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罔两嗫嚅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庄周《庄子·齐物论》 “你害怕自己的影子吗？” 我带着那几个家伙托我买的一大堆零食回到教室的时候，正听见她们说道这个话题。 “你们要的零食……” “啊，谢谢” 她们各自拿走所要的东西后，就开始继续说着刚才的话。而我则默默坐到一边。 午间吵闹的教室，混成一片的闲话、从耳机漏出来的歌曲、残余在课桌上的饭菜气味在开始偏斜着照进教室里的阳光下，发酵成一种慵懒无聊的氛围。大家都处于这种气氛中怡然自得，所以我也强打着精神听着那几个女生在一旁桌子上的谈论。 “在樱区那边又有了流行的怪谈呢。” “什么？鬼故事吗？我要听我要听！” “哦，那个‘不能回答’的故事对吧？我也知道哦！” 大家都喜欢听鬼故事。但是我却不觉得有什么有趣的地方。难道不是么？这些故事既不好笑，也没有什么动人的情节，千篇一律的情节甚至连吓唬你一下提提神都办不到。但是，我想一定是我没有找到其中的乐趣吧？所以我细听了一下她们所讲述的故事： 【在太阳落山的时候，你可能会遇到一个黑衣的少女。她会用冰冷而锐利的眼神看着你，一声不响的走在你的身后。无论你走、跑，甚至坐上电车或公车，你都会发现她永远都在你身后一个固定的距离。 “你要干什么？” 如果感到害怕的你如此对她提问的话，她会突然笑起来： “要你。” 然后你就会被拖进影子里，落入另一个世界，再无法回来。 因此，如果你在黄昏遇到这样一个奇怪的少女，请千万不要跟她说话。径直跑到一个四周都是光亮的地方，她就无法在跟着你了——因为她是影子里的妖怪。】 之后她们惊奇一番，开始谈论起其他流行的话题，我就一句也听不懂了——真奇怪，我明明生怕落伍而不断购买各种时尚杂志、在网上搜索流行话题，可为什么却总是跟不上大家的讨论呢？ 我无聊的在一旁看着她们兴高采烈的讨论，发现一件更加奇怪的事情： 为什么我这样随和的人，却没有一个朋友呢？ “呦，干嘛闷坐着？” 正当我穷极无聊的时候，有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看到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原来是我那孪生的妹妹小曦。 “跟她们聊不到一起，干嘛不去别的地方呆会儿啊？来操场看书吧，我这里有本挺有趣的书呢。” “啊……说的是啊。”我恍然大悟的站起来，跟妹妹去到了操场。 孪生妹妹只能算是亲人而不嫩算朋友，不过这并没什么关系。离开家乡来到这个汇集世界各国学校与学生的“大校区”就读高中，已经有快一个月了。如果没有妹妹跟我相依为命，我估计真的会完全不知所措吧。 那本书的确很有趣，托小曦的福，整个下午过的很轻松，不知不觉就到了放学的时间。 踏出校门的时候，赤红色的夕阳正迎面照来，视线上方，街道两旁的楼房依然闪耀着夕阳异常的赤红色光辉。而身边的岔出的狭小巷弄却已被蠢蠢欲动的黑暗悄无声息地侵占……很奇怪呢，在这个时间，感觉一切都被照亮，却又都被黑暗所隐蔽。 我住的宿舍离学校很远。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在考虑要不要去哪里转一转——大校区中汇集各国学校学生的同时，还有各国的商铺在本国的学校附近开张。从我们学校所在的龙区坐电车的话，半小时就能到东边的樱区或者西边的皇冠区感受异国情调了。明明这么方便，可我来了一个月却哪里也没去，未免有点可惜？ 于是我考虑再三之后，下定了决心。 “回宿舍吧。” 因为细想起来，我根本也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异国风情，而且今天作业很多，老师都说要尽快回去写了。 于是我背着书包朝车站走去。 可是……心里真是不太好受啊。上学、在课上做好笔记、按同学的要求去跑腿、放学、回家、做作业、看2小时莫名其妙的节目、睡觉，然后再上学……我似乎每天每天都这么过的，日日都毫无变化。本来以为来到这个大校区，我的生活能多些精彩，结果却是毫无改变……吗？ 我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应该去做些什么。可是，什么也不想做，不，应该说完全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我不禁停下脚步，茫然的仰望天空。学校附近没有什么高楼，穹庐似的天空笼罩在我的眼前。这时是九月的六点整，我看到西边的天空似若火焰，而东边的天空一片墨染。 我低下头，然后看到，在我面前，在红与黑交接的天空下，一个身影站在那里。 那个身影不算很高大，可说略有些娇小。乍一看似乎是位可用美丽来形容的美少年，但细看则会发现，是一个英俊的短发少女。 她上身穿着我们学校红色运动校服，内里是纯黑色的衬衫，下半身则是短裙和黑色过膝长筒袜。那样的配色，不知为什么，十分的适合她——啊，应该是因为她的气质正和现在的天空一样，一半是赤火，一半是黑暗吧 换句话说，那少女给人的印象就是…… “影”。 我想起午间听到的那个怪谈，不禁咽了一口口水。但是，不可能的吧？这种过于超现实的事情，怎么可能让我碰到？ 可是……那少女，却真的犹如传言中的那样，在大街对面死死凝视着我，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她的眼睛很大，黑色的瞳孔有着黑珍珠一般的光泽。但是，此刻我丝毫不觉得那双眼睛漂亮或者可爱——我只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我感到她在用目光窥视我的内脏，用目光在我心底挑起无数纯黑的鬼手，将我的心脏团团攫住。同时，我分明看到在她的影子在动！脚下、身后，她周身的一切阴影都在不自然的微微摇晃、摆动，似乎它们是有生命的东西……不，应该说，是有某种生物潜藏在她的影子里，正在交头接耳、拥挤蠕动…… 好可怕。 我强迫自己躲开她的视线，扭头向车站走去。 ——不可能的，绝对是我自己听了无聊的故事之后神经过敏胡思乱想…… 我低着头一口气向前走去。为什么偏偏这时候街道上竟然空无一人？黄昏的寂静中，我听到头顶上传来乌鸦嘶哑的叫声，还有身后那一串轻而紧促的脚步声。 她在……跟着我。 我感到全身变得僵硬，肚子里似乎灌满了冰冷的、翻腾不已的铅水。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她的视线……那视线穿透了我的脊椎和背脊，正肆意搅动起我体内的黑暗——对啊！人的内部无论如何都不会找到阳光，永远是一片黑暗的，因此岂不就成了她兴风作浪的王国了么？ 夕阳的红光一点点暗淡下去，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得赶快冲着夕阳把肚皮撕开，好让阳光照亮我内体被黑暗包裹着的内脏才行！】 可是……办不到啊！因为如果要那么做，我就不得不回头；而一旦回头，就必定会面对她——我能感到她凝视我背后的双眼，那双背对着阳光、藏在刘海下的眼睛在正阴影中闪动慑人的明亮。如果我看到那双眼睛，一定会忍不住大叫，问她“你要干什么！”——然后…… 我连呼吸几乎都做不到了，身体唯一可的动作就只有一步步、一步步，走在越来越黑的街道上。四周的影子逐渐拉长，似乎是她从背后伸出的触手一般。 四周，空寂无人……人呢？都去哪了？难道我已经被拉入了一个孤独的异世界么？ 孤独的异世界？仔细想来，没有朋友、甚至没有自己兴趣的我，其实不就一直生活在这种让人疲惫不堪无聊与孤独之中么？而现在，要我死在这里？实在不甘心！ 心底微微产生了一点点勇气，我奋力加快了脚步。同时，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变得急促了。可是，看着吧，我既不会回头也不会跟你说话，看你拿我怎么办！ 四肢有了力量，抱着这种心情我奋力疾走。终于，在夕阳隐没最后一线光亮的时候，一个熟悉的招牌出现在眼前——那是宿舍旁边的便利店，洁白的灯光正从店面的橱窗里照射出来，店员们正在店里忙碌——他们那身制服，此刻简直如同亲人的微笑一般让我感到温暖和亲切。 我终于跑了起来，冲进了店里。 “欢迎光临！” 多谢！多谢！ 听到店员对我无精打采的打招呼，我几乎都要喜极而涕了。我整理了一下心情，总算没在店里哭出来。之后，我抬头看向窗外——那个影子少女正站在几十米外的街拐角处。虽然她依旧面无表情，但是我感觉到了她的焦急与懊丧。 我赢了，活该！ “姐，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小曦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想起她是为了准备晚饭而提前一步回来的。 “没……没什么。” “真的吗？”她有些奇怪的看着我。想必我现在的表情实在是很值得品味吧。不是，不知为何，我真是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她。路上遇到怪谈里的妖怪？这种事情，果然还是…… 我又一次望向窗外，那个少女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果然还是……我自己胡思乱想的吧？ “姐姐你是听到那些人说的鬼话，在自己吓唬自己吧？”小曦突然说。 “哈？看出来了？！” “我们可是双子，你怎么回事我当然知道。”我的妹妹得意的说，“姐姐你就是太容易受别人影响，没自己的主意。唉，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啊？” 小曦故作头疼的扶着额头。看着她那张和我五官一样，却充满着自信和希望的脸，我心下一阵悸动，紧紧抱住了她。 “诶？” “小曦……真是抱歉，让你担心了。” 是啊，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我的妹妹，我的半身。 我记得我搂着小曦哭了很久，总之那真是一个我从未感受过的、一个异常的黄昏。之后我一直保持着恍惚的状态，直到第二天五点半时闹钟准时响起。 我连忙从床上起来，刷牙洗脸背起书包。学校八点上课，但是我负责保管教室的钥匙，必须在六点钟赶到教室门口开门。这件事我并不是很想干，虽然我并不赖床，但也对清晨空无一人的教室没什么兴趣。之所以接下这个工作，仅仅是因为妈妈说我应该在班上找个干部职位当当而已。 【现在如果再想拒绝，恐怕是要被批评的吧？再说也不是特别不想干……】我这么想着，走出宿舍楼。 宿舍周围的绿化很足，而门口的便利店已经推出了卖早点的推车。清晨的空气混合着草木间露水与小笼包的味道。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满眼望去都是一片淡蓝色。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还盘绕在脑海间的睡意转化成了一点点的醉意。 买了早饭，走到离宿舍不远处的车站上车。公交车上还没有什么人，于是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开始消灭手里的油条、豆浆。 窗外的景色在眼前闪过，书店、小饭馆、饰品店、补习班，全都模仿祖国传统民居的摸样，一顺灰瓦为顶的小平房。据说这是国家为了体现民族特色而统一作出的设计。在这种地方住着，会让人感觉比祖国还像祖国吧？ 我从公交车上下来，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穿着和我一样校服的学生零星的走在我的身边。进入校舍，鞋在空旷的走廊上发出静静的回响。我走上三楼，来到教室前掏出了钥匙。 一切亦如常态。 我渐渐觉得昨天所见的一切或许只是一场梦而已——谁能说不是呢？或许昨天我仅仅是一如既往如行尸走肉般回了宿舍，然后在床上做了一个怪梦，而自己却又把这个怪梦当做了事实…… 新闻上常会报道有人因为太过于想要追寻刺激而分不清幻想与现实，而干出了持枪乱射之类不可理喻的事情，我或许也出现了这种症状吧？ 不过，我很明显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了。幻想什么的、妖怪什么的，统统都是不存在的东西。只要抓住这点，我就不会变成那些可悲可怜的疯子。 “看来我还是很正常的。”我安心的呼了口气。 可是，这口气呼到一半，却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再推开教室大门的刹那，我看到，在教室的窗外有一双眼睛——大而美丽，有着长长睫毛和锐利的眼角，兼具英气与柔美，犹如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冰冷而漠然的视线，穿过昏暗的教室直射过来。那双黑色的瞳孔望着我，也似乎在望着无边的黑暗。 我几乎要尖叫起来，但是因为那口气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哀鸣。喉咙一阵紧缩，我猛烈的咳嗽起来。当我再抬头的时候，那双眼睛早已消失不见了。 但是……我不会看错的……那双眼睛，的确是我昨天——无论是梦还是现实——见过那双眼睛。 ——“影”的眼睛。 我疯了似的冲上去——不，我没疯！——打开教室的窗口。我探出头，迎接我的只有初升的晨曦与清晨的冷风。俯瞰校园，清晨的暗蓝色正在被朝阳的金色所消融——是的，我此刻所在的教室，在三楼。 “你来啦。顺便把这桶垃圾倒了吧。” 我在窗口愣了很久，直到身后传来了老师的声音。 “为什么让我来！这应该是昨天的值日生的工作吧！”——我真的很想这么大喊一声，但我一如往常的默默拿起垃圾桶向楼下走去。因为，如果真那么喊的话，我一定会被当做异常之人吧？会被当做那些可怕疯子的候补吧？会被当做异类，遭受冷眼、背后被人议论纷纷吧……总之，被人当做异常是不行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要时刻保持随和、从善如流、与大家的步调一致，否则就会被排挤，没法生存下去。 因为和大家不一样就是异常……就是病！ 总之，在之后的课堂上，虽然我的心里已经乱作了一团，眼前似乎被黑色的线团覆盖了似的。但我在表面上完全保持着认真听课的样子，任何人都没注意到我的反常。我真的很佩服自己的意志力与勇气。 就这样，撑到了中午。 “要不要再让我去买什么？”我微笑着走到那几个爱闲聊的同学身边。 “呃？不，不用了。”不知为何，她们有些惊讶的看着我。 为什么要露出惊讶的表情？我又没做什么异常的事情。 虽然那种惊讶的眼神让我介怀，不过我还是必须要在这时对她们提问一下。现在是中午，没错，午休时间，既然昨天她们在这个时候讨论这个问题，那么我今天在这个时候提出要求继续讨论这个问题，绝对是非常正常的！ “请问，昨天那个影子少女的故事，能不能讲详细点啊？” 她们愣了一下。 “什么影子少女？”其中一个一脸疑惑的问。 我几乎要被这个回答吓死了——难道昨天我听到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不过还好，立刻有人接下了话茬： “说的就是那个……‘绝对领域少女’嘛。” “是啊是啊，据说穿着短裙和黑丝袜，非常可爱的孩子！” “哎呀？正所谓‘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子’吗？真的很想见见呢？妖怪都没问题啦。” 她们开始叽叽喳喳的说一些我完全听不明白的东西——跟昨天的内容为什么不一样！见你们的鬼！你们这些家伙根本不知道那有多可怕，通通都被她拉近影子里好了！ 我强忍着歇斯底里的冲动，强笑着问道：“昨天那个鬼故事，还能更详细一点的告诉我么？” 她们想了想，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我费尽全力的听着她们的话，总结出如下的信息： 【那少女，据说从小就能看到莫名其妙的东西，因此被大家害怕，没人愿意和她做朋友。她也就此变得越来越孤僻，可能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吧？总之，有一天她自杀了……不，也可能是失踪了？总之，她从“这个世界”里消失，去倒了影子里的世界。 但是，影子里只有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依旧寂寞的少女决定去找朋友——她会找到那些和她一样孤独寂寞、没有朋友、感到空虚的人，跟着他们。因为她是影，会潜伏在你的影子里，所以你无论怎么跑也不可能甩掉她。被她缠上的人会越来越寂寞，越来越孤僻、最后甚至疯掉。终有一天，你会崩溃的对她大喊“你到底要做什么”，然后被她狂笑着拉近影子里。 对了，有人说她穿着我们学校——松龄实验中学的校服。因此她可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听说三楼有个废弃的小屋，就是她自杀的地方。】 被她缠上的人会越来越寂寞，最后疯掉——这句话整个下午都似乎环绕在我耳边。 开什么玩笑啊。我绝不会疯的，而且我丝毫不寂寞，我是个随和而受欢迎的人！ “喂，我有点事情得先走呢，帮个忙把我那份活干了吧。多谢喽！” “好啊。”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你看，我如此的乐于助人，当然会有很多人喜欢和我相处。所以我绝不会陷入孤独的影子里的！ 我麻利的干完了值日的工作——当然没忘了把垃圾倒到教学楼后的垃圾箱。当我拿着垃圾桶回教室的时候，路过一个小门。平常我从不会在意这个门，或者说我今天才发现这里有个小门。 这是干什么的？肯定不是个教室。这个门夹在二班和三班两个教室之间，其大小顶多塞进一个人…… 棺材一般的大小。 这就是那家伙自杀的地方？——我的心头涌起了这个想法。恐惧使我不禁咽了口口水，但是手却向扇门伸了过去。 拉动把手——门没锁——拉开一条小缝——打开大门！ 一阵微微的霉味，里面只是摆了几个脏兮兮的墩布和水桶而已。这是校工用来存放工具的小房间。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狠狠锤了自己脑袋几下。然后回到教室。 那个影子少女正坐在教室的第一排，转过头来看着推开门的我。 “你的影子……”她幽幽的对着我说道，语气平静的不带一丝感情。 “够了！你到底有完没完！” 我发出一声怪叫，使出全身力气，将手里的垃圾桶扔了过去。只听一声清脆的巨响，教室的窗户被垃圾桶砸出了一个大洞。当玻璃碎片落到操场的时候，我才发现教室里只有我一人。 之后我被老师留在办公室里足有半个小时。虽然我一口咬定是因为不小心绊倒而将垃圾桶扔了出去，但是老师似乎不太相信。 “有同学说你总在一个人的时候自言自语。你没事吧？” “她们一定听错了啊。我怎么会和自己说话呢？多怪啊。”我干笑道——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刚刚已经“对她说话了”。 之后老师又和我说了什么，怎么放我走的，我一概记不清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挪着僵硬的双腿。怎么办？要死了吗？那个影子，何时会来抓我呢？ 我神经质的避开所有有阴影的地方——如果踏上去，一定就会被拉进影子里吧。但是，现在已经是夕阳时分了，黑暗即将笼罩整个世界，而我也将无处可逃。 走出校门的时候，小曦还在校门口等我。 “姐……没事吧？”她担心的看着我。想必我这时的脸色差的要命吧？ “不……没事……” “你撒谎。”她严肃地说，“是因为那个鬼故事吧？自从你听了那个故事之后，就一直不太对劲……” 真犀利啊，不愧是我的妹妹。我苦笑了一下，对她说出了真相。小曦的表情从惊讶逐渐变得关切，最后则义愤起来。看着她为我操心的样子，我真后悔为什么没有一早告诉她。如果我早点跟她说的话，想必就不至于让自己担惊受怕到这个程度了。 “真是可恶的妖怪，竟然敢碰我老姐！”夕阳快落山了，小曦对这四周的影子挥动拳头，似乎那妖怪就藏在这些影子里似的。 我笑了笑，但是对方是妖怪，小曦也没法帮我什么吧？似乎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小曦回过头笑道： “老姐别怕，我恰巧知道那个妖怪的弱点！” 她趴到我耳旁，对我悄声说道： 【那个影子，曾经纠缠过一个女生。不过好在那个女生有一个很开朗的妹妹。于是，妹妹便假扮成姐姐，被影子拉走。但是因为妹妹是非常开朗的人，所以一进入影子世界中，就把影子给驱散了。影子少女就此逃跑，再也没有回来。】 我看着小曦，惊讶与欣喜一并涌了出来。 可是我却说：“真的没关系吗？你不会有危险吧？” 真是虚伪……我的确有一丝担忧，却似乎不是在担忧小曦，而是…… 小曦笑了笑。 “姐姐，放心吧。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她说，“这事情必须得自己先相信——你是我，我是你，要在自己心里确认这一点。来，闭上眼睛，跟我一起默想。” 小曦紧紧握住我的双手。感受到妹妹温暖而有力的手，我也下了决心，准备闭上眼睛。而就在眼皮即将合拢之时…… 那个噩梦一般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小曦……”我紧紧握住妹妹的手，“她……在那……” 令我深感欣慰的是，小曦也看到了她。“姐姐快走！不能让她察觉我们互换！”小曦立刻拉起我跑了起来。 我拼命地跑，即使不回头也能感到那影子中的恶灵在身后疾迅无声的接近，所以我拼命地跑。可是，人的脚步，怎么能跑得过影子？ “姐姐，叫出租车！”小曦提醒道。而慌不择路的我立刻朝马路招手——还好，正好有一辆出租车经过。 “快开车！去三号宿舍楼！”我和妹妹同时喊道。 街道上很空旷，汽车急速的跑了起来。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别放松啊，姐姐。趁现在互换身份吧。”小曦提醒道。 “嗯，好的。”我刚要按她说的去做，衣袋里的手机却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妈妈。 “喂？……妈妈？”我哆哆嗦嗦的问道，生怕电话那头是影子少女那阴沉冷漠的声音。 “你怎么样啊？生活还习惯不？” 谢天谢地，电话那头的确是妈妈那熟悉的声音和语气。 “嗯……我……过得很好。”我说着，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有小曦在，我没问题的。” “啊，交了新朋友啦？有朋友帮你就好了。随和点，别舍不得花钱，别给人家添太多麻烦。”老妈唠叨了起来。 “啊，好的，我知道了妈。嗯……那，再见。”我挂上电话，感觉心中的恐惧被温暖所替代了。平时让人烦躁的唠叨，此刻却是那么亲切…… “妈妈吗？”小曦说。 “嗯，她说幸亏我有你这个……” 这个……朋友？ “呐，姐姐，现在我们来交换身份吧。”小曦灿烂的笑着，对我伸出手来。 “啊……”我点着头。 慢着……慢着……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姐姐，怎么了？”小曦笑着问我。 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对妈妈说出自己妹妹的名字，妈妈的反应却是“我交的新朋友”？ 我的妈妈？不认识……我的妹妹？我的双胞胎妹妹？ 我看着小曦的笑脸——和我一模一样的五官，作出的和我完全不同的表情。 “你……是谁？” “我是小曦啊。”她笑，“你呢？” “我是……”我捂着头——似乎哪里不对劲，哪里……我茫然的回过头，看到车窗外已经一片漆黑，黑的连一盏路灯、一丝月光都没有。 简直就像……沉入了影子里一样？ “师傅，还没到么？”我惶恐的问道。 “就快了，再等一会儿哦。”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回过头来，他……不，她的脸，也是小曦！ “马上就要到了——姐、姐！” 我的思绪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我遇到了怎样的事情，也对眼前的一切没有了反应。但是，思维虽然中断了，感官却还在运行。我透过车窗看到影子少女从天而降，踏上了车头。随后，她一拳打在出租车上，整个汽车顿时崩溃瓦解。破碎的车子自然无法再承载我，于是我掉了下去，掉进了车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发现我独自一人，倒在一条寂静的走廊里。这里不算明亮，但远处的几扇窗户透进了刺眼的阳光，看来时间是正午。我从地面爬起，这走廊的地面覆盖着抛光的水泥地砖，两旁则是涂着绿色墙围子的白灰墙。我的面前有一扇门，一扇在白漆铁栅栏防盗门后后的绿色木门。 这一切都十分巨大，我不得不仰视才能看到那扇门的全貌。那门上写着我不认识的几个字——这些字明明是小学生都认识的简单汉字，但我却一个也认不出来。 我突然意识到这里……我曾经来过…… 这是哪？我为什么来的？我在这儿干了什么？ 我捂着头，这些问题我一概想不起来。唯一清楚的只有一件事——这里，对于我来说，是“噩梦”。 一声凄厉的嚎叫从走廊尽头扑了过来——这“嚎叫”不只是声音，更似乎是某种实体、某种生物……它从关押着它的牢笼里逃脱了，出来追我了！ 我慌乱的跑，可这走廊却随着我的脚步不断拉长、拉长。无论怎么跑，脚下都是冰冷的水泥地面，两旁都是单调的绿围白墙，一道道一模一样的门在我身旁闪过。终于，我跑到走廊的拐角，迎接我的却是另一条更长的走廊。最终我筋疲力尽的倒在了地上，发现自己还停留在原地，根本没跑出一步。 嚎叫着的怪物们却已经逼近了。它们披着白色的单子，伸出干枯畸形、扭曲怪异的双手朝我抓来！ 我尖叫，不停地尖叫，试图用尖叫来抵消它们可怕的嚎叫，我想用尖叫将自己震聋、震傻。舍弃一切意识也就不会再有恐惧了吧？而就当这时…… “不要怕！” 一个身影护在了我面前。那身影一挥手，可怕的怪物们顿时就烟消云散，似乎从未出现过。 “它们只是你内心恐惧化作的虚像。”我的保护者回过身来：红色的运动校服、黑色的立领衬衫、短裙和长袜，那个短发的英俊少女…… 影子少女站在我的面前。 是因为她方才充分体现出善意的举动么？我此刻丝毫不觉得她可怕了——应该说，我觉得之前对她感到畏惧，实在是莫名其妙。 “你到底是……” 但影子少女并没有回答我，她只是静静对我说：“想起来吧。” 什么？想起什么？ “你迫使自己忘掉的事情。你现在在噩梦之中。只有你会想起噩梦的本源，你才可能醒来。” 她说着，将手盖在了我的眼睛上。 “回到过去……想起你刻意遗忘了的事情。这样你才能走出这个心之迷宫。否则我们都会永远困在这个走廊里。” 她握住我的手，按到走廊一侧的一扇门上。 “这个地方是你曾经来过的。你为什么回来，来这里干了什么。推开这扇门，回想起来。” 门缓缓被推开了，灿烂的阳光一下子照在了我的脸上。影子少女的身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从远处传来的儿童嬉戏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看到我的面前是一面墙。而墙下，蹲着一个不过4、5岁小女孩。 脏兮兮的脸、傻了吧唧的蘑菇头、难看土气的棉衣棉裤……她就这么蹲在墙边，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影子。 我顿时感到一阵心悸……这个小女孩……我认得……不，何止是认得？我太熟悉她了，我熟悉她的气味、头发、衣服甚至是心中的想法与感情，熟悉到恶心的程度！ 没错，这个人，是我啊！ “我才不想和大家玩呢。有你陪着就好了。” 我……在和自己的影子说话…… “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所以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太好了。” 我……对这影子在笑…… 这，是我？不……不……别让我……——我想要后退退后，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我的身后——是妈妈，她的样子比现在要年轻得多。 而在妈妈身后，站着一个相貌令人讨厌的女人，她在母亲耳边叽叽咕咕地说：“这孩子老是一个人对着自己的说话，我们怕她是不是心理有什么问题呀。” “你在和谁说话？”妈妈严厉的问我——不知何时，我已经与童年的自己融为一体了。 母亲的神情令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我想，对着影子说话与对着洋娃娃说话，根本没什么区别，再说洋娃娃早被其他孩子抢完了。 正当我不知所措时，那个讨厌的女人又开始在妈妈的耳边叽叽咕咕……我想起来了，她是我的幼儿园阿姨。随着她的说话，妈妈的脸色越发难看。 “你刚刚到底是在和谁说话！”她质问。 和谁？我不知妈妈为什么如此生气，不由满腹委屈，几乎要哭了出来——明摆着是在和影子说话啊？你们连这都看不出来么？不，不是看不出来，而应该是不能简单的回答“在和影子说话”吧？洋娃娃很小，大家和它说话时，都是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但影子怎么看都和我差不多大，而且长得很像，因此影子应该是我的…… “我在和我的妹妹说话。”我回答。话一出口，我就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因为母亲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更不开心了，似乎某种她几位害怕的事情发生了。而讨厌的阿姨则摆出一副兼具厌恶与傲慢的神态。 “我说您呐，”她洋洋得意的对母亲说，似乎自己刚刚立下了什么大功，“您还是快点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这句话刚一说完，我就感觉自己被一直大手提了起来。一阵眩晕后，四周的场景又变回了刚才的走廊。面前那扇加盖着保险门的房门已经微微敞开，我被一把推了进去，被妈妈推了进去。 “大夫，幼儿园的老师说我的女儿一直在跟自己的影子说话。” 妈妈狠狠抓着我的肩膀，对房间里坐在桌子后面的人说道。那个人……穿着一身白大褂，带着厚重的眼镜片，头顶光秃秃的，脸皮上都是黑斑，嘴巴大的吓人，简直像一直恶心的大蛤蟆。 这只蛤蟆人翻了翻一沓纸，嘶哑的干咳了几声。 “嗯……这个……很严重啊。主要是这个家长啊，需要配合……” “求您治好她吧。我们全力支持治疗。”妈妈低声下气的说。 蛤蟆人露出一个其丑无比的笑来：“没问题没问题。那就先住院治疗一段日子吧。” 妈妈千恩万谢的离开，我想跟她走，却被她推开了。 “留在这里，听医生护士的话！”她说，然后身影移出大门，不见了。我想要追上去……但是……蛤蟆人却大笑起来……两个又瘦又高、全身白色的人形怪物抓住了我，将我拖走……拖走…… 我哭了起来，但四周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与狂笑声，完全压过了我的哭喊。我发现自己被囚禁在了一个狭小的房间里，而细高的白色怪物们按着我的身体高声叫嚷： “你有病！你必须吃了这些药！” “记住！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妹妹！” “你的妹妹是你幻想出来的！” 我想挣扎，却更加激怒了白色怪物们。它们一拥而上，扯开我的嘴，将奇苦无比的药灌进我的喉咙。我恶心的呕吐出来，它们立刻又用更大的力气灌进更多的药…… “不听话就是这种下场！” “记住！以后老实吃药！” “吃了药你就会好起来，你好起来才能出院！” “想从这里出去，就乖乖听话！” 最后，哭的力气，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无力的趴在地上，只觉得胃里火烧一般的难受。白色怪物们似乎终于满意了，纷纷离开。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到底是怎么了？妈妈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我为什么要受到这种对待？我闹不懂。唯一隐约明白呃只有……它们不愿意让我提到“妹妹”。 为什么？ 我什么时候有个了妹妹呢？ “我有个妹妹？是么？” 白色怪物们再度进来时，我忍不住问道。但它们大喊道：“你没有妹妹！记住，没有妹妹！”，然后给我灌进更多的药。 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没有妹妹…… 一天又一天，这种生活持续着。最后脑子里只有这些声音在不断回荡。 不明白……好痛苦……好寂寞……妹妹，我是为你而受到这份折磨的，而你到底在哪？ “就在这里哦，姐姐。” 小曦轻轻从身后搂住我。 噢……你在啊……那就好了。 “嗯，我一直在，所以没问题的。姐姐你之后只需要按照他们说的去做，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是……这样呢。小曦，真是聪明啊…… “以后只要有我在，你就完全可以放心了。” 是啊，但是一定要小心。不能……不想……再进这种地方了。 我这么想着，感到身体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然后，有什么人猛地拉住了我的手，将我一下子拽了起来。我惊叫一声，方才发现自己并非身处与什么迷宫般的走廊，而是好好地站在学校门口。 而影子少女，正站在我的面前。 “想起来了吧？”她问。 我不知所措，恍如梦醒时分。但…… “我……并不是真觉得自己有个妹妹……那只是……无聊时的游戏……”深层的、似乎不属于我的记忆，从脑海中浮现。 “但是幼儿园的老师不喜欢你，所以大惊小怪的将你认作精神病，并且告知了你母亲。”影子少女淡漠的补充道。 “我那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知怎么解释……” “于是你母亲真的以为你得了精神病，将你送进精神病院。可那一家医院却是充满庸医只会贪图医疗费的黑心医院。” “他们当我疯了，折磨我……” “对患者毫无耐心与责任感，甚至不认真进行检查。只为骗取医药费而进粗暴治疗。这对你造成了巨大刺激，使你之后为了自我保护而将这段技艺完全封闭了。唯一记得的……” “是……我有一个妹妹……他们不停地提到，我有一个妹妹……” “粗暴否定你存在妹妹话语，反而形成了逆向暗示。他们越说你没有妹妹，你对自己有一个妹妹的印象就越明确。” 是的。所以我根本就没有…… “所以你要否定我么？” 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的女孩子站在我的面前。她是小曦，我的妹妹，我的……幻想…… 可她是多么真是？我看得见她五官在夕阳下映出的阴影，看得到她在微风中飘动的发丝，看得到映在她瞳孔中的，我的倒影…… “她是居于你影中，名为罔两的妖怪。”少女在小曦身后冷冷的说，“罔两是影子的影子，它们本应毫无意识的跟随主人行动。可你舍弃了自己的主见，于是罔两就获得了意识。它与你之间立场逐渐逆转。罔两变得更加像人类，而你变得越发像是一个影子。” “那又如何！”小曦咆哮起来，“表现出自己，就意味着与众不同。与众不同就意味着异常！姐姐她害怕再次被判定为异常，再次被送回到那个活地狱里！” 少女没有理会小曦的话，她只是看着我，静静地问：“那种担忧也是虚幻的，你不该为此舍弃自己的存在。回想起来，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的名字…… 妈妈从来只是称呼我为女儿；同学们只叫我为“为”；老师几乎不会点我的名字，偶尔叫到也只是伸手指我……细想起来，我的名字唯一一次被很多人持续着呼叫，竟然是在精神病院里。那些医生和护士故作亲切的称呼我为…… “小曦！” 是的，这个称呼伴随着巫术我无法理解的有关妹妹的训斥与痛苦折磨。所以，我在心底里将这个称呼舍弃了，将这个称呼，当作了妹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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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27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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