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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文库] [大迫纯一][神曲奏界 黑][第11卷][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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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30 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IceKIno 于 2012-10-4 22:12 编辑

神曲奏界黑(11)闇黑崇敬
=============================
作者:大迫纯一
插图:BUNBUN
译者:庄湘萍
扫图:IceKIno
录入:IceKIno
修图:lxzch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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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录入的每一本书里,扫图者有很大一部份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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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曲奏界闇黑系列,震撼人心的第11弹!

「你心里有着深重的失落感昵。」
蕾普莉西亚干净的声音静静地、确实地震撼了马纳伽的心。
「而他应该也没有对你提起那件事。」
她接着对玛提亚说道,但少女只是沉默以对……
蕾普莉西亚拥有「能看穿一切」的力量。那是连马纳伽背负的「罪恶」都能当众揭发的超能力吗?玛提亚与马纳伽,两人之间一直封锁的「秘密」,现在开始显现出确实的轮廓……
=============================



「所以,我们一起往前走吧。」
「从今以后,好好的,一起往前走吧。」


「根本就不行,」
「听都听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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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次
序章
第一章 预知者
第二章 咯咯作响的精灵
第三章 逐渐明朗的谎言
第四章 父亲啊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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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IceKIno 于 2012-10-4 21:51 编辑

序章

人一活久,过去单纯只是习惯的举动,有时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自我的定律。
不,或许称之为仪式会比较正确吧。
对鲭江·露露娜雅来说,就寝前的一连串行动简直跟这样的形容没什么两样。
十三年前……就在满六十岁的时候,正好是她为失眠所苦的时期,因为她总在夜间不断地醒来。
失眠似乎存在许多成因,有的单纯是老化现象所致,但她并不是那个问题。医生后来帮她诊断出,原因是源自于丈夫猝死所造成的精神压力。
话说回来,当医院打电话通知丈夫的死讯时,正好是自己就寝中的午夜时刻。
不管怎么样,当确定那原因来自于心理层面时,也就同时提示了她解决之道,因此开始了她持续十年以上的「仪式」。
把就寝前的行动,当做为了让自己熟睡的程序而深深烙印在心里。
她告诉自己,只要照那个程序走就睡得着了。
先是把隔天准备换上的衣服摆在枕边,然后上完厕所后就爬上床铺,接着在床上看一会儿书以后把房间的灯关掉。
结果,虽然花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失眠的状况却消失了。
自此过了十三年。
不仅视力变糟,最后还变得不戴眼镜就无法行走。
就连原本引以为傲的一头红发也完全花白,当然脸上的皱纹也增加了,最近甚至还变得很健忘。
尽管如此,鲭江·露露娜雅至今仍不忘执行就寝前的程序。即使到了这个「家」,也没有改变那个习惯。
那一晚——
跟往常一样在就寝前上完厕所的露露娜雅,在走廊与蕾妮特擦身而过。她是一名给人朴素印象,但看起来诚实的年轻女性。
而实际上,蕾妮特就是那样的一个人。
「晚安,鲭江女士。」
对方先开口打招呼,而且还靠向墙边让出路来。虽然走廊并没有很窄,但她还是特地这么做。
露露娜雅也用手压住睡袍前方,加快脚步往前走。
「晚安,蕾妮。」
眼镜后方的眼角挤出笑纹。
露露娜雅直接走向玄关大厅,她脚上厚质料的拖鞋还啪答啪答地留下微微的声响。
玄关是一大片的落地玻璃门,外头乌漆抹黑的。树叶随风摇摆的模样,因为路灯的亮光而微微可见。
这里是位于将都托尔巴斯西北方,与索尔帖山相连的丘陵地带。
四周环绕着树木,也与住宅区完全隔绝。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横向钢筋水泥楼房。初次见到这栋朴素建筑物时,露露娜雅还以为那是里民活动中心呢。
当她从通往二楼的楼梯前面走过的时候,正好跟宇野川·凯蒂莉耶奴不期而遇。
比露露娜雅年轻约二十岁的凯蒂莉耶奴,正脚步稳健地从楼上走下来。
话说回来露露娜雅还不知道这个「家」的二楼与顶楼长什么样呢,因为爬楼梯对她来说是非常吃力的事情。
「晚安,凯蒂。」
「晚安。」
回应的凯蒂莉耶奴不知为何还没换衣服。平常她很早睡的,.但现在还穿着白天那套连身洋装。
是小碎花图案的土黄色洋装,看起来很像老旧屋子里的壁纸。
「今天晚上还要忙工作啊?」
露露娜雅问道,但凯蒂莉耶奴只是随便点头回应。
她直接走过玄关大门,似乎要去办公室办事情。
「看你一直都很辛苦呢。」
虽然对着土黄色的背影如此说道,但她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因为刚结束了今晚的「仪式」,得快点回房钻进被窝里。
所以,她直接转身回房。
时间还不到晚上九点钟。
那是鲭江·露露娜雅最后一次看到还活着的宇野川·凯蒂莉耶奴。

照井·伊森是所谓的「电视儿童」。
当他为了大学毕业论文查资料查到很累,偶然打开电视想喘口气时,正好看到佐久耶·蕾普莉西亚的节目。
那简直像是——来自上天的启示。
蕾普莉西亚在节目中展现的「力量」,不仅提升他论文主题「人类与精灵与超常现象」的水准,也带给他足以决定往后人生的震撼。
他立刻跑到书店,买下蕾普莉西亚当时仅有的著作,并仔细阅读。记载在那里面的内容,简直就是自己的人生指标。
后来他自大学毕业,也姑且到职场上工作,但却无法得到满足。
结果在工作一年半的时候递出辞呈,不顾家人的反对来到这里。
来到「蕾普莉西亚之家」。
刚开始不过是一名菜鸟的他,慢慢让众人肯定其能力,并接下「家」的工作。于是他在短短的三个月内,获得了当一年半公司职员所得不到的充实感。
那天晚上,他正窝在办公室里进行校正作业。
因为托尔巴斯电视台的「真实的话语,光的话语」决定要出书了,因此从托视出版社编辑部送来了把节目录影内容转成文字的原稿。
而照井·伊森被指派的工作,就是从原稿找出错字与落字的地方并加以订正。
于是他从早上就一直在办公室里工作。
他抬头看墙上的时钟,正好再过十五分钟就是熄灯时间。
今晚应该差不多可以下班了,反正就排定的进度来看,只要在这星期回稿就可以了。
伊森摘下眼镜,用手指揉一揉眉间,然后大大伸了个懒腰。
椅背也顺势咯咯作响。
办公室的门就在这时打开了。
他把眼镜戴上并回头看,走进来的是一名中年女性。
个子娇小,给人圆滚滚的印象,也是伊森很熟悉的人物。她身上的土黄色洋装虽然朴素,却非常适合这名女性。
「啊啊,宇野川小姐。」
伊森笑嘻嘻地对她打招呼。
但是对方——
「啊……你还在啊?」
依然站在门口,但看起来好像松了口气的她,神色不安地环视办公室。
「只有你一个?」
「是的,不过我准备要离开了。」
「是吗……」
身穿碎花洋装走进来的凯蒂莉耶奴,胸前抱着某个东西。
是一个大尺寸的公文袋。
她似乎想使用摆在墙边的影印机,于是走近它并打开上盖。
「你要影印吗?」
「是啊……我要影印……」
原本看来下垂的眼角又更往下垂,显示出她内心的困惑。
「换新的以后我就不太会操作……」
她说的没错,那是上个月刚买进的机器。是有别于以前的干式影印机,不仅具备放大与缩小功能,还可以在影印过程中改变纸张的尺寸或另外放纸影印。
「需要我代劳吗?」
「啊,不用了,请教我怎么使用就可以了。」
「是吗?」
于是伊森照凯蒂莉耶奴说的,教她如何使用。
为了以防万一,甚至还拿出使用手册。
「那我先走啰。」
「谢谢你的帮忙,晚安。」
伊森对她有些僵硬的笑容感到怪怪的。
而那是照井·伊森最后一次看到还活着的宇野川·凯蒂莉耶奴。

夏目·杰斯特是在三年前对「真理」觉醒的。
他曾面临对自己来说最大的人生挫折。
当他花六年的时间从大学毕业,经历三次司法考试失败后,好不容易当了一年的无业游民才取得内定的企业,却在员工训练开始之前倒闭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又不能回家,只好徘徊在风月场所寻求慰藉。
就在那个时候他遇见了。
遇见了「蕾普莉西亚之家」。
佐久耶·蕾普莉西亚像姐姐般聪颖,如女友般美丽,又像母亲般宽大。
然后她,接纳了杰斯特。
就跟她接纳超过千名的其他「家人」一样。
蕾普莉西亚非常完美。
她给了杰斯特所有答案。
就算遇到犹豫不决的状况,她也会立刻帮自己化解心中的迷惑。
这一生只要相信蕾普莉西亚就好,那么做可以让自己从所有苦恼中得到解放。
其他「家人」们也跟杰斯特一样,都是在遇到挫折或极度痛苦的时候,得到蕾普莉西亚的拯救。如今他们携手互相扶持,也帮助蕾普莉西亚救助更多的人。
好满足。
夏目·杰斯特的人生中,这三年的日子过得最为充实。
他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下去。
那天晚上,正好是他值班。
这「蕾普莉西亚之家」并没有钥匙,门窗都无法上锁……不,是蕾普莉西亚教导大家「没有必要上锁」。
对人施舍是一种傲慢,但如果是小偷这种人就随他偷盗。既然是不惜玷污自身灵魂也必须获得的东西,就不用客气让他带走吧。
这是多棒的想法啊。
没有表面的伪善,只有比海更深的宽容。
因此「蕾普莉西亚之家」没有钥匙,任谁都能够进进出出。
但是,也不能不谨慎一点。毕竟人命比任何事物都要来得高贵,更需要受到保护。
所以,「家」里都有人轮流值班。
今晚是杰斯特。
玄关大厅的角落,兼任访客登记处的柜台里面,正是值班者的固定位置。熄灯后至凌晨零点都必须坐在那里。
杰斯特不知道规定是什么时候订的,只不过如果就蕾普莉西亚的说法,人类及邪恶者若要闯进来,这时段似乎危险性最高呢。
总之,今晚负责值班的,就是他。
那是保护「家人」、具有重大责任的工作。
他在熄灯前巡逻完毕。
确认顶楼与二楼状况无异以后,回到一楼的他先至餐厅巡逻。办公室里也没有任何人在,确认过男女厕之后,他又往浴室里面窥探。
毫无异状。
但是一回到玄关大厅——
「……咦?」
照理说已经关灯的办公室,怎么有光线透出来?
平常在值班者开始巡逻时,大家就已经回到各自寝室。今晚也只有刚刚在楼梯间遇到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她看起来正准备返回自己在二楼的房间。
之后就没再见到其他「家人」。
可是,怎么会有亮光?
莫非刚刚去确认厕所及浴室时,有人跑来使用办公室吗?可是还不到二分钟耶?
「难不成是忘了关灯?」
他如此想道。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从办公室里面把门打开。
「哎呀。」
出现的人物让杰斯特屏住气息无法呼吸。
这也太突然了吧。
对方是留着一头黑色长发的美丽女性。
黑色眼眸像隐藏着未知「力量」似地,闪着神秘的光芒。
她娇嫩的嘴唇,因讶异而张开的模样也非常诱人。
不仅如此,她白皙的肌肤仿佛会自己发光似地,不禁令人认为那是从她体内散发出来的光芒。
是蕾普莉西亚。
是佐久耶·蕾普莉西亚!
「啊……你好。」
其实杰斯特每天都会跟她见面。
不仅如此,工作时负责在旁支援蕾普莉西亚,也是他的任务之一。
但每次见到她,心跳总会加快,只要她对自己说话就会脸颊发烫,即使已经相处三年也还是无法习惯。
不过,自己也没想过要习惯。
「你来得正好。」
蕾普莉西亚露出松口气的微笑并如此说道。
今晚很难得看到她的裤装打扮。她穿着薄毛衣和牛仔裤,那是只有在「家人」一起健行的时候才会看到的穿搭。
但杰斯特马上就得知原因了。
「对不起,可以麻烦你帮我搬一下东西吗?」
「搬东西,是吗?」
「是的。我原本打算自己来的,但实在是搬不动。」
那腼腆的笑容,怎么看都不觉得她的年纪比自己大。
「可以哦,要搬哪一个呢?」
「就是那个……」
蕾普莉西亚往后退并往办公室里面指。
在文件用置物柜前方的地板上,放了一个纸箱。侧面还大大印着出版社的名字。
封箱用的胶带已经剥落,上盖则半合着,看来里面应该是书籍。
当然,都是蕾普莉西亚的著作。
「我后天要演讲,原本想请伊森帮我搬,但我完全把这事忘了。」
因此才会在这个时间独自搬运。
「没关系喔。」
杰斯特「嘻」地微笑。
那是他对蕾普莉西亚的专属笑容。
「包在我身上吧。」
只要是她的请托,就算是火山口也愿意为她跳下去。
「谢谢你,真是帮了我好大的忙呢。」
这句话顿时让杰斯特全身充满力量。
他接着蹲到地上,「嘿哟」地把纸箱抬起来。
原来如此,也难怪她搬不动,这连才二十几岁的杰斯特都觉得重呢。
「搬到你房间吗?」
「是的,麻烦你了。」
蕾普莉西亚一面把门推开,一面随步伐不稳的杰斯特来到走廊,并且帮他开路。
「搬得动吗?」
「没问题。」
其实心里巴不得立刻把它放到地上,但杰斯特仍拚命逞强微笑以对。没错,这可是今天最后一次的表现机会呢。
两人直接通过玄关大厅。
蕾普莉西亚的房间位在通往二楼阶梯旁的走廊,往里走到最深处的地方。
这次换蕾普莉西亚先绕到前面,打开位于尽头的房门等杰斯特。
「呼~」
杰斯特到她房间门口才好不容易把纸箱放下。
就摆在房门内侧门框的边边。
「啊,糟糕!」
蕾普莉西亚在这时候开口。
「不晓得我有没有把置物柜的门关上呢?」
「喔~我会去看看的。」
「是吗?但你已经巡逻完了吧?」
「是啊。不过,反正顺路嘛。」
「洗手间跟浴室都没人了吗?」
「没人。」
「那么,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喔。」
「方便的话,可以再帮我确认一下办公室吗?因为我碰了很多东西,像是影印机等等……对了,我灯也没关呢。」
杰斯特不由得苦笑起来。
这个人有时候可爱得让人无法置信。
「知道了,我会再检查一遍的。」
「不好意思喔。」
啊~可恶。
太棒了!
就是那个笑容!
「别这么说!」
杰斯特回到办公室。
置物柜虽然关上了,但正如蕾普莉西亚所说的,不仅忘了关灯,就连影印机的电源也还开着呢。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状,但原则上杰斯特还是把所有办公桌都看过一遍。这次他把灯关了以后,再度回到蕾普莉西亚房门前。
「全都关上了。」
「谢谢。」
「那么,晚安了。」
「晚安。今天晚上很冷,小心别感冒了喔。」
天哪!
今晚结束值班后,很可能会因为太幸福而睡不着呢。
杰斯特回到柜台,确认时间已经过了九点,便关掉「家」的灯。
又来了。
伊丽莎白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叹气。
又醒了。
她瞄了瞄枕边的时钟,在月光的照耀下,能清楚看到上面的时间。
晚上九点半。
跟平常一样的时间。
她告诉自己「今天不可以」,最起码今天晚上必须忍住。
但还是破功了。
就算闭上眼睛,睡意还是无法再回来。结果,在差五分钟十点的时候,伊丽莎白终于下床。富樫·伊丽莎白是个拒绝上学的女孩。
因为她受到霸凌。
自从她升上高二以后,便开启了那个梦魇。
刚开始只是单纯被当成空气对待或遭人投以凶狠的眼神,不久变成笔袋不见了,正当她还心想「到底掉在什么地方」时,隔天笔袋却满是泥泞地回到她课桌上。
接下来的事就一口气发生了。
像是在走廊与人擦身而过时被陌生人用手指弹脑袋,或是被人刻意绊倒。
甚至还曾经在下着倾盆大雨的时候,全身湿答答地回家,因为雨伞被人藏起来了。
最后一次上学那天,伊丽莎白的课桌被人画得乱七八糟。
幼稚拙劣的肖像画上,有着一对丑不拉叽的巨大乳房。
上面还写了「乳牛」。
写了「白痴奶妹」。
写了「淫乱女」。
此时伊丽莎白头一次明白了,原来自己的身材就是遭到霸凌的原因。
这是一定的。
因为伊丽莎白个子娇小,脸蛋还带着些许稚气,但是当身材开始过度发育,她就一直对自己感到自卑。
从那天开始,她再也不去学校了。
后来还因为出席天数不足而无法毕业。
但更让她感到痛苦的是,父母亲完全不听她的解释。说什么不要在意霸凌这种事,觉得不甘心就去减肥等等,最后甚至还说她学历只有国中毕业,真是太丢脸了。
后来她就没再出过门。
除了上厕所,其余时间都窝在自己房里,过着连澡都是一个礼拜才洗一次,而且是等父母亲睡熟了才敢去洗的生活。
而成为她人生转捩点的,是碰巧收看到的某电视节目。
节目里的某位女性,替她回答了所有问题。而她窝在房间没出门,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
这是她两年来头一次离开自己的房间。
她报名驾训班,并且考到驾照。父毋亲对她走出历问件事非似没感到高兴,还说事到如今已经太迟了。
但是她并不在意。
因为那不过是她为了离开而必经的程序。
拿到驾照的隔天,伊丽莎白就租了一辆车离家出走。
从此以后就没再回家。
现在这里就是她的「家」。
从那天起,她就一直待在这里,到明天就整整满一个月了。
在这里没有人会嘲笑伊丽莎白。
也没有人会欺负她。
而且她在这个「家」,头一次知道自己既不是「乳牛」也不是「白痴奶妹」。
也知道跟自己娇小的身材与充满稚气的脸蛋不相称的大胸部,其实只是招引了女同学的嫉妒而已。
那些事情,自己的父母亲都不曾说过,而是这里的人们告诉她的。
蕾妮特对自己说「好羡慕」。
露露娜雅对自己说「好棒」。
蕾普莉西亚对自己说「好可爱」。
多亏这样,连三餐都能正常吃了。虽然体重多了一些,臀部与大腿也变圆润,但大家都说自己肉肉的比较有魅力。
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安身立命的场所。
剩余的烦恼只有一个。
那就是一到半夜就会肚子饿这件事。
或许是过去厌恶胸部变大而限制饮食,结果造成的反作用一口气爆发吧。只要肚子一饿,若不稍微吃点东西就无法再次入眠。
当然,「家人」们并不会苛责她。甚至还说因为正值成长期,要多吃点比较好。
离开被窝的伊丽莎白披上睡袍,穿着拖鞋来到走廊。
这里是南北走向建筑物南侧的走廊。
黑漆漆的。
而且,好安静。
其实「蕾普莉西亚之家」距离村庄很远。
地点虽然还不至于是山地,但直线距离索尔帖山山峰还不到十公里。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木,距离市区十分遥远。「家」的前面虽有国道经过,但是连柏油都没铺,因此交通流量也低。
毕竟离这里最近的交通号志开车也要十分钟路程,因此人烟稀少,就算侧耳倾听,顶多只能听到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与虫鸣声。
虽然已经三月了,但晚上还满冷的。
为了不吵醒其他房间的「家人」,伊丽莎白开始放轻脚步往前走。
她左手边排列着相同样式的门,右手边墙上则排列着窗户。
最里面则是黑漆漆的大厅。
那里是休闲活动中心。
里头还排着十几张铁管椅,跟几小时前用来开会的时候一样。不过排列方式带点紊乱,反而给人栩栩如生的感觉。
看起来很像黑暗中有一大群看不见的人正坐在那上面。
而且,在那些排列的椅子之后……面向外头的并不是墙壁,而是一整块的落地玻璃。即使在黑暗中仍看得见树木随风摇动的景象。
伊丽莎白连忙把视线别开。
因为如果再继续看下去,仿佛就会看到「什么」。
当下她只盯着走廊前方,继续前进。
朝藏身在黑暗中的玄关大厅的昏暗小灯走去。
「谁?」
有人出声说话。
声音来自走廊尽头、通往玄关大厅的前两公尺处。
「有人吗?」
是熟悉的声音。
「啊……有。」
回答的伊丽莎白慢慢探出头。
果然是她心里想的那个人。
玄关旁边是柜台,连接着墙壁往前突出的设计,令人联想到百货公司的服务台。
那好像是过去这个「家」还住着一大群人时,用来登记受邀的外来访客的地方。
那里坐着一名青年。
他手里有灯亮着,可能是在看书吧。站起来的他对伊丽莎白微笑着说:
「嗨,丽兹,是你啊?」
「晚安,杰斯特先生。值班辛苦了。」
是一名身型清瘦,个子不高的青年。
他叫做夏目·杰斯特,在这个「家」算是有三年资历的前辈。
他用橡皮筋把长发束在脑后——
「你又醒啦?」
再看手表确认时间。
时间是将近晚上十点,不过在这个「家」早就算是深夜。
但是,夜间的行动并没有受到限制。只要不妨碍其他「家人」,想做什么都无所谓,这就是「蕾普莉西亚之家」的规则。
而伊丽莎白也非常了解这点。
「是的……有点睡不着。」
回答的伊丽莎白慢慢穿过大厅,来到杰斯特所在的柜台附近。
「是吗?小心别着凉喔。」
「谢谢,杰斯特先生也是。」
伊丽莎白如此说道,然后离开玄关大厅。
她走向往建筑物北边延伸的走廊。
通过办公室,前方连个夜灯也没有。回头往后看,柜台的小灯亮度又无法照到这边。在昏暗中只隐约看得见大厅天花板,但这样反而让人觉得恐怖。
就在这个时候,脑袋开始编织可怕的影像,伊丽莎白连忙挥开那个想像。
这是常有的事。
平常只要走到这附近就会害怕,然后总是在没发生什么可怕事情的情况下就到了餐厅,稍微吃点东西以后,又在没发生什么可怕事情的情况下回到房间。
跟往常一样。
跟往常一样,没事的。
不过,也难怪自己会萌生回房的念头。
三更半夜跑出房间吃点心这种事,本来就不是值得夸奖的习惯。这儿的「家人」们虽然不会说什么,但那绝不是良好的行为。
但是,伊丽莎白没有停下脚步。
没事的。
今晚也跟往常一样。
拖鞋啪哒啪哒的轻快声音,把她送往昏暗走廊的前方……把她送往隐藏在黑暗里的餐厅。虽然感到有点厌恶自己以及无法形容的罪恶感,但不吃点东西的话,铁定到天亮都还是睡不着。
餐厅那边别说是玄关大厅的灯光,连月光都照不到。又暗又安静,摆放在里面的六张餐桌仿佛沉在海底似的。
白天看起来明亮无比的窗户,这时候已经笼罩着黑影。
伊丽莎白沿着墙壁走,尽可能不发出声音。
当她绕到里面的吧台,那里暗到几乎只能靠摸索才能够前进。
就算那么暗,她还是不开灯。
她不想开灯。
因为觉得那么做会暴露出自己的坏习惯。
这时候往前伸的手指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平面。
是冰箱。
接着摸索把手。
来到这个「家」差不多满一个月,这段期间她已经吃过二十多次的「深夜点心」。虽然还无法习惯夜晚餐厅的可怕感觉,但已经习惯用摸索的方式找到冰箱。
手指头碰到把手了。
就在那个时候,有声音响起。
「……谁?」
虽然尖锐,不过伊丽莎白的声音小得有如呢喃。
即使回头看,看得见的也只有吧台后方隐身在黑暗里的餐桌,以及整排罩着黑夜的窗户。吧台前面若有人站在那里,应该也看不到吧。
「……有人吗?」
伊丽莎白重复刚刚杰斯特对自己说的同一句话。
但是,没有人回应。
话说回来,真的有声响吗?
那声音听起来好像距离自己很近,听起来像踩泥土地「沙哩」的声音,又很像纸张「嘎沙」的摩擦声,老实说分不太出是什么声音。
过去从未听过那种声音,一次也没有。
原本已经挥开的影像,一口气开始在脑里流窜。那些是过去在电视上看过的,或是从朋友口中听说的许多怪谈。
譬如说——
在美纳德某一栋新公寓,只要单独搭乘电梯,背后就会传来一个声音。
喂~喂~……女人的声音。
一回头看,后面根本没人,接着就会听到她说:不是那边哟。
声音是从正上方传来的。
再往上一看,有个女人正贴在天花板上咯咯地笑。那女人全裸,不过上半身是被烧到肋骨外露的可怕模样。
其他还有——
从库姆利港驶出的渡轮,有时会发生乘客人数兜不拢的状况。
下船的人数比上船少一个。
本以为是在航行过程中发生什么意外而展开搜索,但就是遍寻不着问题症结的那个人。
有时相关工作人员会发现监视录影器荧幕录下奇怪的影像,居然出现搭乘过上一班渡轮的同一名老人,也搭乘了下一班渡轮的记录。
经过调查后,发现人数兜不拢的船次,铁定会录到该名老人搭船的影像。
他不是有生命的乘客。
还有。
将都兹姆卡利某一所小学,一直流传「奇噜噜小姐」的灵异故事。
有个用不可思议的声音,唱着「奇噜噜,奇噜噜」的少女鬼魂,她总是在晚上的校舍徘徊,据说有许多老师在学校值班守夜时曾目击到她。
她的长相是个美少女,但胸部以下是不成形的黑色团块,似乎像巨型括蝓那样在地上爬行。据说那全都是死者的怨灵。
人死了以后只剩下灵魂留在世上,有些怀着恨意,有些则是还有牵挂,因此混进漆黑的夜晚四处徘徊……
不对!
不会是那种状况。
因为,从住进这里以来,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件。
照理说这个「家」,不会有那种东西的。
「谁?」
伊丽莎白从吧台慢慢走出来,可能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了吧,餐厅的样子比刚才看得还要清楚。
一个人也没有。
声音是从窗户那边传来的。
电梯女……渡轮的老人……在夜晚的学校四处徘徊的少女……以及除此之外的所有影像,一下子在内心扩散开来。
但是,还有其他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想法。
会不会,是那个啊?
若不是鬼魂,也不是错觉……?
譬如说,小偷什么的。
……是否该叫人来呢?
是不是应该折回玄关大厅,叫杰斯特过来看看呢?
伊丽莎白虽那么想,但最后还是走到窗户旁边。
外头的树叶,隔着玻璃窗随风摇曳。
她觉得一定是动物。话说回来,几天前菜园好像被狐狸或野狗蹂躏过。
她期待会看到让自己笑着说「什么嘛」的景象……打从心底如此期待的伊丽莎白,把脸贴到窗户上。
触碰额头的玻璃窗好冰,嘴边的窗面起了白雾。
但是在那白雾的另一边——
「………….什么?」
似乎有什么物体。
不,似乎有什么「生物」。
就在树叶茂密的树枝后面。
树叶的缝隙间。
她看到另一头的景象。
是眼睛。
是两只眼睛!
那家伙隐身在黑暗里,隔着餐厅的窗户,直盯着伊丽莎白看!
「……咿咿!」
伊丽莎白吓得大叫。

就在这时,那像伙动了。
刹那间有个轮廓模糊的白色影子,从茂密的树林后面穿过。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丽莎白整个人像反弹似地离开窗边,膝盖还撞到椅子,腰也撞到对面的桌子,然后就这么冲出餐厅。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她发出怪声,往玄关大厅跑。
可能是听到她奔跑的脚步声吧,夏目·杰斯特便往她那边走去。
「发生了什么事?」
差点冲撞杰斯特的伊丽莎白停下脚步。
她颤抖的双手紧抓住他毛衣的胸襟。
「看到……我看到了!」
她拚命压低语调,但声音就是抖个不停。
「我看到鬼了!」
「……咦?」
「我刚刚看到的,就在刚才!」
伊丽莎白边说边颤抖着手,指着餐厅的方向。
指着走廊深处的那片黑暗。
「就……就在窗外!」
仍紧抓着杰斯特的伊丽莎白,用颤抖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说着。
述说自己刚刚看见的景象。
声响、凝视的双眼。
以及白色的影子。
「不是动物吗?譬如说狐狸什么的...」
杰斯特会这么说并非坏心眼,伊丽莎白如此认为……这是她自己抱持着的期待。但她仍坚定地摇头。
「可是,大小不一样啊!」
眼睛的部分并不确定。
不过,横扫过的白色影子,绝对不是动物。
因为……他是站着的!
「知道了。」
对于伊丽莎白认真的说法,杰斯特也终于点头。
「我过去看看,你待在这里等。」
就在此时——
铃声响了。
「……咿!」
是门铃。
「……什么?」
杰斯特用手扶住缩着身子的伊丽莎白,然后慢慢往后看。
他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刚刚……门铃响了,对吧?」
伊丽莎白用力点头。
门铃的确响了,连伊丽莎白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没有人。
一个人也没有!
大型玻璃门外并没有人。
刚刚门铃的确响了,杰斯特也在响起的那一瞬间回头往玄关方向看。发出声音后……也就是有人按了玻璃门外的门铃距今,连一秒钟的时间都不到。
问题是——
一个人也没有。
路灯的灯光照亮了距离厚重的玻璃门不远的水泥地,以及它后面露出的泥土地。
树林沙沙地随着晚风摇摆。冬季枯干枝干从浓绿色叶子的缝隙伸出来左右摆动的模样,看起来好像在招手的骨骸。
而后头更漆黑的树林,看起来则像是背对着夜空蠢动。
如此而已。
别说是人影,根本连有人的迹象都不存在。
剩下的,只有黑暗。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这是……」
杰斯特打算走近玻璃门一探究竟。
伊丽莎白不知不觉紧抓住他的手臂,因为不希望被留下来。
门铃就设在玄关的玻璃门外,那是一楼东侧唯一非落地玻璃门的办公室墙面。也许是什么人恶作剧,一按完门铃就跑去躲起来了。
跑来这个除了「家」以外,什么也没有的地方恶作剧……
「有人吗?」
边这么说道的杰斯特,用伊丽莎白没抓住的另一只手,包覆住她颠抖的手。
两人就这么抱在一起往前走。
慢慢地走向玻璃门。
「外面有人吗?」
没听到回答的声音,当然也没看到回答的人。
「是刚才……」
伊丽莎白非常确定。
「是刚才那个家伙。」
刚刚在餐厅窗口看到的白色影子。
……是那个鬼魂。
「不会吧?」
杰斯特如此说道,并将手伸向门把。
「最好不要开门哟。」
「没事的。」
他慢慢转动门把。
「不可以!」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咿咿!」
伊丽莎白从喉咙深处发出惨叫。
「不要开门。」
那个轻柔但紧张的声音来自背后。
回头看的伊丽莎白,这次几乎瘫坐在地上。不,要不是她抓住杰斯特的手臂,真的会变成那样。
因为安心;以致于整个人放松了。
她就在那里。
长至腰际的黑发增添了许多神秘感,宽松的白色服装,在昏暗的走廊看起来闪闪发亮,过了相当久的时间,他们才发现那不过是一般的睡袍。
「你们两位都退到后面,千万不要开门哟……」
她边说边走过来。
蕾普莉西亚的手,轻轻搭在杰斯特还继续伸向门把的右手,以及抓着他右手的伊丽莎白的脸颊。
仿佛用她纤细的手臂紧抱住两人。
她的手掌很柔软。
那不可思议的冰冷触感,反而让伊丽莎白的情绪冷静下来。
「是死者喔……」
「……咦?」
两人不由得盯着她看,她的侧脸比平常看起来还要美。
「她是来通知自己死讯的。」
蕾普莉西亚美丽的嘴唇,与脱口而出的可怕言词所产生的落差,令人觉得目眩神迷。
「污秽的灵魂得到报应了,所以千万不能开门。不能让『家』被玷污喔,知道吗?」
那应该是相当危险的事实吧,连蕾普莉西亚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可是……那是谁呢?」
蕾普莉西亚很快地回答杰斯特的提问。
「是凯蒂莉耶奴小姐喔。」
她的眼神充满确信,没有一丝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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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1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IceKIno 于 2012-10-4 21:49 编辑

第一章 预知者

1

轰隆隆的引擎声响彻浓密绿意。
在从树叶隙缝穿透而下的阳光中奔驰的,是黑色巨体。
匡塔·克鲁格4WD,以市面贩售车来说,那是规格勉强合格的怪物车种。
没有铺柏油的小径,路面只够一般自用车勉强会车,而黑色四轮驱动车占据了大半宽度,扬起沙尘往前疾驶。
天气晴朗到让人觉得前几天的寒冷不像是真的。
若仔细看笼罩道路两侧的树枝,上面已经有迫不及待冒出的嫩芽。
然而握着方向盘的男人只是盯着路面看,没有余力欣赏这不合时节的祥和景象。
他是个壮汉。
这辆大型四轮驱动车的车顶往上加高,底盘则往下降,刻意扩大了车内空间,但他的壮硕身躯仍旧只能勉强挤在座位上。
男人穿着黑色西装与大衣,他的胸部厚实,肩膀也很宽。
每次一动二头肌就隆起的上臂,几乎可以环住成人女性的腰部,当然,那并不是指刻意瘦身过的小变腰。
他的脸粗犷得有如随便雕刻的岩石,唯独眼睛可爱到有些格格不入。
如今他的眼睛正认真地直视前方。
他紧咬像大拇指那么大的牙齿,并紧瘪着嘴唇。而大如棒球手套的手,紧握着像摩托车车轮那么大的方向盘。
「听说是在国道耶,往这边走没错吗?」
「其实这里就是国道喔。」
轻轻这么说的,是坐在副驾驶座的人物。
是名个子娇小的少女。
黑色连身洋装外罩着黑色斗篷,而她的长发与眼睛也是黑色。另一方面,衣领与袖口,以及她本身的肌肤,则都雪白得仿佛能够透视一般。
那模样简直像是有生命的黑白照片。
「这条路?这么窄的路?」
「嗯。」
坐在副驾验座如此回答的少女,又「沙沙」地摊开地图。
「没错喔,就顺着这条路走。」
虽然她的声音有如呢喃细语,却不输给引擎轰隆隆的声响,神奇且清楚地传进听者耳里。
「伤脑筋。」
这里是将都托尔巴斯西北部索尔帖山的山脚下。
位于横亘托尔巴斯,仿佛将其北边环起来的索尔帖山前方。范围从山峰到山脚下的拿瓜塔市,市界仿佛罩着鲁谢赛理斯市北边与西边似地衔接着。
四轮驱动车的目的地,正好位在市界前方……也就是鲁谢市北面与西面交界相交角。
大约在衔接索尔帖山的丘陵地中间。
壮汉驾驶的匡塔·克鲁格4WD,穿过鲁谢赛理斯郊外的住宅区来到这里。不久前看到的景象还都是空地与农耕地,偶尔出现低矮的建筑物,以及像小型森林的树丛。
但是现在,那些景象都退到遥远的后方,眼前的小径两旁净是茂密的树林。
根据坐在副驾驶座的少女的说法,接下来从穿过拿瓜塔市西侧到索尔帖山为止,一直都是这种景象。
「天气好好哦……」
壮汉不经意地小声说道。
从树木缝隙透出来的温暖日照,形成数道光线投射在扬起的沙尘上。
是光柱。
不过,真正的光柱本来是透过云层才看得到的东西。
「真想就这么直接去健行呢。」
「要带便当吗?」
「喔~这主意不错呢。」
「那么,马纳伽想吃什么呢?」
「啊?」
被称为「马纳伽」的壮汉把脖子往前探,再次凝视前方。
「我是说便当啦。」
「啊啊,说得也是呢……」
他想了想之后——
「汉堡。」
「讨厌啦,真是的。」
「咦?你不是喜欢吃汉堡?」
「重点又不是我,我是在问马纳伽你想吃什么哟。」
「这样啊,对不起。」
然后——
「既然这样……嗯~」
他想到了。
「潜艇堡,我想吃潜艇堡。」
「啊,那不错呢。」
「可以放一大堆的起司啦,火腿等等。」
「马纳伽的是一整条完整的面包。」
「而且是超大型的面包呢。」
「对,是超大型的。」
「看来我们直接去健行好了~」
「就直接去吧~」
「如果沿这条路一直走,是不是越岭隧道啊?」
「是美嘉纳湖吗?」
「是美嘉纳湖。」
「不错耶~」
「的确不错呢~」
壮汉仍然紧盯着前方,不过还是往副驾驶座的方向瞄了一眼。
黑发少女脸上挂着微笑。
巨型四轮驱动车不知何时降低了车速。
但是两人并没有前往越岭隧道,当然也没有去美嘉纳湖畔。
取而代之等待着两人的,是一件刑案。
精灵是人类的「好邻居」。
那是一般的认知。
但如果是跟精灵有深交的人,就会深切了解那不过是阐述单方面事实的说法。
其实精灵跟人类并没有多大差别。
最起码,他们的想法可说是一样的。
精灵也有欲望,而且他们感到不满足的情况,也和人类没什么差别。
所以,其中也有为了满足自己欲望而破坏规则的精灵。
就跟人类一样。
因为这样而衍生的犯罪,被特称为「精灵犯罪」。嫌犯是精灵……或者跟精灵相关的犯罪行为的总称。
遇上这种案件,让人类警官进行搜查会伴随极大的风险,尤其是和嫌犯接触时。事实上,人类根本不可能压制精灵的反抗行为。、
因此精历一〇〇二年,帝都警察决定成立专门侦办精灵犯罪的特殊搜查课。
也就是精灵课。
「啊啊,是那个吗?」
「啊,嗯。是那个。」
行驶在两旁覆盖绿意的小径时,前方慢慢看得见疑似建筑物的物体。在茂密的树叶后方,隐约露出像平坦屋顶的形体。
而在上头排成一列随风飘扬的,是十几件白色床单。
「真是适合洗衣服的好天气呢~」
那是给人平坦的印象,且毫无多余装饰的朴素建筑。
两层楼的钢筋水泥楼房,孤零零地盖在通往山顶的道路途中,与国道的交界处因为有低矮的灌木丛,所以既无围墙也未设置大门。
一进入建地,路面马上变成泥土与满地的碎石子。
坐西向东的建筑物正面,因为从树叶缝隙透下来的阳光而闪闪发亮。那是由于二楼整体与一楼的一半是整面的落地玻璃,再加上阳光的反射所致。
中央是向左右大开的玻璃门,往里面走好像是玄关大厅,而与之并排在左侧的则是状似活动休闲中心的大房间。
「好像里民活动中心喔。」
的确如马纳伽所说的。
玄关右边是混凝土造的白墙,每扇窗户都是花纹毛玻璃,映照出看起来像被书挡夹在中间的整批文件或什么的剪影,那里应该是办公室吧。
「嘿咻!」
4WD车头在不碰到墙边堆积的旧轮胎的情况下回转,厚重的轮胎发出啪哩啪哩的声音,弹起地面的碎石子。
建地面积看起来相当宽阔,但建筑物本身没那么大,后面紧贴着一片树林,旁边则有看起来像是菜圜的农地。
广场角落停了一辆厢型车及两辆小客车,还有一辆小巴士。每一辆皆保养得很彻底,但都是旧车款,在中古车行应该属于低价抛售的那种。
「怎么?大家都回去了吗?」
警方的车辆只剩下一辆灰色小客车,是便衣警车。除此之外不仅没看到鉴识小组的车子,也没有拉起用来保护现场的黄色胶带封锁线。
匡塔·克鲁格4WD的巨大车体停在便衣警车旁,当引擎关掉的时候,车体忽然「嘎啷」地剧烈震动。
「两位辛苦了!」
一名穿西装的男子跑过来,他顶着乱翘的头发,而看起来像小狗的长相给人感觉有点娃娃脸。
是瓦兹基·弗雷吉麦特。
同样隶属于鲁谢赛理斯市警,是便衣警官。
而且是杀人课的。
打开四轮驱动车车门,玛提亚首先感受到的是山上的味道。
树叶与杂草,以及泥土的味道。
瓦兹基刑警随即绕到轻盈下车的少女正前方。
「您辛苦了,警部。」
对于瓦兹基的敬礼,马奇雅·玛提亚也用敬礼的方式回礼。
「怎么搞的,只有你一个人?」
马纳伽低沉的声音插进来。
「其他人都回去了吗?」
原本低头看玛提亚的瓦兹基刑警听见这声音之后,这次换成抬头往上看。
匡塔·克鲁格的车身高度将近两公尺,然而马纳伽的巨体却越过车顶,探出身子来往下看。如岩石般刚毅的脸上,十分不搭调地点缀着一对可爱的眼睛。
「辛苦了,马纳伽警部补!」
「哪里,你也辛苦了。」
绕过黑色车身走过来的马纳伽,手里提着银色大琴箱。那是可以把玛提亚整个人装进去的尺寸,但在他手里,看起来也大概只是旅行箱的比例。
「鉴识人员都回去了……应该说,轰先生让他们撤回去的。」
他苦笑着。
「啊啊,原来如此,其他人员也是吗?」
「是的,笔录大致上都做好了,也没有名义让他们留在这里待命……」
既然无法断定他杀的可能性,就无须封锁现场或派警官留守。就算真有那个必要,若未列出正当理由,员警本身也不能擅自做主。
因为警察也是政府机关。
但是——
「名义……死者是离奇死亡吧?」
至少就马纳伽听到的是那样。
「遗体呢?」
「啊,已经完成送往本部的安排。」
「是吗?现在可以看现场了吗?」
「啊,可以,不过…….」
对方讲话有点吞吞吐吐的。
「怎么了?」
「其实是这样的……该怎么说呢,跟遗体与案发现场比起来,证词反而比较有问题呢。」瓦兹基越过肩膀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建筑物,然后说:
「有人事前预言。」
「你说什么?」
「在遗体被发现之前,有人早已料到那件事了。」
「嗯嗯?我听不太懂耶。」
满脸困惑的马纳伽把手指伸进粗硬的头发里,不解地抓着。
「照你的意思,对方不就是单纯的嫌疑犯吗?只要把那个人拉过来侦讯不就得了?」
「没有您想像的那么简单喔。」
瓦兹基边说边叹气。
「因为有不在场证明。」
「什么跟什么啊?」
马纳伽低沉的声音居然破音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有不在场证明,却在事前预知被害人死亡吗?」
「就是那样。」
「那么,那个不在场证明该不会是假的……」
说到这,马纳伽「啊啊」地叫了一声。
「原来如此。假如那个人是嫌犯,这么做就变成事前把不在场证明安排妥当,却又自打嘴巴了吧?」
「就是啊,完全搞不清楚对吧?」
「的确呢……怎么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件?」
「真是非常抱歉,其实连我自己都搞不懂呢……」
瓦兹基一副打从心里过意不去的样子,并说出类似前言的话:
「该说是超能力呢,还是什么呢……」
不难看出瓦兹基自己也不相信这种解释,况且,该如何形容那个事实也并非重点。
「意指那是一般人类办不到的证词?」
听到玛提亚这句话,瓦兹基刑警仿佛得救似地点头。
「是的,没错。撇开是否为精灵事件不谈,此案与人类不可能办到的某种情况有关又似乎是事实……所以才想交给专门的搜查课侦办。」
「哎呀~虽说专门……」
马纳伽会感到困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精灵课的管辖范围,终究就是精灵事件。
他们的专长就是侦办精灵主谋、或推测与精灵有所牵连的案件。然而,推断是人类不可能办到的犯罪行为就全部交给精灵课负责,这种做法仍不可取。
就像人类有可能与不可能,精灵也存在着可能与不可能。
尽管如此——
「了解。」
玛提亚如此回答。
杀人课把案情回报给本部,本部研判后认为应派遣精灵课出动,那就是事实。
「那么……」
说话的是马纳伽。
「总之先让我看看现场再说。」
建筑物里面很暖和。
但是,山的味道却变淡了。

当他们进入现场时,玛提亚最初感受到的是一股空虚。
那简直就像走进废墟里的感觉。
这里并不荒凉,不仅有人在的迹象,也具备生活感。尽管如此,不知为何却飘着非常寒冷的空虚感。
「请进。」
瓦兹基刑警替他们开门,而玛提亚像是从他旁边穿过似地走进房间中央。
这是一间狭窄的房间。
走进建筑物,穿过设有类似服务台的小柜台的大厅,接着上二楼。在同样的房门拥挤地并排着的走廊前方,由里面算过来第三个房间,就是案发现场。
总之就是狭窄。
深大约四公尺,正门跟马纳伽的身高差不多。
而在这细长型房间尽头的窗户对面,摆了一张书桌。
除此之外,只有一个书架。里面没有床铺,取而代之的是书桌旁边的摺叠床垫,与铺在上头的毛毯,想必是睡觉时再把它拉出来当床铺用吧。
往窗外看去是浓密的绿与草木枯萎的灰色,并且正对着山坡。
「这还真是狭窄耶。」
发自丹田的嗓音,几乎是从正上方落下来。仔细一看,站在玛提亚后面的马纳伽一直缩着肩膀跟脖子。
要是站挺的话,他那岩石般的头很可能会穿破天花板。
「其他房间也是同样的格局吗?」
他询问的是站在更后面的瓦兹基。
「是的,好像是。我还没全部确认过……要确认吗?」
「啊啊,不用。有必要的话,我们再自己去确认。」
然后——
「怎么样?」
他把音量压得相当低,这次是对玛提亚说话。
「嗯……」
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女,脚步轻盈地往前走。
地上画了像笨拙涂鸦的白色人型图,白色胶带就这么贴在地板上。
除了腰的部分有些弯曲,几乎是以直立的姿势直接横躺在地上。头朝着窗户的方向,而玛提亚站的位置则是人型的脚边。
除此之外找不到什么异常的迹象。房间里没有被翻过的痕迹,桌上也只堆了用来放文具的笔盘与台灯,以及几本书而已。
书桌旁边摆着纸箱。
往里面瞥了一眼,放了几件女装与内衣裤,甚至还有收在塑胶盥
洗包里的牙刷。
接着回头一看,衣架就吊在门边墙壁的挂钩上,上头是件女用大衣。
「证物也已经带走了吗?I
马纳伽问道,而瓦兹基的回答一如玛提亚所料。
「啊,没有。除了采集指纹,其他就只有拍照存证。」
「连遗留品也没有?」
「是的,顶多只有几根掉落的毛发。」
「血迹呢?」
询问的是玛提亚。
她指的是桌角的暗红色血渍。
「咦?啊,是的,已经完成采样,而死者的后脑勺也有伤口。」
但从那个伤口冒出来的鲜血并没有残留在地板上,也就是说,那并不是足以致命的出血量。此时玛提亚绕到办公桌旁,把手伸向窗户。
「……啊。」
窗户「喀啦」一声地打开约五公分的宽度,明明玛提亚只是想开窗而用手触碰一下而已。
「怎么了?」
马纳伽往她这边看。
「窗户没锁。」
仍背对马纳伽的她如此回答。
窗户并非只是未上锁,而是根本没有装设锁头。
窗外似乎是建筑物的内侧。
放眼望去是一片绿,除了称为景色的事物就没有其他的了。在手似乎构得到的距离,只看得见粗大的树枝。
「门也是喔。」
那么说的是瓦兹基·弗雷吉麦特。
「请看这里,上头没有锁。」
果然如他所言,门上面只有门把,并没有锁具。就算把门关上,除了用来遮挡根本派不上其他用场。
这房间……是怎么回事?
连一点隐私都没有。
但是,又很明显有人在这里生活过的迹象。那还不是只住个一两晚,而是在这个无视「个人」的房间里度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样子。
「被害人……目前还不能确定是否为他杀,死者是谁?」
「呃——是的。」
回应的瓦兹基「啪啦」地翻阅笔记本。
「死亡的是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小姐,五十二岁,去年春天与丈夫离婚后就移居到这里。」
果然没错。
「移居?她一直住在这吗?」
「是的,可以这么说。」
对马纳伽点头回应的瓦兹基,总是回答得不干不脆的样子。
马纳伽似乎也是刚才才忽然发现的。
「话说回来,这里是什么设施?」
其实,玛提亚也开始在意起这件事。
刚开始他们都以为是某种公共设施,譬如说什么集会场来着,但是上了二楼才发现是整排等间隔的房门。
门与门的间隔大约都是三公尺,相当狭窄,由此可推论出整个二楼都是与这里一模一样的房间。
据说死亡的女性就住在这。
住在这门窗都没有锁的奇妙房间里。
「虽然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瓦兹基·弗雷吉麦特再一次事先声明。
「听说是叫做『蕾普莉西亚之家』呢。」
「蕾普……?是类似人民公社的组织吗?」
「是的。就跟那个差不多……」
瓦兹基说还有十几个人住在这里,除此以外的详细情况就不是很清楚了。
「虽然有请人说明,但还是听得雾煞煞的。」
「这样啊……其他人呢?」
「我请他们都待在自己房里不要出来,要跟他们见面吗?」
「嗯嗯,不用,现在没那个必要。总之,那个……凯蒂莉耶奴小姐确实住在这里对吧?」
「对,大概一年前搬进来的。」
然后,她不幸身亡了。
据说当救护车赶到时,她的心肺功能早已停止。
「她是什么时候被人发现的?」
「呃——……根据推断的死亡时间,大约是昨天下午九点到十点这段期间……」
听到瓦兹基这么说,马纳伽难掩惊讶地叫出声:
「死亡时间已经推断出来了?动作也太快了吧!」
「啊,不是的,那并非验尸结果,而是目击者的证词。」
原来如此。
昨晚,宇野川·凯蒂莉耶奴最后一次被人目击到的时间是晚上九点。
然而在一小时后的十点钟,被人发现时的她已成为一具冰冷遗体。
「好像没有人看到正确的时间,因此只能算是『大概推估』。」
「不不不,即使如此也帮了我们很大的忙喔。」
「随后救护人员就赶到了,但他们只看一眼就觉得『大概是心脏病发吧』。」
但救护人员在收容遗体时却听到了奇怪的话,因此才会联络鲁谢赛理斯市警。
「呃——那个……」
瓦兹基刑警再次翻阅笔记本。
「哎呀,就像她说的一样。」
「什么?」
「我的意思是,有人这么说喔。」
见到被收容的遗体,旁边似乎有人在喃喃低语。
哎呀,就像她说的一样。
「也就是说……?」
「是的,没错。」
这就是救护队员听到的「奇怪的话」。
「就像她说的一样?」
马纳伽仍勉强地缩着脖子。
「到底是谁?」
「你要见她,对吧?」
瓦兹基摆出有点坏心眼的表情问道。

2

那是竖立在将都托尔巴斯南边,马那卡达市湾岸的巨型建筑物。
占地面积有二万平方公尺以上,总楼地板面积则超过十四万平方公尺。
地上二十五层,地下二层,整体覆盖着强化玻璃的富丽外观,不禁让人以为是矗立在海边的
巨型透明墙。
若仔细观察,应该看得出那是三栋建筑物连结而成。横向并排一列的三栋大楼,每个楼层都有空中走廊相互连接。
这些大楼的一楼都设计为巨型大厅,由于过于宽敞,因此有十五个出入口,甚至还设置了三处导览谘询处。
此时有两个人伫立在那大厅的正中央。
阳光从玻璃墙面照进来,两个人的身形有如直立的两道漆黑人影。
「呃——……」
自丹田发出粗犷嗓音的,是穿黑色大衣的壮汉。
他的身高足足有两公尺半。
壮汉放下大得离谱的银色琴箱,讶然环视大厅。
「伤脑筋耶。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啊?」
壮汉粗大脖子上那有如岩石的脸,正摆出困惑的表情。
完全不搭的小眼睛,露出宛如跟母亲走散的迷路小孩那种眼神。
「那边……」
回答他的,是身穿黑色斗篷的娇小少女。
「到那边问问看吧。」
少女的声音有如呢喃般轻柔,但又很神奇地传进听者耳里。
套着黑色袜子的双脚,毫不犹豫地开始往前走。
她说的「那边」指的是导览谘询处,距离两人走进来的自动门足足有二十公尺远吧。
柜台小姐目瞪口呆地望着走过来的两人,尽管如此她还是照着标准程序完美地与两人应对。不过,她还是不由得目送依她指示走向电梯大厅的两人。毕竟连在电视台服务四年的她,也没见过这么奇妙的二人组呢。
况且,还是这么奇妙的警官。

托尔巴斯电视网股份有限公司,是梅尼斯帝国重要的五大电视联播网之一。
以帝国南部为主要播放区域的核心台,总公司则设在托尔巴斯的马那卡达市。
光是总公司的职员人数就有一千三百人以上,在国内拥有二十五个转播站,实际上堪称是全梅尼斯最大规模的电视台。
在那儿的六楼,第七摄影棚。
夏目·杰斯特仿佛隐身在阶梯状观众席的阴影中,留意着舞台中央。
舞台后方是像骨牌那样交互排列的布景,彩度各有不同的冷色系配置,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也算得上是充满神秘感。
当初变更为这套布景时,制作人宣称这是「表现出交错的隐形世界」的概念。虽然怎么看都不像,最起码美术指导是那么设定的。
但实际上,制作人接下来边苦笑边说的话才是真相。
也就是「预算有点那个呢」。
「有差吗?」杰斯特暗忖。
收视率下降?
预算被砍?
那都无所谓。尽管出现这些状况,节目都已经迈入第三年,书也持续热卖中。
而且——
她一点都没变啊。
于舞台中央的佐久耶·蕾普莉西亚,坐在银色支柱支撑的板凳上,白色套装在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亮眼。
她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以及白皙程度与套装不相上下的肌肤所呈现的透明感,让看到的人……至少让杰斯特为之倾倒。
「那么,正式来啰!」
戴着耳麦,一身牛仔裤打扮的青年对着观众席宣布。
他像在喊万岁那样高举双手,开始逐一弯曲张得开开的手指。
「十秒前、八、七、六……」
这是每周熟悉的景象。
「五、四……」
数到三后只弯手指不出声。
当助理导播双手握拳的那一瞬间,第七摄影棚响起BGM。
那是庄严但夹杂些许诡异感的短曲调,虽然重新录制过好几次,但这三年来一直没变的主题音乐。
这个节目的专属音乐。
一旁的摄影机马上往前进,而在这个时间点立刻后退,则是杰斯特向来的习惯动作。
他直接移动到摆在摄影棚角落的监视荧幕前。
虽然已经有几名美术指导在那儿了,但是在杰斯特往后退的同时,他们也会空出一人份的位置给他,这些全都是见过几次面的伙伴。
从监视荧幕可以看到摄影机正慢慢接近仍闭着眼睛的蕾普莉西亚。
在高涨的音乐声中,节目标题与她的身影合成在一块。
「真实的话语,光的话语」。
标题和拯救杰斯特的那本书一样。
当镜头带到蕾普莉西亚的上半身,摄影机便停格了。在完美的时间点,她睁开了眼睛。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黑色眼睛,在摄影棚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接着音乐的音量变小,她开始说话。
「人生有开始,就一定有结束。」
有如滑过指间的丝绸般优美的声音,透过别在她胸前的麦克风在摄影棚里响起,同时也被录制成声音档。

「人类、精灵、草木、动物与昆虫,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会消灭,这是任谁都无法避免的事实。」
影像切换到另一架摄影机,这次是正面的镜头。
「那么,这是否代表活着没意义呢?」
仿佛像是透过摄影机……从画面的内侧对着所有人说话。
「不,并非如此。今晚,将为大家介绍一位能够证明那件事的人物。」
然后——
「由佐久耶·蕾普莉西亚陪您共同见证。」
摄影机在她四周环绕,从后方捕捉观众席的反应。
此时音乐变大,大约五十名的观众随着助理导播的手势鼓掌。
就在此时。
「夏目先生。」
仿佛混在掌声之中的轻声呢喃从背后呼叫杰斯特。
是穿运动服加牛仔裤的年轻女孩,缠在腰部的皮带还垂吊着好几捆胶带。
「有客人。」
「咦?」
「有客人找蕾普莉西亚小姐。」,
「现在正在录影耶?去跟P说吧。」
P指的是制作人。
但是负责美术的女孩没有离开,一脸困惑的她往观众席上方看。
在几乎碰到天花板的位置凸出来的,就是大片玻璃缀成的主控室。制作人应该就在那里面。
「录影中进去的话会挨骂的……」
这时候音乐的音量又开始变小,掌声也慢慢变小。杰斯特把声量压得更低说:
「让他等不就得了?」
但是她却摇起头来。
然后把脸凑到杰斯特的耳边。
「是警察啊。」
你说什么?
杰斯特像是把对方往后推地走向出口。
而挡住他去路的,是厚重的防音门。
他不发一语地用眼神对站在门边的助理示意之后,抓箸又大又坚固的门把,尽可能在不发出任何声响的情况下打开门锁。
几道细长光线从门缝射向摄影棚地板,形成微弱的光束。
「那么,让我们欢迎今天的来宾吧。」
杰斯特边听着蕾普莉西亚的声音,边扭转从体从人约五十公分宽的门缝走到走廊。
他之所以背对着离开,是为了立刻把门关上。
毕竟还在录影呢。
当厚重的门一关上,观众席热烈的掌声仿佛被切断似地消失不见。

「真是抱歉。」
在后面讲这句话的,应该就是引发问题的「警官」吧。
那是发自丹田,非常厚实的嗓音。杰斯特心想:「幸好没让这种家伙进去。」
但是——
「……咦?」
回头的夏目·杰斯特不禁惊叫出声。
若要比喻的话,这跟在饭店床上醒来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很像。明明走出来的是熟悉的摄影棚走廊,想不到回过神来竟发现前方挡着一堵黑色的墙。
下一秒钟,又觉得不对。
那不是墙壁,而是窗帘,是黑色布料的窗帘。
但下一秒钟又觉得不对不对。
如果是窗帘,上面不可能有钮扣。
这是——西装!
是大得离谱,而且如假包换的男性西装!
「……啊。」
他将祝线往上移。
像岩石般粗犷的面容,一脸过意不去地往下看。
「对不起,在您百忙之中过来打扰。」
浑厚的声音几乎是来自正上方,毕竟对方是身高两公尺以上的巨人。
「我来自鲁谢市警总部,名叫马纳伽。」
「啊……你好。」
然而呆呆抬头望着那个巨体的他,真正被吓到是因为接下来的景象。
「我是马奇雅·玛提亚。」
姑且不论那声音打哪儿来的,但他确实听见少女的声音。
宛如呢喃,却又神奇地传进耳里的清脆声音。
身穿黑色斗篷的少女站在杰斯特的正前方,并抬头看他。不晓得她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面前。
「……咦,啊。」
「佐久耶·蕾普莉西亚小姐是否来了呢?」
这是发自丹田的沉重嗓音。
「我们问过了,说只要来这里就能见到她。」
这句话好不容易把杰斯特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世界。
他竖起食指抵在嘴唇前面。
然后——
「请往这边走。」
他压低声音说道,并直接从壮汉与少女身旁走过。

通道绝对不狭窄,但墙边堆积了纸箱、木箱还有看起来像是拆解后的背景等等物品。
马纳伽跟在青年后面,走在这样的通道上。
他用双手将琴箱捧在胸前,不那么做的话会不断跟四周碰撞。
不久青年在通路的转角处停下脚步。
「听说两位是鲁谢市警?」
青年回头往上看,眼神略显凶狠。
「是为了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小姐的事情而来的吗?」
「啊啊,是的。」
回答他的壮汉从大衣内袋拿出警察手册。
一打开来,里头嵌着身分证及大大的金色警徽。但在他那大得像棒球手套的手里,看起来就像是用指尖捏住的大小。
「我是鲁谢赛理斯市警精灵课的马纳伽。」
青年眯着眼睛,直盯着他的身分证看。
「马纳伽里亚、亚斯提……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
「是的,我是马纳伽里亚斯提诸克警部补。这名字似乎太长,叫我马纳伽就可以了喔。」
「我是马奇雅·玛提亚警部。」
少女仿佛接续壮汉的话,从黑色斗篷的开口伸出纤细的手,并打开警察手册给青年看。
「我是夏目·杰斯特。」
那是青年的名字。
结束奇妙的自我介绍,马上插嘴说话的,是穿黑色大衣的壮汉。
「佐久耶·蕾普莉西亚小姐在工作是吗?」
听他这么问,杰斯特似乎也明白是什么情况。
「请问您找蕾普莉西亚小姐有什么事?」
抛开原先的讶异与迷惑,他再次露出凶狠的眼神。
「不是做完笔录了?那个叫瓦兹基的年轻刑警对所有人都做过笔录,一直到早上才结束呢。」那份报告马纳伽也收到了。
昨晚大约十一点的时候,接获通报赶到「蕾普莉西亚之家」的救护人员,在运出已经死亡的宇野川·凯蒂莉耶奴的遗体之际,听到一句诡异的话。
就像她说的一样……
那句话的意思是,有人预告了凯蒂莉耶奴的死亡。
这份报告被送到所属的鲁谢赛理斯市警本部。
鲁谢市警杀人课抵达「蕾普莉西亚之家」是凌晨一点过后。
虽然在黎明前完成了现场搜证,但问题是做笔录。
因为受到惊吓而无法进行笔录的,并不只有一两个人而已。另一方面,其中还有完全不知情且睡得正熟的高龄者。
结果,当瓦兹基问完最后一人的笔录,天都已经亮了。
但辛苦还是有价值的。
因为杀人课的瓦兹基·弗雷吉麦特在讯问最后一名关系人时,得到很重要的证词。
也就是那项证词,把精灵课的两人引来现场。
「哎呀~实际情形我们也不太清楚呢。」
马纳伽用他的大手边说边抓头。
「据说某人事前就知道凯蒂莉耶奴小姐已经死亡了……?」
因为有人看着被收容的遗体说了那句话。
哎呀,就像她说的一样。
根据笔录记载,是一名叫富樫·伊丽莎白的女性,也就是最后做笔录的人。
「蕾普莉西亚小姐知道是吗?」
「没错,就是那样喔。」
「真的吗?」
「是真的,就是她要我去叫救护车的。」
「救护车是你叫的?」
「是,就是我。」
「连遗体都没确认就叫救护车?」
「不,是蕾普莉西亚小姐在案发现场要我去叫救护车的。」
「遗体就在你面前?」
「一点也没错。」
「哎呀~!」
马纳伽警部补巨大的手掌「啪」地打在额头上。
「那就伤脑筋了呢。」
「怎么说?」
「不是啦,如此一来那位叫蕾普莉西亚的女性,就变成这件案子最大的嫌疑犯了喔。」
「这样啊。」
然而,青年却笑了。
从他扭着身子从摄影棚出来,这是头一次看他露出笑容呢。
「一般来说,的确是呢。」
「对吧?」
「可是,并非如此喔。」
「……什么?」
马纳伽的粗眉用力往中间挤。
「这是什么意思?」
「从你的话来判断,就是蕾普莉西亚小姐杀了凯蒂莉耶奴小姐,才会连遗体都没看就知道她死了对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壮汉在他粗犷的脸前面拚命挥手。
「终究只是想表达有这么推测的可能性,仅此罢了。」
「但你的意思就是那样对吧?」
咄咄逼人的夏目·杰斯特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得意。
嘴角还微微挂着笑意。
「请跟我来。」
他如此说道。
「与其用嘴巴说明,不如直接带两位去看比较快。」
他的态度宛如想展示珍藏的玩具给人看的小孩,格外地自信满满。
但是,准备引导两人而开始往前走的杰斯特——
「啊啊,对了对了。」
突然停下脚步这么说:
「请两位千万要安静,别发出任何声响。」

3

在托尔巴斯电视台的第七摄影棚,佐久耶·蕾普莉西亚正面向一名人物。

是一名年老的男性。
虽然西装笔挺的,但绝对称不上适合他。可能是租来的,也可能是服装部帮他准备的。
剧本上面写他是六十二岁,但看起来应该不只。头发所剩无几,历尽沧桑的脸颊,让他看起来更显苍老。
他是今天的来宾。
名叫木户·索利戴克。
除了年龄以外,她所知道的只有这个资讯。
光是如此就绰绰有余。
木户老人泪流满面,并且拚命点头。
因为她说了这些话。
你儿子指着画册,说了些什么喔。
而老人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哭泣的。
「是的。是的……一点也没错。」
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么说,一次又一次地点头。
「真无法相信。我儿子真的……恩格鲁斯他……」
「那本画册上头好像画了什么动物,你有头绪吗?」
她直视着木户·索利戴克如此说道。
脸上挂着笑容。
清爽飘逸的黑色长发,是象征沉静的神秘色彩。就连朴素的白色套装,也带给所有看见她的人神圣宁静的印象。
「……看来是有呢。」
听到她的话——
「是的,有,的确有这么回事。」
木户老人颤抖着声音说出画册的名字。
……《蕾蒂亚克鲁与七个妹妹》。
「恩格他……那是我儿子还很小的时候喜欢看的画册。」
灯光洒落的摄影棚里,只有她跟木户老人被垂直的光线照得清楚鲜明。只有坐在板凳上面对面的两人,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常常念给他听对吧?」
老人泪流满面地点头。
「他常常说『要是我乖乖的话,是否就见得到女神呢?』」
那是在他小时候。
也就是……他还活着的时候……
「那种事情连我都忘了,我明明早已经忘记的……真不敢相信,你怎么会知道呢?」
「是你儿子告诉我的。」
她伸出手,抚摸木户·索利戴克的手。
他的手有如内容物被抽出的皮袋。
「现在,他就站在你旁边微笑呢。」
「他在这里……?」
老人朝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回头,蕾普莉西亚对着他点头回应。
「而且有讯息要给你。」
是来自死者的。
「他直到自己临死的最后一刻都不愿放弃。虽然只有一个人,但至少是得救了。那个人现在健健康康地在遥远的城市生活,所以他已经毫无遗憾了。」
「喔……喔喔喔!」
老人终于放声大哭。
严肃的音乐声转强,灯光也慢慢变亮,接着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那些掌声,来自于不久前还隐藏在黑暗里的观众席。
接着女性助理像是扶着老人似地,环着他的肩膀带他退场。
她一面目送老人退场,一面从板凳下来并走到观众前面……她走向设置在中央的电视摄影机前面。
「空难丧生的木户·恩格鲁斯先生……他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握住操纵杆,就算乘客只有一名也要设法拯救。」
那是她在节目最后做的结语。
她一面挑选感动人心的言词,一面注意在摄影机正下方的助理导播,拿在手上的素描簿。用麦克笔写在上面的文字是……「还剩30秒」。
「他努力到最后的最后一刻,克尽了身为机长的使命。」
现在素描簿被放在地上,运动服打扮的青年伸出双手。
「木户·恩格鲁斯机长的灵魂,现在已经安息了。那是唯有全力活下来的人能够容许的安息。」
青年的手掌对着她,五根手指头张得开开的,然后一根一根慢慢往下弯。
「我是佐久耶·蕾普莉西亚,我们下周见。」
剩下五秒。
主题音乐开始变大声,掌声也是。
深深鞠躬以后,再次抬头的蕾普莉西亚发现摄影棚角落有陌生的人影。
在摄影机没拍到的观众席后面……
平常杰斯特与凯蒂莉耶奴所站的地方,今天有三道人影。
一个是夏目·杰斯特。
但另外两位是陌生的人物,分别为娇小的少女与壮汉。
此时音乐突然急速变小。
「今天大家辛苦了!」
助理导播拉高嗓音说道。
录影结束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马纳伽像在呻吟似地念道。
玛提亚则直盯着舞台上的女性看。

4

贴在门上的纸张,记载了节目名称与后台休息室使用者的名字。
「真实的话语,光的话语/佐久耶·蕾普莉西亚小姐」
纸很像是质料较薄的影印用纸,但上面的字并非手写,而且还特别把节目名称的Logo确实印上去了。
「请进。」
马纳伽与玛提亚被带到一间奇妙的房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排列在前方墙上大约五面的镜子。
每面镜子都装了十几个灯,像风月场所的招牌那样围起来。但仔细一看,每一盏都是圆形的白热光电灯泡,并非像招牌那么华丽的泛光灯。
镜子正下方像柜台那样突出来,还摆了跟镜子相同数量的圆椅。
正中央的镜子前面摆了化妆道具。
这里是后台休息室。
「请坐。」
蕾普莉西亚说着指向摆在门边靠墙的大沙发。
「不好意思,工作中还跑来打扰,因为听说只要来这里,就一定能遇到你。」
确认马纳伽与玛提亚都坐下以后,蕾普莉西亚也跟着坐下来。她坐在背对镜子、摆在化妆道具前的圆椅上。
「我还以为你是在观摩什么的,想不到竟然是亲自演出……」
「是啊,已经有三年了吧?」
「哎呀~」
马纳伽用手掌拍打额头,「啪」地发出巨响。
「我这么孤陋寡闻还真是抱歉,原来你是名人啊——」
「什么名人,没有啦……」
「那个设施,也是你活动的一环吗?就是位于山脚下的那个。」
「那个啊……」
蕾普莉西亚露出苦笑。
「那不是设施,是『家』。」
「家?」
「是的。」
蕾普莉西亚开心地微笑,那笑容没有一丝烦恼或哀伤。
「那里聚集了无家可归、失去方向的人们,大家住在一块互相扶持。」
「这样啊……」
「大家都称那里是『蕾普莉西亚之家』,但对我而言,那是很不适当的称呼。」
不仅不排斥仰赖她而来的人们,还特别把无处可去的人们当做「家人」迎接,并且一起生活呢。
马纳伽不太懂。
他拚命转动脑筋,最后得到的结论是这个。
「也就是说,算是类似宗教的团体啰?」
此话一出,站在门边的杰斯特随即往这边看。
他的眼睛刹那间有敌意闪过,但可能是马纳伽神经过敏吧。
「绝非如此。」
出言否定的是蕾普莉西亚,她脸上还挂着笑容。
「我是无神论者。正确来说,应该是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假设神真的存在,应该也不会对我们做什么吧。」
这话就很容易理解了。
言下之意就是神等同于膜拜也无意义的存在。
「我们所相信的,是人心。也就是唯有人与人互相扶持,才能够活下去的事实,并非仰赖神明。」
「啊啊,真是对不起。我的想法实在太庸俗了……在此向你道歉。」
「不,你没必要道歉哟。」
她再次露出微笑。
「先入为主的观念是种罪恶,但误会则不是。只要把误会好好解释清楚,就没什么需要道歉的。」
「是,真是惭愧。」
看来步调有些失控。
其实,这是马纳伽头一次与这类人物对峙。
「那么,死去的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小姐,也就是说那个……是『家人』之一对吧?」
「对。」
蕾普莉西亚头一次露出哀伤的眼神。
「真的很遗憾……」
「是啊,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
「请问……」
打断双方谈话的,是夏目·杰斯特。
他那官方的态度明显表现出他内心的不悦。
「蕾普莉西亚小姐已经很累了,昨晚也几乎跟熬夜没什么两样呢。可以的话,是否能尽量缩短时间呢?」
「糟糕,真是非常非常抱歉呢。」
「不不不,请别放在心上。」
那么说的蕾普莉西亚依旧面带笑容。
但马纳伽还是很过意不去。
「其实啊……」
他开门见山地说道。
「关于那个凯蒂莉耶奴小姐,我的上司啊,正在怀疑是不是他杀喔。」
「不会吧?」
「这个嘛,确认过遗体的法医好像也判断是病死。但是,当做完你与夏目先生的笔录准备要走的时候,又取得你在事前说中她将死亡的证词呢。」
救护人员听到一句奇妙的话。
……哎呀,就像她说的一样。
因为已经证实那并非单纯听错或是多心了。
「富樫·伊丽莎白小姐对吧?」
蕾普莉西亚所说的,正是提出关键证词的人物。
「是的,因此案情忽然就转变成『或许并不是单纯病死』了呢,所以我们才会被找来。」马纳伽凝视着蕾普莉西亚。
他的粗眉不知所措地往正中央挤。
「但是,参观过你刚才的实况节目……」
「那是录影,是下周要播的。」
插嘴订正的,又是夏目·杰斯特。
「啊,不是啦,抱歉。那是录影吗?总之,我又搞不太清楚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蕾普莉西亚一样凝视对方,不过脸上挂着极为温柔的笑容。
「也就是说呢,你事先就知道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小姐会死亡对吧?」
「是的,我早就知道了。」
仿佛那简单得很,算不了什么。
「那个,也就是说……」
马纳伽的手肘抵在膝盖上,上半身往前倾。
「……跟刚才在摄影棚做的那个一样?」
佐久耶·蕾普莉西亚点了点头。
脸上还带着庄严的笑容。

古色苍然的那栋建筑物,据说过去是大贵族用来当别墅的古城。
或者可以说是时代的谬误。
从正面看的话,那是拥有山形屋顶,两侧往外发展的白色墙面建筑。玄关利用拱形石柱支撑,整排的窗户全都是木框。
要是对不熟悉这里的人说「这是历史博物馆」,对方应该也会相信吧。
托尔巴斯神曲学院。
在神曲之都·将都托尔巴斯,算是名校中的名校。
据说创立至今已有五十年以上历史的这所学校,拥有每年超过两名、整年度最多培育出十五名神曲乐士的记录。以神曲专门学校能够每年出一名职业神曲乐士就算最高等级的现状来说,这所学院的实际成绩确实十分惊人。
但另一方面,其课程之严苛也堪称出类拔萃。
爱挖苦的人甚至还说那儿的课程并非用来培育乐士,只是用来刷掉没有才华的人。
所以又如何?
这是佐治·雪莉嘉的感想。
自己是为了成为神曲乐士,才来念这所学院。
绝非想靠着学校的名声成为神曲乐士。
「早安!」
雪莉嘉只不过是和平常一样打招呼,却引发了剌耳的回响,没有任何学生的学校就是这么安静无声。
「咦?啊—你要自主练习是吗?」
回应并从椅子站起来的,是假日值班的泷井·萧芬老师。
「练完记得把门确实锁上并把钥匙拿来归还喔。」
「是。」
接下钥匙以后,雪莉嘉便步出讲师室。
走廊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只有雪莉嘉一人。
这是星期日的神曲学院。
午后的走廊可见到阳光投射进来的美丽光线。
整个学院像是被自己包下来,这感觉还挺不赖的。
「嘿嘿!」
在走廊上的雪莉嘉甩着向日葵色的长发,步伐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小跳步。
「加油!」
而且还一面握拳。

5

在「蕾普莉西亚之家」,并没有明文的规定。
所有规则都是自发性的,在往后的几年间影响全体房客,最后约定俗成。
而这也是其中之一。
「欢迎回来!」
「蕾普莉西亚小姐!欢迎你回来!」
「欢迎回来,杰斯特先生。」
那就是问候。
尤其是「路上小心」与「欢迎回来」,被视为是支撑这里即为众人的「家」这个事实的重要问候语。
每个礼拜天是电视节目「真实的话语,光的话语」录影的日子,蕾普莉西亚回到「家」的时间也很固定。杰斯特刚住进「家」里的时候,只要一过中午就会竖耳聆听。
当车子一接近国道,大厅就会不知不觉聚集人群。
当然,都是为了迎接蕾普莉西亚。
杰斯特驾驶的车子刚停在「家」门口,照井·伊森早已打开正前方的玻璃门等候。
「辛苦了,杰斯特先生。」
然后伊丽莎白跑过来接下杰斯特手中的包包,那是装蕾普莉西亚化妆用品的包包。
「今天当随行助理的结果怎样?」
伊丽莎白问道。
「嗯,非常棒。」
蕾普莉西亚代替杰斯特回答。
「尽管我什么都没交待,他也会抢先帮我做好交涉。他一个人很努力地帮我完成两两人份以上的工作量哟。」
「这样啊!」
「好棒哦!」
「挺行的嘛。」
沸腾起来的是欢呼声,以及掌声。
接着那些掌声在空中零零落落地分解并消失不见。
理由很快就明朗了。
因为所有出来迎接的人,眼神都越过杰斯特与蕾普莉西亚的头顶,往他们的后方看去。
「抱歉打扰了。」
那是发自丹田的低沉嗓音。
回头一看,发现杰斯特刚刚开回来的车子后面,停了一辆有如装甲车的巨大4WD。

案发当晚。
距今约十六个小时以前。
佐久耶·蕾普莉西亚跟往常一样,在晚上九点返回自己的房间。
夏目·杰斯特之所以在她进房以前都跟在旁边,是因为有东西要帮忙搬,是装了几十本书籍的纸箱。
杰斯特的任务就是帮她把那个纸箱搬到房间。
「那个时候真谢谢你的帮忙呢。」
蕾普莉西亚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面对她那种开玩笑的态度,杰斯特不禁开心不已,因为那是她已经信任自己的证明。
但是——
「那个纸箱打哪儿来的?」
浑厚的声音插进两人之间,那发自丹田的嗓音,来自壮硕的精灵刑警。
他人就在「蕾普莉西亚之家」的玄关大厅。
马纳伽警部补提出「希望重现当时发生的状况」的要求。
观看了录影过程的这名刑警,怎么样都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蕾普莉西亚的「力量」……
多亏如此,害他们只好直接从电视台回「家」。本来今天录完影后,要跟蕾普莉西亚两人顺道去几家书店逛逛的,现在只好取消了。
而且,难得今天头一次独力完成随行助理的工作,但马纳伽却把称赞自己的「家人」们赶走了。
还说「不好意思,可以把地方空出来吗?」
一大半的「家人」都出来迎接,人数将近十个人。
结果那些人全被赶到走廊,分别是办公室前通往餐厅的北走廊,以及休闲活动中心前的南走廊。
所有人像客满电车的乘客那样挤在一块,凝视玄关大厅里的四人的视线看起来很不安。但蕾普莉西亚不吝协助警方。
「从那边的办公室。」
在北走廊的「家人」们往后退了几步,从他们身后出现了一扇门。
那是办公室的出入口。
昨晚蕾普莉西亚就是从那里现身,然后杰斯特帮她搬东西。
「那个时候,夏目先生在做什么?」
「我结束巡逻,正要走到那边的柜台。」
玄关大厅就在面东的「家」的正中央。
进了玄关往右……北边就是柜台,就像百货公司服务台那样背对着墙壁,桌面往外突出。
柜台对面、也就是大厅南边是墙壁,那片墙壁之后是休闲活动用的大房间。
玄关玻璃门的正前方,在尽头设有通往二楼的楼梯。从楼梯前面往南延伸的走廊,连接着休闲活动中心与「家人」的房问。
再往楼梯旁前进会通往西侧……有条深入内部的走廊。
那儿的尽头,就是蕾普莉西亚的房间。
另一方面,办公室刚好位于柜台所在的墙壁之后,就夹在「家」北端的餐厅,与玄关大厅之间。
「二楼呢?全都跟凯蒂莉耶奴小姐住的房间一样吗?」
蕾普莉西亚回答「是的」。
至于通往顶楼的楼梯,南侧是阳台,虽然也有吸烟室,但几乎没在用,除此以外全都是「家人」的房间。
「总共有四十二间房,但几乎都是空房。」
「现在有人住的是……」
马纳伽边说边往两旁的走廊看。
「在这里的就是全部的房客吗?」
「是……不,有几个人并不在。」
「总共是十五人。」
杰斯特补充说明。
「一楼的房间有九名房客,二楼有六名,我也住在二楼。」
只不过一楼也不尽然都住宿用的房间,以现状来说,「蕾普莉西亚之家」的空房还不少。
「当时大家都在自己的房间对吧?」
「是的。」
照理说是那样。
最起码杰斯特巡逻时是那样。最后一次看到凯蒂莉耶奴,到一个小时后伊丽莎白醒来的这段期间,他看到的只有蕾普莉西亚而已。
除此之外并没有见到任何人。
最关键的事实是,这个「家」无论要去餐厅或浴室都必须经过玄关大厅,就算在二楼也一样。
「当时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至少……在案发以前。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
马纳伽警部补试着整理一下状况。
「当其他人都回到房间的时候,蕾普莉西亚小姐请夏目先生帮她搬纸箱,然后夏目先生你抱起纸箱……」
两公尺半的巨大身躯边说边横越大厅,往楼梯旁的走廊走去。
而「家人」们的视线也跟着他移动。
「两位像这样子走……」
接着在楼梯旁回头往这边看。
「然后走到前面的房间,对吧?」
「对,没错。」
「是晚上九点左右吗?」
「还不到九点,把纸箱搬过去以后才刚好九点钟。」
「之后你,回到那个柜台。」
「是的。」
然后确认好时间以后就熄灯了。
「你在柜抬做什么?」
对于这问题,杰斯特回头看蕾普莉西亚的反应。
果不其然,她露出笑容并点头回应。
「预防犯罪行为发生。」
「那是每晚的例行公事吗?」
「是的。」
「一整晚都在值班没睡觉?」
「不,我值班到晚上十二点左右……老实说时间并不一定。」
「原来如此。」
马纳伽用手指枢枢他的粗眉,那似乎是他思考事情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习惯。从他站的位置到蕾普莉西亚的房间,距离连五公尺都不到。
「方便让我看看你的房间吗?」
这句话在注意壮汉一举一动的「家人」之间引起不小的骚动。
但蕾普莉西亚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的要求。
「没问题,请跟我来。」
马纳伽移动到房门前,在他身后的蕾普莉西亚也跟着走向前。
而试图跟在她后面的杰斯特却讶异地停下脚步。
因为另一道黑色人影滑到他面前。
是身穿斗篷的少女。
话说回来,打从离开电视台停车场就没看到她的人…….不,是她不曾进入视野范围内。
她既非刻意躲起来,也不可能只因为个子娇小就看不见。但是她就像个鬼魂一般,让人意识不到她的存在。
仔细想想,打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是那样。
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喔,门是往里面开啊?」
是马纳伽的声音。走得比较后面的杰斯特,从他所在的位置只看得见三人的背影。
其实,根本就没必要看。
蕾普莉西亚的房间长什么样,自己早就一清二楚。
房门的确不是往走廊的方向开,而是往房间里面开。至于理由,他也非常清楚。
「是的,因为那边有厕所跟浴室。」
回头的蕾普莉西亚所指的,是从大厅连接她房间的走廊中央。从杰斯特的位置看是右前方,那里存在着继续往前延伸的走廊的分岐点。
「门若是往走廊那边开,或许会跟前往浴室或上厕所的人不期而遇。」
「我了解,因为就在旁边呢。」
回答「是的」的蕾普莉西亚笑了起来。
假使门是向外开,若有人要去厕所或浴室,门板就会从他们旁边掠过。
「门要是突然往自己这边开,一定会吓一跳的。」
没错。
而那一份贴心,就是她了不起的地方。
「原来如此啊~」
壮汉恍然大悟似地说道,但他一定无法完全了解她的想法。
「外来」的家伙哪会懂啊……
「然后呢?这里就是你的房间吗?」
「是的,里面有点乱。」
才不会呢。
当然杰斯特也不可能常常往里面偷窥,但每次看到她的房间都非常整齐。
像昨晚也是。
向内推开房门往右看……在门把顶到的那面墙边,摆放着几乎靠到门板的厚重书架,尽头则是书桌和椅子。
虽然只有她有床铺,但称得上奢华的物品也仅此一样,除此之外全都和其他「家人」相同,只拥有最低限度的私人日常用品。
不仅如此,她把书籍都存放在自己房内,空间或许比其他「家人」还要拥挤呢。眼前就有几十个纸箱沿着墙壁堆得高高的。’
况且也只有她住在没有窗户的房间,墙壁靠近天花板的地方,仅仅一处装着百叶窗的小型通风□。
她就这么毫无怨言地生活在这有如地窖的房间里。
而壮汉也在此时脱口说出非常离谱的话。
「可以进去看一下吗?」
「不可以!」
杰斯特大叫。
「谁都不能进那个房间!」
无论是哪位「家人」都不行。
然而现在却有一个「外人」想进入,这太离谱了!
「啊,不,没关系哟。」
蕾普莉西亚抬头看着马纳伽说道。
「其实并没有特别禁止别人进入。」
但杰斯特还是不肯让步,他直瞪着回头的壮汉的脸。
不能进入蕾普莉西亚的房间,那是全体「家人」共同的默契。就算她本人允许进入,「家人」们也不会答应。
就算是警察,也绝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喔呀?」
忽然间,马纳伽警部补惊讶地叫出声来。
「照这样子来看……从那边的柜台,似乎可以看到蕾普莉西亚小姐的房门呢?」
仿佛禁止进入她房间的事已变得无所谓似的。
「夏目先生,应该看得到吧?」
可能是走廊长度很短的关系吧,发自丹田的嗓音更为响亮。
「是的,没错。的确看得到。」
杰斯特如此回答,昨晚他确实往那个方向看了好几次。
「你一直往那边看吗?」
对于那样的问题——
「没有。」
会带有些许不悦的情绪,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是等一切安静下来,就会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而且我是朝那个方向坐,因此有任何动静都会察觉到的。」
「是啊,那个嘛——的确是这样呢。」
壮汉抓着头发往回走,蕾普莉西亚也是。
「然后伊丽莎白小姐从房间走出来,过没多久门铃就响了。」
「一点也没错。」
问题是明明就没人。
觉得不对劲的杰斯特便决定打开玄关大门。
就在那时候遭到某人阻止。
而那个人,就是蕾普莉西亚。
「那是大约几点的时候?」
「半夜……啊,不对,是晚上十点左右。」
「原来如此。」
马纳伽刑警边说边从上衣内侧拿出疑似便条纸的东西。
「富樫·伊丽莎白小姐也那么说呢~」
随后,壮汉放眼看了两旁的走廊。
「呃——富樫·伊丽莎白小姐,你在这里吗?」
「啊,在。」
将五根可爱的手指头并拢,高举着手的伊丽莎白走上前来。
壮汉笑咪咪地招手请她过来。
「晚上十点左右,你因为肚子饿到餐厅去,结果在餐厅外面看到疑似鬼魂的东西,当你再次回到大厅的时候,门铃响了。这些都没错吧?」
「啊,是的。一点也没错。」
伊丽莎白以几乎往正上方看的姿势回答壮汉。
「你看到的鬼魂长什么样子?」
……咦?
对这个问题感到措手不及的,似乎不光是杰斯特,连伊丽莎白也讶异地直盯着壮汉。
想必他们原本是认定会被问到门铃的事情吧?
「那、那个……」
接下来她开始描述。
说有白色物体从餐厅的窗外飞过……内容跟杰斯特说的一模一样。
「服装跟长相都没看到是吗?丨
「是的,因为是鬼魂。」
她的回答很可爱惹得「家人」都笑了,连感到不好意思的伊丽莎白也笑了。
但是两名搜查官却都没笑。
「在那之前……」
壮汉再次转身面对蕾普莉西亚。
「……你并没有离开那个房间。」
「是的。」
此时的马纳伽警部补,如岩石般的脸上充满不知所措的神情。
「这可伤脑筋了…………」
他用粗大的指头枢着粗眉,一副真的伤透脑筋似地如此说道。
「刚才我也说过了,以一般想法判断,蕾普莉西亚小姐……你成了头号嫌疑犯了呢。因为在遗体被发现以前,你已先指出死者是谁。」
「嗯,我知道。」
「可是,你并没有离开房间。」
「是的。」
「尽管如此,你还是知道死者的名字。」
「是的。」
「是用你在摄影棚所使用的相同方法?」
是的。
一点也没错。
就是那个方法拯救了杰斯特,也拯救了其他「家人」们。
蕾普莉西亚有一股「力量」。
接触「真理」的力量。
然而——
「伤脑筋耶……」
这名刑警似乎还没弄清楚那点呢。
「马纳伽先生。」
张开眼睛的蕾普莉西亚,绕到马纳伽警部补的正前方。然后,用她那双令人联想到深海底部的清澈眼眸仰望壮汉。
「什么事?」
马纳伽只是讶异地低头看她。
但全体「家人」都屏住气息不敢说话。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
蕾普莉西亚眯着眼睛。
然后,那个开始了。
「啊啊……好悲伤……」
她的声音像涟漪般,在安静无声的玄关大厅逐渐扩散。
「你心里有着深重的失落感呢。」
低声惊呼着「喔——」的是「家人」们。这次他们脸上没有不安与困惑,那是出自感叹的惊呼。
杰斯特对眼神闪闪发亮地回头看他的伊丽莎白点头。
另一方面,壮汉那岩石般脸孔正中央的小眼睛,则瞪得大大的。
「我吗?」
「是的。然而你已经跨过那莫大的失落感,如今才得以站在这里。」
「哎呀……」
马纳伽那有气无力的回应,也是种感叹。
那种反应,杰斯特……以及「家人」们,过去已经看过好几次了。而且大家在过去,都有过一次跟现在的马纳伽警部补相同的经验。
因为蕾普莉西亚说中了。
但是她接下来的话,对杰斯特来说也很意外。
「他应该也没有对你提起那件事。」
蕾普莉西亚所指的「你」,是仿佛躲在壮汉身后的黑色斗篷少女。就在她讲完那句话没多久,马纳伽警部补就像在求救似地望向玛提亚警部。
但是,少女没有回答。
反而抬头看身旁的壮汉。
马纳伽警部补露出夹杂着惊讶与不知所措的表情,只是目瞪口呆地低头看着蕾普莉西亚。
「我说得没错吧?」
被她这么一问,壮汉老实地点头回应。
「啊啊,是的,一点也没错。真想不到呢,你连那种事情都知道啊?」
「是的。」
「其实,我并没有刻意瞒着我搭档,只是连我自己都还没搞清楚,也没有机会跟她说。」「是的,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因为对你来说,那是很重大的事情。」
「伤脑筋呢……」
然而蕾普莉西亚的话还没说完。
「你之所以当警官……」
「连那种事都知道?」
壮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是的,没错。那也不是没有关系,这真伤脑筋呢……」
「接下来的事可能不方便从我口中说出来,一直以来,在你心里那个巨大的失落感是….然后她再次眯起眼睛。
「我看得出那将对你们两人接下来的关系,造成很大的影响。」
「哎呀~」
马纳伽又「啪」地拍额头。
那是充满困惑又难为情的奇妙苦笑。
「跟刚才见识到的一样呢,这真是太厉害了。」
这下终于明白了。
这名壮硕的刑警并非搞不清楚状况。
只是还在怀疑罢了!
他一定以为刚才的录影内容,是造假什么来着!
「蕾普莉西亚小姐……」
再也忍不住的杰斯特终于插嘴了。
「蕾普莉西亚小姐能够看到一切!我跟其他所有人也都因此而得救了!」
「没错。」
那么说的,应该是室田·德利斯特鲁吧。
「大家都是被蕾普莉西亚小姐所拯救的。」
这是伊丽莎白说的。
「蕾普莉西亚小姐能够看到一切!」
杰斯特的话,代表着全体「家人」的意见。
「我们的烦恼与痛苦,她全都看得见!」
「并没有全看得见啦。」
虽然被苦笑的蕾普莉西亚纠正,但他仍然不愿退让。
因为那是事实。
「所以,她会知道凯蒂莉耶奴小姐的死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她曾是我们的人』!」
「啊啊,原来如此啊。」
思纳伽警部补露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表情。
「我也能保证她并没有离开房间!」
「啊啊,请等一下。」
壮汉精灵一面拚命抓头,一面不知所措地皱眉。
「也就是说,当时的状况是这样。凯蒂莉耶奴小姐死亡的时候,蕾普莉西亚小姐在她自己房里对吧?」
「是的,我可以证明。」
「不过她能够得知凯蒂莉耶奴小姐死亡,是因为她有超能力,并非涉案。」
「是的!」
但杰斯特的话——
「不是的。」
遭到了雷普莉西亚的反驳。
「那不是超能力。」
她用仿佛连内心……不,连灵魂深处都能看穿的地清澈眼神说道。
「我自己称之为『预测』。」

「预测……是吗?」
「是的。我只不过是,能看到确实存在的景象。」
此时掌声响起。
来自「家人」们的掌声。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容,骄傲地抬头挺胸。
没错,这就是蕾普莉西亚。
这就是,大家的蕾普莉西亚。
壮汉眼神满是困惑地低头看着那些「家人」。
而亲切的笑容,明显从他脸上慢慢消失。

忽然间,出现了「咯吱」的摩擦声。
玛提亚回头看马纳伽。
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那并不是耳朵听得到的声音。
而「感应到」那摩擦声的,只有玛提亚而已。
发出那摩擦声的,正是眼前的古老精灵。

6

离开「蕾普莉西亚之家」,两人坐上匡塔·克鲁格。马纳伽的大手「砰」地关上黑色四轮驱动车的车门。就在此时,他的脸上慢慢没了表情。
「扯到『预测』了啊。」
在拐进第一个弯道的时候,他用发自丹田的声音如此说道。
从后照镜已经看不到背后的建筑物。
「那种事情连精灵都办不到喔。」
他指的是蕾普莉西亚的力量。
她读取了马纳伽的心思。
然而在那一瞬间所发生的事,大概只有马提亚注意到了吧。
存在于马纳伽「体内」的什么正蠢蠢欲动。
他始终保持持着平日亲切的笑容,但「内侧」似乎有什么在呲牙裂嘴地低吼。
「马纳伽。」
「什么事?」
马纳伽并未回头看副驾驶座的玛提亚。
因为他知道通往市区的道路很狭窄,而且有别于一般柏油路,路况亦常糟糕·耍是驾驶心不在焉确实有些危险。
尽管如此,若是平常的马纳伽,也都会尽可能往这边看一眼。
但他却连那么做都没有。
他粗犷的脸孔,此时看起来真的很像块岩石。
「马纳伽,你在生气吗?」
「什么?」
他的粗眉微微上扬。
如此而已。
「她说中了对吧?」
马纳伽的失落感。
以及,他当警官的理由。
……蕾普莉西亚,说中了。
「是啊,她说中了。」
「你对我有什么秘密吗?」
「不是啦,那是……」
他露出苦笑。
有如岩石般坚硬的的苦笑。
「我并不是刻意要瞒你。只是,刚刚也说过了……」
「我早就知道了喔。」
玛提亚打断了他的话。
因为她感觉到马纳伽平常听起来很舒服的低沉声音,现在好像有把刀要将他丹田割开似的。所以才打断他的话。
并不是因为讨厌听他的声音。
而是不喜欢自己讨厌听他的声音。
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似乎有什么深藏在他内心。
而那个「什么」,被佐久耶·蕾普莉西亚敲醒了。
所以——
「那种事情,我从以前就知道了。」
这是事实。
「马纳伽似乎有什么心事,一直背负着连我都不敢说的事情,所以你曾说到一半就放弃再说下去了对吧?」
其实玛提亚在说话的同时也察觉到一件事。
那就是「我自己从未主动问,只想着等马纳伽哪天想说,再告诉我就可以了」。
「我只是觉得,要是马纳伽没主动提起,我也不会想去谈论那个话题。我不讨厌知道,也不讨厌不知道。」
「对不起……」
那声音宛如岩石互相摩擦的声响……
「为什么要道歉?我也没有把车祸的详情告诉你啊,一直到发生尤提妮小姐那件案子才说。」玛提亚因为车祸失去了母亲。
她们卷入二十辆以上的汽车追撞成一团的事故。
长久以来始终找不到当初造成事故的「嫌犯」,但玛提亚却在截然不同的案子遇到了那名人物。
自那天起到现在也还不满三个月。
「那不是我不愿意说,只是没想到要说,而且也没想到应该先说出来。不过,当我想说的时候就说了,如此而已哟。」
「是吗?」
「嗯,所以马纳伽的……失落感?我觉得那应该也一样。」
「那个嘛……」
马纳伽欲言又止。
但最后,还是没把话说完。
不过那股不悦感已经从他的声音消失。
「玛提亚。」
跟往常一样发自丹田,听起来很舒服的声音。
「什么事?」
「你对那个『家』的人们……有什么想法?」
「咦?」
玛提亚之所以回应得如此讶然,有两个理由。
一个是,马纳伽的问题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
另一个则是……他的声音又夹杂了那股不悦感,虽然只是些微而已。「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马纳伽皱着眉头。
一脸不知所措。
但那的确是熟悉的马纳伽的表情。
「总觉得、怪怪的耶。」
……是吗?
是那样子吗?
在马纳伽「内部」的什么之所以蠢动,并不是心事被说中的关系…:「我也还有得学呢。」
马纳伽仿佛想甩开心中郁闷似地说道。
「我还不是很了解……」
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对人类还不是很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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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IceKIno 于 2012-10-4 21:52 编辑

第二章 咯咯作响的精灵

1

玛提亚并不知道马纳伽当警官的理由。
而这个事实,正是玛提亚当警官的理由。
因为她想知道。
想知道马纳伽当警官的理由。
马纳伽曾说「是为了得到市民权」,那应该也不是谎言。
精灵有许多方法可以得到市民权,而成为精灵警官,是那些方法之中最快取得市民权的选择。
但,为什么是警官呢?
撇开医生跟救护人员不说,为什么不是当军人或消防队队员,而是选择警官呢?
她一次也没问过。
搞不好马纳伽哪一天会主动说起,或者知道那理由的日子会因为某种偶然而到来。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
玛提亚虽不是命运论者,不过,她总觉得自己主动问的话,.很可能会造成某种失控或扭曲。
不过,她并没有感到不安。
她始终认为,如果知道那个理由的时候到来,铁定就是自己必须知道那个理由的时候。
交换契约的那个晚上……她还记得当时马纳伽说的话。
因此,玛提亚成了警官。
而这里就是她的职场。
将都托尔巴斯·鲁谢赛理斯市的东边,托尔巴斯中央市区的西端.即为鲁谢赛理斯市警察本部。
玛提亚警部与马纳伽警部补的执勤室,就在这儿的二楼。
写在门上的文字是「精灵╱第1」。
非常狭窄的房间内,放了两张廉价的办公桌,以及摆在墙边塞满资料夹的网架,其他家俱只有立在门边的衣帽架。这儿连扇窗户都没有,是像地窖一般的房间。
不过,只要「回到」这就觉得心情很轻松,倒也是事实。搞不好跟住的公寓一样,这里也是专属于她跟马纳伽两人的空间。
外面传来敲门声。
「请进。」
马纳伽用发自丹田的低沉嗓音回答。
他的声音已经没有那股不悦感,是马纳伽平日的声音。
「抱歉打扰了。」
露脸的是一名年轻女警。
亲切的脸上有着雀斑,虽然她本人似乎很在意,但玛提亚觉得那些雀斑很可爱。
她是克丝诺梅·马尼耶提卡巡官。
「这些是瓦兹基先生要我拿过来的笔录……」
她两手抱着纸箱说道,并且很有技巧地开门进来。
「喔,这真是帮了我们不少忙呢。」
马纳伽立刻伸出他长长的手臂把门压住。
「谢谢你。」
「那么多啊?瓦兹基那家伙还真努力呢。一定很重吧?」
他边说边轻松地用单手接下来。
但克丝诺梅巡官很骄傲地开口:
「不会,这也是我份内的工作。」
说完以后——
「而且……」
她似乎察觉到周遭的气氛,于是刻意压低音量。可能是发现到她的举动吧,马纳伽直接将门关上。
「什么事?」
「不是啦……那个,案发现场是『蕾普莉西亚之家』对吧?」
「嗯?是啊,没错……你知逍那个地力啊?」
「是的,那个——事情这样的……」
她边说边把手上的书递过来,看来是跟纸箱一起带来的。、
大概B6大小左右,薄薄的一本书。
封面是一整个白色,中央则画有水蓝色的放射状光芒。
看得出上面的书名《真实的话语,光的话语》。
下面的作者名也是。
「啊?这是怎么回事?」
马纳伽把书接过来并开口问道。
作者是「佐久耶·蕾普莉西亚」……是刚刚才见过面的那名女性。
「那个人也有出书?」
「应该说,她好像是先出了书呢。」
听马尼耶提卡说,她自己也看过几次佐久耶·蕾普莉西亚的节目,但因为很无趣,对她来说只是「偶尔一看的电视节目」。至于从头到尾看完的经验,倒是一次也没有。
但是前阵子,邻居太太突然塞给她这本书。
还热心推荐说「这是一本好书」。
「里面的确写了些不错的内容啦……」
譬如说人与人的邂逅是由无数的偶然所凑成的,某人不经意的一句话会改变对方的人生,还有无论多渺小的选择,一定会跟重大的结果有关联等等……就是这一类的内容。
若要大致做个归纳,这本书就是在告诉大家要珍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当然可以说它带了点命运论的色彩,也可以说内容的表现非常夸张,不过那本书没有骗人,应该也有人从中获得了什么重要的答案吧。
那就是马尼耶提卡读完后的感想。
「可是……」
她又继续说道。
「我总觉得不太舒服。」
「不舒服?」
点头回应的马尼耶提卡耸着肩,并不安地搓揉双手,至少玛提亚是第一次看到她那个样子。
「而且,我又听说你们两位负责『蕾普莉西亚之家』的案子……」
「是啊,算是巧合啦。」
马纳伽边说边翻开书页。
「然后呢?你说不舒服是怎么个不舒服法?」
「我是不知道跟这案子有没有关系啦。」
马尼耶提卡事先声明。
「不过她能读取人类的心思,能够看见或听见死者……」
「我知道。」
马纳伽苦笑着说道。
玛提亚也有同样的想法,毕竟刚刚才亲眼见她表演过。
那感觉的确很不舒服。就算这种说法夸张了点,但那确实不是会让人觉得舒服的能力。
但,马尼耶提卡想表达的似乎不只如此。
「不单是她本人,总觉得跟她有关的人们……」
就在此时。
马纳伽的脸色变了。
变成像坚硬岩石般的面容。
不过马尼耶提卡似乎没发现,她继续说道:
「那个叫佐久耶·蕾普莉西亚的,把她感应人类的想法,拯救人们的经验都集结成书,一般人难道不会讨厌那种事情吗?因为这么做,就等同于偷看别人的内心世界吧?」
「没错,的确如此。」
马纳伽回答的声音中也夹杂那种不悦的摩擦声。
马尼,你真的没听见吗?
「被人看穿心思,还被说中内心的秘密。可是,大家都那么开心……至少书里面写大家很开心,总觉得……」
「不舒服是吗?」
「是啊!」
玛提亚也终于弄懂了马尼耶提卡的意图。也就是说,她是特地来告知他们成为搜查现场的「蕾普莉西亚之家」聚集了那种人。
同时也提醒他们「这件案子或许不寻常哟」。
「谢谢你,这很有参考价值喔。」
马纳伽笑了。
跟往常一样,露出他整齐的大颗牙齿。
但对玛提亚来说,那看起来就像是个面具。
「若不会造成你们的困扰,那本书就送你们吧。」
说完,马尼耶提卡便退到门外。
门一关上,望着手上那本书的马纳伽叹了好大一口气。
叹气。
就是那个叹气!
玛提亚发现了。
也终于明白了。
她察觉部分在马纳伽「内部」蠢动的东西的真面目。
就在这个时候,桌上的分机响了。
「准备好了喔。」
是女性的声音。
因为宇野川·凯蒂莉耶奴的遗体已经从医院运达了。

发现时,吉他弦果然已经被血弄脏了。
拿出面纸擦干净以后,便把单人乐团收起来。只按一个按钮,原本展开的所有装置便发出「嘎唰」的金属声响收进吉他盒里。
接着,开始拿绷带把左手手指缠起来。除了大拇指,其他四根都缠了绷带。
「唉……」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后,雪莉嘉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她把单人乐团摆在膝上抱着。
糟糕,吉他盒也沾到血了。
于是只好再拿出一张面纸,把血渍擦干净。
忽然间,她的手停止动作。
「我在做什么啊?」
她有气无力地喃喃说道。
此时脑子里浮现出「垂死挣扎」这句话,但又用力摇摇头。雪莉嘉的黄色头发散开·宛如绽放的向日葵。
不过是朵有气无力,接近枯萎的向日葵。
「或许我真的没有才能呢……」
托尔巴斯神曲学院是拥有五十年以上历史的名校。
但除去必须年满十三岁的规定,对于入学资格完全没有任何限制。就连入学考试也只问些生活伦理与一般常识的问题,只要不是什么具争议性的人物,原则上都不会被拒绝入学。
据说校方不太欢迎三十岁以上的人申请入学,但至少没有明文规定。
就这点来看,或许也能说成是这所学院的大门为所有人敞开吧。
尽管如此,托尔巴斯神曲学院仍是一所名校。
也因此设有各种独树一格的课程。
学校并未实施留级制度。
升级一旦失败,就是立刻被退学。
其中最为严苛的,就是在结束两年的基础课程、准备升三年级时所实施的升级考试。
因为这套升级制度,也包含了演奏神曲这个项目。
不管在「音乐」方面的演奏技巧有多高,倘若没有神曲的机能就算丧失资格,当下即演变成中途退学。无论除此之外的成绩有多优秀,淘汰起来一样毫不手软。
既然学院的宗旨是培育神曲乐士,这么严格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唉~」
明知自己的个性不适合叹气,但真的想叹气的话怎样也挡不住。
然而雪莉嘉还是抱着单人乐团,设法站了起来。
「回家吧……」
就在那个时候。
「有人在吗?」
忽然间有人说话了。
是男性,但声音像女性那么柔美。
「啊,有!」
吓一跳而连忙回头的雪莉嘉,这才发现实习室厚重的门已经打开了。
探头进来的,是张和声音一样如女性那么温柔的脸。
「不好意思,我马上就离开。」
「啊啊,不用啦,没关系……」
对方边说边用毫不粗鲁的优雅动作走进房间。
那人个子很高,线条很纤细,身上的白色皮夹克跟他非常搭调。因为长发往后绑的关系,反而给人中性的印象。
是自己熟悉的脸孔。
特别讲师塔塔拉。
「有好好申请使用许可吗?」
他指的是使用实习室的许可。
「啊,有的,我一定会申请的。不过,我已经准备要回家了。」
「呃——我记得你是二年级的……」
「是的!我是佐治·雪莉嘉。」
她九十度弯腰地向他敬礼。但突然有骨头「咯吱」的声响,是因为她刚刚一直坐着的关系「是吗?」
塔塔拉老师「嘻」地露出笑容。
「有点可惜呢。」
「……咦?」
「没什么,我过来是想说可不可以请你演奏给我听啦。」
「咦?咦?不是、那个、真的假的?」
雪莉嘉两手往前伸,拚命地左右挥动。
「您特地来听我演奏?不会吧?我、我哪有那个荣幸啊!」
「可是,你很努力练习不是吗?」
那句话让雪莉嘉觉得全身的力气,从肩膀「噗咻~」地泄出来。
没错,自己是很努力练习。
虽然练得很勤,可是……
「怎么啦?」
那温柔的笑容,反而让人无法招架。
「啊,没事……」
仍抱着单人乐团的雪莉嘉低着头说话。
「我演奏得并不好……」
「啊,对喔。再不久就是升级考试呢。」
「……是的。」
但是,实在没自信会过关。
单纯就音乐来说,自己勉强算是有些技巧,但从神曲的角度就另当别论了。
实习时也几乎没成功召唤过,就算是状况特别好的时候,顶多也只是出现一两只下级精灵。
更大的问题在于,自己还无法分辨什么时候状况好,什么时候状况差呢。
「加上我无法保证自己的状况在考试的时候是OK的……而且,精灵也不会喜欢这种像是瞎蒙的神曲。」
「是吗?」
回答的并不是眼前的讲师。
「你懂精灵的想法吗?」
这次是个孩子的声音。
是女孩子的。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塔塔拉老师身旁站着一名少女……不,站着一名看起来像少女的生物。
有着鲜红色长发的她,是一名精灵。
塔塔拉老师的契约精灵。
「克缇。」
老师训了她一下,但精灵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精灵是否喜欢你的神曲,是你这个人类可以决定的吗?」
被她那双红色眼睛一瞪,雪莉嘉不禁吓得缩成一团。
塔塔拉老师上课的时候,她常常坐在讲台角落,直盯着学生们看。
「你叫雪莉嘉是吧?」
「啊,是的。」
「演奏看看吧。」
「咦?」
「让我听听看。」
「不会吧……!」
但是,红发精灵没有要退让的样子。
对喔,差点忘了。
她的契约乐士……塔塔拉·佛隆老师自己不就曾这么说过吗?
简而言之,她就是个既可爱又我行我素,而且完全不给对方留余地的精灵。雪莉嘉再次背起刚刚收好的单人乐团。
「……知道了。」
然后,剥掉原本缠在四根手指头上的绷带。
「两位请听听看。」
她与坐在椅子上的塔塔拉老师,以及克缇卡儿蒂面对面。
紧接着「啪唰」一声发出的金属声响,是单人乐团展开时的运转声。
她的主控制乐器是吉他。

2

这儿的正式名称是「遗体安置室」。
最起码在署内服务台旁边的警署平面图里,它是这么标示的。
与案件相关而被收容的遗体,全都被安置在这个房间。当然那些遗体都将进行解剖验尸,但那里终究还是用来「安置遗体」的房间。
不过,有些嘴巴较坏的同事称这里为「停尸间」。
而对于在这里工作的人来说,则是「验尸室」。
依蝶·堤古蕾雅就属于后者。
「以上就是医院的看法。」
站在遗体前面的堤古蕾雅,正好把医院的看法做完大致的说明。
清秀的容貌与盘起来的红发,看起来很像是某一流企业的女秘书。不过,罩在她紧身套装外的却是医师白袍,仔细一看,上面还残留着清洁剂都洗不掉的淡淡污渍。
那是血渍。
「解剖结束后,我也会提出报告的。但我的意见基本上跟医院一样,认为应该研判为病死。」戴着薄手套的她,两手叉在胸前。
她说话的对象分别是身高两公尺半的壮汉,以及被他抱起来的娇小少女。
三人就在白色房间的正中央。
这里的地板跟墙壁都铺满磁砖,除了摆在房间角落的办公桌、固定在墙上的橱柜以及门旁边的洗脸台,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而在尽头的那堵墙,则打造了一整面不锈钢制的「抽屉」。冷藏在抽屉里的内容物,就是这个房间名称的由来。
「还有什么问题吗?」
如此问道的堤古蕾雅正前方,摆了一张床。
只不过那是不锈钢制成的,上头也没有软垫跟被单。
躺在上面的,是一名全裸的女性。
宇野川·凯蒂莉耶奴。
五十一岁。
鼻子旁与眼角的皱纹虽明显,但要用「年老」这个词来形容她,似乎还要稍做考虑。如果她还活着,外表或许比实际年龄年轻个十岁左右。
很讽剌的是,她不会再老了。
「唔——」
发出呻吟回应的,是隔着不锈钢床……站在遗体另一端的马纳伽。他让玛提亚坐在自己弯在胸前的粗壮手臂上。
「这样啊……」
马纳伽从刚才开始就直盯着文件看。事实上,当他们被叫来验尸室以后,他几乎不敢看遗体
一眼。
「房室传导阻滞……?」
他用粗犷的声音念出来,那是堤古蕾雅刚写下的名词。
写进死因的栏位里。
「不是心脏病发啊?」
「是心脏病发喔。」
所谓的心脏病发,指的是心肌发生问题所产生之障碍的总称。女法医如此说明道。
「就跟感冒一样喔。」
「感冒?」
「没错。无论感染到什么样的病毒,出现什么样的症状,全都归纳成同一种说法不是吗?」
「啊、大家都只会说『我感冒了』吧?」
「对,就像那样。」
「那么,这个人的状况是房室……呃——房室传导阻滞?」
「就是那样呢。」
「这是什么病啊?」
「就跟你念的字一样喔。」
堤古蕾雅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指尖枢了枢鼻头——
「你了解心脏的构造吗?」
「还好,就大概知道它的心室与心房各有两个。」、
「很好。在健康状态下,心室与心房的收缩循环只相差一点点。这是为了先把心房里的血液送到心室,待里头充满血液之后再让心室收缩。到这里的解释OK吗?」
「总之就像帮浦对吧?」
「对对对。因此心房与心室是利用生理电讯号不通的组织隔开的,当然啦,有部分回路是相通的,否则会抓不到节奏。」
「这样啊……」
「不过这回路会因为某些理由,导致生理电讯无法传递,而这就是所谓的房室传导阻滞。」
「那会怎样?」
「要看本人的健康状况啦……」
依蝶·堤古蕾雅法医边说,边指向躺在面前的女性。
那是过于单纯,但又残酷的回答。
宇野川·凯蒂莉耶奴,正是因为此一症状而丧命。
「那么……」
用呢喃般的细语询问的,是玛提亚。
「这种症状有办法刻意引发吗?」
「你说房室传导阻滞?」
「嗯,比如说利用毒物。」
「唔——我是觉得很困难啦。」
医师立刻回答。
「但我的专业终究是法医学,并非化学,因此无法断言。」
「若是刻意引发,是否就和健康状况无关?」
「造成重度发作的话当然另当别论啰。」
说到这,依蝶·堤古蕾雅低头望向眼前的遗体。
「不过,我觉得她的状况应该不是。」
她边说边盯着遗体的脸看。
「若是经嘴巴摄取,那么口腔内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有时毒物会混着口水残留在里面,甚至还有口腔与食道溃烂的案例呢。」
之后她回头看着少女继续说:
「然而在她身上并未发现这些迹象。我也采集了血液,但毫无结果喔。」
「有没有可能是用了被害人死亡到验尸这段期间分解的化合物?」
「我不否定那种可能性。」
这么说的依蝶·堤古蕾雅,叹了口气并无奈地耸肩。
「但是到处都找不到关键的针孔喔,血液筛检原则上也告了个段落。」
玛提亚没有再继续回应。
她轻盈地从马纳伽的手臂滑下来,接着她开始观察的,是遗体的手。
而且是指尖。
最后还拉起她的手,仔细检查每一根手指头。
「有什么让你感到在意的吗?」
「嗯,是有一点……」
检查完左手的五根手指,她又绕着不锈钢床走,这次换成检查脚指头。
「……找到了。」
那么说的她,抬头看着马纳伽。
「是利用注射。」
「咦?」
发出叫声的并非马纳伽,而是堤古蕾雅。她冲到玛提亚旁边,把脸凑近少女的手。
是右脚大拇指。
少女纤细的手指,正抓住遗体脚上的大拇指。她稍微使点力,扳开指甲前端与脚指头的皮肤给堤古蕾雅看。
就在那里——
「……真的耶。」
有伤口。
很小很小的伤口。
直径还不到一毫米,几乎只是个暗红色的点。
「讨厌,我完全没注意到……」
那是用针剌入的痕迹,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连战战兢兢偷看的马纳伽都「喔!」地大叫。
「从这种地方注射的话,对心脏是否有作用呢?」
「这个嘛——要看是用什么药物。」
「能请你检查吗?」
提问的是玛提亚。
女法医听到这句话随即挺直背脊。
「当然可以!」
当然,那或许只是单纯的伤口。
有可能被蚊虫叮咬,也有可能只是疹子。
更何况指尖的血管太细,照理说不适合注射。
但堤古蕾雅已有一半的把握。
如果玛提亚是针对眼前看到的线索提出假设’那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然而若在假设后,才进一步找到相呼应的事证,意义将不只是顺序颠倒这么简单。
原以为是心脏病发。
原以为她后脑勺的伤,是倒地的时候撞到的。
但是,现在结果不一样了。
因为有其他可能性急速浮现。
是他杀。

划破的指尖好痛。
每当变换和弦弹奏的时候,一个个弹奏的音符都化成锥心的痛楚。
但是雪莉嘉并没有因此中断演奏。
要说她是凭气魄在撑也可以。
她持续动着指头,表演自己所想到的旋律。
表现她自己。
所谓神曲,即是演奏者的「魂之形」。既没有固定的演奏方法’也没有禁止使用的音符,只是随意念所至即兴演奏,那就是神曲。
不仅独一无二,而且单纯,但却困难无比的乐曲。
雪莉嘉把一切灌注在自己所想到的音符、所熟悉的技巧上。
因为——
眼前听自己演奏的,是神曲乐士跟他的精灵。
但是——
「……好痛!」
就在从滑音转移到推弦的时候,那件事发生了。
「啊!」
塔塔拉老师大叫并站起来。
断掉的吉他弦整个往上弹,打在雪莉嘉脸上。
「你没事吧?」
「啊,没事。」
刹那间她用笑容回应。
但,演奏却因此中断了。
塔塔拉老师把手伸向单人乐团侧面,准备把它收起来。
「啊,可是吉他弦断了,上面还沾到血……」
如果要收起来,也得先擦干净呢。
「事后再擦就可以了,先让我看看你的脸。」
塔塔拉老师以有别于他温和长相的气势,硬是把单人乐团收纳起来。所有金属杆在一瞬间收到背后,雪莉嘉因为突如其来的重心移动,整个人差点往后仰倒。
至于断掉的吉他弦则被强制清除,「啪答」一声落在地上。
「好了,到那边坐下。」
「啊……不好意思。」
「糟糕,被吉他弦的前端剌伤了,痛不痛?」
「不痛,那个……不要紧啦。」
被一张清秀如女性的脸盯着看的雪莉嘉,之所以会感到心儿评评跳,其实另有原因。
因为他的契约精灵,正用那双红色眼睛盯着这边看。
她是在生气吗?还是吓到了呢?
忽然间——
「佐治·雪莉嘉。」
精灵轻启朱唇,喊出了她的名字。
「啊,是的。」
刚好塔塔拉老师正拿手帕替她擦拭脸颊上的血。
「根本就不行,听都听不下去。」
「克缇,话说得太重了!」
雪莉嘉吓到了。
这是她头一次听到塔塔拉老师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说话。讲台上的他总是笑嘻嘻的,是个只带
给人「温柔」印象的人物。
「不然佛隆,你敢说我在说谎吗?你觉得用那种教学方式,能够让这家伙独当一面吗?」
「这……可是,你的说法太过分了啦。」
「是吗?不然换一种说法好了。」
此时,雪莉嘉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精灵,果然不对他人留任何情面。
但这种不留情面的个性,也显示出她总是目不转睛直视着真相的特质。
「你还太嫩了,佐治·雪莉嘉。」
没错。
那正是雪莉嘉自己都觉得厌恶的事实。
「你的『灵魂』与你的双手,中间就像天与地一般遥远。要是无法让双手构到『灵魂』,就无法演奏神曲。」
「……嗯。」
「但是。」
精灵脸上露出笑容。
充满挑衅意味,却带着点温暖的笑容。
「你的『灵魂』在发光。」
「……咦?」
「就像太阳那样,发出强烈的光芒。只不过你并没有把它搭载在旋律上的本事。」
雪莉嘉无法反骏。
她听不懂什么自己的「灵魂」在发光。
唯独没有本事这件事倒是听得懂。
因为她自己也很清楚。
「佐治同学……」
呈现在眼前的,是塔塔拉老师的温柔笑容。
「我曾经也跟你一样。」
「……什么?」
「我本来也无法把神曲演奏好,甚至连勃来都不肯靠近呢。那时候的我,正好就差不多你这个年纪喔。」
「咦?可是……」
塔塔拉老师有克缇卡儿蒂啊?
他可是和这位红发的上级精灵缔结了契约呢!
「老师是怎么……」
这句话还没说完——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就被精灵给打断了。
「你现在走的是你自己的人生,并非佛隆的人生。」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这句话说得很严厉。
完全不留情面,却很真挚的话语。
「嗯。」
雪莉嘉点头回应。
然后——
「我知道了。谢谢你,克缇。」
「白痴。」
那是她的回答。
「可以叫我克缇的,只有佛隆一个。」
不过她的样子有些腼腆。
「对不起。」
这么说且面带笑容的塔塔拉老师,看起来也有些开心。

3

马纳伽不太看书。
玛提亚也跟他差不多。
不过玛提亚并非从以前就不看书,在她十一岁失去母亲以前,有时候也会请家人买文学作品给她阅读。
只不过那都是改编成适合小孩阅读、或经过节译的作品。
事故发生以后,她失去了看书的机会,跟马纳伽一起生活后,又为了当上警官投注了全部的心思。
而成为警官后,每天的生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直到最近才好不容易开始读一些雪莉嘉推荐的书籍。
但连玛提亚都知道那是一本有点诡异的书。
也就是马尼耶提卡送的《真实的话语,光的话语》。
没错,是她「送」的。
她说「那本书若不会造成你们的困扰,就送你们吧」,还说「那本书总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马尼耶提卡说的没错。
那实际上就是一本让人很不舒服的书。
「呼……」
她「啪」地把书合上。
地点是在执勤室的办公桌。
「看完了。」
在隔壁办公桌的马纳伽抬起头来,祝线穿过堆稻如山的文件。
「怎么样?」
他的声音没有那奇怪的摩擦声。
表情也看起来很正常。
抛开涌上心头的不安,玛提亚回答:
「很猛哟。」
那口气是学她的好友。
「很猛?」
「嗯,很猛。这本书,有些不寻常。J然而说完之后她又改变了想法。
「啊~不过,嗯。没有什么理解不了的地方啦。」
佐久耶·蕾普莉西亚,精历九七八年出生于将都兹姆卡利的雅兹塔市。
从小就有过人的音乐才华,十几岁的时候还在许多城市或将都举办的音乐比赛拿下前几名的佳绩,甚至被称为神童。
成为问题症结的那本书里,还刊登了当时的地方新闻与杂志照片,全都是报导年幼的蕾普莉西亚的天才事迹。
十三岁时,她进入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就读。
「她想当神曲乐士吗?」
「好像是。」
「换言之,她是雪莉嘉的资深学姐啰?」
「嗯。不过啊,接下来就有点……」
因为天才开始「走下坡」了。
最初她的成绩也很优秀,每个人都看好她的未来,就连朋友们都认定蕾普莉西亚将会名留校史。
但——
「她没有成功升级哟。」
也就是,没升上三年级。
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实施四年制的课程。前二年是基础课程,后二年是专门课程。
最大的问题是二年级升三年级……也就是从基础课程移转到专门课程时的考试。
因为里头有神曲演奏这个项目。
若不在这次考试演奏神曲,就无法升级。这在没有留级制度的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等同于中途退学。
而蕾普莉西亚失败了。
她的演奏连一只勃来都没召唤到。
人称神童的少女所演奏的,并不是神曲。
「那真的很惨呢。」
「嗯,连她自己都这么写。」
对周遭的人们,以及蕾普莉西亚自己来说,那都是无法置信的结果。照理来说应该是天才的她,并非真正的天才。
蕾普莉西亚不敢把退学的事实告诉在老家的父母。
那就表示她无法回兹姆卡利了。
更重要的是,当时她才十五岁。在法律上已经是成人了,但对于认定自己将来只有神曲乐士这条路的她来说,等于往后的人生全都消失了。
就在那个时候。
某一次的偶然,让她发现了自己「力量」。就是她后来称之为「预测」的奇妙能力。
「能看穿别人的心思啊……」
「没错,就很突然有了这项能力。」
详细情形书里面并没有写,因为那好像关系到对方的隐私。
不过她是在应征某份工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预测」的力量。据说对方面临的重大问题,就是靠那股力量解决的。
「这件事后来传了出去,而她在工作的职场也不断接受他人谘商……」
不久出现了「支援」蕾普莉西亚的人们。
她接受对方的支援并辞去工作,踏上「拯救人们的道路」。
于是乎就成立了那个「蕾普莉西亚之家」。
「原来如此啊。」
马纳伽感慨地叹了口气。
「的确很猛呢。」
「嗯,很猛哟。」
就许多意义上来说。
「我头一次碰到这样的案子呢。」
马纳伽不知所措地抓头。
玛提亚心想「的确没错」,真的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案子。
精灵课这种特殊搜查课的用人标准之所以严格,是因为承办的案件跟一般案件比起来较为多样化。
诸如从空间制造物体、穿透物体,甚至是本身能在物质与非物质之间来去自如等状况,当有那种存在涉案,就可能演变成以人类之力绝不可能办到的犯罪行为。
为了破解这种案件,只能够不断累积事证,用理论对抗。
但如果案子里又加进其他要素呢?
要是完成连精灵都办不到的事情的人类……至少主张能办到的人类介入的话?
又,假如理论上无法否定那个主张的话?
玛提亚在脑中以双手挥开那些思绪。
因为已经浮现出「举手投降」这句话了。
取而代之说出口的,是这一句:
「你那边怎么样?」
「啊啊,大致上知道了喔。」
精灵用大手捏起来的,是一捆文件。
是两人抵达案发现场前的临时笔录。
「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小姐最后被人目击到的时间,是昨晚九点之前。她好像到办公室去影印什么东西。」
换言之,那个时候她还活着。
「之后,有其他目击者看到她准备从办公室上二楼。那是货真价实、最后一次的目击,而且好像还拿着大型公文袋。」
「公文袋?」
「是的……在办公室工作的人也目击到同样的公文袋呢。」
装在里面的应该是影印的文件吧。
可怜的宇野川·凯蒂莉耶奴。
五十二年人生的最后一晚,所做的事情居然是影印。
「而她的遗体,则是在一小时后被人发现的。」
「等等。」
好奇怪。
「那个影本,跑哪儿去了呢?」
「什么?」
就是她生前在办公室影印的副本。
「没在她房里吗?」
马纳伽反问道。
凯蒂莉耶奴拿着公文袋出现在办公室,并询问如何使用影印机。回到房间的时候,也被目击到手里拿着公文袋。
既然这样,把公文袋里面的东西影印好,并把副本跟正本一起收进公文袋,然后再回自己的房间,照理说应该是这样才对。
但是玛提亚却很坚定地摇头说:
「没看到。」
马纳伽没出声问「真的吗?」这让她有点开心。
反倒是他念念有词地说:
「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小姐在影印完东西后……遭到杀害。」
「嗯,然后案发现场没看到那些影本。」
「会不会是她跟往常一样把它收起来了?」
所以没出现在显眼的地方。
「或许吧……」
「……搞不好是被谁拿走了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
「若真是如此,那会是谁?」
「应该不是救护人员吧?」
「因为没必要啊。」
「但也不是我们警署的鉴识小组……」
「指纹呢?」
「呃——……等我一下喔。」
马纳伽啪啦啪啦地翻阅文件。
「只有死者本人,与那个『家』的人的物品呢。」
「建筑物四周有脚印吗?」
「那个的话……啊,因为到处都是脚印,所以根本无法采集喔。」
「是吗……」
因为建筑物四周是裸露的泥土地。
「女性跟男性的脚印似乎都混在一块了,至少可以确定大部分是那个『家』的人们的。」
「那么,假如建筑物里有残留脚印也分辨不出来啰……」
也就是说,无法确认是否有人从外部侵入。
「假设『没有』呢?」
「这样一来……」
凯蒂莉耶奴拿着影本回房,到变成遗体被人发现以前,没人看过她。至少没有任何证人表示看过她。
但若不是外面的人干的?
没错,那么有个人应该确实见过她的身影才对。
那人应该是看到了她,却未据实以报……
「走吧。」
「嗯。」
当她从马纳伽手中接过斗篷时,有人敲门了。
是依蝶·堤古蕾雅法医。
玛提亚发现的伤口,是深约三公分的针孔痕迹。
「结果出来了。」
药物检验报告出炉了。

4

有人对自己说,「你的灵魂在发光」。
但也同时说了「你没有本事」。
_着小绵羊龙头的佐治·雪莉嘉,脑里一直盘旋着这两句话。
不过在那漩涡的中央,还有另一句话。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克缇卡儿蒂·阿巴·拉格兰洁丝是上级精灵。虽然从未看过她的翅膀,但曾听塔塔拉·佛隆老师提过。
那个精灵,听了雪莉嘉的神曲……不,是听过演奏以后,说了这些话。
也就是说,那都是真话。
或许升级考试会失败。
或许通往未来的路会在这里被封闭。
当然,还是可以到其他神曲专门学校重念,实际上也真有人那么做。非但如此,也出现过重新申请就读托尔巴斯神曲学院的前例。
然而,没听说那些人之中有人成为神曲乐士。
或许有吧,但至少没有蔚为话题的人物。
譬如说——
虽然拥有乐士资格,但却无法工作之类的。
雪莉嘉想成为的,并非那种名不副实的「神曲乐士」。
而是与精灵互相感应、互相培养坚定情谊,利用那股「力量」完成目标,货真价实的神曲乐士。
你的「灵魂」在发光。
可是你并没有把它搭载在旋律上的本事。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雪莉嘉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回过神的时候,自己正准备让小绵羊滑进公寓门前。
她用拳头「喀」地敲响头上的橘色安全帽。
「振作一点啊我!」
要是发生车祸该怎么办?
这时小绵羊进了公寓旁的巷弄,那是她爱车固定的停车位。多亏二楼与三楼都有阳台,稍微下点小雨也不会被淋湿。
霍鲁姆德大道一〇三四号。像这样便宜的公共住宅,就位于栉比鳞次的建筑物群一角。
这栋纵长形的四层楼木造公寓,就是独居在外的雪莉嘉温暖的家。
她从马路的人行道走上石阶。
打开门,呈现在眼前的是狭窄的玄关。右手边是公共信箱,往里面走是上楼的木板阶梯,公共信箱的对面,则是用玻璃隔着的登记窗口。
她对着那个窗口——
「我回来了!」
这个招呼相当不容易。
要是无精打彩的就会被骂,声音太大也会被骂。若不拿捏在精神奕奕、但又不至于吵到人的
程度下打招呼,她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就是管理员。
从玻璃窗后面「噗哈~」吐着香烟烟雾的,就是那个她。
一名微胖的中年女性。
夹在下垂脸颊中间的嘴唇,总是不开心似地紧瘪着,眼镜后的眼神也很锐利,简直像锁定猎物的肉食猛兽
而那样的她……
「你等一下。」
仿佛有只隐形的手揪住雪莉嘉领子似地把她叫住。
「什么事?」
雪莉嘉在楼梯前回头说道。
纵使隔着玻璃窗,她的声音还是毫无阻碍地传进耳里。
那是当然的。
因为卡莉娜·韦恩·奇特克泰勒莎,也是精灵。
「雪莉嘉,你有没有从那孩子那听说些什么?」
当卡莉娜说「那孩子」时,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她指的是玛提亚。
顺带一提,当卡莉娜说「超巨大家伙」、「大个子」或「小鬼」的时候,就是在指马纳伽。
「她今天会回来吗?」
「不知道耶,有什么事吗?」
「不,没事。」
她一说完又退到后面去。
卡莉娜的反应很罕见……不,或许说不对劲会比较正确吧。
但雪莉嘉也知道在这种时候啰嗦询问的话,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是吗,那我……」
她话还没说完——
「等一下。」
正当她踩向楼梯第一阶时,又被叫住了。
「什么事?」
照理说已经退到里面的卡莉娜,突然探出头,隔着窗口玻璃往她这边看。
「如果你也想当乐士的话,一定要记住一点喔。」
这话也太唐突了吧?
「……咦?啊,嗯。」
「精灵总是配合着人类而活,但神曲就不一样了,神曲是让人类配合精灵的唯一手段。」雪莉嘉无法回答她。
因为自己从没有那么想过。
「别老想着要依靠精灵的『
力量』,是否也该从人类支持精灵的校对着手呢?」
「呃——……」
她明白卡莉娜的意思。
可是,雪莉嘉不晓得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突然讲这些话。
所以——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她如此问道。
对方的回应则是嗤之以鼻。
「你只要记在心里就对了。」
卡莉娜如是说,然后又退到里面去。
隔着窗口可以看到她「噗哈~」吐出来的香烟烟雾。

下了楼梯,来到玄关大厅,随即有股香味在迎接杰斯特。
似乎开始在准备晚餐了。
在「蕾普莉西亚之家」,晚餐是从下午六点钟开始。
餐厅里有六张六人座的餐桌。
以目前十五位「家人」来算,即使全员到齐也有一半以上的座位是空着的。但在几年前,那些座位似乎不够坐。
在杰斯特来到「家」以前……
最起码在三年多前是那样。
当时「蕾普莉西亚之家」里住了五十人以上,因此每到用餐时间都得实施轮班制。
然而,这制度其实展现了大家非常了不起的合作精神。既没有划分时间,也没有刻意安排顺序。每个人自然而然产生一种默契,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坐在哪个位子。
因此,只要位子够坐,也不会发生空着的座位上摆放着热腾腾饭菜的离谱状况。只要六点一到,自然就有人聚集、轮流用餐,然后回自己房间。
就连做饭的值日生也一样。
虽然没有人订下规则,但据说是女性「家人」自行协议采取轮流的制度,这和男性负责晚上坐在柜台值班的情形是一样的。
那是三年前……杰斯特初次坐在这个「家」的餐厅座位时所发生的事情。
蕾普莉西亚曾说「所谓的规则啊——」
只有在某人想让自己得利的时候,才会需要那种东西。只要大家互相扶持,互相礼让,什么小规则都不需要喔。
一点也没错,这里的所有规则都是自然生成的。
蕾普莉西亚不做任何限制。
蕾普莉西亚允许所有事情。
这里,就是那样子的「家」。
而那两人再次来到这样的「家」,刚好是杰斯特下楼到玄关大厅的时候。
门铃响了。
他之所以讶异地回头,是因为昨晚的记忆还很鲜明。
但这一次,玻璃门后确实有人影。双方隔着玻璃门相视,缩着脖子表示「你好」的,是穿黑色大衣的壮汉。
马纳伽警部补…….
而看起来像紧黏着他的斗篷少女也站在旁边,是玛提亚警部。
几个小时前明明已经离开的二人,现在怎么会站在「家」外面?
「那个……可以打扰一下吗?」
你们来做什么?
杰斯特并没有说出口,也没有时间说。因为马纳伽警部补早已将手搭在玻璃门,将上半身探了进来。
杰斯特拚命压抑涌上心头的不悦。
「不会,请进。」
不过,他当然还是无法做到笑脸迎人的程度。
杰斯特发现自己距离「灵魂净化」还很遥远,也因为这个缘故,他对让自己产生这种想法的罪魁祸首,也就是眼前这名魁梧的精灵又更加反感了。
「请进,『蕾普莉西亚之家』并不属于任何人。」
杰斯特觉得自己回答得很棒。
但这对对方似乎行不通。
「啊……?」
对方只是从门口将壮硕的身躯探进一半,并讶异地瞪大眼睛而已。没错,蕾普莉西亚的「话语」对某些人还是行不通。不,应该说那种人占大多数吧。
这种事她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这个『家』随时对所有人开放,你也不例外。」
「哎呀~真是谢谢呢。」
壮汉一脸过意不去的样子,好不容易走进玄关大厅。
而杰斯特完全摸不着少女的动向,等到发现时,她已经站在马纳伽提的琴箱旁边了。
「所以?」
杰斯特努力迎合对方的视线。
「请问两位有什么事吗?」
「啊啊,不是啦。只是一点简单的公务……」
这时候从南边走廊传来惊慌的叫声——
「哎呀哎呀,天哪天哪!」
仿佛跟马纳伽没说完的话重叠似的。
「吓了我一跳,好高大啊。」
戴眼镜的老妇人步出房间并往这边走来。
是鲭江·露露娜雅。
「跟米诺提亚斯相比,不晓得谁比较魁梧呢?」
她走到壮汉前面,面带微笑地抬头看他。
「是新来的『家人』吗?」
杰斯特终于想起来了,马纳伽他们白天来这里进行「案发现场重建」时,露露娜雅并不在。
「啊,不是的,并非你想的那样。」
想不到回答的马纳伽也笑咪咪的。
「我是为了公事而过来打扰一下。」
「哎呀,声音还真中气十足呢。」
要是她的手构得到,搞不好会去摸壮汉的头。
「工作?什么工作啊?」
「唔……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我马上就会离开的。」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把这里搞得鸡飞狗跳的,居然说没什么大不了?
「这位是……」
回过神时,杰斯特已插入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们是警察。」
马上对这句话有反应的,是穿斗篷的少女。仿佛躲在壮汉后面观察状况的她,突然回头了。
回头看杰斯特。
她瞪大眼睛,那是带有讶异与责怪的眼神。
难道他们想暗中进行搜查?为了隐藏警官的身分,才偷偷摸摸地前来?
果真如我所推断的,这些家伙还在怀疑蕾普莉西亚小姐!这些家伙也跟别人一样,觉得她的「预测」是骗人的!
既然如此,我也有我的做法。
你们这群「外人」的龌龊行为——
「是针对昨晚的案子进行搜查喔。」
我一定要公诸于世。
正当他心里这么想的时候。
「搜查?」
鲭江·露露娜雅如此问道。
「你说搜查……是为了凯蒂莉耶奴小姐的事吗?」
眼镜后面的眼睛,因讶异与不安而瞪得又大又圆。
「是刑案吗?她是因为生病死亡的吧,难道不是吗?」
「喂,等一下!」
杰斯特的背后,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几个人。他们全都是这个「家」的「家人」。
有男性,也有女性。
有年轻人,也有老人。
全体「家人」都对杰斯特,以及两名警官投以不安的眼神。
「刚才的话是真的吗?」
穿着Polo衫、顶着鲔鱼肚的中年男性皱眉说道。
「所谓的刑案……表示凯蒂莉耶奴小姐是被杀死的吗?之前你们在说嫌疑犯什么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讨厌,不会吧?」
在他隔壁的女性,是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女。
「好可怕哦,我最讨厌这种事了……」
「等一下,这很奇怪吧?」
那么说的是蕾妮特。
「因为,你们不是才刚问完话回去了吗?又有什么问题吗?」
在这混乱不安的气氛里,杰斯特终于明白自己刚刚所做的事代表何种意义。
现在连餐厅那边的人群也慢慢聚集过来了,还有从后面的楼梯,以及休闲活动中心靠过来的人。
他们全被亲耳听见的耸动言词给吸引过来,脸上都充满着不安与恐惧。
「不是啦……那个……」
面对有如箭一般射过来的视线,杰斯特不知所措地说不出话。
马纳伽警部补刻意隐瞒他们来此的用意,就是想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又跑回来,但至少并不想让这个「家」陷入混乱。
然而造成混乱的,却是杰斯特。
也是其中一名「家人」的他,把事情搞砸了。
「哎呀……」
此时帮了杰斯特一把的,是发自丹田的低沉嗓音。
「各位,请你们尽管放心,我们不是为那么夸张的事情而来的。」
当他讲话的时候,还是有人陆陆续续聚集过来。不光是原本待在房间里的人,连穿着围裙在餐厅准备晚餐的女性们,也都觉得「发生了什么事」而来到大厅。
两名搜查官随即被人墙给团团包围。
「为什么警察一而再地来到这里呢?」
「我们根本就没什么可疑之处喔。」
「是来盘查吗?有人会被逮捕吗?」
在场没有人大声说话。
气氛也没有险恶到那种程度。
但至少就杰斯特所知,「家人」们像这样不安地议论纷纷,在过去是不可能出现的光景。
「哎呀,伤脑筋耶。」
壮汉果真跟他说的一样,非常不知所措地抓着头。
忽然间,穿斗篷的少女拉了拉壮汉的大衣衣摆。
仰望的少女与低头的壮汉并未交谈,但是马纳伽一弯腰就把手伸向玛提亚,将她抱到自己胸前。
那动作之流畅,与壮汉外观给人的印象完全不符。
「各位。」
开口说话的,是玛提亚警部。
她的声音鲜明清晰,很神奇地传进耳里。
现场的吵杂声也一下子中断。
「在此先向第一次见面的人们做一下自我介绍,我们是鲁谢赛理斯市的警察。」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注在壮汉抱起的娇小少女身上。
「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小姐的死亡之所以会引起我们警方的注意,其实是因为有人在遗体被人确认以前,就知道她已经死亡这件事。」
不安的吵杂声再次响起。
底下叽叽喳喳念着的名字,只有一个。
蕾普莉西亚……
「从正常的搜查程序来看,她会是最大的嫌疑犯,但那是因为一般人认为透视及远距离感应等等能力是不存在的。」
「可是!」
插嘴说话的是伊丽莎白。
「蕾普莉西亚小姐办得到啊!」
所有人都点头赞同她的话。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连玛提亚警部也跟着点头。
「我知道。但是一般社会并没有那方面的认知,就现实状况而言,或许只有你们比较了解呢。」
「对喔,的确是那样呢。」
鲭江·露露娜雅像是在看自己孙女似地抬头看着玛提亚警部。
「你就是为此才来的?」
「是的。」
少女的嘴角略带笑意。
「我们的工作,是让案情真相大白。逮捕嫌犯不过是达成这个目标的手段,并非目的。」
「你们不是来逮捕嫌犯的吗?」
「不是的,我们是来确认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知道了。」
如此回答的,既不是戴眼镜的老妇人,也不是其他「家人」。
「请两位随意进行搜查吧。」
那声音来自人墙外。
所有人都循着声音回头看,随后人墙慢慢往左右分开。
她笔直走过来,笑咪咪地抬头看着两名搜查官。
「请两位务必要让真相大白。」
佐久耶·蕾普莉西亚的笑容带了些神秘感。
接着「家人」都恢复笑容。
不一会,现场的气氛也变轻松了。
但壮汉却紧瘪着嘴唇。

咯吱。
又咯咯作响了。
但玛提亚已不再惊讶。

5

发现遗体的房间被标示禁止进入的黄色胶带封锁起来,从门框右边到左边,再从左边到右边,大约有三条,以防止任何人进入。
拆掉胶带之后,发现门是锁着的。
原来瓦兹基·弗雷吉麦特在离开现场时就已经把门锁上。
那是在门与边框的缝隙滑进金属板,藉以固定门把的简便装置,但外壳的材料硬度值高达两百,大部分工具都起不了作用。若想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开门,直接破坏门板会比较快。
进了房间,里头的状况跟四小时前离开时一模一样。
连窗户都装设着和封闭房门的装置类似的锁头。
「那么……」
马纳伽背着手,把门关上并环视房间。
「开始找吧。」
他们要找的是影印的副本……或者正本。
「你觉得有吗?」
对于这句话——
「不要紧吧?」
玛提亚回答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内容。
「嗯?」
「马纳伽你不要紧吧?」
几乎从正下方往上看的眼神,显示那句话并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但是——
「什么不要紧?」
马纳伽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自己说了或做了什么害她担心的事吗?
少女抬头看着他,没再多说什么。
接着,轻轻地笑了起来。
「没事吗?那就好。」
「啊?啊啊……是吗?」
「赶快把要做的事做完吧。」
玛提亚首先触碰的,是桌子的抽雁。在最下层,尺寸也最大的那个抽屉里,放了几本公文夹。
「就常理来看,应该找得到。」
看她背对这边的模样,似乎已经把刚才那个意义不明的问题给忘了。
「说得也是呢。」
回答的马纳伽也把手往桌上伸。
「她本人应该没有机会带出去吧。」
昨晚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在办公室影印好东西就直接回房,接着被人发现时,已经是一具冰冷的遗体,这段期间没有任何人见过她。
这样看来,影印的副本应该还在这房间才对。
只要没有人把它带走。
「不过,还是有人可以把它带走呢。」
「这个『家』的?」
「嗯。」
双方都不需要更进一步的说明。
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在这种状况下遭到杀害,最可疑的是内部的人……若借用他们的说法来形容,就是「家人」之中的某人。
但另一方面,在这门窗都没上锁的环境里,的确也有可能是外人干的。
不管怎么样,既然案发现场有东西消失的话,就表示那是和嫌犯息息相关的强力线索。
「她好像是个正经八百的人呢。」
玛提亚「啪」地坐在地上,把从抽屉拉出来的公文夹打开来看。
看起来像是活页式的,里面排列着一行行字体不算漂亮,但很工整的手写文字。
「这是什么?」
「那个人的行程表,而且是以分为单位记录。」
「蕾普莉西亚小姐的行程表?」
「嗯,像是上电视节目的通告……还有演讲的洽谈等等。」
讽剌的是,以后天排定的演讲为首,未来半年的行程清清楚楚记载在上面。
但做记录的本人,已经跟那些行程没有关系了。
「原来如此。」
从电视台回来时,这里的「家人」纷纷出来迎接蕾普莉西亚跟杰斯特,马纳伽想起他们当时的对话。
今天当随行助理结果怎么样?
嗯,非常棒。
「以前那男孩与凯蒂莉耶奴小姐两人,曾替她提包包啊……」
也就是佐久耶·蕾普莉西亚的经纪人。
玛提亚继续翻阅公文夹里的纸张,然后再确认下一本公文夹。
「他开始随侍在侧……大约是在两年前。凯蒂莉耶奴小姐则好像从三年多以前就一直跟在她身边了。」
「嗯?但是凯蒂莉耶奴小姐,是大约一年前才开始住这里的吧?」
「之前都是通勤的样子。」
「那还真了不起呢。」
这表示她对蕾普莉西亚非常着迷啰?
马纳伽心想:「或许,这就是她离婚的原因吧。」
「总之。」
把第三本公文夹「啪哒」合上的玛提亚抬起头来。
「凯蒂莉耶奴小姐曾经负责管理那个人的行程,我们最好稍微记住这点。」
「表示她们俩的交情曾经很亲密是吗?」
马纳伽边说话边拿在手上的,是堆在桌子角落的书。
「喔呀?」
「什么?」
「这些,全都是蕾普莉西亚小姐的书呢。」
一共有七本。
像是《伴随一道光》、《互相扶持的想法》,以及《真实的话语,光的话语》……
同样的书籍分别有两本以上,每一本的作者都是佐久耶·蕾普莉西亚。
「这是什么?」
这七本书,每一本的书顶、书根与书口……从看得见书页重叠的三个侧面,都露出大量的便利贴。
「是个勤快且极度用功的人啊……......」
而且贴了便利贴的页数,必定有画线标示重点的字句。
「是吗?」
把书接过来的玛提亚也「啪啦啪啦」地翻阅。
不过她的结论,似乎跟马纳伽不一样。
「这个……你不觉得重点都集中在那个人宣称的『预测』吗?」
「什么?」
马纳伽又拿起另一本书。
果真如玛提亚所说的。
画线的地方都是具体描述「预测」的部分,尤其是蕾普莉西亚说过的话,旁边一定都有画线。
「这是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玛提亚如此下了一句前言。
「不过这些字句,对凯蒂莉耶奴小姐来说相当重要,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呢。」
但,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
「毕竟是蕾普莉西亚小姐说的话吧?」
「不过,只在『她怎么说』的地方画线哟?」
「嗯?」
「画线的部分并非她想传达的内容,重点只放在她具体发言的部分。」
原来如此,似乎真的是那样呢。
「总觉得……」
玛提亚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会不会是想举证什么,当做确切的证据呢?」
「什么证据?」
「不知道。」
她一面说,一面依序确认那七本书。
马纳伽一样依序翻著书页,但几乎没用。
「完全搞不懂耶。」
「嗯,可是……」
仔细一看,所有抽屉都被打开了。玛提亚已在不知不觉中全部确认完毕。
「若把其他事证结合在一块思考,或许会有什么发现。」
「你全都看过了?真厉害。」
「我只是大致看一下哟。」
她说放在这里的都是印刷成册的书籍,或者手写的记录。
没有一张是影印的副本。
「除了手写记录以外,就是一些后援会的说明手册或宣传单、书的广告等等。」
都是有关蕾普莉西亚的活动资料。
而那里面——
「影印的副本,连一张都没有。」
「……好奇怪喔。」
「嗯,是很奇怪呢。」
此时玛提亚的视线落在桌上。
分别有三种不同书名的七本书。
撰写的人物却都一样。
「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小姐在惨遭杀害以前曾去影印,但那份影印的副本却遍寻不着。」
这样的话……
「那会是动机吗?」
「大概吧。」
两人指的是杀害她的动机。
「嫌犯想处理掉的是影印的副本……或者说,是副本里记载的内容。我看正本大概也已经不在这房间里了呢。」
当然,这房间里的物品全都会被带回警署仔细调查,但如果真如玛提亚所言,那就变成只是单纯的侦查程序,对案情并无实质帮助。
而真正的问题也不在那里。
「可是,就算把影印的副本处理掉,凯蒂莉耶奴小姐也知道里面的内容。」
没错,就是如此。
若想处理掉个人的记忆,方法只有一个。
「……真是没完没了呢。」
马纳伽喃喃说道。
眼睛则盯着桌角沾到的血迹。
他最不敢看血了。
「或许嫌犯是先拿钝器把她殴昏,接着再注射药物到体内。」
「然后在桌角留下死者本人的血液……」
「嗯,这样看起来就像是她心脏病发倒地时,不慎撞到头部。」
「所以必须申请搜索票啰?」
申请包括这个「家」及现场周边的搜索。当然,搜索的目标是钝器与针筒,还有使用的药物……也就是凶器。
「这个嘛,如果还有形体的话。」
玛提亚回答得很含糊,可能是觉得找也没用吧。
其实马纳伽也有同感,无论嫌犯是内部或外来的人,都有充足的时间处理那些东西。
若期待未发现的物证而花更多的时间在那上面,只会对嫌犯有利而已。
「总而言之。」
马纳伽硬是拉回自己的想法。
「嫌犯就是想让被害人看起来像自然死亡对吧?」
「有那个可能呢。」
「至于必须伪装成自然死亡的理由……」
就在此时。
「……谁?」
忽然间,玛提亚转头望向房门。
「怎么了?」
「外面有人。」
在门外?而且她察觉到了?
比精灵……比五感敏锐度更胜人类的马纳伽还先察觉到?
少女对讶异的精灵点头示意,光是那个动作就足以解释了。
于是他把手伸向房门并抓住门把。
「是谁?」
门打开了。
这房间的门和蕾普莉西亚的房间不一样,是往走廊的方向开。
结果门发出「嘎滋」一声——
「好痛!」
还伴随着奇妙的声音。
「嗯?」
整个大开的门前,一名青年跌坐在地,眼镜还掉到鼻子下方。
他之所以捣着额头皱着脸,是因为被打开的门给拥到的缘故。
「哎呀,你没事吧?」
仔细一看,站在房前的还不只他一个。
一共有五人……年轻女性、中年男性、之前那个戴眼镜的老妇人,就连伊丽莎白也在。看来他们都对这房间的状况很感兴趣。
「那……那个……」
代表众人发言的,是富樫·伊丽莎白。
「蕾普莉西亚小姐并不是凶手喔?」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用闪闪发光的双眼仰望着马纳伽。
「我知道,不是啦,我们并没有……」
就在这么回答的时候,突然浮现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马纳伽……?」
背后传来玛提亚的声音。
马纳伽感觉到她的语气充满担忧……不,充满不安的情绪。
「刑警先生,我们全都受到蕾普莉西亚小姐的救赎。」
中年男性边说边走向前。
「她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她帮我们消除了所有的烦恼与痛苦。」
甚至露出有如少年一般,满怀希望的眼神。
「她不可能做出杀人这种事。」
紧接着说话的,是站在他身旁的年轻女性。
「刑警先生,希望你也能读看看蕾普莉西亚小姐的书,如此一来你就会明白的。」
之后就无法分辨哪句话是谁说的了。
「没错,你最好先看过她的书。」
「请你接触真理吧。」
「灵魂的净化,无论人类或精灵都一样。」
「她真的很了不起。」
「刑警先生。」
「刑警先生!」
「啊啊……所以……你们大家……」
话说到一半的马纳伽感到十分愕然。
因为有一股凶暴的冲动忽然从肚子底下往上涌。
让他几乎要破口大骂。
这种情况头一次发生。
过去他曾对「人类」们大声斥责……但也仅只一次。不过,那是为了要保护玛提亚。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想斥喝眼前这群「人类」,巴不得赶他们走呢?
这股厌恶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刑警先生!」
够了!
奇怪。
在门口与「家人」应对的马纳伽,样子很不寻常。玛提亚不由得想走上前。
她打算代替马纳伽应付那些「家人」。
就在此时。
突然一股冲击袭来。
空气「轰!」地震动。
宛如地震的强烈震动憾动着玛提亚娇小的身躯。她因此站不稳,整个人往后退。
要不是撞到背后的桌子,很可能就直接往后倒了。这是什么?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唯一明白的只有一件事。
散发那股冲击的,是矗立在眼前的巨大身躯!
「抱歉。」
马纳伽如此说道。
「我们正在搜查。」
他的声音似乎倾全力压抑即将爆发的某种情绪。
就算门关上了,马纳伽的样子仍旧没变。
他那宽阔的背部,宽大的肩膀,粗壮的手臂,都缠绕着不寻常……不悦的气氛。
玛提亚终于明白了。
这是马纳伽的……
「马纳伽……」
回头的壮汉似乎察觉到玛提亚的心情。
「喂,怎么啦?」
看似平常的马纳伽。
不过,是跟平常不一样的马纳伽。
……但他自己并不知道!
所谓精灵,是不具有肉体的能量生命体。人类的双眼之所以看得到他们的「肉体」,不过是他们利用物质化能力,把构成自身的能量具体化罢了。
所谓精灵,是一种显露在外的灵魂。
所以精灵会因为绝望而死。
心灵受到创伤这件事,对精灵来说很可能是致命伤。
既然这样。
刚刚发生在马纳伽身上的状况是……
「马纳伽。」
玛提亚宛如从背后的桌子反弹似地站得笔直。
「我们走吧。」
她紧紧抓住壮汉的大手。
并直接拉着他往房门走去。
「不是啦,喂,要把房间的东西……」
她知道马纳伽想说什么,必须把遗留在这房间的物品搬运出去,为的是要带回警署。
「那么,快点搬吧。」
「喂……」
「快点!」
她的语气毫无退让之意。
因为持续感受到的异状,并不是神经过敏或什么来着。
「玛提亚……?」
她听见了。
又再一次传入耳里。
马纳伽的……古老精灵的巨体发出不寻常的摩擦声。


6

说「往左」的,是玛提亚。
堆放好从宇野川·凯蒂莉耶奴的房间搬出来的物品,并发动匡塔·克鲁格的引擎时,她便这么说道。
从「蕾普莉西亚之家」进入国道时,必须往右才是前往鲁谢赛理斯市市区的路。
但是她却说「往左」。
这不是反方向吗?
然而玛提亚针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只有一句话。
照我的话做就是。
于是马纳伽听从她的指示,让黑色四轮驱动车往左行驶。
天空染成一片蓝色。
是因为接近黄昏的关系。
淡淡的黑夜很快就逼近没有路灯的国道,匡塔·克鲁格则轰隆隆地发出低沉引擎声,持续在山路奔驰。
马纳伽依照指示左弯右拐,当下也搞不清楚所在的位置。因为道路不规则地弯曲,加上不断通过的弯道并非全都是直角的缘故。
等他好不容易掌握到所在位置,是道路铺设平整,而且眼前逐渐有隧道出现的时候。
那是他熟悉的隧道。
好像是笔直贯穿索尔帖山山峰到另一侧。
他心想:「该不会是……」
也的确如他所料。
穿过隧道以后,就是仿佛挡住去路的T字形路口。
在玛提亚说往右以前,他已先打了右边的方向灯。
此时他察觉到副驾骏座的少女似乎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是一条平坦的对向二线车道。
右侧紧邻着索尔帖山山峰,左侧则是往下降的山崖。位于后方的天空已经被夕阳染红,宛如缓慢宣泄的火焰一般。
这是通往欧米科技工业美嘉纳研究所的私人道路。因为四年前发生的案子,马纳伽把它命名为「搬入道路」。
行驶了五分钟左右,前方终于看到建筑物。广大的建地早就被皎洁的灯光照亮,镶满玻璃的大型建筑物因正面被夕阳照射而闪闪发光。
此时马纳伽在距离正门一百公尺处把方向盘往左切。
玛提亚并没有指示他这么做。
道路突然变窄,而柏油路在快抵达两旁有树林夹道的斜坡前中断。
发出「啪哩啪哩」辗压石子声的轮胎稳稳抓住路面,让黑色车体不断往下方移动。
正当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时——
「哇啊……」
「喔——」
两人几乎在同时发出惊叹。
只见两旁原本繁茂的树林突然中断,泥土斜坡也中断,匡塔·克鲁格冲向的场所是布满许多碎石子的平地。
而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则是返照着鲜红色夕阳、熠熠生辉的水面。
美嘉纳湖。
「这真是太美了……」
于是马纳伽停下黑色四驱车并关掉引擎。
率先下车的,是穿黑色斗篷的少女。
当壮汉紧接在后下了车时,玛提亚已经开始往湖那边走去。
湖面另一头是黑压压横亘的索尔帖山,鲜红的太阳正准备顺着它的山脊下沉。玛提亚的背部宛如浮现在湖面闪亮红光中的小小黑影。
接着那道黑影停止动作,并转身面向他。
四周环绕红光的娇小少女,俨然像位小小的女神。
「我啊……」
两人之间其实有段距离。
但很不可思议地,她那有如呢喃的声音却清楚传进耳里。
「我很清楚马纳伽非常保护我哟。」
「……啊?」
怎么突然讲这些?
原本想问她这句话,但马纳伽突然想到一件事。
若是为了交谈而特地来到这种地方,应该还有比单纯的告白更重要的事情才对。
果不其然。
「所以,我觉得你可以不用忍耐。」
她发现了。
不过,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从来不曾害怕过马纳伽你哟?」
难不成,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
「所以,我觉得你尽管说出来没关系。如果不想说我就不问,如果想说,大可不必忍耐哟。」
「该说什么……」
马纳伽话只说到一半。
算了。
瞒不了她的。
因为自己痛苦到显而易见。
但是玛提亚很坦率。
「对不起……我的表达有点不对,重讲一遍。」
她如此说道。
「如果你想让我知道,就尽管告诉我没关系。」
没错。
那正是现今存在于名叫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的精灵「内部」的东西。
「虽然我也是人类,但正因为如此,没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喔。如果马纳伽……如果像你这样的精灵愿意让我这个人类知道你的想法,尽管告诉我没关系。」
然而,只有一点不是真的。
关于玛提亚的话。
她说「如果想让我知道,请尽管告诉我」。
不对。
她真正的意思是「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请务必告诉我」。
在湖畔,少女背对着鲜红如火的湖面。
「我……」
马纳伽的声音,宛如硬是从地底拉扯出来似地沉重。
下巴关节仿佛生绣似地咯咯作响。
「我喜欢人类。」
仿佛用一个个单字拼凑出来的话语,在他内心产生剧烈的抵抗。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人类,一次也没有。」
此时表达理解他这些话的——
「嗯。」
是少女宛如女神般的笑容。
「但是我,背负着罪恶。」
「嗯。」
「我不是什么正常的精灵,是犯下罪行,以罪恶构成的精灵。」
「这我都记得哟。」
那是七年前自己对她做过的告白。
要求缔结契约的精灵,对年仅十二岁的神曲乐士……对马奇雅·玛提亚说过的话。
「那罪恶……」
叫做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的精灵,构成其「半身」的部分……
「会躁动不安。」
「一看到那群人就变那样对吧?」
马纳伽讶异地瞪大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果然没错。
玛提亚早就发现了,察觉到这件事的她一直在为自己担心。
尽管如此,她仍等待着马纳伽亲口说出事实……甚至向他表示说不说都没有关系。
「我……」
右眼的视野慢慢产生变化。
平常若没听见玛提亚的神曲,是不会出现这种现象的。
但在此刻,那个现象即将发生。
「我伤害过许多人类。那是经过漫长的岁月,不断累积而成的罪恶。」
右眼……马纳伽的「半身」开始化为罪恶之证。他的瞳孔消失不见,眼睛仿佛倒进墨水般漆黑。
那些漆黑物体从眼皮溢出,汇集成黑色眼泪自脸颊滑落。
他右眼所见的「世界」,充满灾祸且扭曲。
右耳所听闻的,是无数的呻吟。
无数的悲鸣。
无数的惨叫声。
「那是……?」
「是的,就是那样。」
那正是他所背负的「罪恶」。
「我知道了。」
「我……」
「嗯。」
玛提亚慢慢走了过来。
「已经没事了,如果觉得痛苦,不说也没关系哟。」
她的黑色斗篷与黑色长发随风摇曳。
「因为,我有些明白了。」
「玛提亚……?」
她的眼睛——
缓缓走近的少女,她的眼睛!
「你……丄
「吓到了吗?」
那是当然的啊!
少女的眼睛……她的左眼居然……」
「其实,我也吓到了。」
她的左眼慢慢起了变化。
瞳孔消失不见。
就像倒进了墨水似的。
一模一样。
她光滑的左脸残留着漆黑的痕迹。
玛提亚的左眼跟马纳伽的右眼一模一样。
是眼泪。
她居然流着黑色的眼泪!
「这是怎么回事……」
马纳伽不知不觉跪了下来。
他跪坐在地上并伸出双臂,迎接走向自己的少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不知道,刚才突然变成这样的。」
她咻地滑进迎接自己的粗壮臂膀里。
「但是,我并不感到害怕哟。」
玛提亚纤细的手臂,不管多努力伸展都无法把马纳伽的胸膛整个环住。
但在这种时候,会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必然是这名古老精灵。
「对不起。」
少女说道。
「我无法确实理解马纳伽内心有多痛苦。」
她的细语宛如呢喃。
但却是能传达到内心深处的,不可思议的声音。
「马纳伽,原来你一直看的是这种景象,听的是迢种声音,始终独自扛起些痛苦对吧?」
其实——
我背负着重大的罪恶。
虽然有理由,却不能当成藉口的罪恶。
因为——
我不是什么正常的精灵。
我是吞噬罪行,以罪恶构成的精灵……
「玛提亚……我……」
马纳伽的罪是属于他个人的。
是属于名为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的精灵的。
原本一直这么认为。
但,这又是什么?
历经漫长岁月遍寻许久的,就是这个吗?
这就是「罪恶」的结果吗?
「我……」
终于找到她的时候,好不容易遇见她的时候,置身于地狱之中发现她身影的时候,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沾满血腥的旅程,终于可以就此结束。
然而,结果并非那样。
马纳伽背负的「罪恶」,在那一瞬间变成不再只是他个人的东西。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不是说过了吗?」
娇小的玛提亚把脸贴在马纳伽的胸膛说道。
「我曾说,你是我的马纳伽。」
就在缔结契约的那个夜晚。
「马纳伽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
马纳伽无法回答。
他找不到适当的话可以回答她。
「所以,我们一起往前走吧。」
但也没必要回答了。
「从今以后,好好的,一起往前走吧。」
古老精灵紧紧抱住娇小的少女。
他紧闭着双眼,如岩石般的脸一次又一次地点头回应。
此刻索尔帖山的山脊吞噬了夕阳,两人的影子也合而为一。

7

泡澡前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掏起热水擦脸。
与其说这是入浴的顺序,倒不如说是雪莉嘉的习惯。
所以——
「好烫!」
她忘了左手指尖状况很惨,因此今天又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了同样的事情。
热水刹那间湿透绷带,使她痛苦地皱着脸。
「痛死了……我都忘了。」
而自言自语也是雪莉嘉的习惯。
尤其是在见不到玛提亚的日子里。
也就是说,大部分的日子她都会这样。
「这样已经没用了呢。」
尽管知道没人会回答,她还是一面碎碎念一面撕掉绷带。
她每根手指指尖的皮肤都变薄,上头还渗着血。尤其是无名指,甚至出现了笔直的切割伤口。
除此以外的手指也都红通通的,仔细一看,表面还有一颗颗红点。指尖的微血管因为出血而显露出来了。
她是在去年秋天选择吉他当做主控制乐器,后来一直勤快地练习,照理说手指头的硬茧应该变厚许多才对。
但那些硬茧却在最近几天因为拚命特训而被削掉了,如今指头反而变得像婴儿皮肤那样柔软。
「唉~~~~」
她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总觉得今天,被许多人念得好惨喔。」
她一把背靠在浴缸,里面的热水就发出「哗啦」的声音。
「克缇好严格哦……」
但你没有本事。
一直烦恼的事情若从他人嘴里说出来,真的是相当难受。
然而跟那比起来,更深更重地残留在雪莉嘉心中的,是卡莉娜说的那些话。
是否也该从人类支持精灵的角度着手呢……?
这种事情,自己真的办得到吗?
神曲的确能够赋予精灵力量,也能让他们沉醉。
但那就是所谓的「支持精灵」吗?又或者卡莉娜想表达的是其他意思……
不过雪莉嘉倒是很确定一件事。
就是克缇卡儿蒂与卡莉娜告诉自己的话,两者是有关联的。
因为,她们都是精灵……那是身为接受神曲的精灵,对想成为神曲乐士的雪莉嘉所给予的忠告。
既然如此,欠缺的到底是什么?
「要是知道的话……」
雪莉嘉边说边把整个身体往下沉。
「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这句话在热水里,化成咕噜咕噜冒出的泡泡并消失不见。
那天晚上,住在楼下的两个人都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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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osfighter + 1 快点去找席达拉·雷特斯校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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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16: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IceKIno 于 2012-10-4 21:56 编辑

第三章 逐渐明朗的谎言

1

所谓的犯罪搜查,追根究柢就是「调查」与「确认」的延续。
累积事实、查证推论、证实假设之后再朝真相逼近。对玛提亚来说,那似乎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照理来说,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就一直在做的事,只不过介入了原本不需要的东西,执行起来变得有困难而已——这是她的主张。
那东西就是恶意。
但只要持续追查,最后显现的也只是单纯的「事实」罢了。
无论嫌犯使用多么复杂的手法,「用过某种手法」的事实仍会残存下来。而那项事实,必定会遗留某种「痕迹」。
「所谓的『完全犯罪』,本来就是种矛盾的说法哟。」
玛提亚如此说道。
面对自己在鲁谢市警本部·精灵课执勤室的办公桌说道。
她托着腮往马纳伽这边看过来的眼睛,是清澈的夜空颜色。
其实两人都一样。
在夜晚的美嘉纳湖湖畔,她从马纳伽怀里再次抬头看时,眼睛早已回复成原来的样子。虽然左脸颊还残留着些许黑色泪痕,但她小小的手掌一擦就消失了。
他们顺着来时路返回鲁谢市警本部,一路上两人都没交谈。
也没必要交谈。
然后——
「试图把非事实的『事实』留下来的那刻,就已经存在着破绽了。」
现在,两人在这里。
跟往常一样。
仿佛没发生过任何事。
墙上的时钟已经过了六点钟。
不是傍晚的六点钟。
将宇野川·凯蒂莉耶奴的房间带出来的东西搬到警署的两人,一直在这房间待到天亮。他们只有两次离开执勤室,分别是在途中花两个小时小睡一会儿,以及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雷欧劳买宵夜。
一如往常的搜查。
一如往常的生活。
一如往常的玛提亚。
「唔——」
呻吟的马纳伽也面向办公桌。
「实在搞不懂耶……」
他紧皱眉头。
这也和往常一样。
「因为……嗯——说得也是呢……譬如说会不会是嫌犯动手杀人,并打算嫁祸给某人呢?」
马纳伽想起承办案件当中的一些疑点。
像是刻意让与命案无关的第三者看到犯罪行为的手法。
「在那种状况下,真正的事实是嫌犯到被害人所在之处将她杀害吧?」
「的确是那样呢。J
「因此,嫌犯试图制造毫不相干的某人到被害人所在之处将她杀害的虚假『事实』对吧?」
「没错。」
「那种状况下,乍看是毫不相干的某人到被害人所在之处将她杀害,但其实那样的事实并不存在。」
「嗯嗯?」
听起来像是在重复相同的话。
实际上并非如此。
「正因为不存在那种事实,当有那样的事实时理应存在的事情也就不可能发生。」
「譬如说?」
「像是毫不相干的某人被目击到,或留下毫不相干的某人的指纹,或者有毫不相干的某人的脚印等等。」
「啊啊,原来如此。」
「取而代之的就是嫌犯被目击到,嫌犯留下指纹,发现嫌犯的脚印等等。」
「否则就什么也没留下是吗?」
「一点也没错。」
应该存在的事证,找不到。
不应该存在的事证,却出现了。
换句话说,那就是证明表面的「事实」与真正的「事实」不同的证据。
「这次的状况也一样哟。」
「你是说影印的副本吗……」
宇野川·凯蒂莉耶奴若真的是病死,照理来说应该在房间里的。
但成为案发现场的房间里却遍寻不着。
搬出来的物品里面也找不到任何原以为存在的东西。手写的行程表或写满个人预定行程的笔
记本倒是有一堆,还有就是频频书写「真理」啦「灵魂净化」之类.大概是学习用的笔记本。
应该存在的事证,却找不到。
「还有其他东西喔。」
「什么东西?」
「那个叫什么来着……『预测』?」
玛提亚伸手从桌上拿起一本书。
书名是《互相扶持的想法》,是在凯蒂莉耶奴房里找到的书。
其余六本也都一样随意摆在玛提亚的办公桌上,旁边的便条纸则写满了玛提亚端正的文字。
「那个人主张能感应到对方的想法或听到死者的声音,如果这不是真的……」
这次马上就能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应该存在的事证找不到,不应该存在的事证却出现了……」
「就是那样。」
「嗯嗯?等一下哦?」
马纳伽再次面向玛提亚。
连同符合他身躯的那张大椅子。
「你,难不成……」
玛提亚苦笑着回应紧皱眉头的马纳伽。
「马纳伽,其实想说『难不成』的人是我呢。」
「什么?」
「难不成马纳伽还没发现?」
「发现什么?」
「那个人怪怪的哟。」
「你说蕾普莉西亚小姐吗?」
「嗯。」
不过,点了一次头回应的玛提亚又马上重新解释她的意思。
「不对……怪的是所有人。」
「所有人?」
「没错,所有人。」
也就是那个「家」里的所有人。
「想必马纳伽也发现了吧?」
的确没错。
否则就不会发生昨晚那种状况了。
那种巴不得把所有人揍扁的激烈……没错,那种令人无法置信又原因不明的不悦感。
「其实我一直在观察,当那个人和某人说话的时候。但我观察的不是她,而是她说话的对象。」
「从我变得怪怪的时候开始吗?」
「也是有啦……」
玛提亚露出剌探的眼神。
「其实,我当时在生气呢。」
「……什么?」
「你没察觉到吗?打从一开始进到那个人的『家』的时候。」
的确没察觉到。
「你在气什么?」

「我在气那个人。」
她指的是蕾普莉西亚。
马纳伽头一次发现她在生蕾普莉西亚的气。话说回来,玛提亚一直都没说她的名字呢。
她只称对方是「那个人」。
他大概可以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啊……如果她真能感应到马纳伽的想法,就应该晓得你怀抱的『失落感』是什样的问题吧?」
「还有我从没对你提起过的事?」
「嗯,也包括那些。」
换言之,她应该能理解那是多么沉重的秘密。
「的确是该知道呢。」
「可是,那个人却说了那些话。」
原来如此。
「若当时只有你们两人单独在一块就罢了,但我、夏目先生跟全体『家人』都在场,那个人却还是那么说呢。」
她不光揭发秘密,还把马纳伽藏在内心深处、连对玛提亚都没提过的事情讲给不相干的人们听。
「所以你才生气是吗?」
「是啊。」
然后——
「她那么做是不对的。」
玛提亚如此说道。
「不光是马纳伽——」
然后轻轻甩动手上的书。
「照这本书上所写的,那个人若真的拥有那股『力量』长达好几年的时间,应该不会做出那么轻率又不经大脑的事,照理说会更小心地视情况发言。」
马纳伽了解玛提亚想表达的意思。
她所展现的确实是堪称奇迹的能力,但却也是当着不相干的人的面揭发马纳伽部分隐私的行为。
「那并非知道自己拥有不寻常的『力量』的人会做的事喔。」
忽然,马纳伽发现了一件事。
马提亚的眼神,和之前看尤提妮·菲梅拉·迪奥尼的时候一模一样。
由于对逝去爱人的思念而愤怒失控,最后因复仇而玷污双手的精灵。马提亚现在的眼神,仿佛佛正看着那悲哀精灵当时的身影……
「喂……喂喂喂。这么说来……果真是那样吗?」
「嗯,没错。」
少女回答完站了起来。
「打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喔。」
她并不相信佐久耶·蕾普莉西亚。
「昨天我也持续观察着,那个人果然怪怪的。」
「等一下。」
马纳伽发现她的话不太对劲。
「打从一开始?」
「嗯。」
少女干脆又大胆地回应。
「打从在摄影棚看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个人有点可疑了。」
你说什么?
「那个人不是说木户·恩格鲁斯机长只救了一名乘客?」
「没错。」
那个机长的确叫那个名字,是摄影棚之中某位老人的儿子。
他死去的儿子。
「木户·恩格鲁斯机长,这个名字你没听说过吗?」
马纳伽思考了一下,然后摇头回应。
玛提亚露出苦笑说:
「是吗?果然很像马纳伽的作风。」
然后又说:
「他啊,是新帝空二三一号班机的机长。」
「……什么?」
马纳伽讶异地瞪大双眼。
因为这家航空公司的名字非常耳熟。
「这样你懂了吗?」
「懂、懂了。」
他好不容易回答了玛提亚,但却是半呻吟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居然是新帝空二三一号班机?
「虽然再怎么巧也该有个限度啦。」
这么说的玛提亚笑了起来。
但她的眼神并没有笑。
「那个人不是这么说吗?机长到最后一刻都没放弃,只救了一名乘客。那名乘客现在健健康康地在遥远的城市生活……」
对,没错。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想必那个人万万没想到乘客本人已经来到现场了吧。」
那名人物……唯一的幸存者,在空难当时的住址的确是在将都瑟连达,因为户籍还没有迁移。
因此各大媒体的文章想必都记载着将都瑟连达的十一岁少女,记忆力若好一点,应该都能回想起当时的报导吧。
毕竟那是一场非常严重的空难。
但事实上,该名幸存者从空难发生以来就一直待在这座城市。
她并未定居于遥远的城市,人就在这将都托尔巴斯。
就在这里。
在马纳伽眼前!
「那个人那么厉害,声称能够『预测』一切,结果却说了与事实完全不符的话。况且本人……我就在距离那么近的地方。而且……」
玛提亚一边说,一边把她的小手慢慢搭在马纳伽的大手上。
「当初救我的,并不是机长喔。」
「玛提亚……」
没错。
的确是马纳伽把伤痕累累的娇小少女从悲惨的地狱里救了出来。
但,那真的算得上是救了她吗?
毕竟过去的他……
「那个人啊……」
玛提亚的话,把回顾黑暗过往的马纳伽又拉了回来。
「那个人根本就不会什么『预测』,说的也都是谎话。」
「不,等一下。如此一来……」
「没错。」
少女现在的视线,比仍坐在椅子上的马纳伽稍低。
「犯案的,是那个人喔。」
「天啊……」
前天夜晚,大约晚上九点的时候。
那是宇野川·凯蒂莉耶奴最后一次被人目击到仍活着。
接着大约一小时后的晚上十点,佐久耶·蕾普莉西亚就做出凯蒂莉耶奴已经死亡的发言。而实际上遗体是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后才被发现。
「她是在那一个钟头之间杀人的吗?」
「应该是呢。」
「但,那个人不是没离开过房间?」
「至少在证词上是这样。」
「她的房间没有窗户耶?」
「嗯,的确没有。」
进了房门,迎面而来就是一堵墙,只有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设有通风口。别说是出入了,因为上头附着百叶窗,应该连窥探外头的景象都很难吧。
而且身高还必须够高。
「她究竟是如何办到这一切的?」
「这便是问题所在。」
玛提亚往跟办公桌同组的椅子坐下。
「不过啊,只要能够离开房间,接下来的事情应该就简单多了。」
「是啊,被害者房间的窗户跟门都没有锁呢。」
跑到宇野川·凯蒂莉耶奴的房间将她打昏,然后注射毒液。
但是——
「不,等等。如何离开房间固然是个问题,但如何回到房间也是问题吧?」
「是这样没错呢……」
玛提亚终于叹了口气。
「还缺什么呢……」
不知究竟欠缺了些什么。
但却知道该怎么形容它。■
那就是——真相。

对于精灵,自己并不是很了解。
但对人类算是够了解了。
不管是谁,一生至少会有一次机会在人生的舞台上做出精彩的表演。
夏目·杰斯特感觉自己正一点一滴地接近那一瞬间。
「好,大家都上车了吗?」
回答「有!」或「喔!」的声音此起彼落,光是如此就让他觉得很开心了。
在这之前,杰斯特一直都是回应的一方。
在电视台或演讲等工作场合,都是由他和凯蒂莉耶奴两人负责辅佐蕾普莉西亚,遇上只需一人就能应付的场合,便没有杰斯特插手的份。
然而此刻,麦克风就在他手上。
他把麦克风拿远……
「准备出发啰。」
他向坐在最前排单人座上的蕾普莉西亚确认。
「好,有劳你了。」
熟悉的一句话。
这句话在过去是属于宇野川·凯蒂莉耶奴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那么室田先生,麻烦您了。」
「没问题!」
握着方向盘的室田·德利斯特鲁,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只穿运动服,而是规规矩矩地穿着Polo衫。
不,不光是他,小型巴士上的十五个人,全都穿上了他们家当里最高级的衣服。
天气从一早开始就很好。
这是睽违许久的「远足」。
只不过,要前往的目的地既非山上也非公园,而是乌利安塔市民会馆。
佐久耶·蕾普莉西亚在那里有一场演讲。
而「家」里的所有人要去听她演讲。
当然不只是读者,透过电视接触到蕾普莉西亚教诲的人们,以及大批后援会的支持者也都会到场吧。
其中距离蕾普莉西亚最近的,就是杰斯特。
杰斯特坐在驾驶座正后方,眺望着不断往后流逝的绿意。
他的视线瞄向中央的后照镜,每位「家人」的表情看起来都很幸福。
唯有坐在最后面的鲭江·露露娜雅低着头,似乎在按电子计算机。
因为死去的宇野川·凯蒂莉耶奴丧葬事宜已交由她处理。
这时杰斯特忽然想起两名警官。
也就是全身黑色装扮的壮汉,与同样全身黑色装扮的少女。
杰斯特对他们始终没有好感。
宇野川·凯蒂莉耶奴的死,怎么看都是病死,也找不出病死以外的原因。但他们却数度来到「家」里,不断质问「家人」,并把往生者的房间翻得乱七八糟。
这根本就是骚扰嘛!
但就算他们很惹人厌,蕾普莉西亚还是接纳了他们。
接纳那么不识趣又没礼貌的家伙。
杰斯特的双眼望向隔着通道的邻近座位。
蕾普莉西亚闭着眼睛,但应该不是在睡觉,看她嘴唇还念念有词地动来动去就足以证明。
再过不久,她的嘴唇就会编织出话语。
对着观众,说出真实的话语,光的话语。
穿过绿意以后,耀眼的阳光迎接着一行人。

2

乌利安塔市位于将都托尔巴斯东北方,其一部分勉强包含在中央市区,但总体来说算是一个宁静的城镇。
尤其在精历一〇〇九年的今年,乌利安塔市议会打出「知性与美感,人与精灵」的口号,试图提升市民的学习意愿。
而佐久耶·蕾普莉西亚的特别演讲,也是该政策的其中一环。
小型巴士比预定的时间还早三十分钟抵达乌利安塔市民会馆。
室田·德利斯特鲁的「脑内地图」还是那么完美,毕竟他以前是计程车司机。
虽然走的是一般道路……甚至还经过尖峰时段的中央市区,但路上只塞了两次车,而且都是行车速度下降五分钟就通过的路段。
乌利安塔市民会馆是一栋平坦的建筑物,因为演唱会会场及活动大厅全都设在地底下。
开始看得到市民会馆时,杰斯特站了起来。
「好了,快到了喔。」
他拿着麦克风对「家人」们说道。
「抵达以后,我会和蕾普莉西亚小姐一起去向主办单位打声招呼,至于大家就从大厅进入会场。室田先生,麻烦你带大家进场喔。」
「好的。」
「然后弥伽耶小姐跟照井先生,还有富樫小姐,麻烦你们负责贩卖事宜。商品应该已经送到进入大厅后往左转的管理员室了。」
回应「是」的声音有三个。
「我会跟蕾普莉西亚小姐一起待在后台休息室,有什么事再去那里找我们。还有……」
正当他话说到这里时。
一副离谱的景象映入他眼帘。
那景象就出现在排排坐在座位上的「家人」后方。
小型巴士的后车窗外……
真的假的?
「杰斯特?」
听到蕾普莉西亚的呼唤,杰斯特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啊……是的。还有……」
黑色四轮驱动车。
是那辆长得像装甲车,大得离谱的4WD。
那个不祥的诡异车体,隔着三台巴士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是的,抱歉。呃——演讲进行时,我会在后台通道待命,报告完毕。」
室田·德利斯特鲁开始转动方向盘。
经过些许摇晃,载着「蕾普莉西亚之家」所有人的小型巴士,骏进了乌利安塔市民会馆的停车场。
而黑色四轮驱动车,果不其然也跟着打了方向灯。
为什么?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宇野川·凯蒂莉耶奴是心脏病发去世的,蕾普莉西亚之所以预知她死亡,是因为拥有那股「力量」的关系,这也已经获得证明。
万一真是他杀,也找不到任何有动机杀她的人。
尤其是蕾普莉西亚,从有人目击凯蒂莉耶奴还活着,一直到她变成遗体被发现的这段期间,都没有离开她的房间。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缠着我们不放?
难不成,这次又开始怀疑谁了吗?
小巴停了下来。
「好,到了喔。」
室田·德利斯特鲁边说边操纵拉杆打开车门。
「蕾普莉西亚小姐。」
杰斯特把她摆在棚架上的物品拿下来并开口。
「稍微加快脚步吧,要是让对方等就太没礼貌了。」
「哎呀,已经到约定的时间了吗?」
「哪有。」
如此说的是室田。
「还早呢,距离约定的时间足足还有三十分钟。」
真是多嘴。
此时有低沉的引擎声「轰隆隆轰隆隆」地靠近。
「……咦?」
回头看的杰斯特目击到出乎他意料的景象。
原以为会停在小型巴士旁的黑色装甲车,直接从正前方通过离开。它从停车场后方绕到建筑物背面,随即不见踪影。
「怎么了?」
蕾普莉西亚再次出声,杰斯特的思绪才又拉回来。
「啊,不,没什么!」
「我们走吧。」
「是。」
下了小型巴士后还特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不过并没有看到那两个人。

佐治·雪莉嘉不曾设定闹钟。
而是靠自己的力量起床。
至今全战全胜,从未迟到过。
「嘿!」
她大声吆喝,今早也从被窝里跳出来。
今天是星期一。
是一周的开始。
她迅速刷牙洗脸,迅速上完厕所迅速进厨房,再迅速做好便当,迅速换上制服,迅速离开房唯独下楼梯的速度慢到不行。
毕竟这里是屋龄不知几十年的木造公寓,要是不轻声下楼,会对其他房客造成困扰。
况且管理员又那么可怕。
她优雅文静地慢慢走下一楼——
「早安!」
唯独打招呼元气十足。
虽然回应她的只有「噗哈~」吐出来的烟雾,和眼镜后面的视线。
原以为如此,不过……
「雪莉嘉。」
当她准备打开玄关大门时,突然被人叫住。
「是!有什么事吗?」
「别问那么多,过来这边。」
我赶着去学校耶?
然而一旦违抗卡莉娜,原本五分钟就能解决的事将延长至两个小时。
换言之就是得听她说教。
「嗯。」
她勉为其难往回走,想不到卡莉娜居然从窗口旁边的门走了出来。
「呃——……什么事?」
「把手伸出来。」
「……咦?」
「手伸出来,快点。」
「……嗯。」
雪莉嘉回应并伸出双手。
卡莉娜抓住雪莉嘉的左手。
除了大拇指,其余四根手指头全缠着绷带,昨天自主练习伤到的地方都还没痊愈呢。
「这种手能够演奏吗?」
她指的是吉他。
「啊,嗯,可以的。这点小伤没什么啦。」
「我不是指那个……你真笨耶。缠着绷带的手指头,应该弹不出能听的音乐吧?」
的确如她所言。
她本来打算待会练习时把绷带拆掉,那么做当然会痛,但自己曾听过「偷懒一天就会退步三天」的说法……
「这种伤你愈是硬撑,治疗时间就拉得愈长喔。如此一来,练习就会逐渐落后的。」
她说着瞪了雪莉嘉一眼。
「真是的,没想到你居然笨到连努力与逞强都分不出来。」
「……对不起。」
「给我仔细听清楚,这个笨蛋。」
卡莉娜一面说话,一面将雪莉嘉的左手包覆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手指头是你自己的,但,你应该不知道手指头有什么想法吧?」
……手指头的想法?
「手指头在想什么呢?」
「我怎么会知道?」
烟雾「噗哈~」地喷出,仔细一看,她正叼着香烟。
「你也不知道对吧?既然这样,你敢断定它们什么都没想过吗?」
雪莉嘉知道卡莉娜的意思。
至少雪莉嘉非常清楚,这比「好好珍惜自己身体」的说法还要浅显易懂。
「嗯……我明白了。」

被卡莉娜的手掌包住的指尖,好温暧。
「你要更爱惜自己的手指头啊,既然受伤了就乖乖等它痊愈。若没有那种时间,就在伤势恶化之前……在一个晚上就能痊愈的伤口出现时立刻停止,让手指头休息,知道了吗?」
「嗯。」
「很好。」
平日一向很可怕的管理员,现在看起来好像正眯着眼睛微笑,会是自己神经过敏吗?
然而在确认之前,卡莉娜就已经放开了雪莉嘉的手。
「好了,快走吧,要迟到了喔。」
并且「啪」地拍了她的手臂。
卡莉娜那么说的话,就表示必须出门了。
「那我上学去啰!」
但回应她的只有白色的烟雾。
噗哈~

杰斯特带着蕾普莉西亚来到事前调查过的出入口,就在卸货区的旁边。
当他们向警卫报上姓名与来意之后,马上有人跑了过来。
对方是一名额头高到头顶的壮年男性——乌利安塔市议会的副议长。
之前在电话里洽谈事宜时,就知道他对雷普莉西亚的著作感动不已,只是杰斯特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疯狂。
副议长在带两人到后台休息室的路上,甚至是到了后台休息室以后都还滔滔不绝地发言。要不是杰斯特插嘴,在演讲开始以前铁定还是那样。
最后总算在该商量的事都商量完后把他赶了出去。
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回头一看,蕾普莉西亚正对着自己微笑。
虽然那是苦笑,但杰斯特强烈意识到自己正和她独处一室。
而刚才那辆黑色四轮驱动车的事,早就抛在脑后了。
孰不知这是多么大的错误。

3

司仪是主办单位雇用的女主持人。
当演讲一宣布开始,穿着朴素套装的她就直接对着后台通道举起左手。
那是开场的信号。
「那么,让我们欢迎佐久耶·蕾普莉西亚老师!」
容纳五百人的观众席,随即响起热烈的掌声。
蕾普莉西亚出现在舞台上,气氛随着追逐她身影的聚光灯开始高涨,当她站在讲台前向观众敬礼时,气氛则达到最高潮。
今天杰斯特站在后台通道看她演讲。
不像以前是坐在观众席。
过去护送蕾普莉西亚到后台通道,是宇野川·凯蒂莉耶奴的工作。由于演讲时「家人」也会一起行动,因此杰斯特通常都是负责照顾他们。
但现在,他就站在这里。
虽然很遗憾凯蒂莉耶奴发生了那种事,心里感到喜悦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从后台通道的布幕缝隙,可以看到台下的观众席。
现场几乎客满,观众大部分是女性,但也夹杂了男性。
至于「家人」们则照蕾普莉西亚说的分坐在左右两侧,而且是靠后方的位子。当然,为了其他观众……为了无法常常跟她在一起的人们,空出一些不错的座位是必须的。
「大家好。」
负责收蕾普莉西亚声音的麦克风,「叽」地发出尖锐的声音。
不过那个声音马上消失。
「我是佐久耶·蕾普莉西亚。」
她的声音立刻变得又清晰又大声。
「不过请不要喊我『老师』,我从小学开始就对老师没辙呢。」
现场忽然一阵笑声传来。
心想「好极了!」的杰斯特满意地握拳。
「老实说我并没有什么特殊才能足以让大家称呼我『老师』。我这个人既不擅长说话,如果各位是我的读者,应该也知道我并没有什么文采。」
杰斯特再次望向观众席。
有几成观众轻轻摇头,仿佛想表示「才没那回事」,这景象让他非常满意。
「再加上我又怕生。」
当她补述这一句,又引来众人的笑声。
他们的意思是:「你说你不擅长说话?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她说话的确不像播报员那么流利,感情也不像女明星那么丰富,但蕾普莉西亚的话,总是能牢牢抓住人心。
杰斯特已感动得不能自己。
「就连我拥有的『预测』能力,其实也不是什么『力量』,无论是谁都办得到,大家只是忘了方法而已。」
或许是吧。
然而,在这世上却只有她能够施展这股力量,光是这点就够让人惊讶了。
「体贴别人、倾听别人的话,那些跟我进行的『预测』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
「对不起,请各位稍候一下。」
蕾普莉西亚突然停止演说。
她闭上眼睛,脖子向后仰,手也举到脸部前方,那姿势看起来像是在遮挡剌眼的光线。
「好小……」
她呢喃道。
「好小的生命……真的好小喔……」
观众席开始轻微骚动起来。
「而且……他似乎……是位在一个光明无法传递到的地方呢……」
夏目·杰斯特从后台通道的布幕缝隙,观察观众的一举一动。
每个人都一副不安的样子,但又显露出内心的好奇,纷纷环视四周……环视其他观众。
其中有一名完全动也不动的女性。
年纪还很轻,应该是学生吧。
她双手捣住嘴巴,瞪大眼睛凝视着讲台上的蕾普莉西亚。
眼神满是惊愕。
「有话想说……是吗?」
蕾普莉西亚张开眼睛环视着观众席。
「不好意思,似乎有什么讯息要传达给来到现场的某位观众。」
刚才的女性突然开始哭泣。
压抑不住的哽咽从她捣住的嘴中爆发出来。
掌握了观众视线的蕾普莉西亚露出温柔的笑容。
「是你的……?」
仍捣住嘴巴的女性因为这个问题,抖着肩膀点头回应,一次又一次。
而刚才的司仪仿佛滑进观众席之间似地慢慢走向她,握在手上的是无线麦克风。
司仪环搭着女性肩膀,将麦克风抵近。
「我……」
她边哭边开口说道。
「曾……曾经……曾经堕胎。那孩子……是……是我们的。」
「你很爱他对吧?」
听到蕾普莉西亚这么说,女性又不断点头。
「其实……其实我、很想生下他,可是……」
那句话——
「不对。」
被蕾普莉西亚打断了。
她脸上仍挂着笑容。
「其实他说这么做是对的哟。」
「……咦?」
「你虽然失去了孩子,但也因此发现了些什么吧?」
「咦……啊……是的。」
「很重要的事情吗?」
「是的……大概……对,是很重要的事情。」
「对于你接下来的人生,那想必是十分重要的事。为了让你发现那件事,因此这条小生命在你体内孕育,然后在无法出生的情况下又回到了天上。」
女性的眼睛再度溢出泪水。
但她的眼里却闪烁着惊讶与欢喜的笑意。
「放心。」
然后蕾普莉西亚的侧脸,显露出比往常还要神圣的光辉。
「你们一定会再重逢哟。」
女性回答「谢谢」。
此时观众席掀起热烈的掌声。
杰斯特也感到十分满意。
「……啊?」
他再次从后台通道的布幕环视观众席,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什么时候……」
就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
在那排座位的正中央。
那家伙,就在那里。
「那家伙……」
黑色西装。
黑色大衣。
黑色巨体。
仿佛隔着观众席与蕾普莉西亚对峙似地站立。
那个马纳伽警部补!
「我们出生、成长,然后老死,从没有例外。」
杰斯特一面听着从背后传来的蕾普莉西亚的声音,一面离开后台通道。
「但许多人都觉得一切就此结束了,觉得死亡就是终点。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杰斯特穿过后台通道,直接从正规出入口走到外面。
那是上头标示了「非相关工作人员禁止进入」的金属门。
一走出来就是来宾用的通道。墙边设有长板凳与固定式的烟灰缸。
在那里——
「……咦?」
看见了。
是另外一人。
「夏目·杰斯特先生。」
仿佛鬼魂般出没的黑色少女,就站在空无一人的通道中央。
他之所以脚软是因为讶异,并非因为害怕。
这是当然的啊!
「抱歉!」
杰斯特丢下这句话便从她身旁大步走过。
但是背后「我有话跟你说。」
他愕然回过头来。明明少女的声音应该被远远抛在身后,想不到却像在耳边低语似地清楚听见。
少女就在距离五公尺的后方。
她再度往这边凝视。
「我……我……」
声音仿佛黏在喉咙出不来。
「我、正在忙。」
光是讲出这句话就不知费了多少力气。
但是对方并没有手下留情。
「需要拘票吗?」
「……咦?」

「我们警方想问你话,这是搜查过程中的必要程序。若是不肯配合,就必须对你发出拘票了。」
「你……你这是恐吓吗?」
「不。」
少女的表情毫无改变。
也因此让她那张理应很可爱的脸,看起来像人偶一般。
但她却是活生生的,还会说话。
「如果我说『不配合就立刻逮捕你』,那就是恐吓。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只是确实向你表达:这是若不肯自愿配合侦讯,就算强制逮捕也有必要做笔录的重要问题。」
为了理解玛提亚警部说的话,花了杰斯特两秒钟的时间。
结论就是不管怎样,对他而言都是相同的结果。
「我知道了……」
杰斯特再次面向少女,她则有如飘移似地靠近。
别说体重,那是连所有质量都感应不到的动作。
她接近到约两公尺左右的距离,杰斯特则往后退了半步。
「案发当晚,蕾普莉西亚小姐一直待在房间里对吧?」
「是的。」
确实如此。
「然后蕾普莉西亚小姐说凯蒂莉耶奴小姐死掉了。」
「是这样没错啦……」
那又如何?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杰斯特差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叹气。
同样的事情到底要问几次才甘心啊?
「我都说了,就在接近晚上十点……」
然而——
「不是的……」
话却被那有如呢喃的声音给打断了。
「蕾普莉西亚小姐当时人在房内,但她说中凯蒂莉耶奴小姐死亡这件事,则是在遗体被发现之前,所以不可能是因为接到某人通知才从房间出来。」
「所以呢?」
「她是自己走出房间的对吧?」
「是的。」
「她是突然从房间出来,说凯蒂莉耶奴小姐死掉了吗?」
不对。
「并不是那样。」
「那么,是怎样呢?」
黑色眼阵朝他望过来。
隐藏在瞳孔深处的,是有如黑色冰块沉没其中的冰冷视线。
「究竟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呢?」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就门铃响了啊!」
「不,那并不是你的证词。是富樫·伊丽莎白小姐的证词。」
这家伙在讲什么啊?
「当时我也在场,因此当然也听到了啊!」
「听到门铃响?」
「是的。」
「在晚上十点左右?」
一点也没错。
「有访客来吗?」
这是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跟刚刚的问题一样,而伊丽莎白也已经提出过证词了。
但在此时,夏目·杰斯特却感受到一股奇妙的自豪。
没错,干脆告诉她吧。
告诉她我们……蕾普莉西亚小姐是住在什么样的「世界」里。
「是凯蒂莉耶奴小姐喔。」
「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啊,我想也是。
「是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小姐按的门铃。」
但是,这种说法对这位有如幽灵般的少女行不通。
她露出冷冷的眼神,只是淡淡动着嘴唇说:
「不可能,凯蒂莉耶奴小姐当时应该已经死亡了。」
没错。
但蕾普莉西亚就是这么厉害喔!
「门铃响的时候,外面并没有人。」
准备告诉她真相吧。
「……没人?」
「是的。至少,我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所以才决定开门。
想确认门铃为什么会响。
「结果被蕾普莉西亚小姐阻止了。」
她说,不要开门。
「是死去的凯蒂莉耶奴小姐想通知她的死讯,才让玄关的门铃响的。就是这么回事喔。」
少女抬头看杰斯特并抿着嘴唇。
不久——
「你的意思是……鬼魂吗?」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因此杰斯特并未苦笑以对。
「以一般人的想法,的确会那么说,或者认为是灵体什么的。」
「没错。」
「这解释起来会很冗长,反正——你要那么认定也行啦,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喔。」
「那么,当你正准备开门时,有人在背后把你叫住,回头一看是蕾普莉西亚小姐。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
「她说不能开门。说凯蒂莉耶奴小姐已经死亡,变成鬼魂回来了……」
「就是那样。」
「我明白了。」
「这样你懂了吗?」
「不懂。」
……什么?
「为什么必须按门铃呢?」
「……咦?」
「凯蒂莉耶奴小姐应该是死在『家』里,那么,为何她的鬼魂是从外面出现,还按了门铃呢?」
「那是……」
杰斯特无法立即回答。
因为他自己也陷入思考。
思考着「为什么」。
「夏目·杰斯特先生。」
听到玛提亚有如耳语的声音,杰斯特突然感到背脊一阵凉意。
「你那个时候,并没有看到蕾普莉西亚小姐从房间走出来吧?」
「啊……是的,嗯。」
是没看到。
的确没看到。
但是,这还用说吗?
她当然是从房间出来的啊丨
「那么在一个小时前,你是否看见她进了房间?」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问题是什么意思?
「你把纸箱搬到蕾普莉西亚小姐的房间后,是否亲眼看到她走进房内,从里面把门关上呢?」
那到底是……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看见了吗?」
杰斯特说不出口。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啊!
「可否请你仔细回想呢?」
「不……我的意思是……」
的确如她所言。
除了蕾普莉西亚本人,外人是无法进入她房间的,这点杰斯特昨天已亲口证实。
但那房间的门,是朝内开的。
杰斯特没进房就把纸箱摆在入口处,门便无法关上;但是无权进入房内的杰斯特,自然也无法把纸箱搬到里面。
蕾普莉西亚说了声「谢谢」。
自己再次搬起纸箱。
然后,忽然这么说道。
……啊,糟糕。不晓得我办公室的置物柜是否有确实关上呢?
于是她不仅拜托杰斯特帮忙确认置物柜,还请他大致巡视一下办公室。
杰斯特爽快地答应了。
「你直接折回办公室吗?」
「是、的,不过……」
好不容易想起这事的杰斯特硬挤出这句话。
「房门确实关上了喔。」
自己在玄关大门前听到了那个声音。
回头一看,眼前只有关上的房门与空无一人的走廊。
「你并没有看见对吧?」
等一下。
等一下!我想起来了!
「可是,我们说过话!」
没错,她绝对在房里。绝对没错!
「我锁好办公室后又回来向她报告,我是隔着门跟她说话的。我说置物柜跟办公室都关上了,她对我说了声谢谢!然后还说晚安呢!」
「你们有交谈?」
「是的!没错!我们有交谈喔!」
「蕾普莉西亚小姐从门后回答你是吗?」
「是的!」
「所以你们有过一段对话。」
「是的!」
「可是……」
玛提亚警部用寒冰般冷冽的眼神凝视杰斯特。
「蕾普莉西亚小姐进入房内或走到房外的瞬间,你都没看到。」
这句话宛如暴风雪从正面打了过来。
「还有一点。」
暴风雪还没停。
「蕾普莉西亚小姐总是像那样,自己搬重物到房间吗?」
「这……」
「就连女性几乎无法自力抬起的纸箱,她也总是自己搬运吗?」
那倒是没看过。
那个时候……那天晚上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没有。」
「谢谢你,我问完了。」
这次换成身穿斗篷的少女无视对方,直接从身旁走过。
杰斯特一直目送到她拐进通道的转角为止。
「啊……」
直到看不见马奇雅·玛提亚警部的身影,杰斯特才终于发现事实。
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拉格·艾迪莱克利亚斯是古老精灵。
他经历了最长寿的人类都不曾体验过的漫长岁月,而往后恐怕也会一直活下去吧。
精灵与其他生物在构造上有决定性的差异,甚至从出发点来看,精灵并不能算是一种「物质」。
而是能量生命体。
其「肉体」不过是虚拟出来的,就连新陈代谢的作用都和其他生物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精灵并不会老化。
虽非不死之身,但绝不会因老化而死亡,甚至连永久生存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即为该类精灵的其中一柱。
但是——
尽管如此,他从不认为人类是渺小的存在。
甚至还当成是诚心敬佩的对象,让他觉得自叹弗如的人类可不只一两个呢。
既然如此——他不禁如此暗忖。
背靠在观众席最后一排通道的墙壁站立着。
「分别以雌雄两性抚养幼儿的动物,其实就整体来说还不到一成。若我记得没错,大概是百分之三左右吧。而人类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正站在台上对观众演讲的那位女性,又如何呢?
佐久耶·蕾普莉西亚。
玛提亚说她不相信她的「力量」,甚至主张蕾普莉西亚的行为,其实只是一种戏法。
若真是如此。
蕾普莉西亚为何要预言宇野川·凯蒂莉耶奴的死亡?
问题不在于使用什么样的戏法。
而是为什么刻意说中她的死亡,才是最重要的关键。
正因为先一步说出凯蒂莉耶奴的死,她现在才会被列为搜查对象之一。
搞不懂。
所谓戏法的真相也搞不懂。
尽管如此——
「人类原本就有互相扶持的习性,在从天性与灵魂的层面探讨这点之前,这其实也是动物的本能。」
她的话全都传进了观众耳里。
就算是一种戏法,她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蕾普莉西亚曾说中马纳伽的失落感,而事实上他也不曾对玛提亚提过那件事。
刚才她也说中台下一名观众曾堕胎的事实。
在录电视节目的时候,她还代为转达新帝空二三一号班机机长的灵魂……或是某种存在的讯息。
无论哪种状况都让当事人大为惊讶,并承认她所说的确实无误。
连马纳伽自己也是。
实在不晓得那究竟用了什么样的花招。
「那么,精灵呢?」
但蕾普莉西亚的声音……她的话,确实能打动人心。
「今天,在场有哪一位是精灵吗?」
此时有人轻盈地靠近。
是玛提亚。
马纳伽以眼神询问「结果怎么样?」而不是用语言。
回答「问到了哟」的玛提亚,实际上也只是抬头看他。
要是马纳伽站在这,夏目·杰斯特铁定会出现——事前如此预测的正是玛提亚。
说只想单独讯问……想在远离「家人」的地方问他话的,也是她。
她想问杰斯特案发当晚的状况。
马纳伽点头说了声「好」。既然已经问完夏目·杰斯特的供词,那么就不须要待在这里了。
就在这个时候。
「没有吗?那么,请容我介绍我的朋友。」
忽然间,蕾普莉西亚如此说道。
「他就是鲁谢赛理斯市警本部·精灵课的马纳伽刑警。」
什么——?
蕾普莉西亚伸出手,像是在邀请马纳伽。
观众顺着那个方向回头看,然后热烈鼓掌。
正当马纳伽心想「被摆了一道」时,已经太迟了。所有往这边看的人都露出充满期待的笑脸。
「啊……不是啦,那个……这下可伤脑筋了。」
听到马纳伽低沉的声音,会场的情绪「哗」地沸腾。
接着玛提亚的小手滑进他手里,用力握住他粗壮的手指。
这是怎么回事?
仰望的眼神里,看得出不安的神色。
她微幅且短暂地摇了一下头。
意思是,不要去。
「请上台,马纳伽先生。」
蕾普莉西亚继续催促。
并且对踌躇不前的壮汉给予更热烈的掌声。
马纳伽露出笑容,对着玛提亚点头示意。
不会有事的。
接着马纳伽松开她的小手,开始走在观众席正中央的通道。
「哎呀~大家好。谢谢,大家好。」
露出亲切笑容的马纳伽,回想起一件事。
……话说回来,玛提亚好像也曾站在舞台上呢。
蕾普莉西亚招呼站上舞台的马纳伽,并把讲台让给他。还说「请站在这里说话吧」。
「谢谢,呃——……」
对他的巨大身躯来说,讲台显得很矮小,所以麦克风也距离他很远。
不过古老精灵的声音,还是低沉地响彻整个会场。
「我是鲁谢市警的马纳伽,服务于精灵课。」
观众席顿时「喔——」地一阵哗然。
回头看看蕾普莉西亚,她脸上仍然挂着笑容。
至于她后面的黑暗处……也就是舞台的后台通道,看得见夏目·杰斯特的身影。浮现在他那张神经质脸孔上的,恐怕是愤怒吧。
马纳伽再次把脸转向正前方,迎接他的则是将近五百人充满期待的目光。
而玛提亚就在最后一排。
她的眼里已没有一丝不安。
只有坦然无比的信赖。
所以——
「呃——那个……我是精灵。」
马纳伽开始慢慢说话。
「刚才提到人类向来都会互相扶持,但不知道精灵怎样的话题吧?」
观众席出现像波浪般的动作,那是观众们在点头。马纳伽忽然产生不是自己一个人对所有人说话,而是同时和几百人对话的错觉。
「哎呀……这个嘛,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耶。」
台下一阵笑声。
马纳伽也难为情地笑着。
「不过,精灵聚集在一起并互相帮助,这种事情实际上还真是很少耳闻。倒是曾听说某个山区存在着精灵的聚落……但我其实也只是从别人那听来的而已,所以记不太清楚。」
来自观众席的笑声依旧不断。
仿佛笑容就黏在他们脸上似的。
马纳伽的「内部」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不光是针对那些「家人」,聚集在蕾普莉西亚身边的所有人类,都让他感到不悦。
但是——
玛提亚正往自己这边看。
「所以,虽然特地被请上台,但也无法发表什么高见。关于这部分,这个嘛……就请大家多多包涵啰。」
少女用她那乌黑的眼睛,直视着自己。
「说老实话,我现在之所以能站在这种地方和各位说话,都要感谢某个女孩的帮助。」
玛提亚。
「要不是遇见她,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两人邂逅的时候,她才十一岁。
「还没认识她以前,我并不是这个样子。现在的我之所以存在,全多亏某位小女孩的『力量』。」
此时,笑声从观众席消失了。
浮现在他们严肃凝视着壮汉的眼睛里的,是期待。
他们在耐心等待,等待古老精灵说的话。
「虽说精灵是人类的『好邻居』,但我的想法却相反。对精灵来说,人类才是『好邻居』。精灵其实并不像大家所想的那样,是非常了不起的存在。」
精灵的心,跟人类没什么不同。
也有憎恨、愤怒跟嫉妒。
「精灵并不像人类具有『肉体』,反而可以说我们比较虚弱呢。即使是像我这样大得离谱的体型,只要感到些许绝望就会消失不见。」
没错。
精灵会因绝望而死。
而且是十分简单地死去。
「可是,人类就不一样了。就算受到足以让精灵死去的心灵创伤,还是有办法克服,而且会在有限的人生里拚了命活下去。反观随随便便就能活个千年万年的精灵,却办不到这种事。」
马纳伽露出了微笑。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精灵之间是否会互相扶持,但唯独这点,我能够明确地告诉大家。」
马纳伽凝视着骄小又纤细的少女。
凝视那名与之邂逅时年仅十一岁的少女。
把他「拉回来」的少女。
「精灵无疑是受到人类扶持的。在你们人类的支持下,精灵才会存在,这不单是指神曲乐士。你们每一个人充满光芒的灵魂,都是支持我们精灵活下去的力量。」
掌声响起。
然后是笑容。
马纳伽则不好意思地走下讲台。
站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的少女,也轻轻微笑着。

4

当马纳伽演讲完来到后台休息室,蕾普莉西亚夸张地跟他握手并大力赞赏,还向他道谢。
演讲似乎托他的福非常成功。
玛提亚虽然感应到杰斯特用愤恨的眼神往这边看,但并不在意。
别人怎么想,都是他的自由。
就像她要怎么评断对方,也是自己的自由。
黑色四轮驱动车停在比卸货区更里面的地方,那是相关工作人员专用的停车场。一坐进车里,马纳伽叹了好大一口气。
「唉-—」
他会叹那么大口气,多半是在精神层面累瘫的时候。
「今天辛苦了。」
滑进副驾骏座的玛提亚笑着说道。
「很帅气哟。」
「是吗?」
「嗯。」
其实她相当担心。
但不是担心马纳伽是否能把话说好。
而是蕾普莉西亚,会说出什么话。
对她来说,那个人背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马纳伽隐私的前科。虽然在法律上的确不能算是「前科」,但她才不管那么多。
最起码对于那件事,她没打算要原谅蕾普莉西亚,就算她和这次的案子毫无关系也一样。
「不过有点害羞呢。」
说话的玛提亚觉得自己的耳朵开始发烫。
那种心情,简直像是当众被人示爱。
虽然她知道实际上并非如此。
「好吧!」
马纳伽用指尖转动车钥匙,车体跟着「轰隆隆」地抖动。
「总之,先吃点东西再回警署吧。」
四轮驱动车的运转,顺畅到难以想像是出自那个巨大车体。
「对了,结果怎么样?」
车子开上马路,随着车阵移动。
「有什么发现吗?」
「嗯。」
他指的是侦讯夏目·杰斯特一事。
在等第一个红绿灯的过程中,玛提亚已大致说明完毕。
关键就在于——
「没看见啊……」
他并没有亲眼看到蕾普莉西亚进出房间的事实。
「没错,他只听到关门声。甚至后来她出房门时,连开门声都没听到。」
她没补上「跟我想的一样」这句话。
因为这种事情,马纳伽铁定早就料到了。
「或许跟你说的一样呢。」
看吧。
「总之,合乎逻辑。」
「嗯,没错。」
有两种解释。
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影印完东西,回到房间后就病死了。接着变成鬼魂跑到外面,被伊丽莎白目击后,绕到玄关去按了门铃。
这也就是蕾普莉西亚及其「家人」所相信的「真相」。
然而夏目·杰斯特的证词却能肯定另一种解释的成立。
不过——
「还无法证实呢。」
没错。
因为蕾普莉西亚所主张的「力量」是种阻碍。
玛提亚心想,假如……
假如这个世界没有精灵……假如没有能使用科学无法解释的神奇「力量」的精灵……
假如这个世界是那样子的世界……
或许蕾普莉西亚一开始就被逮捕了,案子早就靠科学理论破解了吧。
但也不能有「若真是那样就好了」的想法。
「因为有『预测』呢……」
此时号志变成绿灯,匡塔·克鲁格往前滑动。
「那种主张在法庭上是行不通的吧。」
「嗯。不过,我们也无法举证哟。」
毕竟目前没有证据可以否定蕾普莉西亚主张的「预测」这种力量。
「伊丽莎白小姐看到的鬼魂,应该是那个人……」
也就是佐久耶·蕾普莉西亚。
「啊啊,大概吧。」
「她用某种方式离开了房间——」
「而且,她应该已经离开房间了,却又隔着房门和夏目先生交谈。」
「如果夏目先生是共犯呢?」
「你的意思是他们其实没有对话?」
「很有可能,不过……」
「是啊,很不自然呢。」
如果他是共犯,应该会试图捏造蕾普莉西亚没走出房间的「证据」,只靠证词未免过于薄弱。
「既然如此,就变成那个人连夏目先生也欺骗了对吧?」
「应该说藉由欺骗他,达成了自身的犯罪行为呢。」
「嗯。」
但,她是怎么办到的……?
「马纳伽。」
「啊嗯?」
「午餐,要不要在家里煮?」
「我是无所谓啦,可是……」
没错,其实还是有点顾虑。
「我们必须回警署呢。」
「不能在家吃饱后再去吗?」
马纳伽又瞄了她一眼,但马提亚这次却露出调皮小孩的笑容问道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她知道不可能没什么。
而且,马纳伽或许也早就知道玛提亚知道的事情。
因此两人便直接驾车回家。

敲门的声音和当时一模一样。
也就是那天晚上,宇野川·凯蒂莉耶奴死亡的一个钟头前。
「我是夏目。」
没错,那个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唯一和当时不同的,是蕾普莉西亚打开了门这件事。
「哎呀,有什么事吗?」
她刚换好衣服,演讲时穿的套装就挂在墙壁的衣架上,现在穿的是白色连身洋装。
「那个……我有点话想对蕾普莉西亚小姐说。」
倒是杰斯特尚未更衣,连西装上衣都还没脱呢。
恐怕是回到「家」后就马上跑去作帐的缘故吧。清点收到的演讲费并记在帐簿上,再放到金库里。当然,金库没有上锁。
至于其他「家人」,早就回房去了。
或许还有人在餐厅或阳台聊天,但总之目前看得到的范围内没有任何人。
杰斯特的脸红通通的。
看来他为了想早点和蕾普莉西亚说话,以极快的速度把事情做完了。若是那样,他应该不只是单纯来聊天的。
果然没错。
「我可以进去吗?」
「……咦?」
那是过去……他来到这个「家」三年多来,从未提出过的疑问。
不,应该说是要求吧。
「我不想让别人听到,可以进去说吗?」
蕾普莉西亚察觉到了。
杰斯特的眼神动也没动。而是直盯着她的脸,完全没有平日腼腆的模样。
「可以喔。」
她之所以那么回答,有一半是被他的气势压倒。
「请进。」
蕾普莉西亚往后退,杰斯特则继续盯着她看并走进房间。
接着门在他背后「咔嚓」地关上,那是手一松开就会自动阖起的设计。
然而夏目·杰斯特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蕾普莉西亚的背靠在后头堆得高高的纸箱上。
仿佛被人追到走投无路似的。
「……你想说什么?」
她努力想保持冷静,但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能巧妙掩饰。
「警察在怀疑了。」
「……咦?」
「刚才演讲的时候……」
杰斯特告诉她自己被警方问话。
而且对方是马奇雅·玛提亚警部。
「她不断质问我搬东西到这房间的过程。」
「那又如何呢?」
而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
「然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发现什么?
这孩子在说什么啊?
「那个时候,我不是隔着门和你说话吗?」
这句话,让蕾普莉西亚突然起了鸡皮疙瘩。
……难不成?
「有这回事吧?对不对?可是我仔细回想,那个时候的蕾普莉西亚小姐穿的是牛仔裤,并不是平时的连身洋装!」
这孩子……
「然后,我看到了。门铃响了之后,在你睡袍里面的也不是睡衣,依然还是牛仔裤吧?我当时心想『到底是为什么呢』,现在终于明白了。因为穿睡衣没办法爬树吧?对不对!」
他知道了!
「其实你是打算等我值完班以后再回房间对吧?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准备了睡袍,应该是摺好带在身上吧?结果却被丽兹看到了,幸好事先准备了睡袍呢!」
他全知道了!
「还有,你那时候的手也是冰的。因为在外头等我值完班对吧?我全都想通了喔!刚刚才察觉到的!」
他一副既天真又自豪的模样。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就在此时。
杰斯特的笑容忽然变了。
他那得意洋洋……像孩子般的笑容,温柔到令人惊讶的地步,但却瞬间化为耐人寻味又复杂的笑意。
「是的,这样就可以了。」
他如此说道。
「这些事我并没有对任何人说。即使你连我都想骗,我也没有生气。反正凯蒂莉耶奴小姐背叛了你对吧?既然如此,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不过……」地接着说道:
「我有事想拜托你。」
蕾普莉西亚明白事情不可能如他的用词般含蓄。
这并非请托——
「请多派些工作给我。」
而是要求。
「反正凯蒂莉耶奴小姐刚好去世了,请你不要把工作派给其他人,全都交给我就好。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事都愿意做,而且会倾尽全力。」
他的眼神闪闪发光。
「像刚刚伊森在做的校正工作,那个,也让我来吧。还有凯蒂莉耶奴小姐的葬礼,我也会接手处理的,好吗?」
蕾普莉西亚终于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若不照他的话去做就会全部抖出来。
「所有的工作,都由我来做。」
他想独占佐久耶·蕾普莉西亚!
付出的则是「保持缄默」这个代价。
搞不好就连钝器与针筒的下落,他也早就察觉到了。
殴打凯蒂莉耶奴的石头,已经在前往电视台的途中趁他不注意丢在路边了。
针筒则捣成粉碎,冲进电视台的马桶里了。
就常理判断,无论哪种物证都不可能被发现,但如果他暗示警方,状况又不一样了。
「谢谢你。」
她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期待你有好的表现喔。」
不晓得颤抖的声音是否压抑住了?
「真的吗?」
「真的。」
不晓得自己是否确实露出笑容呢?
「不过,我今天已经累了,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吗?」
「当然可以!」
杰斯特绽放笑容。
仿佛收到梦想许久的玩具的小孩。
不……不是仿佛。实际上,一切正如他的盘算。
他终于得到朝思暮想的玩具了!
「那么我走了,你真的可以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边说边雀跃地离开房间。
关上房门以前,还从门缝露了一下脸。
笑开怀的杰斯特对着房内眨眼。
蕾普莉西亚起了鸡皮疙瘩。
门完全关上后,佐久耶·蕾普莉西亚靠着背后的纸箱往下滑,最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5

马纳伽的身高有两公尺半。
好高大。
所以玛提亚总是得抬头看他,要是并肩站在一块,几乎是朝正上方仰望。
马纳伽是否知道理由呢?
嗯。
大概知道吧。
「哎、呀、呀!」
马纳伽脱掉了大衣跟西装上衣,卷起衬衫袖子,只见他用手上的平底锅不断在做翻炒之类的动作。
明明那平底锅重到玛提亚用两手都拿不动呢。
「啊,放那边。」
「喔——喔——喔——」
马纳伽一面发出奇怪的声音,一面把平底锅移到吧台,摺得厚厚的厨房纸巾早已浸过水摆在那儿。
随即传出「滋滋!」的爽快声响。
「这样完成了吗?」
「嗯,再煮个汤吧,虽然只是调理包。」
因此瓦斯炉才空着。
两个炉口的其中一个早在上个月就坏了,虽然嘴巴上说要趁下次休假找人来修理,却苦于无法「休假」。
但玛提亚从不觉得那很痛苦。
若要说不满的地方,大概就是无法常和雪莉嘉见面。
「意外地辛苦呢。」
马纳伽边说边擦拭额头的汗水。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进厨房做饭。
「是吗?对不起,还让你帮我做饭。」
「不,我是无所谓啦。」
将热水壶放上炉口,准备好三包即食汤包。马纳伽帮忙把汤杯从橱柜里拿出来。
「怎么又心血来潮?」
说出「今天我们一起做午餐吧」的是玛提亚。
「嗯,就突然想到嘛。」
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理由。
但昨晚在美嘉纳湖跟马纳伽面对面说话时,马提亚忽然发现一件事。
仔细回想起来,她好久没和马纳伽好好说话了。虽然平常都在一起,但互相聊对方事情的机会却愈来愈少。
因此她希望能尽量弥补,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玛提亚跟马纳伽都是警官。
此外,他们分别也是契约乐士与契约精灵。
但两人之间,应该有超越那层关系的某种情谊在。虽不至于淡薄到久未确认就会消失,但也没坚韧到因此就能置之不理的程度。
所以——
「我这边已经可以啰,你那边呢?」
才想尝试两个人一起做饭。
「好极了,这样如何?」
马纳伽帮忙装盘。
是蛋包饭。
但里面的饭没能确实包住,因此看起来像张着大口的巨大青蛙。
加上番茄酱又放太多,简直像充了血的肿包。
「唔,差强人意吧。」
看到马纳伽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玛提亚笑了起来。
「喂,你也别笑成那样,我可是第一次下厨呢。」
「对、对不起。可是、总觉得、很有笑点。」
她笑到连话都说不好。
然后心想:「果然没错。」
对了,那个时候,也是像这样笑得好开心。
真令人怀念…….
还因此稍微流了点眼泪。
好险因为笑个不停的缘故,没让马纳伽有其他联想而担心。
之后开水滚了,两人便开始冲泡杯汤。
两人并排坐在吧台边,开始享用比平时稍早的晚餐。
好宁静的用餐时间。
不过玛提亚喜欢这样的沉默。
偶尔交谈的话题多半没什么意义,但那种无意义也是宁静祥和的象征。
想不到在侦查刑案的过程中,还有机会像这样平静地用餐,真算得上是个小小的奇迹呢。
「玛提亚。」
因此就连马纳伽突如其来的呼唤——
「什么事?」
也能够很平常地回应。
「你想知道吗?」
其实不必反问,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情。
就是昨晚没能好好说出口的事。
有关失落感的事。
「不想。」
玛提亚立刻回答。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些都是真心话哟。」
虽然不讨厌知道,但也不讨厌不知道。
等马纳伽哪天想说,再告诉我就可以了。
然而,就算不清楚具体的内容,也早就能理解那是多么沉重的事了。
「是吗?」
「嗯。」
马纳伽的汤杯比一般的还要大,因此里头的汤也是二人份。
「比较重要的是……」
「嗯。」
「马纳伽知道吗?」
「知道什么?」
「两公尺半。」
「……啊啊。」
指的是马纳伽巨大的身体。
「我知道,我一直都明白。」
是吗?
果不其然。
「你不在意『我对这件事怎么都没发表意见』吗?」
玛提亚抬头望着马纳伽的小眼睛。
「不在意。」
马纳伽也立刻回答。
「你不想知道我的想法吗?」
「这个嘛……」
他欲言又止的。
「啊啊,是吗?」
「嗯,就是那样,我也一样喔。」
想知道的事情,不想知道的事情,讨厌知道的事情,即使不知道也无所谓的事情……
这世上并非任何事情都是知道就好,并非任何事情都是说出来就好。
所谓的互相了解,并不是把内心所有想法都吐露出来。
所谓信赖,指的不是那样的关系。
「不过啊。」
马提亚想说的只有这句话。
「刚开始,我吓到了。」
「是啊,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也吓到了。」
「然后啊,老实说……那时我心里还想『真过分』,『为什么会这样』。」
「……没错,你曾那么说呢。」
为什么会这样……
「但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下就觉得你原来是个超级温柔的人哟。」
「好了啦。」
「可是是真的嘛!」
所以,才有勇气努力。
所以,才觉得一切还没结束。
所以,才觉得还有一片未来在等着自己。
所以那个时候……才能凭自己的脚继续往前走。
「是吗?」
像岩石般坚硬的脸,浮现出略带忧伤但温柔的笑容。
「不过那些胡渣倒是有点扯。」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咦?
「怎么了?」
……等一下。
知道我会这么说?
那是……
「你刚说了什么?」
「啊?」
马纳伽的脸色也变了。
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他严肃地盯着少女看。
若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玛提亚已早他一步变成了那种表情。
「马纳伽刚刚确实说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对吧?」
「没错,我的确说了。」
「那是……」
随后玛提亚闭上了嘴。
从马纳伽脸上移开的视线并没有刻意看往哪个方向。
「是吗……原来如此……」
看不见的事物,开始一口气集中在一块。
马纳伽的一句话,让过去看不见的事物开始变得清晰可见。
准确说中的死亡。
空无一人的玄关传来的门铃声。
窗外的鬼魂。
照理说出不去的房间。
消失的影印副本。
所有线索,一口气朝某个点集中了。
「玛提亚……?」
「嗯。」
啊啊,原来如此,结果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或许明白了呢。」
问题只剩一个。
拼图欠缺的最后一块。
然而,在所有线索连接起来的现在,最后一块拼图该上哪儿找,已呼之欲出。
「不晓得瓦兹基是否还在署里?」
「你有事找他?」
「没有……不过,最初负责这宗案子的毕竟是他啊。」
「喂——那么你已经……」
「嗯。谢谢,多亏马纳伽的帮忙。」
玛提亚仿佛用跳的离开吧台椅,并回头仰望马纳伽说道:
「全都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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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16: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IceKIno 于 2012-10-4 21:59 编辑

第四章 父亲啊

1

佐治·雪莉嘉的一天大致分为两个部分。
那就是上学跟打工。
离开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后,不惜违反校规、偷偷绕道前往的目的地,是「从响板到单人乐团,从古典乐到重金属摇滚一应俱全」的玛雷欧米乐器行。
她的梦想是花四年的时间打工存钱,毕业以前在这家店买单人乐团。
虽然有那样的梦想……
「你那个手指头是怎么回事?」
当她穿着围裙走回卖场没多久,玛雷欧米·拉斯麦雅便疯狂大叫。
她是留着一头短发、穿着短袖T恤还露出事业线的大姐姐型女性。
也是这家乐器行的店长。
「啊,没什么。只是稍微练习,结果就……」
「你是白痴啊!」
玛雷欧米说着便从柜台兼展示柜的后面伸手,抓住了雪莉嘉的手腕。
左手的四根指头都缠着绷带。
「天呐,真是的!手指头还渗着血呢!」
「是啊,不过已经不痛了……」
「我说你啊——」
玛雷欧米店长背后,摆满了许多单人乐团和吉他,以那些乐器当背景的她皱起眉头说道:
「练乐器这种事必须每天持续,一偷懒就马上退步了,所以千万不能练到手指头流血,因为得中断练习直到痊愈为止。一旦觉得痛就得立刻停下来让手指休息,否则反而会延宕进步的速度。」
「嗯……我知道。」
今天早上管理员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笨蛋,你搞错道歉对象了。」
「……什么?」
玛雷欧米店长仍抓着她的手腕,把脸凑到讶异不已的雪莉嘉面前。
「要向这可怜的手指头道歉。」
「啊……那个——」
居然连这句话也和卡莉娜说的一模一样。
「对不起。」
雪莉嘉一面用右手抚摸左手手指,一面说道。
「很~好!」
站在柜台后面的店长好不容易放开雪莉嘉,并满意地点头。
顺便一提,这个人明明人缘很好却还是单身。
但雪莉嘉似乎大概能明白是什么原因。
「然后呢?你最近怎么了啊?」
「咦?什么……怎么了?」
「你有什么烦恼对吧?要不要说出来听听?」
没错。根据雪莉嘉的分析,这么会照顾人的优点反而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不是吗?
换言之从男性的角度来看,她并不是恋爱的对象,而是一位大姐姐,搞不好还被当成老妈子呢。
不过对雪莉嘉而言——
「唔~你愿意听吗?」
她超喜欢这样的店长。
店里的柜台兼具展示柜的功能。在玻璃橱窗里头,摆放了口琴、民谣口琴、弦柱与Pick,还有调音笛及音叉等等小东西。
此时玛雷欧米店长正以手臂托腮听雪莉嘉诉苦。
像是无法随心所欲弹奏的事。
红发精灵对自己说过的话。
卡莉娜对自己说过的话。
还有,一直卡在心中的不安与焦虑……
玛雷欧米·拉斯麦雅一面默默听雪莉嘉说话,一面点了好几次头回应,最后闭上眼睛。
「唉,反正就是这一类的小事啦。」
雪莉嘉笑着说道。
「你喔…………」
睁开眼睛的店长,不知为何湿了眼眶。
「不必说『小事』也没关系喔?那其实是很辛苦的事。你很了不起呢。」
「……什么?」
「想不到你那么努力练习啊……」
店长用拳头擦拭掉一滴不知不觉顺着脸颊滑下的泪水。
「不过佐治,你听我说喔。」
「是。」
回应的佐治·雪莉嘉挺直背脊。
「什么『只要不轻言放弃就能实现梦想』,那都是骗人的。」
她倒是没料到店长会这么说。
比起克缇卡儿蒂说的话、卡莉娜说的话,还有长久以来存在内心的不安,这句话更加深刻地
剌进胸口。
「……是。」
「正确来说,应该是『一旦放弃,梦想就不会实现』。话虽如此,只要不放弃并紧抓住梦想,总有一天能够实现——这世界也没这么简单。」
没错。
事实就是如此。
「很遗憾,现实就是这么无情。无论你怎么期盼,若没有才华就当不成神曲乐士。不过啊,你一定要记住这点喔。」
「记住什么?」
「我以前也想成为神曲乐士。」
「……咦?」
这倒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目前我身边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父母亲跟我老哥,然后就是你了。」
「是。」
「世上并没有什么奇迹喔,佐治。不管多么努力,多么殷殷期盼,若自己的才能不足就不会引发任何奇迹。不过啊——」
玛雷欧米·拉斯麦雅稍作停顿。
她环视着店内后说道:
「现在的我非常幸福喔。」
仍然湿着眼眶的她「嘻」地笑了起来。
「要是我成为神曲乐士,不但不会开这家店,也不会认识佐治你呢。」
「可是……」
雪莉嘉不知不觉插了话。
「要是你成为了神曲乐士,或许就能认识比我更了不起的人了。」
「的确没错呢。」
店长转变成耐人寻味的笑容。
「不过,我并不认识你口中那位『了不起的人』,也不曾遇到过。站在我面前的是佐治·雪莉嘉,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哇!
被告白了?
虽然两人同为女性,但雪莉嘉知道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反倒是玛雷欧米店长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其实啊,佐治,我虽然没能当上神曲乐士,但却成为了这家乐器行的店长。而跟我念同一所学校的同学就算没成为乐士,大家也都很努力在过自己的人生喔。其中有人当了漫画家,也有人从政呢。」

我懂。
她的意思是,神曲乐士并非唯一的终点。
不仅不是唯一,甚至也算不上终点。
「年轻的时候,大家总想着要成为『什么』,但结果都当不成自己以外的『什么』。成为神曲乐士,其实指的是『从事』神曲乐士的工作,而非由昔日的自己『转变为』神曲乐士。」
「是。」
「懂了吗?」
「懂了。大概吧……」
「大概而已?」
店长说着笑了起来。
她哈哈大笑着。
雪莉嘉跟着笑了,心情也变得稍微轻松了些。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心情放松却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可是啊雪莉嘉。」
「是。」
「不要让自己留下任何遗憾喔。」
「是!」
「店长~」
忽然间,一道有气无力但沉稳的女性嗓音插进两人的对话。
是另一名兼职人员。
「你们说完了吗?姆都雷那边的传票到现在还没处理哟。」
粉红发色的精灵从店内的办公室探出头来。
惊呼「糟糕!」的店长随即冲进办公室。
雪莉嘉则独自留在店面。
「啊,欢迎光临!」
此时入口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2

醒了。
怎么又来了——少女不禁心想。
若冷静分析的话,富樫·伊丽莎白的这个毛病,应该是心理层面的因素所导致的吧。
尽管如此,当下来看肚子的确是饿了,而肚子一饿就会变得极度不安。或许是对自己肉体抱持自卑感的时期、与从该时期解放的现状所造成的落差,引发了这种反作用。
钻出被窝的伊丽莎白于是慢慢步向走廊。
走廊鸦雀无声又一片漆黑。
她在此时停下了脚步,这倒是头一遭。
因为她回想起一件事宇野川·凯蒂莉耶奴的事。
当时,穿着睡袍与拖鞋的伊丽莎白呆站在颇有凉意的玄关大厅。虽然蕾普莉西亚与杰斯特要她回房去,她却动弹不得。
因为她无法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当时也有好几名察觉到异状的「家人」聚集而来,气氛虽然不安,至少不会令人感到害怕。但没过多久她就后悔了。
救护车抵达。
几名穿着白袍,戴着头盔的人员跑进来。
随后把躺在担架上的凯蒂莉耶奴抬了出去.。
那个时候,伊丽莎白看到了。
看到担架上的凯蒂莉耶奴。
她被疑似白色被单的布块盖了起来,因此完全看不见她的人,唯独轮廓清晰可辨,那模样和从餐厅窗外飘过的「物体」极度相似。
站在乌漆抹黑的走廊上,伊丽莎白挥开苏醒的记忆。
甚至心想今晚还是不要吃东西好了。
可是又马上改变了想法。
反正没吃点东西也是睡不着,也就是说现在若直接回房,肯定会带着不愉快的记忆醒着直到天亮。
还是快点吃些东西睡觉吧。
一旦睡着,就能把不愉快的记忆给忘了。
于是她鼓起勇气往前走,拖鞋发出「啪答啪答」的声音。
反正只要走到玄关大厅就没事了。
到了那边,就会有今晚的值班人员陪在身旁。
自从发生那起事件以来,有件事一直卡在伊丽莎白心里。
是她过去窝在房间足不出户时思考的事。
来到这个「家」以后就忘得一干二净的事。
……也就是,关于「死亡」这件事。
明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死,人又是为什么而活着呢?
既然那是躲也躲不掉的结果,为什么要设法延长自己的寿命,就算只是延长一点点也好呢?不,不仅如此,既然一定会死,为什么要把人生下来呢?
还有,死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几天以前,宇野川·凯蒂莉耶奴还沽界,跟人家一起生活在这个「家」,也曾和她交谈过,虽然次数不多。
她,曾经存在。
存在于此。
存在于这个空间。
然而如今,她已经不在了。
虽不知道她的遗体怎么处理,但至少「叫做宇野川·凯蒂莉耶奴的人物」,已不在这个世上。
……可是。
……真的是那样吗?
那么当时在餐厅看到的,是谁?
按门铃的,是谁?
那是……什么?
她的脚步已在不知不觉中加快。
当她来到玄关大厅时,有人叫住了她。
「嗨,丽兹。」
「晚安,艾米里安姆。」
她松了口气。
今晚值班的是凉·艾米里安姆。
只有柜台四周微微亮着,在那淡淡的灯光里,艾米里安姆对她露出仿佛恭候大驾许久的微笑。
他是这个「家」的男性之中年纪最轻的,如果记得没错,应该是十九或二十岁。
「小心不要着凉喔。」
在柜台后头说道的艾米里安姆也穿着厚厚的毛衣,因为最近夜晚的气温很低。
「谢谢,你也是喔。」
正当她这么回答的时候——
叮略。
「……咦?」
门铃响了。
「什么?」
回头的两人所看到的,是在玻璃另一边的黑暗。
路灯的光线照亮不远处的水泥地与裸露的泥土地。
墨绿色的树林与冬季干枯的枝干随风摇摆。
索尔帖山的山脊漆黑地耸立着。
但是,外头一个人也没有。
厚厚的玻璃门外,根本就没有人。
「……骗人的吧?」
伊丽莎白诧异地往后退。
「不……我也听到了喔。」
从柜台走出来的艾米里安姆缓缓上前。
两人的目光都没有离开玄关的玻璃门。
「这个……」
伊丽莎白发现到一件事。
「不是和凯蒂莉耶奴死掉的时候一样吗?」
「咦……啊。」
他似乎也发现了。
没错,根本就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伊丽莎白在餐厅看到了。
看到鬼魂。
然后慌慌张张冲回来的时候,门铃响了。
按门铃的……是宇野川·凯蒂莉耶奴。
那是凯蒂莉耶奴的鬼魂。
「所以又有人……」
艾米里安姆随即开口:
「你不要动喔。」
然后再次慢慢往前迈进。
伊丽莎白拚命点头回应,不过她之所以没有惨叫或逃离现场,大概是托蕾普莉西亚的福吧。因为她让自己看过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拒绝上学跟遭到霸凌的事也全被她说中,而且,她还接纳了自己。所以伊丽莎白并未逃走,甚至有了直盯着玻璃门看的勇气。
艾米里安姆……勇敢的艾米里安姆缓缓走近玻璃门。
他在门口停下脚步,将手伸向门把。
就在此时——
「不行。」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伊丽莎白倒抽了一口气。
那声音是从正后方传来的。
「千万不能开门。」
伊丽莎白有如反弹似地回头。
艾米里安姆也是。
「请你们直接向后退。」
边说话边笔直往这边走来的,是一名少女。
有着一头漆黑长发。
雪白的肌肤。
还穿着黑色的斗篷。
是马奇雅·玛提亚警部!
「请你们离开,很危险。」
那清晰到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杂质的声音,宛如呢喃一般。
「请你们两位去叫蕾普莉西亚小姐。」
「是!」
伊丽莎白心想「啊」的时候,手已经被艾米里安姆拉住。
牵着手往前跑的两人,与玛提亚警部擦身而过。他们穿过玄关大厅,穿过楼梯口,然后猛敲位在尽头的房门。
「蕾普莉西亚小姐!」
艾米里安姆大喊。
「蕾普莉西亚小姐!门铃响了!又有人来了!」
对方,是死者。
「蕾普莉西亚小姐丨.」
门开了。
往房间里面打开。
「…………怎么了?」
她的头发有些乱,可能已经睡了吧。但裹着白色睡袍的佐久耶·蕾普莉西亚,看起来还是如女神般闪耀。
「明明外面没人,门铃却响了。现在刑警小姐正帮我们看着。」
「……这是怎么回事?」
她来回看着两人的脸,并紧皱眉头。
然后,突然瞪大眼睛。
「你们……」
蕾普莉西亚步出房间,背后的门「啪哒」地关上。
「请你们暂时先别过来。」
说话的是玛提亚警部。
她那有如呢喃的声音,究竟是如何传到这么远的地方?
「也请你们告诉马纳伽警部补,说他可以过来了。」
「……咦?」
同时发出的狐疑声,分别来自伊丽莎白、艾米里安姆以及蕾普莉西亚三人面面相觑。
马纳伽警部补?
他在哪里?
于此同时——
「蕾普莉西亚小姐~」
发自丹田的低沉嗓音,从刚关上的房门后方传来。
「也带我一起去吧!」
声音的来源在房间里!
蕾普莉西亚吓得弹起来似地,迅速将门打开。
……但里头没半个人。
「不会吧……」
伊丽莎白已经快受不了了。
「怎么可能!刚刚明明有声音啊!你们都听到了吧?」
颤抖的艾米里安姆拚命点头。
「听…………听到了,真的听到了。」
可是,里面却没人。
那位彪形大汉,居然不在这间无处可藏匿的房间里。
「冷静点。」
蕾普莉西亚倒是很冷静。
「对方是精灵哟?」
「……啊。」
是物质化能力。
精灵所谓的「肉体」,本来就不能算是一种「物质」。身为能量生命体的他们,是藉由将能量构造高密度压缩,而构筑出虚拟的物质……构筑出「肉体」的。
一旦解开物质化,不光是肉眼看不见他们,甚至还能够穿墙而过,伊丽莎白最起码还具备这点程度的知识。

不过——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蕾普莉西亚小姐……」
蕾普莉西亚丢下不知所措的两人,大步地往前走。
走向玛提亚警部的所在之处。
黑衣少女就站在玄关玻璃门前,等待着她。
「晚安,马奇雅·玛提亚警部。」
「晚安,佐久耶·蕾普莉西亚小姐。」
两人要对决了——伊莉莎白不由得心想。
虽然不知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发展,但这的确称得上是场对决。
「这么晚还来打扰,实在非常抱歉。」
「没关系,这个『家』随时都对每个人开放喔。」
然而蕾普莉西亚接下来的话却夹杂着叹息。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马上就知道了。」
玛提亚的回答十分简短。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正当伊丽莎白与艾米里安姆从蕾普莉西亚身后追上来时,又听到了奇妙的声音。
嘎喳嘎喳——那是拨开树枝的声响。
音源正在建筑物的内侧移动着。
而且——
「嘿、喝、喔——痛——」
还是有点慌张的奇妙声音。
不久,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脚步声,以极快的速度穿过餐厅旁,绕到了办公室的方向。
「哒哈!」
最后发出了踩踏泥土的「滋沙」声。
就在玄关正前方。
扬起的大量沙尘,让人联想到卡车之类的交通工具紧急煞车的画面。
而黑色的庞然巨体,就在那阵沙尘之中。
是马纳伽警部补。
「哎呀,想不到比预期的还花时间。」
他边说边打开还被雾气般的沙尘笼罩着的玄关玻璃门。
「我全身上下都被勾到了呢。」
如此说道的壮汉大衣上,沾满了折断的枝叶,简直像只从森林深处爬出来的黑熊。
缠在乱翘头发上的树枝还附了一朵小花苞,看上去就像别在头上的发饰。
「不过,成功了喔。」
他说话的对象,正是蕾普莉西亚。
「这就是你所使用的手法。」
没错。
这是场货真价实的对决。

夏目·杰斯特被人敲门叫醒。
艾米里安姆喊着「大事不好了」。
虽然脑袋还不是很清醒,但仍设法换好衣服来到一楼的玄关大厅。
出现在眼前的,是互相瞪视的三个人。
身穿白色睡袍的蕾普莉西亚,以及两名黑衣警官。
然而三人的表情都还很祥和,尤其是马纳伽警部补,脸上始终挂着亲切的笑容。
有几名「家人」聚集在他们四周,且不断于蕾普莉西亚背后筑起人墙,仿佛在声援她似的。
杰斯特穿过人群,好不容易来到蕾普莉西亚身旁。
「发生什么事了?」
回答他的是壮硕的精灵警官。
「这样就全都到齐了呢。」
并且「嘻」地露出像大拇指指甲那么大的白色牙齿。
「其他人请回房休息吧。」
但是,没有任何人离开。
所有人都抬头看着马纳伽警部补。
「哎呀,伤脑筋耶……就算你们想在一旁听,也不是很愉快的内容喔?」
「没关系。」
蕾普莉西亚坚定地说道。
「请开始吧。」
壮汉与少女互看一眼后,便一起对着她说:
「知道了。」
马纳伽脸上依然挂着亲切的笑容。
「那么,我们开始吧。」
他首先点名的,是站在蕾普莉西亚身旁的两人。
「呃……两位分别是凉·艾米里安姆先生,与富樫·伊丽莎白小姐对吧?」
两人同时回答「是」。
「可否请两位把刚才在这里经历的事情,解释给蕾普莉西亚小姐听呢?」
「经历……是吗?」
马纳伽对着艾米里安姆点头回应。
「有劳你们了……对了,就从门铃响起那边开始吧。」
门铃?
有响过吗?
又来了?
「啊……好的。呃——……我跟丽兹在这里讲话,结果……」
「我、我准备要去餐厅。」
「对,没错。然后我们在这里交谈,结果……」
两人刚遇到的状况,和前天晚上杰斯特亲身经历过的一模一样。
门铃声。
玄关前空无一人。
还有,来自背后的声音。
但,唯独一点并不相同。
「结果,警部小姐就从蕾普莉西亚小姐的房间那边走来。」
马奇雅·玛提亚警部走了过来。
「那个时候,你的心里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伊丽莎白问道,而对方回覆的笑容就像父亲一样慈祥。
「看到玛提亚,你有何感想?」
「啊……那个……就觉得『又来了吗』。」
「又来了?」
「呃,是的。觉得『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想不到她又跑来了』……对不起,我不太会形容,反正就是那种感觉。」
「是不是觉得,原来她在这个『家』里啊?」
「是的。」
「你呢?」
艾米里安姆的回答也一样。
「啊,我也那么认为。」
但说完以后,他似乎感到有些不对劲。
「……难道不是吗?」
「是的,并非如此。」
随后马纳伽再次面向蕾普莉西亚。
「我这个搭档啊,是按了门铃以后才进来的。」
进来这个「家」里。
进到「蕾普莉西亚之家」。
「其实也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夸张。只要整个人贴在办公室外墙,从你们的位置就看不到她,接着再从那里伸手按门铃,没被人紧盯着不放是不会被发现的。」
按完门铃后立刻把手缩回。
等你们回头看时,外面当然已经没有任何人。
「事实上,按门铃之前也需要做些准备呢。」
马纳伽边说边往办公室的方向指。
「那边不是堆了些旧轮胎吗?在玄关旁边……就是那里啊,窗户下方。那是办公室的窗户对吧?那扇窗是开着的。换言之就是按完门铃之后快跑,然后从窗户爬进屋内,把堆积的旧轮胎当做垫脚石。」
其实是很轻而易举的事。
因为这个「家」的窗户……不,窗户跟门都没有锁。
「接着再悄悄离开办公室,趁两位注意力放在玄关的时候,绕到你们后面。」
然后开口叫住他们。
在他们回头同时往这边走过来的话,看起来就像是刚下楼——或者,从蕾普莉西亚的房间走出来……
「如何?我的搭档并没有待在『家』里,而是按了门铃以后再进来的。」
但对伊丽莎白与艾米里安姆而言,那看起来就像是她早已待在「家」的内部。
「请……请等一下。」
杰斯特突然打岔。
「可是那是……」
但马纳伽警部补很干脆地打断他的话。
「等一下再说吧,夏目先生。还有后续呢。」
蕾普莉西亚则不发一语。
只是紧盯着壮汉。
「对了,我搭档不是要两位请蕾普莉西亚小姐过来吗?」
「是的。」
「没错。」
伊丽莎白与艾米里安姆依照指示去敲了房门。
然后蕾普莉西亚走出房间,门也关上了。
就在那时。
里面居然响起警部补的声音。
蕾普莉西亚小姐~也带我一起去吧!
但是房门再度打开后,里面却没有人。
「很抱歉,我并没有特别使用『精灵』的力量,只是做了人类也办得到的事。若你们想看的话,事后再找我们署里的人……再找人类警官示范一次吧。」
那是很简单的事。
「是通风口喔。」
马纳伽警部补干脆地说道。
「这个嘛,如果不像我长得这么笨重巨大,大概得爬后面的树才办得到吧,但那也是非常有可能的。只要从通风口窥视屋内状况,静静等待适当的时机就可以了。」
等某人从门外呼叫自己。
只要出声回答,外面的人就会认定对方在房间里。
但实际上,那是从房间的「外面」回答的。
「不……可是……」
马纳伽点头回应一时语塞的杰斯特。
「不,就是那样。你说自己帮蕾普莉西亚小姐把东西搬到房门口后,她就一直待在房间里。然而其实从那时起,蕾普莉西亚小姐就一直待在房间外面。」
不仅是房间外面,还是「家」的外面。
「至于你听到的声音,是从通风口发出来的喔。」
……都已经确实关上了。
谢谢你……
「不,可是……」
杰斯特不由得回头望向蕾普莉西亚。
但是她直盯着马纳伽,根本就没看自己一眼。
「蕾普莉西亚小姐的确进了房间喔?」
「可是,你不是说自己没看到她进房的瞬间吗?」
是说过。
没错,自己的确说过。
当时她请自己去关办公室的门,因此就转身背对她,之后也只听到门关上的声音而已。
自己的确是那么说的。
「其实,虽然门一度关上了,但她之后是否又开门离开谁也说不准。恐怕是趁你转身的瞬间把纸箱推进房内,自己再直接冲到厕所里吧。」
「厕所……是吗?」
「是的。虽然浴室也有可能,不过应该是厕所吧。刚刚我从窗户看过……啊,真是抱歉,这也是我们警方的职责——窗户的正下方刚好就是洗手台呢。」
厕所的窗户位置虽然高,但以洗手台当台阶就能爬出去。
而且,距离蕾普莉西亚的房间……距离那个通风口也比较近。
此时「家人」们开始低声骚动。
环绕在四周不安的话语,和杰斯特心里想的是同样的东西。
蕾普莉西亚并不在房内,只是假装待在里面,马纳伽警部补所主张的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问题是,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然后呢……?」
蕾普莉西亚轻轻开口问道。
「我并没有做那种事……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此时「啪」地一声——
马纳伽用他厚实的手往自己的额头拍了下去。
「哎呀,真是抱歉,差点忘了关键的部分我都还没说呢。」
他露出打从心底觉得过意不去的苦笑。
但亲切的笑意已从眼神中消失。
「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喔。」
「不在场证明?」
「是的,没错。为了让周遭的人们认为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小姐死亡的时候,你人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实际上并非如此。
马纳伽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此刻在场的人之中,少数感到背脊一阵凉意的,恐怕只有两个人吧。
这是一股奇妙的连带感。
马纳伽列举的推测,简直跟杰斯特的发现完全一致,明明这应该只是佐久耶·蕾普莉西亚的「个人行为」。
「请有话直说吧,马纳伽先生。」
对于蕾普莉西亚的话——
「好的,我也正有这个打算。」
黑衣精灵警官轻声答道。
用他发自丹田的厚实嗓音。
「就是你杀了凯蒂莉耶奴小姐。」
吵杂声变成哗然。
之所以没有任何人失控大叫,想必都是因为蕾普莉西亚在场的关系吧。
不能咒骂人,不能憎恨人,不能攻击人——
这些都是她平日对大家的教诲。
「你离开房间,让杰斯特先生认定你人在房里之后,就到凯蒂莉耶奴小姐的寝室去了。」
「怎么去?柜抬这边对通往二楼的楼梯可是一览无遗哟?」
「难道不是爬后面的树木吗?你从空房的窗户钻进屋内,来到二楼走廊,接着敲了凯蒂莉耶奴小姐的房门。」
其实在建筑物的内侧,也有一些枝干延伸到窗户附近的树木。就算身体不够轻盈,只要做好摔下来的心理准备,利用爬树攀向窗台绝非不可能的事。
「那终究是你的想像呢。」
「是这样没错。但我觉得很合乎逻辑呢,事情办完后再从空房间的窗户出来也行,或干脆从凯蒂莉耶奴小姐的房间窗户出来也行。」
说到这,马纳伽环视了一下众人。
「不过,这里倒是有个失算的地方。」
他没有大略扫过,而是仔细凝视着每个人的脸。
「恐怕是想等杰斯特先生凌晨零点离开柜台吧,又或者,你其实想从餐厅的窗户返回屋内。厕所跟浴室的窗户都太高,就算有办法离开,回去可是个大问题呢。」
此时失声大叫「啊」的,是伊丽莎白。
「那么……」
「没错。」
壮汉边点头,边用粗大的食指指着她。
「那是失误,你目击到的鬼魂其实是蕾普莉西亚小姐喔。」
之后壮汉继续探究「鬼魂」的议题。
「要是置之不理,闹鬼的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如此一来,可能会有人跑去房间找你呢。因此你有必要在那之前火速赶回『家』里。」
所以门铃响了。
「接下来的发展,就如同我搭档示范给你们看的那样。要是再早一点想通,我们可能就会调查外头的旧轮胎与办公室的窗框了,毕竟那是了不起的即兴表演呢。」
他的意思是或许会因此留下足迹。
「总之,只要能进『家』里,接下来就只要趁大厅的两人被玄关转移注意力时绕到背后,再解释伊丽莎白小姐目击到的形体的真实身分就可以了。」
「好奇怪的说法喔。」
蕾普莉西亚展开反攻。
「马纳伽先生,若我真的杀害了凯蒂莉耶奴小姐,为什么要特地说出她已经死亡的事呢?那么做明明就对我不利,事实上,你也是为此才特地前来搜查的吧?」
「这是自尊问题。」
马纳伽例落地予以回击。
「蕾普莉西亚小姐,对你而言,说中鬼魂的真实身分是不可或缺的表演。否则能够预测一切的你,就会演变成无法在这个『家』里预测死去的『家人』呢。」
这真是令人讶异。
眼前这名带着憨直笑容的壮汉,讲的话居然如此合乎逻辑。
尽管如此,蕾普莉西亚仍旧没有退缩。
「这全都是你个人的想像呢。」
她如此断言。
「是吗?既然如此,那你怎么会知道凯蒂莉耶奴小姐已经死亡了呢?」
「是『预测』的关系。」
「你并没有那种『力量』喔。」
「不,我有。」
蕾普莉西亚继续说道:
「须要我证明吗?」
她以坚定的眼神盯着黑色壮汉看。
「……你办得到吗?」
「办得到。」
蕾普莉西亚嫣然一笑。
但她再次面对的对象,并非马纳伽警部补。
「马奇雅·玛提亚小姐……」
她直视着黑衣少女。

3

「打从第一次见面时,我就一直很在意……」
佐久耶·蕾普莉西亚眯着眼睛说道。
玛提亚则紧盯着她的眼睛。
她知道马纳伽很替自己担心,也一直往这边看。
放心。
自己早就明白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在做些什么……还有现在打算要做什么。
「是有关你父母亲的事情。」
「是的。」■
「总觉得,非常『遥远』。为什么呢……」
「遥远,是吗?」
「是的,非常遥远……仿佛身处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那是因为——」
玛提亚答道。
「我父母亲已经去世了。」
「这样啊……」
对方瞪大眼睛,仿佛早就猜到了。
「对喔……是的,没错。难怪会有如此遥远的感觉。」
此时现场「喔——」地发出一阵骚动。
是「家人」们。
「他们留下相当强烈的遗憾离开了人世呢。」
「嗯,我想应该是吧。」
「意外事故吗?」
「是的,我妈妈是车祸丧生。」
低声的吵杂,全都是呓语般的赞赏。
另一方面,玛提亚也察觉到众人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看蕾普莉西亚的眼神,是推崇与尊敬,但是看玛提亚的眼神却完全不同。
那是怜悯的眼神。
因为知道她失去双亲的缘故?
或者是……其他原因?
「你母亲在世的时候很温柔呢。」
「是啊……」
玛提亚点了点头。
「她是位温柔的母亲。」
蕾普莉西亚看了一眼马纳伽。
她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眼神却显露出得意的情绪。
「我爸爸……」
开口说话的,是玛提亚。
「我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父亲?」
回答的蕾普莉西亚再度眯起眼睛。
「我看到他似乎在说『抱歉害你担心了』。」
「没错,我是很担心他。」
「不过,他也很感谢你哟。」
「……是吗?」
「还说你到医院探病的时候,他非常开心。」
玛提亚的视野因为这句话而模糊了。
是眼泪。
是的。
一点也没错。
「是的,我探望过他好几次。」
「他还说『真想多跟你说些话』呢。」
「是的……没错,我也希望跟爸爸多说些话。」
「不过他去世以后,仍一直在身旁守护着你哟。」
「父亲……我爸爸,看起来怎么样呢?」
「他在笑。」
「在笑……」
「是的。」
「他看起来好吗?」
「对喔……他去世的时候,看起来很瘦呢……」
来了。
「现在看起来没那么瘦了。」
「你看得到他吗?」
「是的,我看得到他。」
「我爸爸的模样……」
「我看得见。」
终于来了!
「不对。」
玛提亚说道。
「……咦?」
「我爸爸并不瘦。」
蕾普莉西亚的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你说得没错,他健康的时候并不瘦哟。不过我看到的……啊啊,是他快死去之前的……」
「不对。」
马提亚打断了她的话。
因为没必要再听下去。
而且,也不想再听了。
「我很确定,你根本就看不见我爸爸。」
「我看见了。」
「你骗人。」
「是吗?」
「是的,你果然没有什么『力量』。不仅听不到死者的声音,也看不见死者,更无法看穿人心。你之所以知道凯蒂莉耶奴小姐死亡一事,是因为杀死她的就是你。」
此时「家人」们一阵哗然。
他们的脸上露出了不安,以及愤怒。
这也难怪,这一瞬间,玛提亚不光惹恼了蕾普莉西亚,也与他们所有人为敌了。
因为她正面否定了他们的精神寄托。
「那么……」
反倒是蕾普莉西亚挑衅似地挺起胸膛。
「我在电视台的表现呢?在演讲时的表现呢?还有对这位巨大精灵做过的解读呢?那些你又如何解释?」
马提亚对这些话突然涌现一股奇妙的感情。
是悲哀。
眼前这名女性……不,应该说是人类,让人觉得非常渺小又悲哀。
「伊丽莎白小姐。」
玛提亚转身对同年龄的少女说话。
「为什么你无法更坦率地与家人沟通呢?」,
「……咦?」
惊讶的表情在她光滑的脸颊上扩散。
「你的家人不可能否定你的人格哟,他们只是斥责你的行为罢了。」
「骗人……」
「不,正如你家人所说的,你根本搞错了自由的意义。」
伊丽莎白并未回答。
她只是讶异地瞪大眼睛,颤抖着嘴唇。
「就算一次也好,请你打电话给他们,你家人非常担心你。」
「你跟爸爸妈妈……见过面了?」
「没有。」
玛提亚缓缓摇头。
「那件事也请你打电话向他们确认。我并没有跟他们见面,也没联络过。不过,我能够了解。」
「是『预测』……」
没有理会喃喃自语的伊丽莎白,玛提亚的下一个说话对象是——
「夏目先生。」
夏目·杰斯特。
「每个人都会经历某种挫折。」
一听完她这句话,杰斯特的脸色变了。
「但是那个挫折,你真的敢说不是自己的错吗?」
「不,我是……」
杰斯特转头向蕾普莉西亚求助。
但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只是拚命瞪着玛提亚。
完全没有隐藏内心的愤怒。
玛提亚并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她非常悲哀。
蕾普莉西亚之所以生气失控,并非因为被指称是杀人犯——就是明白这点,才特别觉得她很悲哀。
她也和她那些「家人」没两样。
比起罪行遭到揭发,宣称是「预测」的力量遭到否定……被人说她不是特别的存在这种事,反而更加屈辱。
但那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事实上,玛提亚还能对杰斯特进一步把话说下去。
「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全都是你自身行动所导致的结果。」
「可是我已经很努力去做了啊!」
「没错,关于这点我认同。在你身后的那一位也十分认同喔。」
「身后?」
「就是打从孩提时代开始就一直守护着你的那位,她的笑容很和蔼呢。」
「……奶奶。」
「眼镜……对,她戴着眼镜……她说『那个时候我弄错了,对不起』。」
「是奶奶……!」
凝视玛提亚的「家人」们,眼神慢慢在改变。
从不安与愤怒,转变成惊愕,甚至是敬畏。
「需要再继续说下去吗?」
蕾普莉西亚并未回应玛提亚冷冰冰的话语。
反之,似乎能听得到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很抱歉,我也没有什么『力量』。」
少女随即环视在场所有人。
「我只是做跟蕾普莉西亚小姐同样的事罢了。」
这是一种戏法。

马纳伽曾经相信蕾普莉西亚所说的「预测」。
至少一开始是这样。
「你在第一次见面时,成功说中马纳伽警部补内心的『失落感』。」
没错,正如玛提亚所言。
那真的很令人讶异,因为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物,居然说中自己连对玛提亚都没提过的事情。
然而——
「不过请各位想想看,精灵的寿命可是人类的数倍。况且他现在又与人类生活在一起,那样的精灵不可能没有任何失落感的。」
精灵的韧性远远超过人类,而且长寿。
很难找到从未经历过一两次痛苦离别的精灵。
但蕾普莉西亚并没有说那是「离别」,而是用「失落」这个词来形容,这根本就是想混淆视听。
毕竟仔细想想,会因为离别而产生失落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像你刚刚对我说的那些话也一样。你一开始说我与父母亲距离遥远,并不局限于不在人世这种状况。就算我父母亲还健在,考虑到我警官的身分,你要解释成我跟家人关系疏远也不会显得牵强。」
若得知我父母亲还健在,只要说「多制造跟父母亲相处的机会」就好了;而要是像现在这样,碰到我父母亲已经去世的场合,「因为他们不在人世,所以感觉距离我很遥远」在逻辑上也说得通。
「至于你会猜到我父亲是病死,也是因为被我引导的关系。」
蕾普莉西亚没有回应。
她紧咬着嘴唇,证明玛提亚的话确实无误。
「以我的年龄,若父母亲双亡,意外造成的机率当然相对较高。也因此,当我说出妈妈是意外丧生,你自然就能推断出我爸爸并非意外身亡的情报。」
换言之就是蕾普莉西亚机灵地解读着对方答覆的涵义。
那的确是她卓越的才华。
但,绝对称不上是超乎人类智慧的力量。
「既然不是意外,一般都会认定是病死。但也有可能是卷入刑案,因此你才会说『抱歉害你担心了』,以及『非常开心我到医院探望他』这些话,试图引出后续的情报。」
假使不是病死,而是遭遇什么事件……就算当场死亡也好,首先会送往的地方也一定是医院。
此时骚动已经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屏住气息,仔细聆听玛提亚说的话。
「所以我又尝试了一次诱导,我说自己去探望过他好几次,那就是我的目的。结果你也的确解读错误了。」
她误以为玛提亚的父亲长年患病。
「你……说谎?」
「没有。」
玛提亚的态度非常坦率。
「我没有说谎,也的确在一天之内探病好几次,所以我说的都是事实,只不过是刻意选择让你容易误解的语句罢了。」
而蕾普莉西亚也确实遭到诱导。
她上勾了。
「你认定我爸爸长期与病魔奋战,当然也就觉得他身形应该变瘦了。可是我爸爸,病倒后三天就去世了。」
根本连消瘦的时间也没有。
「你主动提出的,都是些理所当然的事,除此之外其实都是对方在说话。而你之所以看起来能准确预测,实际上只是把对方发言的内容用其他说法表现出来罢了。」
少女再度环视「家人」。
看着这群自称是「家人」的人们。
「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会提到我的父母亲。针对马纳伽警部补能推测的相关线索,你上次已经利用过了。所以这一次,目标势必会变成我。然而对你来说,关于我这号人物的情报应该趋近于零。」
既然玛提亚是人类,只有一个绝不用担心会猜错的情报。
「你也只能够利用我父母的情报。」
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刚才做给大家看的,也是同样的把戏。这么说可能很失礼,但我是特地挑最容易推测的对象来尝试。」
第一个就是伊丽莎白。
「我是从你的年龄……抱歉,我是从你的举止推论出你和家人的关系。不过大部分是瞎猜的。」
玛提亚这次转向另一名「实验者」。
「你的状况就更显著了。」
那人是夏目·杰斯特。
「挫折……?」
「是的。从你一直待在这里的事实,很抱歉,我判断你目前没有工作。若是那样,很可能是经历了什么挫折,导致你逃到这个地方来。」
「如果我没有经历过挫折呢?」
「因为你听到『挫折』这个词就变了脸色,要是你态度冷静的话,我想我会这么说:『每个人都会遇到挫折——但你不曾有过』……这样懂了吧?」
也就是看对方的反应,变更用词与语句之间的关联。
「那么,我奶奶的事呢?」
「正常家庭里,任谁都会有一个从小守护着自己的人。」
「可是……」
杰斯特仍不肯罢休。
「你提到她戴眼镜……还说『那个时候我弄错了,对不起』……」
「老实说,就连说出那些话的我都不晓得你到底回想起什么呢。不过,既然她年纪很大,应该有戴眼镜吧?况且当我提到『眼镜』这个词时,你并没有产生明显的否定态度。」
换言之,这跟他自己说出「祖母有戴眼镜」没什么两样。
「既然她视力不好,会发生看错什么的状况也是很正常的事。要是你没有头绪,我打算接下来就随意地诱导你一下。」
「那么……」
「就是这么回事。」
玛提亚模仿马纳伽的说话方式。
「我并没有什么『力量』,可是却做出一模一样的事情。各位,请你们仔细回想看看,过去的蕾普莉西亚小姐,真的看穿了你们的想法吗?是不是跟我一样,只是诱导你们自己说出来罢了?」
玛提亚言尽于此。
不断延续的沉默,非常漫长。
在场没有任何人说话。
「家人」们只是面面相觑,偶尔瞥向蕾普莉西亚,但她的双眼始终盯着玛提亚。
「蕾普莉西亚小姐……」
打破沉默的,是壮硕的精灵警官。
「可否请你自行招供呢?」
「为什么?」
这是佐久耶·蕾普莉西亚的回答。
「这孩子不过是说明了就算没有『力量』,也能做出类似『预测』的事情吧?」
她抬起头直视着壮汉。
「她只是证明了用其他方法也办得到,恭喜恭喜。但却无法证明我做了跟她一样的事情啊。」她是否有意识到自己的遣词用字全变了呢?
尽管如此——
「嗯,你说的完全正确。」
她的话的确没错。
最起码,在理论上站得住脚。
「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杀她的动机喔。凯蒂莉耶奴小姐过去可是我很重要的搭档呢。」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实际上她不仅管理蕾普莉西亚所有行程,就连上电视节目的通告与演讲时,都以经纪人的身分在替她做各种安排。
「我会杀死那么重要的她?怎么可能。」
蕾普莉西亚往前踏出一步说道。
「或许我的确有犯案的可能性,但那也必须是我完全照你说的方法做才办得到。然而,没有动机。若无法证明我有杀害她的动机,你就无法逮捕我……」
话说到这,蕾普莉西亚的辩驳戛然而止。
因为她听到了。
听到了警笛的声音。
「……什么?」
动摇的不只蕾普莉西亚,所有「家人」也都骚动不安。
「你想随随便便用这种事证逮捕我?」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
马纳伽的手,夸张地在岩石般的脸前面猛挥。
「我无权做出那种事,我保证。」
「那么……」
在两人对话的当下,警笛仍急速接近,不久后便停在「家」的门口。
是警车,跟鉴识小组的厢型车。
紧接着冲进来的——
「抱歉来迟了!」
是瓦兹基·弗雷吉麦特,以及五名鉴识人员。
「哎呀,现在正好要开始对她说明呢。」
拿给她看吧——接获马纳伽指示后,瓦兹基便一面从西装内袋拿出公文,一面走到蕾普莉西亚面前。
「这是搜索票,从现在开始我们警方要搜索这间屋子。」
他接着打开文件给蕾普莉西亚看,并对身后的鉴识人员下令。
「就在尽头那个房间,麻烦你们了。」
目标是蕾普莉西亚的房间。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马纳伽无奈地耸肩。
「是影印的副本喔。」
也就是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在她人生最后一天,花了十五分钟影印的副本……
「蕾普莉西亚小姐,你杀死宇野川·凯蒂莉耶奴小姐以后,曾在她房间里翻箱倒柜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后,把她影印的副本跟正本都销毁了。有好几个人目击到她手上曾拿着大型公文袋,案发后却不见踪迹,那是因为你已经处理掉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然而,要是知道那其实只是诱饵,不知你做何感想呢?」
「……咦?」
「哎呀,我跟我搭档可是绞尽脑汁,苦思凯蒂莉耶奴小姐究竟影印了什么东西,还有她影印完以后,打算拿那个做什么用呢。」
一般会把东西影印起来,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要增加它的数量。
为了留下副本保存,或复制起来交给多数人等等,存在着许多具体用途,但共同的目的只有一个。
为了增加它的数量。
「刚开始还真让我们想不透呢。不过,在确信你的『预测』只是一种戏法的刹那,一切就豁然开朗了。既然凯蒂莉耶奴小姐一直陪在你身边,该不会早就发现你的『预测』其实是骗人的吧?」
说到这里,马纳伽开始抓头了。
「这个嘛——解开这个谜题的,其实是我的搭档啦。」
他指的当然是玛提亚。
「虽然不清楚她是基于正义感或其他理由,总之她应该是打算要揭发那件事。但打电话又担心可能被某人听见,用邮寄的方式又距离市区太远,况且她每次出门,都是跟蕾普莉西亚小姐你在一起呢。」
所以凯蒂莉耶奴陷入苦思,最后想到一个办法。
把她掌握到的真相,确实传达给「外面」的人们的方法……
「想到这点,就能解释你那奇妙的行为。为什么唯独那天,你要把纸箱从办公室搬到自己房间?」
「我房间平常就堆了书籍的存货喔。」
「没错。可是,为什么要在案发当晚熄灯以前,单单只搬运那一个纸箱呢?而且还是亲自搬,平常的你是不会做那种事的。」
「那是……」
「为了以防万一对吧?」
蕾普莉西亚没有回答。
而那也就等同她的答覆。
「你考虑到万一没找到凯蒂莉耶奴小姐影印的东西的情况,因此事先将办公室里可疑的物品收集起来搬进房间,好让你回房以后慢慢确认。」
「找到了!」
瓦兹基刑警大叫。
他从楼梯旁的走廊跑了回来。
戴着白手套的手上,拿着一本书。
是《真实的话语,光的话语》。
「果真如您所言。」
瓦兹基穿过「家人」之间的空隙来到马纳伽面前。
「您看。」
接着直接把书翻开。
不过他翻开的,并非内页。
而是书衣。
「喔……真的耶,找到了呢。」
马纳伽与年轻警官四目相交。
瓦兹基刑警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如此一来也能证明她的动机了!」
愕然屏住气息的,是佐久耶·蕾普莉西亚。
接着——
「一点也没错。」
马纳伽回头看着她。
「也许你把装进公文袋里的影本及正本处理掉就觉得安心了……又或者是因为我方调查后没有任何发现才松了口气,这些我们无从得知。的确,照常理推断一般都会夹在书籍里,不过啊……」
马纳伽边说边轻推了瓦兹基的肩膀。
了解他意思的瓦兹基,便把书衣内侧对着蕾普莉西亚展示出来。
「不管实际情况如何,总之你并没有发现……也就是说凯蒂莉耶奴小姐比你还高招喔。」
书衣内侧复印了满满的文字,简直就像是一封信。
没错,那并非手写的文字。
而是影印上去的。
「是的,就是这样。这才是凯蒂莉耶奴小姐使用影印机的真正目的呢。」
她把原本的内容影印在蕾普莉西亚的书籍外封背面,而不是用白纸影印。
然后藏在好几本书里,以便藉此散播。
「这么做的话,迟早会有人发现的。」
那或许会摆在演讲会场的贩卖区,也有可能被蕾普莉西亚亲自送给造访「家」的某人但不管如何,结果都一样。
总有一天某人会知道真相。
知道凯蒂莉耶奴想传达给大家的真相。
「如此一来,动机也齐全了。」
马纳伽如此说道。
但「家人」却展开了行动。

夏目·杰斯特是在三年前领悟到「真理」。
当时拯救他的,是佐久耶·蕾普莉西亚。
那个蕾普莉西亚回头往他这边看。
这是他头一次看到她这么哀伤的表情。
她在求助。
向杰斯特求助。
没有向任何人求助,只向夏目·杰斯特求助!
「哇啊啊啊!」
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大叫。
并且扑向站在正前方的年轻刑警。

4

马纳伽的速度虽快,但也有不灵光的时候。
同时应付两种状况已经是他的极限。
「哇啊啊啊啊!」
当察觉到夏目·杰斯特的动作时,玛提亚已经被身旁的壮汉抱起。如往常那样,坐在他弯曲于厚实胸膛前的粗壮臂膀上。
同时马纳伽也用他的大手揪住瓦兹基·弗雷吉麦特的肩膀,让他闪避试图扑过来的夏目·杰斯特。
而且是强制他闪开。
「哇啊!」
这导致冲力过大的夏目·杰斯特往前倾,整张脸像贴上去似地撞在马纳伽肚子上。
紧接着有两个连续的喊叫声。
「快逃啊!」
是杰斯特——
「唔喔喔喔喔!」
以及「家人」们。
玛提亚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她觉得这群人很恶心。
然而这感觉并不是什么「恶心」。
而是令人厌烦。
超过十名的男女一起发动攻击。
攻击马纳伽及瓦兹基。
「喂!住手啊!」
瓦兹基·弗雷吉麦特往上举的右手被人从前后抓住,使他动弹不得。他之所以无法使用擒拿术,应该是为了要保护手上的物证吧。
但马纳伽的情况也差不多。
「等一下……喂,请你们住手!」
他无法完全挣脱接二连三紧抓住自己的人们。
并非力气敌不过他们,而是用他的怪力硬甩的话,一定会有人受伤的。
「请放开!你们全退开!」
发自丹田的嗓音响彻玄关大厅,但「家人」们就是不肯松手。非但如此,甚至有人踩着在下方的人,慢慢爬上马纳伽的巨体呢。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啊?
由于脚踝快要被抓住,玛提亚不由得把两脚抬到胸前。
而且双手紧搂着马纳伽粗壮的脖子。
「喂!你们在做什么!」
察觉到骚动的鉴识人员从蕾普莉西亚的房间跑出来。
「住手!请放开!」
无论他们怎么把人拉开,马上又有另一个人紧抓住马纳伽。
「别这样!大家快住手呀!」
在混乱的外侧不知所措地大叫的,是戴着眼镜的老妇人。
「你们在做什么啊!快点住手!」
「马纳伽!」
玛提亚之所以放声大叫,是因为她看到了蕾普莉西亚。
她甩着睡袍衣摆,穿过混乱的人群,从玄关跑向屋外。
「她跑掉了喔!」
「唔!」
但是,壮汉无法动弹。
古老精灵的巨体被人类缠住而动弹不得。
「你这种人哪会懂啊!」
如此大叫的是夏目·杰斯特。
「你们哪会懂我们的心情!」
「没错!」
四周不断有声音附和。
「蕾普莉西亚小姐拯救了我们喔!」
「叛徒死掉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是年轻女性的声音。
此时从「家」的外面传来车子发动引擎的声音。
试图冲出去的鉴识人员被年轻男性从旁边伸脚一绊,摔倒在地。
「玛提亚……」
马纳伽低沉的嗓音从紧紧咬住的大颗牙齿内侧发出。
「把耳朵塞起来。」
他如此说道。
玛提亚随即照他的话做,两手虽然从他的脖子松开,但马纳伽却紧紧抱住她,因此玛提亚一点也不害怕。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塞住耳朵的玛提亚,在那一瞬间感受到深沉至令人误以为会永远持续的寂静。
之后爆发出来的,并不是喊叫。
「咕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是咆哮。
巨大的野兽在嘶吼。
所有原本在争斗、动粗的人们……除了玛提亚以外的所有人类深感震撼,仿佛弹开似地离开马纳伽的巨大身躯。
那是本能。
是比思考还快,设法尽量远离危险的反射动作。
有人当场跌倒。
有人一口气跑到墙边。
也有人因为受到连累而一起在地上打滚。
古老精灵被解放了。
在害怕、畏惧、不断远离的人群正中央的他,那模样就跟古老神祇没什么不同。
抑或是……古老的野兽?
「你们……」
马纳伽里亚斯提诺克的话语傲然作响。
「你们这样也能算是人类吗!?」
古老精灵的话语。
「依赖他人的力量,依赖他人的言词,不惜抛弃自我以求得到安宁,那是有尊严的人类应该做的事情吗!?」
那正是存在于他「内部」的想法。
古老精灵在这个「家」……在这个虚假的『家』里,对这群虚假「家人」们持续感应到迫使
他变粗暴的不悦感,就是这个原因。
因为他,一直深爱着。
深爱着人类!
「那是这片土地上最强的生物应该做的事情吗!?」
这段话,夹带着哀伤的情绪。
「虽然拥有辉煌的灵魂,却因为肉体脆弱而无法长存,尽管如此仍努力度过不到百年的人生——那不就是人类吗!?」
这段话,参杂着失望的感慨。
「既然要放弃靠自己的双脚站起来,根本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这段话,散发着愤懑的怒意。
玛提亚心想:「难怪他会这样。」
那些抬头望着他的人们,看不到一丝精力。个个像是走投无路,只能傻傻仰望着古老精灵。那是失去生存希望者的表情。
没错。
他们直到今天,都把一切都托付给了一个人……托付给跟自己一样的「人类」而活到现在。为了逃避活在世上的辛酸、痛楚及所有痛苦,他们正如马纳伽所说的,放弃了靠自己双脚站起来的勇气。

「既然没有活下去的意志,倒不如死了算了!」
古老精灵「呜喔!」地大吼。
那如同雷鸣般的声响,撼动了建筑物。
灰尘自天花板落下。
玄关的玻璃裂开。
「马纳伽。」
玛提亚的话轻如呢喃。
「不能这么做。」
引擎声愈来愈远。
几乎快听不见了。
「我们走吧。」
玛提亚说道。
「啊啊。」
马纳伽回答。
此刻,在重重踩着地板离开「家」的两人前方,已没有任何想阻挡他们的人。

佐久耶·蕾普莉西亚的经历,一如她的书中所记载。
但只有一件被隐藏起来的事实。
也就是后来那些支持者称之为「预测」的「力量」。
然而,她并没有说谎。
她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没说出其中的内幕。
没说出自己的做法。
最初发现这能力,就像她书里所写的,是在找工作的时候。当时她为了获得某乡镇小型工厂的内勤工作而参加面试。
为了帮自己多增加点印象,她因此想到要表现自己优秀的观察力与动脑筋的速度有多快。
当面试大致结束,她被问到「最后还有什么问题」时,她如此说道:
很抱歉,您是否有什么烦恼呢?
面试的女内勤人员突然脸色大变,而蕾普莉西亚并未错过这点。
于是又接着问:是不是最好不要说出来呢?
只见女内勤人员左右确认,又看了看门后的办公室的状况,然后她这么说:
你怎么会知道?
佐久耶·蕾普莉西亚并没有什么超越人类智慧的「力量」,但是她从女内勤人员的举止,察觉出她烦恼的原因是来自于自己的公司。
而且,十之八九是人际关系方面的问题吧。
蕾普莉西亚压低语调:
其实对方,也放了一些针对你的不利谣言……
当然蕾普莉西亚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但这正是蕾普莉西亚踏入「这个世界」的一瞬间。结果她录取了。
同时也立刻出现不少好评。
找她谘商的对象,都巧妙地落入了她的「圈套」。
其实道理很简单。
只要稍微丢个球,大部分的人都会滔滔不绝说个不停。而且很奇妙的是,每个人对自己说过的话都没有印象。
并不是指他们忘了对话的内容。
而是忘记那些事是自己说的,反倒认定全都是蕾普莉西亚说中的。
后来蕾普莉西亚又学会更有效率的「说话术」。
还知道如果使用灵啦,能力啦之类的幻想名词,会让对方更开心。
没多久,她就发现了一件事。
就是这个。
这就是我要走的路。
这是神曲乐士之路碰到挫折,被埋没在平凡生活里的自己,能够得到尊敬与赞赏的路。
所以——
她根本就不相信。
没有什么超越人类智慧的「力量」。
什么死者的鬼魂,也不存在。
既然如此。
那个——又是什么?
这是通往市区的道路。道路两旁笼罩着浓密绿意,在汽车大灯的照射下有如翡翠色的河川往后方流逝。
而在她前方的那个,究竟是什么?
从「家」跑出来的蕾普莉西亚,冲上停在附近的小客车。
那是「家人」们平日使用的车辆,车钥匙之所以插着没拔,就跟「家」没有锁的理由相同。
然而开始逃亡还不到五分钟,她就在前方看到了。
是那个黑色巨体。
刚开始她还以为是那名壮硕的刑警。
但是,她错了。
模样虽然一样,不过并非那位刑警。前方正站着一个截然不同的「某物」。
既凶猛又不祥,简直像野兽般的「某物」。
那家伙背上背着「黑暗」。
是翅膀。
既然是精灵,照理说都会有翅膀。
但是,那家伙的翅膀并不像其他精灵是光之羽翼。虽然充满磷光,但翅膀本身并未放出任何光芒。
不,非但如此,即使在汽车大灯的照耀下,那看起来也像是在空中弯曲的三片「黑暗」。
没错,是三片。
明明不可能出现那种数字的!
「怪物……」
这是从她喉咙发出来的呻吟。
接着,她把油门踩到底。
她打算从正面冲撞他。
或许自己也会没命,反正结果都一样。
一切都破灭了。
当神曲乐士的梦想破灭,好不容易从几乎失去一切的深渊爬到这里,却又再一次遭到破坏。
基于小聪明与幼稚的正义感而打算揭发「真相」的凯蒂莉耶奴,已经被自己干掉了。
而这家伙——也一样。
「我要杀了你!」
她一口气加速。
黑色巨体转眼逼近眼前。
在冲撞的那一瞬间,马纳伽动了。
他两脚前后张开,扎稳马步,并把右掌往她这边伸过来。
车头往壮汉的膝盖剧烈冲撞。
扭曲的引擎盖整个弹起,精灵的脚陷入粉碎的车体。在时间仿佛被拉长的感官世界中,蕾普莉西亚知道自己死定了。
引擎……钢铁的团块从汽缸开始被扯下来,仪表与方向盘一边粉碎一边冲向驾驶座。她在临死前开始高速转动的知觉,完全理解了这一刹那所发生的事。
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远胜过敏锐化的知觉。
那是刹那之中的刹那。
马纳伽的巨体跳了起来。
跳到小客车上面。
那巨大的手掌抓住车顶,粗壮的手臂则把它扯个粉碎。
掀起来的车顶还在半空飞舞时,蕾普莉西亚早已被拉出车外。
「唔咕!」
剧烈的加速,让她产生了呕吐感。
而当她意识到那作呕的感觉时,一切都结束了。
此时听到的只有两个声音。
一是被扯碎的车顶,插在远处地面上的低沉声响。
另一个则是车头将近全毁的小客车,撞上前方树干的轰声。
佐久耶·蕾普莉西亚并没有死。
不……她并没有被杀死。
双手跟膝盖抵在冰冷地面的她,拚命对抗涌上来的呕吐感。
就在此时,她听见了音乐声。
「……什么?」
是民谣口琴的音色。
蕾普莉西亚抬头一看。
身穿黑色大衣的壮汉就站在一旁,正低头俯视着她。
耳里听到的,是蓝调乐曲。
沉静、哀伤的蓝调乐曲。
那首蓝调,足以让无赖窝在酒吧角落紧咬牙根、忍住不放声大哭,但又无法掩饰因抽泣而抖个不停的肩膀。
这一刻,马纳伽右眼的瞳孔消失不见了。
他的眼睛,看起来像倒了墨水在里头似的漆黑。
那是直视「罪恶」的眼睛。
是直视自我内侧的「眼睛」。
从他的黑色眼睛,流下黑色的眼泪,并在右脸颊留下一道黑线。
「所谓的罪恶,蕾普莉西亚……」
有如地鸣般的声音,震撼着瘫坐在地上的蕾普莉西亚。
「只要一天不承认自己的罪恶,良心就会被腐蚀。」
他的语调缓慢,这句话听起来也像是要说给自己听。
「你不仅干下杀人的勾当,还持续欺骗许多人。但是,你犯的最大罪行,并不是那些事。」
马纳伽的背部,奋一片「黑暗」在半空中弯曲。
没有任何光芒的漆黑翅膀。
「你的罪恶,就是持续欺骗你自己。」
警笛声慢慢接近。
车子被弄坏了。
没有方法可以逃跑,完全没有。
「为什么……」
她那股「力量」的秘密——
「你为什么会知道……」
照理说不会被识破的。
截至目前为止,「预测」过数百人数千人,数万人读过她出版的著作,数百万人看过她的电视节目,都没有任何人发现啊!
但是,少女却不一样。
马奇雅·玛提亚。
她说自己「非常确信」。
「为什么?」
「马纳伽说的没错。」
回答她的,并不是马纳伽警部补。
「你是被自己骗倒的。」
「……咦?」
蕾普莉西亚讶然抬起头来。
她什么时候出现的?
从一开始就在吗?
少女被壮汉抱在怀里。
正是那名身穿黑色斗篷,留着黑色长发的少女。
民谣口琴的音韵停止了。
在空中弯曲的三片「黑暗」也消失不见。
只剩残留在马纳伽脸颊上的黑色泪痕,能证明刚刚看到的景象不是幻觉。
「你说你看到了我爸爸,但如果你真的看得到的话,应该会发现另一项重大的事实。」
「……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
另一项重大的事实?
那指的是……
「究竟是什么?」
少女没有回答。
只是低头看着蕾普莉西亚。
「蕾普莉西亚小姐。」
代替她回答的,是马纳伽。
「我啊……遇见这孩子以前,并不是长这种模样喔。」
什么?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种模样……
身高两公尺半……
抱着娇小的少女……
——简直就像是父亲抱着年幼的孩子……
「……难不成?」
壮汉只是对她耸耸肩。
从警车冲下来的年轻刑警,眼睛多了个黑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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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16: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IceKIno 于 2012-10-4 22:01 编辑

终章

若要用一句话形容玛雷欧米·拉斯麦雅这个人,那就是「大姐头」。
她很会照顾人。
正确来说,是很喜欢照顾人,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雪莉嘉心想:「这样不是反而没有男人愿意接近她吗?」不过她并不打算跟别人说。
等她遇到好男人的时候再告诉她就好了。
总之,玛雷欧米店长很爱照顾人。
所以这天,当雪莉嘉一到店里就提早打烊,虽然让她有些讶异,但是一点也不意外。
「啊——不能说不能说,还不能说喔。」
店长就像这样不断交待雪莉嘉。
「总之,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再说,知道吗?」
「唉……」
雪莉嘉别说是穿围裙了,就连制服上衣都没时间脱,而且被请到放在店里正中央的椅子上坐好。
在她身旁是有着粉红发色的德拉榭丽雅,她和往常一样呆站着。
店长则在柜台后面不耐烦地盯着时钟。
「对不起,我去抽个烟。」
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从后门跑出去巷子抽烟了。
「呃——……」
被留在店内的雪莉嘉向德拉榭丽雅搭话。
「嘘——!」
爆乳精灵正经八百地嘟着嘴。
「你或许会说溜嘴哟?」
不是啦,那个……
既然叫我不要说,我当然是不会说,但现在这样不就变成连开口都不行了吗?
「唉……」
「嘘——!」
就在这个时候。
「来了!来了!来了!」
玛雷欧米·拉斯麦雅一面兴奋大叫,一面冲进店里。
而她冲进来后没多久,熟悉的低沉引擎声便在店门口隆隆响起。
咦?
这不是匡塔·克鲁格吗?
这么说的话……?
「嗨——」
果真如自己所想的。
「对不起,我们迟到了。」
慢慢穿过店门口出现的,是穿着黑色大衣的壮汉。
接下来当然就是——
「玛提亚!」
滑行到前方来的,是身披黑色斗篷的少女。
「雪莉嘉。」
「哇——真的假的?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要上班吗?」
兴奋说道的雪莉嘉早就坐不住了,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她冲到好友面前,并握起她的手。
当然,两人都面对着彼此。
「啊,嗯。现在手上刚好没案子,才有办法过来。」
「哇~好开心喔,店长,谢谢你!」
回头一看……哎呀。
店长早已为了这点小事热泪盈眶。
「这没什么啦。」
玛雷欧米逞强地说,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下来。
「我们有半个月没见了吧?很忙吗?」
「嗯,有一点。」
「啊、对了,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喔,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家的案子。听说那是你们负责侦办的?」
「嗯,没错。」
玛提亚还是一样笑得很保守。
实际上那则新闻,在学院可是引起一阵骚动呢。
「我同学啊——就是叫做索诺米·芙朗妮的那位,可是那个人的粉丝耶!她很信那个人,所以受到很大的打击呢。」
雪莉嘉指的想必是关于超能力骗术,以及杀害试图告发她不法行为的一名「家人」等实情。
不只这样,据传蕾普莉西亚好像还卷走信徒们的财产,有时甚至做出和恐吓没什么两样的行为。
详细情形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她私底下似乎跟犯罪组织也有关系,用来杀人的药物也是透过违法管道取得的。
「她还因此变得暴饮暴食,我劝她说『这样会变胖,别再吃了』,似她就足听不进去。」
雪莉嘉无奈地皱着脸,玛提亚看着她,不由得笑了。
没错,就是这个笑容!这两个星期我多渴望看到这个笑容啊!
神啊,感谢您。
虽然我不信神。
「啊,咳咳!」
在这时候刻意清喉陇的,是玛雷欧米店长。
站在柜台后面的她,手扠着腰说:
「很好,我们知道了。我们已经欣赏完两位令人感动的重逢场面。」
雪莉嘉与玛提亚互望一眼,然后几乎在同时耸肩。
当然,脸上是满满的笑容。
「那么,佐治,准备公布吧——结果怎么样?」
啊,对喔!
……咦?
这么说的话……咦?
店长是为了这个才特地把这两个人找来吗?
雪莉嘉无法当面确认,不过回头看了看玛提亚与马纳伽后,再度把视线移回来的她,发现店长正得意洋洋地对自己点头。
对喔。
她这个人就是这么贴心呢。
「啊——OK,了解。」
穿着托尔巴斯神曲学院制服的雪莉嘉,用力挺直背脊。
然后,手摸着胸前的蝴蝶结。
「呃——这个蝴蝶结是二年级的颜色。我,过去很喜欢这个黄色。」
四个人的眼睛,全集中在她胸前。
「不过,已经要它说掰掰了……」
她故弄玄虚地环视四周。
首先是店长,接下来是德拉榭丽雅,然后是马纳伽。
最后是玛提亚。
佐治·雪莉嘉看着黑发的姐妹淘,深吸一口气。
接下来——
「从四月起就要换成蓝色的蝴蝶结了!」
这表示她升上了三年级。
晋级了!
顺利合格!
在场的人们发出「哇——」的欢呼声。
此时一个黑色物体从她正前方冲了过来。
是玛提亚。
「恭喜你!」
玛提亚如此说道。
「恭喜你啊!」
「恭喜。」
「恭喜啰!」
大家也纷纷道贺。
「嘿嘿。」
雪莉嘉说不出话来。
因为太高兴了。
几个钟头前,当勃来在时限快到之前从眼前飞过的时候也很高兴。听到考官说出「合格」两个字时,也很高兴。
可恶啊——
活着真好。
而且……
幸好没有放弃。
「真是太好了呢,雪莉嘉。」
脸还埋在自己颈部的可爱玛提亚,对自己说了这些话。
啊——不行了,可恶!总觉得快哭出来了!真的不能笑店长呢!
「那个啊……」
雪莉嘉仍然抱着玛提亚。
「其实这一次,我真的受到许多人的帮助呢。」

「嗯。」
「店长也是其中之一喔。」
「别这么说啦!」
「还有卡莉娜,以及……」
她的视线望向马纳伽。
「克缇卡儿蒂也帮了我很大的忙。」
「这样啊I」
「许多人给了我许多建议,因此带给我许多想法。」
「……嗯。」
「不过,当我不断苦思的时候反而变得搞不清楚了,直到最后才又恍然大悟。」
「嗯。」
「也就是说,大家为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要告诉我答案。能够从许多人那里听到许多宝贵的话,这件事本身就是答案吧。」
「……这是什么意思呢?」
玛提亚抬起头来问道。
哎呀,怎么连她都哭了?
这下子我真的快哭出来了啦!
「该怎么说呢……若是还没得到大家帮助之前的我,应该没把握能够合格。然而,大家给我的建议却一点一滴融入了我的……该说是前进方向或是生活方式呢?总之确实参与了我的人生……」
要说那是影响也行,干涉也罢,但又有些不同。
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往河里「噗通」丢下去的一颗石头,稍微改变了大河的流向……大概就是那种感觉。
「然后,我觉得自己今天表现得很好。」
一只勃来……虽然只有一只,却给了她回应。
回应佐治·雪莉嘉的「灵魂」。
「人类……我想精灵大概也是,只凭一个人的力量铁定无法完成梦想的。必须跟许多人接触,甚至产生争执与摩擦。」
有时候还要伤害人或被人伤害。
「然后在这过程中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努力活下去,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次玛提亚没有反问。
「嗯。」
她点了点头。
「我也那么认为。」
随后黑发少女回头看。
看着她的契约精灵。
古老精灵用力点头回应。
用过去不曾露出的严肃眼神。
「好!」
突然冒出一声吆喝的,当然是玛雷欧米店长。
「好一个适合在合格晋级时说的故事,大家鼓掌!」
拍拍拍拍拍拍。
连玛提亚也拍手。
哇……拜托饶了我吧,很不好意思耶。
「那么各位,我们出发吧丨」
「咦?要去……什么地方吗?」
「那还用说?当然是庆祝你晋级啰!目的地是居酒屋,伊藤跟浅井已经先去占位子了。」
「什么?大家都来了吗?」
「当然啊!这都是为了庆祝你顺利晋级嘛!」
「不是啦,那个,可是……」
雪莉嘉慌张不已。
「要是我没过关,你们打算怎么办?」
「那种时候,就改成庆祝你顺利就职啰!」
「……什么?」
「咦?你如果中途退学打算到其他地方工作吗?你是那么薄情寡义的孩子吗?咦?咦?」
「不是啦,那个,呃——……」
雪莉嘉隔着柜台,说话结结巴巴的,此时出面拯救她的是迷糊的德拉榭丽雅的一句话。
「好,那我们出发吧~」

店外,太阳早已经下山,不知从哪儿飘来春天的花香。
众人跟在马纳伽的巨大身躯之后走出店门,此时忽然有个东西「咻」地滑进雪莉嘉手里。是玛提亚的手。
「喔?什么?怎么这么积极?」
「笨蛋。」
好友双眼往上看,只讲了这句话。
「好了,走吧丨」
玛雷欧米店长迅速迈开脚步。
「啊啊,等一下啦!」
德拉榭丽雅急急忙忙把铁门拉下。
雪莉嘉则是与玛提亚手牵着手,开始漫步在初春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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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神曲奏界闇黑崇敬》。
「神曲黑」系列到本书已经是第十一集了呢。

上一集的《闇黑解放》,描述的是有关玛提亚过去的故事。
如预告所示,这一集则是关于马纳伽的过去。
这次的故事,说起来算是一场前哨战,又或许大多数读者至今从未认为「那个」称得上是一道谜题也说不定。

老实说,刚开始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觉得明知画师很辛苦,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设定」呢?
其实不光是BUNBUN老师,目前正在发展的漫画版,应该也因为这个设定而害漫画家米村孝一老师伤透脑筋吧。
不是啦,因为——
这玩意儿超难构图的喔。
我以前也是漫画家,因此十分了解……这对画师来说真的是相当麻烦的设定。
既然有自知之明,为什么还让「这种设定」定案?
为什么认为「这种设定」是不可或缺的呢?
而那个「为什么」的答案,就成了这次的故事。
老实说单论伏笔,我在过去的许多地方都有铺陈,看完这次的故事以后,若再回头去看那些作品,或许就会有「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的发现。
若大家能把它当成看完本书后额外附赠的乐趣,我会感到十分欣慰。

说到伏笔。
关于玛提亚的身体出现异状这点,这次的故事也描述了一部分的秘密。
虽然没有明讲,但我是抱着「直觉灵敏的人就能看穿一切」的心态公开情报的。
没错,这就是悬疑作品的既定规则。
在写解决篇之前,必须把所有提示都点出来才行。
如今,提示已全数凑齐了。
下一集的内容,应该能解开隐藏在马纳伽与玛提亚背后的所有谜团吧。
请各位拭目以待。

……此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跟大家说。
其实,我还隐藏了另一个重大的提示。
如果是观察力够好的读者,应该会冒出「难不成……」的想法,但在另一方面,因为这是「一旦公布就会解开所有谜团的超级提示」,所以目前还无法明讲。
这部分也一样请各位拭目以待,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话说回来。
虽然是共同创作世界观的作品,但《神曲黑》已经很久没有其他作品的角色来客串了。当然这也是马纳伽与玛提亚的故事开始加速发展的结果,但仍让人感到有些寂寞。
于是这一集,大胆尝试事先珍藏的压箱宝。
还没看的读者,就算只看彩页也好,请赶快确认一下。就是现在,快点快点。
吓到了吗?
这个场景,当然是由《神曲红》的作者·榊一郎老师负责监修,所以品质是有挂保证的。
自动画剧本以来,已睽违许久没动笔写过的克缇卡儿蒂,着实让人期待呢。

那么。
细节全都到位了。
下一集是「过去解明篇」的最终回。
请大家磨拳擦掌等待古老精灵即将被揭发的过去,以及阻挡在马纳伽与玛提亚面前的战斗。等待两人的会是奇迹?抑或毁灭?
掌握关键的是……
一点也没错,就是佐治·雪莉嘉

嘻嘻。
发表于 2012-9-30 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多年前的记忆啊
追到哪本我都不知道了
发表于 2012-9-30 20:39 | 显示全部楼层
黑的系列到底是出到第幾本了啊?
发表于 2012-9-30 20:53 | 显示全部楼层
yuan471 发表于 2012-9-30 20:39
黑的系列到底是出到第幾本了啊?

  • ブラック・シリーズ 
    • インスペクター・ブラック
    • サイレント・ブラック
    • プレイヤー・ブラック
    • ぶれっしんぐ・ぶらっく(『神曲奏界ポリフォニカ まぁぶる』収録)
    • トライアングル・ブラック
    • レゾリューション・ブラック
    • ペイシェント・ブラック
    • みすていく・ぶらっく(『神曲奏界ポリフォニカ まぁぶる 2』収録)
    • メモワーズ・ブラック
    • リライアンス・ブラック
    • アイソレーション・ブラック
    • リベレーション・ブラック
    • アドレイション・ブラック (这卷是这里)
    • プロミスト・ブラック
    • アドヴェント・ブラック
    • さじぇすてぃぶ・ぶらっく(GAマガジンVol.3 特別付録『神曲奏界ポリフォニカ まぁぶる すぺさる』収録)
    • インタルード・ブラック

短編集。発表済みの「ぶれっしんぐ・ぶらっく」「みすていく・ぶらっく」「さじぇすてぃぶ・ぶらっく」「れおん・ざ・りたーなー」に加え、未発表の「えくすとら・ぶらっく」を収録

正篇还有两卷
发表于 2012-9-30 20:59 | 显示全部楼层
yukira 发表于 2012-9-30 20:53
  • ブラック・シリーズ 
  • インスペクター・ブラック
  • サイレント・ブラック
    ...

  • 感觉这卷中,大叔跟萝莉之间的通道开得太大了点。


    又一个跟校长体质类似的人出现了啊,虽然校长之前的个例是丝诺·德罗布(远野白雪)
    发表于 2012-9-30 21: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ariel 于 2012-10-4 23:16 编辑

    终于到11本了!!!感谢录入!!!!
    这集最后看起来……马纳伽现在的外貌是和玛提亚去世的父亲长相一样么……0  0
    每次两人的秘密都只放出一点点看着心焦死了
    克缇和佛隆在黑里也有戏份真是很让人惊讶啊【虽然一如既往的放着闪光
    一想到再无结局真是……大迫老师T_T
    发表于 2012-9-30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书好像很多年了 一直没有据需
    发表于 2012-9-30 23:3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到这个突然又想起大迫老师了……没有结局的黑还是不看了……
    发表于 2012-10-1 08:37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时间啊终于到11卷了。接下来就等待白第8卷了
    发表于 2012-10-2 20:0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嗯,又是一个灰色的故事哎
    发表于 2012-10-4 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BUNBUN畫風的克緹,果然另有一番風味!
    神曲黑的劇情真的很緊張!
    一直也在期待他們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令我感到十分期待!
    謝謝了閣下的分享!
    发表于 2012-10-4 23:35 | 显示全部楼层
    默默追忆一下大迫老师。。看完才是最好的追念
    发表于 2012-10-5 01:36 | 显示全部楼层
    大迫老师的逝去TOT~我还是留着留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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