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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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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初校][竹宫ゆゆこ][我们俩的田村同学][第1卷][简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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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17 06: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xxxholic 于 2009-6-16 20:11 编辑

我们俩的田村同学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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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L.E.O
校对:Alpha
转载请先申请不可修改TXT档或去除转载标示
─────────────────────────────────────












回到故乡所在的星球
——这是我的升学志愿
我是松泽小卷,十五岁。
我的家在月球上,
所以我总是像这样从这里抬头仰望天空,
用兔耳朵接收电波,
然后伸直了双手来发送回复。
在火箭到这里来迎接我之前,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待。
------
在班上,只有田村同学会主动来找我说话。
他总是埋伏在我早上跑马拉松的路上,
不但直盯着我看,还一直想打听我的事情。
第一次遇到像田村同学这样的男生,
让我不知道如何应对。
即使看到我困扰不已、手足无措的样子,
田村同学还是不肯放过我。
这就是,我的田村同学。
------
我是相马广香,十五岁。
所有的人都看不顺眼。
别靠近我!少来跟我说话!给我滚一边去!不要管我!
我才不要什么朋友,打死我都不要什么同伴。
总之我只想独自一个人生活。
------
但是只有田村另当别论。
他就坐在我后面,是个看起来个性顽劣、心术不正的家伙。
这个和细心体贴一词无缘、天性阴沉的家伙,
一副就是意图窥探我内心的样子。
大概可说是世上唯一一个不怕我的家伙。
就是这样,他让我在意的胸口发疼,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我的猪头田村。
------
喜欢的食物是鳗鱼,兴趣是历史,喜欢的时代是连藏时代,崇拜的人是北条时宗……
有一个超优秀的哥哥,和一个运动全能的弟弟。
夹在中间平凡至极的我——田村雪贞,十五岁。
最没辙的是——女人心。
------
“田村同学,我其实是外星人!”……视线游移不定的电波少女,心不在焉地凝望天空。
“喂,田村!你有没有在听啊?”野蛮的孤独一匹狼,不知怎地竟杠上我。
但有的时候,她和她,会用那快要融化在风中的温柔声音,或是用那不安而微弱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田村同学……”
“我说,田村啊……”
如此一来我就没办法
狠心弃她们于不顾。
……你们到底是怎么
看待我的呢?
------
第一话——月兔思乡
第二话——零下的埃及记
第三话——高浦同学的家族计划

[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8-8-11 23:1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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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06: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话——月兔思乡

1

我过去曾被众人捧作昆虫学之父法布尔再世,风光一时。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记录蝉一生的观察日记在县展览会上获得县长奖。我想那就是我最受欢迎的时候了。大家都叫我昆虫博士,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能得到这么光荣能干的称号,大概是拜家庭所赐。
对了!田村家有三兄弟。
名称传遍大街小巷的秀才长男,运动全才的三男,以及平凡的次男。而那个平凡的次男就是在下我。
聪明贤良的哥哥是爸妈的骄傲:而个性开朗活泼的弟弟,是大家的宠儿。出了两位这样引人注目的儿子,我们家自然经常是热闹非凡。
在这骚动之中,平凡的我总是退居一旁。不管翻开哪本相簿,年幼的我一定是摆出双手环胸的姿势,然后其中一只手的手指摆在下巴。就这样在一旁看着哥哥和弟弟,以及被两人耍得团团转的父母。
现在仔细想想,我在田村家所培育出来的就是敏锐的观察力……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观察力便造就了法布尔再世…….
然而岁月不饶人,随着学年的增长,身边的朋友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爱好昆虫的阶段。交换的东西,从金龟子变成电玩游戏的怪兽;交换的情报,从哪里的草丛抓得到蚱蜢变成哪家书店漫
画和杂志进书的速度最快。至于取代昆虫图鉴的,则是《人体的奥秘.男生和女生的身体构造图鉴》……
我失去了唯一的勋章。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不知道是出于好意想安慰我还是怎样,被亲戚的长辈这么说的次数直线上升。
“雪贞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有出息的男人的!”
附近的阿姨也这么说。
“你将来一定会有一番大事业的!”
就连班导师也不例外。
“田村,我可是非常清楚你是个有潜力的家伙……!”
……总归一句就是:“虽然现在不怎么样……”
哼!这种事不用你们提醒我也心知肚明。而我现在,继昆虫之后的第二个兴趣就是古代的风俗史。
附带一提,我现在最热衷的是连藏时代的风俗——像是染着茶褐色的武士服,配上折乌帽子(注:乌帽子,为成年后的男子戴在头上的冠帽之一,随着时代、阶级、年龄的不同,造型和涂装各异。为因应武家装束及狩猎装束所要求之机能性,于是将乌帽子的上端折迭下来,发展出折乌帽子)。而不得不提的莫过于铠甲、头盔、白系缄和红系缄(注:日本的铠甲是用一束束的线或是革绳,来连接细长的小铁片或皮革片所制成的。依使用的线的颇色,区别为白系缄、红系缄等)……这些装扮之美,华丽中不失威武雄壮,其中奥妙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日本男儿本色,极尽在此。
啊啊!好极了!真是太美妙了!
现在正是该采取行动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悲剧发生了.
事发昨晚。
起初,我只是在翻阅古典数据集,读着读着自然而然地缅怀起“朝乱起赴镰仓”的情操。
当我回过神时,手里正握着从老哥那里借来的竹剑,三更半夜在自己房内的镜子前,摆出武士的架势来——
只见我顺势拔出手中的竹剑。
“在下正是田村雪贞。就让在下和你比划比划!”
小声地尝试着说了这个句子.
说时迟那时快,匆地房门应声打开,竹剑的主人!!老哥出现在门口
“喂!!我的字典在这……你在做什么啊?”
呀——
昨晚我差点尖叫出声来。
只要一想起来,脸就仿佛要烧起来似地发红发烫,羞得我像女孩子一样用双手遮住脸颊。只能安慰自己,被看到那副德性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何况我还做过更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可是……
“喂,田村!你有没听到我在问你问题?”
肩膀被人摇了几下,将沉溺于思考中的我拉回现实。抬头一看是一张不起眼的熟面孔,他是我从昆虫博士时代以来的好友!——高浦。
“嗨,高浦!”
“……啊?你根本没听进去嘛!”
高浦夸张地叹了口气.用手指着我的鼻子。
“我再说一次,这次你可要给我听清楚了。嗯
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时候”啊?”高浦歪着头表示疑问的样子不但很诡异,这个问题究竟想问些什么也是个谜。不过被人当作痴呆老人也不是很愉快,就姑且先回答他:
“现在是午休下半场时间。”
“不是在问你这个好不好!就不能朝……嗯……历法之类的方向去思考吗?”
“历法?那就是七月啰?”
顺道一提,两个星期后就是期末考。期末考结束后就放暑假。用准考生的术语来说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
“大错特错!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呆子,搞不清楚状况!正确答案是“国中生活最后的夏天!”
“……喔……”
我陷入呆滞,习惯性地又开始咬起铅笔笔杆,将视线移向窗外。
中学生活最后的夏天?.天底下可没有感性到会记上这一笔的月历。
窗外夏日的午后晴空万里。耀眼鲜明的一片浅蓝令人神清气爽。蝉鸣由远而近由近而远…….
噢,真是风雅啊!油蝉和茅蜩的合奏。
边听着它们交织出的夏日协奏曲,手指边转起铅笔来。桌上是一张写到一半的升学志愿调查表,今天是缴交的最后期限。
写到一半时,脑海里突然重现昨天那一幕,因为实在是太丢脸了。让我当场停笔写不下去.
第一志愿学校那一栏已经填好了,就剩学年、班级,座号与最后署名。
田、村、雪、贞!
虽然说是老王卖瓜,但我还是要说这真是个出色的名字啊!虽然谁都没有这么对我说过,只有我私底下想这名字还真有那么点听起来像武士的名字.
把写完的调查表交给高浦。实不相瞒,这男人从以前就一心想坐上班长的位子《没想到居然还能成为候选人》,是个连回收调查表这种索然无味的工作都能乐在其中的变态。
“喔,田村交了,打个勾!嗯,看样子还有几个人还没交…….等等不对不对不对这不重要,回到刚刚的话题!国中生活最后的夏天!”
这不折不扣的变态男眨着双眼,弯身凑了过来。可是就算要我再多说些什么也——
“不怎么样啊……我能说的也就只有这句话。如果这样也好的话,就请你继续说下去啰!”
与其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我还比较想挖挖鼻孔。好,就动手吧!
“噢!你根本就不明白!少跟我说什么不怎么样啊的,你早该注意到了吧?再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的话。可就要彻底落后了!一”
高浦突然握住我的手。那是双炽热的手。一时之间,彼此凝视的我们……眼神迸出耀眼的火花……咦?
“我……落后?”
“早就不知道落后多远了!看这个!”
高浦从胸前的口袋掏出了一张折了一二折的纸片。打开一看.是一张A4大小的通讯簿.上头
记载了全班同学的名字和电话住址。我的身体稍微往后挪了一下。
“你这家伙难道一直随身携带这玩意儿?.走火入魔了……”
“再给我仔细看清楚,重点是这些线!”
高浦手指的应该是他自己画上去的线,而这些用铅笔画的线,就连接在那些排列整齐的名字之间.
“首先是这对。这里,铃木千夏和……这里,野村。听好了,这两个人从上个月起开始交往了哦!”
“什、什么?”
听到这晴天霹雳的消息,上半身不禁往前倾,伸直了背部。居然有这种事,那个“老妈子”铃木千夏和“33B的小猫崽子”野村,这两个人在一起心跳加速小鹿乱撞眉目传情卿卿我我?
“无法、无法想象啊!”
“无法接受对吧?”
无视受到震撼的我,高浦的自动铅笔一面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声音.一面把连在铃木和野村两人名字间的线描得更加清晰。
“现在惊讶还太早。林和小林、天野和石冈这样惊人的组合都出现了!这一带似乎一到了这个月马上就成双入对了。然后还有这里跟这里……这个跟这个…….这个则是跟隔壁班的横山…….
还有.这对好像已经分手了.这对也分了,现在是这个跟这个…….大概就是这样……”
在班级通讯簿……不。应该叫作“情爱地图”比较贴切的这张纸上,我的视线随着自动铅笔的线移动,差点没头昏眼花。一道道描绘出来的线大多连接着两个人的名字,要不就是在途中便断了。时而蛇行,时而分支,时而单向通行,就这样朝着四面八方延伸。
绕过少数几个特定的名字。
“是什么时候演变成这样的?”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颤抖不已的手指,轻轻地摸了一下周围空白,显得有些突兀的我(和高浦)的名字。这真的是个非常非常悲哀的事实,我《和高浦》的名字,连同少数其它几个人的名字,就这样被排除在那堆错综复杂的黑线之外,醒目得不禁让人悲从中来。原来如此!现在我不得不同意了。我(和高浦)确实是落后了。就在我还傻傻地挖着鼻孔时。同班同学之间早就被错综复杂的线段,毫不迟疑地互相连起来了。
“谁叫这是最后的暑假呢!要是没有留下美好的回忆岂不是亏大了?”——我听到女生们是这么说的.而且这些家伙大多是在上个月底努力寻找对象、紧迫盯人,不然就是在这个月初.
也就是说告白热潮正在我们身边蔓延。”
告白!.
“热潮?”
“少露出奇怪的表情。你没有感觉吗?.如果是现在就行得通、只有现在才办得到的气氛。就算被甩掉出了洋相.一旦一毕业就不会再见面,要是成功的话,就有美好的夏天正等着自己。更何况,先不管这个关系是否能维持下去——这也是女生说的,有恋爱经验和没有恋爱经验的人,分进去的组别就会不同。”
“……组别是什么啊?”
“我可是很清楚那些女生说的话的意思喔!就拿这张通讯簿来说,你不觉得人类已被分成两种了吗,”
我看着情爱地图。然后马上就明白那家伙所说的话。首先,一种是埋没在黑线漩涡中的名字。至于另一种,就像我和高浦这样。远离一切混乱、周围一干二净的名字。
这也就是说::
“跟恋爱有缘的一边,以及与恋爱无缘的另一边……”
“没错!换句话说,就是受人欢迎和乏人问津.像我们这种相貌不起眼、个性也不起眼、所有的一切都不起眼的不起眼人种……”
“很明显的就是乏人问津的那边……”
沙……沙沙……
“喏.属于’这边‘这组很惨对吧?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对吧?我们要是再继续这样下去,到二十岁还是处男,三十大关还未婚,四十岁头秃光,五十岁,嗯——”
我倒抽了一口气。到底会变成怎么样啊?.到了五十岁,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悲剧发生?
“不管了,总之我绝对不要变成那副德性!所以我要搭上这波热潮,交个女朋友!然后在迈向高中入学这新的人生阶段前,加入’另一边’。的行列!这就是我的想法!”
当场虚脱——
“我说你啊……”
“田村你难道就愿意继续这样下去?”
“是不愿意没错啦……”
就算我再怎么不起眼。好歹也是个正值青春期的正常男生。在谈恋爱以及和恋爱绝缘之间,我当然是想要去谈恋爱的那一边,就此步上阳光普照的人生大道。
但是!!
“我说高浦……我们的世界可是非常狭小的。镇上…….不,充其量这个教室差不多可以说是世界的全部了.。没错吧?”
“钦,恩.是这样没错……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我点头回应高浦,缓缓地站起来。然后,
“你刚才是说想要交个女朋友对吧?那你就试着张大眼睛看清楚了!在我们的世界里,这些女友候选人们的德性!”
环视了一周四四方方熟悉的教室.
“那真的……嗯……很恶心啊!身为你的朋友啊……还是建议你…….去医院比较好!啊!你肚子会饿吗?”
看吧……
“我昨天去了静香学姊(大一岁)的家,遇到一个开徒丽罗亚《联结车》的男生,他一口就干掉了一瓶魅琉苦(牛奶)呢……”
我就说吧……
“老娘现在精神快不行了(笑)!要是其它的人格(红.圣龙.狂夜)跑出来的话,你们就等死吧《笑》!最好不要把我惹毛喔《笑》,大家都说那笑容霹雳无敌恐怖的说~”
这下子懂了吧?.
“怎么样高浦,这就是!!”
“啊?田村刚才是不是一直盯着我们啊?”
“真的假的?看什么看啊?.要收钱喔!?”
这就是班上女生的真实面貌。
我连这句话都无法说完,就发不出声音无力地趴倒在桌上。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是动物园吗?.我到底要怎样被这些家伙吸引.就此坠人情网、然后告白?.谁来告诉我哪里才有我“想要交往”的对象啊——
“田、田村,振作啊!不过才这么一点打击!”
“我已经不行了…….你就一个人……到’另一边‘去吧……不用管我了……我就在’这一边‘终老一生好了……”
“田——村!别死啊!”
“再、会了……”
啊啊,真是短暂的一生.我缓缓地闭上眼睛,黑暗就这么开始吞噬起我那空虚的心灵:
“噗?”
恐慌!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不明飞行物体完全盖住我的脸.我吓得赶紧一把抓住它。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
“哗!”
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甚至觉得时间似乎已经停止。
距离近到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体温。
就在鼻尖前十公分的位置——
那个人站在那里。
然后!!
“对不起……”
几乎是同样高度的视线。
那小得让人不由得怀疑自己眼睛的嘴唇轻启,发出的声音细微到让人感受不出一丝情感。
“对不起”对方这么说。
“那个……可以麻烦你吗?”
那个……。.可以麻烦你吗?对方确实是这样说的。
“我说……那个……是我的。风一吹就飞到这来了.”
我说……那个……是我的.风……:嗯?
“啊?完、完了!”
等我突然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无法挽救了。盖住整张脸的不明飞行物体—眼就可以马上认出是一张升学志愿调查表,就这样被我捏在手里,变成皱巴巴一团了。
“抱歉——”
她——对了,她的名字是——
“抱、歉……松泽……”
应该没错吧……松泽…….印象中……名字还蛮奇怪的……没错!
松泽小卷。
净白小巧的脸蛋上,一双咖啡色眼睛闪亮得有些不寻常。那双眼珠子直盯着我瞧。一不小心就让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玻璃珠般澄澈的瞳孔。
“我现在就把它摊平!”
在尚未理出头绪的情况下,我正准备摊开皱成一团的升学志愿调查表!!
“不用了……”
她抢走了志愿表。不对,那本来就是松泽的。是“拿”回去。
“这个!”松泽直接把那团揉得跟纸屑没两样的东西递给高浦,就这样走回窗边的座位。她穿过桌子间狭窄的缝隙走动,裙子下的臀部和小孩子的一样小.穿着统一规定袜子的脚踝简直就像羚羊一样。单薄的肩膀、纤细的背,还有……喂喂喂,那样的身体哪里能塞得下内脏呢?.这么说来,难道你从不排泄的吗?.
“等等等等……田村?.你什么时候活过来的?.”
这种发型好像是叫作了bobcut吧!长度及肩的头发丝丝飘逸,闪闪动人。松泽摇晃着一头秀发走回座位上,一脸无趣地朝窗外看去。
“田村——喂——田村哟!”
从不大声嚷嚷,也不和那些粗俗的人鬼混,松泽只是独自一人静静地仰望天空。即使被风吹乱了头发也丝毫不以为意,就像个搪瓷娃娃一样。
什么嘛!
什么嘛什么嘛什么嘛!
不是有她在吗?
松泽小卷。
升上三年级之后第一次同班的家伙。在这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有这号人物.据说好像是在升国中时才搬到这个镇上,是个无从得知过去的神秘女孩。
印象中成绩好得出类拔萃——我会知道是因为升上三年级之后,模拟考的成绩一律都会公布出来的缘故。
不就有这样一个松泽在吗?
就在前一刻我第一次和她说话。
第一次在那么近的距离之下看着她。
究竟是为什么?那闪闪发亮的眼睛、那洁白光滑的皮肤,晶莹剔透.像是会发光似地,已经让我移不开目光了吗?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
“对不起,我错了。”
道歉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了.
“至今都没有察觉到你的存在。”
“田村——快给我回过神来,你现在两眼发直喔——”
“我之前都不知道你是个如此完美的女孩…….喂、高浦.松泽那家伙很可爱耶!”
“呃……你是认真的吗?”
我这时方才回过头来,抬头仰望高浦那张到刚刚为止,都被我抛诸脑后的不起眼的脸.
当然是认真的!说这种谎话有什么好处?那家伙真是乱可爱一把的!看哪!她那和其它人截然不同的文静举止!”
就在我正准备伸手一指的那一刹那!!
“!”
松泽豪迈地打了个喷嚏,
“喔——真是强劲有力。她捂着鼻子……流鼻水了吗?不愧是松泽,手帕是粉红色的耶!”
“我、我说田中,你该不会……上
“我会把你口中的’该不会‘化为现实!我要和那家伙一块步入’另一边’!”
我一个人笑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宣言。虽然高浦发出了“咦耶”的怪声。但谁理他啊!谁叫松泽是那么完美呢!至今都没有察觉到还真是对她过意不去……等一下?
“糟了!让我看看刚才的情爱地图!”
察觉到某种可能性,我赶紧从高浦手中抢过情爱地图。那么完美的松泽,该不会已经落入其他男生的魔掌之中了吧?
“很好……安全无恙!”
松泽小卷的名字上并没有任何讨厌的延伸黑线。我松了一口气。刚刚真叫人捏了一把冷汗。
接下来就让我和你的名字连在一起啦!用这漆黑的粗线条!
“田村、我跟你说她并不是安全无恙……”
“啊啊!吵死了!少来妨碍我跟松泽!”
“好好想清楚……松泽确实是很可爱,但是为什么这样的人却会是属于’乏人问津‘的这一组?.你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幸运啊!”
“你难道不觉得这背后有什么原因吗?.我们之所以会乏人问津,是因为我们生得一副不起眼的摸样。那松泽呢?.你想是为什么?.”
“幸运!”
“我可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话耶!我劝你还是放弃她比较好,松泽那家伙并不是能攻略的角色,只是在一旁充数制造热闹气氛的小古怪。就算有一般交互方式的角色图也不会有事件CG。
连脸部表情变化套件都没有。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攻略路线,根本就不可能达成松泽结局。”
“你的专业术语还真是丰富啊!”
“少废话了,喏.你看看这个。其实本来是严禁做这种事情的……”
高浦一边用身体挡着,试图把手中那皱巴巴的纸片——也就是松泽的升学志愿调查表给我看。我正想向这个不应该的班长抗议,再怎么说这样都很不应该,但是!!
“嗯?.”
个人的情报资料外泄仅是一瞬间。
在我还没来得及理解映入眼帘的文字意义前,调查表就已经被收了起来。高浦低声地说.
“喏,明白了吧?.”但那实在不是只看一次就能明白的东西.
我开始在脑中回溯方框内第一志愿的填写字段。
那里写着“回到故乡所在的星球高中”——不,等一下!“高中”是本来就已经印在表格上的字。那么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回到故乡所在的星球……?”
我歪着头,正在试图理解这段文字的意义,高浦压低声音,戳了戳我的手臂。
“……:我先跟你说清楚喔,那家伙到目前为止交上来的调查表,每次写的都是和这次一样的东西,不管被班导凶过几次都还是一样。这件事情还就此传开来,是众所皆知的事。”
“故乡所在的……星球……”
“也就是说,这就是松泽被敬而远之的理由。你还是放弃吧!那家伙……”
停!高浦,我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用不着把话说完。我彻——底明白了。原来如此啊!”
“唉……我说其它普通的女孩子要多少有多少啊!”
“松泽是个有幽默感的家伙!”
高浦突然用老式的方法摔了一跤给我看.不过我现在没那闲工夫理他那冷到不行的表演。
“回到故乡所在的星球”这是多么罗曼蒂克,充满少女情怀啊!更何况就连高浦都劝我放弃,正意味着我可以不用担心会有大批的竞争对手啊!太棒了松泽!一切顺利!
“唉……”
高浦叹了口气,垂下头。虽然很抱歉,但就在你低头叹息的时候,我即将先走一步。加入“另一边”的行列。
再怎么说,现在可是“国中生活最后的夏天”啊!
2
在闹钟响起的同时。我一跃跳下床铺.
在灰蓝色的晨光之中,比平常还要加倍用心地洗脸,加倍用心地刷牙,还在浏海附近抹了那么一点老哥的发腊。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松泽,和我交往吧!”
嘴角一扬!微笑的练习也。嗯!
换上制服。一切准备就绪后,轻快地走下阶梯往一楼的起居室走去。途中.一阵香味扑鼻,是每天固定不变的味噌汤味道。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在厨房的母亲回过头来。
“早…….哎呀!”
一脸惊讶的表情。
“我还以为是哥哥呢!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哼哼哼!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要这个时间出门。要有心理准备喔!”
“这样啊……。唉呀!锅子要烧焦了!”
妈完全没在看我特地摆出来、表示已经有所觉悟的姿势……唉,就是这么一回事!一个人赶紧坐到餐桌前,添好饭,在一声“开动了”之后拿起筷子。
“你啊、帮我叫哥哥和孝之起床!哥哥说他有学生会的晨间会议要开,电视的讨论会也找他去。”
“真不愧是历届最优秀的会长!”
“说到孝之,还记得吧,不是有那个吗?巴西的邀请赛。因为这次又选上了,所以棒球的练习暂时没办法参加,不去跟教练打声招呼是不行的。”
“巴西……今年以足球为中心啊?”
“真是的,感觉又有得忙了!你啊,如果不去帮我叫他们起床,就快点把饭吃完。啊——忙死了!爸爸还在睡吗?”
“我吃饱了,我走啰!”
“哎呀?真的要在这个时间出门?.是为什么啊?”
是为什么啊?.好问题.就回答你吧!
“我从今天开始,每天早上要到学校跑马拉松!我出门啰!”
把嘟嚷着“这孩子真怪”的妈妈抛诸脑后,一鼓作气跨跳过玄关到门口之间的阶梯。奔向清晨的街上。
时间才七点。虽然阳光愈发刺眼,但值得庆幸的是凉风徐徐,并不是很热。
在平常上学的路径上,用平常的三倍速度一路像跑跳似地向前大步迈进。目标是熟悉的校门。总觉得胸中焦躁不安,让我没办法放慢脚步。想要早一点到达目的地的心情,让我一心一意地只顾着交互摆动着双腿,这可能是我生平第一次这么想早点到学校。
理由只有一个!!因为有松泽在.
“嘿、嘿、嘿……”
“呜喵?”
不自觉地变得有些娘娘腔。正好经过一旁的猫像撞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地回过头来.不过我才管不了这么多。
每天早上,松泽好像都会自己一个人慢跑。
告诉我这个情报的人,实不相瞒就是高浦。虽然高浦之前一再劝告我“放弃松泽吧”,但是在回家前的班会时间上——
“搞不好你们两个很配也说不定。试着想象了一下后,总觉得也许会变得非常有趣呢……”
他终于改过自新了。然后,从班上的女孩子打听到这个绝佳的消息,并好心地告诉我.根据消息指出,松泽到今年引退之前一直是田径社社员。说起来啊,我倒是一点都不知道。
我发誓!就算成为“另一边”的人,我都会永远爱着一路支持我的高浦!
穿过校门直冲向阶梯口,在无人声息的走廊上冲刺,街道静悄悄空无一人的教室。放下书包,连进更衣室都嫌麻烦,就当场换上运动服,朝操场前进。
然后——
“松泽……”
找到了!真的在这里!一种仿佛全身开始发痒似的奇妙感觉油然而生,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满地打滚、欢呼尖叫。
一身运动服的松泽,以让人感受不到丝毫重力影响的轻快步伐如风似地跑着。
远远看去。朝阳正照在她的侧脸上。日光自鼻梁的曲线倾泻而出,看起来就好像日蚀一样。
我进入跑道,正准备追上她。松泽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为了和她并行,我用相当快的速度起跑。紧张?才不会才不会。
昨晚我已经演练过了一次。“哟,真巧!”——一派轻松地从背后出声攀谈.松泽似乎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来.“啊!田村同学。怎么了吗?”“就突然想跑跑步。”……接着话题自动延伸,自然而然两人愈聊愈起劲。但是我既不慌也不忙,始终保持漠然冷淡的态度,淡淡地抛下一句“差不多该告一个段落了吧!上课快迟到啰!”然后我就此转身离开。而在我的背后。“咦?.
还想再多跟你聊一下说……奇怪?不会吧,我怎么会……人家是第一次……有这种心情……”相信松泽一定会就这么怦然心动的。
非常完美。
但现在发生了另一个问题——
哒、哒、哒、哒、哒。——我
踢跶踢跶踢跶踢跶。——松泽
“咦、怎么……”
——追不上松泽。啊啊,松泽你真是太厉害了。连跑步速度也这么快啊!
怎么办!
两人的距离完全没有缩短,我看着松泽的背影,想到了一个计策,没有说是o型的跑道,就一定要跑成o字型吧!思,对了!
我正大光明、毅然决然地抄了快捷方式,虽然相当初的预定有所出入,这回我试着从旁边接近松
泽。接下来_——
“哟!松泽!”
“唔?”
打了声招呼。那一瞬间,松泽一看到我就打了个寒颤跳了起来,这一跳至少离地面有十公分高。真是可爱的小家伙!
“好巧喔!早安!”
带着一脸爽朗的微笑,紧靠在松泽身旁。
“早……早安……”
幸福的感觉在胸中累积,这就是我和松泽的初次问候啊!追着不知怎地、一圈一圈向外侧跑道移动的小松,我也跟着一圈一圈朝外侧跑道移动。
“你……一直都是从这时间就开始跑步的吗?”
“咦……?嗯……”
“都……大概跑……几圈啊?”
“到时间到为止……”
“那……那……那是几点?”
“八点左右……”
“这样啊……”
这样啊……八点吗?也就是说还要再跑四十分钟啰?用这种速度吗?这样啊!真了不起!
但是!!
哒、哒、哒、哒、哒::哒::哒::
我已经不行了。
“呼、呼啊、哈啊、哈啊……”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松泽的背影又更进一步地跑向伸手莫及的远方。
我终究还是停下脚步来,剧烈地吸气吐气。差点就死了也不一定!一边窝囊至极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彻底明白两人体力间令人绝望的差距。
啊啊……眼、眼花了。
“这也没办法,对方是田径社社员……像你这种不折不扣的家居派。想要追上她先练个几百年之后再说吧!”
真悲哀啊,就在我正要悄悄地溜进教室的时候却突然贫血,最后是已经到校的值日生送我到保健室。
一面避开松泽的视线,再次回到教室时,第一堂课已经快开始了。这时高浦将一个巨大的包裹递到我面前.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种状况发生啰!所以,喏,拿去。只能靠这个啰!”
“这是什么啊?.”
“我老爸书斋里的玩意儿。反正也没人在用,就借给你吧!嗯,你就好好加油吧!我会支持你的。我啊,现在真的是打从心底愈来愈想看你和松泽凑成一对的模样——总觉得应该会很好笑吧!”
高浦。
我爱你。
“哼!哼!哼!”
为了你!
我和松泽一定会成为散播欢笑给人类的治疗系情侣,来让你好好瞧瞧!
“哼!哼!哼!”
“喂!!雪贞,我的字典……你在做什么啊?”
哟!大哥!今天也在找字典啊!再买一本吧!
“你看了不就知道了吗,哼!哼!哼!”
“就是不知道才问你…….”
“连这都不知道还打算报考名满天下的旧帝大,真是个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敢死队队员啊。告诉你,这东西叫作健身板!”
“我才不是想要问你这个……莫非,是在锻炼肌肉?”
“没错!”
我张开双脚蹲着马步,一面虎虎生风地挥动着长得像滑雪板的长棍,朝着老哥笑了一下。
“听人家说做这个运动五分钟就相当于做一百下仰卧起坐!哼!哼!哼!”
“你不是准考生吗?去念书吧……”
“现在才没那闲工夫!要说原因嘛,是因为这是决定一辈子恋爱人生的胜负关键!我有这样的预感!”
“那是因为……你……只不过是想逃避应考的紧要关头罢了!”
“管他的!哼!哼!哼!”
“总之怎样都随你高兴……晚餐是寿喜烧,要快点下来喔,孝之早就已经就定位了,小心被吃得一干二净喔!”
“你说什么、寿喜烧?好!去吃饭啰!”
把健身板一丢,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那就吃饱饭之后再继续努力啰。
“哟,松泽!明天见!”——就在我第一次向她道别的那一瞬间,松泽在“唔!”一声的同时,果然还是又跳了有十公分之高.但无论如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样的她.
话说——
昨天失败的原因,在于追不上松泽。也就是说!!
“提早到这里等她不就好了。”
时间是六点半。
我换上运动服,坐在操场入口的石阶上等着松泽。
如果是为了更有意义地度过这段时间,早起根本一点也不辛苦。跑步的时间几乎是唯一听得到松泽声音的机会。
就算在教室里想跟她说话,太害羞的松泽总是像条鱼似地溜走逃掉,能出奇不意地打声招呼就已经是极限了。所以说,松泽完全没地方可逃的晨跑时间可是非常宝贵的。这样听起来好像我是个坏人似的,没办法,我就是想跟她说话嘛!
唯一担心的就是.那家伙会因为我来而放弃晨跑。从她昨天的态度判断,实在很难断言她肯定不会这么做。即便如此我除了等她来外也别无他法,所以就在这里开始等了。
下巴靠在膝盖上,眺望早晨的天空。
盛夏的早上已经是阳光耀眼,预告着中午的酷热.群青色的天空上积雨云势力不容小觊,今天也一定一整天都会是好天气吧。
“唔……”
从背后传来一声无预警的痛苦哀嚎。我立刻回头展露事先练习过的爽朗笑容。果然来了!
“嘿、你来晚啰!松泽。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咧!”
“为、为什么……”
今天的松泽不但有几撮睡觉时压到翘起来的头发,运动裤的下摆还稍稍卷起来.隐约可见那细瘦的脚踝。因为这副模样实在是太可爱,还有她的出现实在是太令人欣慰了,让我一个劲地傻笑个不停。
“你忘了吗?我昨天的确说“明天见!”。顺便补充一下,那时你的响应是“唔!”喔!”
“唔、唔……”
“怎么了吗?.嘿、要跑啰!怎么还在哪里拖拖拉拉的,快跟上来吧!”
“伸、伸……”
“不先作伸展运动……的话……”
“喔……”
这家伙!我一点都不吝啬地替她鼓掌.
“真不愧是松泽……你敏锐的观察力真是让小的敬佩!”
“不会……”
边注意着我的动向,松泽有所顾忌地开始伸展手脚。模仿着她的动作,我也开始做起“深”展运动。
真是小巧圆润的膝盖啊!还有手腕纤细得像是一碰就会断掉。以及脸颊超白、眼睛好大等等的……加上只要上半身一弯,T恤的领子就微微张开,仿佛看得到又看不到里面.让我在意得在意得在意得在意。
“我走啰……”
松泽迅速地跑进跑道!!喔喔喔,这样下去的话,特地提早到这来等就没意义了。我也跟著作急急忙忙地起跑。
““我走啰”这是哪门子的玩笑啊?你这害羞的家伙!”
“……”
今天也紧跟在她身边.
大概是锻炼肌肉的成果发挥出来了吧,总觉得和昨天相较之下并排跑步变得比较轻松了。
“那今天早上,我就来听听你每天晨跑的理由吧!”
松泽的双眉下垂成八字型,一脸困扰地歪若头。但我才不会轻易放过她.一再“嗯?”
“嗯?”地偷看她的侧脸,惹人厌地一直等,直到她回答我为止。就在要进入第二圈的时候——
“待在家里也不是办法……”
就在我差点要忘记问题是什么的时候,松泽终于回答我了。这下要开始追击了!
“嗯嗯、然后咧然后咧?”
“咦……”
“然后怎么样了啊?唉?”
“唔……”
“也不是办法,然后呢?啊?”
我要再继续深入追问下去!我要进入你的内心深处!在你回答我之前都不会放过你!到底是什么逼我做到这种地步……就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但是我是不会停止的。想必松泽更是一头雾水吧。她终于再次开口是在即将进入第三圈的时候。
“不但可以消除压力……而且因为在跑步的时候,脑袋……自然变得一片空白…………”
“哈哈哈!”
不由得爽朗地笑了出来(运动员模式).才不管松泽的肩膀是不是又吓得抖了一下.
“像……我啊,为了解除跑步的压力,所以用功念书!昨、昨天居然念了……四个小时!”
这是实话.
在我虎虎生风地甩了一阵健身板后,简直是累得不成人形,最后摇摇晃晃地走向书桌,全心投入书堆中.看来我这种人,不知道应该说骨子里就是个家居派,还是天生就痛恨运动——话虽如此,成绩也一点都不好就是了.
“呼啊、哈……哈……”
“田村同学……”
“怎……么……了……?”
“暖身运动也结束了,我差不多要开始跑了。对初学者而言步调会太快。如果一面说话的话,我想会更辛苦。”
“咦,”
暖身运动?
差不多了?
那是什么意思?
我从刚刚就一直是尽全力在跑啊?”
一时间我无法了解那是什么意思而一时松泽化——总归一句,也就是说,她是在关心我啰?
你是降临人间的天使吗?
“昨天……你不是到保健室去了吗?.这样子会再次不支倒地喔……”
东窗事发了。
不过啊,松泽天使,就算你现在告诉我这么基本的事情——
“已……经……太……迟……”
事到如今、你才——
我开始不像样地喘起气来,缓缓地开始落后,松泽的背影很快地愈发遥远。脚渐渐不听使唤,真没用。果然才练一天、肌肉锻炼怎么可能会有效果…….打从一开始,腹肌和跑步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一旦停下来再继续跑的话,会更吃力……我想,只要放慢步调就好了。”
松泽回过头告诉我。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要和她一起齐头并进,而拼死拼活地试图追上她。
然而就在两人差了将近半圈左右的时候,我放弃了。
“哎、这样…………也好……”
深吸了一口气,我放慢脚步,调整到身体觉得轻松的速度。呼吸总算是变得比较规律,但是这样的速度根本就称不上是在跑步,况且松泽的背影变得愈来愈遥远.
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样也好.
天空这么蓝,风吹在汗流浃背的身上也很舒服。更何况,空无一人的操场上,只有我和松泽两个人而已。
嗯,这样也好——
感觉不赖。
借着松泽的脚步声,我用她的两倍速度抓到跑步的节奏,虽然说还是很吃力,但渐渐地我开始能掌握一定的步调……嗯!
这样就好.
到时候松泽会再次接近整整慢了一圈的我吧!
3
用一声“明天见!”道别,用一句“来晚啰!”碰面。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周以后的结果就是,我开始用“曼波!”来配合松泽的“唔!”
至于跑步还是老样子。
一起起跑,然后在途中被抛下,不久后。落后一圈被超越,每次都抓住快要被超越的时机跟她说说话,像是“昨天的营养午餐有够难吃的说”“今天早上被猫瞪了”“你是什么血型啊?”
“你手肘上有伤痕耶!”这么一来松泽便会在超过我之际“嗯”“咦”“喔!!”“嗯”地回答我.
一到八点之后,我们就在操场分道扬镳,然后松泽就往女子更衣室的方向移动消失了踪影。如此,两人间的距离确实正在接近中。
真的吗……
老实说,我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呆呆地思考着这个问题,透过教室的窗子仰望天空。这个时间,想必松泽正在这片天空下赶着回家吧。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老早就过了放学时间。
天色还很明亮,油蝉的轮唱也是气势正盛如日方中。差不多也到了想听听茅蜩主唱的时候了,不过要让它们出场鸣叫,现在天色还稍嫌亮了点也说不定。
但是,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太慢了。
我等待着开干部会议的高浦,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要是早知道得等这么久,说什么也不会轻易答应等他了。
我下定决心。如果再等十分钟还是不见人影,我就要先回家了.这阵子连续每天早起,到了今天真的是困到不行.
“呵啊啊啊啊啊……”
就在我自觉到浓浓睡意的同时,打了个漫画式的哈欠。擦擦眼角的泪光,慵懒地把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
就在这个时候——
可比噪音集合体一样的物体“磅”地重重打开门。
“吓——都吓死人了?那是怎么回事啊?真恐怖?”
“超——恐怖的!那家伙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
“那副电波样真够吓人的!”
是在班上属于嘈杂吵闹一类的女生小团体。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真是的……能不能拜托你们多向松泽学学啊?.
“啊,是田村!”
“唔?”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指,我当场松泽化,低叫了一声跳了有十公分高。
“唉唉你啊,最近好像跟松泽走得很近是不是?”
说时迟那时快,在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被三名英雌给团团包围。突然被浓浓的香水味熏得要吐出来.这可是公害!公害啊!
“和松泽要好是哪里不好!少嫉妒了!”
“啊,你在说什么啊,少恶了!”
“怎样都好.我说你啊,去问松泽吧!问她为什么不去报考高中!”
“头脑明明就那么好,不觉得真是搞不清楚在想什么吗?说不定那家伙家里超穷的?”
而我——
“啊?”
再次松泽化。
因为香水而思考能力下降的脑中,同样一句话不停地转啊转的.
不去、报考高中——谁啊?
是松泽,
“这……”
舌头不听使唤.我先停顿了一下.再从头讲起。
“这怎么可能……松泽可是经常拿全年级第一喔?管她家境贫困还是怎样,奖学金之类的,要多少有多少啊!”
到底……
到底这些家伙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然后,我又说了些什么?.
“哼——果然田村也不知道。松泽她啊,在那里大吵大闹说才不要去考什么高中的.我们经过面谈室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吓都吓死了。班导也超失控的,两个人大吵一架,声音老远都听得到!”
“说了什么来着?.松泽大喊着说,不管是考试还是高中都与我无关、通通不要之类的话……”
“很恐怖的气氛对吧?”
“不妙耶。那样大声说话的松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好像还哭了咧,超恐怖——”
“搞不好只是又说了像是“想回母星”之类古怪的话。都到了这种时期还在嚷着这种话,不觉得真的有点不妙吗?.”
我愣住了。
脑袋一片混乱,整个身体动弹不得,只是拉长了耳朵聆听而已。脑部像是麻痹了似的,要理解这群人的话实在是非常困难。
她们说“吵架”?
那个松泽?和班导吵架?
大声喊叫……还哭了?.
“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我边这么问,边在心底想这怎么可能?“那个”文静的松泽,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如果是真的话,那不就是说——
“就跟——你——说是真的嘛!”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喔——说到松泽那个人啊,果然已经不能用奇怪来形容了,搞不好到了让人不愉快的地步!”
那不就是说——对松泽而言,是真的真的真的非常不妙的事情吗?.
终于明白了。就在下一秒——
反射性地开始移动。刚刚说是面谈室!我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
就在前一刻,我俩还像平常一样地用一句“明天见”道别.听到从背后传来我的声音,松泽屏息回了声“唔”,而我也半开玩笑地用“曼波”接腔。松泽一脸十分厌恶的表情,像是逃命似地离开了教室。我一直以为她现在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那个松泽为什么现在,会在面谈室里吵架……而且还是跟班导。首先第一个问题是,说不要升学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
不知道应该要说时机太好,还是要说时机太差——
街上楼梯,松泽就在眼前的楼梯拐角处那里。像是要和我碰个正着似地,她刚好也从同一个楼梯下来。
但我看到松泽竟然说不出话来。因为松泽正在哭。
情绪激动过后的她,不但双颊泛红,头发也乱了,歪着嘴,从眼眶里掉下成串泪珠。
就连呼吸的方法,也忘记了。
“松泽!你啊、要一直这样下去到什么时——”
大概是一路跟在松泽后头追过来的吧,啪畦啪畦地踩着拖鞋冲出来的是班导。一看到我就急急忙忙地闭上嘴,尴尬地绷着一张脸.
“是你啊田村……你不是回家社的吗?快回家去听到没!”
松泽就这样和我像相亲似地面面相觑,像是在喉咙深处呐喊似地发出“晞、晞、唏!”的哽咽声。
我一时间动弹不得,甚至无法呼吸,只是一直注视着松泽的脸。
就这个样子。整整三秒。
死寂般的时间迸裂。松泽脸朝下,顺势推开我而一鼓作气地跑走,转眼间就下了楼梯不见踪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真的,很快。
班导随即追了上去,然后我像个白痴似地,就这样一个人留在原地,呆呆地杵在那里.
简直像个白痴似地。
实在不应该看到,那一幕的——
一身制服没换就这样倒在床上,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望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跟个死人没两样。
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在思考.
同时,后悔不已。
我赶到松泽的身边,究竟是以为自己能为她做什么呢?是想要为她做什么呢?
如果说我那时候做了什么,也就只是望着正在哭泣的松泽的脸庞而已。望着,然后。大概伤害了她!.就用这两只眼睛。
这是因为在这世上没有多少人,会希望被人看到那种场面。
但是我竟然大咧咧地穿着鞋闯进去,傻愣愣地杵在那里……最后。像是要逃开似地跑离现场,抓起书包,飞也似地冲回家了。
“呜、哇啊……”
受不了。
受不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受不了内心煎熬,我抱头钻入被窝。在一片漆黑之中,不停“呜啊、呜啊!”地惨叫。
松泽看到我时的那张脸始终在脑中挥之不去。皱着眉、歪着嘴、潮红的脸颊上满是泪痕!!
已经称不上是可爱。有如红鬼的小孩一样。就是那样一张让看到的人深深感到椎心刺痛的面孔。
那并不是能够让我看到的模样.
对松泽而言,我应该不是个可以被容许看到那副模样的人。绝对不是!
“呜、哇、啊……”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一个劲儿地往被窝里钻。蜷曲身体,抱着头.从腹部深处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涩直上喉头。我只是一直呜啊、呜啊地不停呻吟着。
然后——
不管是怎样的夜晚,总有天明的时候。
清晨——
六点半的天空,今天也是晴空万里。
坐在平时坐的石阶上,我和往常一样边仰望天空,边等待松泽的到来。绑紧鞋带,跑步的准备也一切就绪。
结果,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这是我花了一整个晚上呻吟、苦恼、百般思考之后得到的结论。
虽然很怕见到松泽,但又想到,要是松泽从此之后都不来的话那该怎么办。也想过,要是换作是我从此以后不来的话,松泽大概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吧,而这也是令我十分害怕的事情.即便如此,我并不想成为“那种人”。不想成为那种,只因为昨天用那种方式道别,然后就此不再出现的家伙。因为,要是就那样逃走的话,今后这一生,都必须得要一直避开松泽.对松泽来说,我就会变成“落荒而逃的家伙”。
所以说——
“你要是有种就来啊!松泽……
仰望明亮的天空,拍拍脸颊。今天风势有些强,上空的云飞快地散开。飘过浅蓝色的天空。
望着天空,闭紧嘴巴。我决定了。就和平时一样,待在这里,等待松泽。
会觉得很尴尬吧!会变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迷惘吧!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像这样子、坐在这里、等那家伙来。
我已经这么决定了,
“这松泽……再过五分钟还不来的话,就直接杀去接你!”
“唔……”
“曼波!啊……”
条件反射性地接腔之后,才注意到。
“哟,你来晚啰!”
我毅然决然地回过头,使尽浑身解数摆出一脸爽朗笑容。
那家伙就在那里!
确实就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熟悉的运动服,一脸和平常一样有些厌恶似的表情,就站在那里.雪白的脸庞、和丝丝飘逸的垣发,都和平常一样没有改变。
该怎么说呢,我放心了。之前的百般烦恼都像是在开玩笑似的,仅仅只是看到松泽,心中的不快似乎都将随之一扫而空。
太好了。
总之.我是这么觉得的。真是太好了。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松泽见面,真是太好了。
然后.和平常一样做完简单的伸展运动之后,和平常一样走入跑道,和平常一样用悠闲的速度起跑的时候。

突然发生了非常事件。
“昨天,我吓了一跳。”
“!?”
心脏猛地揪了一下。
松泽边跑边和我说话.如果是平常的话,她应会默默加速,然后老早就把我甩在后头了!
“咦、嗯……这也难怪…….”
实在是惊吓过度。在松泽的面前当场松泽化。
“田村同学也……吓到了对吧?一脸、惊惶失措的表情……”
“你说我?”
“思。”松泽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的声音十分细小.
“所以……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被风一吹,微弱的语尾就碎了,散了。我努力竖起耳朵,不听漏任何一丝话语.
松泽暂时陷入沉默,但是。还是以缓慢的步调。和我并肩齐跑。松泽是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正因为我明白这点.
“抱歉……”
下定决心,绝不含糊其辞。
“我昨天探听了你的隐私.要一并说起的话……你不想去报考高中,和你为了这个吵闹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抱歉……!”
以我所有的诚实,尽可能真挚地回答松泽。这是松泽第一次为我开启的频道,我想用无伪的自己、用最诚实的自己来与她交流。不参杂任何一丝敷衍和辩解.我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这么几句
话来。
松泽沉默了好一阵子。
呼,呼、呼、呼,只有规律的呼吸声持续了好一阵子,不久之后,
“我想,你不用道歉也没关系……”
平缓的声音溶在风中。接着,
“不过、那……和事实有些出入。”
才说完那样的话。松泽又再次噤口。
我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事实是怎样呢?.我可以问吗……”
不知道是第几次呼吸声。
开场白是“是这样的……”
然后,那家伙接着说。
“我,其实是外星人!”
亏她说得出口……
“故乡所在的星球是,月球。已经接近我要回去的时间了,所以在地球上的生活也要结束了。所以,我并不是讨厌考试.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真亏她说得出口。就这样,事到如今松泽就这样敷衍了事、关闭频道,成功地把期待进一步交流的我拒绝在外。
确实打从一开始.我就是从这家伙的这种地方感受到不可思议的魅力。不但引起了我的兴趣.也觉得她是个有趣的女生.
但是。
“你啊……”
我尽可能冷静地、温和地说出内心的话。
“别人可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话,我觉得像你这种态度有点不太好喔!”
真的烦恼了很久……呜哇、呜啊的呻吟、苦闷地挣扎.一整个晚上都在想松泽的事。
而这一切的一切被外星人这种说词打发掉,要我怎么做才能开心得起来.
当然,我会落得懊恼不已的下场是自作自受,也不是松泽拜托我要这么做的。既然一开始就是我自己擅自要烦恼,我完全没有要松泽为此负起责任的意思。
但是,我是发自内心真挚地想要面对、正视松泽.
得到的却是外星人那样的回答.
那不是太过分了吗?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呢——
“田村同学,听我说……”
松泽缓缓地转过脸来。用那仿佛澄澈见底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我.
“我并不希望你为了我的事情认真起来……”
喉咙发出“咻”的一声。
接着——
“不久之后我就要回月球了。这么一来,不管怎么样,在地球上的记忆全部都会消失,就连田村同学你的事情也是。所以说我的事情怎么样都……”
接着……
已经听不见接下来的话了.
因为我停下脚步了。
松泽也注意到我停下来了,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奇怪。
刹那间.方才还扑通扑通地炽热鼓动着的心脏像是冻结了似的。冷却、变硬、缩成小小一团,疼痛欲裂。
我就这样转身背对松泽。
能说的话,全部冻结在身体最深处。
走出跑道外。
笔直地离开操场,朝着楼梯口则进。
就只回了那么一次头。
松泽还是站在那里,看着我.
马上又转身背对她。
我感到非常丢脸。
还有非常懊悔——
原来认真以对的,只有我啊!
认真烦恼、认真思考……真是像个笨蛋一样。所谓的吃亏,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已经够了!
够了.
在无人的楼梯口挥掉运动鞋上的土,操场的土砂轻轻地飘落。
有想要告诉那家伙的事。所以拼命地告诉她,然而就在眼前被硬推了回来。也不过就如此而已。没有比这更好,也没有比这更糟。甚至称不上被甩掉,因为松泽连让我喜欢上她的机会都不给。
我真是个笨蛋!得意忘形、大吵大闹、一厢情愿地……认真起来……
根本就不应该烦恼。不,打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必要赶到那家伙的身边。反正我也帮不上任何忙。
想想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一个人到底在手忙脚乱些什么呢?.而这样的我看起来又是何等滑稽、给松泽添了多少麻烦呢,我想尽快从松泽眼前消失,刻不容缓……我想要就此消失不见.
“咦,你今天没有那个吗,和松泽一问一答式的跑步.”
“……”
“我说,总觉得松泽好像在看你耶……”
“……”
“田村,喂——你是怎么了?.”
“明天还你那个……那个一弹一弹的。”
“咦?”
“我会拿来给你.拜托你代我跟你爸说声谢谢……”
“喔,那没问题啦……不过,老实说,你到底怎么了?没事吧你?.”
“已经不要紧了……”
“你说不要紧……表情根本就不是“不要紧”的样子嘛!”
“我现在只想戴上石帽子(注:哆啦A梦的道具,可以伪装成路边的小石子)…………
“咦?”
注意到的时候,离期末考只剩一个礼拜.
正好是停止愚蠢行为的时候。
然后,当期末考一结束——
4
冷气——
冰品、果汁、刨冰、西瓜……果汁冰品果汁西瓜刨冰果汁!
冷——气——!
要是这种生活持续过上两个星期……,人会变得怎么样呢?.
答案是——
“喔喔、喔、喔……会……拉肚子……”
用匍匐前进的方式爬出俨然化为三温暖蒸气室的厕所。走廊的地板是如此冰凉沁沁,我不由得就倒在那里不想起身。这时,就在我的鼻尖前——
“啊!唉唷真是的.你不要躺在这里啦!等一下有客人要来!”
妈妈的拖鞋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从身边走过。
“客人?”
“说是孝之的女朋友。”
“什、什么,”
我用背肌使力,奋力地抬起头。
“孝之的……女朋友?.”
“是啊!所以说你啊,别赖在那里了.快躲回房间里去!”
这是什么意思?.不对,现在比这更重要的是——
“等一下。孝之不是才小学六年级?.怎么会有女朋友,”
“最近的小孩比较早熟嘛,真是受不了对吧?.”
“居、居然有这种事……”
无言。我失去活下去的意志和力气,在地板上倒成大字型,
妈妈完全无视倒在那边的我,忙着收拾客厅,豪迈地一个个拆开中元节礼品的包装然后扔掉,张罗着可尔必思,还一边哼着歌。看起来就一副期待万分的模样.
“我说……”
一点都不有趣。
“噜噜——把花摆在这边好了?”
一点都不有趣.
“我说!我现在还在腹泻耶!都不会关心一下喔!”
“什么嘛,谁管你啊!”
“咦?”
我大吃一惊,这么过分的话,居然说得出口,你真的是我妈吗?
“这是自作自受对吧!只因为现在是暑假,就每天过着那种暴饮暴食的生活,会泻肚子也很理所当然啊!妈妈我可是阻止过你喔!先不管这个,你说说这些花怎么样?乱花俏的?”
“身、身为三个孩子的妈不准讲什么乱花俏的!”
“酱讲又没差!”
“酱也不准说!”
不知怎地满腔怒火熊熊地烧了起来。一爬起来立刻转身。故意大声地街上楼梯,回自己位在二楼的房间。反正像我这种没出息的人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客人看到的家伙。躲起来就好了吧!
“啊、雪贞?哥哥在问有没有看到他的字典?”
“那种东西再买给他不就得了!”
砰地一声粗暴地关上门.从门上垂下来的风铃发出悲鸣似的响声.
“真是的……”
一进房间,过于冷却的空气一口气把一身汗给蒸发光.看来一直开着的冷气,在我窝进厕所面临人生重大仪式时,也规矩地运作着让房间保持凉爽。
躺在凉爽宜人的床上,把脸埋进枕头。舒服、真舒服!暑假,最棒了!虽然腹泻,但暑假还是最棒的时节。
本来、应该是……
但是——
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开心”?.
“因为我是准考生……”
迷你自问自答.不过,这应该是正确答案没错.会不开心也是、觉得无聊也是、内心空虚也是……全部都是因为我是准考生的缘故。
瞄了一眼窗外,正午刚过的盛夏,太阳正用那凶恶的炙热光线照射着柏油路。滚滚涌起的巨大积雨云在群青色的天空中赖着不走,好个如画般的暑假天。要是一打开紧闭的窗户,想必油蝉狂乱的呜叫声就会倾泻而出吧!想过要不要找高浦一起去漫画咖啡店之类的地方,但是这种天气实在叫人提不起劲出门.
这么一来,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个——
“唉……”
我已经有所觉悟,看来除了乖乖像个考生一样面对书桌以外别无其它选择。半滚地下了床,拖着懒散而沉重不堪的身体好不容易才坐到椅子上.面向书桌,拿出写到一半的数学讲义,指尖转起自动铅笔——下巴则无力地靠到讲义上。
我心想这样下去不行。我很明白,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是定天下大势的关原之战。能制夏天者必能制考试!差不多必须要集中精神好好用功读书了——
想到了。
为了要打起干劲来,首先要收集情报.要是了解敌人,应该自然而然就能拟定出对策来。
打开桌上型计算机主机的电源.把自动铅笔丢在一边。实时搜寻出过去至今的考试对策信息,交互式地依个人需求筛选并取得信息。这也是正正当当考试准备的一环……大概吧…….等开机就绪,进入搜寻网页。卡哒卡哒地敲着键盘。
高中入学考试…….空白……公立……输入,完成!”
搜寻结果、喔喔、有49400项!这实在是看不完啊!待会得再好好花时间一个一个地确认才行!话虽如此_!
对了,那个!
既然都特地开机了,顺便满足对其他知识的好奇心吧!就这么办。
“巨乳……空白……:试览图片……”
输——入。
“哇哇……225400项……哇……哇、哇……这是……”
原来如此…….。
一朝…………乱起……。赴……镰仓……
“啊——”
回过神来,令人感到恐怖的是竟然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居然能剥夺人对时间的感觉,真是令人吃惊的凹凸有致躯体……擦了擦额头,暂时对思考双向媒体的功过感到不耐烦,一面回到搜寻网页——
键盘发出“卡哒”一声。
无意识地,就好像边听电话边随手涂鸦的人一样,手自作主张地敲起键盘来。
毫无、意义。
既无心认真算数学。又想要继续上网再多玩一下,这该说只是单纯想逃避现实,还是说明明没空却想要打发时间呢?
“松、泽、小卷……”
卡哒.
总之根本就没有意义、一点都没有。
“咦?.”
心脏惊讶地揪了一下。
刹那间,我感觉到全身的皮肤失去温度,这正是所谓的失去血色。
熟悉的白色搜寻结果画面、罗列的文字,盯着画面,虽然自认内心非常冷静,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咦?咦?我只是反复喃喃自语。咦、咦、咦、咦、是为什么——
十三项。
字呈蓝色、附有连结的标题,是熟悉的新闻网站或是报社的名字。
二零零一年九月十五日。
牙医.松泽博嗣(44)牙医.松泽瑶子(43)长男.松泽和人(18)全身各处受创。视野不佳的弯道。悬崖下。长女.松泽小卷(12)尚待复原。牙医一家的悲剧。
听到卡畦卡畦卡畦的声音我才注意到,按鼠标键的手指颤抖得有些滑稽:心想着快停啊快停啊,却始终停不下来。“我不懂、等一下!那边还没读到!”就算我心里这么想,眼睛还是飞快地扫过所有的字.也试着想过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人.但是不但年龄一致,也很难想象在这世上会同时有两个人取这种名字.
可是、可是可是,死亡事故?.
留下松泽小卷,一家三口撒手人寰??
“少——”
少蠢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三年前的话就是小学六年级。在那种年纪,全家人就已经撒手人环只剩自己孤单一人,像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我像个女生一样用手捂住嘴巴。
真的、发生了吗——
那是真的发生在松泽身上的事实吗?.
试着想象。却又办不到,全身的汗毛直竖,我已经失去理智。
“一样的,和之前一样,放弃吧!”不知道是谁这么说着。我同意,就放弃吧,那家伙认真地说来与我无关,不是才刚被这样说过吗!既然如此还要再让旧事重演吗?.重复同样的行为、再来后悔吗——
“那就后悔吧——”
倾吐而出。
这剧烈的感情近似于愤怒。
像是从椅子上把身体剥下来似地站起身来。搜括了一阵抽屉,抽出通讯簿来。电话之类的不行,要找住址,牢牢背起来。相当近……我到得了,
我是如此拼命.
跳跃似地下楼梯,凉鞋……不行穿,这行不通!念头一转,我随即踢开凉鞋.一脚塞进运动鞋,并粗鲁地系紧鞋带。
打开玄关的门,冲出门外。在眼睛几乎要睁不开的烈日当空下。用全力狂奔。像在烤箱里烘烤似地皮肤隐隐刺痛,不过这点疼痛根本就无所谓。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快跑啊我的脚!
拜托你!
“松、泽……!”
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说不定什么都不做还比较好.
可是——
可是,为什么?.
松泽!
我无法压抑自己不去见你。我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确认你的存在。我无法停下脚步不跑。不管你怎么想我都好,我就是没办法不这么做。
跑,跑、跑、跑!在拐过几个转角后,迎面有一家小小的透天厝。大概就是那间,但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看不大清楚。脚步呛踉地靠向木围墙。想要确认门牌而眯起了眼睛凝眸注视——
就在这时——
“唔?.啊?.”
眼前色彩缤纷耀眼的景色突然冒出火花。开始扭曲、旋转,然后……我飞了出去。
发生了什么事?.
世界突然化为云霄飞车.
“真是个笨蛋啊,笨蛋!”
“是……”
“在三十六度的太热天下奔跑的话.不管是谁身体都会出问题吧!”
“是……我会这样转达他。”
“总之先降低温度散热,还有补充水分。之后就让他保持安静休息。”
“我知道了”
那的确是松泽的声音——
然后在蒙眬的视野中发现一张白白净净的脸.
咦、不过……怎么了,松泽?
你……好一阵子没看到你,怎么肥成这样圆嘟嘟的……。啊啊?怎怎怎、怎么回事!
“好、好可怜!你这不是秃头了吗!”
“唔……”
“曼波!”
我手伸向那闪闪发光的头部,这么叫了出来。
然后,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那……那个不是我!”
“你醒啦?”
两种声音分别从左右方传来.是立体环绕音响,松泽的声音从右边,另一个从左边.而秃头在左边,我手伸过去的方向也是左边.也就是说秃头不是松泽。
“什么啊……不是你真是太好了……”
感慨万千地喃喃自语,那么,左边的人到底是谁?光溜溜的头和圆滚滚的身形.白衣、眼镜、听诊器……隐隐约约猜到是什么了,姑且先确认一下。
“那个……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医生!”
猜中了。接下来想要确认的是——
“这里是……你家?”
“嗯。”松泽点头。
“晒衣服的时候,从阳台看到田村同学跑过来……看着看着,你就倒下来了。所以就把你拖进家里,找了医生来。医生说差点就要中暑了.”
中暑……
想到自己竟然这么不中用,连话都说不出来,难怪现在头痛得要命。膝盖也有点疼,拉开棉被一看,上头有严重的擦伤。看样子还真的是“被拖进来”的。然后……这是什么?小腿的部份有块不小的淤青。
“对不起!在入口台阶的地方,掉下去一次……”
松泽眉毛下垂成八字形,沉默不语,不用介意了啦,松泽……像这种凭一股傻劲冲出家门,最后倒在路边,不知道自己有几两重的笨蛋,看你是要摔还是要丢掉都无所谓啦……
“有带健保卡吗?.没有啊,还要再加上出诊费。”
忍住想钻进被窝里去的冲动,回答这“耀眼夺目”的医生,
“之后我会带健保卡去付清…….”
“了解。那、就到二丁目的铃木医院。知道吧?”
“我知道……我的名字是田村雪贞…….顺道问一下那边那个…………你,松泽!”
“什么事……”
“请借我用一下府上的厕所。因为我以为你变成秃头所以受到打击,现在肚子很不舒服!”
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
努力踩稳蹒跚的脚步,无精打采地从借用的厕所走回去。我竟好死不死地晕倒了啊!而且还是在松泽家前面。这种“好死不死”的巧合时刻也应该有个限度.
就算沿着墙壁前进,头还是疼痛不已,好像正持续被人狠狠殴打似的,视野也是一闪一闪的,摇晃不定。
“唉……”
按着痛个不停的太阳穴,在走廊上伫立了一会儿。
这是间静谧的老房子.
由木质地板钉成的走廊。一走起路来就会嘎吱作响。整间屋子里面光线昏暗,看来似乎不单只是因为眼睛的缘故。刚刚休息的房间是现在十分少见的和室,刚刚借用的厕所更是很勉强、很勉强、很勉强地。好不容易才算得上是西式。这间屋子整体来说大概就是这样。
“能走吗?.”
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的声音,我抬起头来.
松泽就站在房间的入口.那一瞬间我觉得她像极了雪白的妖精.但是再仔细定睛一看,上半身是只能用“随便”两个字来形容的T恤.,下半身是怎么看都觉得那只是拿来充当睡裤、长至膝盖的短裤。一身不修边幅的打扮……你大概没有站在男生面前的自觉之类的吧!
“喔,还可以!”
边回答着边走回房间。头痛难耐,我也不想虚张声势逞强,再次躺回准备好的被褥上。
“医生已经回去了,来!请喝下这个!”
“喔,有点夸张耶……”
松泽端到我面前的,是装在特大容量塑料瓶里的麦茶,容量大到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用来装石油的。
“这些都给你,全部喝掉也没关系。”
“我非常感激你的心意,但是我好像没有办法照单全收,肚子太不中用了,抱歉……”
“医生说你是个笨蛋。”
“与其说是笨蛋不如说是腹泻.”
用松泽递给我的杯子喝起麦茶来。是身体正渴望水分的缘故吗,转眼问倒了一次又一次,一口气就喝掉了三怀。
“医生说了……。在这种大热天里这样那样的话,就会这样那样,所以说.是个笨蛋。”
“你要是有心想要转达,就再说清楚一点……”
啊,糟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补充太多水分,肚子又……我有预感肚子就要发出咕噜声,而在棉被中扭动着身体。这时厄运正好降临,“噗”一声!!
“这是巧合吗?”
“啊!”我跳了起来。
“你、你听到了吗?只是凑巧听起来像是放屁的声音!这只是巧合喔!刚刚的只是小腿互相摩擦到而已!”
“我不是问这个。田村同学倒在我家前面……是巧合吗?.”
顿时,我连玩笑都开不起来,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
说些什么吧!
“我……”
当初究竟想做些什么——?.
“不是巧合……我是来找你的。”
“为什么……”
“总之,我觉得一定得跑这么一趟……对了,我……”
这时突然觉得眼前的阴霾一扫而空了。为什么来见松泽呢?.这么问着自己,突然我明白了这一切。
为什么自己会跑到这里来,为什么会那么着急,
“我……大概是……想跑到三年前的你的身边.”
我知道那一瞬间松泽屏住呼吸,纤瘦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让人于心不忍。我想她大概已经明白我知道了些什么。
我很残忍吧?
一点都不体贴吧,
尽管如此——
“并不是说我能够做什么……但是……刚刚偶然地不小心知道了这件事,所以,虽然明知已经回不到“那时候”,但我还是用全力冲刺跑到这里来……跑步锻炼有成效了呢!”
“不是昏倒了吗?”
只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松泽就慢慢地低下了头。她把滑落的头发勾回耳后的模样让人移不开目光。
接着,稍微停顿了一下,淡淡地开口。,
“一年前,我一直在等人来救我……”
据说伤势只是一些轻微的皮肉伤而已——那时小学六年级的松泽在“那时候”,从打开的车窗飞出车外,掉在树荫下的草皮上。
然后,就在她的眼前,载着松泽小卷以外“所有人”的车子,从惊人的斜坡上滚落.而后消失在深不可测的谷底。
一个人被留在山路上,已经过了晚上十点。身上不可能有手机之类的东西.伸手不见五指,
没有任何一辆车经过。
结果,一直到早上六点农用车经过为止,松泽小卷都一直待在那里。一边呼唤着家人的名字,一边等待不会有的响应。畏惧着野兽的叫声,害怕夜色,不停地发着抖,哪里都去不了。
八小时。
然而,就算过了那个恶梦般的八小时,也不意味着事情有所解决,倒不如说——
如果是恶梦的话,那就太好了。
松泽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杯子从颤抖不已的手中滑落。幸好里头的麦茶已经喝完了。我连捡起来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无法思考,松泽就帮我捡了起来。
“我家很安静吧……家里只有我和收养我的奶奶两个人住而已,奶奶这阵子住院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是无意识的举动吗?松泽的手指紧紧抓住我被子的一角,手指几乎要泛白了.我沉默地看着她的手指。
“之前跟你说过的……还记得我说我不打算升学吗?那是因为我不想为了钱的事情增加奶奶的负担。还有就是……我已经没有继续过普通生活的心力了.像是去上学、结交朋友,这些都已经够了。义务教育结束以后,我想要平静地生活,赚足够生活开销的钱,好好照顾奶奶,就这样平静地……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究竟还能够说些什么呢?
现在.为了松泽,我能说什么话呢?
在我还没弄懂的时候。松泽突然抬起头来。
“田村同学……是会作梦的人吗?”
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样回答的。不过松泽像是肯定似地点了点头。
“我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梦到了爸爸妈妈哥哥……全家在月亮上生活的梦。在散发黄色光芒、弧形的地面上,盖了一栋有着三角形屋顶的房子,大家就在那里生活。”
她的嘴唇是千真万确地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大家都很有活力,对着我挥手。就算你觉得可笑也无所谓……我一直相信那是大家给我的心电感应。我相信他们是想告诉我:“我们在这里喔!就在这里等着你喔!”从那天起,我就一直深信,我最终要回去的家就在月球上面,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忘记在这里的一切,不论欢喜或悲伤,然后回到那里。”
薄薄的嘴唇还是维持着微笑的嘴型,此时却僵住了。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我……”
松泽突然停止说下去.真正的宁静降落在日晒褪色的陈旧榻榻米上。
我保持沉默,只是一直想着——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我……
松泽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啊——是你啊雪贞,上哪去啦?.要吃饭啰!快坐下!老爸,要拿几瓶啤酒出来?.”
“先拿一瓶!杯子也顺便拿来!直,你也要喝对吧?.”
“我等一下还要念书所以不喝了。啊!孝之!你干嘛偷偷用手拿菜吃啊!”
“嘿、嘿、嘿!唉哟!今天一整天都在配合女孩子的调调,真是累死人了!肚子也饿扁了!”
“咦?.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由里?不是吃了不少东西吗,对了雪贞,你留下来的冰,全部都被这小子的女朋友吃掉啰!很吓人吧,”
“啊、雪哥,拿一下那边的美乃滋——”
“雪贞也要喝吧,喏,陪我晚上小酌一杯嘛!爸爸一个人好孤单啊!”
“对了对了,你啊,有没有看到我的字典?找了老半天还是找不到。”
雪贞、你、你啊,雪哥……
一直以为在这里这样呼唤我的声音,是理所当然的——
“哥哥?.怎么了?.”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消失。
一直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一直以为,这是理所当然在这里存在的东西。
“呜……呜……”
趴在餐桌上——
“咦,雪哥?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咦,唉哟伤脑筋,你是怎么啦,雪贞!”

“身为一个男人,总有不流泪就撑不下去的时候啊!来.一起喝吧!喏,今晚爸爸听你说个够怎样,来吧……!”
眼泪、眼泪停不下来。
松泽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家人去世,是多么孤单呢?.
在那个只有孤孤单单一个人的家里,在孤孤单单一个人的世界里,究竟是怎样吃着晚饭呢?
开心地笑着吗?
幸福吗?.
等待着回到月球的那一天吗?
一直等待着能够忘掉地球上所有一切的那天到来吗?.
每当我想到这些,就不禁热泪盈眶,无法抑止.
她的世界里,是不是除了悲哀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呢——?.
“啊!雪贞?”
就这样、我的身体失去控制.
缓缓地、缓缓地倒向一边。
5
一轮巨大的满月高挂天空——
在蛋白色光芒照耀下:永远的草原。
松泽真是可爱。
穿着一如往常的运动眼,一对兔耳朵和蓬松的尾巴,一蹦一蹦地边跑边跳着.
我追在她身后边跑边问道。
“喂——松泽!你要跑到哪里去啊?.”
松泽边一蹦一蹦跳边回答道,
“我要回去那个家,大家都在等我。”
手指头指着的,就是挂在夜空中圆圆的月亮。
我震惊到极点.真是个蠢蛋啊!
她到底打算怎样回月球啊?明明就没有能飞上天的翅膀、也没有火箭。连这些都没察觉的松泽,只是一心一意地跑着,深信着总有一天能到达月球.
已经看不下去的我,喊出声来。.
“放弃吧!因为你并不会飞啊!”
但是松泽并没有停下来.我只有一个确切的预感,继续跑下去的话,那家伙最后会掉到地球的另一侧。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可是。松泽就是听不到这个声音。
那对长长的耳朵就是听不见我的声音。.
我想救她!
该怎么做才好?.
拼命地想。
该怎么做才能救得了那家伙呢?该怎么做那家伙才会愿意留在这里呢,该怎么做那家伙才会愿意为我停下脚步呢?.
该怎么做,
“我懂了——¨”
我突然睁开双眼,从被窝里跳起来。
伴随着喊叫声的余韵,心脏噗通噗通地收缩输送着血液。
看了看时钟,早上七点。
从敞开的窗户吹进阵阵暖风,还有一大清早的油蝉合唱声,我出了一身冷汗,全身湿透了。
就是在那样一个早晨里发生的事。
不知是不是中暑的后还症,我发了高烧,像死了似地睡得不省人事,之后过了两天,在那天的早晨——
我终于,察觉到了某件事情。
“等一下,身体不要紧吗?你要去哪里?”
在玄关穿鞋子的时候,妈妈啪嚏啪哒地追了上来。她硬是要我戴上帽子,我说什么都不肯答应,露出狡黠一笑。
“这可是胜负关键!”
“真是的……。你不太对劲喔!”
不对劲正合我意!
推开门,顺势跳过延伸到大门前的阶梯。在大热天的柏油路上着地的那一瞬间,虽不敌像是要烧光地表似的炽热阳光,脚步却没有丝毫迟疑.
还记得路怎么走。
先直直往前走一段路,到了酒铺之后向左转。穿过猫咪聚集的公园,沿着小学围墙前进,走到稍微宽敞一点的马路之后——
“啊!”
应该过马路.然后右转的——
居然会遇见那家伙!
那家伙简直像是奇迹似地站在那里。
在二线车道的另一侧,穿着白色连身洋装的身影在不寻常的热气中摇动,像是因为惊人高温而逐渐蒸发的水气一样.我不加思索就要街上前,但现在是红灯,车流也源源不绝——
“松泽!”
除了从马路这一侧叫她之外,别无办法.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声音,松泽惊讶得圆睁眼睛,抬起了被热气蒸得有些红润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灯号都没有变,我焦虑得隔着车道扯开嗓门.。
“喂!你要去哪里啊,”
松泽犹豫了一下,用我听得到的音量回答了我,.
“我要去奶奶住的医院!我叫了出租车,车子会开到这里来!”
“这样啊!那……就没有什么时间了吧!我正打算到你家去!”
“为什么?”
等待发出轰隆巨响的大卡车通过,现在灯号还是红灯。
“我有话想跟你说!在出租车来之前的这一点点时间也行。现在,你愿意听吗?”
“嗯!”
热让人开始头昏眼花了起来。松泽看来也是一副摇摇晃晃的样子,拉开嗓门喊出来的声调也有些不大对劲。
就算是这样,现在也还是红灯,可是,尽管如此……现在,我现在就想说出来。
即将迸裂,由不得我不喊出来。
在这过于耀眼的高温光线下,我看到松泽正眯着眼睛。那是双咖啡色的、澄澈的、非常漂亮的眼眸.
我对那双眼睛、对那样的松泽
“我、喜欢、你!”
说出来了。
“唔?”
那家伙很明显地打了个冷颤.跳了起来。
“曼波!”
终于懂了!!
从在教室第一次说话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一个月。
跑步持续了一个礼拜.之后我避开松泽。又过了一个礼拜。在进入暑假没见面的情况下,又再过了两个礼拜。愚蠢的我需要这么多的时间…………
时而欢喜、时而痛苦,让我方寸大乱。被这像是在空中飞舞般的喜悦和快被压烂似的痛苦反覆折腾,几乎要身心俱碎。
而今,终于!!
“我……”
说出来了。
从心底、从身体深处。总之用全力挤出声音来。我颤抖着,不明的液体像雪溶般沾湿了整张脸颊。
“我喜欢你!只要是为了让你幸福,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就算要回月球也不要紧!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了!可是、可是、那个……也就是说,啊啊!”
糟了!我看到一台出租车闪着预约车灯朝这里开过来了。仿佛像是要拆散我们两人似地,笔直地穿过横隔在我们之间的马路。
至于松泽——
“啊、唔、唔唔……”
看样子已经是极限了,但是谁理她啊,我自己也已经不行了。
“嗯、嗯……如果你会回到月球上去,我希望能让你留下在地球上“幸福”的记忆!我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而已!所以说!告诉我能够让你不忘记这些记忆的方法!”
几乎就在说完的同时,出租车在松泽面前停下来了。虽曾暗自期待她会不会为了我而留下来,但那家伙却毫不迟疑地坐上车。这可恶的家伙!
交通号志的灯号终于变了,我顾不得形象冲了上去。松泽搭的出租车还停在那边。这是最后的机会,就在接近窗边的那一刹那——
“用心电感应……”
窗户在我眼前摇了下来,露出松泽那张被汗水沾湿、泛红的脸蛋。
“我会预先接收好不会忘记的方法!”
我想我应该要回些什么话,不管是“喔喔!”还是“就交给你了,慢吞吞的家伙!”但就在我大口大口呼吸的时候,出租车已经开走了……
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在阳光耀眼的路上,我就这样一个人留在那里,根本不可能去确认像周围的目光这类事情。
“唔……?”
突然回复意识,头昏昏沉沉的.
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没错,我是在差点遇难前才好不容易回到家的,虽然已经历经了濒死体验,不过我到打开冷气为止都还有印象。大概就在吹冷气纳凉之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擦了擦量多到让人觉得可耻的口水,从沙发上起身。电视没开的客厅异常安静.我扭了扭脖子,心想是不是都没有人在家的时候——
“起来了啊,我要出门一下,就拜托你看家啰!说不定会有什么人打电话来!”
终于现身的妈妈准备好要带的东西,拿着手机,正准备出门前往某处。
“你要去哪里,”
“真是的!刚刚没听到吗?枉费我这么辛苦叫你起来!是你们班的家长会议!”
“为什么……怎么回事?”
“听说是班上同学家里有人过世了!所以要讨论帮忙的事宜!要是哥哥还是孝之回来的话.
就说晚餐晚一点才煮,看要不要先订披萨什么的充饥!”
发出“啊”的一声旋即哽噎发不出声来,因为突然想起该不会是……
那不仅只是单纯的直觉而已,它更进一步化为确切的预感,几乎让我窒息.
“有人过世……那该不会是…………”
“就是松泽家!啊啊!真是的……该怎么办才好,她家就只有她和奶奶两个人而已啊………太
可怜了!真是……”
“我……”
反射性地脱口而出.
“我也去!”
“不行!”
妈妈毫不留情地断然拒绝!
“就算你来了也无济于事不是吗?因为根本就帮不上忙啊!这种时候,还是必须要能干的人出面才行!”
我就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目送妈妈出门。
这么说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只是要去探病,一般说来不会特地叫出租车吧!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松泽是为了“送别”奶奶才到医院去的!
你不要紧吧?.
只是想问这么一句话而已.
我紧张得手不停发抖,打了四次电话,甚至还直接跑到她家门前一次。
但是,结果松泽的声音一次也没有听到,就这样过了整整一天。
然后今天!!
“因为是夏天所以才赶着举行丧礼!”——虽然不愿去深入思考筒中涵义.不过据说正如妈妈所言,赶着彻夜守灵。
薄暮将近的时候.出门前往里民活动中心。
小学时,老哥、我和孝之曾在这个活动中心的书法教室上过一阵子课。今天,这个熟悉的建筑物挂上了葬礼用的、叫作鲸幕的黑白两色布幕,有些凉意的风混着阵阵烧香的味道。
“喂……田村!”
在灯笼型的灯下慎重其事地挥着手的人是高浦。
“嘿!”
举起手回应,但是为什么觉得脸部的肌肉似乎发出互相摩擦的声音?我用手掩住嘴巴,把脸遮住。
“到的人要先在名册上签名,然后再排到拈香的行列。走吧!”
“班长…….连你都来排队好吗,班上的人,还没到齐吧,”
“不要紧啦!”
跟着他跨出脚步,走向准备好的桌子,尽可能工整地签上名字。拈香的行列分成两列,我们各自排到队伍的最后面。然后,高泽淡淡地开口
“该怎么说呢……松泽她碰上了这么可怜的事……”
我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班上同学也有很多人排在行列中,但是没有半个人嬉闹。大家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惊吓。
透过班级联络网互相通知守灵,是今天一大早的事。那时,也一并告知松泽已经没有其它家人的消息,如果可能的话希望全班都参加.
“今后该何去何从呢?那家伙……你早就知道松泽家的事了吗?”
“多多少少……”
“真的吗?从什么时候?”
“喜欢上她之后。”
高泽沉默了一会儿。
“这样啊……”
最后,只留下这一句。
接着我们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拈香的行列顺畅地前进,不久,眼前摆着一幅实在称不上开朗的老人相片。跟松泽长得不太像。在摆设的后方深处,静静地放着一具白色的棺木。
有样学样的拈了一小撮像辣椒粉的粉末,将它拿近额头之后放进隔壁的容器.低头一拜。
抬起头来,松泽就站在那里。
视线正好对上。
松泽的两只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哭还是睡眠不是的缘故,像兔子一样红通通的。
“松!”
就在那一瞬间,一直想要说的话一下子几乎要从喉咙里涌出来,我只好闭紧嘴巴。不要紧吧?怎么了?累不累啊?有没有我能帮你的事呢?尽管说啊,松泽。
松泽……
“……”
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只是默默地杵在那里。就算高浦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也还是没有办法从那里离开。
想为她做些什么。
虽然不晓得该做些什么,但是为了松泽,我想做点什么。只要能让松泽稍稍感到“幸福”的事,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想为她完成。
这时,泪珠从松泽那咖啡色的眼眸中滑落。
在还没来得及思考前身体就已经先反应了。只不过……。作法有点问题。
正确的作法应该是轻轻地递过手帕,低声说句“拿去擦吧”才对。但是,我才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马上当机立断,自己动手替她擦去快要和眼泪一起滴落的鼻水。
“唔嗯……”
“抱……抱歉!”
松泽露出一脸非常困惑的表情,用手按住猛然被人按到自己鼻子上的手帕,然后。突然冒出一句。。
“抢擤鼻涕……”
真的给我抽抽搭搭擤起来了。
“对不几……重刚刚,就一直都抢倾出难……”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松泽吸了吸鼻子,重整态势,接着!!
“还你……”
“不用了,就给你吧!我还没有办法到达那种境界。”
“嗯嗯。洗干净以后,一定会还你!”
一定。
重复几次以后,把我的手帕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刹那间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简单的说就是,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只不过是一条手帕,应该没有必要强调“一定”才对,为什么松泽要特地这么说呢,
出了活动中心以后,不对劲的感觉慢慢淡化,只有松泽的声音,不断地在耳边萦绕。
不好意思比较晚回来,马上就准备开饭啰!
听到这个声音,我这才注意到时间的流逝。身为家长会一员、帮忙守灵事宜的妈妈终于回到家了.
在肚子一点都不饿的情况下,吃完味如嚼蜡的一餐后。我窝回自己房里。
不用说是念书了,不管是电视、音乐、逦是漫画.现在的我没有办法专心做任何事。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却净往不好的方面想。为了打消这些念头。便开始想象一些快乐的事情试图覆盖掉那些负面的想法,像是……“要不要邀松泽去海边啊,”还是“要不要邀她去参加庙会啊,甚至“乖乖像个准考生一样,在图书馆念书兼约会也不错啊!”之类的……念书?
对了……松泽打算怎么办呢?能够参加高中考试吗?
……不要再继续想下去了!停止、停止!”
突然把头埋进枕头,重头来过。不是这个、不是这样,有没有什么……更开心的事情——
“雪贞?.醒着吗?”
门突然打开了。
还是老样子,不敲门、直接探出头来的是老哥。我想要抱怨的事可多着很,但是现在连跟他说话的心力都没有,于是我钻进被窝。
“我觉得不大舒服,正准备要睡了。帮我关灯!”
只这样回答他。但是——
“不,你先别睡。有客人来啰!”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一番话,我拾起头来.
“有人找我?”
“听说姓松泽。是今天守灵那户人家的女孩对吧?下去见见她比较好吧?”
“什么?”
整个人跳起来的同时棉被也跟着飞了起来。
推开哥哥,几乎像是用滚地冲下楼梯,瞬间移动(就心情上)到玄关,然后,就看到她——
松泽就站在那里。
和几个小时之前一样的一身制服,伫立在我们家的玄关。
“哟…………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啊!”
在一瞬间弭平焦急的余波,故作平静地举起一只手,打了声招呼。
“本日承蒙您前来参、参、参加丧礼……这个那个……”
“既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话,不说也罢!”
松泽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要带她进房间吗?不、等一下!脱掉的睡衣皱得跟一团蛇皮没两样地丢在那,不行不行!就在我一股脑想了一堆的时候——
“真是的、真是的!不要紧吧,还好吗?”
妈妈突然现身。
一定累坏了吧?.有食欲吗?要吃点什么?饭团怎么样?嗯,那就来捏饭团吧!孝之!看看饭还有没有剩!”
“不用了、那个……我有事找田村同学……”
“嗯——还剩两碗饭左右……哦?雪哥的女朋友?喔喔!!直哥快过来!是女朋友耶!”
“那个,我……上
“咦?是女朋友吗?原来你也挺有一手的嘛!对你刮目相看啰!老爸过来看喔!”
“我找田村同学……”
“咦,什么什么?.女朋友?雪贞的?要喝啤酒吗?”
快给我住手——
说到松泽啊,本来就不擅长说话,现在又身心极度疲劳,要是让她进来这个家里,肯定没办法活着走出去.
“到外头说吧……那边有个公园。”
马上套上凉鞋,催促松泽离开玄关.然后——
“小心脚边,要注意楼梯喔!”
话才刚说完——
““哥!!!啊啊啊啊!!!”
“?”
“唰”地发出像漫画里出现的声音,孝之从我和松泽的旁边滚了下来.虽然吓得让人当场说不出话来,但孝之就像使了魔法似的漂亮着地.还真有他的!接着——
“喔喔!!吓我一跳!喏,这个这个!不把这个也带去的话就没意思了!”
他伸出手递到我面前的,是十分家庭式的超市塑料袋。确认了一下里头装的东西.
“我说你啊……松泽现在在服丧耶!哪有心情做这种事啦!”
一脸不悦的正准备要退还给他的时候,松泽朝袋子里头看了一下,发出“啊”的一声。
“好棒喔…………有几年没玩了呢……真好……”
“嘿!拿去!”
我用熊将鲑鱼拨出水面的动作,把本来准备让孝之接过的袋子传给松泽,并收回刚刚说的话
——孝之干得好!
似乎在哪次夜梦里看过的满月,正温柔地照着小小的公园.风也出乎意料地清凉。
我们占据饮水台一角,先拿出打火机。
“选你喜欢的!”
我将整个袋子递给松泽。
里头是孝之和他的女友玩剩的烟火组合.真是个思考周到的弟弟,但从没有准备水桶之类的灭火用具这点来看,也充分感受到年轻人放荡不羁的一面.
“选好了吗?”
“嗯!”
“有喜欢的吗?”
“嗯!”
松泽不同于往常地用力点了点头。
“那我就……选这个吧!”
就算松泽本人再怎么不介意,还在服丧这点并不会有所改变。这时嬉闹着玩烟火什么之类的还是会有些顾忌,于是我拿出了最保守的纸捻仙女棒——在寂静夜晚的公固里,静静地望着小小的火球也是相当风雅的事吧。
“那,点火啰!”
啪叽……啪叽……
滋轰嗡嗡嗡嗡咚隆咚隆;.
“松泽……?”
“恩?”
咻咻轰轰轰轰轰——
“你拿的那支发出七彩烈焰来的特粗棒子是什么?”
“华、击、壮、丽、爆、龙、炎,上头是这么写的!”
“你把那个拿在手上,不要紧吗?”
我的声音涅没在爆烈声中。
结果松泽偏好的特粗烟火,就只有那一支而已。
我们两个人用如厕的蹲法并排蹲在一起,把剩下的线香烟火,还有在夜里玩实在没有什么意义的蛇炮,一样一样地消耗掉。
不久,松泽就像是轻叹了一口气。.
“那个……田村同学……”
她出声。
“什么事啊?”
“刚刚差点忘记这个……”
松泽掏了掏口袋,拿出似曾相识的手帕。
“刚刚不小心擤了鼻子,真是对不起……连忙洗过之后已经弄干了……我是来还你这个的.”
接过来——
“什么嘛!这种东西!你现在正忙,什么时候还都没关系啊!”
嘴巴上一面这么说!!但在这时候,嘴角不由得流露一抹笑意。
太好了!
帮她擦鼻涕,真的是太好了!虽然一方面觉得太鲁莽,但我就像是在玩味这一切似地深深这么觉得。因为我终于见到松泽了。松泽来见我。而且接下来居然还玩了烟火,在夜晚的公园里只有两个人独处.真想大喊。“大家快看啊!真的是、真的是太好了!”
把还没完全干透的手帕收进口袋.但我突然想起——
虽然说实在是太好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松泽急着做这些呢?.为什么在今天这个时候特地送过来给我呢?回想起祭拜时,竭力强调一定会还给你”这句话的松泽。那个时候感受到的不对劲,至今仍留在耳根深处。
如果只是纯粹出于一板一眼的个性,也未免太不自然。发誓一定要还却不能拖到明天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还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想问你的问题……”
有点嘶哑的声音。
甩了甩头,打消就快要浮现的想象,勉强自己忘掉一切。抬起头来。
我手上拿的线香烟火的火光,照映出松泽的脸庞.橘色的光芒描绘着柔滑曲线的侧脸,真的非常漂亮。
一面看得出神,一面也等待她开口.
“跑步……为什么你不来了呢,”
“啊……好烫!”
火球掉了下来。
掉下来的火种掠过一只手的手背。虽然心想.可能烫伤了也说不定,但有整整二秒身体动弹不得,哑口无言地张大了嘴.
“你问为什么……你是真的不懂吗……,”
那一天,那个早上——
至今仍难以忘怀那个拒绝了我的一片真心、拒绝了一切的松泽的背影.
“虽然现在已经释怀了……因为现在已经隐约明白,你那个时候说那番话的心情。但是那个时候,在那样的情况下,你那么说,我实在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你!!别、别哭啊!”
松泽哭了起来.
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把脸靠向膝盖,嚎啕大哭。糟了!把她弄哭了!是我话说得太冲了吗,
不、可是谁叫……
“我、我知道……”
抑制着哽咽的呼吸,松泽说话了。
“其实我也知道……因为我说了奇怪的话,没有认真响应田中同学说的话,所以才会惹你生气……”
“松泽……”
松泽其实自己也很清楚.接着——
“我、一直很后悔.那天……我惹你生气的那一天,其实田中同学来了,我真的很开心.可是我想……不可以……为此感到开心,因为会变得害怕失去,所以心想绝对不行……我一着急就…………就说出了那种话……真的很、后悔……”
我注视着松泽颤抖不已的后颈,默然无声地慢慢咀嚼那家伙说的话。
不可以感到开心。
因为会变得害怕失去.所以不行。
是这么说的吗——就在刚刚,你说了这么可怜的话吗?
“那、那种话…………早知道就不要说出口。惹火田村同学之后,我才第一次发现那是令人非常难过的事.要是田村同学就那样继续来……要是……两个人就那样没有闹翻,顺利地迎接暑假的话……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想这些事情……”
那时的松泽想的是,一旦渐渐因为见面而感到开心的话,就会变得害怕失去,所以拒人——在这个情况中也就是我——于千里之外.
而结果就是我努力想要忘记松泽的存在.甚至极力不去看她。当我好不容易终于了解松泽,已是过了三个礼拜之后。
松泽为那三个礼拜感到后悔。而今——
“你、告诉过我——你喜欢我,对吧?”
现在,仍恸哭不止。
“喔……当然说过.”
“那,并不是梦,对吧?”
“当然是现实……”
“很高兴……真的……但是……!”
她把脸埋进膝盖,颤抖着单薄的背.
用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太迟了……来不及了。田村同学不但愿意了解我、还说喜欢我…….好不容易从今后可以再重新来过也说不定……从今后,像当初一样令人期待的日子就要展开了也说不一定。明明从今后才要开始,但却已经……没办法了……”
我默默地听着松泽反复说着从今后、从今后的声音——那只有松泽自己才懂的话话,反复宣告一切都已经破灭的声音.
“一切都……太迟了……因为昨天,一切都改变了……”
松泽放声大哭,声音和眼泪一起滴滴答答地滴落,被地面吸了进去,
“好不容易、期盼已久的、难得的、最后的暑假……我却亲手搞砸了这一切……要是那个时候不说那种话,至少到昨天为止,都可以待在一起:.”
“嘿、松泽……小松松啊。”
轻轻碰了一下松泽的背,透过制服传来的温度高的吓人。拍了拍她的背,一面祈祷她紊乱的呼吸能够变得规律。
“我现在听到你的话吓得寒毛都要竖起来了……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我拼了命不让声音发抖.
是真的很害怕。
一下子说已经太迟了,又说搞砸了这一切,还说到昨天为止——听了松泽的这一番话,我觉得似乎能用一条线。将这几个隐隐约约的不安全部串连起来。
借她手帕时,从一定会还”的这一句话所感受到的不对劲感觉、为什么今天要特地过来这样单纯的疑问……这些线索所显示的答案也就是——
“我跟你说……”
松泽慢慢地深呼吸,吸吸鼻子,作好说话的准备.
“果然”和“拜托等一下”这两个念头在腹中形成一股漩涡.
真想大喊,“别说了!”不想听、我不想听那些话!
“昨天,奶奶过世了…………虽然院方通知我病危,但是在这之前也发生好几次……我完全没有想到,奶奶真的就走了……。”
别说了!别说了,松泽!别说啊!
“在去医院之前,田村同学不是对我说喜欢我吗……你说你知道了很多事情,但即使如此仍旧喜欢我……所以我以为,我们可以和好,然后又能够再见面.我本来打算要为了跑步时的事情向你好好道歉的……跟你说,我一直很后悔,所以以后绝对不会再说那种话的。我在出租车里想着这么一来,接下来的暑假……要是能够一起度过的话……但是,到了医院以后……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为什么每次都那么不顺利,包括到现在为止搞砸的分,好不容易从今后才要开始…….从今后才要开始……”
拜托你别再说下去了。我已经隐约察觉到了——
“田中同学,其实……”
直挺挺地抬起因为眼泪和鼻水而湿透的脸,松泽看着我。倒映在哭红的眼眸里的月影摇晃着,虽然那非常的美丽,但是——
“我要搬到很远的亲戚家了。是在非常遥远的地方。明天,告别式一结束就出发。”
别说了——
“所以再见了!”
抓住了她的手。
那是非常冰冷的小手.
“田村同学……”
“你,你说好不容易,对吧……你说从今后才要开始,对吧?”
叫声和身体都不象样地颤抖着,但是我无法阻止就要倾泻而出的话语.
“那要让一切都成空吗?本来从今后还要继续下去的未来……“好不容易才要开始的今后”,
在分开之后就要消失了吗?就这样说再见吗?就要结束了吗?”
我无法正视松泽的脸.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绝对不会放手!我不会让你走的!”
如果你那“好不容易才要开始的今后”会消失的话,我绝对不会松开这只手!绝不放开!
“我不会让你走的!”
抓着松泽的手,我不中用地哭出声来。
谁叫松泽既没有翅膀也没有火箭,根本回不去月球。再怎么悲伤难过也只能在地球上继续活下去。但是我希望松泽好好地继续活下去,不是那种只会呼吸和吃饭所谓的“活着”,而是过着不一样的人生,生活里没有想要还忘的记忆——是“好不容易才要开始的今后”。我所希冀的也只有这样而已。就算她的身边没有我.我也希望她活下去.
“真是个傻瓜……就算分开,我也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所以“好不容易才要开始的今后”什么的,才不会就这样结束!”
这时我好像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那真的是非常细小的声音.首先是“原来如此。”接着说。。“那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哇………………”
就在我听清楚的那一瞬间.抓着松泽的那只手的手背,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和柔软的触感,吓得我瞪大了眼睛。
松泽像是小动物一样,舔了下我手背上被火球掉下所弄伤的伤口,让我不小心松开了手指。
松泽趁机站起身,有如脱兔般敏捷,背对着我跑了出去。
接着——
“田村同学!我……知道了!刚刚才知道的!我决定了!”
她回过头来。
还是那张笑容满面、滑嫩的脸。其实——松泽到三年前为止,一直都是个天性非常活泼的家伙也说不定。当下我异常冷静地这么想。
松泽把两只手摆在头上,就像兔耳朵一样。闭上眼,开始喃喃念着不明咒语。松泽,你怎么了,是因为过度难过而有些秀逗了吗?
“心电感应!接收!完成!公布结果!”
“太……太可怜了!”
我哭得愈发凄惨,但是松泽还是开心地笑着。
“听说回去月球后,会忘记地球上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所以……”
将当成兔耳朵的双手摆在头上.
尽情地伸展。像是要拥抱天空中的月亮似地。
“所以,我还要继续在地球待上一阵子!就算和田村同学分开……我也会试着努力看看!在这里,度过“今后”的生活!我不会忘记!不管是跑步、还是特地到我家来、你对我说喜欢我、玩烟火还有伤害了你的事情……这些我通通不会忘记!谢谢你带给我这么多的回忆,谢谢——!
这阵子……实在是太丢脸了,这是报复!”
皱着一张脸.她一蹦一蹦地跳给我看。
那一瞬间我屏住呼吸。
就像是真的被弓箭射穿一样.压倒性的冲击掏空了心脏的某部分。
虽然那只是短短一眨眼的工夫,但在那个时候我确实为她神魂颠倒.
真不愧是松泽.果然不简单,不过——
“笨……”
我实在没有办法克制自己不喊回去.
“笨蛋——!我根本一点都不觉得丢脸——!不要小看我——!”
一边喊一面想着该不会……
松泽的家人该不会真的就在月球上吧!
因为松泽所拥抱着的月亮.真的是非常温柔地、耀眼地。就像在疼爱着松泽似地放出光芒。
它从遥远的天空持续照耀着松泽前进的路,而松泽则是笑容满面地挥手踏出步伐。
***
然后,松泽隔天便搬到了遥远的城镇。
就在缔造酷暑纪录的盛夏转凉时,我写了封信给松泽.(附带一提,没想到松泽居然忘记告诉我新地址。我死缠着班导硬是问出了地址,结果被说成是像蝮蛇一样阴险可怕的家伙。)
“你太天真了。不要以为那样子就结束了。一切从今后才要开始,给我记好啰!”——在告诉高浦我写了这样的一封信之后,得到的响应却是“你这简直跟恐吓信没两样嘛!”
“松、松泽…………你怎么会在这?”
“呵……还是忍不住跑来了。我想把这个交给你……这是耶诞礼物。”
耶诞夜。
等着我回家的.是专属我一人的耶诞老人。笨蛋!居然这么逞强……
这身迷你裙耶诞装扮,膝盖一定会冷得受不了的呀!
“松、松泽……!你怎么会在这?”
“呵……还是忍不住跑来了.我想把这个交给你……这是贺年卡。”
除夕夜,就在倒数快要结束的那一刻。
倒敷着迎接新年的到来,前来拜访我的,是专属我一人的弁财天.笨蛋!居然这么逞强……
你明明就应该还在服丧期间呀!
“松,松泽…….!你怎么会在这?”
“呵……还是忍不住跑来了。我想把这个交给你……这是巧克力!”
情人节当晚.
对我这个考生展露微笑的,是专属我一人的甜点师傅。笨蛋!居然这么逞强……
你双手上的0K绷分明就是千辛万苦亲手制作的证据.
上述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所谓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呵…………”
一个人空虚地露出笑容,然后用力地擤了擤鼻涕。妄想就和鼻涕一同滚出去吧!一鼓作气擦了擦鼻子下方,垃圾就往夹在抽屉外缘的塑料袋(也就是简易鼻水面纸收集站)一丢.
瞄一眼时钟,指针正要指向十一点五十分.
“今天”所剩的时间,只有十分钟。
也就是说再过十分钟,今年的情人节即将结束,松泽将失去成为我专属甜点师傅的机会。
“后天”逼近的入学考试就会变成“明天”的考试。
“明、明天……”
突然,心惊了一下,心脏传出不协调的声音。
之前曾被叮嘱,“想考公立高中的话,就把这本问题集念个滚瓜烂熟!”但现在我还有整整一个章节的范围还没念。
也被叮咛“千万别感冒了!”鼻子却发出唏簌的吸鼻声。像是个沼泽地带。
更听说:“最重要的莫过于沉着冷静应试!”但我现在浑身上下却不停地打着十六分之一拍的哆嗦.
也就是说,我根本就还没作好万全的准备,但就算是这样!!
“明天!”
我紧紧黏在书桌前,紧握自动铅笔的手抖得跟刚出生的马儿没什么两样。就在这一刻,我终于和骇人的现实对上了.
入学考试开始的时间是后天早上九点.也就是在三十三小时之后。所剩的时间就只有这些了。我的眼前却全是未知的单字和群魔乱舞的英文习题!!
“呜哇!我不要考试!不要啊!”
精神错乱,胡乱吼叫之余还狂踢书桌内侧的板子。
班上的哪个人这么说过:“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会认真准备高中入学考试什么的好不好!!
还不部是在考试前天晚上拼命念一个晚上就去考了!!”让我说句公道话,这根本不可能!至少我田村雪贞现在可正在手忙脚乱之中。
小学的时候对昆虫情有独钟,绰号是昆虫博士.上国中以后一头栽进历史的世界,每年定期订购《历史街道》杂志,朴实无华地一路活了过来.不特别的兴趣、平庸的成绩以及不起眼的外貌,我就这样以不起眼的姿态一路贯彻凡人之道。
说到我这种小小的凡夫俗子一旦面对入学考试!!
“啊!!烦死了、烦死了——!我不要考入学考——!”
大概就只会因紧张过度而精神错乱吧!!不!才不会!我毫不迟疑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现在可不是抓狂的时候。
好不容易恢复正常,“呜!”地低叫了一声。不念书不行!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好好珍惜,不念书不行!
没错!现在可不是想什么情人节的时候了。入学考试,入学考试!入学考试已经迫在眉睫。
剩下三十三小时。
“唔……”
一旦透过“剩余的时间”意识到现实的沉重之后,胃壁忽然发烫。我不自觉地把手伸向垂吊在台灯上,别人送给我的护身符。像个溺水的人一样。握在手中的绢布袋表面,用金色的丝线绣着全国知名的文庙名称。
“松、松泽……”
一个小心发出了像是小拘撒娇似的声音。
松泽!!名字是小卷。
是个视线游移不定,语带电波,散发着透明气息的女生。住我的幻想中有时化身为耶诞老人、行时是弁财天、有时是甜点师傅,忙得不可开交,但真实身分其实是个(自称)来自月球的外星人。怎么样,很危险吧?
去年夏天,我喜欢同班的松泽,亲身经历了一次忐忑下安的骚动。但是随着松泽搬家,这埸骚动也跟着中止,直到今天两人的关系仍然悬在半空中没有进展,每个月固定往返一次的书信是传达“彼此都没有忘掉对方”的唯一方式。电子邮件?电话?松泽和我都不喜欢这些东西。
松泽的邮件是今天早上寄到的。收到这突加其来的礼物让我胸口一阵悸动、一开封,连张信纸也没打,只装着这个护身符。虽然我并不是个信仰坚定的人、但松泽可是全学年第一的秀才!
总觉得应该多少会有点保佑,就试着将它挂在视线所及的地方。
“松泽大人……只有明天也好,请将你的偏差值分给我……”
一面在心里反复思考着怎会如此落魄,缓缓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松泽现在是不是也这样握着护身符呢……我试若让自己沉浸在这种甜蜜的心境中.但瞬间就回过神来——不可能!
她本来就是个出类拔萃的聪慧女孩.高中入学考试之类根本不是那家伙的对手.更何况她若真的想依赖些什么的话,那也应该是仰望着夜空的月亮,收发电波,心电感应之类的吧!不管怎么说月球都是她的母星,家人全住在上头。
想象一下仰望天空的松泽那有点呆的样子,不禁令人莞尔。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甚至忘记了紧张,这果然是护身符的保佑也说不一定。
可是——
“怯、下雪了啊……”
突然注意到南外不知从何时降下的雪片像尘埃般在空中飞舞。深夜的黑暗中,在路灯的照耀下,白色的玩意儿随风轻轻飘舞。
一面祈祷这场雪在后天以前停止,一面注视着手中的护身符。
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是松泽送给我的,我都很高兴,这是事实。而实际上我现在也如此依赖着它。
可是、可是、可是啊……
有一点我一定要说清楚。
这并不是巧克力!
明明就是情人节,为什么不是巧克力,而是护身符呢?我知道收了人家的东西,却任性失望的自己很蠢。可是。如果说在二月十四日收到喜欢的女孩子给的东西。会期待收到巧克力的才是男人吧!就算要我退让,至少也得是亲手织的围巾。“突然送你手织围巾,这份心意对你而言会太重吗?……而且还编得不好……真是对不起。送你这种礼物……”松泽你真傻,既然是你亲手织的围巾,我就算是拿来上吊也甘愿。”“田村同学!一起围吧!用围巾紧紧地围住我们吧!”
跟巧克力比起来,搞不好这个还比较好不是吗?……不对,问题不在这里——
我忍不住想起,对松泽而言我到底算什么。
告白过了,没被拒绝。不过,也没有交往。因为在进展到那个地步之前,一半日本列岛长度的绝对距离正阻隔在我们两人之间。
而这样的田村同学,现在是个让人想鼓励他考试加油的同学,却不是情人节送巧克力的对象.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一般来说,女孩子这种生物。会在二月十四日送巧克力给喜欢的男生,自然界伟大的法则就是这样决定了这人的行动。
这么一来,想得到的可能性:其一,松泽不是女孩子;其二,其实今天不是二月十四日;其三,也就是说松泽对我……该怎么说呢……其实并不喜——
我用力地摇头,摇到脖子差点断掉。轻微的头昏眼花强制思考中断。顺便藉由深呼吸捕获从脑袋瓜里逃逸的英文单字。
“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重新握紧自动铅笔,再次把视线移到笔记上。差一点就要陷入自问自答的无限循环里。
一直到考试结束为止,我不再去想那边复杂的事情。难道要再继续被那有着焦黑的咖啡色泽、时而融化、时而凝固、气味强烈的物体耍着玩啊!
为了重拾干劲,顺便让空气流通.我猛然从位子上站起来,开锁以后打开窗户。一开窗,隆冬那冰冷得让人发疼的夜风便一口气灌了进来。一瞬间,在呼出来的气冻结的同时——
“为什么不接受!?”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我不由得跳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在这个时间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反射性地躲到了窗帘阴影处——是女生的声音,而且音量还不小。
“老师!拜托你、就算我拜托你。这个、这个是我费尽心思做的!我……你要是不愿意收下的话,我就不回去!”
在寂静深夜的住宅区里,那毫无节制的音量过度不合时宜地回响着。我已经够心乱如麻的了,现在还要再从我身上剥夺那仅剩一点点集中力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烦躁取代了惊慌,我试着俯瞰窗外家里的玄关前面。
“我说,老师!”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穿着大红色连帽粗倪大衣的女生。伞也不撑,就任着及腰的长发被雪覆盖,巴在我家紧闭的大门前,不停地大声喊叫。
然后隔着门站在内侧的——
“如果只要收下就能了事的话,我是会心存感激地收下来,但是这么做你没办法接受对吧?.
所以很抱歉,不管你再怎么拗,我都不能收。已经很晚了,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喏,我送你回去!”
是重一百二十磅的大哥——田村直。
既然叫“老师”.那么那个穿红大衣的女生就是他最近开始教的那个家教学生吧?.喔喔……这也就是说.憧憬年长家教的少女在情人节当天突击老师家。原来是这么回事——还真是给邻居制造麻烦啊!
“管他是巧克力还是什么的……早点收下来让她回家不就得了。”
说什么“喏,我送你回去”啊!
低头看着猪头老哥,不禁想要狠很地凶他一顿。事到如今,还在矜持什么?
老哥今天已经带了两个纸袋分量的巧克力回家了.也就是说,那个身体早就沦陷了嘛!就算再多拿一两个,也不会怎么样啊!
顺道一提弟弟孝之也沦陷了.用了六年的书包,就在今天,被硬塞进去的巧克力撑破了。
咦?.至于我?.
还真是清纯无垢啊!拿到的巧克力数——零个.打从出娘胎至今,零个.
长男是书生型《受人欢迎》,三男是运动全能《受人欢迎》,身为次男的我则是毫不起眼。这正是我们家田村三兄弟流。怎么样?够可怜了吧?.
“不要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不,可怜的人是我。
“我说了,同情之类的我都不要!我想和老师交往!为什么老师就不肯考虑看看呢……我到底是哪一点不好!”
就是因为太吵了所以不行啦!
“老师你这个笨蛋!”
提高了一个八度的声音进一步化为旁若无人的回响,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我捂着耳朵,“嗯”地点了点头。已经忍无可忍了!
想大叫“要吵去别的地方吵!”或“已经报警啰!”总之就在我正打算要怒吼回去而从窗口探出身来的时候——
“嗯……?”
因为我这时得以一窥那穿红色大衣的人的脸。
不禁让我倒吸了一口气。
是个相当漂亮的美少女,她的美貌几乎有瞬间冻结怒骂声的威力。
在雪中仍显得净白的小脸上,带点红晕的是脸颊和鼻子露出的些微血色。在凌乱的浏海下,大大的杏眼像星星似一闪一闪发着光。纤细的曲线描绘出小巧的下巴和圆滑的额头,不管单看哪个部分都是过人的美貌。
也就是说,和其它平凡的人相比,在外貌上的一切都是压倒性地不一样。看看我这张平凡的脸!同样是人类。有这样的天差地别真的好吗?要是拥有那样的容貌,就能一辈子靠那张脸赚钱了吧?.
我竟忘记了要怒吼回去,反而进入了鉴赏模式。那样的女生也住在这种地方吗?.
但是我家的老哥看样子是打算甩了“那样的女生”,只静静地重复说了一遍“请你回去”之后,就闭上嘴不再说话了。在下个不停的雪中,沉默了一会儿,接着——
“算了……真的……真的算了!”
先屈服的是穿红色大衣的那边。
像是在呐喊似地说完后,便转身跑走了。任谁看来都是一副失恋的样子。
老哥似乎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不久只留下了呼气吐出的白烟,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我知道他进了家门。
唉呀,唉呀!我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居然甩掉了那样的美少女,老哥你也变了不起了.
相较之下,我啊…….我是什么?
是考生!
“这么一来…………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我终于醒悟过来,急忙关上窗子.没错,我是考生.而且还是个岌岌可危的考生.
房间重拾宁静,只有空调运转时发出的微微声响,我边搓着一双冰冷的手,边走回书桌.
是什么样的命运啊,我竟然从头到尾见证了亲人恋爱的情形是吗,能看到美少女固然是很幸运,但考试前夕我究竟在做些什么啊,
一面深深反省自己损失了大幅的时间,一面伸了个大懒腰.接着打开笔记.好不容易回到念书的状态。
看着写到一半的题库,一面喃喃自语着“好,接下来……”,然后顺便——
“那个人要是松泽就好了!”
补上了另一句。
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涵义.只不过想着,要是松泽能像那样来拜访我的话,我会有多开心。其实这就像“好想吃牛排啊!”、“想要电热毯!”、“好想摸一下相扑力士喔!”之类的,只不过是随口说出脑海里浮现的欲望而已。仅止于此,我的脑袋瓜可是很认真地在解习题.
不过——我这轻佻的自言自语惹毛了学问之神.他终究还是认定我为拖再久都不会开始念书的废物.并按下了制裁的按钮.
似乎是这样。
一听到玻璃打破的声音,如字面那样我当场跳了起来。
那是有如被雷直接劈中似的巨大声响,我一面不成声地喊叫,推倒椅子,朝声音响起的方向回头看去。
接着,眼前所见的是——
“咦咦咦?”
一场惨剧,让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身边的窗户玻璃碎掉,尖锐的碎片散落在整个房间地板。
“什……。什……什……”
寒风挟带着冰雪灌了进来,吹散了我因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而吓得发抖的声音.
地毯上,落在一堆玻璃碎片中的是跟拳头一样大的——石头。
也就是说,似乎是有人扔了这块石头,打破了窗户玻璃.可是为什么?.要是被打中的话可是会死掉耶?.不会吧?.难道漫画《哥尔哥》里一流的狙击手主角找上了我?
虽然有些目瞪口呆,还是勉强站起身来.就在我正要去确认被打破的玻璃窗时,更不幸的遭遇降临在我身上。
“哇?”
头骨挨了一记绝对不应该对着人发动的直接撞击,让我的眼前出现了正常情况下不应该看到的火花。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一屁股趺坐在地上了.
某个家伙从破掉的玻璃窗外,把某种硬梆梆的东西扔了过来,直接命中脸。与其说是脸,不如说是正中鼻梁。
我坐在地上,凶器就像骰子一样滚过我的身旁。
那是一个包装得十分漂亮的精致木箱.拿在手上一看,上头附着一张写有“给田村老师”字样的纸条,闻起来有甜甜的香味,无庸置疑,这是巧克力的味道。
“什……么啊……”
呻吟,然后无言以对。
在明白了这一连串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我只能无言以对。
某个家伙用石头砸破玻璃,把巧克力扔进我房里。
踏稳蹒跚的双脚,我站起身来,明明就是在屋子里面,零度以下的寒风却扑打着全身。窗外是白茫茫的雪——跑离深夜住宅区的,既不是学问之神也不是哥尔哥——是刚刚就应该已经回去的那个穿着大红色连帽粗呢大衣的女生。红色的背影头也不回地,用全力冲刺逃离现场。
为什么??
喂、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愣在现场甚至忘记要发脾气,用手摸了摸发疼的鼻子。有一种滑溜温暖的触感。是什么啊,我看了看那只手——
“啊啊啊啊啊!”
红色的。是血!是鼻血!是鼻血?
我明明就是个考生??
雪从破掉的窗口吹了进来,布满了玻璃碎片的地毯转眼问变成一片雪白.
看了一眼时钟.
过了午夜0点。
入学考试是明天。
就是明天了!明天就是入学考试了!
我却流着鼻血、被隆冬的风雪摧残、玻璃开了个大洞、地毯上椟了雪、有快要感冒的迹象、
题库还没写完、松泽不给我巧克力、明天是入学考试,然后……要是落榜该怎么办?
怎么办?.会变成怎样,不要,好恐怖、好恐怖!
精神错乱。我好想要就此精神错乱.
“啊、啊哇哇……”
要错乱啰!
可以这样吧?.
啊哇哇哇哇哇!
啊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啊哇哇喵呜喵呜喵呜喵呜喵呜!
“喵呜!!!”
是的,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敬启者,松泽啊,最近怎么样?.不要跟我装蒜,问我是什么事喔!”
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夜晚,最后总是迎接着同样的早晨。
“你那边照理说应该也已经公布榜单了。”
那一天有如恶梦般的记忆也早已淡去。等到我发现的时候,春天的脚步已经近了。
“怎么样了?.告诉我你考上哪里吧!”
然后——
“顺便跟你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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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06: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话——零下的埃及记

1
如果相遇时是几亿几千万的心悸,
再会时的悸动,又会有多浓烈?.
***
“那就按照座号的顺序,说一下姓名和毕业的国中,还有作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
自我介绍啊……
飘飘然的感觉一口气烟消云散,一边忧郁地咬着自动铅笔笔尾.并不是我在自夸,我可是非常不擅长自我介绍。
四方形的窗户外,是和内心风景有着天壤之别的晴天。看得见飘落的樱花随风起舞,飘过群青色的天空。
在这小阳春天气《误用》的好日子里,在风风光光的入学典礼之后,就是高中生活第一天的班会时间(附自我介绍)。
按照座号分配到的座位,是靠近中间那一排,从前面数来第二个。抬头仰望,是陌生的天花板,屁股不是坐下惯的椅子.年轻的女班导以笑容满面的好心情,听着同学说着:“我从哪边的国中毕业”、“兴趣是看电影”、“看漫画”、“啊、国中待了三年篮球社!”之类的话,然后点点头。
“好.下一个。”
尽可能不引入注意地叹了一口气。
愈是接近轮到我的时候,心中的大石头便愈来愈沉重,现在根本就不是听别人自我介绍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好啊?”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对既没有兴趣也没有专长的人而言.这种状况真的是相当残酷。
不对!等一下——兴趣的话不是有吗?缣仓时代。
我喜欢镰仓时代。特别喜欢那个时代的风俗,还有武器防具、工艺品一类的。私下收集了好几本古典或日本史的资料集,连厕所里也放了。折乌帽子很棒吧,头盔皑甲很心动吧,建长寺的梵钟真想亲眼看一次对吧?
这么说就行了吧,
真的好吗……
我歪着头.眼前椅子发出声响,坐在前面的女孩子从座位上站起来。
“毕业于恫谷二中,我叫相马广香!”
喔喔……。这家伙之后就轮到我了吧?
压抑着像少女一样激动的心情,为了消除紧张而滦呼吸。该怎么办?
“啊、相马同学,能不能面向其它同学说话,因为你的位子在最前面.只有老师能看到你的脸不是吗?.”
“啊……对不起!”
眼前的屁股轻快地一转,百褶裙就从我鼻尖前掠过。我出于本能张大了眼睛,但是仅止于一瞬间,现在的我才不会为内裤之类的所惑.该说什么好啊?果然还是只能提建长寺啊。可是……
“我叫相马广香,没有什么专长。”
女孩子的声音直接从正在烦恼的我的头上穿过。就在这个时候——
“不会吧,超可爱的!”
不知道是谁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但那个声音却听得格外清楚。
接着以此为开端,原本流动着和缓的紧张气氛,一直悄然无声的教室,现在渐渐地被寒暄的扰嚷声填满。
此起彼落的窃窃私语内容不外乎是“好可爱”、“好漂亮”,“长得好像艺人”之类的。
“………………?”
这场骚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虽然迟了一步我还是试着抬起头来。
“也没有什么兴趣……硬要说的话,顶多就是听听音乐而已。”
“呜!”
呜哇!!!
“请多多指教。”
女孩子微微鞠躬,抬起头来.
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哀嚎。只是呆呆地仰望着那家伙的脸.
的确是很可爱。虽然有如澄澈水面般的表情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但不管是长及腰部的头发还是白皙小巧的脸蛋,所有的一切都美极了.是因为那带着透明感肌肤的缘故吗?那个女孩子的周围散发着不知道该说是浅紫色还是水蓝色的光芒。就算身处于再多的人群之中,想不醒目也很难吧!
无懈可击的完美美少女,她就是这样一个家伙.让“明星气质”这样听起来不可思议的词汇,有了真实感。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应该会觉得座位很近实在是非常幸运才对。
可是……………………
可是喔…………
我老早就已经知道这个漂亮的女生!
这家伙、这家伙是——
“好.谢谢相马同学.下一个!”
顿时,我进入全自动模式.
“是。我叫田村雪贞,从高井中学毕业。没有什么特别专长.也没有什么兴趣……硬要说的话,顶多就是向往缣仓时代而已。请多多指教!”
若无其事地试着抄袭,不过应该是没有半个人注意到。因为谁都无心听我的自我介绍,现在全班注目的焦点,全在这个女生身上。
但是,等一下!
大家听我说!
这个女人是个恶棍.说到她究竟是个怎样的恶棍,怎么说呢,应该要怎么说明才好呢?总之直截了当的说——
红……
就是“红大衣女孩”啊!
“我想问你喔,相马你住哪啊?”
“……”
“是念桐二中的话,那就是在志村站那边对吧!”
“……”
“我、我去上过那边的补习班耶!听过双叶补习班吗?就是那家!”
这些一家伙都被骗了……
在接下来的校园生活指导时间开始之前,有十分钟左右的休息时间,就在班导宣布完这件事、离开教室的同时——
把那些不时偷瞥这里却又畏畏缩缩的男士们晾在一旁,女孩子们光明正大地聚集到班上第一美女的身旁。完全没有注意到我那面目狰狞的表情,这些家伙就像是不知道是剧毒还成群游向陷阱的小鱼一样聚在这个红……
“真是的,这个位子好窄喔!”
“呜咕……”
你想做什么?我却说不出口。
其中一个女孩子突然用力推挤我的桌子,桌子的边缘当场陷进肚子里,我只能发出哀嚎。
“嘿,来交换拍贴嘛!相马同学真是超可爱的?”
“我也想要拍贴!可以叫你小广香吗?”
女孩子就是这副德性!
一面惹人厌地发出卡畦叩咚的声响,一面移动桌子。我的脸扭曲成更加凶恶的模样。虽然这不是个适合在入学当天摆出来的脸孔,但请见谅。那位“红大衣女孩”不但就在眼前,而且还被人捧上了天.看到这种情形,我连脸都扭曲了。
虽然说最后是平安无事地通过考试,我可不会就此忘记入学考试前夕的悲剧啊!鼻血……雪……猫!还不只这样,我在那之后整整一个礼拜都睡在爸妈的房间里。因为修理玻璃需要一段时间,我们亲子三人只好排成川字型睡在一起,然后就不幸被亲眼目睹……男性早晨特有的、第三只脚的觉醒!“哎呀!真是的!雪贞……”,“喔喔、雪贞……你……”——不堪回首啊!
“小广香,绝对是这个学校最可爱的!”
可恶、可恶,可恶!
“哼……”
咬紧牙关瞪着红大衣女孩!!相马的背影,我在、甲心重重发誓.
一定要揭穿你的假面具。我要公诸全世界,让众人知道你究竟是个多么无视众人、无法无天的家伙。你还能受人欢迎也只有现在了!
“喂!!很吵耶!”
没错没错,就是这种恶劣的感觉.
“你们说这些有的没的.真的很烦人!”
就是那样乖僻的说话方式。
我要让你的本性暴露在阳光下!!
“嗯?”
这时我方才注意到情况有点不对劲。
不知不觉间吱吱喳喳的声音停了下来.刚才还发出噪音的女孩子们,突然全部安静了下来。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像是考试会场一样的紧张感,整个班上一片鸦雀无声。
没错,刚刚的确有谁说了很吵,接着——
“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喜欢女孩子的小团体什么的.”
在一片寂静之中,我看着眼前的背影。
说话的,是红大衣女孩——相马广香。
并不是我的妄想,是千真万确就发生在现实世界里,就在被一堆女孩子团团围住的正中间.
“所以我是真的很讨厌你们这样,我又不是拿来让人家看好玩的东西。”
一个人用强硬的口气大声说着。
总之,每个人都盯着她看。整个班上,任何一个人.
所以,全班都一起安静了下来。
“不爽…………”
“什么嘛……”
“感觉好差……”
围着相马的女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脱离了战线。班上的气氛更加难以言喻地慢慢冻结起来.
对我来说,这气氛实在是让人难过到就连胃都要痛起来似的。
但是相马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回头眺望着逐渐远去的女孩子的背影.不说话,只是用那透明笔直的视线看着。
我从正后方看着她的侧脸.
“呜……咕……”发出哀嚎声。
“喂、很挤!桌子能不能再过去一点?.”
相马,用她那包覆在制服下的手肘,狠狠地推挤我的桌子.这次比刚刚还要悲惨.胃差点没被桌角顶出来。
这个女人……扭曲着身体忍痛拾起头来.我想要说点什么能够报刚刚之仇的话——对了。
相马。就算你再怎么摆出一副冷酷一匹狼的样子,但是,真面目也只不过是个被男人甩掉就抓狂的危险暴力女。没错,我——
“我可是知道你的秘密……”
那一瞬间,大概听见我的声音了.相马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直直对上那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接着我心想——
赢了!
相马的眼中确实浮现了惊愕的色彩,紧皱的眉头就是慌张的证据,屏住的呼吸则是动摇的证明。那咬着牙、紧闭而扭曲的双唇,意味着她大概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吧!
我办到了。怀着想大笑三声的愉快心情,看着肩膀僵硬、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相马的脸。
就算只看到她那一个劲儿又气又急的脸,内心就多多少少快活一点了。我想她大概没有注意到我
就是“田村老师”的家人的“田村同学”吧。你就尽量去胡思乱想而担惊受怕吧!
不久,相马颤抖着双唇,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你这个人……”
喔,怎样?
“真、差、劲!”
有种就来啊!
***
脱下崭新的制式鞋子,刚踏上玄关——
“臭老哥!”
我直接用穿着袜子的脚迅速滑进客厅。但是,在那里的不是哥哥,而是轻易就对我说出惹人厌话的妈妈,她将参加入学典礼时穿的套装扔在沙发上,现在身上穿着围裙。
“真是的,你回来的还真早。没和新朋友一起上哪去逛逛吗,真孤单啊!”
“不要你管!算了!老哥呢?今天没有打工吧?”
“现在还是中午喔!那个受欢迎的哥哥怎么可能会在家呢,”
一边清脆地咬了一口仙贝。这种态度……这居然是我的亲生母亲,真是叫人不敢恭维!
“反、反正我就是不受人青睐嘛!那…………老哥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说晚上也有大学的新生欢迎联谊会之类的,会晚点回来.就算是那么好的大学,还是免不了有这种活动。来,吃点心!”
“真是的……这什么啊?.”
放下学校指定使用的书包,接住妈妈抛过来的仙贝.参杂着鼻息,我嘟哝了句:“才不要。”
我特地冲回家来。竟然不在?.真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哥哥。
“你有事找直吗?.打手机给他不就得了。”
“我不要!”
“为什么?.”
“要是一讲起来就会没完没了,太浪费电话费了。喏……之前有个哥哥的学生打破了我房间的玻璃对吧,那家伙,是我们学校的,而且还跟我同一班.所以——”
“唉呀、是喔,真巧耶!”
清脆的一声。
“不准吃仙贝!我可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说话耶!老哥那家伙……明明就知道我和那个女人志愿报考的学校是同一问,竟然隐瞒我这件事情!”
“有什么关系?.哥哥也已经负起责任出了修理玻璃的钱啊!”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啊,肩膀好痛!帮我按摩一下。”
“不要!”
“嗯、算了,真是的,你心情那么不好啊,那么火大也是无济于事的。要是那个时候哥哥告诉你的话,你又能怎样,换考另一问学校?.不可能吧,”
“呜……”
正如妈妈所说。
“就是因为知道说了也无济于事,所以哥哥才没告诉你不是吗?”
全身突然没了力气、无力地靠向墙边,用手背擦掉额头上因为急着回家而流下的汗水。
“啊,对了对了,孝之今天也会比较晚回来喔!听说是接受足球社教练和顾问老师招待的样子,叫什么田村同学的欢迎会来着。很惊人吧!”
“啊?招待,那是什么啊,”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手上正要咬下去的仙贝差点没掉下来。
“是那个我待过的、穷酸的公立国中的足球社?招待刚入学的小鬼,到上个月为止他还背着小学生用的双肩书包喔?”
“对啊!叮嘱他,不要到其它社团去喔!”、“接下来的三年要好好努力喔!”还说要请他吃烤肉。叫什么来着,喏,就是那位也照顾过你的体育老师,还有教务主任也在。”
“渎、渎职事件……”
“这种情况跟“餐券”(注:“渎职事件”的原文“污职事件”与“餐券”的原文“食事券一在”文发音类似)有什么关系吗?”
“没什么……”
“恩……”
如今我和妈妈只能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知不觉地两人连姿势部一样,手搁在下巴,还真有点欧巴桑的味道。
那天晚上,一脸抱歉地拿报纸为我贴住窗户、女人缘极佳的老哥。在今年春天可喜可贺地通过被称为全日本最大难关的大学入学考试。这也是理所当然,他可是拥有全国不知道第几等级的聪明脑袋啊!
然后就在同一天,因为巧克力而弄坏书包的弟弟,据说今晚将接受招待。这也难怪,小学就被职业俱乐部挖角的人果然不一样。
我的话——在好不容易跻身考进的公立明星高中和讨厌的女人再次碰面。
“对了,等爸爸回来以后到外面吃点什么吧!虽然说今天只有和你三个人而已。”
“咦!”
真是难得,我不由得用闪闪发亮的眼睛仰看着妈妈。妈妈虽然唠叨了这么多,但对这个不中用的我……!说的也是,仔细想想今天可是我的入学典礼,值得庆祝……
“明明只有你在却还要作晚饭,这不是很麻烦吗,看是要去回转寿司还是家庭式餐厅吧!”
啊啊……
“我不要这种结局!不要在那边搔屁股!”
“怎么了,心情还是不好吗,”
“哼!算了!”
我忍住泪水转身背对妈妈,正准备要街上楼梯回自己房间时!!
“对了,忘了一样东西……”
在楼梯前转换方向。我忘记每天重要的例行公事了。
在玄关穿上凉鞋,走到家门前。正午后的阳光下打开信箱,有几封信和明信片滑出来。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我满怀期待地-确认过之后——
“今天也没有……”
轻轻地将手中的信件整理成一束.叹了一口小小的气。今天还是没有松泽小卷寄来的信。
那个护身符是最后一次。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收到她寄来的信。
“那么接下来,看发下去的讲义上面那张助动词一览表。接未然形的有す、
さす、しむ……”
る、らる、ず、じ……
“接连用形的有つ、ぬ、けむ、……
き、けり、けむ……
“接终止形的是まじ、べし”
らむ、らし、なる……めり……
なり、たり、ごとし
好想睡。
新生入学典礼结束过后几天,在四月的某个星期一。第五节国文课,老师烦人地唱着拉里荷(注:电玩游戏“勇者斗恶龙”系列中使对方陷入睡眠的咒语).
“唔、啊、啊……”
忍不住发出了打哈欠的声音。我抹掉眼角的泪水。
不知道是不是咒语的效果,还是早上有体育课的缘故,或者因为中午吃太多,总之现在那要命的浓浓睡意正试图让我可爱的眼皮阖上。然而这个位子几乎可说就位在老师的正前方,而且还是从前面数来第二个,令人敬谢不敏的座位……我努力用手指按摩眉毛周围,强忍着睡意——
“唔啊啊…….”
抵抗也无济于事,哈欠第二发。
不过——我托着下巴恍忽地想着。也还是有认真上课的家伙啊!
眼前是红大衣女孩——相马广香的后背。相马挺直了背,一动也不动地笔直向前看,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应该说——那家伙能看的方向也就只剩前面。因为不管是旁边后面、还是斜后方,对那家伙而言都充满了敌人吧!
相马在开学第一天所公开的破坏性格,让她现在彻底成为班上女生的眼中钉。在男生之中虽
然有不少人是她那美丽长相的信徒,但至今没有任何家伙有亲近她的勇气。
结果,从没有看过相马和谁很友善地聊天.不管是午休时间还是下课时间,那家伙都是一个人面向前方,坐在位子上。
身处在现在这种状况下的班上,说到我的话——
“田村!”
对,我是田村。
不对…………
“啊?”
一拾起头来,指示棒正毫不留情地指着我的脸。棒子的前端摇晃着。和脸的距离趋近于零,几乎快刺到眼睛。然后,驱使拉里荷的人物正从那长长的浏海下用阴郁的眼神瞪着我。糟了!我会被咒杀掉!这种情况叫什么?果然是查奇(注:“勇者门恶龙”系列中的死亡攻击咒语),看样子现在不是开这些玩笑的时候::
“要是有听刚刚的讲解,应该回答得出现在的问题。站起来回答看看!”
畏畏缩缩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可以感觉到从四面八方向我投来、仿佛说着“真可怜啊!”的视线.不要啊……我讨厌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啊、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不要啊!某扇开启童年心理创伤的门扉响起敲门声。“哇——老师.那个演树的人,衣服前后穿反了耶!”、“真的耶、真的耶!”、“好奇怪喔——”、“好奇怪喔——”
“好奇怪!喔——!”
啊啊啊啊——
“答不出来吗?.”
“对不起!是我不好!”
为什么至今我都忘了呢,没错,我在小学一年级时,演“小红帽”中森林里树的角色——!不但被人指指点点,被人嘲笑、而且还一直被人不停地说好奇怪、好奇怪……!
那时根本动弹不得!谁叫我演的是树!就这样一直站在那边被人指指点点!
“田村!你……脸色不大好喔!”
“是我不好!但是——同情的话敬谢不敏!还不如接受处罚比较好!”
忍住就要流出的泪水,我仰望着和小孩子们身影重迭的老师。千万不要这么温柔地对待我,责备我吧!然后狠狠叹训我!
“这、这样啊!这样的话,那你先……把一览表抄到黑板上。”
“是……”
因为心理创伤突然发作的缘故。我当场失去力气,慢吞吞地走上讲台化身为老师的傀儡,拿起粉笔开始写黑板。这样也好,就在我接受处罚的这段时间,大家请好好上课,变得聪明点吧!
这时——
“唔!”
又感觉到那道“总是盯着我看”的视线。我尽可能不引起其它人的注意。迅速地回过头。
目光对上了。
急忙低下头来的是相马。但是太迟了,显然她从刚刚就一直在看这边。
又来了——我抓了抓头,叹了口气.要不是现在是这种状况,我早就想说她几句了。察觉到相马盯着自己的视线,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到校后坐到位子上时,下课时间和新结交的朋友说些蠢话时.午休、到厕所去时、打扫时间、然后,结束一天后出教室时——
当我发现到的时候,相马正看着我。既不出声叫我、也不打招呼,只是一直盯着我看,当我一发现,立刻回过头时。她也马上别过眼神.
而且那无庸置疑的绝对不是“对我有意思吗?”那一类的视线。真要说起来的话,被她讨厌的可能性还比较大,但又和被瞪的感觉不大一样。开门见山的说.是那种宣布进入警戒状态的锐利眼神。换一个说法,也可以说是监视。总之这种现象从入学典礼的隔天一直持续到今天,就算没有实质上的伤害,但还是会精神衰弱。
我的确故意对相马说过讨人厌的话没错。但也仅止于此。从那之后我并不打算跟她有任何接触,也没有顺着班上的风气,借机做出什么泄愤的举动.反倒是看到相马现在身处在这样“可怜的”情况下以后,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这私人恩怨往自己肚里吞算了。就别做那种像是鞭尸的行为吧!
可是,为什么我非得被人用那种眼神监视不可?.这个国家难道没有正义吗——
“写完了吗?.”
“还没结束!”
我回过神来,一面掩饰内心的动摇,精神抖擞地回答.差点忘了,我现在正在接受处罚。
一面介意老师回过头来看我的目光,又猛然开始动起刚刚一时停下的粉笔。但是——
“啊——够了够了!那么草的字写了也看不懂!”
“啊,对不起……”
被老师制止之后,我乖乖地放下粉笔。的确,这与其说是助动词一览表,还比较接近印象派的画作。
正好下课铃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同学们早早就开始阖上教科书,睡着的家伙也抬起头来擦着口水。我心想这堂课到此结束了吧,正准备离开讲台,但是——
“田村!处罚还没完!放学以后留下来,到国文准备室整理资料!”
“你、你说什么?”
“对着老师说“你说什么”,这又是什么态度?.”
马上就被老师打了头。我只想放声大喊。“这不是真的吧!”那种光听就觉得很粗重的肉体劳动,为什么我要……啊啊!要是那个时候心理创伤不发作的话!
“只有田村一个人做不完吧!喂!有没有人想要帮田村?”
怎么可能会有!
想当然尔,怎么可能会有人高高兴兴自愿来做这种强制劳动服务啊,如果有暗恋我的女生在,可能还另当别论,但非常不凑巧的是我的妄想还没有夸张到那种地步。那些平常还蛮要好的家伙们,正用那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暗示着……“你加油吧!”
“有……我要帮忙!”
看吧!果然一个人……有一个人!
我怀疑我的眼睛有没有看错。有一个人举手。
“放学以后,我会留下来。”
而且举手的人——
“相马啊!对女孩子来说可能会太吃力喔!”
“不要紧。”
“这样啊?那就拜托你啰!”
是相马广香。
一时之间班上一片沉静,之后宪牢的嘈杂声撼动整间教室。
因为相马居然举手自顾。
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薄薄的嘴唇紧闭成一直线,听着老师交待的话,不时点点头。
看到这难以置信的景象,我愣得半张着嘴巴,这时——
“我、我!”
“我!我要帮忙!”
“我!我也要!”
刚刚还像是寸草不生的荒郊野外似的教室…………转眼间有好几只男生的手举了起来。女生之中不知道是谁吐槽地说,“所以说男人笨啊!”举手的那群人的目的,当然是相马。
“那间准备室容不下那么多人…………田村和相马,放学之后来找老师拿钥匙!”
“我知道了!”
“我、我知、我知——”
“好。那今天就到此结束。班长,号令!”
起立、敬礼、坐下,老师走出教室后,我有些茫茫然地交互搓着被粉笔弄脏的手,接着——
“啊……”
和相马的目光对上了。不说点什么不行,但是说什么?道谢,就在我这么想的那一瞬间——
“哼……”
相马就别过脸去了。不过,我也无暇去犹豫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该怎么办才好。
“田村!你这家伙!喂喂喂!过来一下!”
“喔!”
我在转眼间.像被海啸卷走似地被几个朋友押到走廊上。包围着我的男生们呼出来的热气就吹在我的脸上.不,不要啊!你们这群人就像野兽一样。啊!住手!不要搓揉我的侧腹部!
“喂。你说!你说你说你说!为什么小相马会主动帮你忙!”
“可恶!太令人羡慕了!两人会就此愈走愈近吗!难不成真的会!”
“田村你居然跟冰原女王愈走愈近了!为什么是你!既然要选田村的话,我还比较有型不是吗?”
“这么说的话应该是我!”
“不、是我才对!”
“我才对!”
虽然接二连三被人说这么失礼的话,但是我已经没有办法作出任何反应了。就像是皮可昤中毒(注:一种常用于晨业的化学物质)似地杵在那里,只能发出啊,唔之类的声音,说不出话来.
整个人就像个笨蛋,我好歹也是这部萌系小说里的角色呀!
现在整个班上最惊慌失措的恐怕就是我了。一脸蠢样,脑袋空空的傻在那边,无法从混乱状态中恢复过来.
相马!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要让这个奇迹开花结果!不然就不是男人:在得到这样难能可贵的建议后。我迎接着放学时间的到来。
相马在班会时间结束后,默默地从位子上站起来.像嘲笑为了“要怎么样跟她说一起去教职员办公室呢,”之类的问题而烦恼不已的我。相马自顾自地出了教室,走在走廊上.她飞快地确认了几次追在她后头的我的身影,但就是不回过头来,径自走进教职员办公室,向老师报告……
“我是相马.请把钥匙给我!”并伸出手时,我终于站到她旁边。“按照分类编号把书籍排到书架上、打扫,结束以后把钥匙还回来.”老师这么说完以后,把钥匙放到相马的手掌心上.相马还是一口不发地走出教职员办公室.就这样站在空无一人的国文准备室前.
接着,喀嚓——
开了锁以后,相马率先进入准备室.我则跟在她身后——
“好臭……”
扑鼻的霉味让我吸了吸鼻子。
回答是——
“…………”
沉默.
果然……
相马背对着我气势逼人地站着。看了她一眼.的确是拿她没办法.早就料到事情八成会演变成这样。
国文准备室里布满了灰尘,既狭窄又杂乱无章,早已化为一座废墟。填满四面墙壁的巨大书架同样呈现无可救药的混乱状态。
那是一种让胸口就要闷得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四周染成一片橙色。
夕阳西斜.从窗子照射进来的橙色日光,在正方形的地板上投射出两人的浓黑影子。
就这样过了仿佛是永远的数十秒以后,谁都好……请给这个准备室一点背景音乐吧……对了,那种轻快的曲子不错,请给个轻快到不行、能消弭两入之间难堪沉默的曲子吧……!
令人绝望的沉默和无可救药的难堪充斥着这六迭大的空间。在这个堪称是一种暴力的宁静中.就连叹息也不被允许。
不由得回过头去。看着紧闭的门,并在心底懊悔着,实在不应该关上门的。就算只有几公分也好,要是之前先留个空隙不要全关上就好了。在狭窄的密闭空间里,人已经快要窒息了,让我微微地喘了起来。
杂音也好,还是风声也罢,现在什么都好,总之得想办法化解这个紧绷的气氛——
“扫把……”
“啊?”
“我说扫把!借一下!算了!”
相马生气了!!
说出意思像是“逼不得已”的话后,我就这样僵在那边。相马踏着重重的脚步缓缓地从我身边走过。
“让开!”
“啊.抱歉……”
她用力一把抓过我身后的扫把。接着!、
“我来扫地,所以田村把地上的书暂且先搬到桌子上……”
像陶瓷一样洁白的脸颊闻风不动地下达指令,口气和仿佛说着“我要杀了你,田村同学你受死吧!”如出一辙。是是是武士大爷,小的全照您的吩咐去办。
不久传来一阵粗暴的扫地声.我也没有转头看向那边的勇气,就照着相马吩咐的话。蹲下来开始捡起地上的书。然而——
“唔……唔…………咳咳咳!”
看不到眼前的东西!不能呼吸!想咳……是、紧急事态!
“你故意的吗!?”
“故意什么?”
相马所使出像是生闷气似的扫地方式,让灰尘和鏖埃污染了密闭空间内,从地面一直到地上五十公分处的空气。连我的面前周围正飘荡着危险的浓雾。
“那是灰尘!不能再扫轻点吗?”
边擦鼻水边抗议,但是——
“哼!”
相马居然别过脸去,然后用同样的力道继续发出唰唰的声响扫地。
“唔唔……”
虽然早就心知肚明,但这真是难以形容的恶劣行为!百分之百的恶劣!原汁原味!
明白就算抱怨也没用后,我一声不吭地站起来开始着于分类书籍。这家伙说的话能听吗,保持距离尽可能远离尘埃的漩涡,按照难懂的分类编号把书——放回书架。还是老样子,从背后持续传来阵阵不容分说的扫地声,不过——
“咳……”
看吧!早就告诉过你了。
“咳、咳咳咳……”
相马掉进自己设下的陷阱,开始痛苦地咳了起来。我偷偷看她怎么反应,只见她把手一放,任扫把倒在地上,急急忙忙走到窗边彻底打开窗户。
“咳!唔……”
从窗户向外探出头,似乎正在深呼吸。该怎么说呢……有点笨头笨脑的不是吗?八分邪恶两分愚蠢,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铿”这时听到一阵痛快清脆的金属声。大概是棒球社正在外面的操场练习吧!带有一点寒意的风吹了进来.带走了灰尘。
终于能够大口呼吸了.
橙色的国文准备室不再是沉静的密闭空问——因为陈旧的空气流动了起来,而且开始参杂了些噪音。我不再像之前那样在意两人间的沉默。不管是呼吸、眨眼、还是清嗓子,都个需要再小心翼翼屏息凝气。
不久相马也放下了扫把,在对面的书架上开始分类。我们两个背对背,默默地整理着。
过了几分钟.
我突然冒出疑问——
到底在干什么啊?
用沉默互相牵制,像闹脾气似地利落地工作,然后我和相马就要这样什么话也不说地结束工作,一声不吭地还钥匙.无视彼此各自回家。这样继续下去的话,肯定会演变成这种结局。这样好吗?不是有事想问她吗?相马为什么要帮我整理呢?还有,为什么总是要看着我呢?
现在不问的话又会继续烦恼下去喔!现在正是问她的大好机会!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问问看嘛,这样来就可以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了!我试着催促自己主动积极点,但就是发不出声音来,我感觉到在背后,相马像机械一样,两手自动地分类书本.
不行,这样下去下行。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回头一看——
“W、五十、三……NU-HA……”
映入眼帘的是相马小声地读出分类码的侧脸.
惊觉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连忙再次转过身背对她.
什么嘛……什么嘛……用那么可爱的声音喃喃自语,文静地坐着低下头,长长的头发把下巴那部分给藏了起来,尖尖的鼻子就像是人偶一样……
“呜……!?”
哇啊啊啊!停止啊!
突然不小心意识到现在自己正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这是什么情形?在无人的准备室,就只有我和相马两个人独处啊!和惊世骇俗的美少女独处。而且,自愿制造出这个情况的正是相马。
明明就在呐喊“停止啊”,但心脏却在此时急剧增加输血量。不随意肌将背叛主人吗?
心脏听好了,她是相马,也就是红大衣女孩。对那种粗暴的家伙扑通……扑通……就算心脏分离了出来,也一样会是热腾腾的吗?这真是一点也不有趣。别开玩笑了!停止,安静下来!
“田村!”
“啊……”
为什么总挑这种时候跟我说话!?
“这本书看样子是放在那边最上面,我要把它放进书架……”
“放、放进……”
“所以田村你来作台子。”
“作大、人字(注:日文两者发音近似)……”
“这里根本没有四脚梯之类的不是吗……我也不愿意啊,可是没其它办法了呀!”
作出大字形……然后放进去……!
“手撑在那边!”
撑住……!
激动的心脏胡乱地把血液一股脑地输送到各个部位,我整个人彻底成为笨蛋。
“呜呜……”
“背伸直!我要站上去。”“啊啊……”“不要发出怪声啦……”任人摆布地把手撑在书架,弯下上半身等候接下来的命令。于是相马脱下室内鞋, “噢喔!?好重!?不是普通的重”背骨嘎吱嘎吱地作响,这时我才清醒过来.“真,真罗嗦!”一个同班的女同学,站在我的背上,那当然很重啊!“敢往上看就杀了你!”“我才、才没那……闲功夫……”我感觉到背上那两个脚掌,不但温暖小巧——“你、你好像、那里……内脏……”“就跟你说不要动啦!”而且还很重。承载着全身重量的两个脚掌踩踏着身体的痛处。大也好人也罢,怎样都好,就是给我快点下来!这番折腾渐渐把我逼向这般心境。 但是——
“田村……!我……一直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为什么偏偏现在才开口!在刚刚沉默得令人尴尬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话!
“恩,唔……恩……”
我的回答不成回答,身体渗出滑腻腻的汗水。啊……噢……相马微妙地移动重心,又刺激了似乎和内脏功能连结的穴道!
“到今天为止,我都一直偷偷观察你。看样子你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我的事……”
啊——!
相马的脚跟重重地踩在了我背上的主要筋络,我的哀号吞没在喉咙深处。
“所以……我就姑且听你说吧!你的要求是什么?竟然威胁人,真是差劲。根本是恐吓犯!
先说好,我一点都不怕你的威胁。就算你要到处散播……我根本就不痛不痒……”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啊?笨蛋!总之快点弄完,然后下来。别乱动……不要动啊!
“啊!”
相马发出短短的一声。
“呜喔!痛死了!”
厚如砖块的书从头顶上方掉下来,砸在后脑勺上、砸在肩上、然后最后是!!
“啊!”
“唔!”
黑色——是黑色的。
是黑色的内裤。
抬头仰望的那一瞬间,最后映人眼帘的就是那个。
我发誓.
那绝对不是影子之类的。
那是黑色的内裤。
“要是有变肿的迹象,最好到医院一趟喔!我想这大概是轻微的扭伤。”
“喔……扭伤边真痛啊!”
保健室的老师还留在学校是不幸中的大幸。
老师帮我在发热红肿的脚踝上贴了贴布。我轻轻地穿上袜子,慢慢地从床上试着站起来看看。还是多少有点痛,但是,只要不让这只脚承受体重似乎就不要紧.
“要跟家里联络,请他们来接你吗,”
“不用了,这个时间我想应该没人在家。”
脚可以行走。虽然速度跟海星差不多,但不至于走不回家。
话虽如此,可恶的是
“那孩子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啊?”
“好像是!”
相马那浑蛋已经消失无踪——居然丢下受伤的我。
那家伙在我背上莫名奇妙地跳了一下后,不知道为什么尖叫.一个不稳,露出内裤摔了下来。要不是我在正下方接住她,现在早就应该化为地缚灵,成为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中的登场人物了。看到我用手按着脚踝痛苦地闷哼,只是口头上问问:“没事吧?”,然后就找了国文老师来。被老师背到保健室的时候,她应该还在!
“那个女孩儿是邪恶的化身,我已经完全放弃了。”
“哎呀,是吗?我看她一脸担心的样子。”
“不可能!”
“这样啊!”
这个朝气蓬勃的保健室老师有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让人对她抱持好感.但是还是被相马蒙在鼓里,从点看来,果然还是颗青涩的菜鸟果实啊!
暂且先回教室一趟,拿了书包以后,从楼梯口走到外头。真的是非常倒霉的一天!
通往校门、两旁种植樱花树的步道上没有半个人。看来还不到那此参加社团活动的家伙们回家的时间。我拖着脚缓慢地走在被夕阳染红的无人步道上。如果我是位少女.想必现在已经因为太过孤单而潸然泪下了吧!
但是——
“晤!”
我发现了。
在脚踏车停放区的屋檐下,有个跨在脚踏车上,正窥视着这边的长发女孩。是相马!
就在我转过头面向那家伙的时候,相马慌忙转回脸.
这女生竟然弃我于不顾,打算自己一个人开开心心地骑脚踏车回去吗?虽然不想让她称心如意,但是以现在这副无法自由活动的身体,就算扑过去大概也只会被她逃掉。
对了——我心生一计,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继续走。然后,那个笨蛋果然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发现了。她和刚才一样悄悄地探出头来看着我这边。
我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走出校门,然后躲在门柱的阴影下……
只等了几秒。
“吼啊——”
“哇——!?”
我以古典手法中经常出现的“我是熊”之姿阻挡在脚踏车前,相马当场发出漫画般的惨叫声,连人带车摔倒在地。好机会!我突然抓住把手——.
“相马同学?你是正准备要自己一个人开心地骑着脚踏车回去是吗?”
“不、不要吓我好不好?你是白痴吗?”
“你才是白痴!轻浮的家伙!”
边护卫着疼痛的脚,用单脚跳啊跳的,一边用力摇晃手上抓住的把手。相马一副像吃了黄连的表情,抵抗着想站起来——
“放手!”
“不要!让我坐在后座!”
“啊?要我载你?开、开玩笑也该有个分寸吧!?”
“你才要有分寸点!你以为我是因为谁的缘故才受伤的啊?黑内裤小姐!”
“你看到了!?色鬼!”
“是你让我看的!色鬼!”
“我才不管什么可是还是的!载我啦!笨女人!!”
“不要叫那么大声啦!”
“载-我-啦——”
载我啦……载我啦……我啦……啦……
这件事自此以“谜样的回音”的形式成为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之一,就这样落幕了。
基于上述原因——
篮子里塞了两个书包,相马所骑的脚踏车正顺利地在街道上——
“唉唷,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啊?居然是女孩子在骑——”
“噗!直的耶!”
还算顺利地在街上奔驰着。
“有、有人在看……”
“别在意!骑啊!”
我就跨坐在相马的家用脚踏车后面,拜托骑士“那边右转”、“踩快一点!”等。下达令人开心的指令.但是,在相马的严格命令下,禁止用手抱住她的腰,于是我现在抓着那家伙的西装外套下摆藉此保持平衡,这个姿势有点丢脸。
意外的是,一旦决定要载我回去,相马就真的老实地送我回家。虽然是邪恶的化身,但似乎还是察觉到必须负起弄伤人的责任。
太天真了——
我还为相马准备了一个更人的惊喜。
“嘿嘿嘿!下那边的坡!像风一样!按铃!不要描路!出发啊!相马!”
“能不能闭嘴……”
“嘿嘿嘿!在三叉路口右转!”
“就说了闭嘴……咦?”
慢慢接近我家(木造两层楼建筑,四房一厅,开放式厨房设计)时,相马的表情变得愈来愈不对劲。
“骗人……田村家……是在这边吗?”
“没错!嘿嘿嘿嘿!”
一面装傻,却无法克制嘴角露出好笑.没错喔,小相马!我家正这边。
相马四处张望,不安地握住煞车,踩着踏板的脚放慢速度。
看样子,差不多该想起来了吧——
“到了!这里就是我家!”
停下脚踏车的地方,正是那个雪夜里相马巴着不肯离开的大门的。
仰望我家的相马愣愣地张大了嘴,用力睁大了那双大眼,拜托你停止……你现在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糟糕的等身大娃娃喔!
“田村!你……那……骗人!骗人骗人,该不会……真的是!?”
期待已久的这一刻,Here!noe!边护着脚仍不失轻快地跨下脚踏车后座,伸出指头来露齿大笑(美国式笑法.常见于购物频道)了一声…
“啊哈!现住终于发现了吗?我就是‘田村老师’的弟弟!顺带一提,你那天打破的就是我房间的窗户!再告诉你吧!你那丢脸的情人节特攻作战全在我的监视之下!”
磅!简直像漫画一样,就在眼前,相马骑在脚踏车上,往旁边倒了下去。
“哇啊啊啊啊!”
就任凭自己倒在地上不起身,相马叫得比刚刚还要凄厉,整张脸胀得通红,在地上爬着企图逃走。
啧啧啧,请停止这种举动。
“别忘了!这里可是公共场所!”
“骗人,你为什么——!?”
“顺道一提,这里也是你被人甩掉的现场呢!”
“啊!不要啊!”
应该是“啊”加上“不要啊”吧!
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所谓精神崩溃的人.出乎意料之外地有趣.相马胀红了脸连站也站不起来,到现在还浑身发抖,维持着内裤若隐若现的姿势.
“为为为岛拓至今什么都没告诉找!知道我的事情,不但不说还偷偷笑我!”
“哈、哈、哈!”
把被压在脚踏车下,精神还很紊乱的相马扯出来,让她站起身,接着告诉她。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可是知道你的秘密’哦!”
相马当场闭上嘴,
她睁大了眼睛,像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而深呼吸了好几次。
“那、那……”
还有什么这啊那啊的?
“入学典礼当天你说的秘密指的就是这件事……吗?”
“那当然!不管你再怎么装出冷酷的样子,你的真正面目我可是清楚的很!是扔巧克力的暴力女、被甩掉的女生、穿黑裤裤的粗暴家伙!不要朋友是吧?讨厌这样是吧?说什么蠢话!不管你再怎么装模作样、装腔作势,对我而言你这个女生啊。除了我上面说的以外什么都不是!”
哇哈哈、我说了!
用手指着嘴巴微张的相马,我终于把一直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爽快!
本来应该是很爽快……
“噫……噫?”
相马维持好不容易站起身来的姿势,动也下动,说不出话来。在两次摔倒时,跟地面摩擦到的脸颊和制服都还脏兮兮的她,只是静静地眨着眼。
接着——
“那个……相马同学?”
不说半句话,扭曲着脸。
那一瞬间,我为一切感到后悔。
我想找做得太过火了。
该怎么办?
“不是、你、我并不是……该怎么说呢,并不是认真这么说的……那个……”
我甚至想道歉。但是相马摇了摇头.她一脸随时都要决堤似的表情,制止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然后——
“对不起……”
相马她向找道歉。
我不知道这道歉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打破玻璃一事吗?还是为了大呼小叫把我当成是恐吓犯的事呢?还是为了一直监视我而道歉呢——但是这些事情怎样都无所谓——等等啊!我心想。
之前总想着,有朝一日要为了那糟糕的一晚抱怨个一次.总想着要调侃她说:“唉呀,我全看到啰!”之类的,但要是知道那会让她露出这种表情的话,我就绝对绝对不会说了。我侮辱了相马,我还以为她既粗暴又霸道还很结实,不管说什么都不会受伤——
我真的很后悔。
所以希望她能等一等。
希望她能让我重新来过.
但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为时已晚,相马已经踩着脚踏车离开,相隔的距离我也追不上了。
根本就不可能重新来过。
对不起!!相马那嘶哑的声音,不管过了多久始终在脑中盘旋。
无论我甩头还是做什么,那个声音不曾减弱,反而一路渗入脑海更深处。
对!无论做什么。
就算到信箱领取信件.确认松泽的信有没有寄来的时候,相马的声音始终不曾停止过。
“唉呀!脸色真槽!”
“昨晚没睡好。”
换好衣服以后坐在摆好早饭的餐桌前,茫然地看着不怎么想吃的煎鲑鱼。充满晨光的客厅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
“孝之呢……”
“早就出门啰!虽然他说早上有练习……真的是这样吗?其实好像是因为有女孩子来接他的缘故……”
啜了口味噌汤
“哈哈哈……我的弟弟还真厉害啊!是美眉来接送他晨练的啊……”
无力地嚼着海带芽。为了这点小事就大惊小怪,是没办法当田村家二少爷的,妈妈亦然。
“对了!你的脚怎么样了?哥哥和爸爸都还在睡喔!如果要拜托他们开车送你上学的话,不叫他们起来不行啊!”
“不用了……我自己走路上学。”
硬是扒了将近半碗饭,放下筷子。一面护着疼痛的脚从位子上站起来。可能是睡眠不是的关系,头到现在还是昏昏沉沉的,这正式所谓的梦寐不安。
一切的一切都糟糕透了的一个早上。
正到洗脸台刷牙,牙龈就出血,映在镜中的我的脸是如此不起眼到无可挽救的地步,连领带不管重打几次都是歪的……
“唉……我出门了。”
就连抱在胸前的书包,都不知怎地比平时还要沉重。
“总、总觉得你有点阴沉哪!”
慢吞吞地下了玄关,边穿鞋子边叹了不知道是今天早上第几次的叹息。上学也令人感到很郁闷。一旦进了教室,看到应该还是坐在前方的相马之后,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她才好。
昨天相马对我说的那句“对不起”在我心中造成绵延不绝的回声。我让她用那种表情、那种声音、那种方式向我道歉。我用无聊的恶言恶语伤害了一个女孩子。
相马在那之后一定哭了吧!说不定还撑不到家里,就边踩着脚踏车边哭了出来也说不定。就算好不容易回到家里,一想到那个跟细心体贴一辞妩缘的笨男人说的话,肯定是食不下咽,度过了不成眠的夜晚……大概是这样。
宁可她骂我也好!要是她能够破口大骂、把我绑起来用鞭子鞭打、边践踏边朝我吐口水的话,找就能当相马果真是邪恶的化身,是个说什么都不要紧的家伙吧!罪恶感也会消失吧!
“啊啊……”
门开门,春日耀眼的光芒让我眯起眼.
“早、早啊……”
“早安!”
边和邻居打招呼,踏出那沉重的步伐。轻抚脸颊的是宜人到令人不悦的清风,头上是明亮的群青色天空。今天应该也会是个好天气……虽然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说早啊……”
“早安!”
脚痛实际上没有那么严重。而且肿也消得差不多了,慢慢走是一点问题也没——
“我跟你说早安啊!”
叮铃叮铃铃叮铃叮铃!胡乱作响的铃声从背后传来,吓了我一跳,回头一看——
“你……”
“为什么要忽视我?”
我再次吃了一惊,不小心弄掉了书包。
在那里的,并不是平常都会和我打招呼的邻居大姐姐.
“你来做什……”
“等你啊!因为不好意思按铃,从、从刚刚……就一直在这里等。”
“为什么?”
“你不懂吗?”
那位美少女的名字是——相马。
相马是来接我的。
我说不出话,当场变成木头人。
相马在晨光中紧咬着嘴唇,头微微倾向一边,气急败坏地看着我。不过她突然将头往旁边一别,然后梢梢低下头:
“上来吧……后面!”
接着抬起脸来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
“喔、喔喔!”
把所有的念头抛诸脑后。
只会不停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的脑浆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我彻底放弃了自己的意志,只是照她所说的坐上脚踏车后座,并被恩准可以抓她西装外套的下摆。
尴尬、疑问、抵抗、谦辞、谢绝,女生的后面!我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任何建设性的响应。
我只是照作.然后用鼻尖嗅着闪耀着光泽的头发的味道。
“好!全速前进!要出发了哦!”
“加、加油!”
“我会加油!”
总之……总之,相马的头发散发着浓郁的,甜甜的香味,然后载着我的脚踏车虽然嘎吱作响,还是顺利骑上坡。
但是,妈啊,这是意外。
这只不过是区区的序章而已。
“便当!”
“……”
我以一脸呆愣的傻样,回望着相马的脸。
在脑袋麻痹的那一段时间,试着整理状况。
时间是日本平成年间、二十一世纪。这里是教室,时钟指针所指示的时间刚过正午。
我本来打算和最近常混在一起的小森同学和桥本同学一起吃午饭,手里握着零钱,正要去福利社买面包,
对面是相马同学,学校最漂亮的女生。
“这个是便当……”
坐在座位上的她,底气凌人地直接回过头来,瞪着……不、是看着我。
她右手中是用格子布包起来的——
“便、便当……?”
“恩。我做的……很了不起?”
的确是拧着一个很了不起的东西。我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那玩意儿.
“也就是说,那个是、什么、那个是……”
“这个是田村的,这个是我的……虽然大小是一样的……”
我的桌上并排着两个便当盒.
“所以说、那个……要不要一起吃?”
恩恩……也就是说……一起吃……便当……原来如此,我和你一起吃便当……我和相马……
“不要!”
就在我理解状况的那一瞬间,吓得猛然向后仰,角度约一百一十度.那是因为,等等,那实在是太……该怎么说、该怎么说呢?实在是太突然了。我根本就反应不过来、不能理解,不懂.
“为什么……”
相马嘴角下垂,皱着眉头。
“这我才想问咧!”
“今天的菜是——味噌渍猪肉和煎蛋卷,还有山菜饭……”
“不是这个问题!”
“还有附筷子……”
“也不是这个!”
“那为什么?”
为什么?思考力已经被眼前的两个便当粉碎掉,我一一收集回来并重新建构思路。
问:为什么不能和相马一起吃便当?在两秒内问答.
答:“因为我跟……跟别人先约好了!”
“是这样吗?”
我用力点了点头,这并没有说谎。因为今天天气实在是太好了,于是我决定.一个男生一起到日光充足的学校中庭吃便当……恩,就这么办吧!真的。
就像证实似的——
“田村!去吃饭啰!咿?”
“先去一趟福利社对吧?快走吧。啊……”
小森(染发)和桥本(眼镜)来邀我了。两个人在看了我的桌子以后而而相觑。小森还用手指着大叫——
“是便当……有两个耶!”
至于桥本,总觉得他出奇恭敬——
“这个是相马同学做的吗?”
相马点了下头。
“啊……那、这样啊!啊啊……喔喔、这样……走.走吧,小桥本!”
“恩,田村!明天再一起吃饭啰!”
“不不不不不!等一下,我也一起去!”
我急忙冲向留下耐人寻味的笑容后,转身离开的两人,拼命地抓住他们的手。
“咦?可是……你说是吧?”
“不用在意我们啊!”
“才不是!我想和你们一起吃!我是说真的!不是约好在学校中庭吃的吗?我期待很久了耶!那、相马、事情就是这样!Ciao(意大利语,再见之意)!”
我硬推着两人离开,但相马并不是会为了这点小事就让步的人。她立刻抓起两个便当
“那我也一起吃……”
“不行!”
反应速度为光速。
“我们要说一些不想让女生听到的事,所以不行!边吃饭边聊关于性爱、暴力跟地下金融的话题,可是每天的例行公事!看情况有时候还会提到大便还是蟑螂什么的!”
“可是——”
相马还是执意要跟过来,我直接从她的手上抢过一个方格布包。船到桥头自然直啦!
“这个……我就心怀感谢的收下啰!喂,桥本、小森!走了!”
“咦,田村,等一下!”
“不用管我们。”
“好了啦!走吧!”
推着两个人的背,拼命逃离午休时间嘈杂的教室。
虽然我知道有个视线正盯着我的背,但谁还有余力从容回过头去啊!要是有的话,我早就和相马两个人要好地一块吃便当了。
“放着相马同学不管真的好吗?”
在暖和春日的照射下、坐在三色堇的花坛上说出这番话来的人是小森。
“又不会怎么样……”
在他对面席地盘腿而坐的桥本也说
“这样她不是很可怜吗?明明让她加入也没关系……”
接着轻轻推了推塑料框的眼镜看着我。
坐在小森旁边的我把青花菜扔进嘴里,看着脚边。
“才不要……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鲜绿色的青花菜煮得很软、很好吃:煎蛋卷籼味噌渍猪肉和山菜饭也都很好吃。名为罪恶感的香辛枓实在是很入味……
“喔,你不跟她交往啊?”
“噗”的一声,我从嘴里喷出来的青花菜正中的不是说话的桥本,而是小森的脸。
“田村……”
“对、对不起!都是因为这个眼镜仔说了奇怪的话!”
“有那么奇怪吗?”
“这是一定的嘛!真古怪!为什么我会和相马交往!”
“相马同学她个性的确是冲了点没错,但是和那些成天聚在一起、无所事事的女孩子比起来要好多了不是吗?而且又是个超级美女,更何况她好像还对你有意思呢!”
“噗!”
差点要再次喷出青花菜、我勉强把菜咽下去.
“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她对我有意思是怎么一回事?根本就不可能!”
“那为什么昨天她要帮你整理资料?我还以为、在那之后她搞不好向你告白了。”
“告、告白?少说蠢话,我有生以来从不记得曾有过这档事!”
“那你要怎么说明那个?”
“咦?”
桥本指着群青色的天空——不是天空……
“那家伙在做什么啊……”
桥本指的是从三楼教室窗户.直俯瞰着这里的相马,一个人孤零零喝着铝箔包装的牛奶.她和抬起头的我眼神对上,大力地朝我挥挥手。
小森用面纸擦了擦满是青花菜渣的脸,瞎起哄地用筷子戳戳我的肩。
“果然很要好!好好喔!真的好羡慕喔!拿到那么漂亮的女生亲手做的便当!你说是吧?小桥本!”
“这种情况不管是谁都会羡慕吧!田村你难道就不开心吗?”
“唔……也不是开心不开心的问题……因为……”
我避开桥本的视线,再次、再次抬头看上方。
相马还是一样从窗户探出身子来,不同的是她现在正望着天空发呆。她一个人独处,似乎是希望尽晕让自己远离教室的喧嚣。总觉得她好像随时会掉下来,内心被不可思议的不安所囚。
“其实我一点都不明白她的用意……昨天以前那么傲慢的家伙,今天为什么突然亲手做了便当?我还没有想过什么高兴不高兴,收下这个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不过.那个看起来很好吃呢!”
“很好吃喔……”
“那个煎蛋卷分我一个啦!”
“NO!”
我用筷子拨开小森神过来的手。
“喔?什么嘛!田村!你果然还是乱开心一把的不是吗?”
并不是。
才不是那样……我只是想,如果这真的是她特地为我做的便当,自己全部吃掉是一种礼貌。
如果这样就能了事的话——了事、的话……
“唔……”
煎蛋卷卡在喉咙。
刹那间,脑中一闪而过一句超有名的成语。
“咦?怎么了?噎到了?”
“咳咳咳……”
“来、喝茶喝茶!”
“咳……”
一边咳着,一边为不祥的预感发起抖来。如果这样就能了事的话就好了……到目前为止有两起事件——
第一起事件是早上来接我。
第二起事件是这个便当。
俗话不是常说吗:有二必有——
下午三点五十分——
动荡不安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
好不容易度过最大的难关——也就是把便当还给相马并道谢。总算是平安度过了到放学的的班会为止的这一段时间。
收拾好东西正准备从位子上站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
“我想去书店。”
那家伙的确是这么说的。
接着先绕到电玩中心一下,再去车站后面的卡拉嗯——对以为暴风早已过境而大意疏忽的我而言,这是个晴天霹雳到让人站都站不起来的事件。
“什、什么?”
“今天我送你回家,所以就顺便跟我一起去吧!”
你说什么——!
相马把脚踏车钥匙拿到我眼前,一面摇晃着钥匙,露出充满自信的一笑.这个无懈可击的回答,看样子是相马老早就准备好的说词。
我无法作出任何反应,僵直在那边。
“而、而且我请你喔!”
就在和我的视线齐高的位置,相马竖起握着钥匙的那只手的大拇指,比了一个“就交给我吧!”的手势。我想都不想——
“哼!”
“啊痛痛痛痛痛痛!要折断了啦!”
握住那只指头反折下去。
“我就是要折断你的手!啊!我怎么会对女生做出这种事……!”
我稍稍远离痛得挣扎不已的相马,用手用力按着晕眩的太阳穴。
这是怎么回事……当年目睹从海的另一端过来的元寇(蒙古军船团)之九州岛人,心情想必和我现在一样的。
在接送、便当之后,是一起上哪逛逛然后回家?这根本已经不是跟不跟得上那家伙步调的问题,我现在甚至有被欺骗的感觉。要是就这样兴高采烈跟着她去,到时候那边会有一堆班上的男生,“哈哈!被骗啰!”“笨蛋笨蛋、到这来的家伙要汇一万元!”“这是最后通牒!您加值服务之通话费尚未缴纳、诸尽速汇款!”“要是没有收到汇款的话,将由本公司的顾问律师回收.”
诈骗啊……可恶!我才不会上当!
我抬起头瞪着相马。
“为什么我非得和你一起玩、一起回家不可?”
接着,用强硬的口气坚拒到底.
谁会上当啊!这家伙该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不但带便当给找。这次还找我去约会,态度居然还有那么一点可爱,该不会是真的对我……最好是谁会这样想啦。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事。这可是元寇!谁要乖乖上钩然后丢脸、出丑、落得凄惨的下场啊!
可是、不过……说不定这家伙是真的对我……
“什么嘛!只个过是去逛一下而已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行啦!反正你什么行程都没有,明明就闲得要命!”
谁会上当啊!
“我才不去,我要一个人回家!再见!”
我匆匆忙忙准备要离开教室、相马用那两条细细的腿站稳,张开双手挡住通路不让我过。你是哪来的强者啊?
“一起回去啦!去书店、电玩中心和卡拉扯嗯!”
“不要!我既不知道你大的是什么算盘,而且觉得似乎会被拐,所以我不去!”
“拜,拜托你……”
不要!不行!只不过是这么简单几句话——我却没能及时说出来。
“拜托你……”
喉咙哽住了。
不小心注意到正努力挡在那里的相马,她的脸颊因为情绪激昂而有些泛红,表情僵硬。不小心从相马仰望着我的眼神中看出一丝恐惧的色彩。不小心发现她的肩膀正微微发着抖。
“你又何必这么……”
排斥呢?
相马低下头,话说了一半声音就嘶哑了。
也就是说相马非常努力。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慌张闲惑不知所措,相马她也很害羞、也害怕被拒绝。相马基于个人理由,拼命想留下我。
至少在我眼中是如此的。
“这算什么啊……真是的……”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抱头烦恼。元寇来袭的时候虽然得救了,但是这回就算是神风也救不了我啦。
“田、田村……”
不懂、不懂,我根本就不懂相马早想什么。虽然我不懂——也没有办法再拒绝下去了。
我下定决心抬起头来,自暴自弃地大声喊着:
“我知道了啦!一起回家,还有什么来着,去书店和卡拉嗯就行了吧?”
“电玩中心……”
“去书店、电玩中心和卡拉嗯!好啦!到哪都陪你去!”
“真、真的吗!?”
一双大眼重拾光辉,原本萎靡不振的相马活了过来,流露出耀眼的笑容,两手合在胸前,不晓得到底有几分是出于自觉、总之她小小的跳了起来。
“太好了!我、我先去置物柜那边一下喔!等一下喔,我马上就准备好!不要回去喔!”
“好好好……”
相马当场跑走,她那股冲劲看起来随时部有可能摔倒。我目送着她,无力地靠到椅背上。无关乎懂还是不懂。总之我是彻底败给她了。相马下知从哪来的干劲简直就像“暴风”,让我束手无策。要是遇上什么不幸的话,除了任由她把自己牵扯进去、玩弄、摇晃之外也别无他法。
虽然不晓得暴风之后究竟还会剩下什么、不过,这时——
“看到没?刚刚,相马又在做那种事了!”
“只要是男生不管谁都好喔?”
“田村也应该拒绝她的。”
我注意到有人正从稍远的地方发射出冰冷的恶意,看样子恶意的来源是聚集在教室角落的女孩子。女孩子们不是对着我,而是冷冷望着正在翻动置物柜的相马。
那视线,实在是让人心寒、骇人而冰冷.要是那个视线是朝自己射过来的话,就算说对方是女孩子。我想我还是会彻底心寒吧!
“久等了”
“快点出去吧……”
“咦?恩,已经可以走啰!”
我边催促着边把相马推出教室。相马一脸既不可思议又很开心似的表情看着我,我却没有办法告诉她我这么做的理由。
我实在是非常害怕,
相马那拿著书包跑过来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没有防备,我实在是无法让她暴露在女孩子们投过来的视线中。
接着三十分钟后——
在商店街的卡拉嗯店“俺之声”前。
“你啊……”
“可是……”
我和相马中间夹着一辆停下来的脚踏车,像个白痴似的杵在那里。再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想必是已经阻碍了往来的交通,但这不是我的错,这一切都那是相马的错。
“三十分钟前我们离开学校,按照相马所的行程,我们先去了书店。
相马走向杂志柜,我目送她之后走到漫画区:就在我检视新出书的刊物时,相马走过来问我:“你在看什么?”
“你就当作是被骗,一口气买下这吧!”
“才不要,这画画的好潦草,我才不要!”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居然对伟大的画家说出这种话!快道歉!快道歉!”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地进行了温暖人心的交流。
到这里为止都还算顺利。
问题从这之后开始,接下来前往游戏中心——
就在找心想:“她既然想来,一定是有什么相中的游戏吧?”的时候,“田村,这里还真吵耶!”、“总觉得烟味好重!”,“那些人看起来好凶喔!”、“咦?不用了不用了,人家不知道那个要怎么玩。”、“啊、等一下,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结果从头到尾就只有在三层楼的店里爬上爬下三次之多,相马一次游戏都没玩就离开了。
这个麻烦女人的说词是“人家没有料到那边会是那么吵的地方嘛……总觉得都是一些看起来很可怕的人在那边逗留……我本来还以为田村会保护我,结果你只是一直在看别人的游戏画面而已!”之类的。
什么叫保护?这种梦话等到被人袭击了以后再说。还有偷看脱衣麻将的画面有哪里不好了。
就算转生七次,能看的东西我当然还是要看。
接着把我逼到极限的是这个——
“明明就是你想来,现在说不想进去是怎么回事!?”
“不、不要那么大声嘛……店里面的人在看这里了……”
相马一面转着脚踏车把手,一面偷看了一下自动门另一边的柜台。
“他当然会看啊!不但已经登记好了,就连会员卡也办了,突然说:‘田村!人家……还是有点不想进去……呜呜呜……’被人这么说,店员当然会一直看啊!”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相马一脸槛尬地嘟若嘴:
“可是……”
脱口而出第一百零一次的可是。
“又不是在求婚,我已经听腻了你的‘可是’了!这个爱装傻的傻瓜!”
“那是什么意思……啊、等一下!”
我最后还是败给店员冷冰冰的视线,一走人,相马马上牵着脚踏车追了过来。虽然现在的我实在很想跨着大步离开,但事与愿违的是脚扭伤的地方还很痛,所以轻轻松松就被追上——
“等一下田村,你要去哪里?”
“废话。当然是回家。我已经陪你去书店、电玩中心和卡拉OK了。这样你应该满意了吧?”
“要、要坐后座吗?”
“不要!”
“你生气了?”
停下脚步站住。
我回头注视着她的脸,开口说:
“我没有生气.而是已经受够了!拖着我到处走,到底想做什么啊?”
扭伤的脚很痛,相马又很莫名其妙。不是只有现在,早上和中午她一直都很莫名奇妙。我已经累坏了,真的令人不由得怀疑今天足什么日子。一下子紧张,一下子又搞不清楚状况、被相马耍得团团转,我的身体已经精疲力尽。
“我只是想……一般不是这样吗……”
“老师、我听不懂相马同学说的话。”
转身背对相马,我又径自走了起来。
相马牵着脚踏车,跟在我后面.
“就说了嘛!一般人不是都会在放学以后绕到别的地方逛逛,要不就是大家一起到哪里去玩吗……所以,所以……我只是觉得这样好好喔……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因为我一直都是孤单一个人……”
约沉默了三秒.
“人家一直很想邀田村嘛……一直想跟你说.放学以后一起到哪里去逛逛吧!”
听不见——
那个声音实在是太小了,还有些嘶哑,所以我听不见,就算听到了什么,那也只是我听错了。没错没错,一定是这样。
因为,这种话听起来.不就像是相马同学喜欢我的意思吗?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我想没有、应该没有。恩,没有。因为我是我对吧?相马也是相马对吧?所以下可能。
瞬间下了这样的判断后,决定继续走。
但这次换相马停下来。
“田村!听我说……”
要是我能装作没听见就这样继续走下去的话,该有多好呢?但是我打了个哆嗦,反射性地停下脚步。
“你刚刚问我究竟想做什么,对吧?”
不能理解的事物是如此恐怖。
所以相马令人觉得恐怖。
我好不容易才回过头。
等着和我四目相交的那一刻,相马漂亮的脸蛋露出像是清澈水面般的表清,这么说了:
“那——可以去我真正想去的地方吗?”
脚踏车停了来的地方。是某栋高层建筑物的停车场。
相马熟练地听好脚踏车,一言不发地直接走进入口大厅.这栋些许陈旧的大楼看样子没有装设想自动锁之类的先进配备。
这里应该是相马家吧——不小心想到这点,整个人都惊惶失措了起来。咦……不会吧……要怎么办……
我当场忸扭捏捏起来,脚成内八字,但是电梯正好就停在一楼,完全不给我思考的时间。搭上电梯,相傲慢按了顶楼十二楼的按钮。充满沉默的密闭电梯开始向上移动,我心跳快的要命。
不但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偏偏今天穿的是被反复穿到破旧,随时会化为一阵烟雾消失的内裤。不要啊……这可是大危机呀……
“到了。”
“啊!”
就在我发出少女式尖叫的同时,电梯停了。我已经逃不了了,觉悟吧,雪贞!
“你,你家住在十二楼啊!好高~”
为了不让她察觉自己的紧张,我脱口说出奇怪的话。相马听到后,“咦”的一声回过头来……
“这里不是我家啊!”
(空白)
“你在做什么?”
“啊……!?没,没什么啊,什么事都没有,别在意啊!”
好险!就在我误判显示世界的形势下,那一瞬间差点放弃自己的肉体。
清醒过来,我跟在相马的后面走出电梯。然后这次是真的——
“哇……”
吓了一跳。
眼前,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象一幅全景画般展开。
“这个景色真棒!”
从地面上十二层楼的外侧走廊想外看去,不管是散发朱红色光辉的夕阳,还是远处市区的高层建筑,全部都尽收眼底。在两层楼建筑中长大的我情不自禁地冲了过去,但这时——
相马用手势招呼我过去,径自朝着向左右伸展而去的走廊其中一端走去。跟在她后头的我立刻那是逃生梯的平台。老实说有点恐怖,扶手的高度只到胸口,轻易就能翻身越过去。
但是相马一脸无所谓地靠在扶手上。
“那个……看到了吗?”
她手指着一间坐拥巨大泥土色操场,十分显眼的建筑物。
“看到了……那是什么,学校?”
“没错!是桐谷二中。”
“施工中啊?
那座学校的校地上最大的一栋建筑物,现在正围着印有建商名字的白色防水布。
“嗯,对啊,施工中。听说要拆掉盖新的校舍。喏,你看,那边不是有临时的教室吗?”
“看到了……你知道的还真清楚啊!”
“嗯.因为那是我的母校。”
“这么说起来的确是耶。那……你说你想来的地方是指……这里?”
“嗯。”
为什么?
我问不出口。
因为静静俯瞰着学校的相马,侧脸流露出像是易碎品般的神情。
相马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随时会破掉的水球。只差一点点就要把蕴含到极限的水分全倾泄出来似的,她看起来像是一碰就碎。她握着扶手的手指、以及紧咬着的双唇,看起来是那么倔强、那么疼痛,让我害怕打破沉默。我没有办法破坏相马的世界。
“就要被破坏阵了……”
不久以后飘落下来的低语,在我耳中听起来却是格外沉重。
“就要被破坏掉了……那些都得要拆毁了……”
看样子那并不是对母校改变而发的感伤——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完全不带任何感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既然要重盖……那也没办法不是吗?.”
“是啊……”
她这么回答着,映照在她脸颊上的鲜红色夕阳光线将相马的脸染得通红,甚至就像正流着血一样.
我无法转移我的视线。就在这时——
“就要被破坏掉了……全部!活该……”
活该!
相马这么说了。
这句话实在说得太过突然、太过令人费解。
“你、你……”
“嗯??”
我的声音不合宜地失控,但我还是无法停止不说。
“你……总是到这里来吗?”
我这么问她。
你总是一个人到这里来。像现在这样俯瞰着即将拆毁的学校——然后喃喃说着“活该”——
然后,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啊……”
她转过头来,是一张笑脸,
“想也知道不可能啊!走吧!差不多该回家了……”
相马背对着鲜红色的天空,迈开脚步大步地离开了,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按了电梯的按钮,嘴里嘟哝着“怎么还不快点来啊”之类的话.
不过……
看着她的背影,我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说。
“啊,来了!”
犹豫着,然后——
“回去的时候也要加把劲骑脚踏车才行……”
“……喔喔。你就一路骑到底吧!”
把话咽下.
不过,不正是因为你常到这里来,所以才会知道从这里可以看到学校吗?
***
“这一切一定都是为了你老哥。我想啊,她是想先和你套好交情以后,再次接近田村家,然后再向你老哥告白一次。”
从客观的角度来看,现在的状况看样子的确是这样。
“我个人是觉得千万不可对那个叫相马同学的女孩子大意!”
“是这样吗?”
“没错没错!嗯哼!”
在电话另一端的是从小学时代认识至今的挚友高浦,他现在正自信满满地用鼻子哼气.
不过我就是没有办法同意,把听筒贴在耳朵上,一骨碌地倒在床上。
“总觉得……没有那种感觉。”
“啊?那是什么感觉啊??我想你也不至于真的以为自己,受异性欢迎.吧!你站起来!去照照镜子!你长得一副会受异性欢迎的样子吗?”
“这我不看也心知肚明。”
“对吧??真惨啊……才一会儿没好好盯着你就发生了这种事!”
“就跟你说才没有这回事咧!只不过……”
“只不过?”
被这么一反问,我反而说不出话来。
没办法解释得很清楚,
“相马从来就没有跟我说过老哥的事……”
“然后咧?”
“然后……那个……”
该怎么告诉高浦呢——像是拼命骑脚踏车的背影、拎着便当难为情地笑着的脸、邀我的时候通红的脸颊,还有……俯瞰学校时沉默的侧脸之类的。
一路看来,相马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家伙,我没有办法将其巧妙地化为言语而焦急了起来。
“总之…………相马并没有打那种“如意算盘”!”
沉默片刻之后,一声“唉”的做作叹息不怎么愉快地搔弄着我的耳朵。
“田村啊!那是你的愿望吧?”
“你、你很失礼耶!才不是!我根本没有想过要让相马喜欢上我!”
“真的是这样吗?我姑且就问了吧,你应该还没有忘记松泽吧??”
“啊!”
整个人眺了起来。
“废话!?你在说什么啊!”
“哼……那就好。我可是支持松泽的喔!我可不希望你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什么叫过分的事啊!你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来啊!我可是比你还要支持松泽几千倍!就算要成为松泽专用的拉拉队队员也在所不辞!”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那么大声啦!”
“混帐!我偏要,我就是要大声!哇喔喔喔喔喔!”
“喀”一声电话挂断了。
“咦?高浦,喂喂喂!高浦!真的挂我电话……”
真是没礼貌到极点的家伙!我把已经结束通话的听筒随便丢下,粗暴地把头靠在枕头上。
而且还说什么我已经忘记松泽?
“这怎么可能啊……”
她是我喜欢的女生、初恋的对象。我们还约好就算现在分隔两地,也不会忘记彼此。所以不可能忘记——
“!?”
我再次跳了起来。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台灯,应该吊在那上头的御守不见了!不管我看了几次都没有。真的不见了!
急忙滚下床,开始搜起书桌附近一带。
“骗人的吧……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那是松泽最后捎来的讯息。
就算那不是巧克力,也是我打从心底感到高兴的礼物。
本来应该一直挂在这里才对。应该一直在这里才对。我应该总是看着它、总是非常珍惜它才是啊!!
“啊……”
弯身蹲下来一看桌底。
御守就像是藏在书桌内侧的板子和墙壁间似地掉在那里。
我伸长了手捡起来.拼命地拍掉上面的灰尘,再牢牢地吊回原本的台灯上.
原来是不小心弄掉了.我松了一口气之后想,能找到它真是太好了.不过……
“是从什么时候弄掉的?”
心跳加速.
我说不可能会忘记松泽……我的确是这么说过。不过是真的吗??真的无时无刻都没有忘记过她吗?
虽然今天也还是没有收到松泽寄来的信,我能发誓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忘记她吗?
“当,当然能发誓!”
那你为什么一直到刚刚为止,都没有发现御守不见了呢??
不对!不对不对。不是这件事。不是这件事——对了!
她不寄信来,我寄给她不就得了。为什么至今我都没有这么做呢,现在赶紧写信,然后寄给她吧!
用不知为何颤抖不已的手从抽屉抽出信纸来。用不知为何颤抖不已的手指握紧了原子笔。开始写吧!只要写了就好了。这样就好了.
“敬启者,松泽…………”
一口气写完笔画很多的字,然后停笔。
敬敌者,松泽。
接下来是——
“你喜欢”
你喜欢我吗?
“唔呜呜呜呜呜——!”
突如其来的怒气卷跑了我的理性。转眼间,双手把信纸揉成皱巴巴一团,朝放在房间一角的垃圾桶奋力一扔,然后把笔丢到一边。
茫然闭上眼睛。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居然问她喜不喜欢我?问了以后又能怎么样??
如果松泽喜欢自己,然后呢?
如果她不喜欢,又怎样?
“我是…………笨蛋吗?”
拖着仍旧疼痛的脚走到房间的一角,捡起没扔进垃圾桶的纸屑。细心地、慎重地用手心拼命地把它展开推平,努力让它恢复原来的样子。
对我而言,被揉成一团扔掉的那张信纸,就好比是自己的那颗心一样。我不想丢掉它,我一点都不希望将它揉成皱巴巴一团,扔在那边不管。
可是——
“是个笨蛋啊……”
我想不起来,曾经那么珍惜的东西原本的模样。
想不起来那是什么颜色、有着怎样的热度、什么样的气味,
曾经是那么地珍惜,以为绝对不会失去。
但是……
“已经弄成这个样子了……不是已经没有办法恢复原状了吗……”
被揉成一团扔掉的那样东西,已经无法恢复原状。
因为已经忘记原本的形状了。
而现在在脑海中清楚浮现的,是比原本还要鲜明的形状、还要更加鲜明的颜色。有着明确的重量、明确的温度和明确的味道。
有着一双像冰原温度般冰冷得不让任何人接近的眼睛.有着像人偶一样挺直的背.但是有时候会开心地笑,害羞地低下头,说一些听不懂的话,做一些让人费解的举动,把我要得团团转,让我坐上脚踏车的后面,把我拐跑。像暴风、像元寇,像轻易就破掉的水球。
她的名字就叫作相马。
纸团已经化为垃圾。
不过我却无法割舍,没办法扔掉,也没有办法恢复原状.我只是用双手紧紧握着。
真糟糕。
快要哭出来了。
在午夜零时,一个大男生独自窝在房间里就快哭了。
于是我先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收进抽屉里,接着蹑手蹑脚悄悄下楼进了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啤酒,我偷偷拿了全部,搬到房间里。
这种时候就只有饮酒作乐——男人的本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干……干杯!”
孤单一人打开了拉环。内心有一半是自暴自弃的念头,连下酒菜都没有就闭上眼,一口气将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
连两罐啤酒都还没有喝完,我已经被涌上来的泪意压垮,就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喂……松泽……你啊……该不会已经回到月球上了吧……??因为啊,我都没有收到你的电波……收不到啊……太过分了你……根本就忘了我,自己开开心心在月球上过日子……也不给我巧克力……所以,我也要忘掉你…………因为你丢下我……”
发出啯啯声的并不是青蛙,而是打嗝声。
我意识到自己一直反复呻吟着“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除了已经醉醺醺的自己以外,好像还有另外一个自己也在房间里似的。
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是谁对谁过分……?”
谁知道那种事啊?
我已经醉了。
就连闭上眼睛,脑海里所浮现的那张脸孔是谁都——不管了.
真要追究起来都是这家伙不好。
让我从伴随着呕吐的昏睡中醒来、被叫我起床的母亲打了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挨过的巴掌、头痛欲裂、身体不舒服、肿起来的眼皮已经超过单眼皮的境界到了零层眼皮的境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这家伙!!
“噗……”
“呀啊!酒味好重!”
“哈、哈,哈。”
都是这家伙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
“哦!”
“叩!”的一声一阵冲击正中额头.本来就已经疼痛欲裂的头现在更是疼得不得了。
“你、你做什么啊……”
“用头撞你啊!你不要把酒气熏到我身上来!离我远一点啦!再……远一点!”
相马一边踩脚踏车,一边用后脑勺对坐在后座的我发动攻击,真是个机灵又难缠的家伙。
“真是不敢相信!怎么会在平常上课的日子,一早就散发出那么重的酒味?连我都要醉了!”
“哈、哈、哈……”
载着两个人的脚踏车正奔驰在住宅区的街道上,我一边忍着头痛和呕吐勉强笑了笑。天空的颜色和风的温度都和今天的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可没有享受那种事情的闲情逸致.现在光是要咽下不时涌上喉头的呕吐物就已经够我忙的了。
没错!不管是天空的颜色、风的温度、今天也来接我的相马的心思、眼前头发的香味……
“你在做什么啊!?”
“哈、哈、哈……在闻你头发的味道啊…….嗯……”
“不要——!住手啊——!够了,你是不是还在醉啊!差劲透顶!臭老头!”
宿醉真的是太好了——
可以什么都不想,可以把一切困难的事情全搁到身体不适之后。
“相马……”
“嗯?”
“我从之前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是个美女呢?”
“讨……讨厌、够了……你、你在说什么啊,一大早就这样,够了……”
脚踏车轻快地一口气爬上了坡道。
“相马……”
“什么事!”
“我想吐!”
叽叽叽!脚踏车发出凄厉的声音,突然间紧急停了下来。
依照惯性定律,我差点失去平衡,双脚软绵绵地站在地面上。就在那一刻,我可以感受到血液正从头部流失。
“田村!来、这个!”
相马急忙从篮子里拿出我的书包来。我不加思索顺手接过来以后——
“那就教室见!”
那家伙轻快地举起一只手,一只脚踩在踏板上对我笑了。那个,您忘记了我这个行李喔!
“喏,你看,已经可以看见校门口了。而且很近,就在那边而已啊!况且你的脚不要紧对吧!加油喔!”
伴随着脚踏车声,垂着一头长发的背影逐渐远去.我就独自一个人杵在路上,呆呆地望着那个背影好一会儿——
“啊……”
我终于发现我被相马丢下了。这是多么的恶劣、狡猾,搞不好还值得大力赞赏一番。
但是我没有追上去的力气,脑部贫血引起的黑暗逐渐覆盖了我的视野。
“早啊,田村!看到啰看到啰!怎么怎么,居然和相马同学一起上学!”
“你们还是交往怎么样?”
是小森!还有桥本!
“咦??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没事吧??”
“S……”
“M?”
错了!
是S?O?S
“心情…………平复了吗??”
“平复的不是心情,是身体状况!”
附带一提,形容身体状况应该是说“好转”才对。
被相马丢下的我突然贫血,幸好上学途中经过的小森和桥本救了我,并送我到保健室去。
“总觉得你好像还是心情很糟.说话一直这样不干不脆的……”
“糟糕的不是心情,是身体状况……”
于是我恨之入骨。
虽然在第一堂课上到一半时得以回到教室,但我就是无法按捺、内心的怨气。一直到第三堂课过后的下课时间,也就是到现在这一瞬间止,我一秒都没有原谅过相马,一直怨恨着她。
这不是很过分吗?居然恶意抛弃正向她诉苦着身体不适的我,对了.更何况本来我的脚就有扭伤,而且那还是为了保护相马所受的伤——
“听我说,田村!先不管那种事!”
“你居然说是那种事??我在保健室里吐得像鱼尾狮(新加坡)口中出来的瀑布一样,连老师看我吐成这个样子,自己都差点要吐出来了!而你、你居然说是那种事!一追根究底说起来,都是你这个家伙啊!”
“抱歉抱歉.话说,那个…………不要交换手机号码?我昨天一直想问你,结果一直没有机会问……”
“我没有手机。”
“不会吧!”
真是不敢相信——相马嘟哝了这么一句以后,像个外国人似地耸耸肩。什、什么嘛!不过是没有手机而已有必要那么激动吗?
“有事找我的话,打我家电话不就好了!这你好歹知道吧,“田村老师府上的电话号码”。”
“是知道啊……”
相马嘟着嘴,小声回答,把手肘靠到我桌上,用手托着脸。你大概想说.你不中意你最喜欢的田村老师的电话号码之类的吧。
“家里头的电话不方便打。”
“嗯,说的也是!说不定会被我老哥接到耶!所以说尽量别打来喔!”
“那是什么话!好过分……欺负人!”
“哈哈哈,你终于明白我是在欺负你啊。我要一直欺负你,一直到你哭出来为止!你就好好亲身体会一下我身体不舒服却被人丢下的悲哀!”
“所——以——说……我不是已经跟你道歉了吗!”
“什么时候!在哪里!啊!你指的该不会是刚才的“抱歉抱歉”!”
相马的眼神像是受到了惊吓。不过就在她还想再抱怨些什么,正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
“啊——真的是相马广香耶!”
从稍远处传来说话声。
相马一转头看向那边,马上闭上嘴,我也跟着她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喔,相马她到我们学校来啦。”
“很意外吧!”
就在敞开的教室门的另一侧,二名女学生从走廊看着相马,看样子是在那边兴致勃勃地说三道四。只是她们的音量肆无忌惮,让人不禁想插嘴在议论别人的时候,一般不是都会为了不让本人听到而放低音量吗?
“那是怎么回事?不是正在谈论你吗?是认识的人?”
相马没有转移视线,一直紧闭着双唇.盯着这双人组看。
“要联络大家吗?说相马已经重返社会啰!”
“什么啊,真无聊!话说,那家伙明明之前都没来上学,居然跟我们考上同一间高中,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只是我们太蠢了而已不是吗??”
吱吱咯咯吱吱
传来她们笑个不停的声音。
笑完以后,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相马以后,抛下一句……“唉,管她的。走吧走吧!”
“唉!管她的……这说的是什么话啊?”
虽然那双人组已经走掉了,但是就连毫无瓜葛的我都想皱眉头.那些讨厌的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真是奇怪的家伙耶!”
虽然我转过头来想向相马征求同意,但是——
“相马?”
相马整个人像石头般僵硬,看着现在已经没有半个人在的门口那边。
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总之她那雪白的脸、细瘦的肩膀、指尖、头发,视线、全身上下到处都变得僵硬,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你怪怪的喔……”
“我、我……”
就像是被扔进冰冷的海水里的人一样,相马的脸现在毫无血色。她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颤抖的声音。
“一起去……那边吧……”
她这么说。
“那边?”
“一起去那边吧!田村!”
她抓住我的手站了起来。但是只要看着相马的脸就会明白现在似乎并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候。
“你说要去那边…………但是第四堂课就快要开始了不是吗?”
相马默默握紧我的手。硬是让我从座位上站起来,一直要拉着我去某个地方。
“相马!我说相马.喂、等一下……”
当然只要我有心,轻易就能把她的手甩开.相马那握着我的手的手指,细到随时有可能折断,而且也没什么力气。但是——
“我说了没有关系,你来就是了对吧!”
相马一面拼命地拉着我,一面回过头来.发出哀嚎般的声音。
有好几个人注意到相马的声音.一脸惊讶的看着相马。
我所能做的就只有顺着她,让她一路拉着我往前走。面对一个用这样的声音叫喊着、流露出这样眼神的人,我怎么能挥开她的手呢??
相马跑了起来.
就像是要逃离教室一样,一声也不吭,只是一心一意跑着。
但是,长长走廊的尽头只有墙壁,不管是上楼还是下楼,都只有教室。
“钦……你要去哪里啊??”
就算我问她,柏马也不回答。只是一直向前、向前——朝着离教室远一点的地方去。根本就没有什么目的地。
“相马……”
无视。
“我说啊,我看你好像忘记了我脚还在痛。”
“啊……”
相马好像被雷劈到似的.突然停了下来杵在那边、跃动的头发在鼻尖前摇晃着。
我喘了一口气。
“你看,快要上课啰!”
柏马像是要用那头长发藏住脸似地低着头.我从长发问窥视着她的表情。
“你…….怎么了吗?”
杵在那里的相马一脸我从未看过的表情.
她睁大了眼睛,凝视着脚边.双唇颤抖。
“是因为刚刚那些人吗?发生过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家伙,会逃到这种地方来吗??更何况你那个表情,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我说没什么嘛!”
“相马——”
我心想这家伙怎么了,脸色愈发苍白,简直就像早上出现贫血症状的我一样。
眼看圆润的脸颊逐渐失去暖意,相马就像是在寻求依靠似地看着我。
“肚、肚子……”
“肚子?”
从她的眼眶只滚落一颗透明的泪珠。我甚至忘了呼吸,一直看着相马。
“肚子好痛!”
“咦!”
突如其来的病情报告。相马当场一屁股坐在走廊上,抱着肚子,低着头。
“你说你肚子……什么?.真的吗?”
“好痛!肚子、好痛……!”
从紧闭的眼里掉下更多泪珠来。呼吸困难,眉头皱在一起,弯身弓着背发起抖来,看起来十分痛苦.
不行!这是真的!在我这么想的同时身体跟着动了起来。
“上来!”
“田村……可是你的脚!!”
“快啊!”
我放低身体,背朝坐着不动的相马凑了过去。相马磨蹭了一会儿以后,终于把手放到我的肩上,把体重放在我的背上。
我牢牢地背好她。跑向保健室。痛苦的急促喘息火烫地扑在我的颈上。我的双脚加速起来。
“没发烧呢!”
关掉温度计时发出“哔”的一声。
“话说回来,田村同学!经常见到你啊……”
“真是巧遇啊!”
“哈哈哈”、“呵呵呵”两人就这样对彼此笑着,这是今天和菜鸟保健室老师的第二次邂逅。
“话说回来你居然还背人,脚不要紧吗?”
“才一、两个恶魔,可轻的很呢!”
露出狡黠的一笑,摆出V字手势的同时,一边在发热的脚踝上贴上冰凉的贴布。缓慢地拉好袜子,一面看着走进白色布帘里菜鸟的背影。
相马正在里面休息。
虽然我踮起脚尖,试图要一窥究竟——
“不行!”
小气巴拉的菜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上窗帘。
把脚套进室内鞋,坐在小小的桌子前。按照规定,在保健室接受治疗后,必须在病假申请单上填上姓名和症状之类的。自己和相马的分加起来总共两张,我故意放慢速度填写,一面竖起耳朵听保健室深处的对话。但是,根本就听不清楚两个人压低声音的谈话声。
“老师…………我写好啰……”
几乎是只有嘴巴动动装装样子,喃喃自语完后,我悄悄地朝布帘方向接近。我实在很在意一声不吭睡在床上的相马。
“老师…………??”
蹑手蹑脚地朝布片的另一边凑耳过去。
“看得是一清二楚喔!”
“哇!”
被忽然从布帘里面走出来的菜鸟给吓了一跳。
“什么嘛……竟然吓人……”
“才不让你偷听.啊!通知单写好了?上课时间也差不多要开始了,田村同学就回教室去吧!
“相马的状况呢??很糟吗??该不会?是盲肠炎之类的?”
“嗯嗯.”
菜鸟耸了耸肩,就像是想到了什么玩笑似地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比较倾向精神上的。”
“精神上的??”
“没错.因为心和身体是互为表里、一体两面,也就是说心受伤的话身体也会跟着受伤。”
“虽然不太懂……也就是说不是生病啰?”
“也不能说不是生病,我想想喔……总之,并不是那种像盲肠炎之类的疾病就是了。”
“这样啊……什么嘛,太好了!”
总之可以暂时放心,不让对方发现地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样一来——
“相马!你肚子还在痛吗??”
我钻过菜鸟的防守,探头看了布帘里头。
“啊!色鬼!喂.田村同学!回教室去!”
“相马!”
没有回应。
腹痛的女孩钻进毛毯里,像是床上隆起的小山似地一动也不动地蜷缩着。只有微微露出的那一点点头发证明相马就在那里。“既然不是生病的话,就回教室吧!因为要是再磨蹭下去的话。
班上的人反而会作无谓的诡测也说不定。”
离开教室的时候,有不少人用惊讶的目光看着相马。我想,搞不好就是那阵骚动让相马更不好意思回到教室里也说不定。
“喂,相马啊!”
但是,相马还是一句话也不回,一动也不动。
“这堂课结束以后就是午休啰……今天……那个…….怎么说?要一起吃饭喔!小森跟桥本说不定也会一起来.那些家伙啊,一定会很高兴喔!因为,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个、美、美女。”
哇,说出口了。
这话对我(没醉)而言,可是个非常、非常了不起的服务啊。不但舌头就快要打结了,牙龈也快要出血了。所以说相马啊——
“你出来啊…………”
没有反应。
还是不行吗,这样子啊。我叹了一口气,放弃。背对着毛毯的小山,对着菜鸟稍稍点头。
“我要回去了。”
然而——
“啊……我说啊,田村同学!”
“啊??”
“我要去抽个烟,能不能麻烦你留下来看一下保健室??只抽一支就好……嗯,大概五分钟左右吧!”
“啊??”
因为这一切过于突然,菜鸟脸上浮现奇怪的笑容,抓起似乎是私人物品的小包包,然后——
“那、不好意思!麻烦你啰!”
“麻烦你啰??”
留下如果是同学的话,就算见血也要逼问到底的台词,就真的走掉了。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该不会其实并不是个简单的菜鸟吧?
“搞不好出乎意料地烂熟啊……对吧?相马!哇啊!”
回头看一眼小山,吓了一跳。
“呜……呜、呜……别、别走啊……”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移动的,相马稍稍举起毛毯.从那一点点的空隙看着我。她趴在床上,缩起手脚来用那跟乌龟没两样的姿势,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看着我.
“你、你是怎么了啊!我留下来看守保健室,哪都不去啊……怎样,那个……你不满意我啊,要我把老师叫回来吗?”
哭得抽抽搭搭的相马摇了摇头,
“那……那我可以靠近你吗?”
看到她轻轻地点了头以后,朝床边的圆椅子移动。我被托付负责看守保健室。这也是分内的工作——事情就是这样,麻烦你了。
“田、田村,我……”
滴滴答答流得更凶的眼泪弄脏了相马的脸,头发贴到脸上去,枕头也湿了,一副相当狼狈的模样。
“我又从教室逃出来了,这次是不是又回不去了啊……??”
“嗯,这……”
努力用平静的声音问她。
“我知道你是从教室逃到这里来的,不过……”
乌龟壳打了一个冷颤。
“你说“又”怎么一回事?”
“唔……”
我知道她白皙的手正紧紧抓着床单不放。接着相马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又犹豫了一下,咬紧嘴唇。重复了几次这种举动以后,好不容易以一句“喂”开口了。
“我……去年没去上学,是逃学……国三整整一学年……都不敢去上学。”
那细细的声音,让我屏息。
“啊?”
相马她逃学?
这个.大概光是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就会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女生?
像暴风一样的相马?
“可是,我曾想进了高中以后要努力上学的……曾经是这么想的,可是,刚才遇到国中时曾经同班过的人……我想怎么办,逃学的事情会曝光,大家就会知道,我其实是个既弱小又没用、被人欺负的女生……想着想着,肚子就痛了起来……”
要联络大家吗?说相马已经重返社会啰!
“刚刚那个吗,”
那是指刚才那些说出过分的话语和视线的家伙们吗,
“是那些家伙欺负你的吗,”
那些家伙让像你这样的女孩子,遭受到那种不合适的待遇?
“不是……”
“可是那些家伙!那种言行举止……那算什么啊!”
“不是这样的,敌人是……”
全班。
才刚要站起身来,臀部又落到椅子上。紧握的拳头没出息地松开来。
那实在是“寻常”到无可救药的故事。
有一个男生向因为是个美人而醒目的相马告白。而那个男生同样地也是个在女孩子心目中有如偶像般的存在,所以说虽然相马既不喜欢也不讨厌那个人,却用超乎必要的方式甩了对方.因为有其必要——为了不要让自己成为女孩们的攻击目标。
但是那实在是太天真了。那个男生会怎么处置相马?这远远超出了相马的想象力。相马某一天突然成为所有男孩子眼中的攻击目标,男生们的那种行动虽然有可能是卑微憧憬的反动,但是对那那些被男生的行动所影响的女孩子们而言,这种理论是她们所唯一无法理解的。
没有一个人对相马伸出援手。
相马就被狠狠排挤在外,再也无法回到教室。
“这是、这是啊……”
吸着鼻子,相马还是维持乌龟的姿势,仅只一次“嘿嘿”地笑了。
“这是——我最想隐藏起来的秘密,当作没有发生过的过去。就算是田村也一样.不想让你知道。”
我敲敲床单。
“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啊?”
“没、没有必要对我有所隐瞒嘛!逃学又怎样.就算我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就此改变态度!不要把我看扁喔!”
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像这样笑着哭泣的相马,其实正在淌血。
“说的也是呢……田村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就讨厌别人还是什么的.讨厌的是……其实是我.最讨厌软弱的自己的人,是我.最讨厌.这种人.”
伪装的笑容终究还是缓缓地崩坏了。就在我的眼前,维持乌龟姿势的相马再次嚎啕大哭。
相马的过去并没有被埋葬掉,它被搁置在很浅的地方,保存状态是如此的新鲜,仅仅两个人的视线就足以唤醒它。
而且,明明没有人责备那样的软弱,全世界就只有一个人——相马她自己,一心怀抱着“这样最讨厌了”的念头,斩断并抛弃了软弱的自己。
“对我而言,学校这个地方实在是太难懂了……班上的谁所说的话,班上的谁的表情、态度、这双眼睛见到的这些事物……我没有办法区别那到底是真是假。就算今天还很要好,却不知道到了明天是不是还能继续维持友谊.那是真的吗?喜欢我这个人吗,还是讨厌,一直一直以来,我就只能这样不停地怀疑而已。因为我……就是没有看透现实的状况,所以才会被欺负的啊!很震惊喔.夜晚来临、到了早上,一去上课,大家大家都变成敌人,昨天不是还说“拜拜”吗,不是还说“明天见”吗……那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为什么做得出那种事来呢?”
唯恐弄坏她,真的是很轻、很轻地碰了她的背。
隔着保健室的毛毯,慢慢地拍着颤抖的甲壳。
别哭啊,相马!
你是美女.你是像暴风一样不得了的家伙,所以别哭啊!
拜托你别哭啊!
“我打算要上高中的时候下了决定,决定要把那些全都给“割舍掉”。才不要什么朋友……才不相信那些说喜欢我的家伙。我要这样靠自己保护自己。这三年要一路奋战到底、取得高中毕业的资格,这样就够了。可是……只不过是那样……!因为那样微不是道的一点小事,就要再一次重复同样的事情啊!我…….还是一样的软弱啊!一点都没有成长……所以说……”
一辈子都是这个样子。
相马的话语,比其它什么的都还要深深地戳刺着相马自己的胸口。伤口之深,不是反复说着没有那回事的我的几句话就能够弥补的。
“明明就不想变成这副德性……”
到底能为放声大哭的相马做些什么呢?
除了杵在那边,拍拍她的背以外,还有什么方法呢?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想哭了,大概是被相马的很泪传染了吧.
“田村同学!辛苦你了……”
“啊……”
转头朝平静声音的来源看去,菜鸟就站在那里.
“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了,真的差不多该回教室了。”
有一点皱的白衣上并没有香烟的味道。
“田村啊!”
闪躲小森的问题攻击,我急着赶去福利社买面包。
“告诉我嘛!相马同学到底是怎么了嘛?”
“刚刚不是就跟你说了,腹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所以我问你腹痛是怎么一回事啊!?”
打从我在第四堂课中途回到教室上课以来,小森就一直是这副德性——上课中傅纸条、一到了午休时间时——
“听我说啦!其它的人也很担心喔?女孩子们说,“刚才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对吧?”男生更是群情激奋,直嚷着“为什么是田村、为什么是田村啊?””
吵成这样……
实在很令人郁闷,我试着向另一个男生求援。
“桥本,拜托你说说小森一句吧!你是个戴眼镜的角色,应该是个冷静大哥哥型的人才对!”
“为什么是田村、为什么是田村啊?”
“哈哈哈!小桥本做得好!”
“你、你们这些家伙……”
这些家伙们径自在那边“对吧,”、“对吧?”笑闹成一团。就在我对这些无聊的家伙们感到厌烦,心想不管他们了,打算走掉的时候——
“啊……”
在几个人正在排队的果汁自动贩卖机前——
“嗯?田村,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
聚在一起大声聊天的女生中,我发现两张有印象的脸孔。
没错!就是刚刚到教室来,不客气地打量相马的家伙们。
同时也是把相马赶出教室的家伙们。
那一瞬间,我差点走上前去大喊“喂,你们这些家伙!”我马上把目光从她们身上移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掉。虽然想要当面指责她们的不是,但是现在,我不管对那些家伙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我至少还有像这样重新思考的理性。
然而!!
“没错没错!然后那个女的啊,就是那个叫相马的,居然在学校里耶!我们连想也没想就跑去看了,很精彩耶!”
“啊、哈、哈,真的喔!?我们也去看逃学女!”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不小心传人耳内的那个名字、那段对话,我觉得身体的温度瞬间下降,头反而热了起来。
相马她哭了。
她可是哭了喔!
“桥本……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买面包?钱在这里。要可乐饼面包喔!”
“咦咦?我是无所谓啦:……只要可乐饼面包就好了吗?”
“啊!田村想逃跑喔!我可是不会放弃继续追问下去的!”
“那就可乐饼面包乘以二……我等一下就回教室。”
和下楼的两人道别,我直直朝自动贩卖机前走去。
忍住不让自己冲过去,走近早已将兴致转移到其它话题的女生团体。管他是无济于事还是怎样,我就是没有办法不跟她们说。
“喂,可以打扰一下吗?”
“咦?谁啊?是谁认识的人吗,”
“不认识啊!”
挤进谈话的圈子里,用手指着那两个人的脸,
“你,还有你。刚刚有到我们班上!!B班来,对吧,”
理所当然的,四人的视线毫不客气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家伙谁啊……突然擅自叫人你啊,不觉得很失礼吗??”
“啊啊,这么说来……喏,不就是刚才去看相马的时候也在场的家伙吗,”
“咦咦,啊!啊、啊……没错没错!实在是太不起眼了才会没印象。什么?难道想听关于相马的事不成?有啊,可多着咧。不管是愉快的还是阴沉的都有喔!”
“啊哈哈哈!”像子弹一样的笑声扫射过来.我想过去她们一定用比这更加残酷的话语,贯穿了相马全身。
“没什么好听的。我有话想告诉你们几个!”
“这么突然……感觉很差耶。什么东西啊?你是何方神圣,应该说,你是谁啊?”
“二B的田村.就是因为你们刚刚来说了些关于相马有的没的,害相马现在进保健室了……那家伙可是担心着要是又没办法来上学了该怎么办,人都哭了喔!”
“啊?”的一声,两张脸同时扭曲,露出了阴恶的表情。
“然后呢?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我说都是你们害的啊!别再做出像那种故意把人家当笑话看的行为了!”
其中一个女生搔了搔头。
另外一个人似乎觉得无趣似地将手中的果汁一饮而尽。
另外两个人留下一句“感觉就很麻烦,先回去啰!”就走掉了。
然后——
“我说……田村啊!是这个名字吧,你是不是搞错了啊?”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搞错什么。”
“明明就行啊,笨蛋!我们的确去看过相马,但是可没做出半样让她非进保健室不可的事来喔!既没有动手,更没有说出半句“别来学校了”之类的话,就连直接对话都没有喔!”
“我们只不过是去看了她一下。怎么来着?保健室?逃学?这不是很蠢吗,既然在同一间学校,会碰面的时候总是会碰到面吧,还是怎样,难道你想叫我们别到学校来吗?”
“唔……”
被双手环胸的两人的气势所压倒,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先跟你说清楚,我讨厌相马。从国中二年级以来一直都很讨厌她。过去发生了很多你根本就不知道的事情。所以管她是不是去保健室,还是不来上课,谁理她啊!要我老实的告诉你吗?我只觉得“活该”!”
“你也该注意到吧,来不来学校其实都是相马自己一个人在闹。谁都没有说什么,是那个家伙自己一个人在闹而已。连这种事情都要怪到我们头上来,很让人受不了耶.无论来不来学校,只是相马自己想怎么做吧。”
“重要的是,你到底是谁,不是问你名字喔,你是相马的谁??”
“我、我是相马的……”
谁呢?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什么啊!是因为那张脸上钩的笨蛋啊!”
几乎要对我吐口水似地,其中一个女生狠狠地撂下了这句话。我忍不住抬起脸来,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要说些什么话顶回去。
就在那个瞬间!!
“你在做什么!!”
一道平静的、小小的声音。
“田村……你在这里做什么,”
应声回过头去,我一言不发地看着站在那边,哭肿着一张脸的相马
“那、那个、我……”
相马明显地正在生气,所以非得好好说明不可。
“你要是又不能来上学的话,我会觉得很困扰……所以我想来做个了结……”
“拜托你不要自作主张乱来!”
被相马这么一吼,我说不出任何话来。
的确,我刚刚所做的是自作主张没错。
“相马!好久不见了耶!你啊,一点都没变耶,还是老样子.在男生面前装出一副哭泣的脸,接着就任你使唤?真厉害!”
“根本就没有必要上什么高中吧?一辈子用这一招利用男生生活下去也不成问题吧!啊啊,真无聊!田村!我们要走啰!”
冷笑像是狠狠砸在身上似的。临走时,她们一副已经完全丧失兴趣的眼神。相马连看都没办法看那些家伙,我连对那些家伙有所不满都说不出口。
还留在现场的只剩我和相马两个人。
“该怎么说呢……那个……”
内心尴尬的要命,偷偷瞥了一眼相马,然后,我注意到——书包。
相马拿著书包。
“你要……回家吗,”
“跟田村你没关系吧。”
“等一下,可是——”
你不是想要待在学校吗?
就在我要问出口的前一刻,相马转身背对我。
“不要管我……我已经决定要回家了。田村根本就没有权利阻止我吧。还有就是,不要再做出像刚刚那样自作主张的事情来。我啊……”
那个背影像在哭泣似地剧烈地颤抖个不停。
“我啊,才不要任何人的帮助!”
我只能看着她远去,两只脚就像被牢牢缝死在地板上一样,没办法追相马而去。
“看我做了什么好事.”
藏身之处是厕所。
实在没有心情回教室,我坐在单间厕所的马桶上不动。
“唉……”
我看着脚下的瓷砖叹气。
不但自作主张乱来,甚至连反击那两个女生的话都办不到。
我当然很火大。觉得那些家伙很讨厌。要是他们是男生的话,说不定就能揍下去。
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全盘否定那些家伙所说的话。
就是这么一回事。
是相马自己说要回家的。是她这么决定,这么决定之后走掉的.就算把她抓回来,硬是绑在课桌前——这种事情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她说想要回家、她说才不要什么朋友、她说才不要什么帮助、她说走着瞧。
那些全部都是相马自己决定、相马自己说出来的话语。所以说谁也没有办法阻止,谁也没有办法给她意见。
可是、可是……
“什么嘛……那家伙……”
紧握领带,弓起身体,用力咬紧牙根的下巴痛了起来。
会这么痛苦,还有会这么后悔让那家伙轻易地跑掉,是因为相马她让我看到了和她的话语相反的另一面。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相马哭着说,不想要变成这副德性。
相马来接我上学、做便当给我、还邀我放学以后上哪去逛逛。
相马掀起床单,叫住正要走出保健室的我,告诉了我一切.
相马她、大概一直从那个地方,眺望着已经没有办法去上课的学校。
我心想.既然要这样回去的话,就别那样哭啊!既然不要朋友的话。就别来搭理我啊!既然不要帮忙的话,就别叫住我啊!既然要走着瞧的话……就不要露出那种表情看着就要被破坏掉的校舍啊!
既然办不到的话,打从一开始——
“就不要故作坚强啊!笨女生!”
打从一开始不要故作坚强就好了.
既然没有办法一直逞强下去的话,就说不想回家,巴着教室不走啊!就说“拜托你当我的朋友”抓着我不放啊!就说“帮帮我”抓着我不放啊!就说“拜托别拒绝我”巴着学校啊!
“真是的……”
我屏住呼吸,紧紧闭上眼睛,用手背乱擦眼皮一通。
明明一脸那样的表情哭泣着,为什么不那么做啊笨女人。然后,就连我是怎么想的,你都要说这跟我没关系。
把说不出口的怨言一一咽下,我听到第五堂课的上课钟响
我在第五堂上课的时候晚了几分钟进教室。然后相马在隔天,以及隔天的隔天,都没有在学校里出现过,
5
今天是星期五。明天星期六放假。
相马昨天和今天都缺席,所以到了星期六、日的话就是连休四天了啊!
这时候,就要用十字交乘法。二乘以三得六,然后——”
老师说话的声音、粉笔的声音、在笔记本上书写的原子笔声。
这边的一,乘以这边的二……哇,怎么回事,天色真暗啊。变天了喔!”
其中格外响亮的是打在玻璃窗上,惊人的雨弹。
就连老师都被雨声转移了注意力,朝窗外看去。跟着老师向外看的班上同学中,有人大喊“没带伞啊!”笑声此超彼落。
从下午开始下起来的春雨转变成倾盆大雨。置身在班上笑闹的气氛之外,我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位子想着:或许今天不来是正确的决定也说不定。
可是——
“老师,今天是不是应该要缩短上课时间比较好呢?”
“来,不要理笨蛋。我们继续。我是开车上班,所以雨天也没差。”
笑声更进一步爆了开来。一片笑声中.我一个人不吭声地等着。
昨天也是。今天也是,一直在等着。
要是今天不行的话,那就下个星期.下个星期一定要来啊!
你的位子一旦空下来的话——
“嗯,那问题一就……这样的话,我面前的同学,就你了。”
“我、叫、田、村……”
“没错没错,是田村喔!真是的,不要那么生气嘛!我还没记起来新生的名字。”
“我没有生气……”
就很容易和老师对上眼啊。
***
“田村,小桥本说他有折叠伞!我们一起撑伞回去吧!”
“No,thank you!”
委婉地拒绝了小森的提议,我以特殊阶层的方式回礼。
“咦,为什么?小桥本的伞虽然是折迭式的,可是又大又气派喔!来嘛!”
“因为是我老爸的高尔夫伞,勉强挤一下可以挤三个人左右喔!”。直到回家前的班会时间结束,雨还是没有停止的迹象。
在放学后的楼梯门,“有伞的胜利组”、“拥有有带伞朋友的勉勉强强胜利组”以及“没伞的败北组”互相拥挤,“让我进去”、“借我”、“挤一挤”的喊叫声此起彼落,掀起一场有如身处地狱般的骚动.
不过我自始至终都老神在在。
“折迭式高尔夫伞啊……这也不错吧!”
这个理由十分单纯——
“不过,今天就不用了。反倒是你们。要不要顺便载你们一程,坐我们家来接我的车。”因为我是超•胜利组.
“不会吧,真的吗?载我载我!”
“感激不尽.田村家的父母,居然特地开车来,真是勤劳啊!”
我以慷慨鹰扬的举比,摸了摸朝我靠过来的两只雏鸟。
“不,不是爸妈,是我老哥。他才刚拿到驾照,每天有事没事就找机会跃跃欲试想开车,刚刚也是试着打了一通电话后,二话不说就来接我了,”
“太美妙了!”
“真不愧是田村的老哥的确有上T大理科一组的高强实力。”
“没什么了不起的啊……嗯,附带一提据说他完全没补习,而且是应届考上的。”
“哇!”
“可以感受到基因的奇迹啊!”
“哈哈哈,别说了!只不过,到达这里是三十分钟以后的事了。我是打他的手机跟他连络上的,他人还在市区外,不过现在应该正朝着这里过来了。”
“咦!?”
就在优雅地仰天大笑的我的眼前,其中一只雏鸟?小森露出不满的表情。
三十分钟?我和小桥本家离学校超近的,走路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耶。你觉得呢?”
“思,我们果然还是用走的吧!撑着折叠伞。”
“也是啊!”
两个人互看彼此.异口同声说了“对吧”。感情好虽然是一件美事,我可是有点寂寞啊!
“你们不搭我老哥的车吗?”
“嗯,我想看四点开始的电视剧回放。那就再见啰,星期一见!啊,星期日要是可以的话就一起出去玩吧!”
“拜啦,田村!”
小森和桥本把我丢在一边,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戳戳、喂喂、这家伙——”之类的话,嘻闹着走到鞋柜那边去了。该说,他们不够朋友,还是说觉得有点被冷落。或者说“你们干脆交往算了吧!”
我留在原地,这么一来,要我一个人等三十分钟也实在是闲得发慌。我心想没办法,就先回教室一趟吧!便准备往回走。然而——
“田村同学!”
那个声音呼唤着就连班导也记不起来的我的名字。
这个声音是——”
在有所预感的同时回过头去——
“果然是你啊,菜鸟青苹果……”
果然不出所料。我点点头。
“菜鸟青苹果,什么东西啊?”
站在我身后的,正如我所料,是一身白衣的菜鸟保健老师。
“怎么了吗,没带伞吗?”
“不是啦,我老哥要开车来接我,所以我在等他。”
青涩果实双手插在口袋里,绕到我面前来。
“你有个体贴的哥哥呢!该不会早上也是拜托他用车送你来的吧,脚扭伤的地方,还在痛吧?”
“不会了,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痛了,所以早上是自己走路来的。”
“那,之前痛的时候呢,”
是相马骑脚踏车来接我去上学的——总觉得,这句话有些难以说出口。
“嗯,嘿,那个——”
“哎呀,模仿田中角荣!”
你当我是怎样的高中一年级生啊?正当我打算瞪菜鸟的时候,我注意到菜鸟的脸上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明知道还故意问我啊?这嗜好真低级!”
“哎呀,这话传出去了多难听啊!只不过是上班途中,偶然看到过一辆脚踏车载着两个可爱的人罢了。”
居然呵呵呵呵呵的笑……不可小觑。
果然这家伙事实上应该是个熟上加热,熟烂到不行的熟女吧!
“想笑就随你笑吧……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就连我也肯定会想笑,所以我那时候真的吓了一大跳。那个恶魔可是突然就骑着脚踏车来接我喔!我那时还以为,在那之后,她绝对会来要钱之类的。”
“不会喔,我既不会笑你,也没有被你吓到喔!因为我早就知道相马同学是那样的一个女孩子了。”
这样啊……不对,啊?”
那是充满自信到我差点就要忽视掉的玩笑话。她说“早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她又不可能是超能力者,更何况重点是,这家伙笑了耶!
“在说什么梦话?”
“真的喔,我就是知道嘛!”
“对不起,请等我一下……”
不知为什么突然感到疲惫,中断两人的对话之后,容我用拇指按压刺激鬓角和鼻梁。
“哎呀!淋巴按摩,”是的,正确答案。如果不促进淋巴循环,我就没办法跟上她的步调。振作起精神。
“那个啊,你应该还在上班时间吧,在这里摸鱼好吗,”
“不要紧啦。就是因为发现了田村同学,所以才会下来这里的啊!嗯,对了对了,因为我实在很想确认扭伤的伤势啊!”
“骗人。又翘班了喔……”
“居然说我“又”,实在是很失礼耶!不过,嗯——骗人倒是说中了。”
我丢下对我微微一笑的菜鸟,径自往走廊上走。我是认真的,今天真的有点到达极限了。
不管是像平时那样开玩笑,还是像平时那样跟着别人瞎起哄,今天这样就已经是极限,我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田村同学!”
“老师再见!”
“那个啊……她从那天以后就一直没来上课对吧?其实,我是因为担心这件事,所以才来找你谈谈的。”
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的这个举动,我想应该就是所谓的条件反射。
“要不要谈谈有关她的事?”
“……”
“她”指的就是相马,这点是无庸置疑的。而我的脚这时已经变得没有办法再前进半步。
“到那边坐一下吧……”
我朝出声催促着我的菜鸟微微点头。
在不常有学生经过的贵宾室前长椅上,两人安静地并排坐着。不开玩笑,也不瞎起哄。
只是,既然说要谈谈相马的事,我其实是很想听的。
“其实啊,我在想,那天让她早退是不是个败笔?”
“我也有同感……为什么没有阻止她啊?”
“我阻止过啰。但她说肚子痛得没办法上课,拜托我让她去医院。她这么一说,我也没有办法再多说什么了,因为我是一个“保健室老师”。反倒是田村同学为什么没有阻止她呢……”
一阵格外强烈的风吹了过来,窗户晃动得咯哒作响,沿着玻璃流下来的雨水有如瀑布一样。
“阻止过了……”
我一边看着窗子,小声的补了一句“姑且算有吧”。那时候我的确说了“等一下”,那就算是阻止过了吧。但是菜鸟老师那张没什么脂粉味的脸凑了过来,一直盯着我看。
“真的吗,真的有阻止过她吗?”
“怎么了吗……”
“唔,阻止过了。还真奇怪啊!要是田村同学真的有尽全力阻止,我想那孩子应该就不会回去了。”
“喂、喂!不要藉奇怪的名目把责任转嫁给我!”
我一个不小心就提高了音量,但菜鸟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盯着我瞧,我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我阻止过她……虽然只有一句,我说了“等一下”,可是相马坚持说要回去,她这么说……我、我也不能再说些什么了……”
“那,这边我就有问题要问田村同学了。相马说要回去时,她内心真正的想法是?”
“想回去……不!”
就在回答的那一瞬间
“正确答案!”
“咿!”
头被敲了一记,是拳头。
“干嘛!”
“太夸张了。才这么一下,怎么可能会痛呢?”
“保健室老师居然行使校园暴力……真让人不敢领教!”
菜鸟用鼻子哼了一声。
“现在的这个可是爱之鞭。听好了,先告诉你一件事情。你明知不想回去才是她真正的想法,却没有挽留住她。知道这叫什么吗?叫“逃避”啊!”
“逃避……”
说什么啊,我有一种正被人十分不合情理地指责的感觉,突然想逃离这个地方。
“就让我猜猜那时候你内心真正的想法吧。“不想让她回去”……是正确答案,对吧?”
“为、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
“那当然!因为有个扭伤脚的家伙背着女孩子冲了进来,看到那个样子,再怎么傻的人多多少少部看得出来吧。所以我说你在逃避,你不但逃避了其实不想回去的相马同学,也逃避了其实不想让她回去的你自己。”
说不出话来。
我只能保持缄默,盯着自己的脚掌。听了菜鸟所说的话,我甚至害怕作出反应。
“你啊……是因为有什么心事,所以才会想要逃掉的吧。不过这么深入的问题,我还真的不知道。”
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但其实我早就了然于心。
是松泽.
不想抛弃的记忆、不想忘记的记忆、确实存在过的记忆……但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渐渐成为过往云烟的记忆。
关于松泽的记忆就是这样的一些事物。就是这分记忆阻止我,不让我全力介入相马的内心世界,不让我把在厕所里面嘟嘟囔囔过的怨言,直接告诉相马本人:不让我在相马面前,那样地弓着身体。
干脆、干脆就完全地、彻底地、若是连一点碎片都不留地消除一切的话——
“拜托停止啊……!”
不要、不对、不要啊!我讨厌那样。我应该很讨厌才对呀!
我移动身体,好离菜鸟远一点。就此停止,不要再让我想起那件把我的心揉成皱巴巴一团再扔掉的事情啊。
“我是逃避了……我心里明白。所以……就放过我吧!”
我拼命咬紧了牙关,不让眼泪掉下来。反正我就是个这么容易落泪、这么不中用的男生。
“那……让我说最后一件事。相马同学来接你的那一天。她做了便当来对吧?”
你说什么?
实在是过于震惊,我甚至忘了要隐藏眼中的泪光,突然抬起头来。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所以我说我可是明白一切啊!还有,她有邀你放学以后去约会,对吧?去的地方是,书店、电玩中心和卡拉嗯。”
我已经无言以对,这次我才真的害怕菜鸟。什么嘛!这家伙是顽强的跟踪狂,还是真正的超能力者!!
“开玩笑的。吓到啦,”
“啊?”
“其实相马同学曾经有一次自己一个人到保健室来。“我想要和某个人成为朋友,早上去接他,也做了便当,但就是不顺利。所以我想放学以后再约他看看,可是我不知道该约他去哪里好,老师,请你告诉我!”这就是她跟我说的……”
“所以我就告诉她啦。一般大都是去书店、电玩中心,还有卡拉嗯之类的吧!我还告诉她,既然早上去接他,就跟对方说:“回家的时候也想送你一趟,所以就顺道一起去吧!”这样一来就能很高明地约到对方啰……你应该有听过这段话吧?”
我现在应该是一脸不是普通蠢的蠢样吧。
“噗,那什么脸啊!”
菜鸟哇哈哈地笑了出来,表示我的猜测是对的——我现在是一脸蠢样。
“为,为什么会去保健室问这种问题啊!很奇怪欸!”
我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一句.
“她不是没有朋友吗,如果是跟班导商量的话,班导又有可能会发脾气,说放学后严禁到处乱跑……总之,这可能是只有到过保健室的孩子.才会想到的作法也说不一定。”
所以……
菜鸟青苹果板起脸孔,接着这么说了。
“所以……希望你别从相马同学身边逃走。我会说这句话,有一半是出于老师的身份,有一半则是因为身为一个女生,懂吗?”
我想在这场倾盆大雨中走路回家。
像我这样既愚蠢又驽钝还很懦弱的混蛋,一定很适合那副德性。相马的心情究竟为何,我根本就没有理解过半分。
像我这种人,肯定很适合被狂风刮得踉踉跄跄,扑倒在泥水中,衣服撕裂,鞋子弄丢,还被人绑起来,痛揍一顿,狠狠践踏几脚,这样肯定很适合我——
“你怎么会走到那里去呢?明明就说要去接你了啊!”
“谁叫我等得不耐烦了……”
“啊?”
脚步蹒跚地走出校门,任雨水打在身上,仅仅走了数十公尺,正好被来接我的老哥发现,老哥像绑架我似地,连忙把我拉进破烂中古车的助手席。
“从头好好擦干身体,小心别感冒了。还有座位也要擦喔!”
“嗯……”
只有回话还勉强答得出口。将老哥递过来的毛巾盖在头上,这双手似乎永远也动不了。
“哎呀……不能右转……”
偷看那张跟我实在不太相像的侧脸。
看起来比我还聪明许多倍的圆润额头。
想必比我看过更多世面的一双大眼。
想必比我知道更多更多事情的,形状美好的头。
“好,决定了,今天就一路只向左转回家给你看看!”
是有点白痴……话虽如此,这家伙就是以聪颖过人之处为傲的老哥。从小时候就一直是这样。不管问他什么,不曾答不出来,而他的答案也从来没有出错过。
他一定什么都懂。这家伙什么都知道。
“老哥……”
“嗯?”
“问你喔,去年夏天的时候,来过我们家一次那个叫松泽的……还记得她吗?”
“嗯,当然。就是那个家里有人过世,举行了丧礼,遭遇令人同情的女孩子对吧?没有理由忘记啊。更何况她还是你的第一个女朋友。”
女朋友,
“松泽是我的……女朋友?”
毛巾整个盖住头。我勉强挤出一丝话来,声音像在呻吟。
“难道不是吗,”
“整整两个月,没有半封信,也没有半张明信片来。我想对方大概已经忘了我吧……就算这样,她还是我的女朋友吗?”
老哥一副开车时深怕东张西望的样子,看也不看我,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只能告诉你这世上有所谓的自然消灭的概念……”
我没告诉他这我也知道。在得到决定性的答案以前,总觉得自己还需要再多一点心理准备。
车内静了下来,只有擦拭着挡风玻璃的雨刷发出异常的声响。大概是坏掉了吧。话虽如此,但雨刷仍旧边发出怪声边规律地拨开雨水。沿着挡风玻璃两侧流下来的水流就像小溪一样。
我从毛巾下望着那左右移动的机械手臂。
说吧、别说吧、说吧、别说吧——反复默数着的节拍最后推了我一把,让我说出犹豫已久的话来。
“那个……情人节的时候打破玻璃的……”
“啊啊,相马同学啊,听说你和那孩子同班?”
唔,此时我竟说不出话来,掌握到的节拍被打乱了。
“为什么会知道啊……”
“从妈那边听来的。有没有好好相处啊?我啊,就是因为那次情人节跟她闹得不欢而散,从那之后就再也不方便跟她联络,所以其实就连她有没有考上我都不知道。嗯……真的是太好了。有顺利考上。我可以安心了。”
“那是因为已经尽到家庭教师的责任,所以安心了?”
“咦?”
“还是说……“让逃学的女孩重生了”也是感想之一呢?”
规律的两刷声等间隔地切断两人间的沉默。
“这样啊……处得不错嘛!”
而老哥只说了这么一句,微微地笑了。
不过,根本就相处得不顺利。昨天也是,今天也是,没有见到面。
“为什么要甩了她……”
“有必要告诉你吗?”
“有……”
明天也是,大后天也是,见不到面。
见不到啊!见不到相马啊!
“对我而言有问的必要。”
相马曾向老哥告白.
相马曾希望能跟我成为朋友。
相马不来学校了。
而我——对我来说“一无所知”的相马——我没有办法再继续这样“一无所知”下去。
“简单扼要的说……因为她并不是真心喜欢我的缘故。她一方面拼命念书补落后的进度,一方面也挣扎着想要在内心上有所转变。她心想进了高中以后,决不再犯这种失败。自己要变强、要成为全能的女生、变成不一样的自己……而我呢,只不过刚好被选上了,作为达成这个目标的其中一个环节而已。”
“其中一个环节……是?”
““向年长的人告白,交往成功的我”的一个环节。她自己是这么说过的,再说我也没有那么蠢,至少我还知道对方是不是真心喜欢我.”
“这样啊……”
把脸藏在毛巾下,身体沉沉地坐进了座位。
不知道对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的蠢蛋就是我。
“然后呢?相马同学她有每天好好上课吗?”
没来。这话实在说不出口,愚蠢的我只摇了摇头,头盖毛巾,摇晃到几乎快晕车。
“从什么时候开始?”
“前、前天。可是、可是,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相马并没有错!”
我注意到老哥说话的声音突然一沉,于是激动得提高了音量。我希望他能懂。
“总之,在之前的学校欺负过相马的家伙突然出现,那些家伙,是故意来看相马的!于是她身体就突然不舒服起来……”
“来看她?”
“对……”
“因为有人故意来看她,所以就放弃去上学了啊?枉费她那么辛辛苦苦念书,好不容易才找到愿意收她的公立高中……”
“不是这样的!她不是放弃。只不过是那个,应该说是请假休息个几天——什么嘛,别那么生气啦!她那时候是真的很可怜!那些家伙欺负起人来一点也不手软,个性严重扭曲——
“雪贞,听我说!”
“所以,她——”
“雪贞……拜托你听我说!”
平常绝对不会在别人说话说到一半时插嘴的老哥,有生以来第一次,制止我继续说下去。
“就算你再怎么努力用这种方式担心她,都解决不了任何事情。我认为她的个性软弱是不争的事实。就我这个当过她家教的人的角度来看,要是为了那种事就放弃去上学的话,我只想跟她说:“别开玩笑了,那当初的努力又算什么!””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
“虽然是很可怜没错。但是老实说,在学校过得不顺利的不是只有她。你也应该清楚吧,所谓的学校对小孩子而言是一个残酷的地方,谁都有可能会在任何地方变成“被害者”,即便如此,会去学校的家伙就会去,不敢去的家伙就不会去。就这点来看,当初她就是太软弱。除非她想改变软弱的自己,不然就什么也不会改变。”
“我……我当然知道啊!”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当场甩掉头上的毛巾。
“雪贞!”
“那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啊!我也知道那家伙太脆弱,也觉得老哥说的没错!可是……”
强忍着就要流出来的眼泪,调整呼吸。
“可是……我想帮她啊!我想帮相马啊!相马还没有强到足以一个人奋战。虽然大家都说那就是软弱,可是我……我就是想要……帮她。”
我想要支持那个只有孤独一人的她.
我想要帮那个奋战的相马。
但是这时我已经声不成声,只能捡起毛巾把脸埋进去。
深呼吸了好几次,咬了嘴唇好几次,
嘴唇渗出铁的味道,这意味着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逃避。
不逃避相马。
也不逃避想要帮她的自己的心情。
但是,但是那也就是说——
“我、我……明明就有了松泽,却还想要帮相马。这样的我,是个不忠的男人吧……”
“男人总有不得不充当卑鄙小人的时候……”
一直以来——
我一直以来部很想哭.
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和老哥说起相马的时候也是,在和菜鸟说话的时候也是。相马不来学校的时候也是,让相马早退的时候也是——松泽始终没有回信的时候也是,我一直都很想哭。
我难过得不能自已,我知道自己很没用,但是我仍然感到悲伤。
真的很难过,我静静地挤出了几滴眼泪来。老哥也沉默不语,只是用那不怎么可靠的驾驶技术,让车子一路摇摇晃晃地行驶在路上。
过了几分钟,等眼角的泪水干了以后,我好不容易抬起头来。
手伸向仪表板,准备要拿面纸来擤鼻涕——
“这里是……”
我不禁眨了眨因为搓揉太多次以致于发痒的眼睛。
自从坐上车以后,这几乎是我第一次看窗外的景色。
这里并不是我们家附近。
“我来过这里喔……”
没错,这里是和相马放学后到处逛逛的那天,去过卡拉0K以后骑自行车经过的地方。
这么说来,现在右手边的坡道下方,愈来愈接近的那栋疑似学校的建筑物是——
“老哥,那个该不会是桐谷二中——”
在问出口之前,就已经先看到那栋建筑物的全貌了。我说不出话来,老哥便代替我开口了。
“嗯,是桐二没错……哇,好惨哪!不要是什么意外事故就好了。”
可能是这场大雨大风的缘故,发生了什么意外吧。现在还在进行拆除作业的校舍本来应该整个被防水布盖住才对,但现在防水布松脱,其中有几块就像窗帘似的随风飘扬。于是鹰架也跟着外露,呈现半毁状态的校舍那“悲惨的”模样就曝光了。
被怪手粉碎的天花板、成堆的瓦砾、还有外露的内部构造。
断裂的管线自毁坏的墙壁中凸出来,歪扭地垂了下来。那奇妙的造形,仿佛就像是撕扯断裂的血管或神经。
我没想过这栋建筑物已经变成这样。
之前看到时防水布盖住了整栋建筑,所以我再怎么样也想不到工程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
“相马……”
要是相马看了这景象的话……
刹那间,脑海里浮现了一个想法。
如果说相马她现在就在逃生梯的平台上,打算对学校说些“走着瞧”之类的话,于是朝学校的方向看去,然后,看到了母校的残骸的话……
这么一来,那家伙……
“……!”
“咦,啊,喂!雪贞?”
一股冲动让我当场跳下正在等红灯的车子,甩开正准备拉住我的老哥的手,在倾盆大雨中,忘记了脚痛,跑了起来。
就算豆大的雨珠打在脸上,就算寒冷的风吹得我摇摇摆摆,我还是没办法停下脚步来。
“啊、啊、唔……啊……!”
我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昏倒。气喘吁吁地从脸先栽进了大楼的入口大厅。但是我可不能倒下来,身上一边滴着水,就像要抓住空气似地划着手用力挺起上半身,跌跌撞撞进了电梯。
目标是顶楼。
我烦躁不安地咬紧牙齿,等电梯一到顶楼,就像是要撬开电梯门似地冲了出去。然后——
“相马……”
发现蓄着一头长发的背影。
果真发现了。
“相马!”
应声猛然回头的那张脸,苍白如纸。
“不会吧……田村……?”
相马双眼圆睁,那对眼珠子像要掉出来似地,愣愣地看着我。
我什么也不回答,站到相马的身边,俯瞰着被豪雨侵袭的地上。
在那里的,是一栋自掀开的防水布下露出悲惨伤口的校舍——相马过去没办法每天好好进去上课的教室,现在那即将崩溃的残骸就在眼前。
“田村……那个……你看那个啊!”
“嗯。正在看啊。我懂……”
相马哭了。有别于雨水的水分,不停地沿着失去血色的脸颊滑落下来。即使如此仍试着微笑而颤抖的嘴唇,破了薄薄的一层皮,渗出血丝来。
“那个……还真惨耶!已经变成那样的话,我真的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去那里了呢!”
“是啊!”
“我、我对田村说了谎。我总是到这里来。没办法去上学的那段时间,我总是偷偷溜进这里,一个人想着不知道哪天能回去那边呢——哈,还真蠢呢!这次,看来要找个可以看得到高中的地方了。哈哈,可是、可是啊……”
相马的手指紧紧抓住我的衬衫。
颤抖不已的那只手和手指都因用力过度而显得僵硬。
“可是,再也没有办法回去了呢!再也没有办法去那里了呢!我好不容易才明白了……根本就无法挽回。根本就没办法重新来过。因为……已经变成了那个样子了嘛……”
好像闹起脾气来,相马揍了我的胸口一下。虽然说并非不痛。但我屏住呼吸,只是专心听着她说话。
“走着瞧,这根本就是谎言。其实我一直很想回去,一直很想到那里去。可是明明想去,却踏不出那一步,只能看着那里而已,我最讨厌这样的自己了!”
再一下!两下。
“我……我、我……我啊……很想去啊……!我,一定要……回到那个地方!只会在这种地方哭哭啼啼的软弱家伙,我最讨厌了!我想要回到那个地方!”
我一直注视着那张脸,直到那张脸哭到皱成一团。
“我说啊……相马!听好啰!”
我用力吸了一口气。
“咦……?”
“那也没办法——啊啊啊!”
使出浑身解数吼出来的声音,让相马发出哀嚎。
“已经太迟了!早就被拆掉了!才没有你能回去的地方咧!回不去了啦!”
“唔……唔……唔……”
相马双眼圆睁,说不出话来。
没错!
现实可不容易。
“哭也无济于事吧!不是早就知道绝对回不去那个地方了吗?不管你再怎么哭,永远永远再也不可能回到那个地方!”
“过……太过分了!为什么要故意说那种话!”
“因为那就是现实!”
如果我能对她说“不用逞强也没关系”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如果我能一边对嚎啕大哭的相马这么说,一边帮她擦掉眼泪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现在先好好休息,总有一天再回去那里,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就算不逞强也没有关系!!
如果我可以这么对她说,那该有多么好啊!
多么想要对她说出那番话来啊。
但是,相马可以回去的地方已经不在了。一直想回去的学校已经被拆掉了。
那一天是不会到来的,一旦休息的话,一切就此结束。
相马只能在这个严苛的现实世界中奋战。
而且,除了现在马上刻不容缓地展开奋战以外,别无其它选择。
因为相马还没有放弃。仍旧不死心地站在这里,还在哭泣着,喊叫着。
我用力握紧了相马那跪弱的、颤颤巍巍的手。用力握紧,再也不松开。以我所有的力量,以我所有的心意。
“田、田村……”
这世界非常严苛,净是发生一些严重打击人的事。就算奋战过了,说不定还是赢不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助你一臂之力。
为了让你能够一路奋斗、战胜并活下去,我不会放开这只手.
“你就说啊!像平常那样!”
用那双带有冰原色彩的冷酷眼神,用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傲慢表情。
就算只是意气用事也要逞强说出来。
说要一路奋战到底!
放声大喊我根本就不需要你,我要抛弃你、从你身上踏过去:全心全意逞强,说这就是我的战斗方式。
“说啊!”
“嗯”相马点了点头。
擦干眼泪,俯瞰着学校.
阴险也无所谓,个性恶劣也无妨,因为我……是美女!
要下地狱的是你们!
漂亮无暇的我才不会受伤!预备,起!
“走着——瞧——!”
“管理员先生,就在那边!”
“说得好、说得好啊,相马!哇啊?”
一回神,就发现我们正和一脸诧异地指着这里的住户正面对峙着.接着从电梯上来的是——
“什么,是高中生?在我们大楼内恶作剧啊!现在马上把你们移送警察……不对,先过来管理员室一趟,然后,然后啊……嘿嘿!”
是鬼瓦(注:日本大户的一种鬼面节瓦,亦可代指鬼面。)。不对,是长得像鬼瓦的管理员。我全身上下发起抖来,但这绝对不是因为很冷的缘故。这家伙绝对有在吃人。看那张脸就知道了。
“快、快逃啊!”
“从哪边?”
电梯那边有管理员堵在前面,剩下来的退路只有一条,是最糟糕的一条。
“从楼梯!”
地面上十二层楼,在风吹雨打之中,摇摇欲坠的扶手外是硬梆梆的地面在下头等着。我指的就是勉强攀附在这栋大楼外侧的螺旋梯。
“我好怕!”
“要和现实战斗啊!”
用力握紧相马的一只手,一鼓作气顺着在暴风雨中嘎吱作响的阶梯往下冲。居然一次也没有在湿漉漉的铁板上滑倒过,真是近乎奇迹。
到了一楼的时候我和相马几乎都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脸,为了从守在入口大厅的鬼瓦逃掉,我们翻过树丛,跨越栅栏,在狂风暴雨中奔跑。
居然还打起雷来。
“轰隆轰隆!”
相马一面跑。好几次差点吓得脚软。
这个世界对相马而言实在是太严苛了.
不管是豪雨、暴风、厚厚的云层,隐身在云后的太阳、大楼住户,管理员、我的老哥、居心不良的女子双人组、班上的女孩子,国中同校的家伙……总之相马所碰上的一切,全部都是相马的敌人,挡在相马前进的路上,撞开她,扯她后腿,对她冷笑,用尽一切的手段,就是要让相马一败涂地。
“别摔倒啦!”
“呜!”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支持她。
只有我而已。但是,话虽如此——
“别哭啦!烦死了!”
“呜……哇啊啊啊啊!”
我可也没那么宽容喔!
***
说到在这种典型的情境之下时常可见的情况是。“一路哭啊闹啊奔跑的我俩衣服和头发都湿透了,十分凄惨。但是就在没天没日的奔跑之际,居然渐渐觉得有趣起来了,一回神,两个人就一起大笑了出来。”……这是其中之一。
我喜欢像这种的——因为结局很光明,有种得救的感觉。
但是相马她——
“呜……呜、呜,呜……呜……”
“给我差不多一点,不要再哭了。”
“呜呜呜……”
看样子是没有心要配合我个人偏好的样子。
避着大雨,好不容易跑到一个无人的公车候车亭。虽然防不了斜斜打进来的雨,但就算只有屋檐和长椅,也总比直接被风吹雨打要来得好一点。
时间已经过了傍晚五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入夜的征候从乌云的背面逼近。
并排坐在长椅上的相马,呼吸仍十分紊乱,一直哭个不停。身穿缕空编织花样的前开扣羊毛衫.和露出脚踝来的牛仔裤,这身打扮想必很冷吧!湿淋淋的头发贴在肩膀上.肩膀抖个不停,喉咙大概也哑掉了。变成这副样子还真令人有些于心不忍,我试着安慰她看看。
“相马啊……被那个鬼瓦吓坏了喔??这我懂,我也是对那种类型的最没辄了……既然这次吃到苦头,以后就再也别接近那里啰!下一次肯定会被收拾掉……”
“人、人家才不是为了那个在哭!”
“那是为了什么……因为很冷,因为被雨淋湿了?跑累了,想去厕所??”
“才不是!”
相马那张哭得湿答答的脸突然转向我,一面揉着红肿的眼皮,用嘶哑的声音大声说:
“我、我哭是因为喜极而泣嘛!田村特地来了,我真的很高兴……”
我——就一直张开嘴巴维持这个嘴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因为我来了??”
勉强挤出这一句话问她,相马点了点头。
“就因为我来了……这么高兴吗?”
要脱口而出“骗你的”、“怎么可能”是很简单。但是——
“谢谢你!”
相马微微一笑。
然后,原本圈着我的手的手指突然使力,紧紧握住我的手。
一瞬间几乎要爆发的脑袋里,突然回想起某个记忆。那个记忆化身为菜鸟老师,用手指着表情严肃的我,“哇哈哈”地笑了.
“我突然那么亲近你,田村一定吓到了吧……”
“之、之前就注意到我被吓到了啊.”
“嗯。那个,真是对不起……像便当,还有放学以后去逛逛的事,我实在是不知道拿捏分寸,那个时候一定很困扰吧?”
少蠢了,最困扰的是现在啊!但是这话我也说不口,在百般犹豫之中,就让自己维持现在这个茫然忘我的状态。
“我一直想和田村处得好一点,只是这样而已,没有要让田村感到困扰的意思。”
“为……”
冷静下来啊我!就当作没有刚刚的失控的声音,我咳了一声。
“为什么是我?与其说是困扰,不如说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
“因为田村对我说了一直以来我最想听到的话。还记得吗?在田村家门前吵架的时候。田村不是对我说了吗??“你的真面目我可是清楚的很!”再怎么装模作样也没用,只有田村知道我真实的样子.”
“我想……我的确说过类似那个意思的话没错……只是这么做为什么会让你那么高兴呢?”
相马歪着头,像个孩子似地“嘿嘿”笑了出来。
“因为一直以来我都在粉饰一切,一直以来我都很痛苦……不想让曾经逃学的事曝光,不想再让任何人欺负自己,那个时候我一心一意只想着这些事情,总之是拼了命想要离其它人远远的。我是成功了喔,可是……”
在那张笑脸上,只有一滴眼泪从脸颊上滑落。
“可是,那实在是非常地寂寞。每天、每天,每一秒,每呼吸一次就感到寂寞。”
“相马……”
“所以,我是真的很开心喔.因为田村注意到了喔!发现了真正的我。所以……我想过只有田村也好,他愿不愿意成为我的朋友呢?更何况,到现在我明白了。之前想和田村成为朋友的念头,并没有错。”
相马抬起牵着我的那只手,开心地甩起手来。像小孩子会有的举动一样,手牵着手,甩得高高的。
“因为,田村来了嘛!和我一起大声呐喊、和我一起逃跑、助我一臂之力!有田村支持的话,我就能继续努力下去。继续奋斗下去。刚刚我是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啊…………”
之所以发不出声音来,并不是因为呆掉了。
一点一点涌上喉咙的不是言语,而是一股炽热的、温柔的情感。
终于传达给她了。
在心中一直呐喊着的声音,确实传达给相马了.呐喊着“我就在这里喔!”告诉她.“我支持你喔!”我的呐喊。并没有白费。
啊,对了上次高浦果然弄错了。
“目的并不是老哥啊……”
当然,我刚刚就已经明白相马并不是那样的女生,但是像这样透过本人的话语证实以后才能够更加确定。
“怎么回事……”
我只是想就能更加确定我的想法没错而已……
“咦??就算问我怎么回事,我也……说,说什么??”
“田村……居然当我是那种人,我至今所做的一切,目的全都是为了田村老师!田村一直是这么想的吗??”
“啊!少蠢了!跟你说了不是啊!我当然知道那种事啊。只是有一点,该怎么说,有点类似“啊,果然是这样啊!太好了!”这样的感觉。”
“人家才不是那种人!田村为什么会不懂那么重要的事情啊!”
“wow!”
彼此的手还牵在一起,两人分的拳头正中我的脸颊,接着相马一把揪住我的领口。
“不、不能呼吸……”
我咬紧下唇,被拖拉到因愤怒而发抖的相马前。
“我才不是那种人!我对田村老师的感觉,只不过是憧憬!我现在喜欢的……喜欢的……无论何时都,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啊!
那是当然的啊,一般来说。
刹那间,就在我环游思考世界时被人趁虚而入。
“唔!”
划过脑海的,是上体育课学柔道时被摔的经验。被柔道上段者抓住生平第一次穿的柔道服领子,还在发呆的时候.就被摔了出去。
领口被人拉了.过去的触感,提醒我又要被摔出去啦!又要再尝一次惨痛的经验啦!就在这心灵创伤发动的同时——
我一声不吭。
不对,是发不出声音来.
我被抓住领口、浑身解数地拉了过去,然后紧闭着双眼的相马的嘴唇,就重重贴上了我的嘴唇。不,这有一点夸张。不如说是门牙和门牙还比较正确。
不过那还真是个惊人的冲击。
惊人的——冲击.
就在撞上的那瞬间,有种脊椎碎裂的感觉,突然爆发的电流从脑门通过脊髓,直贯尾椎骨.
时间停止了。
然后我懂了。
这就是、这就是那个,虽然根据传说应该是实际存在,但至今始终不曾捕捉到的,那个——“KI.KI.KI……”就在我像只猴子吱吱叫的时候,公车开了过来。那当然,因为这里是公车站。
相马放开我.转眼闻人就不见了.她以十分惊人的速度冲上公车。“司机伯伯快开车啊!甩掉追兵!”“可是,这是公车……”就这样在那边上演着爆笑短剧。
“啊……啊啊!相马,你、你;.你、你一个!呼呼呼、呼、呼呼!”
我不是在笑。
我想说的是——女生。
因为那可是KISS不是吗?而且那还是初吻呢!
“你一个女生,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当我理解到这个现实的时候,公车已经载着就算隔着窗户。仍看得出满脸通红的相马走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相马丢下了。
比起第一次来.还更要命。
***
在我发楞地坐在公车候车处的那一段时间里。豪雨停了。这时已经是晚餐时间,从远近的房子里飘来饭菜的味道。
陷入濒死状态的我,已经搞不清楚自己是沿着什么路径,用什么方式走回来的,总之是回到家了。
但是,就算花了那么多时间,整张脸还是羞得通红发烫.大概一开口,说话的声调也会很奇怪吧!
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已经到达——极限的感觉。
我还没有办法进到家里,特别不想和老哥打照面。
对了!像是在寻求依赖似地搜起信箱,想必现在的我看起来就像是个可疑少年吧,不过想通知警察就通知吧!我可没有闲工夫管那种事情。态度一转,开始分类起传单、缴费通知单什么的,总之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叫。
有了,就是那个。
一张写有松泽小卷的明信片。直到今天,不知道等了多久始终没有寄来的那张明信片,现在收到了!
手颤抖不已,先盯着寄件人的名字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翻到背面.
当下想再次大叫。
那上头只写了一句话——
相马同学,是谁?
“什、什什什、什……”
相马是……相马是……应该说是我的初吻对象……吗?
“是间谍……有间谍啊!”
打了一个寒颤,回头看看背后。接下来右边,左边。既然没有的话那就是——上面吗”
“啊!”喉咙发出声音。我仰望天空,“那个东西”正高挂在天空中。
松泽的故乡所在的星球。
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辉,圆澄澄的月亮。
正从天空中映照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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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高浦同学的家族计划

三年B班班长.高浦真一(十五)察觉到了那个征兆——那是在梅雨季也差不多快要结束的,初夏的某一个时期.
“恋爱……”
不由自主地歪着头,喃喃自语。那双甚至为他赢得眠地葳封号的小眼睛,正专注地追逐教室角落的一对男女的动向。
“你刚说了什么吗,”
在一旁问话的,是青梅竹马兼挚友的田村。现在明明就是午休时间,他居然翻开历史课外读
物阅读,从这点可以让人感受到他的不起眼是多么根深蒂固。
“不,没什么……”
抛下一句“这样啊”,挚友二话不说回到了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接着又再次看向教室的角落,然后,缓缓地环顾四周。
高浦注意到了.
这是某国,某县,某市内的某国中。在那间教室里,暗潮汹涌.而自己身在这股看不见的潮流中,就快要落伍了——
***
在占地广大的宅邸北侧——
在饱含初夏湿气、充满草木气息的林木深处,那栋别馆就座落在那里。从前是作为住在这里的佣人们的起居室.战后,在大规模改建工程施工之际,这栋小屋原先预定拆除.在施工期间一度作为工人的休息场所,随着日子过去,竟然忘记拆除,结果就在一团混乱之际,被弃置在那里不了了之.就外观上来看,不过是一间快要腐烂掉的木造小屋,地基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整栋屋子倾斜歪向一边。是栋让人不知该怎么处理的房屋。
然而——
“痛死了!”
高浦匍匐前进,钻过铁丝网下头,铁丝网扎到高浦的背,他痛得哇哇叫。现在为了要进去那栋破烂小屋,就非尝这种苦头不可。
三年前,有一个个性偏执的人物住进了这屋子。
那人在一年前,亲手在这栋别馆的周围钉下木桩,并围上铁丝网。究竟有什么必要搞出这种名堂来,只有住在这里的人才知道。那些深深打入地面、大胆歪斜的木桩,以及拴在小小的出入口上显得过分笨重的挂锁.在在显示出入居者扭曲的地盘意识,恐怕没有比这还诡异的了。
话虽如此,高浦勉强突破凶恶的铁丝网包围,进入内侧。然而,愈接近别馆的同时,却传来阵阵难以言喻的甜腻气味。那并不是香水或是甜点的甜味。勉强打个比方来形容的话——
“味道好重!可是又有点令人怀念……”
就像是熬煮老奶奶的梳妆台抽屉以后浓缩而成的精华。
皱着一张脸。用手捂住口鼻,强忍恶臭,好不容易走到门边。虽然好像有上锁,不过一握住黄铜门把就知道,这果然是间破屋,稍微用点力一转,锁就开了.
“门开啰……真的不要紧吗……”
战战兢兢地悄悄打开门,正准备探头一窥究竟的那一瞬间——
“噗!咳咳咳咳咳!咳!”
是气爆。
从房间里一口气冒出大量浓密白烟,高浦直接挨了烟雾攻击,眼睛、鼻子和喉咙当场遭殃。
“水、水烟式杀虫剂?”
不过好像不是的样子……因为味道不一样.从刚刚就一直弥漫在空气中的甜腻气味的源头,看来就是这阵烟。这阵浓到快要让人窒息的臭气让人想早早掉头就走,不过这可不成,高浦用力摇摇头。
有所觉悟以后,屏住呼吸,使劲开关门,看能不能发挥强制换气的效果。在开门关门的同时。“哪哪”合叶发出不吉利的声响、就这样反复开关了好几次以后,能见度总算提升了。
终于能进去了。重拾干劲.跨了进去。然而——
眼前的一片黑暗让人愕然失声。之前来这里的时候,可还没有这么夸张啊!?
铁丝网加上恶臭、白烟。高浦自认已碰上了够光怪陆离的玩意,但那只不过是刚开始而已。
虽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外头天色还相当明亮。但屋子里面却是异常漆黑,只有蜡烛的火光摇曳,点缀其中。很快地就发现其原因何在,因为三面墙上的窗户,全被涂成黑色的木板偏执地
封了起来。固定住木板的是……拜托,是被胡乱敲打之后变得歪歪扭扭的五寸钉。
从天花板上垂下好几层黑布,垂吊在黑布间的银香炉不断地冒出含有异味的缕缕白烟。古董餐具柜上放着快要腐朽的骷髅头摆饰,隔壁是荡着一缸子的污浊、神秘莫测的水槽。房间最深处,则安置着一座庄严宏伟、塞满各式大部头书的书架。
不禁走近书架,在烛光诡谲地映照下,目光依序扫过陈旧的书背……于斯曼(joris-kar-huysmans)、波赫斯(jorgeluisborges)、巴岱伊(georgesbataille)。涩泽龙彦。梦野久作……刻意把书皮翻到反面来包住封面的是什么?
“…………大槻Kcnji(注:日本摇滚歌手,也是作家)和大逃杀……”
(啊呀呀!)
暗自在心中叫了出来,把不慎确认过封面的书偷偷放回书架上。这是为什么呢,总觉得不小
心偷窥到最不该看到的伤痕似的,急忙往后退了几步。就在这个时候——
“哇!”
这次是真的叫出声来了。脚底滑滑黏粘很恶心,导致刚刚不小心打滑,整个人失去平衡。自己到底是踩到了什么??他看向烛光映照下的拼木地板.
“啊啊啊啊啊……”
逐渐动起回去的念头.在附近一带的地板上,绘有一个以圆形和六角形组合而成的复杂图形。那是用某种滑溜溜的,像是油的液体所绘制而成的.
高浦不由得呻吟。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虽然说最近有好一阵子.在吃饭的时候都没有看到人影,但没想到居然走火入魔到这个地步——
“会死喔……”
“嘎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高浦吓得跳了起来,转过身.对准他的脸——
“看我的圣灰!”
“呜!!”
溺下去的是——圣灰吧。散发出刺激性气味的粉末重重地洒在眼睛和鼻子上。高浦当场捂着脸蹲了下来。
“真是不像样……我好心救你命,居然连声谢都没有。”
咕、咕、咕、咕、咕!阴沉的笑声在黑暗中响起。一口刻意压抑着抑扬顿挫的奇妙腔调,却是年幼少女的声音。
“命,”
“没错。刚刚你所踩的可是夺取入侵者性命的结界。虽然你不知道,但还真是大胆。”
擦了擦眼泪睁开眼睛,看清楚站在门口怪人的样子!!
长及脚踝的漆黑斗篷、完全覆盖住头部并遮住脸部表情的风帽、手里紧握的麻袋.里面装着看来应该有些用途的“圣灰”.
那个身形娇小的人物正是住在这楝别馆里的居民——
“到底有什么贵事呢,哥哥……”
“伊、伊欧……有事要拜托你!”
同时也是高浦真一同父异母的妹妹.
“现在正需要你的魔力。我班上有一些行迹可疑的人,就快要成为问题了。”
大概对真一的话感到兴趣吧,妹妹脱下了风帽,随着她拉开风帽,一头乌溜溜如绢丝般的长发倾泄而下,柔滑地被在胸前的斗篷。
“哼?虽然不知道那些家伙和我的魔力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看在认同我的魔力的份上,
要我称赞哥哥也是无妨。”
过于白皙的脸还留有几分稚气——不对,实际上就是个小孩子.她正值花样年华的十四岁,只不过,不太清楚她到底有没有到学校上课——虽然应该是就读私立女子中学没错。
她注视着兄长,透着血色的嘴唇的一角向上一翘.露出不吉利的笑意。像刻画在冰冷玻璃上似的危险线条构成她那张美丽的容貌。只不过,那漆黑的眼眸就像热中某事的孩子似地,散发着未知的闪亮光辉,老实说已经超越了美丽的境界,到达了危险的领域.
她的名字是玉井伊欧,国中二年级,现在寄住于高浦家。
身着连帽斗篷,栖身于暗黑别馆的她,是活在现代的魔女。
说到高浦家,是这附近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富贵人家.祖父是综合医院的理事长,父亲是现役外科医师兼院长,然后独生王局浦真一是——至今仍无法咸鱼翻身的三年B班班长.
这样的高浦家在三年前掀起了一场大风波。出身名门的母亲,最后因为外遇而离家出走。而趁隙进驻高浦家的,是父亲资格最久的情妇.玉井丽子。
丽子和其它的情妇不同的是,她和父亲之间育有一女。是欧洲旅行的途中,在意大利(日文
汉字伊大利)受孕,于是使命名为伊欧的女孩子。丽子趁着正妻不在的时候,带着伊欧入住高浦家,伺机发动离婚.再婚.高枕无忧的三段连续技,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祖母对她百般刁难也毫不屈服.到了现在,生活自由得就连屋内装潢也都能随心所欲更换。
不知道是不是嫌麻烦,父亲变得不再回家,但丽子也蛮不在乎,看这个样子她应该纯粹是冲着财产而来的吧!但幸好似乎也没有把少爷撵走的打算,心情好的时候会当自己是人家的后妻。
甚至还愿意照料少爷的饮食起居。老实说,比起从小娇生惯养,和家事无缘的生母比起来,丽子还比较有妈妈的样子。
但是伊欧始终和那兴冲冲的母亲保持距离,从入主高浦家的那一天起就不肯说话,也不笑,对谁都不肯打开心房,最后就独自一个人隐居在谁也不接近的别馆。一开始只是一个喜欢书本、个性阴沉的小孩而已.但是爱书的兴趣逐渐起了负面变化,加上青春期特有的洁癖影响.到最后一头栽进神秘学、神秘哲学这类青涩得可以的玄学兴趣里为止,并没有经过太长时间。
“说穿了,人类只不过是被自己的欲望所操弄的傀儡……”
伊欧倔强地动着嘴.喃喃说着。
“追求名追求利,像这些卑劣至极的愿望,全部都是由欲望……不。是由性欲而生的。不管是战争犯罪还是不景气,乃至恶性裁员.全部都是性欲将人类吞噬以后制造出来的排泄物。”
她流露出不相信这世上任何人的眼神,状似痛苦地弓起瘦小的背.
“要是没有性欲的话,人类卓越的智慧将会到达更高的境界……但是卑劣的欲望扭曲、蒙蔽、玷污、践踏了人类的思考,并使之蒙羞!所以说欲望这种东西……性欲这种东西……!”
嗅嗅嗅嗅.伊欧猛然挺直身体——
“肮.脏.污.秽.至.极——!”
“好、好,我懂了……嗯……先坐下来怎样?”
高浦好意地要情绪激昂喘着大气的伊欧先坐下来.在伊欧别馆的窗帘深处,还是有布置了一个摆放着小茶几和凳子的舒适空间——只不过,现在在茶几上,插在骷髅烛台上的血红色蜡烛正滴着蜡泪,一点一点滴进了骷髅头的眼窝里。
“真糟糕……一不小心就亢奋了起来.要是在这里说话太大声,可是会有崩塌的危险哦!”
“拜托就别住在这种地方了……”
“回到刚刚的话题。什么?.那个淫荡女和禽兽男,居然恬不知耻地在哥哥的教室里做出猥亵行为?要我向那两个人下血的制裁是吧?哼,如果是这点小事的话,犯不着用上诅咒,干脆就用我这双手——”
根本没有人把话说到那种地步高浦连忙打断妹妹危险的发言:
“不不不,我不是要你做这种事!我想请你帮我占卜看看……那两个人今后会不会涉及猥亵行为??因为感觉实在是太可疑了……看到的时候总是只有两个人在一起聊天,下课时间两个人同时都不在教室里,就连上课迟到也是两个人一起进教室.”
伊欧哇了一声,皱起眉头来,不加掩饰地露出一副像是听到什么不堪入耳事情似的表情。
“令人不愉快!”
“对吧?.喏,我身为班长,必须要阻止那种一污秽的人际关系在教室里蔓延猖撅.那个……就如同你也说过的一样,所谓的欲望是既肮脏又污秽,根本就不需要。”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这当然不是真心话。只不过是天生爱凑热闹的性格驱使着好奇心,于是想知道那两个人到底是交往了没而已。不过这种话要是说出口的话,高浦自己大概也会被伊欧当成是“聚集在欲望上的苍蝇”而被当场解决掉吧。所以……
“哥哥……真是太棒了!”
就骗她看看。不过本来也是被骗的人自己不好,伊欧眼睛闪闪发亮,她握住高浦的双手.
“我一直当哥哥是任凭那个上辈子造业的老太婆贪图财产的、反应慢半拍的家伙,但是哥哥也终于理解人类是多么的卑劣了啊!好吧!就以吾法纠出那些人的真面目来!”
“伊欧!你真是可靠啊!”
高浦用力回握伊欧那双手。接着花了几分钟,向已经彻底信任自己的伊欧,进一步说明详细的状况。
“明白了。那么……”
伊欧从五斗柜的抽屉里抓出一把不知名的干草,突然把草洒在地上.把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情而连连后退的高浦丢在一边,伊欧进一步在上头滴上谜样的油,在银香炉里重新添上火,开始唱起不明的咒文来。
“那、那个……伊欧?”
“我在施术时别跟我说话。会死掉喔!”
“我有个疑问……这种施术方法是从哪看来的呢,书,网络??”
“自己想出来的.”
“创作啊……”
“哈!”
“哇啊!”
用手中的木杖搅和着地上的干草,接着伊欧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使出聚精会神的一击,用力敲了一下挂在挂钩上、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香炉。想当然耳——
“烫烫烫烫烫!哇,好险好险!”
香灰伴随着星火从天而降,高浦虽然被烫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但仍努力试图弄熄掉到地上的火苗,而在原地笨拙地踏着步.
“咚、哒哒,咚、哒哒,哒、哒哒哒、哒……好,我明白了!”
“看出什么来了吗?”
伊欧认真数着高浦没命地踏步的拍子,郑重地宣布。
“那两个人还没有正式交往。男方已经告白了。虽然女方还没有回复,不过有意思要和对方交往,男方也明白这点,所以一有什么事就一个劲地对女方展开攻势。”
“原、原来如此……真是神奇!”
高浦状似满足地点点头,给伊欧的秘术掌声鼓励。
从隔天起高浦以伊欧占卜的结果为基础,若无其事地搜集目击证言以及八卦小道消息,进行一连串的追踪调查。调查的结果证实伊欧的神谕是正确的。不过这并不特别让人意外。高浦本来就预料,伊欧的结论应该八九不离十。
当然。怎么可能会有人相信那种“占卜”.重点在于,伊欧听了情报以后进行推理的部分。
伊欧是很早就被高浦家所承认的小孩,所以其实兄妹两人间的互动往来,至今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在两个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以前,每年也见过好几次面,甚至也聊过彼此艰难的境遇,也偶尔发发牢骚。
高浦在这样的交流之中,就经验上明白了一点,那就是伊欧对人类的内心变化异常的敏锐.
伊欧在情妇的女儿这样复杂的身份下出生,可能因为从小就在为爱恨所左右的生活环境中成长的缘故,只要抓到一点点别人的表情变化或是只言词组.就能够迅速地洞察事情的本质。
也就是说,那套自成一家的神秘占卜只是形式而已,其实只不过是伊欧本身过于敏感的感受性,先察觉了他人的内心情感.再推理出状况罢了。
之后,每当高浦发现有可疑的配对时,仍旧会到这围着铁丝网的隐密别馆来拜访伊欧.接着就来验证伊欧所占卜出来的结果,就这样反复进行了许多次同样的步骤。
“喂,伊欧啊,你觉得这些人怎么样,说到这些人啊…………”.“我明白了!哥哥。咬着这个!”、“啊!要我咬这个不知名的枯草?别、别硬塞啊,干脆自己来算了……呜噢噢!辣死了!呸呸呸!”、“很辣啊,原来如此…………那两个人已经交往了!附带一提,刚刚说的那个不知名男生,喜欢那个已经死会的女生的可能性很大!呸!”、“这样啊,那些人……记下来、记下来.那么,这次是这样的人……”、“好,就让我揭露那一污秽的真面目!上啊,波特多(高浦家的宠物,迷你柴犬)!从那边选一张喜欢的卡片!”、“汪!”、“果然如此,那两个人曾经在一起过,但老早就分了!啊啊,令人作呕!”、污秽!”、“愚蠢至极!”、“愚昧无知!”、“被色欲冲昏头的色情狂!”、“放火烧了!…………
高浦开始觉得实在不能坐视不管,是在进入七月,过了一个星期以后.
“嗯……到了这个地步,还真让人有点担心。”
一幢西式建筑物,即主宅的二楼。在一间对国中生而言实在是奢华过头、简直就像饭店一样的个人房里,高浦躺在床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国中生试着谈恋爱本来应该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不管有没有顺利交往,总之这个年纪的男生和女生,不知怎地就是会为了喜欢还是讨厌,在那边吵吵闹闹大惊小怪的。特别是男生就更明显,因为下半身可不会乖乖地默不作声。那应该是很普通的事情吧。
但是伊欧把享乐主义的母亲丢在一边,一个人埋在自己的世界里,睥睨、甚至轻蔑那样“天经地义”的举动,一个人在黑暗中诅咒着。实在是太过不寻常了。
当然也不是不懂伊欧为什么会这样。生为情妇的小孩,随着季节变化,被母亲带着去跟正妻打招呼.母亲甚至还冲着财产入住到本家来……在这种环境成长之下。要她个性不扭曲恐怕也很难,对性那异常的厌恶,应该也是因为那样过于严酷的成长环境所致.轻蔑擅自拿高浦家的财产玩起贵妇家家洒来的母亲……憎恨总是不停在外逃避的父亲。对自己的出生感到绝望,对只能以这种形式入住高浦家而感到耻辱,为此内心饱受折磨——总之伊欧诅咒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那个扮演魔女的行为,说不定只是伊欧用来保护自己的“铠甲”而已.
“那家伙……那副德性,将来该怎么办…………”
闭上眼睛,就会回想起来。
印象中,时间应该是伊欧上小学前的新年没错.伊欧按照往年的惯例到高浦家来拜访,但是那天她比往常要来得阴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吗?”,伊欧便垂头丧气地这么回答。
“妈妈说她要去谈大人的事情,等一下就过来,不过,所谓讲大人的事情。也就是说.要去拜托爸爸今后也不要抛弃妈妈和伊欧的意思喔!如果不拜托的话,就有可能会被抛弃喔!可是妈妈根本一点部不喜欢爸爸喔……,因为她还跟其它很多男人交往……伊欧都知道……这样子很奇怪吧……”回想起来,自己才要垂头丧气。甚至都还没背过双肩书包的小小年纪。为什么连那种事情都非得让他烦心不可啊?
是真的觉得她很可怜.那副德性,别说是谈恋爱了,这辈子肯定连结婚都无法顺利。就连能不能工作都是……。
“明明是个本性善良的孩子啊……”
就算现在社会上晚婚化日趋严重,以伊欧本人严重的洁癖,看样子也是无计可施。伊欧可能维持单身,就那样终老一生吧。这么一来,要照顾伊欧的——
“是我啊!只能由我来照顾她一辈子啊……”
顺利考进医学院,成为医生,继承医院。这么一来,收入应该是可以轻易供自己.妻儿、以及单身的妹妹吃穿一辈子吧。大概最难的是考进医学院吧,不过只要能克服那个难关的话,应该总有办法解决之后的问题.毕竟自己可是高浦家的继承人啊!
“就照这个方针前进吧!”
就在高浦漠然地这么想着的时候,残留在记忆里的那个表情沮丧的年幼伊欧,仿佛觉得她抬起头来对自己微笑了——虽然那身打扮,还是魔女的样子。
突然传来敲门声,让高浦恢复意识:心想,八成又是住在这里的女佣人要来收垃圾之类的吧.整个人懒得起身,躺在床上出声问了。
“是哪位?”
“嗨,还醒着吗??”
然而,打开房门的那位人物,来头可没有那么简单。
那一身从头到脚咄咄逼人的香奈儿标志,让那就像是外国模特儿般无敌抢眼的修长身材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如果在字典上查性感这个词汇的话,肯定会出现像这样的插图.
“有.蛋.糕.喔!”
手上拎著名蛋糕店的纸盒,露出嫣然微笑的这个美女,正是伊欧的母亲丽子.
“真一!听说你最近替我陪伴伊欧,真是太谢谢你了——喏,不用客气把这块也吃了吧!”
“恭、恭敬不如从命。”
场所移到了一楼的客厅。丽子不停地劝高浦吃下一盘又一盘的蛋糕.
“那个孩子不是很不好相处吗?.在学校里也没有半个朋友.一个人窝在那种地方,应该说她会这么做是怀恨在心,还是应该说她很麻烦??”
这一切都是你害的。这种高浦当然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吃着蛋糕.在一旁散发出浓浓香水味的丽子接着说出更惊人的话来.,
“唉,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那孩子和以前的我是一摸一样啊!我的妈妈也是人家的情妇,我从前也是像那个样子一个人躲起来封闭自己,嚷着“人类真是肮脏污秽”生殖真是令人作呕”,动不动就歇斯底里,还沉迷过那些像《金枝(ThEGoldenBough)》啊……之类的怪书啊!”
草莓从叉子尖端掉了下来,滚落在擦拭得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我想那孩子总有一天会察觉到:“与其有时间烦恼,不如找个爸爸,好让自己能够离开这样的父母独立生活。”不过现在还正值青春朋,也拿那孩子没有办法啰!不过,有个像真一这样的哥哥.就不用担心了呢!呵、呵、呵、呵!”
等一下高浦一面在心中喃喃自语,眯起那双细小的眼睛,拼命思嗯考着.也就是说,嗯,也就是说……………………
“这个魔女是那个魔女的进化型……,”
高浦有些发愣,看着那个稳坐在沙发上,全身配戴名牌贵重金属,闪亮到呈现真人电灯泡状态的丽子。那张雍容华贵的脸庞的确和伊欧十分神似。不管是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还是细长的鼻梁的线条——是因为过去说过太多诅咒的话语的缘故吗??就连那倔强地露出一丝笑意来的薄薄樱唇也一样。
“啊啊啊啊啊!”
就在全身打起寒颤来的时候,从视线的角落闪过的那瘦小漆黑的人影是
“伊、伊欧!”
大概是来找食物之类的吧——那个确实是几乎不到主宅来的伊欧的身影。这个巧合也是命运的安排.不对,是上天的启示。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跑过走廊——
“哥哥,有事吗?”
一把抓住在明亮的灯光下,外表显得年幼而符合实际年龄的妹妹的肩膀。接着,为了不让丽子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直接把伊欧推到走廊的尽头。
“听我说,伊欧!虽然这很突然.但是你听好!果然这个样子下去是不行的.人类一定要依循普通的方式获得幸福才行。像普通人一样累积恋爱经验,结交男女朋友,变成普通的大人才行!”
“啊?在说些什么啊?”
高浦双眼充血,正力图阻止魔女进化。那个样子是不可能得到幸福的。不对,丽子说不定觉得很幸福——不过那可不是想让自己妹妹看到的未来啊!
“听好了,伊欧!我要和女孩子交往!不对.是想要!不管那是淫荡这是低俗。那也是人类的其中一面啊!”
“你……你说什么……,那,那一生都要保持清纯的那个誓言呢?”
“请让我毁约!”
“啊哇哇哇哇哇哇!”伊欧的嘴愈张愈开。她知道哥哥背叛自己了。正因为过去对哥哥是如此推心置腹,所以受到的打击也愈大吧,小魔女当场无力地坐在地板上,用颤抖的手指指着背叛者喊着.
“肮……”
“肮.脏.污.秽.至.极!背叛者!就让你一辈子被诅咒!让我诅咒你一辈子从此没有异性缘!哇啊啊……哥哥这个笨蛋!”
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朝高浦丢去脚上的一只拖鞋。一看到那只拖鞋正中高浦的脸后,伊欧便一口气冲过走廊。
“唉呀伊欧?要吃蛋糕吗??”
“这个上辈子造业的老太婆是对哥哥说了些什么有的没的啊!你就等着因性病而腐朽吧!”
“啊,好痛!”
伊欧朝丽子丢出另外一只拖鞋,裸着足,直接冲出玄关。虽然明知目的地肯定会是围着铁丝网的别馆,高浦还是拼了命地追在她后头.
“伊欧!不穿鞋子脚底会——”
因为他是哥哥,不管是同父异母还是怎样.伊欧就是自己的妹妹.从小就一直看着她长大到今天,是比任何人都还要重要的女孩子。就算被不吉利的诅咒缠身,高浦还是不由得想要为伊欧祈祷幸福.
所以。高浦下定决心。
要战胜伊欧的诅咒.要颐利谈恋爱,然后让她好好看着从此变得幸福的哥哥的样子——要让伊欧改头换面。所以,这是第一步。
“好,完成了!”
被伊欧赶回来后,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高浦在自己班的通讯簿上,画完最后一道应该画下的线。这正是这几天来在伊欧的协助下所完成的二一年B班恋爱关系相关图”——用黑线连接彼此间有关系的男女名字,如此一来,谁和谁有什么样的关系就能一目了然。
没错,现在三年B班掀起了一股小小的告白风潮,线一天天的增加或是置换,那些线本身就像活生生的生物一样,呈现有机的变化。
“就让我加入你们的行列……”
用力握紧恋爱关系相关图,高浦喃喃自语。首先要让自己加入这有机的变化之中。这将成为让伊欧改头换面,漫漫长路的第一步。
***
在休息时间嘈杂喧闹的教室里,望着总觉得有些浮躁的同学们。高浦叹了一口气。这里就是正值青春期的小鬼们的牢笼。就算空气因恋爱气氛而显得迷蒙,也是十分理所当然的事情,身为挚友的田村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事情,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呆呆望着窗户外头。这家伙八成也很迟钝,应该还没有注意到这股恋爱热潮。
那就踏出第一步吧!高浦若无其事地像往常一样轻轻戳了一下田村的肩膀。
“喂,田村!我有个谜题要问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啊?”

[ 本帖最后由 Alpha 于 2008-4-17 11:05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06:15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虽然十分唐突,总之什么都不要多想,请先听一个这样的小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那是人类还没有办法像现在这样那么流畅地操弄语言的时代.是“原始的人类”们的时代。某一个人类在狩猎的途中被毒蛇咬到了。正好经过那里的另一个人类——
“呜噢”(老兄怎么回事啊?)
“噢、噢噢!”不小心被蛇咬到了!头,是三角型的!那有毒啊!怎么办!
“噢。噢、噢。(我,凑巧有带解毒的药。)
“噢!噢哇、噢哇、噢哇,噢噢、噢噢”(当真!拜托!涂一点点在这里!这里、这里!)
“呜嗅,噢噢噢噢噢……噢呜哒”(嗯,这可是很珍贵……有了!)
在痛苦不已的一个人类面前,另一个人类“呜噢”轻轻笑了一下。刹那间,有一股奇迹似的电流如闪电般窜过他的脑浆,给予语言中枢一个仿佛就要将之燃烧殆尽的强烈刺激.那正是从像人类的猿猴进化为像猿猴的人类的华丽瞬间啊!
“想要这个的话,就听好噢说的话。如果在遥远的未来世界里,噢的子孙突然有心想写恋爱喜剧的话.你的子孙要将之出版为小说.要是你能跟噢约定,噢把这个给你也无所谓。”
被毒蛇咬到的人类,缓缓把手伸向垂在眼前的药.他内心想着,将来噢一天自己的子孙,一定会实现这个遥远的未来的约定吧……
——前言不慎拖得太长了,初次见面,我是竹宫ゆゆ噢。附带一提。这个小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寓意。请忘了它—(把我家代代相传的古文书给卷起来放回佛坛……)
这本《我们俩的田村同学》,是个没有剑、魔法、公主、超能力、替身……总之什么都没有的朴素故事.虽然很朴素,还是会出续集。虽然那是指,在我没有做出任何让坐镇在编辑部的神明感到不悦的事情的情况下……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打算来试试家里代代相传的毒蛇有没有什么用途。
为朴素的故事增添光采的ヤス老师,以及一直担心我的肚子的责任编辑,还有就是现在正在读这篇后记的读者们,真的是非常感谢各位.要是我是相扑力士的话.就能展露一手华丽的股割(注:相扑的基本练习之一,股阐节柔软运动一给各位欣赏了……!)虽然无法展露股割给各位看,仍期盼能在下集中顺利与各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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