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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樱乃绮罗帆的魔法医病历 SwordGrave初次校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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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18 20: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周的4部校对作之一……我发……


[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8-8-11 22:3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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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8 20:57 | 显示全部楼层
  樱乃绮罗帆的魔法医病历

  作者/月见草平
  插画/裕龍ながれ
  译者/好吃棒

  扫图/Ozzie
  录入/axel1007
        校对/SwordGrave
  发布于/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bbs
  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禁止转载SF小说频道


  某天早上起床后,樱乃绮罗帆发现屁股上长了猫尾巴。尽管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心生动摇,她还是暂且将尾巴藏在制服底下去上学,但却因意外的碰撞被同班同学朝永发现了。「竟然那么倒楣,偏偏被那个空有一张脸蛋却一无是处的朝永撞见!」绮罗帆脸色铁青地将问题唬弄过去。她想尽快治好这个怪病,便透过网路情报找到专治「难以想像的疾病」的白川医院。根据情报这里似乎有位技术非凡的医生,但是,等候绮罗帆到访的竟然是……!?不仅如此,尾巴还被对方宣判为「置之不理将一发不可收拾」的症状!?天才魔法医与绮罗帆满怀爱的幻想故事就此展开!


  CONTENTS

  Karte A-00 Cost of Consultation(初诊的价格)
  Karte A-01 Sick Call(绮罗帆出诊)
  Good Prognosis!(终章)







  扫图/Ozzie
  录入/axel1007
        校对/SwordGrave
  发布于/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bbs
  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禁止转载SF小说频道



  Karte A-00 Cost of Consultation(初诊的价格)

  1  如梦似幻的童话


  咚咚咚——————咚。
  「什么?」
  这天早上,樱乃绮罗帆在母亲的叫唤中从被窝里爬出来,她把橘色的睡裤褪到一半时,才察觉自己身体出现了异状。
  「咚咚咚——————咚」,一股某种深具弹性的东西即将蹦出来般的振动,伴随着皮肤的摩擦感传到了屁股上。
  绮罗帆抓住睡裤的手僵住了。
  那是怎样?
  那是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就像本来就蜷缩在裤子里的弹簧获得解放而弹了出来般——的那种感觉。使得她因为刚睡醒而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
  (有某个东西……某个玩意儿黏在屁股上!)
  大约位于臀部和腰际之间,那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异物感。而且那股异物感就像是和绮罗帆的身体直接连结在一起。
  绮罗帆脱得只剩内裤之后,把手伸向有问题的地方……
  毛茸茸的。
  先是一种奇妙的感觉,随即令人发痒的刺激在体内传了开来。
  「什、什么?」
  那个毛茸茸的异物长得如棒子,粗细则和杆面棍一模一样,不过,摸起来却又软又有韧性,弹力十足。
  绮罗帆试着握了一下。
  没错,是身体的一部分被握住了的样子。
  绮罗帆战战兢兢地,转身往自己的屁股一瞧。
  有某个玩意儿从她心爱的小熊内裤里冒了出来。
  那玩意儿外头覆盖着一层小麦色的毛皮,细细长长,毛茸茸的……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是……」
  尾巴。
  不管怎么打量都毫无疑问地就是尾巴。
  绮罗帆飞快地把上半身转同前面,用手揉了揉自己又大又黑的眼睛,非常正常的反应。
  然后,她又慢慢地回过头。
  真的,就长在那里,一条尾巴从屁股上长了出来。
  (我这是……在作梦吧?)
  绮罗帆用力拉扯了一下尾巴。
  结果超痛的,一股像是耳朵被人使劲拉扯的痛楚令绮罗帆眼泪扑蔌蔌地掉了下来。看来这并不是在作梦。
  ——一早起床后,尾巴就长出来了。
  「怎摸有这种鸟事!」
  过度的震撼令她不禁变成了关西腔。
  是尾巴耶!尾巴是人类好几百万年前就退化了的器官,这种程度的知识就连生物成绩只有「2」的绮罗帆也知道。为什么这东西会长在已经迎接二十一世纪的人类身上呢!
  「怎摸会有这种鸟事~~~~~~~~~~!」
  绮罗帆尾音颤抖着,重复了一次。
  虽说偶尔会在电视和杂志上看到长着角或尾巴的人出现。但那些人的问题十之八九只是类似骨头或肌肉隆起的现象而已。然而,长在绮罗帆身上的玩意儿,可是毛茸茸又软绵绵,完完全全的尾巴没错。
  「为什么?这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啊?」
  昨晚洗澡的时候身上确实还没有这玩意儿存在,也就是说,仅仅一个晚上上,这玩意儿就冒了出来。那就好比类人猿与人类过渡阶段的化石一个也找不到一样,是种不可思议的失落的环节。只不过就绮罗帆的情况而言,她是长出了尾巴,所以,与其说是进化,以退化来形容可能更为恰当。
  是连WHO(世界卫生组织)也尚未掌握的疾病吗?不对,就连是不是一种病都很可疑。
  (难难难难难不成!这是外星人搞的鬼?)
  绮罗帆的脑海里怱然浮现出一个Catt开头的字眼,就是趁着动物睡着的时候带回太空船上进行的解剖实验。(Catt:指Cattle mutilation,指曾在美洲国家发生的牲畜异常死亡事件。)
  绮罗帆突然有所警觉似的,东张西望地环视房间各个角落。
  如果是外星人趁晚上移植了尾巴,那他们现在一定正从某个地方对自己进行观察。虽然不清楚这样的行为有何意义,不过既然对方是外星人,那么对他们而言,或许地球人身上正存在着难以估计的秘密也说不定。例如,他们正研究着地球人的行动学那一类莫名其妙的事。
  「我我我我我、我该怎么办啊——?」
  就在绮罗帆抱头低声呻吟的瞬间——
  「绮罗帆,你也差不多该起床啰~」
  此时从一楼传来母亲志津保的声音。
  这情况简直糟透了。再继续烦恼下去,母亲迟早会到二楼来。志津保胆小如鼠,万一让她看见了尾巴,不是口吐白沫昏倒,甚至还会精神错乱地跳窗也说不定。
  「Yes Sir!我马上下去!」
  绮罗帆紧张又满怀诡异回答着。
  虽然还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生了病还是受到外星人的手术,总之,现在这条尾巴不能让人看见。毕竟这是毫无预兆突然发生的,搞不好也会突然消失吧!?总之先观察一阵子,等真的束手无策之后,再告诉别人也不迟……就先这样吧!
  绮罗帆拿下挂在墙上的制服,穿上上火,就在伸手抓起裙子的时候身体僵住了……
  啊,这裙子要怎么穿上去呢?就这样直接穿上裙子把尾巴遮起来的话,一定会变得像是有根棍子突兀地撑在那儿。
  绮罗帆将意识集中在臀部和腰部附近的肌肉,试图动动尾巴。
  会动,这条尾巴在某种程度内能随绮罗帆的意思动作。
  让张扬的尾巴垂下之后,直接穿上裙子。接着,只要把上衣的下摆扎进裙子里、再用外套遮起来,从外观看起来几乎不知道里头有尾巴。
  拿着黑色书包下楼后,头戴白色三角巾、身穿白色料理服,一身典型主妇打扮的志津保早…就拿着向日葵图案的便当包等候许久。
  「你比平时迟了五分钟喔,早餐怎么办?」
  「我吃面包和果汁就好。」
  绮罗帆收下便当后,立刻跑向厨房,从餐桌上的盘子里抓起半片面包和香肠,然后,灌了口无盐蕃茄汁,将食物送进胃里,接着,跑向洗脸台……
  「等一下,绮罗帆,你没事吧?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突然听到背后的母亲这么一说,绮罗帆不禁「咕嘟」一声把漱口水给吞了下去。
  她心惊胆跳地伸手往屁股一摸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裙子并没有撑起来,也没有变成很奇怪的模样。
  「没有啊,干嘛这么问?我脸色看起来很差吗?」
  绮罗帆一面冒冷汗,—面「啊哈哈哈……」地露出奇妙的笑脸回过头来。
  志津保边帮绮罗帆整理上衣的衣领,边盯着她的脸瞧。
  「嗯——脸色是没有很差啦,不过没来由地就是觉得怪怪的。总觉得今天早上的小绮罗有点不对劲,该怎么说呢,是身为母亲的直觉吧?」
  绮罗帆吓了一跳,看母亲平时一副愣头愣脑的模样,没想到有时候还挺敏感的。
  「没有啦,我真的没事。我去上学了。」
  绮罗帆逃也似的往玄关跑去。
  在她穿鞋子的时候,志津保在一旁蹲了下来。
  「绮,绮罗帆……我不是因为之前发生过那种事才这么跟你说的喔。如果你有什么心事,尽管找人商量喔,不管是找我还是爸爸,或是琢己也行。」
  绮罗帆的胸口顿时像是被四十四口径的手枪给「轰隆」  一声轰出一个大洞般。但是她把这沉重的心情隐藏在笑脸底下,转头看着母亲。
  「妈,你怎么啦?今天不太一样耶。我没事,你看我好得很哩。」
  绮罗帆煞有其事地举起了手臂用力挤出肌肉秀给母亲看。
  志津保望着绮罗帆好一段时间,然后轻轻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也对,或许是妈妈我今天早上不太正常吧,是更年期症候群吗?」
  「那我去上学啰。」
  (对不起喔,妈妈。)
  带着些许自暴自弃的心情和母亲击掌之后,绮罗帆跑出了玄关——
  樱乃绮罗帆,十六岁,就读于新宿的私立高中,是个连花儿也会相形失色的女高中生。
  短发带着自然的咖啡色泽,长长的眼睫毛框起又黑又大的双眸,圆圆的鼻子则令人感觉可爱无比。
  身高体重都在标准之上。身材偏瘦;不过,那一双脚修长笔直,优美得如羚羊一般。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打从国中以来就是田径社的成员。
  住家位于东京都中野区住宅街的一间小型独栋屋。有三个家人,分别是担任会计师的父亲、全职主妇的母亲,以及朝气蓬勃的弟弟。
  总之,樱乃绮罗帆是一个在各方面部均衡发展的女高中生。
  是的,是一直到昨天为止……
  「呜呜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被置物柜包围狭长房间的角落,绮罗帆站在—面布满灰尘的大镜子前方,泪水盈眶心有不甘地说道。
  这里是「新宿六花学院」女子田径社社办。来到学校的绮罗帆并没有到教室去,而是直接跑到这里来。因为她想起了社办里放有一面确认动作用的大镜子。
  今天是礼拜四,田径部没有晨练。所以,她想要在第一节上课前,再一次好好观察长在屁股上的那玩意儿。
  绮罗帆从单面镜扯下防尘的塑胶套后,便解开裙子上的钮扣。
  咚咚咚咚咚——咚。
  拉下拉链的瞬间,卸除了上头的负荷后,尾巴立刻大剌剌地弹跳出来。
  脱下裙子,下半身只穿着内裤和长袜后,绮罗帆维持背朝镜子的姿势,转过头来一看——
  「唔——————唔~」
  不管看了几百次,坦白说,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尾巴长度约五十公分。并非如猿猴那种没有长毛的尾巴,而是比较接近被小麦色的皮毛所包覆的猫尾巴,它大约有两根拇指那么粗。
  感觉就像身体的一部分,只要集中意识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动。似乎健康教育课所教过的「随意肌」就遍布在尾巴里。
  绮罗帆把意识集中在尾巴上后,笨手笨脚地令尾巴的末端一扭一扭地画了个圆。虽然是自己身体所发出的动作,不过,一扭一扭的感觉可爱到让人差点上瘾。
  用尾巴尽兴地绕圈圈之后,绮罗帆紧接着想到尾巴的根部……
  根部到底是长什么模样呢?如果真是外星人搞的鬼,应该多少会留下手术的痕迹吧!
  她一面微微地拉起上衣的下摆,一面把尾巴的根部贴近镜子。
  「呜呜呜呜呜呜呜——嗯嗯~」
  绮罗帆又开始发出了呻吟。
  尾巴虽然是从耻骨与腰际之间的微妙位置长出,不过如果从腰部的肤色往尾巴长出来的地方循序看去的话,是……肤色肤色肤色……突然一团毛茸茸,如此一般的感觉,并没有所谓的中间地带。
  她掀起上衣,拨开皮毛想要看清楚与身体衔接的根部。
  虽然她也想过,要是看起来感觉很恶烂的话该怎么办?不过,事实倒也不会,外观极其自然,逐渐从一般肤色转化成有毛孔的粉红色肌肤。完全没有把尾巴缝合在肌肤上的痕迹,仿佛原本就生长在那里一般。
  外星人的科技程度虽然无法想像,可是若说这尾巴真是移植而来的话,那可是相当不得了的技术,如今绮罗帆真心希望外星人赶快侵略地球,好让所有人类都长上尾巴。
  不,总之,外星人的事情先摆在一边不提了。
  「这可能是一种病吗?」
  绮罗帆一面用尾巴尝试摆出「?」的形状,一面自言白语地说道。
  如果说是渐渐长出来的话还有点道理,问题这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和秀吉的墨俣一夜城一样令人匪夷所思。就算真有这种疾病,会不会和外星人的假设半斤八两,感觉实在太扯了。(编注:秀吉用五百士兵、两千贯资金快速建立的城。由于建立太快,宛若一夜建成而名。)
  「呜呜呜呜——嗯嗯~」
  绮罗帆把一头短发抓得乱七八糟。
  可以的话,她一点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这玩意儿。反正一般人有肿瘤啊疣啊之类的怪东西在衣服底下长出来时,也都是不跟任何人讲,只是闷不吭声地等它自行痊愈。
  话虽如此,但尾巴和肿瘤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首先,光是大小就差太多了,虽然只要一整年都穿着裙子与夹克的话,或许能掩饰过去。可是社团活动时得穿短裤,而且换衣服时其他人也都在场。
  就算退出社团,但是从下个月起,游泳课就开始了。而且在参加海边集训与修学旅行时,也有和同学一起洗澡的时候。
  换句话说,不管怎么做要完全掩饰是不可能的。
  不过,重点是——
  这样的尾巴要是让别人看见,绮罗帆再怎么乐观都有很不妙的预感。
  说得更白一点,就是「怕得要死」。
  消息一旦公诸于世,而且还上了电视,如果最后只是以一名长了尾巴的女高中生之姿成为一般家庭客厅中的偶像那也就算了;可是,换做是在漫画和电影中,这种时候十之八九就会出现被抓去某处的研究室监禁,然后变成科学家们的实验对象这种桥段。
  「我该怎么办啦——」
  绮罗帆抱着头烦恼不已。
  既没办法隐藏一辈子,又不能暴露在外人面前,怎么做都不对。她有种感觉不把哥白尼或哥伦布找来帮忙,就不可能想得出解决这状况的好点子。
  绮罗帆垂下映在镜子里的尾巴,任由时间流逝。
  当——当——当——当——
  上课前五分钟的预备钟声响起。
  「完了!」
  总而言之,已经理解突然冒出来的尾巴是超自然现象下所产生的事实,也知道恐伯靠普通的医疗方法也没辄,目前只要理清这两点就够了。
  绮罗帆重新穿好裙子后,慌慌张张地从社办飞奔而出。
  校舍的走廊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似乎不论哪间教室的任课老师都早已到达了,校舍被一片寂静所笼罩。
  「呜哇,死定了!」
  手表上的指针已经突破了上课前三分钟的关卡。
  绮罗帆以疯狂冲刺的速度在走廊上奔驰。
  她可是一百公尺只需十二秒就能跑完的飞毛腿。教室的廉价玻璃劈啪劈啪地震动了起来。
  正当她开足马力,以最快的速度接近中央楼梯的转角时——
  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学生突然从贴有「请勿奔跑,危险!」标语的楼梯旁冒了出来。
  「喂、快闪啦——!」
  绮罗帆一边大叫一边紧急煞车。
  来不及了。
  眼前进出一片火花。
  碰——————!一声巨响,绮罗帆狠狠地撞了上去。
  撞飞开来之后,绮罗帆双脚岔开成八字形,一屁股跌坐在走廊上。
  一阵激痛在身上蔓延开来。绮罗帆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注意到,痛感不是来自屁股,而是因为屁股压在尾巴上。
  「对不起~」
  她眼眶含泪抬起头来。对方在激烈的冲撞下倒是纹风不动。
  看到对方那张脸时,绮罗帆顿时停止了呼吸。
  有个出乎意料的美男子近在眼前。
  「朝永……」
  朝永怜央麻——绮罗帆的同班同学,是「新宿六花学院」一年级当中,不,或许可以说是全校学生中最引人注目的男学生。
  首先是他的外貌气质。光泽亮丽的漆黑头发配上陶瓷般的肌肤,极为端正的眉目与优于一般日本人的高挺鼻梁,以及被长长的眼睫毛所框起的深红色瞳孔。
  足足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配上修长的身材,给人一种宛如少女漫画的男主角从银幕世界走出来般的强烈印象。
  这位名叫朝永的男子,在举止上也很不寻常。他在教室时,总是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把翘起来的脚伸出座位旁,然后看着白己的书。不只下课时如此,上课时也不改作风。
  刚开始的时候老师还会予以警告或故意点名提醒他;不过,等期中考一结束后就再也没人跟他啰嗦了。
  所有科目满分八百分,他就考了七百九十九分。据说是「新宿六花学院」创校五十年里的最高分。不用说,他当然是全年级第一名。除此之外,运动神经也是一流,体育能力比运动社团的学生还要出色。
  总之,大致上就是这种感觉,朝永不仅是一个眉清目秀、成绩优秀、运动顶呱呱,还是个散发出些许野狼气息、个性十分引人注目的家伙。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特质应该会是所有学生崇拜的对象,并成为偶像般的存在才对,可是朝永的评价却差到了极点。
  原因就在于他性格上的问题太大了,换句话说,也就是一种王子病。
  他完全没有和别人沟通的意愿,沉默寡言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就算找他讲话,基本上也只会被当成空气看待。从一早来学校到放学回家,整天一句话也没讲的情形似乎也是见怪不怪。
  相关的负面传言也不少。例如,他国中的时候,和前来找碴的不良少年爆发肢体冲突,落得停学一个礼拜;此外,由于他有严重洁癖的关系,如果有人胆敢弄脏他的衣服,他就会瞪大眼睛暴怒等等……
  多亏了这类传闻与反社交的性格,以及虽然美形却感觉十分冷淡的眼神之故,四周的人对朝永总是敬而远之。绮罗帆虽然跟他同班,却从来没有和他说过半句话。
  ——这样的朝永就站在自己眼前。
  朝永神经质似的拍了拍制服上的灰尘后,冷淡的双瞳散发出锐利的光芒俯视着绮罗帆。
  「那个……这个……」
  漠然地持续低头俯视的朝永令绮罗帆一脸狼狈。
  她心想朝永到底在看什么东西,便循他的视线一路看去。
  她看见在白色的布料上有一大堆小熊脸蛋。
  绮罗帆瞬间满脸通红,马上伸手压住裙摆。
  「……你看到了对不对!?」
  别说有没有看到内裤了,朝永现在根本就是紧盯着绮罗帆的臀部瞧。那是多么直接的态度啊,或者他的表情应该称之为纳闷吧。
  绮罗帆这才想到——
  既然内裤处于一目了然的状态,那么其他东西就算看得一清二楚也不奇怪啰。
  「那玩意儿……」
  她战战兢兢地望了两腿之间一眼……
  心脏差点跳了出来。
  咖啡色、毛茸茸的玩意儿从压住的百褶裙一角露了十多公分出来。
  绮罗帆手忙脚乱地把它塞回裙子底下之后,再一次缓缓地抬头看了朝永。
  朝永向绮罗帆投射更为尖锐的视线。
  「啊哈、啊哈哈哈,你听我说,关于这个嘛……」
  绮罗帆把藏起来的尾巴又从裙子底下放出来,然后用手抚摸,说道:
  「最近这阵子呢,女孩子们流行把这种小东西装在自己的屁股上喔,大家好像都叫这个为幸福的尾巴吧?听说上学时把这个缠在腰上一整天的话,愿望就会实现喔。」
  虽然自己说完也觉得这是扯到极点的谎话,但她还是窥视了一下朝永的表情。
  朝永栘开视线,「哼」地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背对着绮罗帆从走廊上迈步离开。
  绮罗帆爬起身,追着他的背影而去。
  (刚才那个「哼」是什么意思啊!)
  到底他是接受了绮罗帆的说明呢?还是对太过幼稚笨拙的谎言哑然失笑?抑或是为升到了高一还穿小熊内裤的事情感到好笑呢?总之绮罗帆在意得不得了。
  可是,朝永却若无其事,不理会身后的绮罗帆,迳自往教室走去。
  (到底是在笑什么啦!)
  就在朝永的手放在D班教室的大门时,绮罗帆一面心想搞不好会自曝其短,一面开口唤了他一声:
  「抱歉,朝永……?」
  第一堂课开始的预告钟声同时响了起来。
  就在当当当的钟声中,朝永回过头来,露出了与他过于端正的容貌相反,相当诡异的笑容,接着,他在绮罗帆的耳边窃窃私语后,走进教室里去。
  从绮罗帆的下巴到耳朵,就像插进了热水里的温度计,一股火红急速窜升。
  朝永只有跟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小熊内裤。」
  简洁有力。
  紧盯着朝永的后脑勺,绮罗帆随后也走进了教室。
  (讨厌的家伙!讨厌的家伙!讨厌的家伙!)
  绮罗帆把朝永怜央麻加进了讨人厌家伙名单里的第七名。



  2  白川医院


  「喂,班长。」
  第四堂课结束,来到吃便当的午餐时间,绮罗帆向坐在前面位子上的女生开口说道。
  「什么事?」
  一名很没规炬地将筷子咬在嘴里的眼镜女回过头来。
  她是和绮罗帆同班的小智,外号班长,或高额头,本名田中智子。留着用发夹夹住浏海借以强调额头的发型,戴着一副有奶瓶瓶底那么厚的玻璃眼镜,是一个带点御宅族气息的女孩。因为她给人的感觉很像班长,所以才有了这个外号,事实上,她一次也没有当过班长。
  注册商标的玻璃眼镜是班长的一贯坚持,似乎正以「如果摘下眼镜其实是个可爱的少女」为目标迈进中。其实绮罗帆早就知道,她摘下眼镜放下头发的话,便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女。
  「班长,你对科学和宇宙之类的事情还挺熟的对不对?」
  以女生而言,班长算是相当奇特的,她擅长数学、物理等理科科日。考试的时候数学考了一百分,英文与社会却差点不及格,成绩十分两极。因此,学年排名大约居于前段的中间位置。
  从她经常阅读Nature等科学杂志的习惯研判,她应该不是只为了应付考试,而是真的喜欢科学类的知识。
  「应该比对阿蒙霍特普四世还有汉摩拉比法典还熟吧!」  (编注:阿蒙霍特普四世是古埃及第十八五朝法老。汉摩拉比法典是汉摩拉比国王结合苏美人及亚甲人法典写成的法典。)
  这两个名词都是期中考世界史里出过的试题,班长应该连世界史也是勉强考了个差点不及格的分数才对。
  「那我问你喔……虽然这问题很突兀啦。班长,你觉得真有外星人存在吗?」
  「应该有吧?」
  班长毫不犹豫地回答后,把自己的便当盒放在绮罗帆的桌子前面。
  「真的吗?」
  「银河系里有两千亿颗星星。据说类似银河系的小宇宙则有一千亿个,所以简单计算,星星的数目大约有两千亿乘以一千亿个。虽然地球被称作为奇迹的星球,有史以来引发奇迹的人数之不尽,可是星星的数目毕竟比人类的总和还要多耶。总之,就算我刚刚说的那些只是文字游戏,我也认为在这个辽阔的宇宙里,和地球一样拥有智慧生命体的星球应该不可能只有一个而已。」
  「是喔,班长你相信有外星人啊。还真有点意外哩,你看起来就是一副不相信灵异现象的模样嘛。」
  「你讲到重点了,说起来,把外星人和灵异现象混为一谈的想法并不是很正确。」
  突然班长的口气为之一变,用拳头「咚」一声敲了一下桌子。
  「管他尼斯湖水怪、金字塔、魔法、咒术、UFO、还是克苏鲁神话,全部都被视为灵异现象,让外星人爱好者感到极度的困扰。明明外星人就和灵异现象是不一样的。」  (译注:以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世界为基础,由众多作者共同创造的虚构神话体系。)
  「有什么不一样啊?」
  「外星人是一种浪漫。」
  虽然绮罗帆觉得会这么想的大概只有班长一人,但还是决定不加以吐槽。
  「那班长觉得有动物被外星人绑架到UFO上,然后被解剖的可能吗?就是像那个叫作Catt什么的。」
  「你说的是Cattle mutilation吧,那算灵异现象。」
  「咦咦——不是浪漫吗?那和外星人、UFO哪里不一样啊?」
  「不管是Cattle mutilation,或者Mystery circle(麦田圈),都是将不可能发生的灵异现象解释成外星人的入侵行为,把向恶魔献活祭的事件冒充为外星人的生物实睑。因此,关于那一类的传闻每一件听起来目的都是在引起人的恐惧感,不是吗?基本上,外星人根本没有宰杀几十头乳牛的理由。」
  「可是,搞不好他们真的想进行生物实验也说不定呀?」
  「就算外星人想实验好了,拿乳牛来做生物实验能干嘛?而且,需要几十只检体那么多吗?何况,把利用完的检体刻意送回原先的场所道理何在呢?」
  「那么以班长的判断,就是或许有外星人存在,可是并没有那个叫作catt什么的外星人解剖实验啰?」
  「即使是我也不会全盘否定灵异现象。以现在的科学还无法说明的许多事仍然存在于地球上。对牛顿来说,爱因斯坦算得上超自然吧?我只是对Cattle mutilation没办法接受,说那是咒术或黑魔法的仪式还比较贴近现实。」
  「原来如此。」
  听班长这么一说,绮罗帆不禁也觉得确实是如此,外星人让自己的屁股长出尾巴的理由果然不存在。
  「呜——唔~」
  绮罗帆用手拄着下巴低声呻吟。
  「怎么啦?难道你被外星人绑架过啊?例如说早上一起床就发现肚子上面出现一道手术疤痕之类的。」
  班长一边把明太子煎蛋送进嘴里,一边不可思议似的打趣问道。
  (可惜猜错了。肚子上是没有出现伤疤,屁股上倒是冒出了一条尾巴。)
  绮罗帆心里如此想道,同时缓缓地摇了摇头。
  要是班长看到了这条尾巴,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可以想像得到她双眼绽放光芒,嘴里嚷着这很有趣的那副兴奋模样。
  提到看见了尾巴这件事……
  绮罗帆的眼睛往教室后方一瞥。
  一如往常,朝永在后头角落的位子上翘起了脚、一手拄在桌上,眼睛看着文库本。如同雪花石膏般白皙清秀的脸庞上带着微微的忧郁,那模样在绮罗帆眼里看来意外地煞是性感。桌子上放着餐巾与黑色的面包和刀子,看来那就是朝永的午餐。
  在沸沸扬扬的喧闹声中,只有朝永的座位被异样的氛围笼罩着。他四周的同学不知道是不是早已习惯的关系,就当他并不存在似的自顾自地聊天。
  自从早上发生那件事以来,朝永始终没找绮罗帆说话。
  (为什么咧……)
  绮罗帆认为当时朝永铁定看到了尾巴。一般情况下,不是都会趁休息时间把人叫到校舍后面,然后把事情问个清楚吗?
  到底是他相信了绮罗帆那种程度的谎话,还是眼光深受内裤吸引以致于没有注意到呢?那时候他确实一脸茫然的模样。
  一想起他在自己耳边说出「小熊内裤」四个字,绮罗帆就不禁脸颊发烫。
  竟然在耳边悄声讲那种事,根本就是性骚扰嘛。
  令人不爽,又搞性骚扰,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朝着朝永的背后,绮罗帆在内心里作势吐了个舌头。
  放学后,一完成值日生的打扫工作,绮罗帆比平时还早踏上归途。
  「我回来了——」
  她一到家把书包丢在自己的房间后,一身制服也没换下立即打开了正对面的房门。
  「绮罗帆,拜托你开门前至少敲个门可不可以啊!」
  盯着电脑画面的琢已有些生气地提出抗议。
  他比绮罗帆小两岁,外型活脱就是绮罗帆留着运动少年发型的模样。绮罗帆觉得他虽然眼睛太大以致于少了股气势,不过最近体格也开始变得结实,而渐渐有了男子气概。
  「不行喔?你在看色情网站吗?」
  「才不是咧。」
  绮罗帆探头一看电脑画面,发现琢已似乎正在浏览某个新闻网站的报导。
  「我问你,你能让我用一下网路吗?」
  「好啦……不过还真难得耶,绮罗帆居然会想上网!」
  「还好啦,偶尔也会想上上网啊。」
  琢已把电脑桌的椅子让给绮罗帆之后,就坐在旁边的床上开始看起了杂志。绮罗帆一坐下,就瞄了琢已一眼说:
  「琢已,不好意思……」
  「嗯?怎样,我别待在这儿比较好吗?」
  「对不起,不太方便。」
  绮罗帆在脸的前方摆出双手合十的姿势。琢已貌似不满地噘嘴站起身来。
  「啊,等一下。那个从关键字搜寻的网站在哪里?」
  琢已闷不吭声地从一大堆书签里头挑出了一个网页点击。
  「谢谢你。」
  琢已打开房门后回过身来露出讶异的表情问道:
  「今天的绮罗帆是不是吃错药了?」
  「有、有吗?」
  绮罗帆一面挤出暧昧的微笑,一面搔着头。
  「我说……你啊~」
  琢已话说到一半又吞回肚子里,不过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似的继续说道:
  「年纪比较小的我讲这种话或许有些不知好歹;不过,关于那件事,你还是别再放在心上了,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吧!透过学长的关系,办个联谊之类的应该还不成问题。」
  绮罗帆胸口里的阴霾霎时蔓延了开来。
  她并不是忘得一干二净,那个黑暗部分一直存在着,她只是强迫自己去压抑罢了,现在却突然有被掀开盖子展露出来的感觉。
  绮罗帆强忍住差点破口大骂的冲动,毕竟琢已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关心姊姊。
  「没有啦,我没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啦!而且,用不着拜托你,我认识的男生朋友可是多得要死咧,不过……我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琢已面露尴尬的笑脸,用手指搔着鼻头。绮罗帆觉得那个动作可爱到不行。
  「记得删除浏览纪录喔,不然就算我不想知道,还是可能晓得你看过哪些内容。」
  提醒完之后,琢已就关上了房门。
  绮罗帆眯起眼睛看了房门一眼,在心底感叹了一声自己的老弟有多么可爱后,接着把视线挪回萤幕上。
  由于曾经听琢已说过,所以绮罗帆很清楚网路世界的情报量惊人,只要在网路上搜寻,大致上的情报都找得到。里头也不乏电视与报纸上绝对不会刊载的地下情报,所以,她想或许可以找到和自己一样长出尾巴的人的情报。
  搜寻网站只要输入关键字,就能从广大的网路世界里找出包含该关键字的所有网页,是一种相当便利的工具。
  绮罗帆先以「长出了尾巴」来进行搜寻。
  由于使用的是假名输入法外加单手打字,所以格外缓慢。输入文字后,按下搜寻键。
  总共约有七百多个网站符合条件。
  一点进去最上头的网站,一个长着尾巴与猫耳的女生屁股朝着画面冒了出来,绮罗帆不禁为之面红耳赤。
  看样子是成人游戏。没错的话,应该是有关于长着猫耳、尾巴的兽人那方面的情趣游戏。
  (我跟游戏的角色半斤八两吗……)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回到搜寻页面,然后一一浏览其他的网站
  不过,老是找不到她想要找的网站,几乎清一色都是和一开始的游戏相似的兽人系奇幻内容。但是,绮罗帆所找寻的,是更为深刻写实的体验纪录。
  于是她便在关键字里除了「长出了尾巴」外,试着加上「灵异现象」。
  这个时候,显现出来的网站气氛突然诡异了起来。
  黑色背景,以金字塔或UFO照片装饰的网站接二连三地出现了。长有尾巴的人的故事随即跑了出来,可是,那些全是过去的例子,而且只是一些以前美国奥勒岗州小镇里曾有这种人存在的故事以及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而已。
  虽然多半都是这些内容,绮罗帆仍一面在相关连结中摸索,一面寻找自己所渴求的网站。
  就在观看某个灵异现象类的连结网站时,绮罗帆的手停了下来。
  上头的名字是「魔法病历A to Z」,说明介绍则写着「灵异现象系病症的综合情报网」。
  「就是这个!」
  她兴冲冲地点击了超连结。
  『本站因故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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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片雪白的页面正中间一排硕大的文字标示着。(某S:拜金A你故意插公告进来的是吧?)
  「呜呜~」
  绮罗帆趴倒在电脑桌上。心想好不容易才发现感觉不错的网站却这么倒楣,一边打算按下「返回」键,这时突然顿住了。
  仔细一看网页右边的拉霸,下面似乎还有其他的内容。
  绮罗帆按着拉霸往下拖曳。
  白色的画面开始持续地卷动。
  等到拉霸跑到最底端的时候,发现到页面右下方贴有一个用细小的文字写着「魔法病历BBS」的连结。
  这应该就是琢已之前曾提过所谓的隐藏性网页。
  绮罗帆心情有点紧张地点进连结。
  那是一个留言板。
  留言板的功用就和车站放置的黑板一样,是让网路使用者留下讯息的页面。由于任何人都可以自由留言,所以经常可见情报汇集在一起的情况。
  看起来好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人留言了,最后的—封留言是去年的十二月十七日,是由『Pugwash@管理员』所写下的:
  <最近有股不安的气氛,可能是那些家伙正展开行动的关系,因此暂时关闭网站避避风头。留言板我会原封不动放着,请各位自由使用。>
  「那些家伙?」
  绮罗帆一脸困惑。有一种可疑秘密组织的味道。
  她向下循序浏览着留言板。
  这个留言板是以管理员为主,由经验者来向身体发生异状的人提出建议。
  至于问题的内容则五花八门。
  例如:最近背后觉得很沉重,不知道是不是被鬼附身了?或是每晚都在固定时间被捆住无法动弹之类,尽是一些充满灵异感觉的事情。
  而回答这些问题的文字也极为无厘头。
  例如:最初那个被妖怪附身的讨论中,关于是否真的被附身,有人回答说只要改造体重计就能知道。
  据说如果在地面上画好魔方阵,然后把体重计放在上头,就能测量到妖怪的重量。如果量出来的体重比放在一般地上量出来的数据还重,就表示有妖怪附身。
  为了因应妖怪附身的情况,上头还介绍了除妖的寺庙与神社,回答问题的既有熟悉妖怪系之类事情的人,也有熟悉神明上身等这种现象的人。包含管理员总共约四个人在回答问题。
  绮罗帆对这些鬼话连篇的可疑讨论开始感到头晕目眩,差点忍不住关掉视窗。可是,想起自己正处于极为可疑的状态就又继续阅览下去。
  就在持续往下看的时候,绮罗帆注意到了可以在留言板进行「搜寻」。
  于是她二话不说马上以「尾巴」试着搜寻。
  「有了!」
  绮罗帆激动地握起拳头。
  那是一个叫作「纯名」的人所写的留言:
  <大家好,我是纯名。是一个居住在东京的♀上班族。
  查阅了之前的留言版也找不到我想问的问题,所以便在此发问。
  或许说出来各位也无法相信,就连我本人至今依旧抱持难以置信的态度。其实,就在一个礼拜前,我早上一起床,突然发现屁股上面长了一条尾巴。
  圆圆的、毛茸茸的。
  现在还长在屁股上。
  因为对生活没有造成妨碍,所以就暂时放着不管它,可是总不可能藏一辈子啊,现在正为了该怎么办而不知所措。
  我预定半年后结婚,直到现在还没跟另一半商量。
  请问我这样子是不是应该去医院诊疗比较好呢?>


  绮罗帆咕嘟一声咽下了一口口水。
  (果然长尾巴这种现象是存在的。)
  早上起床就发现长了尾巴的状况和绮罗帆非常相似。
  绮罗帆继续追踪留言的回答。
  回答是「Pugwash@管理员」发表的。
  <请在明天让专门医生帮您看诊。如果放任尾巴不管,会演变成严重的情况,明天请务必去看医生,而且绝对不能去一般医院,必须去灵异专门医疗机构。您住东京的话,那推荐您去新宿的白川医院,医生年纪虽轻,但我保证他的技术一流。>
  绮罗帆看得目瞪口呆。
  (灵异专门医疗机构……白川医院?)
  那则留言上并没有对白川医院的住址与联络方式多加笔墨,而纯名小姐的留言也仅只那么一篇。
  这回绮罗帆以「白川医院」在留言板上进行搜寻。
  有数则留言符合条件。几乎在所有的留言里,「白川」都被介绍为能诊疗灵异病症的医院,不过,关于院所的资料则是空空如也。
  回到原先的搜寻网站,即使打上「新宿」「白川医院」也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对了,电话簿!」
  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家里应该有新宿区的电话簿才对。绮罗帆快步下去一楼,从楼梯旁的电话台下拿出数本蓝色的电话簿,又回到二楼。
  「白川、白川……」
  用手指在白字分类上搜索。由于新宿的店家数目众多,电话簿也因此有中野区的数倍厚。翻过几页之后,总算来到白川开头的地方。
  「就是这个!」
  新宿区有三间白川医院。可是,很肯定地就是这一间没错。
  因为这间白川医院上面如此写道:
  「白川医院(黑魔法)」
  「……居然敢光明正大地刊登这种名字啊?」
  绮罗帆一边发出惊讶声,一边把电话号码与住址输入手机。
  「新宿三丁目……第三茶谷大厦三楼……」
  说到新宿三丁目,印象中就是有知名百货公司的闹区。取这种诡异名字的医院竟然进驻都心的大厦里,令人有种奇妙的感觉。
  烦恼了好一阵子之后,绮罗帆以未显示来电的方式拨了刚刚输入的电话号码。
  嘟噜噜噜噜——嘟噜噜噜噜——
  嘟噜噜噜噜——嘟噜噜噜噜——
  喀嚓。
  绮罗帆心头一惊。
  (目前电话无人接听,请于提示音之后开始留言。哔——)
  绮罗帆挂掉手机叹了一口气。
  感觉很遗憾,又似乎松了一口气……
  是因为今天的看诊时间已经结束的关系吗?现在是一般医院早已关门休息的时间了。
  「明天该不该跑一趟呢?」
  明天是星期六。虽然只有半天课,可是早就和班长约好了。
  下个礼拜六再去?
  「不好吧,可是——」
  绮罗帆趴倒上半身把脸颊贴在电脑桌上,用手玩弄着浏海喃喃自语。
  对于留言上所写:『如果放任尾巴不管,会演变成严重的情况。』微妙地有种耿耿于怀的感觉。
  上面所说的是真是假并不清楚,网路世界充斥着各种情报,可是只有部分是真实的。如留言所示,即使新宿区真有白川医院存在,也不见得就是正派的医院,这也有可能是白川医院的工作人员在自导自演。
  不过——自己现在是处于死马也想当活马医的状态,即使只是听听熟知灵异系病症的医生怎么说也好,绮罗帆心中如此打算。
  绮罗帆于是打电话给班长,拼命道歉后才得以让约会延期。
  「呜哇啊!」
  抬头看着大厦的绮罗帆不小心叫出声来。与其说是感叹,不如说是吓到,那是出自与期待相违背的惊愕。
  隔天放学后,绮罗帆结束了值日生的打扫工作,又向班长双手合十道歉了一次后,便前往「白川医院」。靠着从网路上列印下来的地图一路找来,结果只是位于大马路上众多小巷里其中一角的一栋杂居大厦。
  虽然确实是位于新宿三丁目的大厦没错,不过未免和绮罗帆的想像相去甚远。
  这里只是一间又脏又小的六楼大厦。建造时可能是白色的水泥墙壁,由于受到酸雨的影响或者其他原因,已经变得乌漆抹黑。
  因为绮罗帆一直想像那是一间进驻于气派出租大厦的医院,所以有些不知所措「不过,这样的环境倒是和怪里怪气的医院比较相称就是了。
  她一面紧张得心脏怦怦跳,一面打开玄关的玻璃门,走进昏暗的大厅里。
  一进大楼,左边就是管理员的警备室,窗户上挂着一层仿佛几百年都没被掀开过的全黑窗帘。
  电梯旁边的信箱上,标示了大厦各楼层的租借单位名称,二楼一片空白,三楼到六楼则写着「白川医院」。
  「还真有这间医院……」
  上面只写着白川应该是为了避免招惹麻烦吧!
  绮罗帆愈来愈害怕了。快点掉头离开才是上上之策,她的第六感如此低语着。
  即使如此,绮罗帆仍然颤抖着双脚按下了电梯「往上」的按钮。
  虽然说受好奇心驱使而想看看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是其中一项原因,不过,主要还是因为只要到了入口处,或许就能知道看诊时间是什么时候。
  电梯的门打了开来。一闪一闪的日光灯明灭不定,酝酿出一股诡异的气氛。电梯一面发出老旧机械特有的巨大运作声一面往上升,没一会儿工夫就在三楼停了下来。
  就在绮罗帆心脏跳动与两脚颤抖达到最高点的同时,电梯门打开了。
  「咦!」
  绮罗帆瞪大了双眼。
  眼前出现了另一截然不同的世界,让绮罗帆不禁猜想电梯门是不是变成了和异世界相连的魔法出入口。
  如同西洋棋棋盘一般由黑与白双色大理石交错拼贴而成的地板,配上一尘不染的纯白墙壁,天花板上则有吊灯风格的日光灯明亮地照射着。
  感觉就像时髦的沙龙。
  电梯大厅和里头以玻璃墙隔了开来,一块写着「白川医院」的银色门牌就镶在玻璃门上。
  门里头设有一般医院也会有的挂号窗口。只是,窗口拉上了感觉洁净的蕾丝窗帘,柜台上则放有书写着「有需要的客人请直接前往诊疗室」的牌子,与指着右方的手指图画。
  循着手指的方向而去,可以看见纯白的墙壁上有一扇门,门上挂着「诊疗室/手术室」的标示。
  从这氛围来判断,「白川医院(黑魔法)」似乎正在营业中。
  犹豫到最后,绮罗帆压抑内心的悸动继续往前迈进,她打开玻璃门,往里头踏进一步。
  「请问有人在吗?」
  虽然原本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呼叫,最后从嘴里出来的声音却像蚊子叫声一样。
  没有回应。
  绮罗帆通过窗口旁边,缓缓接近右手边的门。
  她在门前站定。
  心跳激烈到仿佛心脏就要粉碎了一般。
  有一种正在渡过危桥的感觉。一个女孩子独白跑到这种杂居大厦里,而且还是灵异病症专门医院如此怪里怪气的场所,实在非比寻常。
  (不过,如果苗头不对的话赶快闪人就行了。)
  绮罗帆对逃跑的脚程很有自信。
  「嘶——」绮罗帆做了一回深呼吸,然后敲了敲门。
  「……不好意思……请问可以帮我看诊吗?」
  「请进。」
  随即有一道低沉的男子嗓音回应了绮罗帆硬挤出来的问句,同时也仿佛听到一阵细微的笑声。
  绮罗帆把手放在门把上,缓缓地将门拉开。
  里头是一间将近二十坪大小的宽敞房间。
  天花板和地板都只铺上一层水泥而已,相较于外头的装设是颇煞风景的房间。
  房间正中央孤伶伶地摆设着一张医院里都会有的病床。以床为中心,地板上画有不可思议的黑色图纹,也就是俗称的五芒星,而且还是半径五公尺左右的巨大尺寸。
  同样的图纹在天花板上也有,病床刚好夹在两个五芒星之间。
  病床旁边放置一张桌子与两张圆椅,一名身穿漆黑医师袍的人物就翘着脚坐在桌子上。
  「我猜你差不多该找上门来了,你就别再呆站在那里了,快点进来好吗?樱乃绮罗帆。」
  耳熟的声音在房间响起。
  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以红色的瞳孔凝视着呆若木鸡的绮罗帆的人物,正是朝永怜央麻。

  3  朝永怜央麻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为什么、怎么会、朝永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一定是阴谋。虽然不清楚这是哪门子阴谋,总之,怎么想都只有阴谋的可能性。
  绮罗帆浑身发抖地往右一转,打算逃离这里。
  「喂,你那条尾巴……要是放着不管它,当心会病入膏肓喔。」
  绮罗帆维持着两手一前一后即将拔腿狂奔的姿势僵住了,只有回过上半身向后看。
  「……你那时果然看到了?」
  「废话,难不成你还以为我是看你的内裤看傻了眼,完全没有注意到吗?」
  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生气,绮罗帆满脸通红。
  「你说最好不要放着不管,那又是什么意思啊?」
  努力掩饰自己动摇的情绪,绮罗帆毫不客气地开口问道。
  「如果那是幽星性兽化症没错的话,迟早有一天你会真的变成动物。」
  「你少唬弄我了啦,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绮罗帆没办法把「发生」两字说出口。毕竟,一般情况下,长出尾巴这个现象根本不可能发生。
  「看在我们是同班同学的份上,免费帮你看诊一次不成问题。」
  朝永浅浅一笑挥手示意,可是,绮罗帆却没办法立刻采取动作。
  「就算你说要帮我看诊……」
  绮罗帆犹豫不决。朝永和绮罗帆一样都是十六岁,当然不可能持有医师执照,那么应该无法进行看诊之类的医疗行为才对。虽然也不觉得灵异专门医师会有所谓的执照,反正就是感觉非常不安。
  只不过,绮罗帆认为白川医院的医生就是朝永的这个事实是可以确定的。这一点和留言板的(医生年纪虽轻……)这句留言一致。即使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可是朝永显然就是那个「年轻但技术一流」的医生没错。
  重点在到底能不能信任朝永这件事情上。昨天早上绮罗帆和朝永的交谈还是第一次,当时对他的印象差到极点,而且,一直以来耳闻关于他的八卦也都没啥好事。
  不过——
  (好吧!)
  绮罗帆下定决心一脚踏进诊疗室,并关上了房门。
  她心想虽然对方是个有点可怕又惹人厌的家伙,可是他总不会突然扑上来侵犯自己才对。至少听听他的意见也好。
  绮罗帆一面环视房间,一面缓缓地往桌子走去。
  放置在左右两边墙壁的巨大置物柜上,有厚重的书籍连同浸泡在福马林里的谜样生物、感觉透明的骷髅头、装着有毒颜色液体的药瓶,整齐地排列在一起。明显和一般诊疗室的氛围不一样。
  等绮罗帆在桌子旁的圆椅坐下来之后,朝永便从桌子上下来,取出一本放在边柜的档案夹。
  他在椅子上坐下后,从医师袍里掏出钢笔,开始流畅地在档案夹上书写着。那恐怕是病历表或者其他资料吧。
  「朝永,我问你。」
  「什么事?」
  朝永抬起头来。
  「你是这间医院的医生?」
  「是又如何?」
  朝永把视线栘回档案夹上,重新书写的动作。
  「那为什么医院会叫白川?」
  「白川是我老爸的姓氏,朝永则是老妈的旧姓。」
  朝永的声音平平淡淡的,绮罗帆也没追问。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朝永放下钢笔,将黑色的浏海向上一拨,嘴角浮现轻松愉快的微笑,他面向绮罗帆说:
  「虽然你应该有一大堆的问题想问,不过还是先听我把话说完,之后再发问吧?」
  绮罗帆点点头。
  「在这个世界上有用自然科学无法说明的事情发生,也就是所谓『occult』(灵异)、超自然现象。其中大部分,都是『物理世界』及『其他世界』因某种形式的干扰所引发的。好比说神隐吧,就是因为在某种契机下,穿越了两个不同世界的通道才发生的。」  (神隐:意指小孩子或女孩突然失踪的现象,传说是被山神或天狗拐带。)
  直到这里内容还是时常耳闻的事情。
  「而这个『其他世界』的干扰,并非只针对自然界,也有在人体上发生的案例。譬如,像你一样长出尾巴,或称之为濒死体验的种种现象,这些都可能是靠现代医学与心理学无法解决的病患,而白川医院就是治疗那些病患的医院。不过,我想这些小事在你来到这里之前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朝永窥探了绮罗帆的脸一眼。
  「嗯,我是在无意中查到的啦。」
  「在灵异医学当中,人的身体是由两个部分组成,也就是肉体与幽星体。肉体就如你所认识的,指的是由六十兆个细胞所构成的物理性躯体。在一般的医学里,人的身体只谈到肉体这里就结束了,可是,灵异医学除了肉体以外,也涉及另一个身体——幽星体。」
  「幽星体?嗯~指的是类似精神体的东西?」
  「和精神体不同,简单地说就是出现在梦中的自己的身体。它和肉体联系在一起,拥有一样的形貌、同样的思维,不过和肉体是截然不同的个体,就像映照在镜子中的自己。」
  「梦里的……自己?」
  朝永不理会一脸茫然的绮罗帆,继续解释:
  「就像肉体会因病毒与异常细胞、或经年变化染上某种疾病一样,幽星体也会患病。其中,大部分的病症会自然痊愈,或者因为病症没显现在肉体上,以致于患者本人并没有发现。不过,当幽星性疾病太过严重时,将会在肉体上显现,就算在肉体方面做治疗、对于这些疾病也于事无补。必须直接治疗幽星体,而执行这个疗程的就是灵异医疗。灵异医疗起源于高卢的德鲁伊僧侣的治疗术,之后,以德国与东欧为中心,蓬勃发展。在日本,寺庙与神社的消灾祈福仪式会净化肉体以外的躯体,去除肉体的病痛。不过,我的专长是透过黑魔法来进行治疗行为就是了。」
  「呃……」
  绮罗帆嘴巴张成小小的O型点了点头。由于内容太过跳TONE,导致她陷入就连朝永所言是真是假也难以判断的状态。应该说,是对平时像哑巴一样的朝永变得如此饶舌感到讶异无比。
  「我大致上都明白了,那么,朝永你是向爸爸学习灵异医学的技术,然后继承白川医院的啰?」
  朝永点点头表示差不多就是那回事。
  「你是上网查到这里的吗?」
  「嗯,在一个叫作魔法病历的留言板上,有个白称Pugwash的人,推荐了白川医院。」
  「原来如此……」
  朝永端正的脸庞闪过一抹阴霾,虽然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取而代之,他把刚刚写个不停的档案夹拿了起来,仰起下巴说了一句:「然后呢?」
  绮罗帆一脸困惑,突然被他问了一句「然后呢?」根本不知如何回答。
  看她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朝永啧了一声。
  「我要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现在换你说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他想表达的是快点交代发病的经过。如果是一般的医生,会以一句「请问有哪里不舒服?」做开场白,他则只问了—声「然后呢?」
  「其实,也没啥好说的……简单地说呢,就是我早上一起床尾巴就长在那里了啦。」
  「什么时候?」
  「昨天早上。」
  朝永流畅地在资料上书写着。
  「之前有什么状况吗?」
  「完全没有。直到前一天为止,一点不舒服的感觉也没有。」
  「在长尾巴前的那个晚上,有梦到什么吗?」
  「或许有作梦吧,只是我不记得了。」
  「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吧。」
  朝永把档案夹放在桌上后,便戴上了橡胶手套。
  「我来诊察,你脱掉裙子趴在床上躺好吧。」
  朝永一派轻松地说道。绮罗帆的脸顿时变得火红,她叫道:
  「我才不要!为什么我非得做这种事情不可啊!」
  「这还用问,当然是为了诊察啊!就算是一般的医院,需要时也会叫患者脱掉裙子吧?」
  「你说的或许没错,可是我就是不想脱嘛!」
  绮罗帆脸红通通地用力摇头。
  「你昨天不是早就被我全部看光了?」
  「那是意外啦!还没嫁人的女孩,怎么可能在恋人以外的人面前只穿着一条内裤!」
  绮罗帆高举双手大叫。
  朝永用手一拨如漆器般的黑发后,叹了一口气。
  「尾巴的位置是在内裤的上方吗?」
  「……可以算是。」
  「那你总可以把尾巴从裙子里伸出来吧?如果连这也办不到,那你干脆马上滚回去。」
  如果只是尽量让裙子滑落到快接近屁股的位置的话应该还可以,绮罗帆畏畏缩缩地点头答应了。
  「呜呜……我知道了,那么,你能先转头看别的地方吗?」
  即使朝永露出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还是乖乖听从绮罗帆的吩咐转头看向后面。
  绮罗帆解开了裙钩,然后揪着尾巴拉到手边,再慎重地将裙子往下拉,等裙腰通过了尾巴根部,再把钩子扣上。似乎成功让裙子在距离内裤三公分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小心不让裙子滑落,慢慢往床边走去后,便面朝下方趴好。
  「你可以回过头了。」
  朝永一脸怅然若失的表情来到了病床边,瞥了一眼说道:
  「今天不是穿小熊内裤吗?」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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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罗帆慌忙把手往后一遮,可是裙子完全遮住了内裤,看来朝永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你性骚扰!」
  绮罗帆转过头来向上瞪了一眼,朝永则像是把她当傻子耍一样,哼了一声。
  「你挡住我的视线了,还不快把那只手拿开。」
  绮罗帆虽然很不爽,还是乖乖地把遮在屁股上的手缩了回去。
  橡胶手套的触感碰上了尾巴。
  一股羞耻感在体内传了开来。虽说隔着橡胶手套,但被自己以外的人触碰尾巴毕竟还是第一次,因此她用力地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叫声。
  朝永慢条斯理地抓着尾巴,拉扯一番。绮罗帆心想要是他敢露出下流恶烂的表情,就一脚踹爆他的下面,掉头回家,不过,他倒是一脸正经,且似乎拿捏了力道,因此全然不觉得痛。
  「这是猫的尾巴吧。」
  「很稀奇吗?」
  「不会,狗或猫的尾巴是最常见的,毕竟是和人类羁绊最深的动物嘛。」
  说完这番话,朝永停下抓着尾巴的动作,往诊疗室内所设置的洗手台走去,然后脱掉了橡胶手套。用洗手香皂细心地搓洗双手之后,又回来坐到椅子上,再次在病历表上纪录。
  绮罗帆从病床上凝视着他那副模样。
  一旦看着表情正经的朝永,就会再一次注意到他俊美的容貌。不管怎么说,他长的就是一张仿佛从少女漫画里蹦出来的脸,如果个性又好,在学校也和现在一样愿意开口讲话的话,要当上学校的偶像一定不成问题。
  正当绮罗帆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愣愣地看着他的时候,朝永的头往这边转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绮罗帆不禁冷汗直流。
  「干、干嘛啦!」
  「已经够了,你要露出半个屁股躺在那里到什么时候?」
  朝永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才没有露出半个屁股啦!」
  他果然是个惹人厌的家伙!绮罗帆一发火,就从病床上爬下来,把尾巴塞回裙子里面,坐到了圆椅上。
  「然后呢,到底怎样呀?」
  「你等一下。」
  朝永继续在病历表上写东西,一段时间后,他放下钢笔面朝绮罗帆说:
  「如我预料的没错,你患的是幽星性兽化症。」
  记得来到这里的时候,朝永就提过这样的病名。
  「幽星性兽化症,是一种在幽星体上发生兽化,而于肉体上显现的疾病。」
  朝永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本厚重犹如百科辞典的书,然后在绮罗帆的面前摊开来指给她看。那一页的内容印着〔Astral lycanthropy〕的标题,页面被小到让人眼睛发痛的英文字及诡异的黑白照片所填满。
  一张浑身是毛且长了巨齿的男子特写令绮罗帆皱起了眉头。
  「古今中外,有许多野兽的特征出现在人体上的病例。你应该听过狼人与人鱼的传说吧?那些全是Astral lycanthropy,换句话说,原因出在幽星性兽化症上。」
  朝永飞快地翻阅书本,指着其中一张照片。
  「啊!」
  上头印着一个从裤腰上长出一条如猿猴般细长尾巴的男子。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我当不成狼人,结果却变成了猫娘吗?」
  这番话无厘头到连自己也觉得可笑无比,可是,盯着绮罗帆看的朝永那张脸是那么地严肃,仿佛就要被他的气魄给吞噬了。
  「虽然你现在只长了一条尾巴,没其他异状,但是,迟早有一天,其他的野兽特征会显现出来。如果继续坐视不管的话,就会如我先前所警告的,真的变成一只猫。」
  朝永紧盯着绮罗帆,红色的瞳孔发出了光芒。
  他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在说谎,绮罗帆伸手抹掉额上冒出的汗水。
  「那个……染上幽星性兽化症的原因是什么呢?」
  「幽星性兽化症的原因几乎是固定的,就如我先前所说的,樱乃的幽星体就是樱乃在梦境中的模样,它的外形受到樱乃的潜在意识影响。虽说是异常,可也不是它自己任意长出来的。」
  「嗯?那意思是?」
  朝永慢慢地站起身来后,以强烈的视线盯着绮罗帆。
  「换句话说……就是你渴望自己能变成野兽。」




  4  手术的条件


  「你说我想变成猫?」
  绮罗帆指着自己的脸。
  「那怎么可能?我一点也不希望屁股长尾巴啊!」
  「樱乃,你养猫吗?还是以前曾经养过?」
  「是有养过啦……」
  直到两年前,绮罗帆的家还养了一只白黑色的三毛猫,名字就叫作三毛。是母亲在嫁给父亲以前就饲养的猫,活了二十岁才寿终正寝。
  「这有关系吗?」
  「大多数罹患幽星性兽化症的患者家里都有养宠物。樱乃,你曾经看着那只猫,心里希望自己也过着那样的生活,对吧?」
  「我想应该……有吧。」
  好比说每当考试周那个礼拜,曾经有好几次看着在屋顶上滚来滚去的猫而心生羡慕。
  「可是,只要是养过宠物的人,都有过这种念头吧?」
  「话虽没错,可是有过这种记忆的人在感受强烈压力的时候,有时幽星体会渴望变成野兽以做为逃避现实的手段——樱乃,你最近曾经遭受极度强烈的精神伤害吧?」
  绮罗帆顿时哑口无言。
  当然有。
  忘也忘不了的痛苦回忆,盘踞在内心深处的阴霾……
  绮罗帆垂下头来。
  「承受极度负荷的幽星体脑部组织会发生异变,长出肿瘤,肿瘤为了减少幽星体的负荷而对肉体产生影响。你之所以会长出尾巴,负荷,亦即精神性伤害是主要原因。」
  绮罗帆感到一阵宛如身体被鞭打般的尖锐痛楚。
  距离那事件已经两个月,原先以为差不多该是挥别伤痛的时候了,可是,黑暗的乌云始终不肯轻易地放过绮罗帆。
  「大致上,兽化会先从尾巴这个野兽的明显特征开始。虽然通常幽星体的变化不会出现在肉体上,但是,如果冲击异常巨大的话,影响就会波及肉体。现在你身上所长出的尾巴就是最好的证明。不久之后,耳朵等其他特征也会逐步出现,最后完全变成一头野兽……」
  绮罗帆深吸一口气。
  他不是在骗人吧!因为两个月前那事件除了班长和家人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可是却被朝永说中了。
  兽化的原因在于那事件的记忆,而且,继续发展下去的话,自己将会变成猫……
  绮罗帆缓缓地开口:
  「……那么,这个病治得好吗?还是只能束手无策等着自己变成一只猫?」
  朝永的视线仍停在绮罗帆身上,摇了摇头。
  「只要动手术就能治好,从樱乃的幽星体切除肿瘤的话兽化就会停止。」
  「手术?你连这种事也办得到?」
  「幽星性兽化症的手术我已经执刀了五次,如果把当助手的次数也算进去的话,已经超过二十次了,我有让手术百分之百成功的自信。」
  他犀利地眨了眨眼的红色瞳孔里,散发着强烈的自信。
  绮罗帆这才放下心中的巨石,感觉就像心情变得阴沉的时候,突然有一道光线照射进来。原本一直以为是个惹人厌的家伙,第一次看起来那么可靠。
  「那就拜托朝永帮我开刀好了,你愿意为我动手术吗?」
  虽然性格差劲,又爱性骚扰,说话时用字遣词也跩到一个不行,可就是觉得朝永会伸出援手。更何况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忙了。
  像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朝永坐在桌子上翘起长脚之后,用手拄着下巴眯起了眼睛。
  「要开刀我是无所谓啦……不过,你付得起手术费吧?」
  「啥?」
  绮罗帆发出像是愣住了的声音。可是,仔细想想,支付医疗报酬也是理所当然的。
  「手术费要多少啊?因为不在保险范围内,所以很贵对吧?如果十万日币左右的话我还凑得出来。」
  朝永「哼」的一声笑了出来。
  「十万?你在说什么蠢话,我是看在同班同学的份上免费看诊,否则光看诊费就差不多要那个数字了。」
  「可以连手术费也优惠一下吗?」
  「你想太多了。」
  「小气,不然你说手术费要多少?」
  如果是十万、二十万的话只要砸下储蓄还有办法支付,但要是超过这个数字,理论上是拿不出来的。
  朝永一面低头俯视着绮罗帆一面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万?有点贵耶。」
  「……是三百万。」
  「啥……三百万?」
  绮罗帆惊声大叫,差点从圆椅上摔下来。
  「你在开玩笑吧?」
  朝永还是一句话也没说,紧盯着绮罗帆看。
  「你也拜托一下!三百万这个数字我怎么可能付得出来呀!」
  「这是市价。」
  「看在同班同学的份上,你就算我三百日币啦!」
  「你太天真了。」
  「你想模仿怪医黑杰克吗?鬼才要付那么一大笔钱给你这种高中生啦!」
  「这是对价原则,容我再三提醒,这是市价。要是你觉得我在骗你,那就去其他地方问问看,应该每个地方的价钱都差不多。」
  绮罗帆心想他这番话应该也不是骗人的。灵异专门医院并非一般门诊,客人稀少,还把医院设在新宿的一流地段,虽然只是一栋破烂大厦,想必租金也不便宜。如果不收取高额谢礼的话,根本就不可能维持得住。
  「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跟我要那么多钱呀,我又没有三百万,所以也无可奈何啊。」
  绮罗帆发出快哭出来的声音。
  这时朝永浅浅地露出一抹恶魔的微笑。
  「既然如此,那只好请你用身体付帐了。」
  本来还搞不懂是什么意思的绮罗帆会过意来,霎时脸红到快喷出火来。
  「你、你这是趁人之危!这样还算是男人吗?你这个死变态!少开玩笑了!」
  「那意思就是表示放弃手术啰?你就变成一只猫,尽情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吧!」
  朝永冷冷地说完后,从桌上一跃而下,意兴阑珊地往墙壁的方向走去。
  (我会变成猫?)
  那可敬谢不敏,因为她还有想以人类身分完成的事情。
  可是,即使如此,也不愿意就这样把身体献给朝永,献给这种趁人之危的家伙。
  「只要准备好三百万就可以了?好吧,我会想办法筹钱。」
  绮罗帆朝着面向置物柜东翻西找的朝永背后大叫。
  「要是你想拜托父母出钱的话,我劝你打消念头比较好。如果是精神状态正常的大人,绝对不会支付我如此巨额的款项,还会把你抓到综合医院去。」
  「可是,如果一般医院也束手无策的话,就会来拜托你诊治啦。」
  「前提是如果你能全身而退呐,魔法病历的留言板上不是写了吗?绝对不要去一般医院。」
  「那、那个嘛……」
  上面的确有写……
  「当以现代医学无法解释的患者前来看病时,情报会立刻从医院传到厚生劳动省去。那个地方对于灵异类的疾病在社会上曝光这件事异常敏感。你去完医院的隔天,或者当天,就不知会被隔离到哪个地方去,从此人间蒸发。然后,医院会声明从来没看过你这个人,就算你父母跑去报警,或者找大众媒体,也完全不会有人理他们。」
  「想太多了,不可能有那么……」
  『夸张的事』这四个字被回过头来的朝永脸上那恐怖的表情给制止了。
  「——友田惠子,她是专攻灵异的自由新闻工作者,过去曾担任灵异类疾病的网页管理人,使用Pugwash的网路ID。」
  Pugwash——就是在魔法病历留言板上,推荐白川医院那个人。
  「她本来打算揭露厚生劳动省对灵异类患者做出的问题行为,可是,在今年中月间突然行踪不明。」
  绮罗帆回想起留言板上一则奇怪的留言,说什么要暂时避避风头之类的。
  「到底相不相信是你的事,不过,劝你还是别跟爸妈商量比较好。与其自投罗网,我看你冲去抢银行设法弄到一笔钱还比较安全。」
  朝永回到了桌旁后,用中指与食指夹着名片递给了绮罗帆。
  上头写着白川医院的看诊时间与朝永的手机号码。
  「闷不吭声的电话留言是你的吧?基本上,白天我都要去上学,看诊时间从礼拜一到礼拜六的放学后及星期日全天。你有意思动手术再打电话给我就行了。如果仔细考虑的话,你应该很清楚才对,你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朝永以冷酷的表情看了绮罗帆一眼。
  从白川医院回来当晚,绮罗帆吃完晚餐后,就放弃了在客厅与家人同乐,一个人回到房间里。
  她一头扑倒在床上。尾巴由于那个冲击便从睡衣里蹦了出来。
  「我该怎么办——」
  绮罗帆边让尾巴在空中像节拍器一样晃来晃去,边喃喃自语。明明是为了解除烦恼才去医院的,为什么反而感觉烦恼增加了。
  病名和原因都知道了,似乎也有治疗的方法。可是,治疗的代价要嘛支付三百万元,要么就是以绮罗帆的身体抵帐。
  绮罗帆的脑海里浮现朝永的脸孔。
  『你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愈想愈是觉得朝永冷漠地说出的那番话是正确的。
  绮罗帆可选择的路大致有三条:
  第一条是乖乖地让朝永帮忙开刀。
  第二条是寻找朝永以外的灵异医师。
  第三条是去一般医院……
  最简单快速的方法是第三条路。朝永和留言板上所写的什么灵异疾病都是鬼扯淡,就连这条尾巴搞不好也是单纯的突变也说不定。只要麻醉一下,然后把它切掉,就能恢复健康,虽然多少会留下一点伤痕,也总比一直长在那里好吧。
  但是,万一朝永说的话千真万确——
  到那个时候事情可能一发不可收拾,厚生省会强行抓走灵异病症的患者。灵异现象似乎和那一类的政府阴谋密不可分。
  既然如此,第二条路,寻求其他灵异医师协助是否可行呢?
  从白川医院回到家以后,绮罗帆再次尝试浏览那个留言板和其他网站。可是,在东京都区找不到白川医院以外的任何灵疗医院。虽然长野和奈良有进行灵疗的寺庙,可是总不能跷课跑去,而且正如朝永所言,也无法保证谢礼的金额会更便宜。
  那么只好让朝永动手术了?可是,为了请他开刀就必须…………
  绮罗帆的思绪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这个永远不可能脱离的回圈里绕着。
  「唉——」
  她一面叹气一面把浅褐色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
  「……话说回来,我的身体竟然可以代替三百万,在他眼里看来还挺有身价的嘛……那小子会不会是迷上我了啊?」
  绮罗帆拼命回想朝永有没有在看诊时表现出那种意思。可是,在脑海里浮现的,只是一张端正到让人不觉得是属于这个世界,却又感觉惹人嫌而且坏心眼的脸蛋而已。
  「应该是没有吧……」
  他大概是看绮罗帆愁眉苦脸的样子而暗爽在心。
  「这家伙怎么这么讨人厌啊!」
  说什么也无法把身体交给那种家伙玩弄。但是,三百万这笔金额就算绮罗帆使出浑身解数也筹不出来。
  「嗯——」
  脑袋快冒烟了。
  绮罗帆把手伸向桌上的手机,打电话给信得过的朋友。
  『是我。』
  班长——田中智子以万年不变的口吻接起电话。
  「哎,我有个很奇怪的问题,有没有可以轻松赚到三百万日币的方法啊?」
  绮罗帆打开天窗说亮话,班长也在电话彼端陷入了沉默。
  『………就算违法也不在乎吗?』
  「违法虽然不好,不过都到这关头了,稍微违法也可以啦。」
  『既然如此就去搞援交……』
  「噗——干那种事就失去意义了。」
  『可是,肉体是不用储蓄、不需投资与技术的人类唯一的资产了。』
  「你说的或许没错啦,可是不行就是不行!」
  『你这么坚持的话,那剩下来的路只有违法了,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一听到违法,绮罗帆的身子就变得行些僵硬了。
  「……先让我听听你的意见好了。」
  『首先,最为安全的是哔——————这个方法。一次的实际获得虽然不算多,但比较安全。第二个推荐的是噗——————这招,这招和第一招的哔——————相比,虽然风险高,可是若考虑实际获利的甜头,在期盼值上可说不分轩轾,或者这招还占了点上风。只不过遭到检举时的刑罚,噗———————这边高出了一大截,所以必须多加注意。但是,从实际检举率的资料来推断,不论是哔——————还是噗———————被抓到的机率都极低,所以不管哪一招都值得推荐。』
  绮罗帆听着听着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如果真要我推荐的话,呸——我个人比较建议啦……』
  班长的犯罪讲习持续了大约十分钟左右。虽然内容是以数据资料为基础令人极有兴趣知道的东西,但是等她说完时,绮罗帆的耐性早已被连根拔起了。
  『总之,感觉差不多就是这样子,应该够你参考了吧?』
  「……嗯,至少我知道我做不来就是了。」
  绮罗帆再一次被提醒要赚三百万并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毕竟这是笔大人工作一整年才赚得来的金额,当然不容易。
  『………治疗费要花上三百万吗?』
  「就是说啊……你怎么知道!」
  绮罗帆讶异地眨了眨眼。
  「你是怎么知道治疗费这件事的!」
  『简单的推理。有什么东西是用三百万买得到的?车子?宝石?还是高级家具或系统橱柜?不然是搭乘豪华客轮环游世界一周的旅行吗?不管是其中哪一项,都不是和父母一起住的绮罗帆所想要的东西吧!』
  「你说的没错……」
  『既然不是物质上的东西的话,还有什么呢?爱情吗?比如说你现在要送东西给男人之类的,这是个不太可能的假设。如果还有其他的可能,那就是你的身体,比如说可能是想要整形。不过,如果花三百万在整形上,那外表肯定会有相当大的改变,不但要做到不让父母与亲友知道几乎不可能,而且就我个人的眼光,也不觉得绮罗帆有整形的必要。』
  「是、是这样吗?」
  『虽然不是大正妹,但也有可爱的地方。』
  「……是喔。」
  绮罗帆大失所望地垂下了头。
  『从以上的推测来看,绮罗帆要用到三百万的地方,是自己的身体,这也是为什么我猜测你健康上出了问题的理由,何况你昨天还问了我莫名其妙的问题,我便猜想绮罗帆的身体发生了没办法跟家人与亲友开口的严重问题。然后,今天放学后取消和我的约定跑去看诊,结果被医生开口要求的治疗费就是三百万对吧?』
  「嗯——精采的推理。」
  即使名侦探也自叹不如。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
  一瞬间,绮罗帆心想干脆把事情讲出来算了。反正班长一定肯助一臂之力,也会给予适当的建议。
  可是……
  「对不起,这是不太方便说的秘密。」
  等到回过神来,绮罗帆已经如此回答了。绮罗帆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理由,只是觉得无论如何一定得靠自己的力量解决这个问题才行。
  搞不好,发病的原因就在于那件事也说不定。
  『是吗……那我就不多问了。如果哪天你有想讲出来的意思,再告诉我吧!』
  「嗯,对不起喔……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对不起,一直问个不停。」
  『没关系。』
  「班长你国中的时候……和朝永读同一间学校对不对?」
  『——对啊。』
  对方隔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和朝永怜央麻在国中一年级和三年级都同班。』
  「能麻烦你告诉我有关于他的事吗?」
  『要知道哪方面的事?』
  「什么内容都无所谓,只要是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我。他在国中的时候,是个怎样的人?」
  『和现在没啥差别。长相和运动神经都无可挑剔,成绩总是每学年的榜首。只是,由于他那无药可救的反社交性格,他在学校里没有半个朋友。在学校时都是一个人,放学后马上离开学校这一点也和现在一模一样。』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放学后就回到白川医院执业了。
  『另外,朝永应该没有任何亲人了。在升上国中三年级与三年级的暑假前,学校曾经邀请学生的监护人,举行三方面谈。一般情况,就算双亲刚好都没空,也会由祖父母或谁代表参加,可是我听说朝永两次面谈都没有任何人出席。而且,一直有八卦传闻他自己一个人住在新宿的家。』
  会是住在白川医院那间大厦里吗?
  『还有,负面的八卦也很多。我想绮罗帆也听过吧,就是暴力事件。』
  「嗯,就是把前来找碴的其他高中不良学生揍得半死,最后停学了一个礼拜,对吧?」
  『没错……打架现场简直是一片血海。但是,出乎意料地,听说朝永没受任何外伤,因此也传出他是干架高手、或者搞不好会使用魔法之类的奇怪八卦。』
  说不定人家真的会使用魔法哩——绮罗帆心想。好歹他敢把白川医院(黑魔法)刊登在电话簿上,会一、两招自保的魔法也没啥奇怪。
  ——停了一会儿,班长紧接着说:
  『其实……那个八卦并不正确,当初被不良少年缠上的并非朝永本人,而是同年级的女学生,朝永只是出手救她而已。由于对方不止一个人,而且有引发暴力事件的不良纪录,因此朝永并没受到太大的责罚。他之所以一个礼拜没来学校,也不是因为停学处分的关系,只是单纯的跷课。』
  「咦?是这样子吗?」
  同是暴力事件,把来找碴的人揍倒在地,和为了救女生而动手,两者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朝永他怎么了?』
  班长反问。
  「没有啦,只是有点在意……」
  『一直以来,一次也没听你谈起过朝永,会突然谈起他的事情,真让人觉得很可疑。』
  「不是啦,只是在学校一直看着他便对他那副美貌有些意乱情迷了,哈哈哈。」
  『——绮罗帆,我是不太想说啦,我明白你发生过那种事,难免会变得自暴自弃;但是,只有朝永那个男人最好不要碰,百害而无一利呀!』
  班长以沉重的声音说道。
  「奇怪,好难得班长会把人说得那么难听耶。」
  绮罗帆感觉得出来班长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难、难不成说班长对朝永他……?」
  『才、才不是那样咧。只是,我从国中就在注意他了,很清楚那个男人非常危险。』
  「真的是这样吗?」
  『是真的。』
  产生动摇的班长声音很有趣,让绮罗帆忍不住想再逗弄一下,不过,如果继续说下去,对方可能真的会生气,因此只好作罢了。
  『还有——』
  愣了好一阵子,班长才语带彷徨,像是难以启齿似的加以说明:
  『……我这么一爆料可能会引起误会,所以本来不太想说的,先前我所说的那个被不良少年缠上的朝永同班女生……其实就是我。』
  哔——
  挂掉手机的绮罗帆「呼——」一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再一次仰躺在床上,像是在遮挡灯光似的以手背遮住了眼睛。
  「怎么办……」
  喃喃吐出一句话。
  就算和唯一可以信赖的班长商量,依然想不出能打破这僵局的点子。唯一弄清楚的事情,只有要凑齐手术费是不可能的现况,以及关于朝永过去的一点事实。
  事到如今,绮罗帆才懊悔早知如此,当班长问到生病的事时,如果把长尾巴的事说出来就好了。不过,这会儿也提不起劲再打电话给她了。
  一放松,那个圈圈又在脑海里盘旋,明明就算绕再多次,也绝对找不出解决的对策来。
  「好,不再胡思乱想了!」
  绮罗帆大叫一声后,便一骨禄地爬起身来。
  以目前的条件大概是找不出答案的。如果以昨天课堂上才刚学到的数学知识来比喻的话,现在的状况就是「未知数比可列出的方程式还要多」吧,所以,现在需要更多的新条件』
  「明天再去一次朝永的医院!」
  绮罗帆站起身高举拳头。
  首先得严厉拒绝用身体付费,这是绝对条件。
  即使朝永出人意料地是个好人,也不会因为绮罗帆低声下气的拜托就答应降低手术费吧。不过,只要彼此好好沟通,或许可以找出其他的解决方法。
  绮罗帆从口袋里掏出朝永的名片。
  星期日的看诊从早上八点开始,只要搭乘上学时的同一班电车去时间刚刚好。
  这时间在一般星期日是绮罗帆还在呼呼大睡的时间,搞不好,就连樱乃家的其他人也都还没起床也说不定。
  绮罗帆难得地设定好了闹钟,然后洗完澡,便早早钻进被窝里了。




  5  手术


  绮罗帆在光线昏暗的楼梯间爬着——
  那是邻近老旧公寓的楼梯,是绮罗帆年纪尚小的时候,常常和朋友一起嬉戏的场所。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自己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又准备到哪里去?绮罗帆搞不清楚。—回过神人就站在这里,不停往上爬着楼梯。
  ——绕了约莫十个转角后,绮罗帆总算注意到了。
  这是梦。
  已经作过了无数次的梦。
  既然是梦境的话,想必位于这楼梯尽头的是……
  绮罗帆警觉地倒抽了一口气。
  (不可以继续往上爬!)
  她在脑海中呐喊。
  现在马上右转折回去。
  即使打定主意,身体却违背绮罗帆的意思继续往上爬。
  (不可以、不可以去啊……)
  无论多么强烈地希望,绮罗帆的脚就像一旦发动就再也停不下来的如自动机械般,往前迈进。
  不一会儿,她来到了楼梯的尽头。
  眼前是一扇通往屋顶的门,双层玻璃窗染上一片黄昏的色彩。
  大门一边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一边打了开来。
  ——有个男孩子站在那儿。
  他身穿解开了上头两颗钮扣的白色上衣与绿色格纹裤子。背向着没入西边天际的夕阳,坐在防止坠楼的护栏上,像是早就知道绮罗帆会出现一般凝视着她。
  「福井……」
  绮罗帆不禁脱口叫了一声。
  虽然明知这只是一场梦,绮罗帆仍因为欣喜与落寞的冲击,内心澎湃不已。
  「不可以啦,你坐在那种地方很危险耶。」
  绮罗帆早已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说出这句台词,同时也知道说出来是一件很没意义的事情。
  绮罗帆往护栏的方向靠近,就像有所警戒一样,缓缓地,一步接着一步,往护栏走近。
  怱然,他在护栏上站起了身子。
  福井把两手张开到肩膀一样的高度,然后朝绮罗帆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个如同孩子般纯洁无垢的微笑——
  「不行!」
  绮罗帆向着护栏狂奔而去,伸长手臂宛如要一把抓住天空一样。
  在只差数步距离,手就要触碰到男孩的脚那一刹那——
  「啊!」
  几乎在绮罗帆发出微弱叫声的同一时间……
  男孩已纵身跳向护栏之外。
  眼前的画面如同影片的慢动作般一格一格地播放,男孩维持张开双手、脸上绽放笑容的模样,身体朝着下方渐渐坠落。
  就在绮罗帆抓住护栏的瞬间,画面从慢动作切换成标准播放速度。
  瞬间传来一阵像是什么东西摔烂了的声响。
  在柏油路面上,如同红色污渍般的液体从呈大字状的男孩四肢蔓延开来。
  渐渐聚集而来的骚动。
  救护车的警报声响与红色闪光灯。
  以及——
  「不——!」
  绮罗帆掀开棉被,坐起了上半身。
  呼、呼、呼、呼……
  呼吸急促就像刚认真跑完一百公尺测速时一样。
  绮罗帆一面深呼吸一面把手放在胸膛上,在被浑身汗水濡湿的睡衣下方,心脏清晰地鼓动了三十二下。
  又一次作了那个梦。自从两个月前那事件以来,那片阴霾就根植在绮罗帆内心深处。根据朝永的说词,这也就是长出尾巴的原因。
  仿佛全身受到有毒空气侵害一般,感觉恶心难受,甚至想呕吐。
  如果往后将不断重复这种痛苦的感受,那确实会有一股干脆变猫变狗,以求忘掉这一切的冲动。
  等到呼吸恢复平稳之后,绮罗帆往书桌的方向望了一眼。
  再过五分钟左右就早上七点了。
  绮罗帆爬出被窝,站了起来。
  从窗帘的缝隙可以窥见晴朗到感觉有些讽刺的天色,与心情陷入低气压的自己之间的差距,令她痛苦得无言以对。
  为了转换心情,绮罗帆从书包拿出随身听。
  就在那个时候——
  不可思议的生物映现在桌上的镜子里。
  「啥?」
  正当绮罗帆将手伸到脸上想要揉眼睛时,随即维持着那个姿势僵住不动。
  甚至连手也出现不可思议的形状。
  颤抖着身体的同时,绮罗帆的眼睛渐渐睁大。
  不一会儿工夫,当眼睛蹬大到无法更大的瞬间——
  一道女性的尖叫响彻了清晨的住宅街。




  *




  星期日早上八点,开始看诊的时间……
  朝永怜央麻的工作从在诊疗室泡一杯咖啡开始。
  他有极重度的咖啡瘾,一天可以照三餐似的喝上十杯、二十杯咖啡…一般人要是摄取这么多咖啡因晚上铁定睡不着觉,可是朝永恰恰相反。如果他没喝够咖啡情绪会变得不稳,晚上就会失眠。
  既然中毒症状如此之深,对咖啡的讲究自然也会变强。
  他每个月都从附近的咖啡豆专门店购买生豆子,并用自家的烘焙器烘焙,然后在喝咖啡之前才将豆子磨碎煮来喝。
  对于喝咖啡的方法也有他自个儿的讲究。首先把装满咖啡的杯子拿到鼻子下面,接着绕个圈,等到鼻腔被蒸气的湿度与上等的咖啡香充斥了之后,再将杯子送往嘴边,含着一口咖啡,然后「唔」一声貌似满足地点点头,再一边读着看到一半的书籍,一边喝着咖啡。
  就当他坐在诊疗室的折叠椅上享受完第一杯咖啡,感觉还不过瘾而想续杯的时候,诊疗室的大门被粗暴地打了开来。
  朝永皱起了长眉。一个可疑到令他忍不住把手伸向抽屉里拿出那个东西、仿佛漫画里才有的可疑人物就站在门外。
  对方将黑帽子压得低低的,并且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除此之外还戴着面罩,手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身上披着一件防风运动外套,并穿着牛仔裤,可能是因为急着赶路的缘故,正喘得肩膀一上一下地起伏着。
  朝永冷笑一声,把抽屉推了回去。
  「请问您是哪位啊?」
  「……」
  可疑人物小声地不知说了什么。
  「啥?」
  这回不是他故意要坏心眼,而是真的听不见。
  「我说,你快把我治好……喵!」
  可疑人物一面发出如同动物般的叫声,一面拿下帽子。
  宛如焦褐色薄饼的三角形物体从里头弹跳出来。
  一拿下面罩,便露出了刺刺的胡须,左右各三根。
  再把两手的绷带解开之后,出现的是长有肉球的毛茸茸双手。
  最后拿下巨大的墨镜后,眼睛泛着泪水的樱乃绮罗帆的脸便出现了。
  朝永把咖啡杯放在流理台,从靠墙的柜子里拿出档案夹。
  「你一个晚上的兽化程度就如此迅速呐……别呆站在那里不动了,快过来。」
  绮罗帆静悄悄地定进房间里,坐上了之前看诊时的同一张圆椅子。
  朝永回到位子十之后,用半是傻住的表情望着绮罗帆的脸。
  「很丢脸耶……不要一直盯着人家看……喵。」
  绮罗帆用肉球遮着脸垂着头。
  「樱乃……」
  「喵?」
  「你长猫耳的状况我能理解……那跟尾巴—样是野兽的特征,而胡子和肉球我也可以认定是兽化的症状之一。可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猫语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哪知道啊……喵!那是它自己从嘴巴里冒出来的……喵!」
  「基本文法乱七八糟,正确的猫语文法,刚刚应该要说『我哪知道喵!』  『它自己从嘴巴里叫出来的喵!』才对吧!」
  「鬼才知道什么猫语文法!……喵。」
  「……是:鬼才知道什么猫语文法喵才对。话说回来,发病不过三天时间就恶化到这种地步,就连我也预料不到,你是今天早上起床就变成这副德性了吗?」
  「……」
  绮罗帆默默地点了点头,想起今早的事便叹了口气。
  后来,因为绮罗帆的惨叫声而吓醒的父母与弟弟赶到了她的房门口。绮罗帆瞎编了个借口蒙混过去之后,便从窗户逃离,来到了新宿。
  「你作梦了对吧?如果不是带有极大心灵创伤的梦,不会才一个晚上就搞成这模样。」
  朝永锐利的视线盯着绮罗帆。虽然看起来像是在催促她快点说出心灵创伤的内容,但绮罗帆却是顽固地闭口不语。
  「算了,总而言之,继续这样下去,没多久你就会变成野兽。虽然现在大脑还以人类的机能在运作,可是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如果身心都变成了猫,到时我也救不了你了。」
  「所以,我从刚刚就一直叫你要快把我治好喵!」
  「刚刚那句的猫语文法正确无误了呢。要我治好你没问题啊,钱你凑到了吗?还是说,你已经做好用身体付费的觉悟了?」
  绮罗帆面红耳赤,垂下头来扭动着身体。
  「……那个,就是……喵。」
  「嗯?」
  「也就是……那个,要做几次才够?」
  「做几次什么?」
  「我是在问你,做一次就可以了是不是喵!」
  绮罗帆抬起头来。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康的事,要抵三百万日币耶!难不成樱乃以为自己一次就能有抵过三百万的表现吗?」
  朝永平淡地说道。
  绮罗帆有种身陷绝境的感觉,可是,已经没有烦恼下去的余地了。
  「……我知道了喵……只不过若是发生了万一……你愿意负起责任喵?」
  「那当然了,我会和你订定明确的契约书。」
  绮罗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点点头。
  「那么……」
  朝永掀动黑色的医师袍,起身强而有力地作出了宣示:
  「开始手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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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开始手术之前,需要先在这儿按下血指印。」
  朝永把一张羊皮纸交给了绮罗帆。
  「这是手术同意书。不敢用血的话,红色印泥也可以。」
  绮罗帆把肉球沾上朝永交递的红色印泥,然后在羊皮纸上按压了猫的掌纹。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
  看着收下了羊皮纸的朝永的打扮,绮罗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那身打扮是怎样……喵?」
  除了黑色的医师袍以外,还披了一件披风。另外,还戴上一顶有巨大帽缘的尖顶帽。
  「这是魔法医师的正式服装,因为手术就是魔术的仪式啊。少说废话,你快到病床上仰卧躺好。」
  「我不用换衣服吗,喵?」
  「我对连裙子也不敢脱的家伙才不抱那种期待。」
  等绮罗帆在床上躺好之后,朝永拿来五根细长的蜡烛,依序放在地板上五芒星魔法阵的各个角上。然后他拿着像是结婚典礼时点亮烛灯仪式中所使用的前端燃着火苗的棒子,一一点燃蜡烛。
  接着,拉上窗帘关掉电灯后,房间里立刻被一片淡淡的黑暗所笼罩了,天花板的魔法阵也因为烛光摇曳的缘故,左右不停地晃动。
  看样子真的是黑魔法的仪式。绮罗帆悸动不已,开始冒出冷汗。
  过了一会儿,如同线香一般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由于闻起来非常地香,也稍微舒缓了绮罗帆的紧张感。朝永把不锈钢的手推车推到病床旁,手推车上整齐地陈列了银制的手术刀、夹子与钳子等工具。
  朝永把先前绮罗帆按压了血指印的手术同意书拿在左手上之后,用右手指着天花板。
  <吾请愿之,将汝的仁慈赐予此糊涂的入信者。>
  朝永默念了一句如同咒语般的句子后,羊皮纸「噗……」一声被火焰包覆,瞬间化为灰烬掉落地面。
  「从现在起,开始进行绮罗帆·樱乃的手术。」
  宣示结束后,朝永把脸贴近绮罗帆。
  (等、等一下,你想干什么……喵!)
  绮罗帆以为会被亲吻而反射性地想要紧紧闭上眼睛,朝永的脸却擦过了她的侧脸贴近了耳边。
  <吾请愿之,经由汝之气息,此人之二体将进入梦境。>
  在耳边喃喃念完咒语后,朝永的嘴唇触碰到绮罗帆的耳垂。
  就在这一瞬间,绮罗帆有种某个东西忽然从身体里头松脱了的感觉。
  「你、你干了什么好事喵?」
  绮罗帆以红通通的脸询问道。
  「NARUKE……也就是作用于幽星体的麻醉,这么一来幽星活体投影就能轻松进行。」
  「幽星活体投影……喵?」
  「将肉体与幽星体分离的意思,你马上就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朝永拿起了放在桌上的一本书,那是一本黑色封底的老旧厚重书本。
  「樱乃,从现在起我要进行幽星投影的仪式。我在念咒语的期间你可别动喔!如果乱动导致投影得不清不楚,可是会落得永远无法融合的下场,知道吗?」
  「等一下喵!」
  绮罗帆慌慌张张挪动身子朝侧边躺卧,变成了缩成一团的模样。
  「喵。」
  朝永点点头,打开书本开始唱诵咒语。
  <吾请愿之。汝之爪将斩断此人合同躯体之接合处。吾请愿之。>
  一道淡绿色的光芒从描绘在病床四周地板上的魔法阵浮现而出。虽然从绮罗帆的角度看不见,或许天花板的魔法阵也一样正在发光也说不定。
  (好厉害,真的是魔法……喵。)
  <吾请愿之。汝之贵手将迎取此人一体之胳臂。吾请愿之。>
  淡淡的光芒开始在魔法阵上方旋转起来。
  她看着看着脑袋渐渐变得一片空白,感觉好像不是光芒在转,而是绮罗帆所躺卧的病床正在旋转。
  <吾请愿之、吾请愿之、吾请愿之、吾请愿之……>
  朝永的声音逐渐远离。魔法阵的光芒往高处窜升,和从天花板垂照下来的光芒在绮罗帆的眼前交会。
  ——刹那间——
  犹如关掉了电视电源的声音响起,绮罗帆的意识被切断了。
  随后立即恢复意识。失去意识的时间真的只有那一瞬间。
  魔法阵的光芒消失,蜡烛的光芒再度变成室内唯一的光源。
  「幽星活体投影成功了。」
  病床旁边响起朝永的声音。
  「喵?已经结束了吗……喵?」
  「你试着走下病床看看。」
  绮罗帆如朝永所言,一头雾水地从病床爬下来。
  「喵?」
  奇妙的异样感令她同身一望。
  ————————————!
  绮罗帆就在眼前……不对,是和绮罗帆长得一模一样的物体躺在床上。
  「喵……喵喵喵喵,这是什么喵呜——————————————!」
  由于过度激动,意义不明的声音不断从嘴里冒了出来。
  「这是樱乃的幽星体。换句话说,就是你作梦时的身体。虽然看起来和肉体完全一样,这边的身体因为反映了你的愿望,所以多少有点不同。」
  听他这么一说,果然感觉胸部比实际的更有份量,圆圆的鼻子好像也变得高挺些。
  「这就是我的幽星体……」
  绮罗帆伸手想去触摸躺在床上的那个分身。
  结果却摸不到。明明极具现实感的躯体就躺在那里,可是一触碰她的手,却又像立体影像投射图一样(Hologram,即全息图),穿透了过去。
  「摸不到的。只是看起来很像在那里而已,幽星体存在于幽灵世界,需要相关的道具才摸得到。」
  握紧张开、握紧张开……朝永让戴着银色手套的手反覆动作了两三次,然后用手指弹了弹幽星体的绮罗帆的尾巴一下。尾巴晃啊晃的动了起来。
  「那么你的意思是,只要把这边的尾巴给切掉,肉体那边的尾巴也会跟着消失喵?」
  「……樱乃,你小学的家庭联络簿里是不是常常被写上『从不把人家的话听进耳里,让人觉得很头痛』的评语?」
  因为完全被说中了,所以绮罗帆生气地鼓起了腮帮子。
  「就算切掉了幽星体的尾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至于理由,我昨天已经跟你说过了,因为幽星体的异变是你自已期待发生的。」
  朝永从手推车上拿起手术刀后,立刻顶在尾巴上。
  「喂、等一下、先别动刀喵!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喵。」
  「放心吧,不会觉得痛的。」
  话才一说出口,就迅速地下刀了。
  就和切萝卜没两样,尾巴轻轻松松地就被切断了。被切下的尾巴就像电玩游戏里被主角打倒的敌人似的,分解成细微的粒子消失了。
  「啊!……喵。」
  绮罗帆把手往屁股一摸,肉体那边的尾巴也被切断了。
  「太好了……喵。」
  就在绮罗帆喃喃自语的瞬间。
  应当被切掉的尾巴又从幽星体尾巴被切断的地方再生了,而这现象也立刻反映到绮罗帆实际的躯体上,尾巴又恢复了原状。
  「这下你明白了吧!不管切除幽星体的异变部分多少次,如果不根除病源异变就不会停止。」
  「不然要怎么办喵?」
  「只能以外科手术把幽星体内的问题切除啰。」
  朝永用食指按住躺在病床上的绮罗帆的额头。
  「你之所以渴望兽化,就是因为幽星体的头部长了肿瘤的缘故。肿瘤是幽星体为了防止过于强烈的精神伤害,创造出来的防卫机能。只要对肿瘤进行外科处理,幽早体的异变就会结束。」
  「所以要剖开头部了喵?会不会留下伤口……」
  「那倒不用担心。除非异变特别巨大,否则是不会反映在肉体上的。如果会有变化的话,那樱乃实际的胸部应该会变得更有份量才对。」
  朝永毫不客气地注视着绮罗帆的胸部。
  「我胸部小是惹到你了喔喵!」
  朝永没理会绮罗帆的抱怨,从手推车下面拿出一件像是盖被一样的东西,披盖在病床上的绮罗帆身上。直到盖住脸部后,再用发箍固定浏海,让额头露出来。
  然后用一枝像是黑色麦可笔在绮罗帆的额头上画下了『コ』字形状的记号。
  绮罗帆察觉就是要在那里下刀,不禁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要在脑袋瓜上动刀子,在一般医院来说算是脑外科手术了,是一种和心脏手术并列最高难度的手术。
  「等一下,朝永……喵?」
  绮罗帆眼睛向上看,开门跟检查手推车上手术器材的朝永说道。
  「昨天,你跟我说过之前动过五次兽化症的手术喵,手术全都成功了喵?」
  朝永恶狠狠地以仿佛会发出爆裂声般的气势向绮罗帆投以不满的视线。
  「怎样,你不相信我的技术是吧?」
  「不是啦……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喵。」
  绮罗帆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不管你信不信都会成功。强烈精神性伤害形成的肿瘤是长在幽星体较表层的地方,所以在外科手术中算是比较简单的了。」
  朝永态度冷淡地答道,但是,看起来还算是想让绮罗帆感到安心的模样。
  「……留言板的那个纯名小姐,后来怎么了喵?」
  「纯名?她啊,后来寄了张明信片说手术很成功,也结婚生下小孩了。还提到等小孩长大独立后,她还想要回到职场工作。」
  绮罗帆松了一口气。多亏了那件留言,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人长了尾巴,也因此鼓起了勇气,听朝永这么一说,绮罗帆的紧张感稍微获得纡解。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开始进行幽星体的开脑手术。」
  绕到病床的前头之后,朝永把手术刀顶在画有『コ』字记号的前额上。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和自己很相像,却又不等同于自己的身体。即使心里这么想,还是无法那么轻易就划清界线。
  朝永的手术刀切入麦克笔画下的记号。
  (呜!)
  虽然差点忍不住转开视线,绮罗帆还是压抑住惊恐继续往下看。
  手术刀毫无窒碍地切开了肌肤。
  绮罗帆心想:真不傀是巧手。
  手部的动作干净俐落。如果换作自己的话,绝对没办法切得那么笔直,因为自己从来没有用美工刀笔直切开过画纸的经验。
  额头上被割开一道完全没有超出标示的『コ』字形切口。然后用钳子夹起头皮的边缘。
  由于有一种之后可能会很恶心的预感,绮罗帆便用双手遮住了眼睛。但还是心痒痒的,所以忍不住透过指间的缝隙偷看。
  啪喀一声。感觉就像电影的人形机器人头部打了开来从中跑出小型外星人一样,绮罗帆的前额被打开了。
  露出来的并非头盖骨、脑浆、鲜血这一类的东西,里面被墨色的黑暗所笼罩。
  朝永利用器械固定住摊开来的头皮。他点亮装设在帽缘的小头灯,照射黑暗部分。
  在那一片如同黑洞般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蛛网似的细线结满四周。
  朝永挥挥手示意绮罗帆过来,于是绮罗帆走到他的身旁。
  「这些传输脉络就是你幽星体的中枢,收藏了过去的记忆与意识。」
  贴近一看,可以看见偶尔有光粒子以非常快的速度通过传输脉络。
  「看得见光粒子耶,还在动吗?」
  「如你所见啊。虽然上了麻醉,可是并没有停止运作——产生问题的肿瘤就在这里面。」
  说完之后,朝永把手指伸进了脑袋里面。
  以男生而言十分纤细的手像是要拨开满布的蜘蛛网似的,不停地往里头探索。
  绮罗帆看得出来他的动作很熟练,自称手术经验丰富应该真的没错。
  突然,朝永的手停止了动作。
  他用钳子夹住其中一条传输脉络。
  绮罗帆探头望了朝永的手上一眼。
  网络线上隆起一个形状奇妙的东西。
  要说是肿瘤又感觉太过细长,如小黄瓜等瓜类的外形,粗细则有其他网线的三到五倍。相对周围其他的白色网络,唯有那瓜形的部分是红色的。
  朝永把钳子移到肿起部位的根部。
  「这就是害你长出尾巴的肿瘤。」
  和周围的网络明显不同,就连绮罗帆也能一眼看出异常。
  「那,意思也就是说只要把这东西切除,兽化就会停止喵?」
  「是啊,是这样没错……」
  朝永把手从幽星体里抽出来,再度面向绮罗帆。
  「之前我认为你可能比较希望看过实际状况后再讨论,所以我并没有提起。其实,你必须先选择肿瘤的切除方法。」
  「喵?」
  「其中一个方法,是将肿瘤附近的中枢组织全部切除,就手术而言,这是最为安全,而且复发性最低的一般方法。可是,肿瘤附近的组织收藏了构成你对心灵创伤的意识与记忆,将那些地方一并切除,会有许多和那个心灵创伤相关的记忆从你脑海中消失。」
  绮罗帆倒油了一口气。
  「换句话说……我会忘记一切喵?」
  朝永表情沉重地点点头。
  「另外一个方法是什么喵?」
  「只切除肿瘤。」
  「……不过,有缺点喵?」
  「啊啊,我得再三强调,肿瘤是为了减少心灵创伤对幽星体的伤害而制造出来的,就像是为了避免压力的安全气囊。丧失了它,心灵创伤十之八九会蔓延到全身吧。要是能成功克服心灵创伤的话也就罢了,如果办不到,幽星体就会停止活动。」
  「停止活动会变成怎样,喵?」
  「万一变成那样……肉体也将停止活动,过着沉睡不醒的生活。」
  换个字眼来说,等于与死亡无异——
  「……朝永的建议是全体切除喵?」
  「没错。心灵创伤是不想去记住的回忆,既然如此,干脆切除掉比较好。毕竟,不知哪一天可能会因为它的缘故而发生意外,是跟定时炸弹没两样的东西啊!」
  炸弹……
  绮罗帆咬住了嘴唇。
  那确实是不堪回首的记忆,每当在梦里出现时,不加有多少次渴望能就此忘记。
  可是,就这样忘了它也没关系吗?
  那一天,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忘记这些真的好吗?
  「……不可以喵。」
  绮罗帆维持垂着头的模样喃喃说着。
  「朝永,我……选择第二个方法,请你开刀喵。」
  「为什么?」
  「虽然那是非常痛苦的记忆,可是我想,那附近应该也有快乐的回忆才对,所以我不想消除它喵。况且,我有一种感觉,这是非得靠自己的力量度过下可的难关……喵。」
  绮罗帆抬起了头,以充满意志的双眼回望朝永。
  默默无言地注视着绮罗帆一阵子之后,朝永微微地叹了口气。
  「或许我不该多嘴跟你提这些,一开始直接动手术就好了,是吧?」
  「可是,搞不好我可以克服心灵创伤喵?」
  「为了逃避精神上的重大压力而渴望变成猫的家伙,能不能克服心灵创伤,是个令人极为好奇的疑问。」
  「……」
  「不过……」
  朝永别过头去。
  「如果你想保留那份记忆的话,那我就顺从你的愿望。」
  「……谢谢你喵。」
  绮罗帆微倾着头露出微笑。
  「你别误会了。因为我从患者身上收取对等的代价来动手术,所以会尽可能以患者的意思为优先,如此而已。」
  朝永悻悻然地搔了搔鼻尖。
  虽然只有一瞬间而已,可是朝永看起来就好像不好意思一样。绮罗帆心里又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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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绮罗帆的心灵创伤


  「从现在起即将进行幽星体中枢部的肿瘤摘除。」
  摆出一脸紧张的表情,朝永拿起注满了银色液体的金属针筒。
  「在幽星体中枢部的手术当中最难掌握的,就是切断传输脉络时意识的流失量。失败的案例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意识流失过多。」
  据说针筒中的溶剂就是要固定住意识的东西。
  像是要把肿瘤夹在中间一样,朝永用夹子夹住长有肿瘤的传输线两端,然后打针。
  「这么做的效果如何喵?」
  「你的心灵创伤附近的意识因为凝固剂的作用而凝结了起来。借由这样的效果,能将意识的流失控制在最低限度内。」
  朝永拿镊子夹住肿瘤部分的前端,扯了开来。接着,用尺寸最小的手术刀顶住隆起的根部上。
  转眼间,手术刀一划,红色的肿瘤便干净俐落地和传输脉络分家了。
  朝永把肿瘤放在手推车上的盘子里。
  「马上就会消失不见。」
  如朝永所言,过了一下子肿瘤就像冰淇淋溶化了一样,在盘子上溶解成软泥状,最后冒出一股热气消失了。
  绮罗帆心想手术应该结束了的时候,朝永一边看着脉络横切而一边咋了咋舌。
  「怎么了喵?」
  「肿瘤已扩散到传输脉络上了。」
  仔细看朝永指示的地方,确实,原先肿瘤根部附近的传输脉络也稍稍变成了桃红色。
  「既然已经扩散了,就不得不切除—部分的传输脉络了。」
  「会很难吗喵?」
  「切除不难,但是要将切断的传输脉络接合起来难度很高。不过,对我而言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面若无其事地自卖自夸,朝永一而从手推车上拿起线圈。
  用镊子夹起线的前端之后,便在先前长有肿瘤的部分前后,系上周围的传输脉络和有问题的传输脉络。
  亏他还能那么迅速地使用镊子打结,绮罗帆对朝永心生佩服。
  「朝永,你好像对缝纫很有一手喵。」
  朝永没有同应,而是用镊子夹住传输脉络,把邻近正常部分而已经变红的网络切断。
  绮罗帆明白刚才之所以先用线将传输脉络绑起来,是为了切断时不让它垂落下来。同样地,朝永也用镊子将左右两侧传输脉络的前端夹住,然后切断。
  已经变成红色的传输脉络和肿瘤一样被放进了托盘。
  被切断的传输脉络有两条,它们被绑在其他的传输脉络上而在空中摆荡。
  「为了让你增长见闻,我就好心教教你。」
  朝永用镊子夹着传输脉络的前端,让绮罗帆瞧瞧横切面。
  绮罗帆探头一看,如同浆糊般黏稠状的液体正从横切面流了出来。
  「那是刚才注射进去的凝固剂。在手术中防止意识流失的同时,还能阻止心灵创伤蔓延到幽星体全身。」
  绮罗帆以紧张的表情点了点头。
  朝永拿镊子夹起被切断的传输脉络的一边后,解开了系线。接着用左手拿着镊子,把传输脉络引向另一边的切口,右手抓着持针器。持针器的前端装设了事先穿上线的针头,现在就要利用这个器材进行缝合。
  缝合开始了。
  (好厉害……喵。)
  朝永一针接着一针将直径只有五公厘左右的两条传输脉络工整地缝合。一面在两条传输脉络之间来回穿梭,一面以极其细微的间隔动作着。
  宛如缝纫机一般,针头的往复没有一丝颤抖。
  快速、细心,而且精密。
  缝了一圈之后,这回换成锯齿形缝合。他改用了另一种缝合法,速度依旧飞快。就像刺绣一样,不断制造出漂亮的缝合痕迹。
  在追随朝永手部动作的同时,绮罗帆对异常冷静的自己感到讶异。眼前正在进行的,不是别人,正是绮罗帆自己的手术,万一朝永一个失误,或许事情就会陷入无法挽回的状况。可是,即使攸关自己的生死,绮罗帆却像是陌生人在动手术一样冷静地观察着。恐怕这是因为她对躺在病床上的幽星体就是自己的认识还不够深,以及朝永灵巧的技术让她放心到没有去思考这么多的关系吧。
  朝永用锯齿形缝合缝上一圈之后,从持针器的针头拔掉了线,用镊子打了—个结,最后,解开系住传输脉络的固定线,就联系成一条传输脉络了。
  朝永并未就此歇手,他的手从幽星体抽出,卸下固定器,把额头的肌肤缝了回去。
  缝合头皮时,是以手指持针,像缝纫一样,一针一针缝合。
  动作还是很快。由于绮罗帆自己和母亲志津保的缝纫技术都很糟,所以根本没得比,然而他的技术看起来就和过去曾看过的以手工缝制土耳其毛毯的人一样,堪称神技。
  除此之外,肉眼还看不见缝线与缝合痕迹。虽然幽星体的伤痕不会反映在实际的肉体上,但这一方面的处置或许是基于对绮罗帆外表的关心也说不定。
  缝合结束,仅在角落处可以微微地看见缝线的打结处。
  「缝合完成。」
  朝永抬起了拿着剪刀与针的手。
  「完美无缺……喵……」
  等回过神来,绮罗帆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在用肉球为朝永拍手了。
  任谁一看也知道,那是一场出神入化的手术,但是,他却连一滴汗也没流。明明先前是那么忙碌地动作着却一派轻松自若的样子。难怪他在手术时会展露出自信满满的态度。
  「我有疑问喵,拆线该怎么办喵?」
  「没有拆线的必要。只要给它时间,自然会和幽星体同化。」
  绮罗帆一面心想原来如此,一面试着摸了摸尾巴与猫耳。两个特征和肉球一样依然存在。绮罗帆用眼神试探朝永何时才会恢复。
  「只要意识流通到切除了肿瘤的传输脉络,兽化的特征就会消失才对。」
  「那么,之后会变成怎样呢喵?」
  「我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轮到你表现。凝固剂一溶化,心灵创伤就会袭击你的幽星体,手术成功与否,关键就在樱乃能不能跨越那道难关。」
  「那要多久的时间?」
  「大概十五分钟左右吧。」
  绮罗帆在手术台上的自己的旁边坐下之后,便凝视着那个映照着烛光,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身体头部。
  那里头有炸弹,有十五分钟过后肯定会爆炸的炸弹。
  做了一回深呼吸之后,绮罗帆重新面向把手术道具与手套放回了手推车,然后坐上了桌子的朝永。
  「不过,朝永真的挺有两把刷子的喵。你是跟谁学来那种技术的?是爸爸吗喵?」
  「不是我爸,教我魔法医技术的是师父。」
  「师父?就是老师啰?……喵?」
  「虽然他擅长的是法力,不过对西洋魔法医学也略通一二,现在正在大陆旅行中。过去,他曾代替我爸爸经营白川医院,似乎从一开始就打算等到我能独当一面了,就要把医院交给我。突然丢下一封信就离开了,说什么『我辈之术,汝已尽得之。』那个混帐秃驴!」
  「那么,你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了吗?……喵?」
  「还好啦。是有另外一间老家,但是我很少回去。」
  他端正的脸庞上闪过一道阴影。看来这是一件谈不得的事情。
  绮罗帆想起班长曾提起过的往事。举行三方面谈的时候,朝永家一个人也没来。虽说是灵异医学,才这么年轻就继承了医院,可以肯定另有复杂的隐情。
  「现在换我问你问题了……你的心灵创伤是什么?」
  朝永以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唐突地发问。绮罗帆的身体感到一阵紧张。
  她早猜到一定会被问起这件事,应该说直到刚刚为止都没被明确问到这问题,反而令她感觉奇怪。
  「……你是基于医师的立场问这问题的吗喵?」
  「不,好奇而已。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介意。」
  如此说完后,朝永拾起头露出一个平稳的表情,注视着绮罗帆。
  绮罗帆的心灵创伤——
  从昨天出现的梦境,绮罗帆得知心灵创伤果然便是自己猜想到的那件往事。
  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父母、琢己,还有班长而已。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会毫不考虑地就拒绝回答吧。就算是医生,眼前这个人仍是几天前才第一次有过交谈的人,而且,还是个既装模作样又爱性骚扰,要求拿下出手术费的话就要以身体抵帐,身为男人再差劲不过的家伙。
  但是……
  不知何故,绮罗帆想要对他一吐为快。
  并不很清楚理由是什么。搞不好,是希望在被心灵创伤侵袭之前,先在自己的内心里将心情整理好也说不定。
  总而言之,等到自己回过神来,绮罗帆已经开始侃侃而谈了。
  谈起两个月前的那一天,在那个场所,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名字叫福井宪次。
  是大绮罗帆三岁的青梅竹马,和她就读同一间幼稚园、小学、国中。
  一头乱翘的头发配上细长的眼睛,嘴角总是挂着一抹微笑,是一个散发不可思议感觉的男生。
  彼此家住得很近也是原因之一,童年的时候,绮罗帆和福井常常玩在一起。话虽如此,两人也只是住得很近而已,从来没有一起做过什么特别的事。
  福井和一般的男生们不同,他不太喜欢体能活动。就算离开家里来到外头,也都是跑到公园或公寓楼顶,愣愣地眺望着天空而已。
  另一方面,因为绮罗帆比起和女生交游,还比较喜欢和男生混在一起趴趴走,所以她选择待在躺在地上的福井身边,自己一个人玩跳绳或者跳高来杀时间。
  一旦他眼睛往天空看去,便会一动也不动,就这样—句话也不说,连续好几个小时盯着天空看。只是,如果绮罗帆一跟他说话,就会像解除了魔咒一样转动脖子,笑咪咪地回话,然后再次转头看向天空。
  福井宪次就是这样一个男孩子。
  绮罗帆再度意识到有一阵子关系变得疏远的福井,是在她国中二年级夏天的事情。当她结束社团活动回家时,在公园里和他不期而遇了。
  当时一身当地高中制服的福井正躺在草地上眺望着天空。
  「阿宪……?」
  绮罗帆用和小时候同样的称呼唤了一声后,他回过头来了。
  然后对绮罗帆露出了个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纯洁无垢的笑容——
  自从那次不期而遇之后,绮罗帆就决定接近福井。
  放学时她必定会绕去公园,如果他在的话,就在他身旁坐下谈天。
  和小时候相比,他变得健谈了一些。只要绮罗帆不找他说话,他就不太常主动开口,这一点还是没变。但是,跟他在一起就是感觉很快乐。
  就这样聊着聊着,关系逐渐进展到会两个人一起出门晃晃了。
  虽然说全是绮罗帆主动邀约,不过只要没有其他特别要紧的事,福井就会答应。
  期考结束的隔月,每个周末两人都会去看电影和逛游乐园,或者上街血拼。
  不管两人上哪儿去,福井都会对绮罗帆露出愉快的笑容。只要和这样的福井在一起,绮罗帆就感到幸福无比。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关系,两年的岁月转眼间飞逝了。
  绮罗帆升上了高中。
  之所以会选定新宿的高中作为升学处完全是为了福井。在绮罗帆当上高中生的同时,福井也考进了东京的大学。既然如此,绮罗帆心想比起就读当地的高中,新宿的学校还比较容易见面。
  绮罗帆怀抱着一丝希望。
  想让自己和福井的关系有所进展。
  虽然这两年间约会一次又一次,可是两人却没牵过手,当然更不可能有往上一层的关系。国中的时候即使没什么进展也不觉得焦急,但这时的绮罗帆认为是时候了,彼此的关系差不多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
  首先,第一要务就是确认他的心意。即使相信就像自己重视福井一样,福井一定也很重视自己,可是唯有那个仪式是绮罗帆无论如何都想做的。
  事情就发生得那么突然。
  四月的某一个礼拜六的下午,绮罗帆被福井约了出去。地点是绮罗帆家附近的公寓楼顶,也就是小时候和福井一起嬉戏的那个场所。
  从学校回到家里后,满心雀跃的绮罗帆前往了约定的地点。
  就连平时也不怎么花时间注意的化妆也特别下了一番工夫,甚至穿上了平时并不穿的内衣裤。
  毕竟这是第一次被福井找出来,而且还是那个别具意义的地点。
  绮罗帆相信绝对会有好事发生,一路哼着歌曲爬上了公寓的楼梯。


  然后——


  福井在绮罗帆的眼前死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福井在家里的房间留有一封给家人的遗书,不过上头没写任何自杀的理由。他不但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大学,还完成入学手续,也出席上课了,完全找不出他寻死的理由。
  事件之后,被警察和福井的家人追问,对于他为何会自杀的原因茫然不知这件事,令绮罗帆相当痛苦。
  毕竟就连绮罗帆也是一头雾水,一点头绪都没有。
  然后,绮罗帆这才发现……
  原来自己对福井的事一无所知。
  明明这两年之间,两人见了那么多次面,共度了那些时光,可是福井在想些什么、在那总是眺望个不停的天空里看些什么,自己却从来不知道。
  可以肯定的唯有一件事。
  那就是,福井对绮罗帆不抱任何特别的意思。
  如果福井有把她放在心上的话,就不会做出那种事。
  绝对不会……
  在叙述这件往事时明明能忍住泪水,可是话一说完的瞬间,就像洪水溃堤般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绮罗帆的双眼滚滚落下。
  原本以为,泪水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干涸了。
  在昏暗的诊疗室中,唯有绮罗帆的呜咽声静静地回响。
  过了一会儿,朝永在桌上一面交替翘起的长脚,一面低声嘟嚷着:
  「……不就是随处可见的故事嘛,过程和角色都很老套。」
  绮罗帆一股怒意窜上心头。
  「你什么意思啊!」
  绮罗帆从诊疗台上跳下来,颤抖着胡须三步并作两步往朝永走去,抬起手来。
  抬起的那只手被一把抓住。
  朝永以冷箭般的视线贯穿了绮罗帆,补充说道:
  「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故事,失去了重要的人那份悲痛是一样巨大的。」
  在那锐利的红色瞳孔里,绮罗帆仿佛看到了某种东西。既非愤怒也非悲伤,而是悠悠的感情波动。
  朝永放开手后,从长袍的口袋掏出手帕递给了失去气势的绮罗帆。
  「拿去用吧,本来没什么事的脸,现在变成惨兮兮的。」
  绮罗帆用肉球灵巧地抓着手帕擦拭了眼睛四周。熨烫过且绣有黑色图案的手帕不一会儿工夫就变得湿淋淋的。
  「凝固剂差不多快失去效用了。我看你还是回到床上躺着,尽可能选择能放轻松的姿势。」
  感觉很奇妙,绮罗帆躺成了和病床上的幽星体叠合在一起的模样。
  一想到那个待会儿即将爆发,存在白己内心里的炸弹,身体便开始发出颤抖。
  「朝永……心灵创伤侵袭幽星体是什么样的感觉喵?」
  「可以确定会失去意识吧,之后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你非得度过比平时所梦见的梦还要严苛的考验才行。」
  比那个梦还要痛苦的体验,绮罗帆无法想像那会是什么样的内容。就如朝永先前所说,她对究竟自己是否能成功克服感到不安。
  「……你一定要回来。」
  朝永站在诊疗台旁边,双手交抱,以细线般眯起的眼睛看着绮罗帆。
  「奇怪?你这是对我表示担心吗喵?」
  朝永闷哼了一声。
  「废话,要是你不回来了,谁来付我三百万日圆啊?」
  「就算幽星体停止运作,肉体还是会留在世上不是吗?既然如此,还是可以做那个……喵?」
  绮罗帆才说到—半突然惊觉自己话中的意思,接着她满脸通红,将视线从朝永身上移开。
  朝永倾着脖子,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樱乃,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就在朝永开口说话的瞬间——
  绮罗帆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强烈的白光。
  「啊!」
  随着一声微弱的悲鸣,绮罗帆的意识渐渐远离。
  在一片白茫茫的视野之中,自始至终都看得见那对红色的瞳孔。
  等到回过神来——
  绮罗帆已经在光线昏暗的楼梯间爬动着。
  这里是附近老旧公寓的楼梯,是绮罗帆小时候经常和朋友嬉戏的场所。
  ——绕了三回转角,绮罗帆注意到和那个梦是相同的。
  那个做过无数次的梦,和那个时候梦境的开头是一模一样的。
  可是,她并没有跟梦里的自己一样有转身离开的打算。无论前面有再怎么艰困的考验在等候着,她内心里早就下定了克服困难的决心,而且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婉拒朝永的劝阻,选择了只切除肿瘤的决定。
  绮罗帆迈开步伐向前奔去。一次跨过两阶楼梯,强而有力地不断往上爬去。
  没多久,来到了楼梯的尽头。
  眼前是通往公寓屋顶的大门,双层玻璃的窗户染成了一片水色。
  碰一声,她使劲地推开了大门。
  ——男孩就在那儿。
  解开了上面两颗扣子的白色衬衫与绿色的格纹裤……
  到此为止都和过去的梦境没有两样。
  可是,福井宪次并没有坐在护栏上,而是席地坐在水泥地上,抬头仰望着天空。
  和梦境不同——
  (为什么会这样?)
  福井缓缓地转头望向被意外的发展搞得一脸茫然而呆立不动的绮罗帆。
  「嗨,绮罗帆。」
  他露出了微笑。
  那是绮罗帆过去最喜欢的,纯洁无垢的微笑,她的警戒心一口气卸下了。
  绮罗帆宛如被磁铁吸引了一样向福井走去,面对而地坐了下来。
  卷曲的褐色发丝与细长的眼睛,还有小时候常常害他被误认为女生的清秀轮廓。
  自然而然地泪水溢出了眼眶。
  已经好久没这样仔细端详福井的脸了,因为在梦里头,他总是一出现就马上从绮罗帆的视野里消失不见。
  (为什么……)
  绮罗帆又一次如此心想。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梦境呢?绮罗帆现在应该是处于被心灵创伤侵袭的状态才对,根据朝永的说法,明明要遭遇上比那个记忆更令人痛苦的考验。
  既然如此,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舒服愉快呢?
  「怎么啦,绮罗帆?发生了什么事吗?」
  福井愣愣地询问道,就连这样的小动作,绮罗帆也觉得可爱无比。
  「我跟你说喔,福井……」
  绮罗帆开始向福井打开话匣子。
  现在是什么状况?又会作何发展?—点都不清楚。可是,总而言之,现在就是想和福井说说话。
  即使那只是区区的幻影也无所谓,总之就是想和幅井在一起。因为这是自从那件事情以来,绮罗帆一直渴望的事情。
  「我作了一个梦啦。是一个霹雳无敌超级长的梦,根本就是个大长篇。在梦里头,阿宪死翘翘了,然后我也长了尾巴……」
  绮罗帆滔滔不绝地诉说着。
  把福井死了之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葬礼的经过、无心读书结果考得凄惨无比的期中考、以及朝永的事情……不管是有关的事情也好、无关的细节也罢,绮罗帆停不下嘴巴自顾自地说着。
  话一说完,绮罗帆便注视着福井的脸。
  她不知道福井会有什么反应,因为,她有种感觉,这一切都会在瞬间毁灭。
  福井从感到有些惊讶恢复到平静的表情之后,把手伸向绮罗帆的脸。一碰触到脸颊,就用拇指依循眼睛下方的泪痕滑动。
  「我不会死的,因为我需要绮罗帆陪伴在我身边呀。」
  又是一个微笑。
  「阿……宪。」
  力量从身体流逝。不知何故,脑袋变得一片空白,感觉十分轻松舒服。
  绮罗帆像是要甩开他的手似的别开头后,火烫着脸看着下方。
  (对梦里的对象小鹿乱撞个屁呀!)
  虽然绮罗帆想好好教训自己一番,无奈就是无法阻止渐渐染上一片春色的脑袋,胡思乱想。
  感觉就是舒服又愉快,如果是这样的心灵创伤,那是再欢迎不过了。
  ——干脆就这样趁势告白好了。
  两个月以前,绮罗帆一直在寻找告白的时机。最后,不但发生了那种事情导致无法告白,心里也觉得即使告白了,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可是,如果是眼前的他,一定会对绮罗帆的心情有所回应。
  就算是自我满足也无所谓,想要让心情变得更好。毕竟之前一直处在不幸的深渊,只有这个瞬间幸福一下,也不会遭到报应吧?
  绮罗帆拾起了头,紧盯着他微笑的脸不放。
  「那、那个……那个喔……」
  用字遣词突然变得幼稚,一股热气直冲脑门,音调转不回来了。
  「我跟你说喔,阿宪……」
  绮罗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说道:
  「我……」
  这个时候,福井温柔地以食指按住了开口欲言的绮罗帆的唇。
  「绮罗帆,由我来说吧。」
  花瓣般的唇微微地动了一下。
  「我喜欢你,绮罗帆。」
  毫不拖泥带水。
  就好像只是在闲聊一样,福井说出了自己期待听见的回应。
  绮罗帆感到一股电流在体内流窜。
  「我也很喜欢阿宪。一直以来就是喜欢你,一直、一直、————————一直都是。」
  很顺口地说出来了。多亏充满了整个脑袋的麻药作用,一点也不觉得害羞,不好意思。
  他再一次地露出灿烂的笑容。
  绮罗帆全身的力气瞬间丧失,福井温柔地抱住浑身虚脱摇摇欲坠的她。
  「……我喜欢你。」
  福井探出了身子,把脸贴近绮罗帆。
  「等、等一下,阿宪。你打算做什么?」
  这种事情不用问也知道。
  直到以前为止,绮罗帆曾经在梦里头做过无数次。
  ——接吻。
  才刚刚被告白马上就要进展到接吻。不愧是妄想,进度真快!
  不过,愈快愈好。反正这里是梦中的世界,就尽情地发展吧!
  福井的嘴唇渐渐逼近。
  他的嘴张开了。
  「我喜欢你……绮罗帆。」
  都已经兵临城下了还要再说一次吗?
  绮罗帆心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干脆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
  在阖上的视野当中——绮罗帆感觉到在眼皮的内侧有某种东西。
  某个红色的东西——没错,她看见了在黑暗中闪烁的暗红色瞳孔。
  ——她惊醒了过来。
  受到强烈恐惧的驱使,脑袋中的春色瞬间烟消云散。
  一睁开眼睛,福井的嘴唇已迫在眼前。
  (不行!)
  绮罗帆反射性地将福井一把推开,站起身来。
  「怎么了?」
  他脸上仍旧保持着微笑,拾起了脸,光是这样的动作,就让绮罗帆感觉一阵酥软。但是,绮罗帆摇了摇头将企图再次在脑海里扩散开来的春色烟雾给驱散。
  「你不是我喜欢的阿宪。」
  「才没那种事呢,我就是福井宪次,我们小时候不是都在这里玩吗?」
  「不,不是这样的,因为阿宪他……」
  「因为阿宪才不像你,他从来不会看着我的……」
  是的。
  不论何时,他总是看着天空。就算脸朝着绮罗帆的时候,也是露出一副不是凝视着她,而是望着眼前某样事物的眼神。结果,一直到了最后还是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而且,阿宪不是会主动跟我讲话、还有告白的那种人……」
  绮罗帆咬住了嘴唇。
  愈是将心中的念头化为言语说出口,愈是觉得眼前的福井宪次宛如另一个人。即使表面上没有两样,最喜欢的那个笑容也如出一辙。
  眼前的人眯起了眼睛,嘴上浮现一股淡淡的笑意。
  「……不然我是谁呢?」
  「你是……」
  甚至作梦都会梦见的温柔的阿宪,一个总是注视着绮罗帆的男孩。
  「你是我所渴求的阿宪……」
  ——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了。绮罗帆自知福井宪次已经死去,身在这里的人不过是妄想中的产物罢了。
  所以才会觉得那么舒服愉快。因为如自己所愿,创造了—个他,让他说出会让自己获得满足的话、摆出会让自己获得满足的表情、采取会让自己感到愉快的动作。
  这里是被心灵创伤侵袭的幽星体所捏造的记忆幻影——
  「是幻影又有什么关系呢?」
  福井像是看穿了绮罗帆的想法如此说道后,便站了起来。
  一声金属碰撞声响起,绮罗帆被压在身后的护栏上。
  他一只手架在铁网上,用另一只手托起了绮罗帆的下巴。
  「就算是幻影,就算是绮罗帆你所创造出来的世界又有何妨呢?这里多美好啊。只要肉体一天不毁坏,你就能永远待在自己所期望的世界里。完全没有任何讨厌的事情,也没有无聊乏味的学校生活,更没有讨人厌的田径社前辈,晚饭也不会有青椒夹肉卷这种东西出现。而且,更重要的是,绝对不会发生喜欢的人死掉的事。」
  「……可是,这些都只是幻觉而已,不是吗?」
  「幻觉又有什么关系呢?幻觉也好现实也罢,在意识上根本大同小异。绮罗帆你能确信那边的世界真的是现实吗?更何况,你到刚刚为止感觉部很舒服,我说得没错吧!?」
  那倒是没错。绮罗帆早就知道这是幻想,可是却因为感觉太过美好的缘故而沉溺于快乐之中。
  就算待在这边的世界又有什么不好?
  在福井死了的时候,绮罗帆有过好几百次跟着寻死的念头。心想缺少了他的世界,甚至连活下去的价值也没有。
  可是,在这个世界就有福并存在。
  存在着愿意盯着绮罗帆看,愿意开口讲话,愿意表示好感的福井。
  (啊!)
  绮罗帆总算察觉到了。察觉到自己现在所被赋予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考验。
  一闭上嘴巴不吭声,福井又再度把脸贴了过来。
  不知道为啥,这个世界的福井似乎有动不动就想接吻的癖好。
  (难道我最近就那么欲求不满吗?)
  绮罗帆感觉到如果让这嘴唇贴上来的话,就再也无法从这世界离开。
  福井的脸已经、已经、就快到眼睛与鼻子的前方——
  就在这时——
  绮罗帆的右脚朝着他两腿之间使劲往上一踹。
  福井铁青着脸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往后退了开来。
  「……我对什么事情都如自己所愿的世界没有兴趣。因为我喜欢的阿宪,和我理想中的阿宪是不一样的嘛!」
  绮罗帆往前踏出了一步。
  「如你所说,我所盼望的世界确实充满了魅力,可是我不想在那种世界生活下去。毕竟,正因为会发生自己无法想像的事,活着才有乐趣。到头来,我想像中的世界一点都不好玩,虽然世上有着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情,也有着残酷到我没办法承受的事情,即使包含这些不好的事也无所谓。」
  绮罗帆泪水盈盈,往前踏出了一步。福井则瞪着绮罗帆往后退。
  「过去我没办法接受阿宪死去的事实,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所以,现在的你才会像这样出现在我眼前。我竟不惜让自己的盼望扭曲现实,让阿宪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样的世界是扭曲的啊!」
  绮罗帆把手放在胸口上。
  「可是,我决定接受。那一天的黄昏,你在这栋大楼的前面死了,我已经再也看不到那个微笑了……很遗憾,我从你身上完全感受不到魅力,你并不是我所喜欢的那个阿宪!」
  一面让眼泪流过泛红的脸颊,绮罗帆一面坦白自己的心情。按压住的胸口深处发出一阵阵刺痛。
  随后,福井按着脖子开始痛苦了起来。
  「绮罗帆……你真的不介意我又消失不见吗?」
  福井翻起眼珠瞪着绮罗帆,发出了呻吟般的声音。
  「不对!像你这样的阿宪打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而且,我喜欢的阿宪早在那个时候就死了。」
  绮罗帆一边哭泣,一边大叫。
  一股宛如刀割般的强烈痛楚在绮罗帆的肢体里流窜。由于刺激太过强烈,意识差一点就被带走。
  (这是我被赋予的考验,不撑过这个痛苦不行!)
  她咬紧了牙根保持清楚的意识。
  福井维持着按压脖子的姿势仰天呐喊。
  那是如同野兽的咆啸般,令世界也为之惊恐的声音。
  绮罗帆捣住了耳朵,可是眼睛仍扎扎实实地看着福井。
  福井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等到仿佛蒙太奇照片一样变成切片之后,身体的轮廓也犹如热腾腾的蒸气般摇摇晃晃地摆动不停,看起来就像逐渐在空间中溶解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
  福井面露微笑。
  「这样就对了,绮罗帆。」
  「阿宪!」
  向着消失到一半的福井,绮罗帆伸出了手。不过,就在那一瞬间,福井的身体突然完全消失在春天的阳光之下。
  「……再见了,阿宪。」
  绮罗帆仰天将那句话说了出口。
  那句事隔两个月之久的离别之辞——
  绮罗帆苏醒了。
  她撑起上半身,环视四周。这是间宽大无比的房间,强烈的西阳从窗口射入。
  绮罗帆就睡在病床上。
  「你终于醒了?」
  坐在椅子上翘着脚的朝永把脸从文库本上抬起。
  他脱下了尖顶帽和黑色斗篷,只穿着医师袍。安置在手术床四周的烛台已经不见,陈放着手术道具的手推车也收回去了。
  绮罗帆东张四望地在床上找来找去。
  「奇怪?原先躺在这里的另一个身体呢?」
  「手术结束了,我趁着你睡着的时候让幽星体和你的肉体融合了。」
  手术结束了?这意思也就是说?
  绮罗帆看看自己的手。
  那个像是开玩笑般长着肉球的手已经不见了。
  而且头上那对毛茸茸的耳朵,还有从嘴巴与鼻子之间往两侧伸出的胡子也都消失了。
  最后,绮罗帆把手伸向屁股,从夹克的下方触摸屁股与腰部之间。
  没有。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把手伸进裤子里头,摸摸根部附近。
  触摸之处尽是光滑柔嫩的肌肤,似乎连疤痕也没有留下。一整组的猫娘cosplay套件全部消失不见了。
  「朝永,不见了……都不见了耶!」
  绮罗帆发出感动的声音之后,朝永脸上明显写着「那当然」三个字并哼了一声,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反正,暂且是这样没错吧。不过,只要出现过一次就可能会成为惯性。以后当你感到兴奋、或心情松懈时,可能会发生瞬间又长出来的情况,所以多注意一点。」
  朝永往流理台走去,端来装有冰咖啡的杯子,递给了绮罗帆。
  「如果没加砂糖和奶精我就喝不下去耶!」
  「你就当作是在吃药,快给我喝了。」
  虽然对他那翻脸如翻书的命令语调有些火大,但绮罗帆还是乖乖听话将咖啡含进了嘴里。
  强烈的香气伴随着浓烈的苦味从嘴巴扩散到了鼻子。总之,苦归苦,喝下一口之后,便回味无穷地忍不住想再喝一口。
  喝着喝着,原本高涨的情绪也随之平稳了下来。
  「这是魔法的药?」
  「是冰的咖啡。」
  朝永指着的那面墙上,摆设了一个犹如理化实验里的玻璃管加倍放大后的装置。
  「看来你成功克服了心灵创伤呢。」
  不知何故,朝永露出微愠的表情,边由上往下睨视着绮罗帆边说道。
  「……托你的福,勉强成功了。」
  「少装客套了,说啥托了我的福?明明你被别人表白,还差一点接吻,险些就留在那儿回不来了,还敢讲。」
  「为、为什么你知道啊!难不成……你都看到了?」
  绮罗帆涨红了脸,抬头看着朝永。
  「我只是猜测过程大概就是那样。从你失去意识之后,身体就一直摇个不停,幽星体为了减轻心灵创伤所造成的伤害,产生幻想诱惑了你,对吧?看你这么嫩,不会只是被人索吻就紧张得小鹿乱撞吧?」
  事情被说中到令人光火的程度,绮罗帆一时无法反击。
  「如果我没传送念力过去的话,恐怕你早就毫无招架之力地被拉拢到那边去了。」
  「念力?」
  听他这么一说,确实,那个时候,在即将被福井亲吻之前,在闭上眼睛后的视野一角,看见了红色的瞳孔。多亏了这个缘故,才惊醒过来。
  「那个果然是朝永?之前人家还感觉那么快活哩,快乐的心情全毁在那一瞬间啦。」
  绮罗帆状似不满地嘟起嘴,然后微微地垂下了头。
  「不过……谢谢你。」
  如果那个时候没能看见朝永的眼睛,绮罗帆必定接受了福井的索吻。万一真的变成那种情况,大概也没办法回到现实的世界了。
  即使那心情只是幻象,但感觉真的很好,好到会想就那样沉溺在幸福的世界也不错。
  但是,绮罗帆终究选择了回到现实的世界。她接受了福井的死亡,选择了他并不存在的世界。就算感觉再怎么快活,那都不是真正的福井,只是自己的意识所捏造出来的幻影。
  绮罗帆下定了决心。过去的她只是拼命想忘记福井的事,可是,从现在开始必须要勇敢面对,绝对要查出福井的死因,以及他在那片天空里看着什么东西——
  当绮罗帆心情沉淀下来之后,朝永向着位于墙边的狭长置物柜走去。他打开柜子一边在里头东翻西找,一边说道:
  「用不着道谢……之前也说过了,我要你用身体支付三百万日圆的代价。」
  一把火从绮罗帆的脸上喷出。
  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了。委托手术的时候,又是长耳朵又是肉球又是猫语的,绮罗帆当时已经豁出去了。可是,仔细一想,白己竟然仅凭一股冲动就决定了关系人生的大事。
  对绮罗帆而言这可是初体验。现在居然要和心里并不喜欢,甚至是令人火大,况且还是同班同学的男人做。
  绮罗帆偷瞄了出口的大门一眼。她对自己的脚力深具信心,感觉如果现在借机脚底抹油,马不停蹄地拼命逃走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全身而退。
  不,那可不行。
  不论他是再怎么爱性骚扰、惹人厌又个性阴沉的家伙,多亏他的帮忙才治好了怪病是不争的事实,不对他付出谢礼的话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要是反悔的话那就形同小偷了。毕竟,绮罗帆在手术之前已明白向朝永表示白己要用身体支付谢礼了。
  绮罗帆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接着,双手交抱,一回身滚上了病床,闭起眼睛。
  「武士向来不说二话,要杀要奸随便你!」
  绮罗帆模仿时代剧人声斥喝之后,以一张火烫到令人怀疑是否拿着纸靠近就会起火燃烧的脸,小声地补充道:
  「……可是尽可能温柔点喔。」
  过了一会儿,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响起,朝永往病床走来了。
  这个时刻终于来临了。
  从来没想过第一次会是在这种又硬又冷的病床上。就算不奢求宾馆的大床,至少在更松软一点的床上不是更好吗?这张床真的硬到跟平安时代的枕头没啥两样。
  绮罗帆心想早知如此,当初就把家里最高档的决战内衣裤穿来就好了。因为今早一场大混乱,所以现在根本不记得自己穿了什么过来。说不定又是小熊图案的内裤,毕竟小熊图案的内裤数目最多,穿到的机率极高。
  看到了小熊那家伙又会像上次一样耻笑吗?死也不想再被取笑了。那是天大的屈辱呀!
  当绮罗帆的妄想不断扩大时,突然听见了朝永在病床一旁站定的声响。
  「你在搞什么鬼啊?」
  在听到一顿既像无奈又像是生气,感觉两边的心情不相上下的怒斥后,绮罗帆被某种沉重的布料「啪」一声盖住了头。
  绮罗帆睁开眼睛坐起上半身,确认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一件素色的连身洋装。黑色的聚酯材质,搭配白色的圆领。钮扣采横排式,洋装左右共有两个机能性十足的大口袋。
  也就是俗称的护士服。
  「这是干嘛用的?难道朝永不让女生穿这种衣服……那个,就会站不起来吗?就因为你是医生?」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啊?那是这里的制服。」
  「啥?」
  朝永面无表情地把聘用契约书连同资料夹一起丢到搞不清楚状况的绮罗帆脚边。
  「上班日为每个礼拜六的下午与礼拜日。工作时间合计一周十五小时。加班费一个月最多付到十个小时。工作内容为医疗辅助、看护辅助、所有行政事务、扫除、以及其他。时薪一千五百日圆。视工作表现每年八月与十二月颁发奖金。制服由医院提供,请务必自行清洗。你有什么问题吗?」
  「抱歉,你这意思是说……?」
  「欢迎来到白川医院工作。在你赚到三百万日圆为止,得请你做牛做马地努力工作了,樱乃绮罗帆。」
  朝永的嘴角扬起,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
  咚咚咚————————咚。
  从一脸呆愣的绮罗帆夹克后面,一个充满弹性的东西蹦了出来。(某S:………………欠债猫娘护士登场………………现在流行以“欠债XX”为开头的职业么?最近在看“欠债伪娘执事”DE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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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arte A-01 Sick Call(绮罗帆出诊)


  1  工作开始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朝永一边的眉毛在冰雪般冷漠的脸上抽动一面嘟嚷着。
  他的眼前堆放着一样即使用前卫艺术来形容也不为过的东西。虽然从以盘子盛装这一点来研判应当是料理没错,可是那模样不管怎么看都像不能吃进肚里的不明物质。
  多亏了左右两边头部与尾巴的形状,才勉勉强强能认出这是一条鱼。可是,这两个部位之间被一块白色又糊又烂的胶状物所覆盖,上头还淋上了夹杂黑色与红色斑点的绿色液体。成为焦炭的蔬菜散落在胶状物旁边,呈现出犹如惨遭战火洗劫的小镇或农村的残败景象。与其说这是料理,不如说这是为了表现因为环境污染导致突变的鱼的前卫艺术史为贴切。
  「这是热内亚风味的蛋奶酥鲈鱼呀!」
  在朝永背后将盘子抱在身侧露出—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女孩子,一脸毫不在乎地把如果传进热内亚居民耳里可能会引发暴动的话给说出门。她就是樱乃绮罗帆。
  绮罗帆身上穿着护士服,轻松地戴上黑色护士帽,搭配线条俐落,以功能设计为取向的漆黑连身洋装,这副打扮相当适合她。
  「原来如此。」
  朝永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点头之后,转身仰望绮罗帆。
  「换句话说…………你打算杀我灭口,借此让那三百万一笔勾消对吧?樱乃绮罗帆!」
  「你吵着要我做午饭,我这不是弄出来给你了吗?你那是什么说法啊!」
  「我是叫你做饭没错,可没叫你在厨房调配毒药。」
  「那才不是毒药哩,是蛋奶酥,而且是热内亚风味的!」
  「我管你是热内亚风还是冷翡翠风,制造这种毒药的工厂根本不存在!」
  朝永起身怒瞪绮罗帆,绮罗帆也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今天是绮罗帆动完手术后的隔周礼拜六,也是绮罗帆第一天打工日。
  来到位于新宿三丁目的白川医院工作,换上了指定的制服之后,朝永第一件吩咐的工作就是准备午餐。
  「为什么我非得帮你做饭不可啊!」
  朝永默默地将一个礼拜前所打的契约书推到发出抗议的绮罗帆面前,指着其中一项用细小文字书写的条款。
  (聘用契约书第三条。工作内容……医疗辅助、看护辅助、行政事务、以及其他。)
  最后的「其他」,范围囊括医院内的清扫与必要的采购。另外,还有医院工作人员民生问题的准备……以上就是朝永的说词。
  既然对方拿契约书当挡箭牌,绮罗帆也无法反驳,最后只好忍着不好意思的心情穿着护士服到附近的百货公司采购食材,然后在位于白川医院楼上的厨房制作午餐。
  不过,如果朝永早点认清绮罗帆的料理技术的话,恐怕也不会吩咐她下厨了吧!因为绮罗帆是个令人绝望的料理白痴。
  一般情况,像炒青菜和姜烧猪肉这种简单的料理,任谁来做味道都大同小异。但是,一旦由绮罗帆经手,转眼间立刻就会酝酿出『未知的味道』。原因就在于她明明手脚笨拙,却不管做什么事都想呈现自己独特的个性。
  就算个性化吧,如果美味也就不跟她计较了,偏偏从绮罗帆手上诞生的,尽是些适合取chaos(混乱),或者catastrophe(天灾横祸)这种洋文当名字的料理。
  这回的情况亦同。
  绮罗帆嘴巴上虽然抱怨连连,心里却打着既然要做干脆豪华一点的想法,于是便用朝永交付的信用卡购买昂贵的鲜鱼、意大利醋、辣椒油等食材,然后有勇无谋地挑战以前在美食节目里看过的正统意大利料理,不仅如此,绮罗帆还加入自己独创的见解。
  模糊不清的记忆加上她独创的香料搭配,诞生出放在餐桌上的那个前卫艺术。附带一提,名字里的「热内亚风味」也只是绮罗帆看气氛取好玩的而已,不具特别意义,至于到底是不是蛋奶酥也值得探讨。
  「你倒是说说看,究竟要怎么胡搞,才做得出这种鬼玩意儿?」
  朝永停止与绮罗帆对峙,走向厨房。
  「朝永,等一下!」
  绮罗帆以有些焦急的声音叫住了朝永。
  「我劝你现在不要去厨房比较好……」
  她一面拨弄着从护士帽掉出来的浅褐色浏海,一面扭动着身体。朝永露出了一个可疑的表情之后,直接打开厨房的门。
  强烈的焦臭味飘进了用餐客厅。
  眼前景象一片狼籍。颜色恶心的烟雾与臭气从沾有褐色胶状物的平底锅窜升,流理台上鱼鳞四溅,鱼内脏与切剩的蔬菜杂乱地堆放着。砧板上就像刚刚切断过手指一样,血肉馍糊地沾黏着鱼肉。
  中央的调理桌上凌乱不堪地满布着小麦粉,看起来就跟发生粉尘爆炸后的仓库没两样。从那个爆炸当中诞生的,恐怕就是那个料理吧!
  朝永瞪大眼睛动也不动。
  「喂、喂——?」
  即使绮罗帆在他眼前挥动着手也没有反应。与其说他呈现放空状态,其实还比较像是昏迷不醒。
  「讲话啊,朝永。喂——」
  她粗鲁地摇晃若朝永的身体。接着,朝永就像突然惊醒过来一样,总算回到了现实世界。
  朝永闷声不响地慢慢关上了厨房的门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我是朝永。希望你们马上过来一趟。」
  朝永简短地说完之后,就挂断手机。
  「你打电话给谁啊?」
  绮罗帆一脸不解,不一会儿玄关的门铃声大作。
  出去应门的朝永带着抱着巨大扫除机的两名年轻男子回来。两人都身穿绿色的工作服,头上戴着以红字标示「笑咪咪清洁」字样的帽子。
  「这里全都麻烦你们了。」
  朝永打开厨房的门看也不看直接吩咐道。
  扫除机的电源开启,清洁业者专用的扫帚在跳动,巨大的垃圾袋在飘扬。业者技术纯熟,混乱的现象一个个被铲除了。
  宛如被魔女拿去调配药物的平底锅瞬间变得光亮动人,流理台也找回了原先不锈钢的光辉,不但一片血海的桧木砧板被磨光到年轮显现出来,连调理桌上粉尘爆炸的痕迹也迅速被清除了。
  不过短短十五分钟左右,厨房就完全恢复为原先那充满秩序的世界……
  「啊,请问这东西要怎么处理呢?」
  宛如圣诞老人一样扛起垃圾袋的其中一名「笑咪咪清洁」人员,眼尖地发现了放在桌上如同厨房混战时代残留物资般的菜肴。
  「啊!」
  绮罗帆摸着胸口,偷偷地看了朝永一眼。即使知道那是失败之作,可是千辛万苦做好的料理被丢掉还是让人感觉不舍。
  朝永也看向绮罗帆,两人四目相对。
  朝永叹息一声之后,拿起叉子刺下盘中前卫艺术的一角,送进口里。
  瞬间,他端正的脸庞浮现出不属于喜怒哀乐任何一种情绪的复杂表情。
  「交给你了。」
  他立刻恢复原先冷静的表情告知清洁人员,于是『热内亚风味蛋奶酥鲈鱼』便整个消失在白色的垃圾袋里,而盘子则被送回厨房洗得干干净净。
  「感谢您爱用本公司的服务——」
  如公司名字所示始终绽放笑容的「笑咪咪清洁」两人组离开了。
  终于,朝永的家完全地找回了原先的秩序。
  「如果你不擅长料理的话,事先告知我一声不就好了……」
  朝永用厨房的水龙头漱口后,以疲惫的眼神看着绮罗帆。
  「我才没有不擅长哩,只是今天日子不对而已。」
  满脸通红的绮罗帆边拨弄着浏海边转头看向一旁。
  「不管你擅不擅长,总之,我不会再让你做饭了。」
  朝永从收纳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张黄色的纸张,交给了绮罗帆。那是一间叫作「来来轩」的中华料理店的菜单。
  「给你一分钟的时间挑选。你也还没吃午餐吧?」
  依然面朝旁边像是表明「我才不吃」似的要起脾气的绮罗帆,这时肚子轰然发出「咕噜噜噜」的巨响。



  *


  「朝永,你礼拜六日吃饭都是叫外卖吗?」
  绮罗帆一面用陶瓷汤匙将大碗里的蟹肉莴苣炒饭送进嘴里,一面询问坐在餐桌对面吃着烧卖的朝永。
  「算是吧。开业时间我不是待在这里就是在楼下,不管怎样也只能叫外卖。」
  绮罗帆身处的朝永家位于白川医院进驻的大厦四楼。由于是将原先出租用的楼层造成住家的,所以这里只有异常宽敞的客厅兼餐厅与寝室、厨房而已,即俗称的1LDK。医院与住家的室内电话互通,是为了只要有来客,在哪儿都能方便联络的设计。
  「叫外卖的好处就是不会制造垃圾。」
  朝永板着一张扑克脸抬起头来。绮罗帆继续装死。
  「要维持居家整洁最重要的原则就是不准积拉圾、不制造垃圾、不带垃圾回家这三个原则。不过,在封闭的系统中,Entropy(熵,热力学函数)必定大增。漫不经心顺手带同家里的东西,等自己注意到了的时候已经变成垃圾是十分常见的状况。关于这一点,店家会将外卖之后制造出来的垃圾带回去,所以正合我意。」
  朝永讲得口沫横飞。绮罗帆听不懂他说的Entropy是什么意思,只好虚应故事地应答。
  「……话虽如此,老是吃外卖总会腻吧。应该说是早就吃腻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拜托你做饭的理由……」
  朝永像是受够了似的摇摇头后,「呼」地叹了一口气。
  「不、不好意思喔,我料理手艺就是这么差。」
  绮罗帆嘟起浅桃色的嘴唇。
  「别放在心上。聘用的时候也没事先确认过,就擅自判断你会下厨,是我太早下定论了。就像我完全不会煮饭一样,我应当考虑到樱乃也不会的可能性。」
  朝永这番并非挖苦而且相当正经的说词,反而让绮罗帆有所反应。
  (什么嘛,听你这么一说怎么好像是我错了一样。)
  被命令去做饭的时候虽然没来由地产生反抗的念头,可是听完朝永说明这是工作的一环之后也认真地下厨了。虽然免除了料理的职责,结果却让绮罗帆有点小挫折。即使这个打工是为了偿还三百万的手术费,可是她认为既然要做,就希望尽量能帮上医院与朝永的忙。
  (嗯——我的初败。)
  绮罗帆感到有些气馁。
  「……料理先摆一边,往后我在这里该做什么才好呢?Dr.朝永。」
  「你的主要工作就如契约书上所注明的,辅助我的医疗工作。」
  一直以来,从医疗、看护到调剂,都由朝永一手包办。但是,一个人工作偶尔会有麻烦的状况发生。虽然早就想聘请一名助手,可是雇主是一个十五岁的灵疗医师,总不能在招募杂志上公开征人。正值这烦恼的时刻绮罗帆凑巧现身了。
  「特别希望你负责的,就是接待患者,还有看护业务。」
  「看护!」
  白衣天使这字眼在绮罗帆脑海里浮现,虽然她眼睛发出了光芒,可是一想起自己的打扮马上就陷入失望的深渊。绮罗帆猜想这可能是配合朝永的医师袍所决定的配色、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护上服也选用黑色呢?
  「虽然说是接待患者,但这里也不是那种患者会源源不绝地上门的医院,平均一个月只有四名患者,花在一名患者身上的时间虽长,但自由时间也多。三楼的行政办公室就借给你用。里头有书桌和小睡用的床铺,空闲的时候,不管要在那里写功课或睡午觉,随你自由。」
  朝永从黑色医师袍内拿出一把钥匙,越过餐桌往绮罗帆的方向一扔。
  「只要放下百叶窗就能保有隐私,从明天开始换衣服也在那边进行就行了。」
  附带一提,今天绮罗帆是请朝永离开之后,趁那时候换上护上服的。
  「我有问题,朝永你有这把钥匙的备份吗?」
  「没有。所以,如果弄丢的话,重配钥匙的费用要从薪水里面扣,你要小心保管。」
  绮罗帆把钥匙别在自己的钥匙圈上。
  「另外,就是我一开始说过的医院的营运辅助。特别是院内的扫除,不管有没有患者来,希望你每隔两个小时就做一次。」
  朝永的表情感觉像是在表示「这点很重要」一样,显得格外严肃。
  (每隔两个小时!?)
  绮罗帆在心中发出惨叫。虽然之前就听过传闻,但朝永的洁癖似乎超出了想像。就拿刚刚厨房那件事情来说,不管那画面有多么凄惨,他光看一眼就昏倒了,由此可知他颇为神经质。
  绮罗帆重新审视朝永后,心里这么想着。原来如此,确实连用餐方式也带着莫名的洁癖感。筷子只用前端,不但每一口的份量都很少,而且细嚼慢咽。看来和邋遢、厌恶打扫与整理工作,且每次吃饭必定狼吞虎咽的绮罗帆是不一样的人种。
  (我能顺利地做下去吗……)
  绮罗帆将炒饭一扫而光,边喝着朝永用心调制的冰咖啡,边悄悄地喃喃门语。超爱干净的老板与邋遢散漫的部下,令她有一股前途坎坷的预感。一般情况下,不是自己不干就是等着老板炒鱿鱼两个方法来解决问题,不过这份打工又不能比照此种模式……
  抱着些许不安的心情,绮罗帆持续盯着还在用餐的朝永瞧。
  这个时候,绮罗帆忽然注意到一件奇妙的事。
  (怪了?)
  她倾着头,打量放在自己面前与朝永面前的盘子。
  样子并不相同。明明同样都是来自「来来轩」的外卖,盘子却不一样。绮罗帆用的是印着店名与龙的图案,已老旧失色的盘子,而朝永的盘子是亮晶晶的白瓷,而且看起来十分高档。
  就算是专为老顾客提供的特别服务,如果只有朝永用这么好的餐具,还是感觉很怪。
  「啊啊,你在看这个吗?」
  朝永注意到一直盯着盘子猛瞧的绮罗帆。
  「基于卫生的考量,我实在没办法忍受和不特定的多数人使用同样的盘子进食。这是我寄放在『来来轩』的专用餐具。」
  「专用餐具!?」
  绮罗帆顿时目瞪口呆,龟毛到这种程度已经超越神经质的等级,可以说是病态了。
  对往后的日子愈来愈感到不安的同时,绮罗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比预定迟了一个小时,我来带你认识一下医院,你拿好随身物品跟着我走。」
  朝永端起放着专用餐具的盘子之后,便啪哒啪哒地往玄关走去。绮罗帆也端着自己的盘子、背着书包随他前去。
  「基本上,四楼只作为用餐空间使用,看诊的时间都在三楼的诊疗室度过。」
  在玄关前的电梯大厅里,朝永转身面对绮罗帆。
  相对于三楼在电梯大厅与医院之间隔着一面玻璃墙,四楼则是贴有磁砖的水泥隔间。建造模式如同一般公寓的玄关。
  朝永把盘子放在墙边后,按下下楼键,呼叫电梯。
  「这栋大厦属于白川医院所有。二楼目前当作仓库使用,五楼和六楼以前是住院设施,目前已经封闭了。换句话说,基本上只使用三、四楼的空间而已。」
  到达三楼后,朝永打开玻璃墙的门锁后,进入医院。
  进入后立刻碰到的窗口百叶窗帘是拉下来的。窗口前放有候诊用的沙发与观叶盆栽,之前绮罗帆来求诊时,并没有随处浏览的闲情逸致,所以没注意到。
  绮罗帆用朝永交给她的钥匙打开了窗门旁边的房门。
  白茫茫……绮罗帆心中如此想道。
  三坪左右的房间完全被白色所覆盖。白色的壁纸还算正常,其他白色地毯、白色置物柜、白色桌子、白色沙发床,所有的东西部是白色的。
  「你不需要一直死守在窗边,即使要带私人物品进来也随你。」
  「请问……白茫茫的让我感觉心神不宁,我可以增加一点色彩吗?」
  绮罗帆一面环视房问一面发问。朝永露骨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要加上黑色的话那就没关系。」
  「这里要变成我的工作间吧?既然如此,我想怎么布置应该没关系才对呀。干嘛那么小气,反正你又不用。」
  绮罗帆刻意这么告诉朝永之后,把嘴瘪成「∧」字形,陷入沉默。
  绮罗帆内心打定了主意:下次来的时候,看我把全部墙面贴满偶像海报!
  「我的房间在这边。」
  随着朝永进入那间诊疗室兼手术室,穿过画有巨大五芒星的地板走到房间尽头,右手方的墙壁上有一扇隐藏在藤蔓屏风后方的门。
  门一打开,绮罗帆不禁哀鸣一声。
  (呜哇啊,好糟的品味……)
  眼前是纯黑色的房间。虽然和行政办公室的大小、地板、桌子、家具的种类大同小异,可是颜色从白的换成黑的,只是这样的差别就给人一种品味糟透了的感觉,让绮罗帆很是惊讶。
  在黑色沙发上坐下,朝永在绮罗帆面前翘起一双长腿。
  他长相英俊个子又高,所以坐在那里看起来还挺帅气的。可是,一身黑漆漆的打扮,加上头发也是黑的,一下子就形成了保护色。如果把灯关暗一点感觉好像会和房间融为一体。
  「我没事就待在这个房间里,有病人来的话,请通知我一声。」
  朝永仰望绮罗帆,向上拨了一下浏海。
  「……有一个问题。你之所以这么偏好黑白两色,是因为在灵异方面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好比说这房间和另一个房间互为阴阳,在灵的方面会更趋安定之类……」
  「你想太多了。」
  才零点五秒就得到回答。
  「纯粹是因为白和黑是我喜欢的颜色而已。」
  「那你的长袍和我的制服也弄成黑色的原因为啥?」
  「因为白色太普通了啊,弄成黑色比较有气氛吧?」
  绮罗帆觉得有些无力。她一直以为黑色别具深义,既然是为了那么无聊的理由,她希望至少把护士服换回白色的,当一个真正的白衣天使算了。
  「……那么,今天稍后的计划呢?有患者预约看诊吗?」
  「黄昏后要去看诊。」
  「我也要去吗?」
  朝永以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点了点头。
  「车子下午四点的时候会来接我们,那之前你就在办公室里写作业好了。看你笨手笨脚的样子,作业应该花了你不少时间吧?」
  正确答案。绮罗帆就是那种会在作业上花费很长一段时间的类型。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向着打算回到自己房间的绮罗帆,朝永丢了一本书过去。
  「这本书先交给你啰,这是唯意一一本记述灵异类疾病的日文书籍,你无聊的时候就顶着看吧。」
  那本书又黑又薄,浏览封面,上头写着「非自然医学」的书名。
  「谢谢,有兴趣的话我会翻翻看的,那么,一个小时后见啰。」
  绮罗帆用拿着书的那只手挥了挥掰掰的手势,然后关上了门。
  「不过,以打工而言还真不赖呢!」
  绮罗帆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一边用食指绕着浏海玩,一边喃喃自语。
  没有病人的时候只要坐在桌子前写作业就有时薪一千五百日圆可赚。虽然这房间目前很杀风景,但只要一点一滴地改造应该会是能静下心来的场所。就算雇主个性差劲这一点要打个折扣,可是像这种投资报酬率不错的打工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话虽如此,我可是一毛钱也拿不到就是了……)
  要赚三百万日圆换算起来得工作两千个小时。假设每个礼拜都来上班,在绮罗帆高中毕业之前能不能清偿都还是未知数。尤其如果为了准备考试而变忙的话,到时候能不能来打工还是个问题。
  不过——就算不考虑工作轻松这点,因为自己曾患过类似的疾病,所以绮罗帆对在灵异医院当助手这份工作也产生了兴趣。说是兴趣,或许对实际染上那类疾病的人是一件失礼的事。可是,她有点想知道除了和自己一样长尾巴以外,还有哪些灵异疾病存在。
  绮罗帆打开了朝永交给她的书本。
  一页接着一页翻阅,随意浏览就有千奇百怪的疾病出现再出现……例如右手长满了香菇的疾病,或者长角的诅咒等等,充满灵异感的病例接二连三地呈现在眼前。由于图片是黑白照片,因此还能忍受,要是换成写实照片的话,说不定早就害怕得看不下去了。
  「会是什么人写这种书的啊?」
  打开封底后,上头印有作者名字。作者「白川京辅」,印刷日期为大正五年。这是朝永的祖父,不,会是曾祖父吗?搞不好白川家历代都在当灵异专门医生。
  绮罗帆阖上书本,双臂交抱。
  「嗯——从今天起一点一点慢慢看完好了。」
  想要更了解灵异疾病是其中一个因素,不过既然要在这儿打工,多少培养一点这方面的知识比较好吧。
  绮罗帆把书收进书包里,取出了数学问题集和笔记本。因为比起非自然医学,礼拜一要交的数学作业更是迫在眉睫。


  「难不成我们要搭那个去?」
  约定时间的五分钟之前——在一楼的大厅里,绮罗帆一脸呆相指着一辆停在大厦前马路上的车子。
  那是辆黑色烤漆的大礼车,也就是那种会在电影和连续剧上看到的加长型豪华轿车。
  「我想应该是吧!」
  朝永毫不畏缩地往前走去,绮罗帆紧跟在后。
  来到外头后,站在车旁穿着颇具品味的蓝紫色外套与灰色长裤的男子立即靠了过来。
  「抱歉,请问您是朝永怜央麻医师吗?」
  瞧朝永点头回应,那名男子便笑咪咪地颔首行礼。
  「敝姓岸田,是大江家的管事,特地来迎接您。」
  自称岸田的男子领着朝永来到礼车的后座席之后,也毕恭毕敬地带领绮罗帆进入车内。
  待绮罗帆在黑色皮革座位上坐稳之后,车门伴随着厚重的声响关上了。
  车内在前座与后座之间有一块玻璃隔板,驾驶席的男子回过头打了个招呼。等岸田一坐上助手席,车子便缓缓地开动。
  车座充满弹性,而且平稳舒适,还有可供双脚放松打直的踏板,车座正前方有小型的冰箱,里头装满像是舶来品的瓶装果汁。悄悄地尝试压下设置在车门上附有雨伞标志的按钮后,收放了名牌雨伞的置物箱,从脚边以电动方式出现,令绮罗帆十分兴奋。
  「很丢脸耶,可不可以不要到处乱摸?」
  当绮罗帆边喝着果汁,边伸直双脚在空中上下摆荡时,手肘靠着窗框的朝永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完全就是一副斥责坐上交通工具便吵闹不休的小孩的口吻。
  「喂,朝永,难道现在要去看诊的那户人家是不同层级的有钱人吗?」
  绮罗帆闪烁着圆圆的大眼睛询问,朝永则一脸不耐地回答:
  「我不知道你所谓的不同层级是以啥为标准,总之,大江集团是日本屈指可数的有钱人。」
  「大江?啊——好像听过这名字,就是那个投资了许多东西的大企业对吧?」
  「第一代的大江龙太郎抓住了日本版的美国梦,是人们津津乐道的成功典范。他一手把一间商店街的小店发展成人称平成新财阀的企业集团。」
  「哇,朝永,你也会被这种知名财阀邀请喔!?」
  绮罗帆深感佩服似的嘟起了嘴。
  「很少。我在业界还是个菜鸟,虽然我对自己的医术深具信心,可是比我有名气的魔法医多到有一卡车之多,国外还有大型的灵异综合医院呢。一般的有钱人根本不会邀请我去看诊。不过,这次的委托人倒是直接指名找我。」
  「唷,这世上也有专爱找怪咖的人呢!」
  绮罗帆挖苦似的扬起嘴角。本来是为了报复朝永在动尾巴手术时恶言相向,没想到他却完全没放在心上似的点了点头。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这回的患者才十五岁,是高中一年级女生。我想或许是对考虑到找年纪相近的医生会比较好沟通的关系。」
  「女高中生吗?那就是千金大小姐啰!」
  「是千金大小姐没错……大江龙太郎只有一名独生女。所以,他去世之后,集团的一切便由那个女孩继承了。她就是我的委托人。」
  「也就是说,现在我们要去看诊的对象是全日本最富有的女高中生啰……」
  「她遗传了父亲的经商天赋,年纪轻轻就经营了数间公司,听说她作为大江集团的第二代备受瞩目。」
  绮罗帆心想,原来这么厉害的人也会染上灵异疾病啊,或许正因为如此不凡才会得到这种病吧。毕竟这种疾病不管如何小心依然防不胜防。
  「然后呢,那个女孩是生了什么病?」
  「我没听说,反正去看了就知道。」
  如此回答后,朝永把视线移往窗外。看来是打算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绮罗帆面露不满地微微鼓起腮帮子,一面注视着朝永那仿如希腊雕像般轮廓深刻的侧脸。(如果他再亲切一点的话,应该可以相处得更融洽才是。)
  心中一边这么想着。
  车子往东走,朝东京都的中心前进。
  就这样一路摇啊摇地(话虽如此,其实车子几乎没什么晃动)过了三十分钟左右。
  经过青山附近的宁静住宅街后,礼车开进了气派的大门。
  越过大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另一个世界。
  那里有一整片深邃的杉木林、绿油油的丘陵、巨大的湖泊……
  是一座大得离谱,令人忍不住怀疑这里是否真是位于青山,不,应该说是否真的位于日本的豪宅。
  渡过跨越湖泊的桥梁,穿越了不知是英式还是法式的草坪与栅栏的庭园后,宛如宫殿般的庞大建筑物出现了。
  以前,绮罗帆曾有过从道路上观看迎宾馆而为它的绚烂深受感动的经验,不过,眼前建筑物的豪华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种在漫画里才有的豪宅,竟然存在于现实里……」
  几乎与绮罗帆把脸贴在车窗上眺望着房子发出惊叹的同时,车子在玄关正面广场上停了下来。
  「请往这边走。」
  在这座假如玩起捉迷藏,当鬼的人铁定会立刻哭出来的超级豪宅里走了十五分钟后,在只有电影院与演奏厅才会有的那种向两侧拉开的大门前,岸田停下了脚步。
  他按下设置在大门旁的呼叫器。
  「鞠菜大小姐,朝永医师到达了。」
  『是吗?请他进来。』
  从内线呼叫器的扬声器里传来平稳、略高的声音。
  等门一打开,一阵弦乐器的乐音随即从屋内飘出。
  跟在朝永后头,绮罗帆也进入屋内。
  那是一间被挑高的落地窗与天鹅绒壁纸所包围的房间。眼前是一整片大理石铺成的地板,靠窗处放着一张桃花心木制成的桌子,桌前摆放着沙发与茶几。墙边巨大的书柜上,洋洋洒洒地陈列着英文书籍。
  一名外国少女正在桌旁拉着小提琴。
  她看来年约十岁左右吧。留着一头金色的长发,浓密的睫毛衬托着一双碧眼。因为穿着洋装的关系,少女看起来就像个陶瓷人偶。
  少女拉奏小提琴的技术堪称一流。她流畅地以点弓技巧拉奏曲子,随着动作变化,齐眉的浏海上下不停地跳动。(点弓:spiccato,利用弓的弹性在弦上跳跃的演奏法。)
  (奇怪,委托看诊的女高中生在哪儿?)
  绮罗帆东张西望看遍房间各个角落。可是,房里只有拉奏小提琴的少女。
  少女拉奏完一个段落之后,把小提琴收进桌上的盒子里。
  接着,以华丽的步伐来到这边,抬头仰望朝永,她说:
  「请问你就是Dr.朝永吗?」
  少女操着一口流畅的日文,朝永点头回应。
  「幸会,我就是委托人,鞠菜·大江·彼特利菲。」
  微微地拉起裙摆的两边,少女优雅地打了声招呼。
  「咦————————————!」
  绮罗帆头上的护士帽差点滑落,用手指着自称鞠菜的少女。
  「等一下,朝永,你刚才不是说今天的委托人十五岁还经营公司吗?怎么会是这么小的孩子——」
  话说到此,绮罗帆惊觉地捂住了嘴巴。
  对方不仅是第一次见面,同时也是工作委托人。
  少女不悦地嘟起嘴巴,眼睛向上怒瞪着绮罗帆。绮罗帆还是第一次看见面露怒色的陶瓷人偶。
  「请问你刚才是不是说我怎么这么小?」
  少女双臂交抱,由下往上凝视着绮罗帆,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然后视线停在绮罗帆的胸部附近,「哼」一声发出冷笑,将长长的金发向上一撩。
  「我看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绮罗帆被这番话惹得火冒三丈。事实上,她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
  「你凭什么说我小啊?你自己比我还小,不是吗!」
  恼羞成怒地反击了一句。虽然以少女的年纪而言,她的发育算是不错的了,但是论份量,还是绮罗帆小胜一筹。
  「你又说我小了呢……」
  「实际上不就是这样吗!」
  「我来日方长,大有可为。毕竟母亲是如模特儿般比例完美的女性,是啊,再过个四十年左右,我肯定会变得像母亲那样……不过,前提是我得活到那个时候。」
  少女意味深长地露出微笑之后,走向沙发坐了下来。
  「……四十年?」
  绮罗帆一脸不可思议地微倾着头。
  「是同步功能不全症(syne-Incpmpetence)吗……」
  朝永露出一脸可怕的表情喃喃说道。女孩姿态优雅地交叉起短小的双脚,点头答是。
  「同步功能不全症……是啥?」
  「请问这位没礼貌的护士是来做什么的?」
  三人围绕着茶几人座之后,绮罗帆与鞠菜的问题同时找上了朝永。
  朝永以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面向鞠菜。
  「她是我的助手,还是个菜鸟,所以有很多地方表现得不够周到。」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呀。」
  鞠菜眯起蓝眼,以一派轻松的表情再次凝视着绮罗帆。
  「你的名字是?」
  「樱乃绮罗帆!」
  绮罗帆冷冷地回答后,扭身不加理睬。鞠菜点点头,视线移向朝永。
  「Doctor……不用介意我,请你教教菜鸟绮罗帆小姐何谓同步功能不全症吧!」
  朝永一副麻烦透顶的样子搔了搔头发,转身面向绮罗帆。
  「在说明同步功能不全症之前,必须先了解人类岁数增长的结构。」
  「岁数增长的结构?」
  绮罗帆几乎忘记自己刚刚还一肚子火,愣愣地反问。
  「灵异医学的着名理论之一,有一条名为『独立时间』的概念。即中间的时间流动与肉体的时间流动是不同的,换句话说,就是两者拥有不同的时间刻度。」
  一个头两个大的内容。绮罗帆眉头紧皱,用手指揉着太阳穴。
  「简单地说,就是时间的流动速度。」
  「呃~」
  「人类用变化来表示时间流动的概念。把地球绕行太阳一周的时间当作一年,然后将一年划分为三百六十五天,再除以二十四,最后将连除两次六十所得出来的单位定义为一杪。可是,我从现在起要说明的空间的时间流动指的并非上述的意思,而是更为普遍化的物理世界的时间流动。那个时间刻度一旦产生变化,现在的一秒将变成十杪或五秒。不过,处在那个体系里的人绝对不会察觉到这种变化。」
  虽然愈听愈迷糊,总之,绮罗帆暂时沉默以对。
  「我现在要解释的部分是重点。虽然肉体的年龄依循物理世界的时间刻度增长,但是由于幽星体并不受物理法则支配,因此并不依循同样的时间刻度进行。相对地,是以存在于幽星体内一个名叫『主时刻机构』的时钟为时间刻度。也就是说,幽星体和肉体的老化没有关联,而是依循那个时钟来增长。」
  「这也就表示当时我请你动手术的分身有可能比肉体更快地老化啰?」
  「没错。只是『主时刻机构』拥有与物理世界的时间刻度同步调整的机能,所以肉体与幽星体的时间几乎是以相同的速度流动。不过,这个同步机制也可能发生无法正确运作的罕见情况,那就被称作同步机能不全症。」
  绮罗帆没什么自信地微微举手。
  「可是,只要肉体的岁数正常地增长,在生活上也不至于构成问题,不是吗?」
  朝永「唷~」的一声,露出倍感讶异的表情。
  「以你的程度而言算是很好的问题。」
  「唔、唔,你这是在夸奖吗?」
  「答案很明显。正如樱乃所说,的确就算幽星体的年龄自行增长了,只要肉体依循物理时间来变化的话是没有问题。事实上,即使是正常人类,物理时间与主时刻机构之间也存在着一种叫作jitter的误差。之所以会有那种相对于肉体,精神年龄比较幼稚的人存在,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但是,如果这个误差过大的话,幽星体与肉体之间的差距就会随之扩大,而影响到肉体。幽星体异变会对肉体产生何种影响,绮罗帆你应该最清楚不过的吧!」
  绮罗帆的尾巴与猫耳,全都是幽星体异变影响到肉体而长出的东西。
  「那么……」
  绮罗帆睁大了双眼,转头望向鞠菜,这才明白为何十五岁的鞠菜看起来会是那么地年幼因为同步机能不全的关系,鞠菜的幽星体比肉体增长的速度迟缓许多。所以,肉体的成长受到影响也跟着迟缓了起来。
  绮罗帆从沙发上站起身,向鞠菜一鞠躬。
  「真的很对不起。」
  大吃一惊的鞠菜双颊徘红。
  「你、你干嘛道歉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就没头没脑地说了那种话。」
  「那件事情我早就习惯了,请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请坐。」
  绮罗帆一脸不好意思地就座之后,鞠菜把红得发烫的脸转向一旁,继续说道:
  「如果只是增长的速度比正常人迟缓的话,同步功能不全也不是什么坏现象呀。因为成长迟缓也就表示,会比其他人活得更长久。」
  仔细一想,这番话也有几分道理。别说活到七十岁,一百岁也不成问题,搞不好一百岁还算小儿科,或许能活到两百多岁也说不定。
  「问题出在『奥雷斯姆效应』。」
  朝永语气沉重地说道。
  「如果误差对于物理时间的影响只发生在成长迟缓上倒没问题,可是,同步功能不全的主时刻机构总有一天会开始加速。那就是『奥雷斯姆效应』亦或『第二浦岛效应』,亦即体内时钟的超加速现象。一旦发生这种现象,只要数分钟就会增长一年,严重时会一下子就增长十年的岁数。」
  「第二浦岛效应?如果是浦岛效应的话我还听过。」
  浦岛效应指的是,到宇宙旅行一段时间后回到地球,明明在太空船上只经过了一年,地球上却已经过了好几十年,结果看起来和父母年龄相仿的女性却喊自己为曾祖母等等,是科幻创作中常见的题材。
  「第二浦岛效应不是故事中那只乌龟,而是玉匣。但是,第二浦岛效应和玉匣不同,增龄现象会在肉体毁灭之前持续下去。」
  「直到肉体毁灭那不就是……」
  绮罗帆又把头转向鞠菜。鞠菜表情平静地点点头,用明确的口吻说道:
  「换句话说,就是死亡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
  绮罗帆像是饱受打击似的捂住了嘴。
  有许多人在跟白己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就面对死亡,绮罗帆把这种事当作知识而坦然接受。可是,当那种人真的出现在眼前时仍会感到一股莫名的冲击。
  「没有治疗同步功能不全症的方法吗?」
  「有效的治疗法至今尚未发现。」
  「那不就……」
  鞠菜只能任由时间的加速启动,然后坐以待毙。
  「这也太过残忍了吧?」
  看绮罗帆一脸欲哭的神情,鞠菜不满地扬起浅色的双层。
  「为什么刚认识不久的绮罗帆要露出如此悲痛的表情呢?如果你是在同情我的话,那就太失礼了。」
  绮罗帆对这样的道理十分清楚,但就是不受控制地感到悲伤,泪水差点潸潸流下。绮罗帆用手指按着眼睛,拼命地想要忍住哭泣的冲动。
  「你既然那么清楚,为什么还找我来这里?碰上主时刻机构异变,任何医生都束手无策啊。」
  朝永以见死不救的口吻宣示。
  「朝永!你不用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吧?」
  「你这听完患者的遭遇就哭得死去活来的家伙赶快给我闭嘴!」
  朝永口气凶恶地大吼一声后,绮罗帆便气馁地垂下了头。
  鞠菜缓缓地从沙发站起身来。
  「Dr.朝永,我找你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正如你所了解的,我的同步机能不全症无药可医。不过,我已经成功地活了十五个年头。所以,我自幼就能自由地运用一些金钱,所以也过了比一般人要来的精采的生活。就在前几天,我还去了一趟期待已久的宇宙旅行,并且亲眼目睹了地球的模样。虽然只有短短三十分钟,但仍不失为一个相当有趣的体验。」
  鞠菜转了个圈,洋装裙摆与金色长发随之飘荡。
  「哼,然后呢?」
  「我已经没有遗憾了。我想请doctor帮忙的事情,就是制止存在于我体内的炸弹。换句话说,就是希望你帮我停下主时刻机构。」
  鞠菜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露出微笑。



  2  鞠菜的过去


  希望能停止主时刻机构,鞠菜如此说道。
  (那是什么意思啊?)
  绮罗帆傻呼呼地张大着嘴,让脑袋瓜三百六十度大旋转。
  根据朝永的说明,主时刻机构掌控幽星体的时间流速。如果主时刻机构停摆会怎样呢?恐怕幽星体将停止运作,那影响也会波及肉体吧!?这么说也就表示……
  「等一下,按照那个要求做的话,会死……不是吗?」
  「会死。」
  朝永以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回答。
  鞠菜是在充分理解的情况下才如此要求的。这也表示,她打算委托朝永做的那件事情,其实就是——
  「没错。我打算委托朝永的事情,就是帮忙自杀。」
  绮罗帆面无血色地站了起来。
  「不、不可以啦。怎么能做那种事!自杀不好啦!」
  绮罗帆的脑海里闪过了过去最喜欢的那个男孩的脸。
  「为什么呢?」
  鞠菜面露不可思议的表情抬头仰望。
  「因为你看起来还是很有精神不是吗?应该还可以活很久吧!」
  「轻微的症状发作去年和前年都持续出现了。由于每次发作都马上结束的关系,年龄几乎没怎么增加,但是,据说轻微的发作就是大加速的前兆,可以几乎肯定最近一定会发生『奥雷斯姆效应』。」
  「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
  「绮罗帆,我想你一定不明白我的感受吧,不知何时会开始迅速老化的那种恐惧。虽然和心脏病发作的感觉很类似,可是,论死状我这疾病可残酷多了。身体突然快速成长,不一会儿功夫,皮肤就会冒出一堆皱纹,弯腰驼背,转眼间死去。绮罗帆,你能想像身体在瞬间老化,然后死亡的那种恐惧吗?」
  鞠菜的口吻虽然冷静,可是投射在绮罗帆身上的视线却锐利无比。
  「我……」
  根本无法想像。虽然可以理解那一定是很恐怖的感觉,不过,本人亲身体验的恐惧绝对远甚于此。
  「从小,当我知道自己罹患这个疾病后,便一直面对着这残酷的事实活到现在。这是我长久面对疾病所作出的结论。」
  鞠菜凛凛地说道。
  绮罗帆咬住嘴唇。当那事件发生之后没多久,自己也曾有好几百次寻死的念头。可是,却没办法真的就这么死去,并不是因为抱着只要活下去就会碰上好事这种乐观的想法,只是单纯对死亡感到害怕。但是,相对于绮罗帆对死亡的恐惧,鞠菜却有着接受死亡的强烈意志。长久以来,她直接面对自己的死亡,然后作出决定。绮罗帆不禁心想,或许自己并没有向这女孩轻言说出「自杀并不好」这种话的权利。
  (可是……不知朝永是怎么想的呢?)
  即使专攻灵疗,好歹也是个医生,应该很清楚生命的重量,不是吗?
  朝永拄着下巴眯着眼睛,用一副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的表情沉思着。
  (朝永,难道你想接受这个委托吗?」
  帮忙自杀或安乐死之类的服务即使在一般医院,偶尔也会发生,而医院与医生因此挨告的事时有所闻。
  最近开始播放的十点新闻里,这话题也有被提出来讨论,所以绮罗帆略知一二。安乐死分为两种,积极安乐死与消极安乐死。
  所谓消极安乐死,就是不进行延续生命的治疗。在病人呼吸停止,即使戴上人工呼吸器也能勉强存活,但是却没有恢复的希望时,基于家属与本人的意思不进行延续生命的治疗,这就叫作消极安乐死。相反的,即使没有恢复的希望,未经家属与本人同意,而私自把人工呼吸器拔掉的行为则称之为积极安乐死,会以犯罪论处。
  虽说不知鞠菜何时会发病然后死去,不过,以她目前的状况还能正常地生活下去。所以,鞠菜拜托朝永的行为,将算是积极的协助自杀。只不过,能不能在东京地检以停止幽星体的主时刻机构为理由来起诉,令人怀疑。
  「当然报酬我会大方地给。你觉得三千万日圆如何?」
  无异于小学生的外貌与轻松说出的金额,两者给人的感觉落差实在太大了。鞠菜的三千万日圆或许就是绮罗帆的三万日圆,不,是三千日圆的感觉。
  一阵静默之后,在两名少女注目下的朝永拾起了头。
  「原来如此。」
  朝永以冷峻的双瞳看着鞠菜。
  「看来,你不但是个子发育不良的矮冬瓜,就连脑袋也是发育不良的样子。竟然奉这种女孩当大老板,我看大江集团也没什么了不起。」
  「你说什么?」
  鞠菜那白瓷般的脸颊霎时涌上了红潮。她肩膀颤动,大跨步走向朝永之后,娇小的身躯岔开双脚宛如凶神恶煞般站在他面前。
  「朝永,你刚才那番话对我、对大江都是一种侮辱。请你修正!」
  「我对着矮冬瓜叫矮冬瓜有哪里说错了吗?」
  朝永挑衅般地发出讪笑。
  「你说我头脑哪里发育不良了?」
  「连这种事也不知道正是发育不良的证据。」
  鞠菜嘴巴紧闭举起手掌。但是,朝永在手掌挥下来之前就抓住她,并站起身来,赏了她一个耳光。「啪——」一声,房间内响起一道响亮的巴掌声。
  「朝永,你在干嘛啊!」
  不理会企图劝阻的绮罗帆,朝永抓着鞠菜的手臂一把将她拎了起来,宛如冻结了般冷冽的脸孔贴近鞠菜的鼻尖。
  「你说害怕不知何时会发作所以想一死了之?如果那么想死的话,干脆到附近找一棵树上吊不就好了?反正你家院子里的树木多到不行,那不是刚好吗?」
  以恶魔般低沉的嗓音如此说完之后,朝永像是甩开东西一样放开了鞠菜。
  「……你又没患同步机能障凝,怎么能了解我的感受?」
  被推倒在地的鞠菜一面抚着脸一面以充满愤恨的眼光瞪着朝永。
  「我是不了解啊,像你这种蠢蛋的想法我一点也不想了解。总之,我明白地告诉你,我不接受你的委托。我的答案是NO!」
  朝永用前所未有的凶狠语气把话讲白。
  鞠菜跌坐在地上心有不甘似的怒睁着双眼,指了指房门口的方向。
  「……请回吧!能代替你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不用你讲我自己也会走。」
  绮罗帆一边在意飞快离开的朝永,一边在鞠菜的身边坐了下来。
  「鞠菜……」
  鞠菜的眼眶里泪光微现,身体轻轻颤抖。她拨开绮罗帆打算安抚自己的那只手。
  「你在做什么?既然你是助手,就请你随着Doctor离开。或者,你愿意接受我的委托?」
  「……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请你回去!」
  鞠菜大声嘶吼后,用满是泪水的眼睛瞪着绮罗帆。
  绮罗帆无言以对默默起身,向房门慢慢走去。打开门后回头一看,鞠菜已经整个人哭倒在地了。
  绮罗帆追着在走廊遥远的前方快步离开的黑衣男背影跑去。
  「慢着,朝永!」
  与他并肩之后,绮罗帆偷偷瞧了朝永一眼。平时很少将感情表露出来的他,很难得地脸上出现冷酷的愤怒,此刻要开口跟他说话实在需要一点勇气。
  「你也说得太过分了啦!虽然我也觉得自杀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怎么能叫一个女孩去上吊呢!」
  「对付那种白痴,直接教训她一顿最好。」
  朝永边走边答。
  「你对什么事情那么不爽啊?是因为自己好歹也是个医生,所以没办法原谅要自杀的人吗?」
  朝永停下脚步,转身面向绮罗帆。
  「你错了。我尊重他人的意愿,想死的家伙悉听尊便!」
  「既然如此,你刚才干嘛发飙啊?」
  「因为我没办法原谅她打算利用我的手去进行自杀那种肮脏的仪式。」
  绮罗帆怀疑自己听错了。
  「啥?你说什么?那就是你不爽的原因?」
  「不然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朝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绮罗帆张得老大的嘴根本闭不起来。
  原本她还以为朝永是由于了解生命有多可贵,因此对自杀的行为厌恶至极。
  「那么,你对那女孩讲了那么恶毒的话,并不是因为想阻止她自杀啰?」
  「别人打算自杀或想干嘛都跟我无关。医生的工作是治疗疾病,对企图跳楼的自杀者进行劝说是警察的职责。」
  「事情或许如此。可是,站在人道的立场,如果眼前出现一个想要跳楼的人,本能地想去阻止对方是很正常的反应吧?」
  「或许正常人会这么做。只是,你也应该知道,我是别人眼中的怪咖。」
  绮罗帆闷哼一声对朝永感到失望极了。
  本来还对不在乎高额报酬而明确拒绝委托的朝永有些刮目相看,现在却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
  「……那个女孩……会去找其他的灵疗医生吗?」
  「如果她执着于停止主时刻机构,一心寻死的话,应该会继续找寻吧。毕竟这是个魑魅横行的世界,既然有能力出价三千万,乐意动手帮她自杀的医生到处都是。」
  「……没办法阻止她吗?」
  可以的话,绮罗帆不希望看到那个如洋娃娃般的少女死去,而她这份心情自然是受到福井事件的影响。
  「所以说,那不是医生的工作。樱乃,染上重病的人分成两种类型;一种是接受治疗,与病魔奋战到死为止,另一种是身陷绝境坐以待毙。医生能救的只有前者,对放弃求生意志的家伙不管做再多只是白费力气。」
  虽然朝永的语气洋溢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可是,绮罗帆听得出来这番话有多么沉重。或许就因为一直以来他看过不少这样的患者,才会说出这番话。
  朝永再次迈开步伐向前走去。
  凝视着朝永的背影,即使知道他可能有苦衷,但绮罗帆仍然无法认同。
  身为医生对于感到绝望的人见死不救真的可以吗?就拿读书为例,虽然老师说对不求上进的学生不管教什么只是浪费时间,可是优秀的老师会激发学生的上进心。
  同理,医生帮助丧失求生意志的病人,激发出他的干劲不也很好吗?
  正当绮罗帆打算追上前去,向朝永表示她的意见时,朝永忽然在她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朝永医师,在您离开之前,我想跟您谈谈大小姐的事情。」
  不知何时出现的岸田管家正向着朝永微微地颔头行礼。
  「是吗?大小姐果然想自我了断……」
  绮罗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岸田按着混杂着白发的浏海叹了口气。
  朝永和绮罗帆被带到岸田的房间。在被老旧书架包围的空间中配置有书桌与沙发,是一间散发出沉稳气息的房间。
  岸田脱下出门迎接宾客时穿着的蓝紫色外套,一身白色衬衫配上薄背心的打扮。与其说是管家,感觉还比较像休闲中的英俊大叔。
  「岸田先生,你知道鞠菜的病吗?」
  「再清楚不过了。」
  岸田视线朝下方看去。
  「因为大小姐的母亲,也就是上一代的夫人也患有同步机能不全症。」
  「咦?是这样吗?」
  「安娜夫人出身奥地利,是一位宛如从大萤幕走出来的美人。两人是在龙太郎老爷赴欧洲经商时认识的。」
  「那鞠菜的发色和眼睛都是来自母亲的遗传啰!」
  「是的。大小姐和安娜夫人长得十分相似,龙太郎老爷也是深受那对眼睛与秀发的吸引,才向夫人求婚的。不过,安娜夫人把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暴毙的事告知龙太郎老爷,并一度拒绝求婚。可是,龙太郎老爷并不因此放弃,频频前往奥地利,最后总算成功抱得美人归。我第一次见到安娜夫人时简直吓了一跳,虽然听说芳龄已二十五岁,可是看起来只有十五岁而已,和四十岁的龙太郎老爷站在一起,即使说是父女也不足为奇。」
  岸田怀念不已似的绽放微笑。
  「来到日本后,安娜夫人的同步机能不全症维持在极其安定的状态,没有发作。结婚两年后生下了孩子,那就是现在的鞠菜大小姐。老爷、夫人虽然对大小姐的诞生十分欣喜,可是他们担心的事情终究发生了。龙太郎老爷让医师看过婴儿后,得知鞠菜大小姐也患有同步机能不全症。」
  「同步机能不全症的遗传性极高。」
  朝永微微挑起单侧的眉毛,语气不悦地插嘴说道。
  「没错。老爷他们早就认清这个事实,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使如此,鞠菜大小姐诞生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维持着平静安稳的日子。龙太郎老爷就像忘记了夫人与大小姐患病的事一样努力工作,大江的事业也蒸蒸日上。但是,就在鞠菜大小姐六岁的时候,安娜夫人的病症发作了,然后……便决定进行主时刻机构的手术。」
  「痴人说梦,古今中外从来没有主时刻机构手术的成功案例。」
  「正是如此,可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方法了……最后,手术以失败作结,而且引发奥雷斯姆效应。」
  岸田语气黯然。
  「不仅如此,很不幸的就在鞠菜大小姐的眼前发生。」
  「那、那不就……」
  「在短短三十秒之内,美丽的安娜夫人的外貌发生了令人不忍卒睹的变化,六岁的鞠菜大小姐目睹了一切。」
  「!」
  绮罗帆说不出半句话来。
  好残忍,自己的母亲在眼前发生了那种事,实在太残忍了。
  「所以鞠菜她才会那么害怕……」
  「谁能忍心责备历经了那种冲击的鞠菜大小姐最后做出选择死亡的决定呢?」
  岸田一面缓缓地摇摇头一面如此说道。
  (如果换作是我的话,我怕早就吓得什么事都没办法做了。)
  她之所以想停止主时刻机构维持着美丽的外貌死去,恐怕也是因为母亲以凄惨的模样死亡的缘故吧!这是一段令人听了多么于心不忍的遭遇啊!
  「然后呢?你想跟我说的是什么?」
  朝永表情毫无变化地问道。
  「嗯,其实关于鞠菜大小姐的事情,我对朝永医师有一个请求。」
  岸田黯淡的褐色瞳孔发出光芒。
  「我希望您能为鞠菜大小姐动手术。」
  朝永摇晃着漆黑的头发。
  「我已经说过了,以目前灵疗医学的技术要对主时刻机构动刀是不可能的。」
  「不,没有对时刻机构本身动手术的必要,我希望您能进行移植。」
  「移植!」
  问题是要将谁的主时刻机构移植到鞠菜体内呢?
  「有办法移植吗?」
  绮罗帆惊讶地转头看向朝永。
  「是有实例存在。可是,必须以一等亲以内的人的主时刻机构进行移植。」
  「要使用的是龙太郎老爷的主时刻机构,是在老爷临终前抽取出来的,封存在摄氏二十度以下的水银里面,因此保存状况相当完整。」
  「哦。」
  朝永倍感意外似的眯起眼睛。
  「鞠菜知道这件事情吗?」
  「大小姐知道。」
  「那为什么她……」
  只要移植就能治好,为什么鞠菜不马上动手术呢?
  绮罗帆灵光一闪。
  (对了,鞠菜的妈妈,是因为动手术才死的。)
  岸田点点头。
  「恐怕大小姐是对安娜夫人死前那副模样心生畏惧吧!可是,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让鞠菜大小姐接受手术,这既是往生的龙太郎老爷的遗愿,也是我个人的希望。能请您接受这个委托吗?」
  岸田用诚恳的眼神凝视着朝永,朝永以手撑住下巴陷入沉思。
  绮罗帆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着,坐立难安地抓弄着护士服的裙摆。
  「朝永……主时刻机构的移植很难吗?」
  「移植手术的难度D,属于最高难度的前一级。可以说是相当困难的手术吧!」
  「朝永有移植的经验吗?」
  「没有……这样也没关系吗?」
  朝永维持手撑下巴的姿势回看了岸田一眼。
  「我知道这样的行为很失礼,不过,关于朝永医师我已经调查得很仔细了。我是信任朝永医师绝对不会失败,才会向您提出委托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认为如果负责移植的医生是鞠菜大小姐曾经打算委托的对象,要说服她接受手术也比较容易。」
  朝永将漆黑的头发往上一拨之后,气势十足地站起身来。
  「我接受手术委托,可是,我不负责说服。等到本人有意思动手术了,那时候再和我联络。」
  朝永如此告知岸田之后便掀起医师袍转身离开了。



  *

  鞠菜坐在椅子上手抚着脸颊。
  透明净白的脸颊至今依旧火红、发热。
  「他竟敢动手打我?」
  居然对女生动手,那男人到底是何等野蛮的家伙啊!
  挨耳光时朝永那满布愤怒的脸孔在鞠菜的脑海里浮现。一想到他,原本挨耳光时地方虽然已经不痛了,鞠菜却还是流下了泪水。与其说是悲伤的眼泪,不如说是悔恨更为贴切。对她而言这件事屈辱到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落泪的程度。
  鞠菜打从娘胎出生以来,几乎没有挨打的经验。
  「这还是挨了父亲的耳光后第一次挨打吧。」
  事情大概是发生在父亲龙太郎去世前三年。
  『她为什么要故意在我面前那样死……』
  曾经发生过鞠菜向父亲抱怨母亲的事。回想起来,自己当时那番话真的很过分。
  听了这番话的父亲面无表情地打了鞠菜一耳光。这还是鞠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父亲生气的模样,所以她当时真的很害怕。
  自从那次挨打的经验以来,鞠菜再也没被任何人打过。岸田身为鞠菜的教育者虽然有时会唠叨几句,但不至于出手。基本上,在鞠菜就读的那间只收少爷与千金的学校里,发生暴力事件的情况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是自从被龙太郎修理以来,第二次挨打的经验。
  鞠菜心想到底该怎么报复朝永才好。不仅是只有挨过父亲耳光的脸颊被他打了,还被指着鼻子大骂发育不良,是否该报仇雪恨呢?
  所幸,鞠菜多的是可以自由运用的金钱。虽然对方是个医师,但也只不过是个灵疗路线的高中生罢了。只要鞠菜有意,要让他再也没办法行医易如反掌。
  例如买下他新宿医院所在大厦的四周全部的土地,或是将他的消息刊登在杂志上似乎也不错……
  想到这里,鞠菜突然恢复了冷静,拼命摇头。
  「我也太不理性了,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就是因为尽是想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才会被那个男人讥为发育不良的小鬼。
  其实,朝永也并非不明就理的使用暴力。身为医生,阻止企图自杀的人是他的职业道德……
  (不,不是这样,他的表情看不出来是为了那种事生气。)
  虽然不知道理由何在,不过他才十来岁就当上灵疗医师,可能有属于他个人的复杂苦衷吧!就算对生命抱持特别的感情也不难想像。
  「身为大江集团的当家对这点事不多担待一点怎么行?我才不是发育不良的小鬼头呢!」
  鞠菜一边用手指拭去眼泪一边点头。虽然可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不过今天的事就这么原谅朝永吧!
  鞠菜忽然打开了项链上相片盒的盖子。
  里头是一张以年幼的鞠菜为中心,父母站在两旁拍摄的照片。
  趁着夏天休假的时候,一家人前往母亲的故乡奥地利旅行了一个礼拜。对鞠菜而言三个人一起度过的记忆就只有这么一次。这趟旅行之后,过了一个礼拜左右母亲进行了听说不可能成功的主时刻机构手术。最后,手术失败,母亲也去世了。
  一看到这张照片,当时那件明明发誓过好几次再也不愿回想起来的往事,就会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浮现——
  除了病床以外一无所有的房间。
  鞠菜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到那间病房里的了。
  总之,母亲躺卧在床,撑起了上半身朝鞠菜伸长了双臂。
  鞠菜跑向母亲的怀抱。
  就在这个时候……
  母亲突然睁大了眼睛,美丽的蓝色眼睛满布血丝。
  有人想将鞠菜从母亲身边拉开;可是,母亲紧紧抱住鞠菜不肯放手。
  母亲翻了个筋斗。
  鞠菜的身后响起了恐惧的惊叫声。
  鞠菜的母亲在她的面前以非常惊人的速度老化。脸上爬满了皱纹,一眨眼身体开始萎缩。有人一边大叫一边将鞠菜从母亲身上拉开,并遮住了她的眼睛。
  可是,鞠菜早已将那一幕看进了眼里。
  母亲的肉体逐渐干枯化为木乃伊的模样她全都看到了——————
  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每当回想起那幅光景,鞠菜的情绪就会不由自主地激动。
  鞠菜悲伤的是自己对母亲的记忆几乎完全被那件事的印象给掩盖过去了。照片中那么美丽、楚楚动人的母亲,在鞠菜的记忆里却只能以那变成木乃伊的模样呈现。这一点让她无可奈何地感到强烈的痛苦。
  「我绝对不要像那样死去。」
  这也是长久以来鞠菜对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病情感到胆怯的同时,内心里不断思考的事情。
  她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一颗胶囊。里头放的不知是氰酸钾或乌头草,总之,是可以让人在瞬间死亡的毒药。
  当老化开始的时候,到底是这颗药在体内发生作用的速度比较快,还是会先变成木乃伊呢?
  鞠菜突然有一个念头,不如就趁现在把这颗胶囊给吞了。
  可是,这么做将给岸田带来莫大的麻烦。那些纠结在大江集团的蛆一旦发现鞠菜自杀身亡,肯定会很兴奋地严厉指责岸田吧!
  「那个人说什么上吊用的树木要多少有多少。」
  鞠菜从巨大的格子窗环视庭院。春天时从鞠菜房间雨侧的窗户可以看见樱花、夏天时可以看见芙蓉、秋天时可以看见金木犀、冬天时可以看见银杏的黄叶。
  「的确是要多少树,就有多少树呢……」
  鞠菜喃喃自语,粉红色的唇露出自我解嘲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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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绮罗帆的抉择


  绮罗帆从白川医院板着一张臭脸回到家,迎面而来的是橄榄油与番红花的味道。
  「马上就开饭啰。今天的晚餐是小绮罗最喜欢吃的西~班牙烩饭唷——!」
  绮罗帆爬上楼梯的时候,传出了母亲志津保强调着关西的发音,宛如歌唱一般。
  她换掉制服来到楼下的饭厅,父亲与弟弟早已在餐桌上就位了。
  樱乃家的晚餐是以一家人团聚为原则。由于绮罗帆的父亲,幸助从事自营业,因此晚上的时间较为自由,总是吃完晚餐后再回到工作岗位上。
  今晚的菜单是母亲事先所预告的西班牙烩饭,还有炒莲藕、川烫菠菜,拉丁与和式料理在餐桌上共同演出。樱乃家在这方面不会特别拘谨。
  做西班牙烩饭时,樱乃家的老规炬都是在中型平底锅上制作两种口味,一边是肉类,另一边则为海鲜类。今晚的主角是鸡肉与虾子。
  志津保掀开放在餐桌正中央的平底锅盖子之后,强烈的番红花与橄榄油的香味瞬间充满了整个饭厅。
  如同往常一般,随着大家的一句「我要开动了」晚餐便正式开动。
  虽然用着木勺替自己添西班牙烩饭,但是绮罗帆却依然闷闷不乐。
  搭着岸田的车子从鞠菜家回到白川医院的途中,身体就不是很舒服,就像吃了油腻的东西以后胸口一阵反胃。另外,身体的关节也疼痛不已。不是因为在鞠菜家吃了招待的蛋糕才这么不舒服,而是出自于精神压力。
  (是谁说这是份轻松的打工……)
  没错,这工作在体力方面或许并不操劳,可是精神上却相当辛苦。毕竟是医生的助手,就算是灵疗,从今以后似乎还是会开始接触生离死别的事情。
  结果……朝永虽然答应了岸田的手术委托,可是只限于鞠菜自愿接受手术为前提。从车上到从医院返家之前,绮罗帆多次劝朝永协助说服鞠菜,可是朝永却完全没听进耳里。
  (那家伙什么意思嘛,真是错看他了……)
  感到反胃的原因就在这里。绮罗帆本原来深信,朝永是个平时态度冷淡,但是在关键时刻会将患者摆在第一位的人。况且在动手术时,绮罗帆啰哩啰唆地表示想要保留记忆,朝永也尊重了她的意思。可是现在却……
  「呼……」
  绮罗帆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后,因为喝了点小酒而满脸通红的幸助望着她。
  「绮罗帆,记得你不是说从今天起有打工吗?结果如何?」
  幸助有张散发温柔感觉的长脸,戴着眼镜并留有胡子。最近头发开始变得稀疏了,虽然他长得这副模样,不过可是经营事务所的会计师。
  「嗯,还可以啦。」
  打工的事已经跟父母提过了,总不能每个礼拜都说谎。由于欠了三百万债款,还有打工的地点也没办法透露,所以便向父母说是在同班同学家所经营的面包店里帮忙。坦白讲,内心不是很好过。
  「很辛苦对吧?因为小绮罗今天看起来没什么食欲。」
  志津保看着绮罗帆的饭碗面露担心的神色,平时,碗里面的饭总是装到很夸张的程度。
  「没有啦,妈。打工第一天是最累的啦,因为还不习惯嘛。爸爸之前也一样啊……」
  幸助开始谈起学生时代在工地打工的经验。
  「绮罗帆,等你拿到了第一份打工薪水,买我之前跟你提过的USB随身碟给我好吗?」
  坐在隔壁的琢己对绮罗帆露出想拗东西的眼神。
  「我都有在教你用电脑耶!」
  「嗯——好啦,我会考虑考虑。」
  事实上根本就拿不到啥打工费,这份工打得很心酸。
  「话说回来,琢己的棒球呢?看你每天早上好像都有去练习的样子,能上场比赛了吗?」
  话题从打工转到棒球,让绮罗帆松了一口气。
  「很难讲……应该说,不可能。」
  「因为琢己根本就是个阿宅啊,对运动并不擅长嘛!」
  「我就是为了洗刷那个形象,才加入运动社团的啊!」
  「你都那么努力了,如果队伍落后的话至少会让你上场打击吧?」
  「在那种输定了的比赛上场打击又没什么意思……」
  绮罗帆漫不经心地听着三个人的对话,感觉就像在看连续剧里一家和乐融融的画面一样。
  这样的感觉还不赖。不,应当说非常美好。原本很痛的关节也不再疼痛,多亏了极品的西班牙烩饭,反胃的感觉终于获得纡解。
  这就是家庭的力量。
  是在那件事以后,多次拯救了绮罗帆的强大力量。
  可是——
  (鞠菜欠缺的就是这种力量吧!)
  双亲都已经不在世上了。就算身旁有岸田这种在家工作的人,应该也不会一起吃饭吧!虽然这件事和鞠菜的病是不同的问题,不过绮罗帆觉得她一个人在那么大的房子里吃饭应该会很寂寞吧!
  「我问你们喔。」
  完全不管对话的前后脉络,绮罗帆不知不觉地插嘴说道:
  「嗯?」
  父母弟弟三人的视线同时聚集在绮罗帆身上。
  「我只是假设啦。如果说喔,我得了必须移植内脏才有救的疾病,那该怎么办才好?」
  一瞬间时间冻结了。每个人都手拿着碗,一脸惊愕的模样愣着。
  绮罗帆慌了。
  「啊,对不起,我的发言是不是有点奇怪啊?别在意我刚才说的了,我为不恰当的描述方式抱歉。」
  绮罗帆猛挥着于,像是在转移焦点般又添了一碗西班牙烩饭。
  她知道这一阵子他们为自己的事相当挂心,刚才的发言实在太过轻率大意了。
  等绮罗帆开始动起筷子之后,其他三人才跟着开动。
  不过,仍然没有人讲话,一片令人尴尬的气氛。因为打断对话的人正是自己,所以绮罗帆感觉如坐针毡。
  幸助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个问题嘛,如果靠移植就能获救的话,为了可爱的女儿,爸爸我会提供她所需要的器官。」
  虽然幸助是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番话,不过相形之下表情却十分地严肃。
  「不过爸爸还得工作赚钱,由妈妈我捐出器官比较好不是吗?只不过,爸爸和琢己的三餐暂时得靠超商便当解决就是了。」
  话题在奇怪的地方开始越谈越具体。
  「吃便当感觉很落寞耶。但是和医院的伙食相比,搞不好超商的便当还算是比较能下咽的了。」
  「最近超商也开始卖起西班牙烩饭了对不对?」
  「超商卖的好吃吗?」
  「不知道,因为我没吃过。」
  「可是说到超商的便当……」
  由于话题转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绮罗帆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话题聊到最后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樱乃家是那种和严重的疾病没啥缘份的家族;爸爸、妈妈,还有住在乡下的祖父母,身体都很硬朗,所以就算突然谈到移植手术之类的话题,感觉也不着边际。
  「话说回来,鸡肉与虾子哪种西班牙烩饭比较好吃?」
  「爸爸我是不太喜欢虾子的甜味渗入米饭里的感觉啦。」
  「我觉得虾子吃起来比鸡肉还有西班牙烩饭的味道,所以虾子比较好。」
  不知不觉问话题又转到西班牙烩饭上。绮罗帆心想这就是樱乃家的风格。
  「不过……」
  晚餐也进入佳境,用木勺刮着黏在吃了大半的鸡肉西班牙烩饭的平底锅锅底的锅巴,幸助忽然转头望向绮罗帆。
  「如果哪天绮罗帆真的生了那么重的病,到时我们三人其中一个不管是内脏还是什么一定都会提供给你,因为我们是—家人嘛。」
  幸助不知是因为酒醉还是不好意思的缘故,露出红通通的脸边搔着白发交杂的头边说。
  绮罗帆满心激动,拼命压抑想为之痛哭的情绪。
  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从手机听筒的另一头传来了等候接听的嘟嘟声。
  「不在吗?」
  身穿睡衣拿着手机,趴在床上的绮罗帆说道。
  就在嘟声差不多响了十通左右,她打算挂断电话的那个时候——
  『我是朝永。』
  熟悉的冷淡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是我啦。」
  『樱乃吗……』
  顿了一下子,绮罗帆感觉好像听见了叹息的声音。
  『打电话给我干嘛?该不会又长尾巴了?』
  「才不是哩,我拜托你去说服鞠菜接受手术嘛。」
  『……』
  朝永不爽的心情透过电话线传达了过来。
  「鞠菜的父亲之所以会留下主时刻机构,就是为了治好鞠菜的病呀。我认为不应该让他的心意化为乌有才对!」
  『……反正本人没开刀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所以由我们两个想办法去说服她嘛!」
  『我干嘛非得去做那种事情不可?是她自己想一死了之的耶!更何况有强迫她接受父亲遗愿的理由吗?』
  「当然有,因为他们是一家人。Family!心中有Love啊!」
  『……』
  朝永又陷入了沉默。眼前浮现出他疲惫地拄着额头的模样。
  『我管你是Love还是Peace,人虽然没办法选择出生,至少有选择死亡的权利。就像一个人没有夺走他人生命的权利一样,也没有使尽手段逼他人活下去的权利。』
  「可是医生的工作不就是要让人活着吗!」
  『你错了。除了神以外,世上并不存在拥有生杀大权的人。』
  「那朝永我问你,你认为鞠菜就这样死去也无所谓吗?」
  『我不这么认为,但是既然她本人选择死亡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话讲得那么好听,其实你也没有让手术成功的自信吧!」
  朝永在电话的另一头闷哼了一声。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废话吗?那我要挂断了。』
  「我不会再拜托你了啦,鞠菜由我一个人去说服……」
  话筒传来嘟——嘟——嘟——电话被挂断的声音。
  「什么嘛!气死人了!」
  绮罗帆把手机往床上砸去,手机在床垫上一个弹跳掉到了地板上。
  正当绮罗帆从床上伸手想把手机捡起来时,房间的门打了开来。
  「绮罗帆,你吵死了啦!」
  进门的人是琢己。因为房间和走廊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壁,所以一大声讲话声音就会传出去。
  绮罗帆一副完蛋了的表情用手捂住嘴巴。
  「你该不会全都听见了吧?」
  「我才没有站着偷听人家讲电话的兴趣咧。可是,只有『我不会再拜托你了啦』这句话是一字不漏地听得一清二楚喔……怎样?难道是为了无聊的小事在吵架?」
  琢己露出贼笑。
  「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是更为成·热·的·话·题。」
  「是吗——」
  虽然窃笑个不停,不过琢己并没有继续追问刚才所吐槽的事情。
  「话说回来,绮罗帆,我看你最近变得比较有精神了嘛?」
  「最近是指什么时候啊?」
  「就这一个礼拜吧?」
  绮罗帆有些惊讶。
  「以前你不是有事没事就大声鬼叫吗?但是这一阵子安静多了不是?」
  琢己并不想去谈及那个理由。其实他心里有数,不久之前,绮罗帆甚至会对这份体贴感到心痛,可是现在已经能坦然面对了。
  「反正我就是嗓子大、男人婆又大胃王啦,不好意思喔。」
  「我没有那么嫌弃你啦,只是觉得你好像挥别了阴影。是不是发生了啥好事?」
  「你、你想太多了,才没发生什么好事哩。」
  绮罗帆一面装酷地回答,一面心想:
  (我真的改变了那么多吗……)
  之前也曾经被班长问说「发生了什么事吗」。到底问题是出在身边的人神经太敏感,还是绮罗帆的个性太单纯,答案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如果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商量吧。」
  「不过是个小鬼头讲话还那么臭屁。好了啦,快滚回你的房间吧。」
  绮罗帆随手把枕头砸了过去。琢己轻松接住之后,把枕头抛回去,然后便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绮罗帆倒在床上。
  当初接受朝永的手术,应当只是治疗尾巴与猫耳的手术才对,可是实际上被治愈的似乎不只是外在的疾病而已——
  绮罗帆在脑海里想着那张拥有红色双瞳的俊俏脸庞,同时下定了决心。



  *



  鞠菜·大江·彼特利菲是私立白凤学院的一年级学生。
  白凤学院是专收大少爷与千金小姐的高中。虽然东京里不乏其他这类学校的存在,不过白凤学院为其中翘楚,只有大企业的老板与前贵族等真正的有钱人会在此入学。
  校园位于新宿御苑附近,从JR千駄之谷车站步行只需十分钟,地理位置相当方便通学。不过,搭乘公共交通工具上学的学生毫不意外地一个也没有,因为所有的学生上下学都有车子接送。
  校门前设有接送车子专用的宽敞停车场,放学时间一到,黑色的礼车就会像火车站前的计程车一样人排长龙等待少爷与千金从校门出现。
  如果是计程车候车站的话,或许司机们还会边抽烟边聊天打屁,不过在这里是看不到那种画面的。因为白凤学院所有地方都全面禁烟,更何况,也没有那种会把烟臭味带进车里的司机。所有人都在驾驶席上耐心等待。
  在停车场里并非像计程车一样先来先排。一些相关子公司经营者的少爷与千金也会来此就读,子公司家的司机不能把车子停在母公司的老板所派来的车子前面。学生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方面的问题,但司机们就算没被特别吩咐要如此讲究尊卑关系也会自动自发地这么做。这是日式纵型社会衍生出来的防卫本能。
  这样的结果,也就导致白凤学院里的前贵族世家与超级资产家所派来的接送车总是泊在停车场前排的现象。
  大江家的车子一直以来都泊在最前列。大江家虽不是历史悠久的名门世族,但是岸田有着「日本第一的大江」的自负。
  那一天——第七堂课结束之后,顶着一头净亮金色长发、一身白色水手服打扮的鞠菜从校门口现身了。
  金发碧眼犹如人偶般的鞠菜,夹杂在一群忙碌通过校门赶往礼车的学生里头,那幅光景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虽然由于长相不像日本人的关系导致难以猜测年龄,但即使她穿上了特制的制服还是怎么看都不像高中生。其他学生都当她是跳级生之类的,学校方面则处于半默认的状态。
  「哎呀!」
  鞠菜在门口站定之后,歪着小小的脖子。
  接送的车子并没有来。
  「出了什么状况……?」
  难以想像那个岸田竟然会搞错行程。难道经验丰富的管家发生了什么预想不到的事吗?
  就在鞠菜想要拿出手机的时候,她注意到校门的角落里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
  对方抱着一个和周遭环境氛围毫不相称的褐色纸袋,门口的警卫频频投以怀疑的视线。要不是对方穿着制服的话恐怕早就被赶走了吧!
  那名褐发女孩一发现鞠菜,便笑咪咪地走了过来,把手伸进了纸袋里头,警卫在她的身后露出警戒的神色。
  她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小麦色长着鱼形状的东西。
  「这是若叶屋的鲷鱼烧喔,要不要一起吃?」
  茫然地看着微笑的绮罗帆,鞠菜知道自己掉入了陷阱。
  「原来这里有这种场所呀。」
  鞠菜一面环视着被绮罗帆带往的小型公园,一面心生佩服地说道。
  之前她从不知道白凤学院附近存在着御苑以外的公园。比鞠菜家的大厅还要狭小的腹地上只有秋千、溜滑梯以及沙地三样游乐设施,这还是鞠菜第一次到这么狭小的公园来。
  由于现在是天色即将昏暗的时间,所以除了她们两人以外没有其他人在此。绮罗帆拉着鞠菜的手,在长凳上坐下。
  「鞠菜,听说你喜欢吃这个?」
  绮罗帆递出了鲷鱼烧。
  鞠菜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下了鲷鱼烧,让冒着热气的鲷鱼烧在手上翻来覆去之后,从头部一口咬下。
  「是岸田告诉你的吧?这可是严重的背叛行为。」
  「嗯,他说要引你上钩的话拿出这东西就对了。」
  「我又不是狗。」
  嘴上这么说,身体倒是很老实地伸手向绮罗帆要了第二只。
  「不过还挺令人意外的耶,比起鲷鱼烧,高级蛋糕或日式糕点比较符合你的形像。」
  「那是偏见。不管是昂贵还是便宜的食物,只要是好吃的东西我就喜欢。」
  鞠菜高雅地舔了舔沾在拇指上的馅料,然后神色陶醉地捧着陶瓷般的白皙脸颊。
  「用手拿着吃也别有一番风味呢。」
  「还特别强调用手……难道鞠菜吃鲷鱼烧都不用手直接拿着吃的吗?」
  「我都用叉子与刀子吃。在那栋屋子里没有用手拿东西吃的习惯。」
  「吃零食的时候呢?好比说巧克力棒或洋芋片之类的……你不会不知道这些东西吧?」
  「就算是我好歹也会看电视呀。巧克力棒没吃过也就不提了,马钤薯切片我吃过晚餐附在配菜里的。不过当然也是用刀子切来吃。」
  「有办法用刀子吃喔?」
  「习惯就行了。」
  鞠菜朝瞪大眼睛的绮罗帆咧开粉红色的唇瓣微微一笑。
  像这样的文化差异也挺不错的。光是在这种平时只是搭车经过的偏僻小公园吃鲷鱼烧,对鞠菜而言就是一种刺激的体验。
  「然后呢,绮罗帆。找我有什么事吗?瞧你不惜拿出鲷鱼烧把我骗了出来。」
  绮罗帆吞下自己的鲷鱼烧之后,便直盯着鞠菜不放。
  「鞠菜,接受移植手术吧!」
  如鞠菜所料。在事情扯上岸田的节骨点,鞠菜就猜到绮罗帆的目的了。
  「恕我拒绝。」
  「为什么?」
  「我不想告诉你理由,总而言之,我不接受栘植。」
  「可是,鞠菜……」
  「在委托被拒绝的那个时间点,我和朝永的缘份就已经结束了,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既然如此,为什么我非得让他的助手管这么多家务事呢?」
  「那是因为……」
  鞠菜用手制止绮罗帆,转动着被长长睫毛围绕的眼珠。
  「对了,绮罗帆,看你那身制服,应该是学生吧?请问是哪间高中呢?」
  「是新宿的六花学院。」
  「我曾听说Dr.朝永也是上新宿的高中,你们同一间学校吗?」
  「是啊。」
  「哦。」
  鞠菜露出了个颇具心机的笑容。
  「那么,为什么你们虽然是同学,却要去当那个男人的助手呢?你是他的恋人还是有隐情呢?」
  「不、才不是咧!」
  面红耳赤的绮罗帆挥手否定。她并没有察觉到在不知不觉间对话的主导权已经落到鞠菜的手上了。
  「不然到底是为什么呢?或者被他握住什么把柄?」
  「那——那个,是类似那样子没错啦。我之前因为灵异疾病,曾经接受过他的手术,现在用打工的方式来偿还手术费。」
  「原来如此,请问手术费用多少呀?」
  绮罗帆畏畏缩缩地伸出三根手指。
  「哇,三亿日圆吗?」
  「靠打工怎么付得起那种天文数字啊!是三百万啦,三百万!」
  鞠菜的眼睛变成豆子般大小。然后马上把手放在嘴边,「哦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就为了那点小钱,屈就在同班男生的底下做牛做马吗?」
  「什么叫那点小钱啊!对你这种有钱人来说三百万或许是九牛一毛啦,可是,对我这种老百姓而言,可是得工作好几年才拿得到手的金额耶!」
  「真是不好意思,但我并没有瞧不起你。」
  鞠菜边笑边打开书包,从中拿出钢笔与细长的本子。
  「这意思也就是说,只要付出那三百万,你就能和朝永断绝关系是吧?」
  鞠菜用钢笔在本子上签上资料后,写下了「3」与后头黏着六个「0」的数字,最后在前头加上日币的符号,接着将那一页撕下递给了绮罗帆。
  看绮罗帆脑袋一片空白地望着那张纸,鞠菜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你不知道支票这种东西吗?」
  「我知道啦!只是没有用过而已。」
  「那请你收下吧!」
  鞠菜脸上挂着微笑,把拿着支票的手更往前伸向绮罗帆。
  「为、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你是朝永的助手,所以才会跑来这里找我吧?只要你不再是他的助手,劝说我接受手术的理由也就跟着消失了不是吗?」
  绮罗帆不是很高兴地把支票推回给歪着脖子如此说道的鞠菜。
  「三百万我会靠自己工作还钱的!而且,我并不是因为朝永的命令才来劝说你的。这是我自己的主意。」
  鞠菜一面收回支票一面叹气。
  「我和绮罗帆才刚认识不久,为什么你要这么多管闲事呢?」
  「因为,我觉得你爸爸之所以会捐出主时刻机构,就是无论如何希望你能活下来啊,我不希望看到你爸爸的遗愿化为乌有。我知道你妈妈碰上那种事令你很害怕手术,可是……」
  「岸田连那些事情都跟你们说了吗!」
  鞠菜拉高了嗓门,心想回到家里后绝对要好好训斥他一顿。
  「绮罗帆,你误会了。我父亲并不是为了我而捐出主时刻机构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江集团。」
  鞠菜眯起一只眼睛后,把视线投往公园的沙地。
  「大江集团是父亲白手起家建构起来的。虽然集团的关系企业由与大江家有关系的人所掌握,可是因为本来就是交情淡薄的亲戚,凝聚力自然十分脆弱。所以即使只是没用的花瓶也好,如果没有一个核心人物存在,集团就算随时瓦解也不足为奇。父亲还在人世的时候那个核心就是他,但父亲死后就由独生女的我来担任。为了大江集团,我就算什么事情都不做也有存在的必要。这就是为何父亲会把主时刻机构捐给我的原因。」
  「那种事情你怎么会知道?说不定你爸就是为了你才捐出来的呀!」
  鞠菜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我的父亲重视集团更胜于我。我想在一般家庭长大的绮罗帆是不会懂的,对一手掌握庞大集团的人而言,集团比家人重要得多。所以实际上我在父亲去世的国中二年级以前,和父亲共度时光的记忆屈指可数。就连母亲动手术那个时候,他也不在场。」
  金色的浏海遮住了垂下头的鞠菜的双眸。
  「不过,我并没有责备父亲的意思。因为集团里有数千万名的员工与他们的家人,所以他会重视集团远胜于自己的家人,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我并不打算继承父亲那个遗志。更何况,我也不想为了父亲与集团,去尝试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经验。」
  鞠菜是在葬礼之后才从岸田口中得知父亲龙太郎的主时刻机构被留了下来,大江一族里没有任何人知道鞠菜身体的事,知情的只有岸田、鞠菜本人及少数几人而已。
  岸田虽然屡劝鞠菜进行移植,但每次都被鞠菜拒绝了。如果岸田的出发点只是为了大江集团着想,想必早已不惜限制鞠菜的行动,哪怕使出狠招也会逼她答应吧。龙太郎的首席管家,同时也是至今在集团内仍握有大权的岸田如果有意那么做的话,应该早就办到了。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做,就是因为基于对鞠菜的爱,绮罗帆足如此认为的。
  即使如此,不管别人怎么说,鞠菜就是没有接受主时刻机构手术的意愿。这是在龙太郎去世之前她就一直在思考的事。她不想和母亲安娜变得一样,也早就决定了如果加速有启动的迹象,就要当场结束生命。
  「可是事情真的是如你所想的那样吗?」
  绮罗帆转头面向鞠菜,鞠菜听不懂她在「可是」什么,「那样」又是指怎样,令人一头雾水的发言。
  「鞠菜的爸爸真的只是为了集团,才捐出主时刻机构的吗?」
  鞠菜一面歪着脖子一面像小孩子一样在空中踢着双脚。
  「那样不是很奇怪吗?如果鞠菜所想的事情是真的,那为什么在你妈妈去世之后,你爸爸不娶第二个老婆呢?」
  「!」
  鞠菜蓝色的眼睛睁得老大。
  「不仅老婆去世,也不知道女儿哪天会发病。如果你爸爸把家族与集团摆在第一位优先考虑的话,干脆再婚另外生小孩不就好了!这个方法还比较牢靠吧?」
  「那是因为……」
  龙太郎为什么没有再婚呢?鞠菜也不是没有冒出这个疑问过。毕竟他很少回家,所以鞠菜心想就算他在别的地方有其他恋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龙太郎终究没有选择再婚。
  为什么父亲没有再婚呢?
  绮罗帆抓起鞠菜的双手,让她面向自己。
  「那个理由不就是因为你爸爸还有你吗?鞠菜的爸爸绝对是把你的事情放在第一顺位优先考虑的,他一直爱着你啊!」
  「那很难说,或许只是因为他太忙,导致连寻找对象的时间也没有不是吗?」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被绮罗帆直盯着眼睛,鞠菜把头别了过去。
  「绮罗帆,你真的很爱管人家的家务事呢。亏你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讲出那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台词。」
  「咦?为什么?没什么好害羞的呀!」
  绮罗帆笑咪咪地看着她。
  鞠菜不禁苦叫了一声,岸田这家伙竟然找来这么一个缠功一流的说客。
  「唉,鞠菜,你就接受爸爸的主时刻机构的移植手术好不好嘛,爸爸之所以会捐出主时刻机构绝对是为了你的!」
  鞠菜粗鲁地甩开了绮罗帆的手。
  「就算我不跟你争,当作父亲真是为了我才捐出来的,这也是在找我麻烦,因为我根本不想接受手术。」
  「由朝永执刀的话没问题的!他绝对会让手术成功,所以求求你动手术好吗?」
  「绮罗帆,你没亲眼见识我母亲的死状,才能一派轻松地讲出那种话来!」
  鞠菜大声嚷嚷站起身来。
  那个时候的光景再度在脑海里浮现。
  待在安娜怀中的自己,就算发出凄厉的惨叫,挣扎着想要离开母亲的怀抱也无法脱身。
  在面前眼看着安娜逐渐老朽,化成木乃伊……
  就算是死……也不想……变成那个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
  心脏剧烈地发出颤动,强烈的痛楚阵阵发作。
  鞠菜紧压着胸口,像是瘫痪似的跌坐在长凳上,接着全身突然像是被泼了热水一样浑身发烫。
  「鞠、鞠菜你怎么了!」
  表情惊恐的绮罗帆窥探鞠菜的脸。
  鞠菜呼吸困难到答不出话来,全身冒出汗水。
  「这是怎么回事?」
  绮罗帆抓起鞠菜的手,为她异常的脉博发出了惊呼。
  「难道会是……鞠菜!」
  「嗯……看来似乎是……开始发作了……」
  鞠菜按住胸口,颤抖着因痛苦而扭曲的嘴唇低声呻吟道。



  *



  「发作……什么!」
  绮罗帆从板凳上迅速起身。
  发作……在几分钟的时间内身体会增长好几年,主时刻机构失控的现象。
  「鞠菜!我该怎么办才好?」
  绮罗帆脸色苍白放声大叫。
  「也……也只能……束手无策。一旦发作就只能……等它自己……停……」
  鞠菜面泛红潮紧咬牙根,挤出气若游丝的声音,抱着两肩的小小身躯急促地颤抖着。
  「只能苦等……!」
  岸田的话从脑中一闪而过,绮罗帆倒吸了一口气。在年幼的鞠菜面前死去的母亲的事情——
  (难道鞠菜也会就这样直接……!)
  仿佛要把残酷的想像赶出脑袋一样,绮罗帆甩了甩头。
  (绝对不能死喔!我一定要让你接受朝永的手术!)
  但是,即使心里这么想,对于眼前身陷痛苦的鞠菜却帮不上任何忙。
  在手足无措的同时,绮罗帆不禁心想要是这个时候朝永在场的话那该多好。如果他在的话或许知道阻止发作的方法也说不定。
  鞠菜怱然弓起了上身。
  「绮、绮罗帆……不好意思……能请你帮我……拿下这个东西吗?……我现在呼吸困难……」
  鞠菜按压胸口的附近。
  「哪个……啊啊!」
  绮罗帆一解开鞠菜的水手服缎带后,便绕到板凳后面把手伸进鞠菜的背后。
  拉扯到极限的内衣肩带与扣子深深咬进柔嫩的肌肤里。
  一解开拍子,肩带就像撑破了一样弹了开来。
  「鞠菜,你的内衣尺寸太小了吧……」
  绮罗帆话才一出口就察觉理由何在了,表情一脸愕然。
  会这么紧并非内衣太小,而是因为发作的关系,鞠菜的身体正在长大。
  鞠菜的肉体年龄恐怕在十岁左右,正处于成长期。
  速度并没有快到用肉眼就能看出变化的程度。可是,看得出来鞠菜的水手服和鞠菜的身体相比,正在渐渐变小当中。
  从水手服里传出布料被撑开的哔叽哔叽声,内衣咬进了鞠菜的肉里将她勒得喘不过气来。随着每一次声响传出,鞠菜的脸就因痛苦而扭曲,说不定,被衣服勒紧的痛楚比发作本身还要痛苦。
  「鞠菜!发作还没停止吗?」
  绮罗帆两手抱头,发出失去了冷静的声音。
  「会不会停止……我也不知道……」
  「啊啊——到底该怎么办!」
  绮罗帆已经没办法继续坐视鞠菜痛苦下去了。绮罗帆把运动背包挂在胳臂上,一把抱起了鞠菜。
  「绮罗帆!你想做什么?」
  绮罗帆抱着鞠菜往公园深处跑去,将她抬进最近刚在老旧厕所旁边盖好的残障专用厕所里。
  绮罗帆把门上锁后,让鞠菜坐在洗手台上,开始帮她脱衣服。
  「绮、绮罗帆,你不要闷不吭声地脱掉我的衣服,感觉很恐怖……等一下、啊……」
  不理会发出悲鸣的鞠菜,转眼间的工夫绮罗帆就把紧缠在她身上的布制拷问刑具全部除掉。
  「呼、呼、呼、呼……」
  把伸长的双手搭在浑身赤裸的鞠菜肩上,绮罗帆垂着头调整紊乱的呼吸。然后在鞠菜的面前拾起了因充血而发烫的脸。
  「发作……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绮罗帆以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询问道。
  「绮罗帆……」
  鞠菜闭上眼睛,做了好几回深呼吸。随着她的呼吸恢复平稳,脸色也渐渐好转。
  如同宝石般的蓝色眼睛张开了。
  「别担心,差不多就快停下来了。」
  「真的?」
  「没错……」
  鞠菜轻轻点头。
  如鞠菜所言,过了一会儿脉博就开始平静了下来。虽然还是有悸动发生,不过速度维持在合理范围内。
  没多久——
  「我想……应该已经停止了。」
  鞠菜将手放在胸口上如此告知。
  绮罗帆解开了深锁的眉头,一把抱住了鞠菜。
  「等、等等,绮罗帆……」
  鞠菜发出了像是焦急、又像是困惑的声音。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一面颤抖着声音,绮罗帆一面不断把「太好了」三个字挂在嘴边。
  「我还以为鞠菜会就这样死掉了说……」
  「放心吧,那只是轻微的发作而已。」
  绮罗帆慢慢离开鞠菜的身体,擦掉睫毛上的眼泪,重新看着一丝不挂的鞠菜。
  她的眼睛稍微被浏海给遮住,身高则长高了不少,原先发育就不错的体型也从小学生的外观开始显露出成熟女性的性征。只是还不算明显。
  「我是知道是有所谓的发育期啦……不过,刚刚的发作差不多是几年的时间?」
  「从指甲长长的程度来看,我想大约一年。」
  鞠菜秀出一手长到三公分左右的指甲后,像是觉得很冷似的不停发抖,似乎是发作稳定了,体温也跟着下降。
  「啊,等一下。」
  绮罗帆蹲下身子从运动背包里拿出暗红色的夹克。
  「这件我没在穿,你暂时凑合着穿吧。但我没带预备的内衣裤就是了。还有,发箍你也拿去用吧。」
  趁着递上东西的时候,绮罗帆又一次盯着鞠菜的身体猛瞧。
  「鞠菜真的长大了呢,如果照这样继续长下去我就要被你比过去了。」
  鞠菜涨红着脸像是用抢的一样收下夹克之后,转向一旁穿上它,然后用发箍将浏海向上收起。
  「怎么这衣服的纤维感觉怪怪的呢?和皮肤直接接触时让人有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
  鞠菜似乎是第一次穿化学纤维制成的衣服。绮罗帆一脸不满地用手指戳了一下鞠菜的额头。
  「不要嫌东嫌西的啦,总比光着屁股好多了吧?来,这个拿去穿。虽然可能太小件了你套不上去也说不定。」
  从绮罗帆手中收下刚刚脱下来的衣服后,鞠菜维持面向一旁的姿势嘟起了嘴巴,细声地说了句谢谢。
  但她随即露出严肃的表情。
  「能请你帮我叫岸田过来吗?我要回宅邸去。」
  然后以凛冽的口吻如此交代了绮罗帆。
  「……回去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那还用说,当然是马上找医生请他停止我的主时刻机构。因为这次的发作比过去两次的时间都还要长……已经没有犹豫的空间了。」
  「不可以!你要去朝永的医院请他动手术才行!」
  「你烦够了没!」
  鞠菜眼神转为凶恶,在绮罗帆交还的水手服口袋里翻找着手机。
  「手机在我这儿。」
  绮罗帆在鞠菜的面前晃着银色的手机,这是她趁着折衣服时偷来的。
  「……那我就搭计程车回去。」
  在打算走向厕所大门的鞠菜面前,绮罗帆张开双手挡住了去路。
  「绮罗帆,请你让路。」
  「我一定要把你带到朝永的医院去。」
  「就算你把我带去找朝永,我也不会同意动手术的!」
  「那也无所谓。总而言之,你去白川医院看过一遍吧!」
  鞠菜重新把手伸进制服的口袋里,掏出了胶囊。
  「如果你要继续这样强迫我的话也可以,那我干脆就死在这里。」
  感觉到气氛一触即发的绮罗帆,企图抓住鞠菜拿着胶囊的手时……
  「呜呜!」
  鞠菜貌似痛苦地按住了胸口。然后仿佛虚脱了似的,两腿一软差点倒下。
  「鞠菜!」
  绮罗帆一声惨叫撑住了她的身体。
  鞠菜原本就肤色白皙的脸庞一片惨白,垂靠在绮罗帆身上的身体异常地冰冷。
  「咦、咦?这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是什么状况?」
  难道又发作了吗?绮罗帆把耳朵贴住鞠菜胸口。不过,心跳并没有像刚刚一样异常上升。
  「鞠菜、鞠菜!你醒醒啊!」
  绮罗帆脑筋一片混乱地嘶声大叫。但是,鞠菜的眼睛闭得紧紧的完全没有睁开的迹象。
  她不知所措地转动着头一阵子之后,咬住嘴巴微微地点了点头。她把鞠菜的衣服塞进了运动背包,然后背起鞠菜冲出了厕所。
  直接离开公园后,拦下了路过的计程车。
  「拜托到新宿三丁目,用最快的速度!」
  「是。」
  外型瘦弱看起来并不可靠的中年司机透过后照镜看了昏迷的鞠菜一眼。
  「那女孩没事吧?」
  「她病得可重了!所以现在要去找医生看诊!」

  「朝永,鞠菜她昏倒了!」
  把鞠菜背进白川医院诊疗室的绮罗帆发出了惨叫般的呼唤后,穿着医师袍的朝永慢条斯理地从诊疗室里头的房间走了出来。
  他瞥了绮罗帆背后的鞠菜一眼,以冷静的口吻命令绮罗帆让她仰躺在床上后,便在病床四周的地板上排放之前也曾经看过的烛台,然后在烛台上安置好桃色的蜡烛并点燃,仿佛能令人窒息的甘甜香味随即充满了整个房间。
  「暂且先这样就没事了吧。」
  朝永为鞠菜把完脉搏后点点头。转头面向一脸担忧、十指在胸前紧握的绮罗帆。
  「她昏迷的原因并非发作,而是发作引起的悸动对心脏造成了负担,而产生缺氧的状况她应该马上就会恢复意识了。」


  「可是,会不会在她睡着的时候又发作了呢?」
  「病床设置在能让肉体充分安定下来的地点,而这股香味也具有安定幽星体的功能,所以奥雷斯姆效应该不会马上产生才对。」
  「是吗……」
  绮罗帆松了一口气,疲惫地抬着蹒跚的脚步走向诊疗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先前紧绷的情绪获得纡解了,身体霎时失去了力气。
  过了一会儿,朝永拿来装有特制冰咖啡的玻璃杯放在桌上。
  「谢谢。」
  绮罗帆拾起头后,一成不变的冷淡俊美脸庞近在眼前。
  这还是自周六第一天打工以来阔别四天之久,第一次正眼看着朝永的脸。因为两人为了鞠菜的事情产生摩擦,因此绮罗帆礼拜天的打工突然翘班,就算在学校擦身而过也都装作没看到。
  「今天,我一从学校回来,岸田马上现身,把龙太郎遗留下来的主时刻机构放在这里后就离开了,真没想到他和绮罗帆会是串通好的。」
  「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想让鞠菜接受手术呀!」
  「理由是因为家人、Family、Love吗?」
  「对啦,因为家人的爱就像钻石的光辉啊!」
  绮罗帆一脸超级正经的表情如此说道后,朝永叹了一口气。
  「或许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一个只会打嘴炮的家伙。」
  「是吗?毕竟朝永不知道我国中时候的事嘛。如果提起『第三中学的汽油弹』,在当时可是小有名气呢。」
  绮罗帆用手指在脑袋上比出两支角装成鬼的模样后,呵呵地笑了出来。
  「汽油弹啊,或许我真的招惹上一个不得了的角色也说不定呢……不过,不管你怎么说,如果没获得鞠菜的承诺就无法动手术。」
  「为什么?那是你的坚持吗?」
  「那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主要是动灵异手术时需要接受信仰。假设,我在手术时借用『黑骑士』的力量,那么患者也得接受『黑骑士』的信仰才行。」
  「这么说来,我之前也被迫接受黑魔法的信仰了吗?」
  绮罗帆露出些微不安的神色,她不记得自己听过这种说明。
  「虽说是信仰但也只是暂时性的。不过,即使只是暂时的,那依然是必要的手续。没办法接受、或者对自己的手术漠不关心的人就算接受了手术也只会失败而已。」
  朝永像是凝望着远方一样眯起了眼睛。
  「然后呢,那小女生有意接受手术了吗?」
  朝永望了绮罗帆一眼。
  「还没……不过,我想等她恢复意识之后,一定可以说服她的!」
  「我之前也说过了,强迫没求生意愿的人继续活下去是一种自私的行为。」
  「嗯,这我知道。可是,那也无所谓,我就是想让鞠菜接受手术。因为,我认为这么一来,鞠菜就能明白非常重要的事情。」
  一面凝视着身穿夹克倒卧在病床上的少女,绮罗帆像是在跟自己对话般喃喃说道。



  *



  鞠菜因为闻到一阵香味而醒了过来。
  那是从来不曾闻过的甘甜香味,不知为何,只是吸进鼻子里心情就会稳定下来。缓缓睁开眼睛后,褐发少女的面孔立即浮现在自己眼前。
  「啊,你醒了吗?」
  「绮罗帆……」
  绮罗帆坐在病床边看着鞠菜,她似乎一直在等待鞠菜恢复意识。
  鞠菜撑起上半身环视四周。空间大约二十坪左右的宽敞房间,病床四周排放着烛台,桃色的蜡烛在烛台上飘缈地摇晃着。仿佛包夹住病床似的,天花板与地板上各描绘有巨大的五芒星。
  「我睡多久了呢?这里是……?」
  鞠菜只记得在公园的厕所里和绮罗帆发生了一人嚷着要回去,另一人却死不放行的争执。
  「现在晚上七点,这里是新宿的白川医院,朝永的诊所。」
  像是回应绮罗帆的声音似的,身穿黑色医师袍的朝永从房间深处的黑暗中现身了。虽然和鞠菜四目相对,可是朝永却面不改色。鞠菜则回忆起被赏了耳光的事情,不悦地瞥开了视线。
  想要下床时鞠菜才注意到自己的装扮。现在身上穿的是向绮罗帆借来的品味差劲的暗红色夹克,百分之百聚酯纤维制成,她这一辈子还没穿过这种东西。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化学纤维直接触碰到胸部与下腹部的触感是……?
  鞠菜的脸颊火红发烫。
  「绮罗帆!」
  她把绮罗帆叫到眼前之后,小声地在她的耳边低语。
  「我、我、我下面怎么什么都没穿啊!」
  「我哪有办法嘛,又没时间去帮你买……」
  「这种屈辱、我、我还是第一次!」
  「刚刚你自己还说要用这副模样搭计程车回去的不是吗?」
  「那是因为发作与发热而脑袋一片空白的缘故。这个触感真的恶心到不行。」
  鞠菜红着脸不甘心地抱怨道。可是就算再怎么耍赖,裤子和上衣也不可能飞来让自己穿上,鞠菜打消念头后,紧盯着绮罗帆。
  「现在我如你所愿,来到朝永的医院了,你满意了吧?可以请你帮忙叫岸田来了吗?」
  「我已经跟岸田先生报告过鞠菜到这里来了,不过,我猜他应该不会来接你回去吧!」
  「……那个叛徒。」
  鞠菜一脸不甘地咬起了拇指,心想等自己回到豪宅后当真要把他开除掉。只不过,前提是绮罗帆等人愿意放自己回去。
  绮罗帆轻轻地碰了鞠菜的肩膀。
  「岸田先生是希望你能活下去呀,就像鞠菜的爸爸所希望的一样。」
  「我可不记得自己曾经拜托过他这么做。」
  「鞠菜,你自己应该也不想死吧?」
  「我当然想活。可是与其叫我接受手术,我宁愿选择死亡。」
  「为什么?是因为你妈妈手术失败在你眼前去世的缘故吗?」
  「没错!」
  鞠菜拉开嗓门大叫,以冰霜般的蓝色瞳孔向上瞪着绮罗帆。
  「母亲死后的这八年期间,我每天都背负着恐惧活着。小时候每天晚上,都被自己像母亲一样死去的恶梦纠缠着,即使直到现在,我也从来没有一天忘记那个时候的事情。所以我立下了誓言,绝对不要像母亲那样死去,如果要像母亲那样死去,我宁愿自我了断。」
  「所以才更需要动手术啊。只要动手术,移植爸爸的主时刻机构的话,就可以再也不用受到那种忧虑所苦了。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鞠菜甩开了绮罗帆想要温柔地抱住她肩膀的手。
  「那种事情有谁能保证啊!」
  鞠菜本人也十分清楚自己不肯接受手术的理由是没有道理的。
  安娜失败的手术是治疗主时刻机构的手术,那是从未有成功例子的手术。但是,岸田与绮罗帆想要让鞠菜动的手术是移植。不仅过去成功例子甚多,而且,由岸田亲自委托也就代表,朝永确实拥有让手术成功的实力,这种道理鞠菜再清楚不过了。
  明知如此,她就是顽固地拒绝手术。这已经不是道理讲得通,而是生理上的排斥了。因为那个记忆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便产生了手术=抗拒的公式。
  「为什么……」
  鞠菜垂下了头。
  「不管父亲、岸田、还是绮罗帆,为何每一个人都不能谅解我呢?」
  这个时候,朝永忽然切入鞠菜与绮罗帆之间。
  下一瞬间,朝永在鞠菜的脸上甩了一耳光。「啪」一声,一道响亮的声音响起。
  「你好大胆又打我!」
  朝永的红色瞳孔里泛着锐利的光芒,低头睥睨着处于半哭状态用手抚着脸的鞠菜。
  「我不过是忍不住想发飙而已,你竟然说没人肯谅解你?不管是岸田、我,甚至是我那猪头助手,大家都完全理解你为何拒绝手术。只是你没有心思去面对事实而已。你故意忽略这个事实还有脸敢讲没人愿意了解你!」
  鞠菜虽极为不甘地面露愤恨的表情,可是受制于朝永的气魄,无法反驳。
  「你的遭遇值得同情。不过六岁就在那种情况下失去母亲,我了解你害怕手术的心情,所以,如果你不接受手术要选择一死,我也无话可说。我不会想尽办法阻止你,或者应该说赶快去死吧————可是,你刚刚明白地说出自己想活,我应该没听错吧。既然如此,那就另当别论了。」
  朝永的语气为之一变。
  「如果说你真的想活下去的话,那么也就表示你现在正抱着两种矛盾的心情,想活下去的渴望与对手术的恐惧。害怕动了手术却像母亲一样死亡,你就是害怕这样,才没办法接受手术对吧?」
  「……没错。」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个矛盾只要赋予新的逻辑就会马上消失。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事情,也就是说,你只要信任我就行了。」
  朝永用拇指指着自己,鞠菜和绮罗帆的眼睛同时变成豆子般大小。
  「啥?」
  「这种程度的手术我绝对不会失败,不管是就物理空间(Physice Plain还是幽魂空间(Astrat Plain)而言都绝无失败的可能,所以,你害怕动手术一点意义也没有。」
  口若悬河地断言手术会成功的朝永脸上充满了令人为之目眩的自信。
  「你想活下去吧?既然想活那就相信我。只要相信我,手术就必然会成功,相信我吧!」
  朝永把手搭在肩上凝视着鞠菜,原先像刀刃般闪耀的眼神如今变得沉着稳健。
  看着他那张脸,过去的记忆忽然在鞠菜的脑海里复苏了。
  龙太郎的脸与朝永同样失去理性,是在鞠菜被激怒的龙太郎殴打那时候。当时父亲抱着屈身蹲下的鞠菜的肩膀如此说道:
  相信安娜。相信自己的母亲。
  相信?到底要相信什么才好?
  那番话不管是在当时、或是父亲死后三年的今天,鞠菜依旧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究竟,父亲希望鞠菜能相信母亲的什么事呢……
  如果接受父亲所希望的手术的话,是否就能理解那番话的涵义呢?
  沉寂了一会儿,在一片默然中鞠菜喃喃地开口说话了:
  「——朝永,一般而言,时刻机构栘植手术的成功机率有多少呢?」
  「如果是一般阿猫阿狗的医生大概五成。」
  「如果是你呢?」
  「成功机率,十成。」
  「……真是了不起的自信呢!」
  鞠菜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那么——我就相信你,朝永。请移植父亲的主时刻机构到我的身上。」
  「鞠菜!」
  鞠菜一面和兴奋地大叫迎上来想要拥抱的绮罗帆保持距离,一面继续说道:
  「只不过,成功机率十成代表这对你而言是轻而易举的手术没错吧?」
  她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手术费三百万。超过这个数字的部分,就请你从无论如何都缠着要我动手术的绮罗帆的薪水里去扣吧。」
  「我明白了。」
  「等一下,为什么要拿我的打工薪水去帮你付手术费啊——!」
  鞠菜望着发出听起来欣喜万分的惨叫声的绮罗帆,脸上堆满了笑。




  4  移植



  手术决定从深夜一点开始。
  绮罗帆回到家里后,如同以往和家人一起吃过晚餐,十一点就钻进被窝。
  等时间来到了凌晨零点的时候,她确认樱乃家的电灯都已熄灭后,便仿照之前尾巴事件骚动时的方式爬窗出去,然后在中野车站搭上了未班电车。
  「太好了!」
  绮罗帆在电车里紧握拳头,鞠菜愿意接受手术的决定让她情不自禁地感到高兴。
  (朝永这小子……还说什么自己不会去搞说服那一套!)
  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绮罗帆对那个性格差劲的美形灵疗医生的印象有些改观了。
  在新宿车站下车后,穿越了被喝得烂醉的大学生与上班族搞得凌乱不堪的地下街,朝三丁目白川医院所在的大厦出发。
  搭着电梯到达三楼,日光灯在这深夜的时刻依旧通明。
  玻璃门对侧被一片寂静所笼罩,感觉没有半个人在。
  「朝永和鞠菜应该在吧?」
  距离手术开始的预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绮罗帆打开了手术室的门。
  打开门的瞬间,绮罗帆原本就十分大的眼睛又睁得更大了。一身黑色医师袍的朝永,正把嘴唇贴向躺在病床上满脸通红、紧闭双眼的鞠菜耳边。
  「慢、慢、慢、慢着!」
  绮罗帆以颤抖不停的手指着他们两人。
  「你们两个,在、干、干、干、干什……干什么呀!」
  朝永与鞠菜一同面向绮罗帆。
  「还能干什么,在进行NARUKE啊?」
  朝永面不改色地回答。
  NARUKE?咦……这名词好像在哪儿听过?
  「你忘得一干二净啦?就是幽星体的麻醉,我也曾经对你施作过吧!」
  「啊!」
  绮罗帆回忆起当初手术前被朝永亲吻耳垂的事情,不禁耳根子也跟着红了起来。原来从第三者的角度观看是那种感觉啊……
  「唷唷——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
  鞠菜露出了个挖苦的笑容。
  「我、我才没有误会什么咧!」
  绮罗帆仿佛在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似的,微侧着头往病床靠近之后,把手插进鞠菜用发箍整理好的金发里,将她的头发拨得乱七八糟。
  「喂,不要闹啦。」
  就在绮罗帆和鞠菜伸出来想要拂开她的手展开攻防战时,朝永恶狠狠地转动眼珠瞪了她一眼。
  「不是跟你说过不用来了吗?干嘛还跑来?而且今天根本不是你的上班日。」
  「因为人家会担心呀,而且鞠菜还是我带来的耶……」
  绮罗帆严肃地回望了露出像是在调侃她「这么厉害啊?」打趣似表情的朝永。
  会跑来并非只是担心鞠菜的事情而已,往后会有好几年的时间在朝永的手下继续打工,她想要找出自己在工作中的角色定位。
  「你高兴就好,快点去换制服吧。还有,今天以平常班计费,不算加班费哦。
  「大夜班津贴呢?」
  「作梦。手术费和成本刚好打平而已。」
  鞠菜露出了个符合自己如意算盘的表情。
  望了墙上时钟一眼的朝永拍了一下手,高声宣布道:
  「那么按照预定,手术开始!」
  诊疗室的电灯被关掉,只剩蜡烛的火焰点燃着。
  穿着手术服的鞠菜躺在病床上,一旁是按例一身黑魔法仪式打扮的朝永拿着黑色的书本站着。换穿护士服的绮罗帆则站在他的旁边准备。
  「那么,首先进行活体投影。」
  朝永念动咒语。
  地板与天花板的五芒星绽放光芒,开始转动。
  (和我动手术时一样……)
  绮罗帆回忆起自己动手术时的情景。
  魔法阵释放出来的光之壁就像要把地板与天花板连接起来似的开始延伸,等到完全笼罩了病床和鞠菜之后,随即消失不见踪影。
  「鞠菜,你站起来看看。」
  战战兢兢地抬起上半身的鞠菜一面被躺在床上的自己吓了一跳,一面从床上爬下来。
  「这就是我的幽星体吗……和自己外表长得一模一样的立体身躯近在眼前,真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呢。」
  「对呀、对呀。」
  趁着绮罗帆与鞠菜聊天的时候,朝永把放有手术道具的手推车移到病床旁边。从道具数目的多寡研判,可以推测出这手术的难度比绮罗帆的手术要高多了。
  「然后呢,朝永,主时刻机构在幽星体的哪里呀?」
  「主时刻机构在幽星体的胸部正中央。」
  朝永指着病床上鞠菜的上半身。
  「胸部指的是……那个『胸部』的下面吗?」
  「没有别的胸部了。」
  鞠菜白皙的脸庞飞上一抹红晕。
  「请问……有办法遮住胸部动手术吗?要露给人家看多少感觉有些抗拒。」
  鞠菜两手的食指互相顶来顶去一脸狼狈。朝永叹了口气,暗叫一声「怎么又来了」。
  「不露出胸部你叫我怎么样停止主时刻机构?……重点是你哪里有被人看见会觉得不好意思的东西啊?」
  朝永把视线落在穿着手术服的鞠菜上半身,一脸正经地说道。
  鞠菜垂下红通通的脸浑身颤抖,反而是绮罗帆代她出声大叫:
  「你这是算性骚扰耶!人家鞠菜已经跟以前的她不能相提并论了!可是涨大到内衣都裂开了呢!」
  朝永仍是面无表情,解开手术服的钩子动作俐落地掀开遮盖胸部的布巾。
  如同小巧的苹果并排在一起般的白色双丘弹性十足地显露而出。
  (喔喔喔,看来胸部还挺美的嘛。)
  在如此心想的绮罗帆身旁,朝永噗哧一笑。
  「你、你刚刚笑出来了对不对!」
  「冷静点啦,鞠菜。这家伙就是这副死样子。」
  绮罗帆从背后架住一脸火烫想要踹飞朝永的鞠菜的双手。
  「确认捐赠者脏器。」
  朝永完全不理会绮罗帆两人自顾自地戴上黑色手套与口罩之后,从手推车下方取出银制的公事包。
  朝永一打开公事包后白烟从中袅袅升起。看来里面似乎放有干冰。朝永从里面拿出了试管,试管里装满了银色金属般的液体,当中有长约一公分左右的小型沙漏。
  朝永把试管的内容物倒到不锈钢盘上,用镊子夹了起来。
  「这就是主时刻机构……别称拉普拉斯的沙漏。」
  「哇……就是这个吗?」
  由两个造型小巧的玻璃容器组合起来的瓶子被固定在银色的框架上。玻璃瓶里头并没有一般沙漏会有的沙子。
  框架上排放好几根细长的管子。据朝永所言,只要将幽星体内的传输脉络和管子连接起来,光粒子就会开始单向流动,而光粒子流动的速度也就是体内时钟的速度。
  「这就是父亲的主时刻机构……」
  鞠菜以为之动容的表情注视着放在钢盘上的沙漏。
  「开始进行开胸手术。」
  朝永拿起了手术刀。
  他把手放在腹部附近作为支撑,在鞠菜乳房的下缘,即下胸围的位置上切开一道横线。然后再纵向划上一刀,接着横向又是一刀。划出一个十五公分左右的正方形『コ』字。
  「别担心,对实际身体不会有影响的。」
  绮罗帆嗫声说道,鞠菜铁青着脸微微点头。
  朝永用钳子夹住掀开下刀处的肌肤。眼睛带上放大镜,打开头部的照明装置。鞠菜身体的内部被灯光给照亮了。
  就和绮罗帆的头颅里一样,鞠菜的胸腔里也是被一片黑暗所笼罩。并且同样有如同银线般的东西在胸腔里面围绕着。唯一不同的是,有一个球体像是被那蛛网的丝线给缠绕住了一样,在黑暗中飘浮。
  大小大概就跟一颗棒球差不多,不但表面光滑并且泛有银色的光泽。
  「主时刻机构就安放在这个球体里头。」
  绮罗帆的表情不禁僵硬。
  现在要进行的是把手伸进那小小的球里,然后和刚才的小型沙漏作交换。之前就听说这是难度极高的手术,现在看来确实相当棘手。
  绮罗帆和鞠菜神色紧张地想要探头一窥究竟时,朝永回过头说道:
  「你们这样我会分心,去看旁边的萤幕吧!」
  朝永按下放大镜的开关后,墙上映照出绮罗帆与鞠菜两个人愣头愣脑的脸。看来头部辅助装备上也装设了小型摄影机。
  朝永把手伸进鞠菜的身体里头。
  小心拨开银线的同时,朝永的手伸向银色的球体。
  他用手术用的缝线把包覆住球体的银丝打结或绑成一捆,然后往左右两边拉开,在球体的表面上清理出一个空间。
  「好厉害……」
  鞠菜不禁发出赞叹的声音,绮罗帆也点头表示赞同。
  朝永手指的动作灵活不在话下,而且每一个精细的动作都毫不犹豫。因此,才得以抱着安心的态度在一旁观看,朝永的手术技巧果然一流。
  空间清理完成之后,朝永拿起另一把比开胸时还要细上许多的手术刀,前端大概只有精密螺丝起子工具组里最小号的一字型螺丝起子那么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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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永将手术刀立在球体上,和胸部一样切成三公分见方的四方形。
  液体从切口渗了出来。朝永一面用事先以镊子夹好的医疗棉顶着,一面打开了球体的表面。
  球体里头充满了液体。宛如由闪闪发光的粒子溶解而成的透明液体,因为灯光照射缘故,产生了漫反射。
  液体里分布了好几层洞口较大的网子。
  朝永一边仔细地拨开网子,一边把手指伸进球体里去。
  没多久,有某个东西在指尖上闪闪发亮。
  是沙漏。
  和盘子上的沙漏一模一样的东西被四周网子延伸出的丝线支撑着浮在半空中。
  「这就是我的主时刻机构吗……」
  感叹声从鞠菜的嘴里脱口而出。
  可以清楚看见光粒子从沙漏一边的斗室流向另一边,通过中央的凹洞沙沙作响地流动着。这就是鞠菜身体的时间流动。现在似乎还保持着稳定的状态,以一定的速度缓缓地流动着。
  朝永把沙漏四周的网子推开,用绳子固定住,将环境整理成只剩沙漏以及伸往沙漏的数根管子的状态。
  ——就在这个时候……
  突然,朝永的手停下了动作。
  「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朝永发出了狼狈的声音。
  「有什么不对劲吗?朝永……」
  一直以来总是冷静到令人讨厌的男子这时身体却微微地发出颤抖。
  绮罗帆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视线不停在墙上的画面与朝永之间挪栘着。
  这时画面映照着伸往沙漏的管子。
  「啊!」
  绮罗帆这下明白了朝永所察觉到的事情是什么了。
  连接沙漏的管子上有极其细微的缝合痕迹,而且不只一根管子上有痕迹,是所有支撑着沙漏的管子上都有。
  「这是什么情况啊?」
  绮罗帆慌忙往旁边一看,鞠菜同样也睁大眼睛四肢僵硬。
  「这是Shirakawa-Lamballe's Suture(白川·兰巴尔缝合法)!」
  朝永惊呼似的大叫了一声。只有shirakawa(白川)这个字绮罗帆清楚听懂了。
  朝永掀开医师袍,粗鲁地抓着鞠菜的肩膀。
  「鞠菜!你以前动过主时刻机构手术吗?」
  鞠菜一脸茫然的表情摇摇头。
  「不然为什么会这样!那很明显是移植主时刻机构的手术痕迹。」
  朝永激动地叫着,红色的眼睛如同鬼火般绽放异样的光芒。
  「等一下,不是只有一等亲所提供的时刻机构可以拿来移植吗?可是鞠菜父亲主时刻机构不是还在盘子上?那……这表示鞠菜体内的沙漏是……!」
  绮罗帆发出了惨叫。
  鞠菜的瞳孔瞪大了。
  沉睡在鞠菜内心里的古老记忆复苏了。
  在母亲安娜病发的时候——
  鞠菜是怎么去到安娜的病房的呢?
  是上了医院然后去病房的吗?
  ——不对。
  那个时候为何鞠菜会在医院里?
  鞠菜原本是待在医院的某间病房里被玩具团团围住的。
  后来鞠菜玩腻了玩具吵着要找母亲,但是岸田说什么也不肯带她去,所以便自己溜出了房间。
  在那里,鞠菜和木乃伊化的母亲遭遇了。
  而且,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
  鞠菜记得自己曾躺在一张从未睡过的硬邦邦的床上吵闹,而母亲也躺在旁边一张相同的床上伸出手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头发,并训诫自己不要吵吵闹闹。
  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会和母亲在同一间病房里呢?
  那个幽星体内的主时刻机构究竟是谁的……?
  「鞠菜!你母亲动手术死掉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朝永像是恫吓似的摇晃着鞠菜的肩膀。
  「!!!!!!!!!!!!!!!!!!!!!!」
  两手抱头的鞠菜发出了意义不明的惨叫,而然后昏倒在地。
  朝永回过神后,咋了咋舌头。
  「混帐!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朝永将失去意识的鞠菜抱进怀里,让她躺在桌上。然后回到手术台,重新握起手术刀。
  「手术继续进行……!」
  就在朝永如此宣言并将视线栘到幽星体上的时候——
  「朝永!!!!!」
  这回换绮罗帆发出了惨叫。
  映照在墙壁上的沙漏里头,光粒子正以极为剧烈的速度开始移动。
  「发作了吗?」
  绮罗帆望了躺在桌上的鞠菜一眼。
  好快,和在公园的时候情况完全不同,速度快到用肉眼就能看出指甲与头发正在迅速生长。
  「这、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单纯的发作,是奥雷斯姆效应!」
  「!」
  「不把旧的时刻机构拿掉的话老化会持续下去,最后造成患者死亡。没时间了,绮罗帆你快过来帮忙!」
  「我该做什么事情?」
  「你只要把我要的道具递给我就好了。我没时间把视线从患部上移开。」
  「我知道了。」
  放在手推车上的道具从右到左编列有一~二十一的号码。
  「手术开始。七号·小型钳子与十四号·剪刀。」
  「是、是的。」
  绮罗帆把前端弯曲的夹子与小型的夹子交给了朝永。
  (长得像夹子的是钳子,而所谓的剪刀其实指的是夹子……)
  浏览手推车上的道具后,总计有大小手术刀、钳子与剪刀、镊子,另外还有持针器以及针、线。这些东西应该都能记在脑子里没问题。
  朝永用右手的钳子夹起缝合处的线,然后用左手的剪刀剪断。用剪刀剪掉绳结后,再以钳子夹住线头将线抽离。
  这是间隔比一公厘还要微小的精细作业,可是朝永的动作毫无窒凝。
  第一根管子从沙漏上切离了,还剩五根。
  绮罗帆将视线移到鞠菜的幽星体上。
  外型已经大了一圈,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发育真的很快。身高和胸部明显成长,腰部也产生弧度,正一点一滴地变成富有女人味的躯体。
  (再这样下去不就要变成老太婆了……)
  「别担心,这个奥雷斯姆效应没有那么快,只是交替主时刻机构的话手术很快就能结束。」
  仿佛看穿绮罗帆的心思似的,朝永一面进行第三根管子的拆线工作一面说道。
  结束了所有管子的拆线作业后,他把钳子与剪刀交还给绮罗帆,另外要求十七号的剪刀。
  朝永用剪刀剪掉拆线后的缝接部分。
  虽然绮罗帆看不到缝接痕,不过朝永似乎看得一清二楚,以精确的手势一一将管子剪断。
  最后一根管子,朝永一边拿镊子撑住沙漏一边剪断。
  朝永从幽星体里取出沙漏。没有半晌歇息立刻拿起盘子上的沙漏,这回的程序与先前相反,朝永用两手的镊子一一把六根管子和沙漏接在一起。
  才刚剪断的管子上头沾黏着类似浆糊般的东西,如果两边都是工整的横切面的话只需碰触在一起就能黏接起来。当然,光是这样无法支撑沙漏,只能算是「暂时接合」。
  将所有管子暂时接合之后,利用手术线垂吊而下的新沙漏里,光粒子重新开始流过凹洞。
  光粒子的流动是那么地平缓又稳定。
  「朝永!」
  在发出欢呼声的绮罗帆身旁,朝永擦去了脸上的汗水。
  绮罗帆转头看着躺在桌上的鞠菜。
  (……好漂亮。)
  人偶已经变成了公主。残留着一分稚嫩,俏丽的脸庞如同精雕细琢的人偶,成长似乎停止在国中生阶段,虽然绮罗帆还是比较高,但是,胸部却从手术服的下方高高地隆起。
  (唔——唔,论这个我就输了。)
  看来鞠菜之前放话要变得跟母亲一样并不是说说就算了。
  朝永确认了暂时接合的管子的缝合面后,回过头说道:
  「二十号小持针器,还有……」
  「是,小持针器还有针与线。」
  绮罗帆在听完吩咐前就递出事前准备好的东西,朝永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
  「这一点东西我还认得出来好不好,我又不是第一次看你动手术。」
  朝永微微露出个微笑,收下工具,把线穿过针头,用持针器装好。
  重新把手伸进幽星体内,将针顶在管子上。
  可是,朝永只是一直让针顶在管子上,并没有按下手指的意思。
  (他在干嘛啊?)
  绮罗帆窥探朝永的脸。
  朝永满头大汗,眼睛紧盯着手边。明明看起来也不像发生了什么问题的样子,拿着持针器的手却紧张得直发抖。
  宛如对某样事情感到畏惧——
  那会是什么事?主时刻机构目前正常运作中,剩下的只是缝合暂时接合的管子,手术就结束了。哪有什么好怕的。
  ——原来如此。
  绮罗帆察觉到朝永究竟是对什么感到胆怯了。
  那就是——残留在管子上的过去手术痕迹。
  那个手术痕迹完美到甚至连绮罗帆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有多厉害。每个洞口的间隔极其细微,宛如缝纫机车缝过的痕迹一样,洞口以一致的间隔分列。
  朝永害怕待会儿自己即将进行的缝合会被拿来和先前的缝合作比较。不……他并非害怕被绮罗帆拿来比较,而是害怕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不论是谁,如果有人示范了一个技术非凡的模范演出的话,轮到自己动手时都会放不开身手。
  「朝永!」
  绮罗帆故意大叫了一声,突然惊醒的朝永回过头来。
  一脸僵硬取代了以往冷酷的表情,白白浪费了一张美男子面容。
  「快点结束手术吧,不然明天上学可是会爬不起来啰。」
  绮罗帆拍了拍朝永的肩膀,露出一个安心的笑。
  朝永的表情呆滞了片刻,随即笑逐颜开。
  「你说得也对。」
  朝永重新把持针器对上管子之后,开始缝合。
  动作缓慢。没有帮绮罗帆动手术时那神乎其技般的速度;但是,朝永稳扎稳打地移动握着持针器的手。
  朝永明显地对先前的缝痕十分在意,不停地在间隔细微的缝痕旁穿针引线。从绮罗帆的眼里看来,一点也看不出和前人有任何差别。
  为什么朝永会在意前人的手术到这种程度,让绮罗帆感到不可思议。
  看到缝痕时朝永默念的那句话——
  「Shirakawa-Lamballe's Suture』
  Shirakawa和白川医院的白川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绮罗帆动脑思考的同时,一旁的朝永顺利地进行着缝合。
  最后——
  缝合结束,被六根管子支撑起来的沙漏飘浮在液体中。剪断固定周围网络的丝线后,网子就像包覆住沙漏般张了开来。
  缓缓从患部抽出手来,缝合了球体与幽星体的手术伤口,把持针器与针线放在手推车上后,朝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手术……结束。」
  他的额头上汗水淋漓。明明为绮罗帆动手术时是一派轻松的表情呢。
  「——拿去用吧。」
  绮罗帆递出了黄色的手帕,朝永仿佛在示意「这是干嘛」似的抽动了一下长眉。
  「这是编号二十二号的手术工具,普通手帕一条啦,辛苦你了,很拼嘛。」
  「是啊,很久没因为手术而搞到这么累了——」
  「我的助手成绩你打几分咧?」
  「以第一次而言,还算勉强及格吧。」
  朝永一边用手帕擦掉额头上的汗,一边用温和的表情凝视着绮罗帆。
  万里无云的星期日上午——
  穿着护士服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的绮罗帆正受人深深一鞠躬。
  「鞠菜大小姐的手术,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帮忙。」
  「岸田先生,请你快点抬起头吧。」
  绮罗帆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摇了摇手。
  这里是位于青山的鞠菜家豪宅,绮罗帆此刻人在以前来过的岸田房间。
  这一天,朝永与绮罗帆为了诊察鞠菜手术后的康复状况来到此地。绮罗帆说有事找岸田,便和前往鞠菜房间的朝永分道扬镳。
  「请问鞠菜的病况还好吗?」
  「没有问题,稍后请到大小姐的房间一趟吧,我想大小姐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我当然会去。可是,鞠菜不会讨厌我吗?因为,我态度蛮横地把她带到医院去。」
  「没有这回事,不管是朝永医生还是绮罗帆小姐,都深受大小姐喜爱,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说到这里,岸田以慌张的模样捂住了嘴。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绮罗帆一脸疑惑地倾着头。
  「非常抱歉,就当作没听到我刚刚说的话吧,稍后你就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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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绮罗帆不是很能接受这样的答案,不过还是重整情绪发问:
  「岸田先生,请问你早就知道鞠菜体内的主时刻机构其实是鞠菜母亲的吗?」
  「没错,我早就知道了。从鞠菜大小姐出生的时候开始,就患有比安娜夫人更为严重的同步机能不全症。鞠菜大小姐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恶化到不立刻动手术就会发生问题的状态。一开始龙太郎老爷提议移植自己的,但是被安娜夫人劝阻了。夫人说,如果老爷想移植的话,就等她移植给鞠菜的主时刻机构开始失控时再移植……龙太郎老爷也答应了这项提议,所以便在大江集团的医院进行了鞠菜大小姐与安娜夫人的主时刻机构交换手术。最后,手术也成功了。」
  绮罗帆心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只要是一等亲,同样也能移植自己孩子的主时刻机构。
  「原本预定鞠菜大小姐先行出院,不知何时可能会发作的安娜夫人则留在医院里观察,不过,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鞠菜大小姐为了见安娜夫人溜出了房间,因为安娜夫人早就做好了再也无法和鞠菜大小姐见面的觉悟,或许这份心情也感染到了大小姐,鞠菜大小姐在广大的医院找到了安娜夫人的病房。可是,也因为如此,使得那件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故发生了。」
  岸田垂下眼帘。
  「岸田先生与龙太郎先生所以不把这件事告诉鞠菜,是因为不想让鞠菜知道母亲是因自己的主时刻机构而丧生的吗?」
  「是的。如果告诉大小姐的话,她一定会十分自责吧,不过,如果鞠菜大小姐一直不肯接受手术的话,我本来也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她。」
  「——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吗?」
  岸田缓缓点头。
  绮罗帆可以想像鞠菜大受打击的模样,不免开始担心前往鞠菜房间的朝永有没有应付得很好。
  「岸田先生,能再请问你一件事情吗?」
  「没问题,什么事情呢?」
  「十年前……帮鞠菜与安娜夫人动了主时刻机构交换手术的魔法医生,叫什么名字呢?」
  「Shirakawa-Lamballe's Suture」翻作日文的话,就是白川·兰巴尔缝合法,即使上网搜寻也查不到半点资料,似乎是某种缝合方法。
  岸田先生笑逐颜开。
  「那个人是当时被称为世界第一的魔法医师,他的名字就叫作……」



  *



  在昏暗的房间内,鞠菜躺卧在床上。
  她电灯一直开着没关,用右手遮着眼睛。
  一个礼拜没去上学躲在房间里足不出户之后,生活节奏也随之变得不正常。昨天凌晨三点入睡,十点起床,如果是平常的话,光是想要跷课一天岸田和女管家就会啰唆个没完,可是,现在因为刚动完手术的关系他们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实际上,鞠菜完全没有动过手术的后遗症。就算是动完手术的隔天,只要她有心去上学也不成问题,之所以不去也只是因为懒。
  拜托岸田办理的病假申请将在下礼拜结束,她想在那时再回去上学。
  ——房间的门钤响了起来。
  「是谁?」
  鞠菜抬起上半身,按下床边遥控器的开关。画面上有一张俊美的脸孔正往这边瞪,这么说来,是约好今天来看诊没错。
  「没有关系,请进。」
  穿着睡衣应该无所谓吧!虽说对方是同龄的男生,但反正自己也早被他看过裸体了,因此,只是睡衣而已也不会少一块肉。
  进入房间后朝永仍旧面无表情地走向床边,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今天来有什么事吗?Dr.朝永。」
  「我是来做术后观察的。」
  鞠菜被他那扑克脸惹得嫣然一笑。
  朝永翘起长脚之后,抬起了下巴。
  「然后呢?」
  丢出了简单三个字。
  「光讲那三个字我听不懂你的问题喔!」
  朝永哼了一声。
  「手术后,身体上有出现任何问题吗?」
  「没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因为一口气长了四岁左右,身高爆增了将近二十公分,所以常常会撞到头,不然就是撞到脚……除了这点小问题之外,并没有哪里特别觉得不对劲。」
  鞠菜那头本来长得杂乱无章的头发,已经剪得和以前一样整齐。
  「还有就是……对了,一天会有一次,胸口会感到……」
  鞠菜按着胸口垂下了头。
  朝永的表情显得有些紧张。
  「觉得痛吗?说不定是幽星体的手术伤口发生了影响。」
  「不是……我并不是觉得痛……而是满腔五味杂陈的感觉,眼泪不时会从眼里夺眶而出。」
  话才说完,她马上泪如雨下。
  「——我、我对母亲的事情、——一直有很深的误解。」
  她不知道悲剧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所造成的,便兀自对手术感到恐惧,甚至将母亲的遭遇形容得很不堪。
  『请你相信自己的母亲……』
  那个时候父亲对鞠菜所说的那一番话……现在总算理解了。
  当鞠菜泪流不止地不停哭泣的时候,站起身的朝永温柔地抱住了她。
  鞠菜满脸通红,一开始虽然想要抵抗,但随即倚靠在他的身上。
  不知道是因为朝永善于哄骗女生呢,还是使用了什么魔法,总之,鞠菜的心情马上冷静了下来。
  等到鞠菜的眼泪一停下之后,朝永慢慢地移开了身体。
  「刚刚的拥抱也是状况观察的其中一环吗?」
  鞠菜脸色腼腆地问道。
  「没错。」
  「讲得冠冕堂皇,其实是别有居心吧?我已经不是发育不良的小鬼啰。」
  鞠菜走下床,在朝永身边转了一圈。齐眉的浏海与长长的发丝随之飘了起来。
  「哼,你已经长大到胸部被人看见也有资格不好意思的程度了。」
  一颗羽毛枕以飞快的速度丢向耸肩的朝永脸上。
  随着碰一声巨响,羽毛在空中飞散。
  「话说回来,你和岸田聊了什么?」
  从鞠菜的豪宅回到白川医院之后,朝永像是突然想起这回事一样询问绮罗帆。
  「聊了很多啊,例如鞠菜妈妈的事情。」
  「是吗……」
  其实,除此之外还听到其他重要的事情,可是,绮罗帆不想触及这个话题。因为她早决定在朝永主动谈及以前假装不知情。
  「朝永,你自己呢,没有假藉看诊的名义趁机毛手毛脚吧?人家鞠菜已经变得那么可爱啰。」
  「那怎么可能。」
  朝永面不改色地回答后,拿起设置在挂号柜台的电话子机。
  「绮罗帆,该吃午餐了,和上次吃一样的可以吗?」
  「啊,今天我不吃外卖也没关系。」
  「是吗?」
  朝永按下快速拨号键后,绮罗帆从他手上抢过子机。
  「你今天也不用吃外卖。」
  绮罗帆把子机放回充电器上后,拿着用浴巾包裹的便当盒悬在朝永面前。
  「锵锵——!」
  朝永挑起了眉毛模样惊讶。
  「这是什么玩意儿?」
  「你很讨厌耶,看就知道了吧。便当啦便当。」
  这是在母亲志津保的严格指导下制作的充满信心的作品。
  「……是你亲手做的吗?」
  「那当然。啊,可是你可别误会喔,只有今天而已。因为你之前帮忙劝说鞠菜动手术,所以做来当作谢礼。」
  「不用了,那点小事用不着放在心上。」
  朝永露出了不属于喜怒哀乐任何一种情绪的复杂表情。
  「这回应该不是啥热内亚风味吧?」
  绮罗帆以打哈哈的方式蒙混朝永认真的问题之后,便挽着他的手臂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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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ood Prognosis!(终章)


  自从访问大江家以来,约一个星期过后的某天——
  「呜咿咿————————————」
  绮罗帆一边惨叫,一边在预备铃声回荡的「六花学院」走廊狂奔。
  她睡过头了。
  自从某一天的手术之后,绮罗帆染上了熬夜的习惯。今天早上也是因为前一晚收听深夜广播以致于爬不起来,忍不住又睡了回笼觉。
  绮罗帆飞也似的冲进预备铃声刚结束的教室里。
  如果是平常的话,应该是被拿着点名簿的班导阿丸(丸山)宣告以一秒之差出局的时刻。不过,总有例外的时候。对第一堂课的时间一向严厉的级任导师还没来到教室。
  「得救了——」
  绮罗帆上气不接下气地趴倒在位子上。不过,马上又抬起头四处张望。
  「奇怪了——?」
  平时随着预备铃声之后会渐渐收敛的聊天声,不论过了多久一直没有变小的迹象。不管是男生或女生,大家都像圣诞夜入睡前的小孩一样因为期待眼睛散发着光芒,然后和其他同学聊个不停。
  绮罗帆碰碰两声拍了拍坐在前面位子上的班长·本名田中智子的肩膀。
  「早啊。唉,班长我问你喔,发生了什么事呀?」
  「早安。」
  戴着注册商标的厚镜片眼镜与发夹的班长转身向后。
  「感觉今天大家特别浮躁耶,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而是待会儿似乎会有事情发生。」
  「啥?」
  「——好像有转学生要来。」
  「这种时候了还有转学生?」
  都已经过了六月中旬,如果没有特别的因素,应该不会挑只剩一个月期末考就要开始的时候转学,不是吗?
  「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根据情报,可能是个女生。」
  绮罗帆突然有股奇妙的预感,她回忆起前些日子岸田曾经讲到奇怪的事情。
  一面心想这怎么可能,一面望了后方朝永的位子一眼。
  朝永还是老样子,一副完全不把周围的吵闹放在心上的模样,专注地看着单行本。看起来不像是早知道转学生是谁的模样。
  此时,教室的门喀啦喀啦地打了开来,把点名簿夹在腋下的阿丸走进了教室。原先闹哄哄的教室霎时陷入寂静。
  起立、敬礼、坐下。
  阿丸两手拄在讲桌上。
  「各位同学可能早有耳闻,从今天起我们班上有位新朋友要加入啰。」
  阿丸以着比平时更HIGH的感觉如此说道。
  教室再一次变得骚动不安。
  阿丸跑去走廊叫人。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教室入口那扇门。
  下一瞬间——
  空气结冻了。
  不分男女生,大家同时倒吸了一口气。
  ——公主驾临了。
  在场的人无一例外都这么觉得。
  Marina Oe Wuthrich
  转学生以优雅的步伐站到讲台上后,用漂亮的草书在黑板上写下这串字,同时向上撩起一头金色的长发。
  「我是鞠菜·大江·彼特利菲,从今天起请各位同学多多指数。」
  大家顿了一下,然后拍手与欢呼的大合唱随即爆发,感觉整个班级正频频晃动。
  在大喝采的声浪中,愣然地凝望着讲台上的转学生好—阵子,绮罗帆又一次回过头看着教室角落的那个位子。
  忍不住噗哧一声地笑了出来。
  在那里,朝永交抱双臂,板着一张臭到不行的脸孔,单边的眉毛还不断抽动。


  樱乃绮罗帆的魔法医病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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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如果早上起床后发现自己长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而且不管怎么拉、怎么敲打、怎么摩擦,那条尾巴就是拿不下来的话,你会该如何是好呢——?
  「樱乃绮罗帆的魔法医病历」就是一篇由长着这么一条尾巴的女孩·樱乃绮罗帆,与治疗在现代医学中遭到忽略的灵异疾病的医生展开活跃、充满欢笑与泪水的故事。
  各位读者幸会,好久不见了,我是月见草平。
  开始计画写关于医生的故事是在今年(2006年)一月的时候。
  并非因为曾有过什么契机,只是突然「好耶!下次就以医疗为题材动笔呗!」  (为何是关西腔?),就这样动了写作的念头。
  我从以前就很喜欢医疗题材的作品,「怪医黑杰克」自然不用多提,其他还有「迷糊天使俏护士」等,最近我还迷上了欧美影集「急诊室的春天」。描写医疗场所的医生、护士与患者的剧情,深深打动我的心。
  「樱乃绮罗帆的魔法医病历」里头虽然有魔法与灵异现象疾病出现,不过个人认为根本上还是一部以人为主体的小说。
  对了、对了,说到医疗场所……
  各位知道病院、医院、诊所、还有clinic的差别吗?
  答案是,除了病院以外,其他三种都是一样的。在法律上,能收容二十名以上的住院患者的医疗单位称作「病院」,其他都被分类为「一般诊所」。
  至于在本书里登场的医疗单位别说收容二十名病患了,就算只有一名患者也没办法提供住院服务,所以毫无疑问地就归类为「一般诊所」吧。
  秀了一点知识后该是致谢的时候了。
  对于这次又提供了许多建议的责任编辑S先生,在此致上万分的谢意。我最爱您了。
  编辑长M先生及MF文库编辑部的各位工作同仁,这回也受您们照顾了。
  还有,为本书绘制了既可爱又帅气的插图的裕龙ながれ先生。第一次拜阅朝永的草稿时,我就忍不住雀跃呢。非常感谢您。
  最后,感谢在我执笔这篇后记时,阔别约一年写了封信给我的ぬー先生。另外,也感谢阅读本病历的各位读者。


  月见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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