣地说。
  钢藏烦躁难安地大叫:
  「朔日麻糬!朔日麻糬呢?
  「不行了!他们连看都不看啊!
  「唔……」
  患者的口号声仿佛在嘲笑这两人,持续回荡于院内。
  「我们~要战斗~!
  「我们~要战斗~!
  「我们~要战斗~!

  ﹡

  但是,本来也可说是当事人的多田吉藏,却从未出现在路障内。说到底,他一次都没踏入路障之中,对他而言,事情闹得这么大反而伤脑筋,还有其它更应该奋力追求的东西才对吧。
  「小春菜、小春菜,老头子我背好痛啊!
  因此,他今天仍旧非常勇敢地无病呻吟。
  「不关我的事!到那边去!
  手法都已经被看破了,人家当然是冷漠以对。
  但是,不会因此放弃的才是多田吉藏。
  「老头子我是真的背痛呀,如果能帮忙揉揉,我会很高兴的。」
  「我很忙的!
  「呜!
  多田吉藏用手压住胸口呻吟,整张脸因痛苦而扭曲。
  经验尚浅的春菜没两三下就上当了。
  「你怎么了,多田先生?
  「胸……胸口……」
  「你不要紧吧?多田先生!
  「可以帮我揉揉背吗?
  「揉背是吧!这样可以吗?
  「喔,舒服多了。」
  多田吉藏快乐似神仙地说,极乐世界就是这样啊,在那路障中可有这双温柔柔软的手呢?

  ﹡

  正当多田老人忙着哄骗菜鸟护士时,东楼某病房中有个少女这么问:
  「请问,谷崎小姐,我怎么觉得最近医院里好像闹烘烘的耶。」
  那是个长发及腰的少女。她以一副非常不可思议的样子问。
  谷崎亚希子很受不了地说:
  「啊,妳说那个呀,实在是喔,一群蠢货。还有院长他也真是的。」
  「咦,怎么回事啊?
  「有个叫做多田的人偷藏了一堆A书,院长知道以后就要他全都扔掉,说什么没办法忍受把那种东西带进神圣的医院来。然后呢,有人坚持那种要求不合理,两边因为这样就杠起来啦。」
  少女不快地皱起脸庞。
  不是很懂。虽然不明所以,但却让人非常不快,总之就是觉得不伦不类。
  「跟白痴没两样。」
  不自觉地这么脱口而出。
  谷崎亚希子点头。
  「就是说啊。」
  「那裕一他又在做什么呢?
  「嗯,在路障里头啊。」
  「也就是说,这……那个……裕一是捍卫A书那边的……?
  「嗯,算是吧。听说还是书记呢,算是第二把交椅吧!
  「第二把交椅?裕一?
  一回神,少女以吓人的低沉声音呢喃:
  「裕一是第二把交椅?捍卫A书那边的?

  ﹡

  「你怎么啦,书记同志啊?
  被小林先生这么一问,我立即环视四周。
  「没有啦,只是刚刚觉得有股寒意……」
  背后附近就这么一阵寒意。
  突然袭来。
  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
  小林先生一脸担忧地窥探我的脸庞。
  「这样不行喔,感冒了吗?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身为第二把交椅的你如果倒下去的话,我可就伤脑筋了。还是先把这些吃下去吧!
  小林先生随后递出的是医院的处方药。
  我吓了一跳。
  「咦,这是怎么搞的?这不是只有医师才能拿到的药吗?
  「呵、呵、呵,院方之中也有人对于院长的强硬作风感到不满,就是那个同志帮忙把药送进来的。你想想嘛,不管是捍卫更里面路障的石崎先生,或是古泽先生的身体,每天都需要吃药,为什么可以整天窝在这路障里头呢?就是因为我们有帮忙把药送进来的同志在外头接应啊!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小林先生竟然能把触角仲到那种地方去。
  「你是说问谍啰?
  「嗯,或许可以那样的称呼吧!
  虽然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只觉得真是个不得了的世界,果然是大人的战争。我一边吞口水环视路障内,突然发现一件事。
  「对了,最近怎么都没看到滝口先生啊?
  「呵、呵。」
  小林先生狂妄地笑了。
  「他之前不是和医院当局勾结吗,现在已经肃清了。」
  「肃、肃清……」
  「唉,政治斗争总是少不了背叛倒戈这种事的。」
  「背、背叛……」
  我实在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所谓的「肃清」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虽然想问,却因为恐惧而问不出口。不是啦,我是说,反正顶多也只是关在用品仓库里而已吧。就在陷入沉默的我的面前,小林先生的脸庞残暴地扭曲。
  「这可是为了迎接全新情势预作准备。的确,这种作法可能会引发部分反感,但是执行阶层坚决的决心,反而更能强化这些纯真斗士的团结吧。这可是民主战斗运动的实践,没错,正是如此,嗯,会让人回想起三十年前的往事呢。当时可是边听冈林信康(注:生于一九四六年,日本著名反战民歌手)或琼拜丝(注:Joan Chandos一生于一九四一年,被誉为美国的「民歌之后」,后来积极投入反战社会运动),和鬼之四机(注:意指日本全共斗学潮时期,镇暴手法强悍冷酷如鬼的警视厅第四镇暴机动队)奋战呢。如今只要一闭上双眼还能听到同伴的声音,粉碎安保、死守讲堂、死守钟楼、新宿西口广场的歌声、坚决封锁的叫声……」
  现在已经完全插不上嘴了,只好屏息观望。
  结果,打断小林先生追忆的是外部因素。
  「到此为止了!
  一阵响彻云霄的巨大音量响起。

  ﹡

  当情况陷入胶着,拥有压倒性力量的一方倾其物资,行使武力出击,可说是历史必然之理。在大东亚战争之中,当日本军队抵达遥远的瓜达加拿岛时,美军已于该处部属难以想象的强大兵力,以机关枪的交叉火力压制陆续登陆的日本军队。而最后将占据安田讲堂的学生驱逐殆尽的,也正是学生鄙视的警官。历史的必然之理同样在这间若叶医院中上演,人类永无止尽的重复、必然之理,轮回之轮,那所谓的「宿命」或许实在过于愚蠢。

  ﹡

  「怎么回事?
  往路障那头窥探的小林先生倒抽一口气。
  我也跟着窥探。
  「咦?
  我顿时哑口无言,站在路障那头的是个魁梧巨汉,身高少说也超过一百八十公分,堂堂鼓起胸膛的胸围大概有一公尺,强壮的双臂从结实的双肩垂下,巨大的双足简直像压制大地似地踏在地面上。他整个人散发惊人魄力,似乎只要轻挥手臂,任何路障都会随之倾倒瓦解。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戴着面罩,然后穿着学生制服。
  「好了,你。」
  站在这名学生制服&面罩男身旁的院长这么说:
  「快把那些无聊的路障给拆掉。」
  「是的。」
  一点头,谜样的面罩男走近。
  我从路障内一跃而出,身体抢在思考之前径自行动。
  「你在干嘛啊,司?
  我大叫,学生制服&面罩男身躯随之一震。
  「不……不是,我是……密鲁·马斯卡拉斯。」
  总觉得他声音有点害羞,说完「我是」还顿了一下,然后才说出「密鲁·马斯卡拉斯」。
  「我说你啊,可以用『马斯卡拉斯』的名号的时候,都有点开心吧?
  「咦……咦!哪……哪有啊!
  「真受不了你耶,所以就说你是个摔角宅男了嘛!
  「才……才不是哩!我只是稍微了解这方面的事情而已!
  学生制服&面罩男猛力挥舞双臂,慌慌张张地反驳,可是这副模样根本就是越描越黑嘛。
  我开门见山地把话挑明了说:
  「那,你那个面罩是怎样啊,那应该是预购限量版的面罩吧?
  「唔……」
  「那面罩应该不是普通人能拿到手的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啊,裕一?
  「咦,那是……」
  「我看裕一你才是摔角宅男吧?
  「哪有可能。先别管这个了,你现在又打回原形啰!
  「啊,糟了!
  学生制服&面罩男……不,绝对是司就对了……抱头呻吟,然后立刻又以低沉的声音坚持:
  「我是密鲁·马斯卡拉斯。」
  我叹了口气。
  「所以我问你嘛,你怎么会看起来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啊?
  打断我们如此无聊对话的果然还是院长。
  「现在是在做什么,赶紧把路障给拆掉啊。」
  他对司下达这样的指令。
  司点头,一边走向路障这边。哇,真是魄力惊人,感觉上似乎仅仅定近而已,就足以把路障毁坏殆尽。
  但是,我却挡在前面。
  「为什么,司,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我……我是密鲁·马斯卡拉斯。」
  「就叫你报这个名字时,不要一副很开心的样于嘛。知道了,知道了啦,就密鲁·马斯卡拉斯吧。密鲁·马斯卡拉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该不会……是为了钱?
  「唔……」
  魁梧巨汉顿时哑口无言。
  可恶,果然如此。
  「是多少啦,两万?三万?你这家伙,竟然为了钱出卖灵魂喔?
  「因为我很想要斯裴鲁·梭拉鲁的面罩……」
  被这么一质问,老实的司……不,唉,姑且称之为学生制服&面罩男……干脆坦承事实。
  我一听到这话,立刻忘却当下情况,兴奋起来。
  「咦,要卖啰?
  「嗯,这次限定一百个,卖一万圆。」
  「真的假的!超级想要!
  基于某些权利纠纷等因素,就只有斯裴鲁·梭拉鲁的面罩至今一个都没卖过,如果限定一百个,肯定立刻销售一空。之后再拿到网络转卖,大概可以卖到数万圆吧,当然真正的粉丝是不可能拿到网络上去拍卖的。
  「好想要。」
  「嗯,真的很想要。」
  「是喔,一万圆。」
  「嗯,一万圆。」
  我们瞪视彼此一边呢喃,脑中净是华丽的斯裴鲁·梭拉鲁,那个光辉灿烂的面罩。
  「够了!我自己动手!
  大概是急了,院长冲出去。
  「怎么可能让你称心如意!
  小林先生也从路障一跃而出。
  我们完全被晾在一边,只见那两个当事人狠狠瞪视彼此,和我们不同,看起来非常认真。
  「让开!
  「不让!我们反而要要求你们道歉呢!
  「你说道歉?也就是要反抗我啰!我可是堂堂一个院长呢!
  「这反有理!
  两人突然间便扭打在一起,哇,行使暴力。本以为体格占上风的院长轻而易举就能将小林先生摆平,但是小林先生却以不得了的蛮力,拿着扩音器猛K院长的头。「放马过来~!放马过来~!」嘴里还一边这样叫着,那样子简直就是面目可憎,拥有两倍体重的院长没两三下就被那样的气势完全压制。啊,可是,院长也很厉害,只见他一把抱住小林先生,使劲将对方瘦弱的躯体往上拾,那是激烈无比的战斗,不论哪一方都完全不愿认输。
  「好厉害!
  学生制服&面罩男呻吟。
  「嗯,好猛喔!
  我也呻吟。
  那已经逐渐升华成一场任谁都无法插手的至高无上战役,不论医院职员或患者,全都看得浑然忘我。
  最后结局会如何呢……?
  就在屏息观望的我们面前,却突然发生出乎意料的状况。持续挥舞扩音器的小林先生,气势顿时转弱,朝天花板高高举起的扩音器频频颤抖,不久后终于从小林先生手中颓然掉落,摔到地板上的扩音器发出「喀、哔」的临终惨叫。
  「唔、呜……身体……动不了了……」
  小林先生似乎很痛苦地呢喃。
  院长得意洋洋地大叫:
  「哇哈哈哈,田边医师提供给你们的胰岛素是假的。怎么样啊,血糖值飚高了吧!
  「田边那家伙……他一直都在骗我吗……竟然是个双面间谍……唔,那个卑鄙小人……」
  眼见胜负已定,小林先生的双眼已经陷入迷蒙,筋疲力竭地瘫在院长手臂之中。
  院长轻蔑地宣布:
  「你高兴怎么说都行,但是成者为王,真的就是王。正义呢……」
  不过,院长的话语至此戛然而止,我才在想他怎么忽然脸庞扭曲,紧抱小林先生的双臂一下子放松。小林先生被一把摔到地面上,院长也在同时倒在一旁。
  「心脏……心脏……」
  院长按住胸口,发出痛苦的声音。
  年轻医师冲过去。
  「都因为院长您太逞强了!您最近血压一直都很高呢!
  「唔呜——」
  但是,院长也只能扭曲着脸庞。
  年轻医师也将手放到倒在地上的小林先生身上。
  「小林先生,你不要紧吧!
  「啊呜——」
  小林先生果然也是很痛苦地呻吟。
  「担架!把担架拿来!
  医师大叫,在那之后的混乱实在难以笔墨贴切形容。虽然职员及患者合力搬来担架,但是担架却无法承载院长庞大的身躯,才被拾上担架就从另一边滚落,而院长在滚落时又顺便把已经躺在担架上的小林先生一起拉下。「王八蛋,去死啦」、「你才是啦」、「喂,真的会出人命的」、「这样很危险的」、「这反有理」、「八弦一宇(注:出自(日本书纪),意指「合天下为一家,尊其长为万世一系之天皇」,后成为日本二战时期「大东亚共荣圈」的中心思想)」、「好了,要再拾一次啰」、「一、二、三」、「又掉下去了,怎么办啊」、「两个,用两个担架吧」、「那小林先生要用的怎么办呢」、「我背他过去吧」、「不行,那太危险了」、「总之得先把人抬上担架才行」、「一、二、三」……就这样,我还搞不懂到底是什么状况时,两人已经被担架送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喂,司。」
  「咦?什么?
  「要不要两个人合买斯裴鲁·梭拉鲁的面具?一人出五千圆。」
  「啊,好啊。」
  只不过,在一片吵翻天的唁一哗中,我和司说的却是这些事情。

  ﹡

  之后的演变简直就是乱上加乱的极度混乱,因为中心人物东条钢藏以及小林喜多二倒下去后,就完全没有能够主持大局的人收拾残局。这两人的影响力就是如此强大,若说此次混乱根本是由他们一手造成,也一点都不为过。以路障施行的封锁令虽然解除,可是路障本身在接下来的两周都被放置不管,医师、护士以及患者也只能穿梭于路障间隙来往通行。这场混乱最后在事件爆发约十天后平息,多田收藏的存在也被默认,因为既然是要排除多田收藏才会引发那场骚动,事到如今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行了。为了保住面子,院方的抵抗也仅止于在大厅公布栏,贴上写着「败坏风纪的私人物品严禁携入」的薄薄一张纸罢了。多田收藏就这样在众人付出惨重牺牲的情况下被保住了。
  这就是震撼市立若叶医院的淫书骚动始末。
  事件差不多到了尾声,在此暂且补充院长东条钢藏以及斗士小林喜多二在同间病房中抗病生活的相关事实。这是因为没有其它空病房了。
  「你这个右翼份子!我坚决谴责你那种傲慢的本质!
  「你这个没落的左翼份子在那边说什么废话!就是有你们这种毫无责任感的人,才会造就今天这个软趴趴的日本!
  「你们这种对于大战的总清算视而不见的人,才应该负责吧!
  「闭嘴!共产红军!
「吵屁啊!新保守主义份子!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4-28 20:4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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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28 19:47 | 显示全部楼层



长岬同学或立花同学,帮忙把上课用的讲义送去给她。
  岬同学因为盲肠炎住院中。
  立花同学之前在社团比赛中——她是垒球社的——锁骨骨折,所以也请假。
  可是,为什么叫我啊?
  我这样的想法大概显露在脸上。
  「妳家不是住在币原医院附近吗?所以拜托妳了。」
  我家的确离币原医院很近,走路大概十五或二十分钟吧,虽然感觉上好像有其它人比我住得更近,不过其实也搞不太清楚。都已经到第二学期了,我几乎不知道总共三十五人的同班同学到底住在哪里。而且就算有人住得更近,也不可能把这差事硬塞给别人。
  如果是小舞的话,就不一样了吧。
  「松尾同学家住得更近喔!
  就像这样,以有点开玩笑的感觉说,但是小舞说来就完全不会惹人厌,而松尾同学一定也会想说谁叫小舞是个美女呢,真拿她没办法耶,然后不自觉地接下这份差事吧。
  我就不可能,这种事情就是做不来,我不像小舞那么会说话,也跟美女沾不上边。
  所以,我才会像这样独自往医院走去。
  一到医院,院内大到让我根本搞不清楚到底要往哪,或是要怎么走才能到秋庭里香的病房,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之,光是大厅就有数十人,而且每个人都是一张臭脸,也是啦,生了病才会到医院来,心情当然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我到服务台问路后,期间又迷了好几次路,最后好不容易才找到挂着「秋庭里香」名牌的病房。
  她是个怎么样的女生呢?
  听说一直都在住院,所以大概是个乖巧温柔的女生吧,如果生的是危及生命的重病,更应该是这样。
  如果是个乖巧温柔的女生,或许连我都可以毫不胆怯地自然交谈了。
  一敲门,就听到里头传来声音说:
  「请进。」
  我深呼吸一次,然后在打开门的瞬间,立刻有什么猛烈撞击脑袋,感觉上就是「砰」的一声。我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眼角自然捕捉到某个移动物体,那是个熊熊绒毛玩具。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刚刚是这个熊熊绒毛玩具掉下来吗?
  为什么?
  我在混乱之余抬起脸庞,随即与一个女生四日相对。
  她在床上坐起上半身,看着我。
  感觉似乎有点惊愕。
  「……请问……」
  我慌慌张张地说,但是接下来要说什么呢?啊,对了,我有带讲义来呀。
  「那个……我把讲义带来了……」
  秋庭里香保持沉默。
  「岬同学和立花同学都请假没来……所以……」
  就我一个人在说话。
  「所以……由我……代替……」
  她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虽然有点火大,可是又觉得无法好好说明事情的自己有够窝囊,话说到一半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我走到床边,把讲义递出去。
  「放在那边就好。」
  秋庭里香终于开口。
  我看向她以眼神示意的边桌,那里堆了好多讲义,全都是学校上课用的讲义,是岬同学和立花同学之前持续拿过来的。那些讲义上什么都没写,就只是叠在那里而已。
  一定连看都没看……
  走过漫长的道路、一路挥汗、踏着影子,被影子追赶,掉落无数个「好讨厌喔」,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不过那一切的一切简直毫无意义。好像费尽千辛万苦来这边扔讲义似的。
  喂,秋庭里香说:
  「把轮椅推过来。」
  「啊?什么轮椅?
  「我想到外头去。」
  听到她没头没脑地这么说,我也搞不清楚状况,当下也只能呆立于原地,秋庭里香的脸色似乎因此逐渐转为不悦。
  「我一个人没办法,所以希望妳带我去啦。」
  「…………」
  「放轮椅的地方去问一下护士就知道了。」
  怎么会有这么任性的女生啊。
  我为什么非得帮妳这个忙不可呢?
  我只是帮妳拿讲义来的啊。
  但是,这些话我当然说不出口,最后也只有遵照秋庭里香吩咐走到走廊去,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护士,说明理由后,把轮椅借来。
  和秋庭里香的散步——话虽如此,我也只是推轮椅而已——一点都不好玩。她一直保持沉默,我也同样闷不吭声,在医院外头大概走了五分钟后,秋庭里香就突然说要回房,然后我又手忙脚乱地把她推回病房。真的,怎么会有这么任性的女生啊。可是,我又怎么会和这种女生打交道呢,或许是因为没勇气说「不」吧。

  我把秋庭里香送回去后,好不容易才踏上返家归途,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西斜,气温甚至有点过凉。夏天时感觉漆黑一片的柏油路面,如今看来反倒显得稍微发白,之前总觉得会永远持续下去的炎热夏天已经完全离去,紧接着被推出场的是秋天。
  我凝视自己落在柏油路面上的影子,一边想起秋庭里香。在实际打照面之前,我压根没想过秋庭里香的事情,毕竟她的座位总是空着,只有在班级名册上才会看到这个名字,搞不懂这个人到底存不存在……也不能这么说,更贴切的说法应该是「等同于不存在的存在」。但是,像这样实际见过本尊后的现在,她的事情便深刻浮现脑海,她有张非常漂亮的脸蛋,长长的头发,任性到不行……最后的这个「任性」或许让人印象最为深刻。
  竟然可以对头一次见面的人下命令,普通人应该做不到吧,我就绝对不可能,就连小舞也应该做不到吧。小舞一定会更技巧性地,感觉上像是请托似的,让对方倾听自己的请求。啊,这么说来,说秋庭里香「任性」还不如说她「直率」吧,可是「直率」一词似乎又过于溢美,似乎也没有那么上等,那,该怎么说呢。任性、直率……强势……高兴怎样就怎样……不擅人际……啊,这样或许比较贴近。秋庭里香是高兴怎样就怎样,然后不擅人际,而小舞就是高兴怎样就怎样,不过却擅于人际,似乎很像,说起来又截然不同……我正思考这些事情时,有个巨大声响让我停下脚步。由于事发突然,我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过一会儿才发现那声音是汽车的喇叭声。那是一辆白色的大车,喇叭一而再、再而三,就连现在也是一样没完没了地响个不停,好像是要开进停车场,被我挡到了。可是,我走的是人行道,不论再怎么想我都拥有行人优先权,根本就不需要这么没完没了地按喇叭啊。定神一看,坐在车内的是个有点发福的男人,戴着银框眼镜,我们的眼神一对上,他立刻又朝我按喇叭。叭~叭叭~我莫名地开始觉得害怕,深深低头后赶紧让到一边去,那辆车随即发出轰隆隆的引擎声响,粗暴地冲入停车场。一阵排气管废气迎面袭来,害我咳嗽不止,喉咙也好痛。胸口深处情绪糟到一个不行,今天还真是衰事连连耶……

  2

  我目击了一件惊人的事情。
  因为岬同学和立花同学都还在休息,所以隔天还是由我把讲义送去给秋庭里香。好讨厌喔、好讨厌喔……我心底果然还是想着相同事情,不过这次没迷路就直接走到她的病房,抵达时听到里头传来大人的声音。
  因为门是开着的,我探头一看,里面站着两个穿白袍的男人。
  其中一个背脊挺直,五官端正,总而言之长得真的很帅。
  另一个则有点望幅,戴着一副感觉阴沉的银框眼镜。
  是那个人。
  开白车的那个人。
  当时猛按喇叭。
  讨厌鬼。
  那两人一起端详一张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纸张,严肃地交谈,秋庭里香则坐在床上,她面前的餐台上放着餐点。
  在我烦恼着到底应不应该进去时,秋庭里香掉了一只笔。
  咦?故意的?
  感觉上不像是不小心的,而是刻意从边桌拿起来,扔到地上去的。掉落的笔发出喀当一声,两位医师似乎也马上察觉到了,稍微发福的那个人嘴里频频抱怨——从这边听不清楚他念什么,不过从语调可以听得出来——弯身想去捡笔。
  就在那一瞬间。
  秋庭里香拿起放在餐台上的饭碗,直接就倒了下去。随着波答波答声响,白色物体从医师头上滴落,啊,是稀饭。那不是不小心的,当然是故意的。秋庭里香紧接着拿起另一个碗,这次换倒装在里头的味噌汤,汤料是海带芽,那些东西全都黏在医师头上,然后是炖物、撒有柴鱼片的冷豆腐,最后连腌制物也不放过。
  「好厉害……」
  我不自觉地如此低喃,我绝对不可能做那种事的,而且还只把甜点的布丁留下来。
  「好厉害……」
  好像不只是我有同感,长得很帅的那位医师也拚命忍住笑意,虽然姑且摆出怒容,面颊附近却频频抽动,莫名地感觉得出来他觉得很好笑。
  头上顶着海带芽的医师,因为打击太大而茫然失神。
  秋庭里香这个人,好厉害……



  即使如此,秋庭里香还是很任性。
  等护士清理过脏乱的病房,我好不容易踏进她的病房。
  「那个,讲义……」
  「帮我去买书。」
  我话还没讲完就被打断,真的是突然就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咦??
  「我没办法去买,妳帮我买来。」
  「…………」
  「这本书的续集。」
  秋庭里香给我看的是《小妇人》。啊,这我知道,姊姊国中时在看这本书,我也跟着姊姊一起看了。姊姊那本是附动画图案的版本,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曾经碎碎念,抱怨什么之前的封面明明比较好,动画一播竟然就换成这种版本的,有够过分的耶,然后好像连续几年都还是一样没完没了地为这件事情生气。
  「钱那边有。」
  她的手指指着边桌。
  「最上面一层抽屉。」
  一开抽屉,里面放着七张一千圆大钞和大概五百圆的零钱,钱这样随便放好吗?
  「那个……」
  「怎样?
  「我只拿一千圆走喔,因为是文库本,我想这样应该就够了。」
  「拜托了。」
  那像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明明说的是「拜托」,却完全没有「拜托」的感觉。或许是习惯命令别人后,便逐渐丧失体贴或温柔,命令别人已经变成理所当然。
  「那我先借一下喔。」
  明明是自己说的话:心里却想着「好奇怪的说法喔,这明明就不算借呀」,一边抽出一张千圆钞,放进裙子口袋。秋庭里香她完全不看我,只管躺在床上发呆,所以不管我想偷多少钱,她也不会发现吧。
  我用讲义换了张千圆钞,然后走出医院。再怎么说秋庭里香也是个病人,所以必须对她好一点吧。但是被她这样一命令,就无法这么想了。话虽如此,事到如今也不能不去买,既然都已经拿钱出来,就必须把书买到手,拿给秋庭里香才行。
  啊,对了……
  我不经意想起,我家也有这本书啊,姊姊把书就留在家里的书架上。如果把那本书借给她看,就不用花钱,而且比起书店,到家里拿还比较近,那样也轻松多了。我犹豫了一下子,就走向自己的家去。妈妈还没回家,整间房子寂静无声,我慢吞吞地步上阶梯,朝姊姊房间走去。都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如果真回来就是闹离婚,那事情可就不得了了——可是姊姊的房间仍旧保持着原状,和以往没什么两样。只剩贴在墙上的偶像海报,就各种层面而言,都逐渐黯淡褪色。我查看书架,很快就找到想找的书,小妇人的续集,全书分上下集,叫什么《续集·小妇人之爱》这种让人觉得很不好意思的标题。那个「爱」根本就可以不用加吧,我犹豫再三,最后只拿了上集,然后离开家。
  我再度朝医院走去。
  话说回来,我到底为什么非得做这些事情不可啊,这次一定要说「我不要」,或说「我又不是供妳使唤的奴仆」。可是,如果秋庭里香生气怎么办,好像很恐怖耶,她要是气得破口大骂,我搞不好还会哭出来呢。只要想到这些,心情就变得很忧郁,还是干脆直接回家算了,那样就可以不用再和她打照面了。啊,可是,书怎么办,没用到的钱也必须还给人家呀。
  就在我思考这些事情的同时,医院已经到了。
  啊呦,好讨厌喔……好讨厌喔……
  慢慢地开始呼吸困难,感觉上像是温热的空气全卡在喉头,没进到肺部去。我停下脚步,试着大口深呼吸,就在那时候,身边矮树丛中有个人突然冲出来。
  由于事发突然,让我吓了一大跳。
  那是一个长发飘逸的女人。
  「猫咪~猫咪~」
  她神色慌张地低喃。
  猫咪?
  为什么这么说?
  我立刻就了解她这话的意思了,因为有只褐色的小猫咪正在矮树丛中走动,看来大概是在找那只猫吧。可是,女人从那边似乎看不到,还是一边「猫咪~猫咪~」地低声呢喃,四处张望。话说回来,怎么会有这么笨拙的人啊,她本人可能也打算东看看、西看看地到处寻找,但却始终都在原地兜圈子,难怪怎么找都找不到。啊,被绊了一下差点就跌倒了,她到底是被什么东西绊到的,明明就是个没有段差的地方呀。小猫咪还是在矮树丛中,频频嗅着泥土的味道。
  我直觉如果坐视不管,她应该永远都找不到小猫咪,于是试着出声叫她。
  「那个……」
  女人以一副吃惊的表情望向我。
  她好像一直都没察觉我的存在,竟然连近在身旁的我都没发现……有够迟钝的,这样怎么可能找得到小猫咪嘛。这应该也算得上是种才能了吧,我甚至产生这样的感觉。
  「要找猫的话,在那边喔。」
  「咦?真的吗?
  「是的。」
  女人低喃「猫咪~猫咪~」一边往矮树丛旁边走去,随即蹲下身,往里头窥探。
  「啊,有了。」
  她以雀跃的声音说,同时伸出手。但是她却碰不到小猫咪,小猫咪反而跑到更里面去了。那只猫好像也没有逃跑的意思,只是太热中于野外探险而已,我才这么想时,那个女人一头就钻进矮树丛中,就那样直接匍匐前进,然后在钻进高度及腰的矮树丛后,又倒退爬出树丛。
  「妳看。」
  她得意洋洋地让我看她以双手环抱的小猫咪。
  「喔。」
  我姑且点点头。
  话说回来,她还真是个怪人,我本来以为大人都是更为思虑缜密的,像那样钻进矮树丛中,不但飘逸的长发变得乱七八糟,还到处黏着树叶,裙襬也都沾上泥土,简直就像个孩子。事实上,她脸上所浮现的正是孩子气的率真笑容。
  「这只小猫咪,叫做小额头喔。」
  「喔。」
  小额头?
  「你看,牠的额头不是凸凸的吗?
  「啊,真的耶。」
  「所以,叫做小额头。虽然吾郎说要叫『额头助』比较好,可是好好一个女生叫什么『额头助』,太可怜了嘛,对不对?
  「喔。」
  我根本搞不清楚她在说什么,那个吾郎是谁啊?女生……大概是指这只小猫咪吧,所以说是母的啰?
  「小额头、小额头,吃完饭饭,肚子就饱饱啰。」
  她以温柔的声音对小猫咪说话,小猫咪对她喵了一声,女人旋即以惊人的气势问。
  「妳刚刚有没有听到?
  那是十分认真的脸庞。
  我不自觉地感到畏怯。
  「听到什么……?
  「这孩子刚刚叫了吧?
  「是的。」
  「牠是说『饭饭』吧。」
  「呃……」
  饭饭?
「牠说了耶,『饭饭』」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4-28 20:47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4-28 19:48 | 显示全部楼层


  只有一点点……是的,可能也有一点点觉得羡慕吧……
  「这个……」
  我一递出书,秋庭里香眉间顿时出现深深的皱纹。
  「这本书是什么东西?
  「啊,是我的……也不是,其实是我姊姊的……因为我家就有续集……再花钱买也浪费……」
  我突然问想到。
  小舞之前曾说过最讨厌旧书,还说根本就不想碰那种之前不知道被谁看过的书,如果秋庭里香也一样怎么办。她既然和小舞一样任性,所以搞不好也会有同样想法。如果真是那样,就必须去买本新的,唉,又要这样来回奔波了……
  坐在床上的秋庭里香抬头看我。
  「妳要借我吗?
  「唔,嗯。」
  喔,她沉吟。
  「谢谢。」
  语调果然还是一样冷淡。
  完全感觉不出什么感激之意。

  3

  我午休走在走廊上时,被小舞叫住。
  「喂、喂,后天怎么样啊?
  后天?
  怎么样?
  我一头雾水,呆呆地伫立原地。后天是星期天,也没有特别计划要做什么,所以也还没决走要怎么样。
  小舞惊讶地问我:
  「咦,绫不是也要去吗?
  「去?去哪?
  当我这么说出口的瞬间,小舞脸上浮现「完蛋了」的表情,视线也开始游移不定。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弄错了啦!
  啊哈哈,她一边勉强挤出笑声。
  「我是要和补习班的女生去玩,这么说起来,是我弄错了啦!
  小舞仍旧勉为其难地笑着,然后仓皇离去。
  这样啊……
  我望着小舞远去的背影,终于恍然大悟,大家星期天约好要到哪里去玩啊。而我并没有被归为团体的一份子,人家不想让我加入啊。

  这也不是什么新闻。
  我从以前就是这样,个性保守畏缩,常常无法顺利表达心里的想法,所以总无法和周遭打成一片。也因此,平常也想做好朋友的那些人,一回神就已经和我渐行渐远。而且说实话,比起和别人打交道,我还比较喜欢一个人看看书,做做白日梦。与其说喜欢,应该说这样比较安心。只要有期待就可能遭受背叛,即使想要做好朋友,到头来却往往天不从人愿,过程中净是痛苦辛酸罢了。如果单独一个人,就不会有那种感觉了,就我一个人,我一个人的国度。王国。但是,或许正因为住在只有一个人的王国中,我才会变得更糟糕吧。我脑袋里的这些想法,或许早就被大家看穿了。
  下课后,我变成一个人单独回家。
  一回神,不论小舞或美纪都已经不在身边,我现在只能一个人回家。午休那件事当然已经传开,所以大家才会躲着我吧,但是可以不用和大家一起回家,我反倒松了一口气。如果一起的话,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们……
  我双脚像小朋友似地啪啦啪啦乱踢,一边往前走。再一下子就到家了,到时候来喝杯麦茶,虽然肯定已经冰过头不好喝,可是其它也没什么东西好喝吧。话说回来,今天还真热,都已经九月了耶。山那头是造成气温酷热的原因——太阳,现在都已经大大西斜,所以光线不会太强,双眼也可以直视。眼前的太阳是一片澄澈的暗红色,非常美丽,那光芒将巴上站老旧的长椅、尘土飞扬的柏油路面、购物中心的墙面、还有我全身上下都染成同样澄澈的暗红色。啊,说到这,我好久好久以前好像也曾像现在这样凝视过同样的太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大概五、六岁吧,总之是在上小学之前。住在附近的幸惠约我一起去玩,我就在约好的公园里等她。我还记得我穿着短袖,露出来的手臂上汗水淋漓,所以一定是夏天没错。幸惠迟迟没有出现,我就独自荡秋千、独自吊单杠、不久后心想如果到高处去,只要幸惠一来就可以看到,于是又独自爬到攀爬架上。攀爬架和我的影子落在褐色地面上,我一挥手,影子也跟着挥手,我笑,影子却没有笑。后来,影子越拉越长,风也越来越凉,开始嗅得到傍晚的味道,可是幸惠还是没来。太阳已经完全西斜,几乎就要挂在山脚上了。时值傍晚,周遭还残留些许白天的热气,因此更让人感到寂寥、悲戚。幸惠没来,我心想「怎么搞的啊」,不过仍旧独自照着太阳。持续凝视太阳后闭上双眼,黑暗中隐约浮现摇曳的太阳残影。只要一想到幸惠没来,鼻子深处就会一阵刺痛。
  隔天试着询问之下,幸惠只是笑说:
  「路上碰到亚由美,就一起去游泳池啦。」
  语气完全没有抱歉之意。
  所以我也笑了。
  「是喔,游泳池好玩吗?
  其实,或许应该发脾气的,又或者应该大哭一场。但是,我觉得那么做的话只会让自己更难过而已,所以只是持续笑个没完。鼻子深处隐隐刺痛,像昨天一样。
  「真的好好玩喔……啊,小绫该不会一直都在等我吧?
  幸惠脸庞此时终于流露出担心我的神情,似乎也有点在乎我的感受,但是她那样子还是让我很难受,所以我撒了谎。
  「没有啊,我一下子就回家了,天气又很热。」
  明明就一直在那边等,明明完全无法处之泰然呀。
  西斜太阳的红色光芒、拉得好长好长的攀爬架和我的影子、傍晚寂寥的味道、空无一人的游乐器材……那幅景色即便是十四岁的现在,仍旧残留心底。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是我,我仍旧残留于那幅景色之中。

  4

  岬同学和立花同学还是请假没来,所以把讲义送去给秋庭里香的工作,理所当然仍旧由我负责。秋庭里香还是老样子,任性而且高兴怎样就怎样,有时候碰到她心情恶劣的日子,甚至完全不开口跟我说话,就算我主动跟他说话,也把我当隐形人一样,默不吭声。亏我还辛苦帮她送讲义,她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今天的秋庭里香,心情比平常都还要恶劣。
  「讲义,我就先放在这边啰。」
  没反应。
  「那,我走了。」
  没反应。
  她沉默地陷在床铺中,就连眼脸都没张开,简直就像是个人偶躺在床上。我进病房时她还醒着,现在也不可能在睡觉。
  不过,就在我走出病房时,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帮我把下集拿来。」
  我手握着门把,直接回头。
  「下集?
  「小妇人的……小妇人续集的下集。」
  啊,那件事啊。
  「妳上集看完啰?
  又没反应了。
  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以后,其它的就无所谓了吗?我当然觉得火大,不过还是点头。
  「知道了,下次会带来。」
  我虽然也觉得这种时候可以发脾气就好了,可是我就是没这种气魄。
  然后,隔天……
  去学校之前,我先从姊姊房间拿了小妇人续集的下集。我为了把书带走打开包包拉链时,这才想起一件事。
  在下集中,贝丝死掉了。

  小妇人中有四姊妹,最年长的玛格时髦、稳重个性温和;二姊乔活泼、好奇心旺盛、立志成为一个作家;而三姊贝丝乖巧温柔、体弱多病,她没去上学,一直都待在家里;然后是最年幼的爱咪傲慢任性,很在意自己的鼻子不够挺,事实上却是最漂亮的美女。每当看书时,我就会将本身感情投射于书中人物身上,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将书中人物和自己重叠在一起。而且,那样看起来有时候也比较有意思。我看小妇人的时候,总是会帮乔加油,毕竟她是最不像我的,我总觉得如果能像她一样就好了。
  我不知道秋庭里香看书的时候,是不是会像这样将本身情感投射于书中,可是她因病无法上学的遭遇就和贝丝一模一样。然后,如果秋庭里香也将情感投射在贝丝身上的话……
  别把下集给她会不会比较好啊?
  我犹豫地拿著书伫立原地,后来听到妈妈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绫子,妳时间来得及吗?
  那声音显得不太高兴,我一看手表时间紧迫,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书放进包包,随即冲出家门。

  下课后,我果然又被叫去送讲义。
  我拖着比往常还要沉重的脚步走向医院,一颗心被各种事情压得好重。如果那所谓的「心」原本是在胸口的话,现在老早就已经沉到肚子了吧。小舞她们星期天要去哪里啊?她们午休时聊得好起劲,不过只要我一到旁边,就会立刻转换话题。她们可能也是因为顾虑我的感受,但是那样子还是让人有点难受。
  而且,还有小妇人续集的下集……
  我也不太知道到底应不应该把书拿给秋庭里香,苦思再三仍旧想不出个结论来。或许应该假装若无其事地把书拿给她就好了,根本不需要这么烦恼,但是生性优柔寡断的我就是会想东想西。像她那种高兴怎样就怎样的女生,整天只会要任性,趁机捉弄她也无妨吧。那时候,胸口不自觉充满嗜虐的情绪,没错,这本书,直接拿给她就好了。她可能会因此受到伤害,可是那也是她自作自受,不过是小小的恶作剧。报仇。我的心跳逐渐加快。一定要假装若无其事地拿给她,我做得到吗?就连医院还在远远那头的现在:心跳就跳得这么快,真到紧要关头时怎么办?紧张以及兴奋的情绪自然而然地让我加快脚步,一转眼就到医院了。
  秋庭里香一看到我立刻说:
  「把轮椅推过来。」
  又要叫我推她去散步了吗?
  「散步吗?
  「今天我想去屋顶。」
  大概是因为心底藏了计划,也不会像平常一样那么反感,因为等一下要捉弄人家的是我。我已经知道轮椅放哪了,所以没去请示护士,就直接把轮椅推回病房。然后,我帮秋庭里香坐上轮椅,就朝屋顶走去。这里的电梯直通屋顶,一下子就到了。头顶是一片朗朗晴空,水塔的影子延伸至肮脏的混凝土地面上,流动的风已经完全是秋天的感觉,一点儿都不热,反而莫名地让人感到萧瑟寂寥。
  我把轮椅推到扶手附近,然后停在那边,两人有好一阵子就那么沉默不语。我也忘记书的事,茫然凝视田野风景,但是随即又回想起来。就在我回想起来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好污秽。
  「喂。」
  我自然地发出声音。
  「妳喜欢谁?
  「嗯?
  秋庭里香说着,抬头仰望我。
  「小妇人里头出现的人物。」
  贝丝,我期待听到这个名字,确认后就怀着过分的坏心眼儿,把书拿给她。
  但是,我却从秋庭里香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玛格。」
  四姊妹中,玛格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乔有才华又不服输,贝丝体弱多病,而爱咪是任性的美女。大家各有各的特色,然而玛格却只是个乖巧温顺的女生,梦想还是「当新娘子」。总之,对我而言,玛格就只是个无趣的女生。我也稍微想过从秋庭里香嘴里听到「乔」或「爱咪」这两个名字的可能性,因为乔是主角,而爱咪是个任性的美女这一点倒是跟秋庭里香很像。但是,我再怎么样都没想到会是玛格,我本来认为唯独她不可能。我自己也不太能够把感情投射至玛格身上,幸福地结婚,变成一个平凡的太太……事实上,我们女生不是都会踏上这条路吗?所以才不觉得她有什么魅力。反而是像乔或爱咪那样波折起伏,或像贝丝那样红颜薄命比较吸引人。
  『我并不想要什么豪华盛大的婚礼。只要身边的亲朋好友都能到场,我看来也能像平常时的我一样,那就够了。』
  说出这些话的,就是玛格。
  我总觉得这话听来资优生过头了。
  「为什么是玛格啊?
  我大吃一惊,太让人意外了。
  「因为……」
  「嗯?
  「因为她结婚了……」
  「咦?结婚?
  我想了一会儿,才终于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之前拿给她的上集中,玛格结婚了,和一个叫做约翰的温柔男人。
  「因为结婚了,所以觉得玛格好?
  秋庭里香保持沉默,起初我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可是一看到她的脸,才发现她是在害臊。
  「妳,该不会是想结婚吧?
  「…………」
  「很向往结婚?
  她透明的肌肤有点泛红。班上偶尔也会有那种「好想结婚」的女生,但毕竟是少数,不想成为普通主妇的女生占压倒性多数。我也一样,虽然总有一天会成为普通主妇没错,可是也觉得如果能发挥什么——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像乔或爱咪一样的才华就好了。
  「妳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没有。」
  「那,为什么?
  「不知道。」
  她稍微抬头往这边瞥了一眼,面颊通红,哇,整个人害羞到不行。她说「不知道」,大概是没有任何道理或缘由,总之就是想当新娘子吧。
  「吉野同学喜欢谁呢?
  秋庭里香突然这么问。
  一定是想改变话题吧。
  「我大概是乔吧。」
  「为什么?
  「她不是很有才华吗?想做的事情都会自己去完成。我就没办法像她一样,我做不到。」
  「做不到?为什么?
  「就是做不到嘛。」
  才华这种东西又不是每个人都有,而且我的个性也没有那么活泼啊。
  唔~秋庭里香说:
  「我觉得不会做不到。」
  「…………」
  「我觉得不会做不到。」
  总觉得她以格外坚定的语调,重复相同的话语。
  「是吗?
  「是啊。」
  她为什么可以这样断言呢?而且仔细想想,这还是我第一次和秋庭里香说这么多话。感觉有点意外,本来以为她会说些让人完全跟不上的话,结果却很普通。而且还说什么「想结婚」,然后自己在那边不好意思。没想到也有可爱的地方嘛。
  「我要回病房。」
  不过,从头到尾都还是一样任性就是了。
  「啊,嗯。」
  「因为晚餐时间快到了。」
  我们搭电梯一下楼,果然正如秋庭里香所言,已经开始配送晚餐了。大推车上放着好几个餐盘,护士边走边配送。
  当我们回到病房时,秋庭里香就立刻问:
  「书有帮我拿来吗?
  「啊……」
  「小妇人续集的下集。」
  心跳瞬间加速,怎么办,要给她吗?还是先别给她呢?都因为刚刚和秋庭里香稍微交谈过,那种坏心眼儿也已经完全被冲淡了。她害臊的样子浮现脑海,「不知道」,边说边脸红。先跟她说「忘了」,总之现在先这样蒙混过去吧?她说不定会说「那妳明天拿来」,反正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打算吧。
  「抱歉,忘……」
  但是,之后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因为我注意到一件事。自己放在床边的包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下去,包包拉链也没完全拉好,放在里面的教科书等物品也都露了出来。其中包括小妇人续集的下集,虽然不是全部,可是大概可以看到一半封面。深褐色的马区家图像,以动画赛璐珞片绘制而成的封面。
  一抬头,秋庭里香也在和我看相同的东西。
  事到如今,已经说不出什么「忘记了」。

  我没有不怀好心,我不是怀着那样的心情把书给她的,但是即便只是暂时性的,心底确确实实存在过那样的念头。她现在正以什么样的心情阅读那本书呢?贝丝是在哪里死掉的呢?我记不太清楚了,感觉上好像是在中间部分,她是否会察觉到我的坏心眼儿呢?

  5

  岬同学回到学校来了,还骄傲地向大家展示盲肠手术痕迹。立花同学也回来了,手臂还吊着的她暂时不能打垒球,所以有点沮丧。而我也终于可以卸下送讲义负责人的头衔,只要一想到从此可以不用再和秋庭里香打照面,就觉得松一口气。因为,这样就可以不用面对自己不怀好心所造成的结果。
  但是,柿崎老师还是这样对我说:
  「吉野,把这个送去给秋庭。」
  我正想回家,手上拿着包包。
  「可是,岬同学或立花同学……」
  「他们两个今天好像都有事,就拜托妳了。」
  我没办法,只好接下讲义。然后,勉强移动沉重的脚步,往医院走去,无数「好讨厌喔」一边掉落在脚边。像这种时候,总是很快就抵达医院。我一如往常地搭电梯,一如往常地走在走廊上,往秋庭里香的病房走去。
  但是。
  她的病房空无一人,不但秋庭里香不见人影,就连其它物品也清得干干净净,像是放在边桌上的茶具组、堆在床边的书,全都不见了。
  「啊,她转院了。」
  当我茫然地伫立原地时,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一回头,那个帅医师就站在那里。
  「转院?
  「她要进行一个比较麻烦的检查,回大学附属医院去了。妳又来帮她送讲义啊?
  「是的。」
  「这样啊,可能是和学校的联系迟了。其实是可以再延一阵子的,可是为了配合那一边的时间表,才临时决定……啊,妳可以等我一下吗?
  医师说着慌忙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而被独自留下来的我则持续茫然盯着空荡荡的病房。秋庭里香转院了,再也见不到面了,空荡荡的病房像是完全被包裹在心中似的,让整颗心也一起变得空荡荡的。好不容易,医师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这里来。
  「她拜托我把这个还给妳。」
  他拿来的是小妇人续集的上、下集。
  「里香她到今天上出院的时候,都一直在看这个。」
  「一直……」
  「听说是必须把书还给妳,所以慌慌张张地想赶快看完。」
  我接过书,秋庭里香到今天早上都一直在看这本书,为了把书还给我而手忙脚乱。她毕竟是那样的女生,我本来以为她会满不在乎地把书一起带走,我本来以为她是那种坏心眼儿的女生。但是,我错了,使坏搞鬼的人是我。她是否有察觉这书中包藏着我的恶意呢?
  「请问——」
  「嗯?
  「秋庭同学有说些什么吗?
  「什么什么?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明。
  「什么都好,就是……」
  嗯,医师沉吟,头歪向一边。
  「唉,现在跟妳说这些也没用,只是在妳之前,不是大概有两个孩子会帮忙送讲义来吗?可是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好像都很怕里香,每次都把讲义托给护士转交,没和里香碰面就回去了。就只有妳喔,就只有妳肯和里香做朋友。」
  「…………」
  「还有,每次妳走出病房的时候,里香都会从窗户一直看着妳的背影。那孩子不常讲她自己的事,所以实际上怎么样不清楚就是了,可是我想她大概是很羡慕妳吧。」
  「羡慕?我吗?
  「嗯,里香不是一直都住院吗?可是妳却可以到外面去,也可以去上学,全都是些里香做不到的事情。」
  「啊……」
  记忆在脑海中苏醒。
  『我觉得不会做不到。』
  她是这么说的。
  『我觉得不会做不到。』
  所以才会这么断言。因为从她的角度看来,我不管什么事情都做得到,因为这些全都是她做不到的事情。
  手中拿着两本书……
  「怎么啦?
  即便帅医师这么问我,我也答不出来。
  我只能凝望手上的书。

  姊姊快结婚时,和男朋友大吵一架。那时候她的手机响个不停,可是不管响两次、三次,姊姊都不立刻去接,终于到大概第五次才终于对手机伸出手。我最讨厌那响了三、四次的电话铃声,姊姊讲电话的声音好低沉,而那异常冷静的声音让我觉得很恐怖。爸爸变得沉默寡言,而妈妈则一直在清扫厨房。
  如果就这样分手的话怎么办……宴会场都已经订了耶……
  每当想到这些事,腹部附近就有什么顿时啾地缩成一小团。虽然不关我的事,而是姊姊的事,但是毕竟是一家人,还是会因此觉得难过得不得了。
  当时的某个夜里……
  我因为喉咙干想去找东西喝,一到厨房就看到妈妈还没睡,独自坐在餐桌旁。
  「咦,怎么啦?
  吓了一跳的我问,妈妈是那种很快入睡的人。
  「嗯,就是睡不着。」
  真伤脑筋,妈妈以这种感觉笑了。
  餐桌上放着啤酒灌。妈妈平常几乎不喝酒,只是偶尔会陪爸爸在晚上小酌,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妈妈独自喝酒的样子。虽然疑惑,我却假装若无其事,一边从冰箱拿出装有麦茶的保特瓶,另一手拿着玻璃杯,在妈妈对面坐下。我倾倒保特瓶,将麦茶倒入杯中,结果倒得太猛,让麦茶稍微溅了出来,沿着圆形的杯底,形成麦茶的圆圈。
  麦茶冰过了头,喉咙深处残留些许冰箱臭味,我们家为什么要把麦茶冰得这么冰啊。
  「我们家的麦茶为什么都这么冰啊?
  「爸爸比较喜欢这样啊,我也不喜欢那么冰的,可是爸爸最怕热了。」
  「那就叫爸爸放冰块啊。」
  「不行,不可能的。」
  「为什么?
  「爸爸会生气的,他一定会一直念个没完,要求把麦茶弄得更冰一点。与其听他那样碎碎念,还不如冰过头的好。」
  该说爸爸是有所坚持呢,还是顽固呢,总之就是个不肯妥协的人。像这些事情,多半都得妈妈妥协。
  我突然想起朋友说过的话。
  「我跟妳说喔,我朋友家有养猫,一只公的一只母的。我有看到照片,好可爱喔,不过是杂种的就是了。」
  然后呢?妈妈问着,一边喝着啤酒。妈妈独自喝啤酒的样子实在让人感到有够不可思议,都不像家庭主妇了。啊,这是不是所谓的「偏见」啊?
  「有时候,虫虫那些东西不是会跑到家里来吗。然后,听说那些猫咪就会拚命去追耶。」
  「哇,不是只会追老鼠喔。」
  「好像是耶,只要蟑螂出现就会闹得乱七八糟的喔。我朋友说,他们家那只母的只要看到虫虫跑到高的地方就会放弃,可是公的呢,就会一~直等,真的会花老半天等虫虫下来。爸爸大概也一样吧。」
  「啊,原来如此,我懂、我懂。」
  妈妈似乎觉得很有趣地笑了,嘴里反复重复「我懂、我懂」,或许是有点醉了吧。
  「和爸爸还真像呢,那只猫。」
  「真的很像耶。」
  我们相视而笑,然后妈妈和我分别咕噜咕噜地灌下啤酒以及麦茶。像这样面对面坐在半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4-28 20:52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4-28 19:49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当我在公园散步时,看到七只刚离巢的燕子展翅飞翔。牠们还不太会飞,像蝙蝠一般胡乱拍打翅膀,即便如此看来似乎还是很开心,一直持续飞个不停。
  除了燕子话题,照例也要聊聊猫咪话题……
  一号猫和外头的猫咪打架了,两只猫隔着篱笆缝隙大打出手,结果伤口化脓,最后还演变成发烧。现在伤口已经几乎痊愈,可是毛还没长出来,右手臂上秃了一大块(泪)。

  大家好,在下桥本纺。
  像这样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后记,也是最后一次了,谢谢各位陪伴我走过这段漫长的时光。如果大家能从这个微不足道的故事中,获得些许感受就好了,身为作者,衷心所期盼的仅此而已。
  就让我来稍微解释一下本次的作品吧。

  「雨(后篇)fandango
  这是《仰望半月的夜空》最后一则短篇故事,以时间序列而言大概和第六集前半段有所重叠吧。原本预定前后篇加起来大概一百页,没想到不自觉地一写不可收拾,光是后篇就超过一百页。不过,大家如果看过内容后,应该就能明白我一写不可收拾的原因。我到最后是越写越兴奋,心想最后说不定能够写出一篇恰如其份的故事来。山本老师,要帮我画出那些场面中的美丽里香来喔!

  「蜻蜓dragonflt
  这是一篇费尽干辛万苦才完成的作品,使用老旧的古汉字写成的呕心沥血之作,印刷相关人员也倾全力相助。真的,这种作品实在是非常累人。即便那么呕心沥血,结果以题材而言似乎有惨遭滑铁卢的感觉(泪)。如果有机会,很希望和大家来趟满腹食堂炸鸡丼之旅,店里的大婶一定会吓一跳吧。

  「市立若叶医院淫书骚动始末记the war
  这是为广播剧所写成的作品。原本只要写个原案就可以的,但是后来却写成几乎算是成品的小说,于是就直接刊登于《电击hp》上。虽然白痴程度和猫罐头那篇不相上下,可是我个人还满喜欢的。

  「你的夏天、已然离去as the summer goes by
  小夜子首度登场,这是描述夏目在松滨时代的故事,可能也是夏目与小夜子最幸福的时期。夏目这个角色写起来颇有难度,不过我现在却觉得有写他真好。

  再来就是工作状况,出乎意料地竞有人来洽谈将《仰望半月的夜空》改编成连续剧。若一切顺利,本书出版时此消息应该会一并正式公布。此外,七月底光文社即将出版名为《ひかりなすくう》的单行本(可能会比这本第八集早些出版),内容接近自传,是在《リバーズ》结束,《仰望半月的夜空》刚动笔时写的。那正好是本人文风大幅转变的时期,只要看过《ひかり》或许就能了解为什么会有所转变了。对我而言,那是巨大的转换期,正因为有那时候,才会有今天。虽然不是只有温柔美丽的故事,不过如果有闲钱与时间,敬请捧场阅读。我想今后也会在《电击hp》或其它文艺杂志陆续发表一些作品,另外也打算好好写出电击的全新系列作品,请各位耐心等待。(注:此为日文版的状况)

  人绝对不会永远停留在相同场所,不论是一边哭泣也好、大吼大叫也罢,总之就是会持续不停往前走,有时候也必须舍弃些什么,去选择其它的什么。我想裕一和里香在这个故事中所走过的,正是这样的人生路。不论是夏目、小夜子,亚希子小姐或是我,还是阅读文章的各位,也同样会这么活下去吧。
  好了,差不多该结束这篇后记了。
  我曾思考许久该怎么写才好,虽然有点懊恼,可是还是想以夏目和裕一的话作为结语。
  因为,他们怀抱于心中的这句话或许最能贴切形容《仰望半月的夜空》。

  我们的双手……

  桥本纺
  http://www17.plala.or.jp/bobtail/index.html



  大家好,我是山本。
  《仰望半月的夜空》终于出到最后一集了。
  桥本老师,真是辛苦你了。

  看到第三集那时候,还会沮丧地心想「啊,果然结局是……」
  如今回想起来真觉得怀念。嗯,最后一集实在太棒了!
  我真的很希望两人能够永远幸福快乐地在一起。
  当然,还有司和美雪、夏目或亚希子小姐都是。
  ……啊,差一点忘了,还有山西也是。

  话说回来,只要想到今后就没办法看到两人的故事时,
  真的让人觉得非常落寞,
  不过这故事即将改编成广播剧CD和连续剧了!

  另外,竟然还要出版画册,
  还能继续画里香和裕一,让我觉得很开心,谢谢。
  如果能画出很多全新的图就好了。

  所以,本篇故事虽然已经结束,
  接下来还能陆续看到半月相关作品,也请大家拭目以待。
  (注:以上为日本出版情报)
  2006.7
  山本ケイヅ


[ 本帖最后由 七夜 于 2008-4-28 20:54 编辑 ]
发表于 2008-4-28 21:18 | 显示全部楼层
赞!只用两天时间就录入完毕,不愧是大人气作品,这下可以集齐了,现在只等下载了
发表于 2008-4-28 21:20 | 显示全部楼层
半月中文版终于完结了,虽有一丝淡淡的忧伤,却更加催人奋进
发表于 2008-4-28 21:3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最终卷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啊

今天怎么了,怎么多新坑开出来,坑美啊
发表于 2008-4-28 21:3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快就出了!
准备去买书了!
发表于 2008-4-28 21:39 | 显示全部楼层
怨念啊,终于出了。。。。。
一起撒花啊。。。。。
发表于 2008-4-28 21:39 | 显示全部楼层
恩恩~~终于出8了,录入辛苦。。。
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08-4-28 21:47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08-4-28 21:48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08-4-28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总算完结了半月这系列

回去慢慢填坑咯
发表于 2008-4-28 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完結了啦~太感謝大大分享....最近正在破產中..一本書都買不起
這套也差這期..但可以看到實在太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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