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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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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杉井光][神的记事本][第8卷][台/简]第四代和鸣海不得不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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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30 15: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夜の星痕 于 2012-7-30 15:42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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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

参与人数 6轻币 +69 收起 理由
amakawa522 + 51 工作辛苦
lmsw222 + 10 工作辛苦了~
anvy_cafly + 5 工作辛苦
BlackBird + 1 工作辛苦
wind004 + 1 神速阿~ GJ~~~
kuocchenry + 1 很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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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30 15:41 | 显示全部楼层








    据说它们不是紧贴在竹竿上,而是还在滑行。总之,只要活着做点什么,就不会比那时候更糟。
    蜻蜓就是蜻蜒。每年它们都只是在成列的竹竿上,从大街的北边滑行到南边而已。
    《花のさかりは地下道で》色川武大


    1

    我有一个跟我有血缘关系的姊姊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如此迂回地说明家庭结构之后,大部分的人都会马上猜测:“啊,你姊姊结婚啦。”不过我姊姊还是单身,哥哥和姊姊则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和他是以一般人难以想像的方式成为结拜兄弟的。如果想知道具体的方法,请看几出黑道侠义V CINEMA影片。
    从我高一秋天搬来都心,已经过了一年多了,原本是个幼稚小鬼的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例如,有很多关系比血缘还浓。然而尽管如此,也绝不是说血缘关系就轻了。
    我生长在母亲早逝而父亲经常不在家的环境中,所以不是很明白何谓家庭。有一次我曾问打工处雇主到底什么叫作家庭。她以往常那大喇喇的态度回答我:
    “所谓的家庭就是无条件互相原谅的最小社会单位,所以才会不把包庇凶手或是淹灭证据当成犯罪,借钱的时候没立借据也没关系。”
    真是糟糕透顶的答案。不过仔细想想,这家伙也是抛弃家庭出走。我早该预料到她会回答得很讽刺。
    可是她淡淡地笑了。然后望向远方,继续说道:
    “是世上最美丽的幻想之一。”

    *

    在距离车站的闹区有些遥远的死巷中,矗立了一栋微脏的五层楼建筑。大楼的一楼是挂了红色布帘的拉面店。这家名为“花丸”的拉面店,是我们的老地方。
    店主明老板是年轻爽朗的大姊姊,而我的同班同学彩夏在这里打工。整家店就只有她们两个是正常人,其他人都是没工作又不上学的尼特族。
    “有马纪念赛和东京大赛(注:这两场都是知名的赛马比赛)都输了……赔了我十万圆……”
    蹲在拉面店后门的水泥地上,一副沮丧模样的肌肉男是阿哲学长。原本是拳击手的他喜欢赌博,把才能都耗在猜柏青哥的图案排列。看来他年底的赌马也一下子损失了不少钱。
    “鸣海,你收到很多红包吧。”阿哲学长问我。“借我一点钱。”
    “我才不要。而且根本就没人给我红包。”我一边吃着拉面当作迟来的午餐,一边回应阿哲学长。对方流露吃惊的表情,我又继续说明:
    “我爸妈都不在了,而且如果跟亲戚有往来的话,怎么会初二就跑来这种地方。”
    “不好意思,我的店是‘这种地方’。不喜欢就不要来。”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我吓得抱着碗公跳了起来。绑着马尾的女子打开后门探出头来,原来是明老板。
    “啊,没有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喂!阿哲,你的纯拉面好了。”
    明老板瞪了我一眼之后把视线移到阿哲学长身上,递给他只有汤和面的碗公。还真是看了就会流眼泪的穷人餐点啊。
    “我虽然没有资格说你们,可是你们这些人无父无母,还不跟亲戚往来,哪天要是死了,连丧礼都办不成。像阿哲一个不小心还可能死在路边。”明老板靠在后门,双手抱胸说道。阿哲学长喝了一口汤之后耸耸肩。
    “死了就一了百了。比起我的死活,你先给我红包——”
    “付清你赊的帐再说,饭桶!”
    明老板拧住阿哲学长的耳朵。
    “好痛好痛好痛!”
    一个是裹胸布上面套背心,一个则是身着短袖T恤。被两个毫无季节感的人夹在中间,我只能缩着脖子眺望冬天晴朗寒冷的天空。完全没有过年的气氛。
    “新年快乐!”高挑的身影伴随爽朗的声音走进巷子里。
    一名貌似模特儿的男子身着喀什米尔大衣并且优雅地搭配米黄色的长围巾,出现在后门前。他是宏哥,和我们一样是聚集在巷子里的尼特族之一;同时也是凭藉出众的相貌和说话技巧欺骗女性为生的小白脸。
    “唉呀,鸣海也来了啊。没去亲戚家拜年讨红包吗?”
    连你也问我红包的事。我把刚刚对阿哲学长说过的话又重复一次。
    “啊啊,是这样啊?”宏哥露出有些抱歉的表情,不过又马上恢复笑容。“那我给你红包好了。”
    宏哥塞给我一万块上让我吓了一大跳。
    “宏仔,我也要!给我!”
    “阿哲不是跟我同年吗?”
    “不,我的生日晚你三个月!所以我年纪比你小,给我压岁钱!”
    明老板揍完阿哲学长之后,转向宏哥。
    “宏仔,你明明是小白脸又是尼特族,哪有资格发压岁钱给别人?”
    “嗯,那些贵妇给了我好多压岁钱,因为我瞒着她们的老公陪她们去国外旅行。”
    宏哥也被明老板揍了一顿。

    宏哥和阿哲学长各顶着头上的包,坐在一起吃今年第一碗拉面。
    “我们每年都一样耶。”
    “这也没什么不好啊。我们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想孝顺的时候父母又不在。”
    “宏仔,你想孝顺父母喔?” “不想啊。”
    两人相视大笑。虽然没有仔细问过彼此的家庭状况,不过看来宏哥成长的环境也不甚正常。居然有这么多无父无母的孤儿聚集在一起。仔细想想,明老板的父母双亡;彩夏最接近正常人,但是她父母也离婚了。
    “怎么啦?鸣海。一副拉面很难吃的样子,不吃就给我吃。”
    阿哲学长指着我腿上的碗公说道。因为我停下筷子,所以面都要糊了。
    “不、不,我要吃。”
    “初二就跑来这种地方,鸣海是在想快变成我们的同类而有点绝望啦。”
    宏哥一副开玩笑口气讲出一针见血的话,阿哲学长则是皱起眉头来。
    “不是都快变成,他根本就已经是了。” “的确是这样没错。”
    我喝汤喝到呛到。
    “……我不是在想那个。”
    我用卫生纸抹抹鼻子和嘴巴,继续说下去:“我只是想到大家都没有父母,说是偶然也太凑巧了。”
    宏哥和阿哲学长停下筷子,互看了一眼。先开口的是阿哲学长。
    “……应该不是偶然。”
    “咦?呃?”
    所谓的物以类聚吗。尼特族会吸引尼特族?别闹了。我还是高中生。虽然学分很危险,还是有乖乖去上课。
    “不是偶然啊。”宏哥也点头。“因为没有家人就很闲啊,很闲就会一直在这里鬼混。所以我们才会变得这么要好。”
    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连年还没过完就在这里鬼混是因为我很闲。
    阿哲学长突然说道:
    “第四代的父母不是还在吗?”
    “啊,他有说过。”宏哥说。
    第四代是和我经历过坎坷际遇时结拜的兄弟,也是关西祭典摊贩商家的继承人。所以大家才会用第四代如此奇怪的称谓称呼他。
    “他父母是在关西吧,不就跟不在一样吗?”
    “可是好像还蛮常联络的喔?”
    那还真是出乎意料。我没办法想像他和父母讲话的样子,之前还听说他是因为不想继承家业而逃到东京来的。
    “第四代的父亲不知道长得什么样子?”
    “我的想像是哀川翔那样的人。”
    “啊——你觉得是那型啊?我觉得会更强悍一点,像高仓健之类的。”
    之后他们持续交换彼此的想像,从演员、漫画人物到“DRAGON QUEST”的怪物(为什么?)应有尽有。日后我是见到了第四代的父亲,不过他们没有一个人猜对的。(吐槽:是去见父母么)


    吃完拉面之后,阿哲学长又开始不断地吵着要我借钱给他,所以我赶紧爬上楼梯前往事务所。和拉面店位于同一栋大楼的308号房前挂了一块奇妙的招牌,写着“NEET侦探事务所”的字样,也是我雇主的城堡。
    “恭贺新喜……”
    我打开大门,一边轻声地打招呼一边踏入事务所。寝室里吹来比室外更加冰冷的寒风。
    “有什么好恭喜的,大过年的什么事都不方便。”
    寝室里传来小女生不开心的声音。我穿越和走廊连成一片的细长小厨房,可以看到打开的房门里是三面墙壁全部塞满荧幕、电脑和电缆的电脑室。放在房间正中间的床上坐了一个小女生,乌黑的长发就像黑糖蜜形成的河川。浅蓝色睡衣上印着小熊图案,高筒袜所包裹的双腿细得令人担心,肌肤还呈苍白色。她就是侦探紫苑寺有子——通称爱丽丝,也是我的雇主。
    “你看,摩卡熊的耳朵抽线了。”
    爱丽丝眼角泛泪,把最大的熊布偶拿给我看。小小的耳朵根部垂下了几根线。
    “我每天睡觉的时候都紧紧抱着它,居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就是因为你抱着它睡觉啊……”
    “叫第四代来修理,他也因为年初忙就不接电话。如果是平常的话,早就冲来了。”
    我本来想说不过是只布偶,放个两三天也不会怎样,最后还是算了。这只取了摩卡熊这个怪名字的熊布偶是爱丽丝的最爱,不抱着它就睡不着。
    “嗯……那换我来吧?”
    我不过是提议,爱丽丝的脸就红得像红魔王辣椒。
    “你、你、你说什么?为、为什么我得抱着你睡觉呢!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有谁做得出——”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换我来帮你修布偶。”
    爱丽丝脸上的红晕都退去了。
    “……那一开始就说清楚啊!”
    “是你自己会错意的吧!”
    爱丽丝顶着略红的脸蛋,气呼呼地转身面对荧幕。
    “你哪会裁缝,明明就连鞋带都绑不好。先不管这档事,我的Dr.Pepper快喝完了。”
    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她床边堆满了三百五十毫升的紫红色罐子所组成的金字塔。爱丽丝平常都不乖乖吃饭,而是以这种奇怪的饮料为主食。尽管悲哀,定期补充Dr﹒Pepper也是身为侦探助手的重要工作之一。
    “你再去便利商店买个两箱来。酒行这时候也不外送,过年真是一点好事也没有。不过就是又过了一年而已。”
    “你要不要做点应景的活动?”我还是忍不住问了。“看是要去新年参拜、吃年菜还是回老家……啊,不,对不起,我不应该问的。”
    爱丽丝恶狠狠地瞪了我之后,哼了一声又转回键盘的方向。
    “前两件事情还有可能。最后一件就算紫苑寺一家都死光、屋子被烧尽,连关系企业都倒光了也不可能。”
    爱丽丝尖锐的口气就像冰柱一般,害我缩起脖子。
    爱丽丝五年前因为某些理由而离家出走。我不清楚她的实际年龄,但是从她目前幼小的模样判断,五年前的年纪应该还是一位数。这并不寻常。而她现在窝居这间事务所里,因为害怕被带回老家而在大楼四处设置了无数的盘视录影机。
    你在老家发生了什么事呢?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呢?他们还在吗?虽然我很想问却不能问。实际情况应该很难解释吧。
    手机的铃声打破了沉默。是我的手机响了。液晶荧幕上显示第四代的名字。“……新年——”
    ‘招呼就免了。’
    第四代在电话另一头冷酷地说。
    ‘我有工作要拜托你。很急。现在马上过来麻将店天和俱乐部,你知道地点吗?’
    “咦?啊、是。”
    ‘我年底稍微跟你提过吧!就是那件事。’

    *

    年底年初是麻将店最忙的时候。理由就跟我们聚集在“花丸拉面店”是一样的。因为大家都很闲。总之赌徒净是些觉得跟家人共度新年很无聊的人,所以麻将店跟柏青哥店会非常热闹。
    这家“天和俱乐部”是位于新宿歌舞伎町的麻将店,也是那一带有正式营业许可而挂出招牌的麻将店当中赔率最高的店,因此非常受欢迎。
    虽然一月二号还不到傍晚,歌舞伎町已充斥了令人作呕的垃圾臭味和人潮气味,居酒屋和酒店的皮条客像是比大声似地大声招揽客人。我抱着巨大的纸箱,好几次都险些撞到路人。好不容易到了大楼前面,我抬头看了麻将店的招牌,喘了一口气。
    电梯到了五楼,打开电梯门的瞬间就传来麻将牌碰撞的声响与香烟的臭味。店的大小约莫两间教室,间隔宽阔的十几张桌子都是满的。
    “欢迎光临!”
    系着围裙的店员精神奕奕地转过头来,惊讶的视线在我的脸庞和纸箱之间来回。
    “我、我不是客人,是第四代——呃,壮一郎先生来了吗?”
    店员惊讶地张大眼睛,但大概是介意其他客人的视线吧!马上就带我去员工休息室。
    狭窄的事务所挤了两个大男人。坐在铁椅上烫了电卷棒头的男子看似小混混,应该是店里的人;另一个坐在桌子上的年轻男子则是第四代。变到全白的头发和令人联想到野狼的锐利眼神,搭配绣了中国龙形图案的暗红色夹克,格外适合歌舞伎町的气氛,显得更有气势。他的本名是雏村壮一郎,也是管理由手线一带不良少年的老大。他所率领的平坂帮是东京都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街头帮派,就连一般黑道也不敢小觑他们。最近他们的势力逐渐深入歌舞伎町,如果麻将店遇上麻烦也会先找他们帮忙。
    “这是什么箱子?”第四代瞪视我双手环抱的纸箱。
    “啊,这是布偶。爱丽丝说要请你帮忙补——”
    第四代露出凶恶的表情,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领子。他一手撑住差点落地的箱子,凶狠如刀的嗓音则刺进我的耳朵:
    “不要讲得那么大声,店长会听到耶。”他用眼神比了比电卷棒头男。我缩起脖子,轻轻地把箱子放到地上。店长惊讶地望着我们。
    第四代的长相虽然凶恶,兴趣却是裁缝,而且还是职业水准。虽然他有在帮忙修理爱丽丝的布偶,但是可能还是想隐瞒跟外表完全不搭的可爱兴趣,只要在外面提到这件事,他就会生气。
    “我是叫你来工作,干嘛刻意把这种东西带来这里?”第四代瞪视装了布偶的纸箱。店长因为不明就里,在桌子前面不知所措。
    “因为爱丽丝说拿来了你就会马上动手,所以我就带来了。不好意思。”
    “那个臭小鬼……”
    第四代气愤地搔头,再次坐回桌上。
    “算了,讲工作。”
    “壮老大,呃,请问这位是……?”
    店长在第四代的背后问道。他从刚刚就一直偷瞄我,大概是没想到跑来一个小鬼吧。
    “他是藤岛鸣海,你也听过他的名字吧。”
    “啊、啊——就是那位……侦探事务所的……”
    最近连同业之外的地方也开始流传我的名字,我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将来。可是我无法拒绝第四代的委托。
    “虎须党来了吗?”
    所谓的“虎须党”几乎已经是阿佐田哲也(注:日本小说家,作品多半以麻将诈赌为题材)的小说里才合出现的古老字眼,指的是在麻将店榨取新手的人。从去年年底开始,他们似乎以新宿为中心,大赚一票。
    “有些可疑的家伙,因为还不确定才叫你来。你跟他们一起打,看一下情况。”
    我把手贴在额头上,嘘了一口气。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壮老大,不好意思,可是他还是……高中生吧?”
    听到店长焦急的声音,我也赶紧点头。从各种角度看来,我都不是能在赔率这么高的麻将店打麻将的身分。为什么要叫我来呢?还有更适合的人吧?
    第四代瞄了我和店长一眼,沉重得就像在我们脸上各钉了一根钉子一样。他伸手到附近的架子上,拿出一盒沉甸甸的麻将牌,从盒子里抽出全部的筒子,然后盖在桌上洗牌,再从桌上选了十三张牌之后排成一列,用双手抓住翻过来让我看了一下又盖回去。
    “……你看到了吧?”
    “咦?啊,呃、嗯。”
    “听牌是吗。”
    “是一向听吧。”
    “进哪些牌,丢哪些牌,最可能听牌?”
    “进五筒,丢九筒,就会变成等一四七筒和二五筒的听牌。”
    第四代把十三张麻将牌摊开给店长看。店长把十三张牌按照数字顺序重新排列整理后,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交替望着我和第四代。
    “没错……只看了一下,对吧?就刚刚那一下。”
    店长的语气激动了起来。我没想到会有这种反应而慌张地回应:
    “这种程度谁都做得到啊!”
    第四代推了我的背一把。
    “看来你一点自觉都没有,我就老实告诉你吧!”他一路把我推到休息室门口。“你肯定是我认识的人当中麻将最强的,所以我才叫你来。就上吧!基本费和输掉的钱都由我来付。”

    *

    就这样,我的寒假后半都在全自动麻将桌洗牌的声音度过了。我想大叫我还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可是谁也不理会我。这个世界只听得见胡、碰和吃。
    当我薰得全身烟味,早上才回到家倒在床上的时候,心头总是会涌上我到底在干什么的念头。
    当然,我是在打麻将。有时候是自己打,有时候是在奇怪的客人身后偷偷观察。这是为了调查有无诈赌客或是联手诈欺的行为。除了天和俱乐部之外,歌舞伎町的各家麻将店只要有客人大胜,就会叫我去跟对方打麻将。
    “你要不要去麻将店工作?”
    隔了一天去侦探事务所,结果就遭到爱丽丝闲话。
    “梳着老气的发型,还穿着西装,还满有牌友架式的嘛。”
    如果让人发现我是高中生,麻将店就必须停止营业。所以我努力地变装。
    “我给的薪水那么少,你只要手上有两张红牌又自摸就赚回来了吧!”
    “我又不是用自己的钱在赌……”
    百分之百都是第四代出资,所以不管输赢都不干我的事。我只是调查同桌是否有奇怪的客人而已。
    “话是这样说,可是每家店你大都是赢牌啊。第四代说本来准备输掉的钱还变多了。”
    “啊、嗯……那种赔率的麻将店,客人打麻将都出乎意料地打得很差。啊、啊——我不会因为这样就想去麻将店赚钱喔。”
    “那装了补好的摩卡熊的箱子里有一盒麻将牌,是干什么的?”
    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所以吓了一跳。爱丽丝从妥善补好的熊布偶底下拉出一盒黑色的盒子,里面装了麻将牌。难道是要我在事务所也要练习摸牌吗?我又没那么喜欢麻将。
    “因为平常受到第四代照顾”爱丽丝抱着大熊布偶发脾气,“所以他说要借你,我也不能无情地拒绝。结果过完年了还是这样。你最近都没来事务所……”
    “真对不起,我都没来陪你。”
    “你、你这是什么说法?”
    爱丽丝拍了一下麻将盒,里面的麻将牌散落在床单上。
    “不要讲得一副好像你不来我就很寂寞的样子!我说的是要是你不过来,谁来帮我搬Dr.Pepper、打扫和洗衣服啊!”
    “都是我不好……”
    我收起散落在床单├的麻将牌。
    “不要稍微连赢个几次就以为自己很厉害,你还是新手而已。每次两杠的时候都选错牌丢,七对子又都不听牌。”
    我吓到手上的麻将牌纷纷掉落。
    “……咦、咦?你懂麻将吗?而且你还看我打牌?为什么?”
    “我看了监视录影机的画面。”
    我嘴巴张了开来。
    监视录影机是指我和疑似诈赌的客人打麻将时,第四代偷偷用来监视客人一举一动的监视器吧。可是他不可能刻意让爱丽丝看这些带子,她应该是破解进去看的。
    “咦,呃﹒为、为什么?为什么要特地看我打麻将的样子?”
    “嗯,呃……查看助手的工作状态是理所当然的啊。”
    是吗?连打法都被观察实在有点害羞。
    “你麻将实在打得太烂了!为了避免你输得一塌糊涂,给第四代添麻烦,我接下来要好好锻炼你!”
    然后爱丽丝就开始在侧桌上堆起麻将牌。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三十分钟之后事务所的门铃响了。一个短发女孩走进来说了声:“新年快乐!”她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花丸拉面店”的店员——彩夏。
    “咦?怎么啦?”
    彩夏目睹房间的惨状后说不出话来。当时的我因为输给爱丽丝十万点而丧失自信,趴倒在床单上。
    “藤岛,不行啦!”
    彩夏冲过来,把我拉起来。
    “你居然让爱丽丝打麻将!她还是小孩子,绝不可以让她碰麻将!”
    “你、你说什么?”爱丽丝一边把麻将牌推到旁边,一边睁大眼睛。“打麻将跟年龄没有关系吧!不过就是个游戏啊。”
    “输了不是要脱衣服吗?”
    “什么!你这偏差的知识是从哪里学到的?”
    “更何况脱爱丽丝的衣服应该是我的工作啊!今年第一次洗澡啰!”
    “放手!”
    彩夏把讨厌洗澡的爱丽丝拉去浴室。那个缺乏生活能力的侦探没办法一个人洗澡。我对床上的几张麻将牌叹气,然后走出事务所。已经西斜的太阳就像重叠的玻璃一样,镶嵌在冬日的晴空中。
    第四代当然不会知道,我们当中麻将最强的绝对是爱丽丝。

    *

    可是我不是为了赢牌而去麻将店,是为了工作。
    去了好几天麻将店,终于锁定几名奇怪的客人。早上就去平坂帮的事务所确认监视录影带,剪辑放大锁定的客人影像,以传给各家麻将店的店员询问关于他们的印象。
    “就是这三个人。”
    我在事务所仓库兼休息室的小房间里将列印出来的画面摊开给第四代看,一边说明。照片里都是年轻的男子。
    “这三个人都是从年底开始在歌舞伎町的麻将店一家家赢个不停。”
    “他们是集团吗?”
    “不,没看过他们三个人一起来店里。”
    “还有其他怀疑的理由吗?”第四代瞪视我。
    “他们赢的方式有奇怪的共通点。”
    “共通点?”
    “三个人其实都打得很烂,一开始都输。”
    我曾经跟他们同桌打过,也在他们背后观察过。老实说,他们的程度都是学生等级。可是他们都打很久,而且打着打着就开始赢了。本来以为会丢出去的胡牌都不丢了,放枪也消失了。
    “他们有和同伴通风吗?”
    所谓“通风”是指背地里交换情报的诈赌方法。
    “有可能。他们三个人老是跑厕所。每次打完一局就跑去厕所,可能是用手机来联络同伴……但是还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偷看别人的牌。就算当时没有开其他桌也是连赢个不停。”
    “总之继续监视。”第四代说道。“我来调查他们。如果没有证据也不能说他们是诈赌客。”
    他们也许只是运气好的客人。如果只是因为他们运气好就怀疑和调查他们,让人发现了会让麻将店信誉受损。
    “你的直觉呢?他们是纯粹运气好还是虎须?”
    面对第四代的询问,我稍微睁大眼睛。
    “……你相信我的直觉吗?”
    “打麻将打到最后就是靠直觉吧。”
    我俯视地板,有些迷惑之后回答。
    “我的直觉是他们诈赌。他们的麻将有些地方不自然。”

    *

    我遇到那个男的是寒假的最后一天。那天当我从大白天就开始在歌舞伎町的天和俱乐部打麻将时,对方便晃到店里来。门铃响了之后传来轻松的说话声音。
    “现在有位子吗?”
    一名身着白色羽绒外套的中年男子问道。对方有些驼背,手脚细长,模样一派自然加上讨喜的下垂眼,让人联想到明石家秋刀鱼或是所乔治等搞笑艺人(注:明石家秋刀鱼和所乔治都是日本知名搞笑艺人)。
    “欢迎光临。”
    店员小哥赶紧捧着手巾冲过来。
    那时候正好店里很闲,只有两张桌子在打,我刚好也打到一个段落。于是店员安排男子坐在我右手边。
    正当第十二巡我打出“发”的时候,男子问道:
    “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关东的规矩。”
    “咦?”
    “有双重役满或三重役满的规定吗?(注:“役满”是日本麻将中较难以凑成的牌型,翻数累计达特定数以上或较难达成的和牌方式都算是役满)”
    我一瞬间哑然无语,不过还是点点头。
    “呃、嗯——这家店可以合算役满。”
    “是喔?那就也有凑字一色和四暗刻的价值了,胡了。”
    男子翻开手上的牌,东西南北都各有三张牌漂亮地并列。
    “九万六千点。”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的大四喜。众多麻将精就算打一辈子都不见得能看到的大役满。
    两小时之后,男子大胜到整家店都为之肃然。他走出去之后,我赶紧起身向店长拜托。
    “不、不好意思,我有点介意那个人,先跟过去看看。今天就打到这里。”
    “啊、啊,嗯,那就麻烦你了。”
    电梯已经到了楼下,所以我从逃生梯一路冲下去。傍晚歌舞伎町的吵闹和霓虹灯的洪流一股脑地涌上。我在人群中寻找白色羽绒外套的背影,很快就发现对方在通往靖国路的斑马线上,朝山田电器行的高楼走去。我一边当心不要跟丢,一边小心不让对方发现,保持固定的距离跟踪。
    新宿西口的人群应该是有效的烟雾弹。
    我不清楚男子是否跟虎须党有所关连。他赢牌的方式太漂亮,搞不好根本没关系。但我就是很在意。
    结果在服饰店大楼附近,男子突然消失了。气急败坏的我在人群中穿梭,穿越十字路口找寻白色的身影。个子那么高大的人居然会让我跟丢。
    “怎么啦,这么不甘心吗?”
    有人从背后向我搭话。我就跟俗话说的一样,真的吓到跳起来。回过头去就看到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我背后嘻嘻笑。
    “咦,呃,没有啦。”
    被发现了。我觉得耳朵里都要喷出汗来了,男子却轻松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也有点在意你的事咧,明明是高中生却在做这种事。”
    全身的汗又缩回去了。
    “咦?高、高中生?什么意思?”
    就连我自己都觉得真是令人绝望的掩饰。
    “不用装傻啦!你拿牌的样子可以算是名人级了。只是我有个儿子跟你一样大,所以马上就察觉了。”
    我几乎要抱住头了。可是男子下一句话让我全身都冰冷了。
    “我可没留下诈赌的证据。你们还有监视录影机吧。”
    “咦……?”
    “你在查我是不是虎须,对吧?还刻意放枪想办法试探我,真是辛苦了。花瓶里的相机也要藏好一点。”
    那时候我的脸色应该完全铁青了。好几个路人偷偷朝我投以猜疑的视线。
    被发现了。他知道我是负责监视的人,还发现了监视录影机的存在。
    这名男子——究竟是何许人物?
    “不要那么紧张嘛!”
    男人用手背拍拍我的胸膛。
    “我今天才来到东京,不是小哥睁大眼睛在找的人啦!我只是个爱打麻将的人。今天打了好几家,还是小哥最有趣。”
    “呃……”
    “今年这趟东京行是为了决定重要的事,过程会满费心力的。这种时候我总是用麻将来测试运气,所以一开始的大四喜可是什么也没做。不过三重役满是太过头了。今年应该会有好事发生吧。”
    男人又贼笑了起来。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这时候,就连在人群中都听得一清二楚的脚步声接近了我们。
    “阿玄——!”
    我朝女子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有人影从ALTA跑来。路人露骨地摆出怀疑的表情,让路给她。浅色的卷发和貂皮短外套的下摆随风飞扬,明明是冷得要死的一月却没穿丝袜搭迷你裙。厚重的假睫毛和仅擦了唇蜜的嘴唇,华丽的打扮就像酒家女。年纪感觉像是二三十岁之间。
    “讨厌啦——你来得好慢喔!我等你的时候就被人搭讪了四次。东京真的好匆忙,我都累了。明明到了ALTA又没有塔摩利(注:塔摩利担任主持人的知名综艺节目“笑一笑又何妨”是在ALTA录影的)。”
    女子搂住男子的手臂,才终于发现我。
    “咦,怎、怎么一回事?阿玄,你趁我不在的时候跑去搭讪吗?而且还是男生?你在搞同性恋吗?真是不可思议!我要跟你分手!”
    男人弹了女人额头一记让她闭嘴。
    “好痛!打的时候温柔一点啦!”
    啊,没闭嘴。
    “晚上回饭店,我会温柔地打你啦。这个小哥只是我在麻将店认识的小朋友。”
    “喔,阿玄多亏你照顾了。”女人突然对我鞠躬,然后靠过来紧盯着我看。“仔细一看,长得很可爱耶。阿玄,难怪我会怀疑你是同性恋。就算不是我也会怀疑。”
    “白痴,那只是理佳子你自己的嗜好而已。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该走了。你查好怎么去了吗?”
    “人家看不懂东京的地下铁啦!就跟义大利面一样错综复杂。好像搭错了就会跑去青森还是洛杉矶似的。”
    我已经跟不上两人情绪的变化,只能呆站在这里。这名女子应该是情妇吧?男人身上的衣服也很不错,在麻将店瞄到的钱包也是好东西。
    “对了,小朋友。”男子突然叫我。
    “啊,是?”
    “我们接下来要去新年参拜,你知道叫水天宫的神社吗?我对东京不熟。”
    “啊,是、是。”
    我拿出手机来查搭电车的方法:从新宿站到水天宫前站。
    “你知道总武线的月台吗?从东口进入JR的剪票口,应该是最里面的月台,然后到锦系町换车……”
    新宿车站就连在东京住了一年半的我都会迷路,所以我很仔细地说明。
    “小朋友,谢谢啦!”
    “再见啦!”
    阿玄和理佳子这对奇妙的情侣对我挥手之后,穿越了ALTA前方宽阔的斑马线。他们两人的身影最后消失在东目的人群当中。
    我握住路边的栏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觉得疲劳好像从全身的毛孔喷射出来。
    那个男人究竟是何许人物?
    他的麻将强到简直是不同次元的等级。可是令我在意的不只是麻将而已。那名女子也是。我只是见了她五分钟,却好像勾起什么回忆。
    我脑海中隐约浮现某人。究竟是谁呢?


    回到天和俱乐部时,表情凝重的店长靠过来小声地说:
    “藤岛先生。”
    别叫我先生,我还只是高中生啊。
    “刚刚那个男的,一早开始在这带的所有麻将店都大赢。”
    每家都是跟第四代相关的麻将店,所以联络网的消息很快就传过来了。店长更加降低音量说道:
    “可是对方是第一次来,又是关西人。他到底是何许人物呢?”
    “我也不清楚,总之先向第四代报告。”
    此时我才想起来刚刚道别时,那股不自然的感觉是什么。就是第四代。想起刚刚两人的脸,不知为何就让我想起第四代。

    *

    隔天,我为了向第四代报告昨天的事,就直接去平坂帮的事务所。
    平坂帮是东京都内最强的街头帮派,他们的事务所和侦探事务所正好隔了一座车站,位于车站的另一边。爬上热闹的坡道后,左转进入小巷子就到了。小小的楼房一楼是卖有别致舶来品的杂货店,三楼是平坂帮的事务所。
    “大哥,您辛苦了!”
    “辛苦了!”
    一进入事务所,两边就有粗野的声音向我打招呼。不良少年身着胸前画有帮派纹章的黑色T恤,纷纷向我鞠躬致意。他们是平坂帮自豪的武斗派成员。在我面前的玻璃桌两侧各放了一具沙发,里面的书桌后方坐着第四代。我因为身为帮主的结拜兄弟,这些模样恐怖的少年才会称呼我为大哥。不管经历几次过度的招呼,我都无法适应,希望他们赶快改掉这个习惯。
    “我们想去跟爱丽丝大姊拜年,大哥觉得带什么伴手礼去比较好?”
    “说到大姊就想到布偶啊。”
    帮里的成员都称呼爱丽丝“大姊”。对于黑道分子来说,大姊是对于女性的最高称谓,意义就等同于老大。虽然我是不明白那个小不点侦探为什么能赢得大家的尊敬。
    “就送入年生肖的布偶!”“就送这个啦!”
    “今年什么生肖?”
    “兜档布?” (注:兜档布的日文发音和什么生肖有些许类似)
    “兜档布是什么样的布偶啊?”
    “杰柯博士和海德先生。”
    “你真是博学耶!” “应该有这种布偶!”哪有啊。
    第四代拍了一下桌子让部下闭嘴之后,向我招手。
    “刚刚天和俱乐部的店长打电话来跟我说了一下,等一下监视录影机的画面应该也会寄来。那男的长怎样?”
    我开始说明“阿玄”的长相和举止之后,第四代的表情就越来越凶恶。当我说到他等待像情妇般的年轻女子来到,并且和女子互称阿玄和理佳子的时候,第四代突然抓住我的领子。
    “是吗,他们真的这样互相称呼吗?”
    “嗯、啊,对、对啊。”好痛苦。干嘛突然抓住我领子?难道他们认识吗?
    就在此时,事务所的铁门微微打开一条缝,一名黑衣小弟探出头来。
    “壮老大,有个怪叔叔说有事找您——啊,喂!混帐!”
    那个小弟又退回门外,似乎铁门外还有另一个小弟。一名身着白色羽绒外套的男子将退回门外的成员推了进来,硬是进入事务所。
    “混帐!”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访客,帮众群情激愤,就连我也差点叫出声来。就是昨天那个男人。他用睡着似的下垂眼瞄了一眼事务所。
    “闲杂人等滚开,我有事找壮一郎。”
    黑衣小弟不等男人说完话就一齐冲上前,接下来眼前出现的状况却让人无法说明。一名黑衣小弟撞到墙壁,其他几名翻过身去,还有人一头撞上沙发。男子手臂的动作快速到几乎看不见。当我吐出郁结在胸口的气息时,没有一名黑衣小弟能挺起胸膛站好。
    “哪来的啊……”
    “混帐……”
    第四代尖锐的声音朝再度起身想攻击男子的小弟背影发出。
    “住手,不要靠近那男的。”
    男子哼了一声,跨越倒在地上的黑衣小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脚来。
    “也没好好教育手下,事务所又这么破烂,真让我失望。”
    “你来干嘛?”
    第四代瞪着男子说道。对方开玩笑似地噘起下唇。
    “我来干嘛?我来看你啊。”
    “回去。”
    “你啊,这是对父亲——”
    “滚回去。”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交替看了好几回男子和第四代的脸庞。第四代发现之后,啧了一声开口问我:
    “你在麻将店遇到的就是这家伙吧。”
    说不出话的我只能一个劲的点头。第四代咬牙切齿地说:
    “他是雏村家第三代,玄一郎。”

    其他人都被赶了出去,只剩我一个人当这场奇妙父子对谈的陪客。我和第四代并肩坐在沙发上,重新审视雏村玄一郎的长相。
    玄一郎的脸上完全找不到身为祭典摊贩头子的气势,看起来就像搞笑艺人般风趣。可是他刚刚所展示的实力不容置疑,打麻将时在他指尖所窥见的杀气也是货真价实。
    “你是藤岛鸣海,对吧?也是壮一郎的结拜兄弟。”
    玄一郎突然向我搭话,吓得我缩在椅子上。
    “嗯、啊。”
    “你知道啊。”第四代臭着脸回应。
    “我调查了很多关于宝贝独生子的事啊。你们还交换了结拜酒杯,对吧。明明以前就很讨厌这套,结果现在还不是踏上这条路。”
    “少啰嗦,老妈呢?听说她也来东京了。”
    “嗯,她现在左饭店的美容沙龙,昨天走累了。”
    等一下,等一下!刚刚这段话可不能放过:
    “……老、老妈?那、那个人是第四代的妈妈?”
    “对啊,很漂亮吧?壮一郎长得像他妈。”
    “她、她、她几岁了?”
    “四十二。”第四代回答道。
    “咦——————!”
    骗人。怎么可能。那已经不是装年轻能装出来的了!
    “我每天晚上都在床上疼爱她,所以她才能一直那么年轻啊。”
    “不要在亲生儿子面前讲这种性骚扰的话!”
    “事情就是这样啊。我不搞性骚扰,怎么会有你。”
    “光有性就可以生小孩了,不需要骚扰!”
    “壮一郎,你结拜弟弟很会吐槽。我真想把你们两个一起带回大阪,可以加入吉本兴业(注:大阪知名的经纪公司,专门经营搞笑艺人)喔。” “我不是在说相声!这不是重点,呃,咦?”
    带回去?(吐槽:鸣海你得到承认了)
    我的视线从玄一郎的脸上转移到第四代的臭脸上。
    “你也差不多该学继承家业的事了,回大阪吧。”
    “谁要回去。”
    “你的房间还维持着你离家出走时的样子,理佳子每天晚上都一边闻你床单的味道一边哭泣呀。”
    “我又没问你这些!”
    第四代似乎已经忍耐到极限,生气地回嘴。但是两秒钟之后又露出后悔的表情,坐回沙发上。
    “我骗你的啦。”
    “啰嗦!是谎言就不要说啊!”
    “我是真心要带你回去,在东京也玩够了吧。”
    “我不是在玩。”
    “喔。”
    玄一郎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我悚然一惊。那副表情我只有在打麻将的时候看过一次——我早玄一郎一步立直时,对方脸上所显露的表情。
    “你去年课税所得多少?”
    “我自己吗?”
    “是啊。”
    “一亿八千万。”


   


    我顿时嘘了一口两人听不到的气。虽然知道第四代赚很多,但是金额庞大到完全超乎想像。然而玄一郎却鼻子里笑了一声。
    “不过是玩玩的程度。”
    “那又怎样,你该不是要来把我绑回去吧。我才不会输给你这种老头。”
    “我已经是大人了,才不会痛殴、飞踢、绊倒、推倒别人呢。”
    “刚刚全都做了啦?”
    “吐槽时机刚刚好!真是令人羡慕的结拜弟弟啊。”
    我用手捂住脸,低下头。居然无意识地吐槽了……大阪人真的会像呼吸一样搞笑啊。
    “可是呢——”
    玄一郎的声音瞬间冷了起来。
    “你也踏进我的地盘了。如果像之前一样,只是玩些小鬼的黑道扮家家酒就算了。”
    “什么意思?”
    “你成立公司了吧。也就是说你踏入企业的世界了。”
    我好像听到冰冻的背脊发出喀喀声,玄一郎脸上浮现的凶恶表情简直跟狼一模一样。他们果然是父子。
    “你自己踏入我在的世界,金钱就是一切的世界。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吧?”

    *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隔天才尝到苦果。第三学期开学当天因为只上到中午,所以我抱着厚重的文件盒去银行。因为平坂帮的会计事项从去年一路拖到现在,所以第四代像往常一般委托我处理。
    正当我在银行窗口等待办理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件事:右后方的门走出令我屏息的人物。那是玄一郎。而且他身后跟着身着西装,年届不惑的男子——对方应该是这里的分店长,带着两名银行行员,朝他鞠了好几次躬。
    玄一郎也发现了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又转身面对分店长。
    “那就麻烦你们了。”
    “是,我们会仔细检讨。今天麻烦您来敝店一趟了。”
    不妙的预感不禁油然而生。我凝视走出自动门的玄一郎背影。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出现呢?和第四代有什么关连吗?对了,这家银行是和第四代所经营公司的主要往来银行。心里面开始不安了起来,玄一郎昨天说的话又浮现脑海。金钱就是一切的世界。玄一郎的地盘。
    我急忙回到平坂帮的事务所,第四代正好在讲电话。
    “……可是!您突然这么说,我们也很伤脑筋。不,可是……是、是,不,总之我会再去一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哪有这种道理!”
    应该是对方挂了电话吧?第四代愤怒地放下听筒。事务所里的几名成员不安地望向我。
    “……呃、呃,我从银行回来了。”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第四代心情不太好地回应后倒回椅子上。
    “我在银行看到玄一郎,好像拜托分店长做了什么。”
    我话才说完,第四代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但是他马上又坐回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果然是那个混帐搞的鬼。”
    “怎么了吗?”
    “银行停止融资了。”
    我咽下一口口水,坐在沙发椅背上。
    第四代的活动企划公司是从去年底开始正式营业。虽然成功企划了好几个演唱会,目前还是依靠向银行借钱来维持营运。如果银行停止融资,公司也就倒了。
    “……是玄一郎叫银行停止融资的吗?他有这种能力吗?”
    “这点程度雏村家还办得到。他是商会的会长,在东京也有好几家分公司。”
    说实话,我小看雏村家了。之前只听说他们是从事关于祭典摊贩的商家,我以为是那种有个传统风貌的老板,勉勉强强卖东西过活的老店,结果根本不是这种规模,而是大企业了啊。
    第四代成立公司并接受银行融资,表示他已经踏入企业的世界。而所谓的经济,骨子里就是由流通无比快速且隐密的金钱所串连,因此在某处所发生的压力就会瞬间依照帕斯卡原理而流动。只要一通电话就行,太简单了。
    “这是我家的问题,跟你没关系。他是混帐,你不要再接近他了。而且他和麻将店的诈赌集团也没关连,你只要集中精神找到诈赌集团就好。”
    第四代说完之后就把我赶出事务所。我怀抱心中的疑惑走出大楼,就听到大举冲下阶梯的脚步声。
    “大哥!等一下,大哥!”
    身着黑色T恤的壮汉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楼梯间,站在最前方的两个大个子分别是电线杆和石头男,他们是平坂帮的元老干部。
    “我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壮老大又一副问不得的样子,大哥可以告诉我们怎么一口事吗?”
    “嗯,也好,就讲讲吧。”
    这不是能在大马路上说的话,所以我把大家赶回楼梯上。
    “你们知道昨天的访客是第四代的父亲吗?”
    “是!”
    “对方是第四代的老爸,难怪我会被秒杀!”
    “真是太强了!”“我也想被他揍!”
    真是群不知死活的部下啊。
    “第四代的父亲呢,想要把第四代带回大阪。”
    “真的吗?”“我们也要进军大阪了吗?”“我们要征服全国了!”
    “不是这个意思。他现在是要打垮第四代的公司啊。他可能还会攻击其他的收入来源,这么一来,平坂帮就只能解散了。”
    “怎么可能!” “我们和壮老大交换过家族酒杯,连命都交给他了。不会因为没有钱就离开他的!”“我们决定一辈子都要跟着他!”
    正是这种时候才会觉得平坂帮的憨直还算值得信赖,但是现实是更加残酷无情的。
    “公司倒闭不是同到原点而已,是变成负数,也就是留下债务。第四代为了收集资金,还跟很危险的对象借钱。如果公司倒闭的话,为了不要给大家添麻烦,他一定会解散平坂帮的。”
    “壮、壮老大……”
    “为了我们﹒呜……”
    “为了我们这些笨蛋而解散平坂帮……”
    还没解散啦。
    “那、那大哥!”电线杆抓住我的双肩。“我们要怎么做才好!我们很笨,所以都不懂。只要揍那个老头就可以解决了吗?虽然不觉得会赢,可是我们都抱着拚命的决心。”
    其他成员也流露出急迫的眼神逼近我。如此气势压迫下,我只得硬着头皮,轻轻松开电线杆放在我肩上的双手。
    “我也……不知道。”


    我抵达花丸拉面店的时候,一月短暂的白天已经要结束了。侦探团的三名成员也已经聚集在小巷内的后门前。
    “藤岛中将,好久不见!你要不要一起去靖国神社新年参拜呢?”
    第一个发现我并且起身的,是因为身上的迷彩图案军装夹克而显胖的小个子男生。他号称少校,因为身高和娃娃脸而经常遭人误会是小学生,其实是留级两年的不良大学生。就如他的外表,他是个军武迷,不知为何老是叫我中将。
    “如果要走军事路线还不如去东乡神社拜拜。”阿哲学长插嘴说:“记得那边祭祀的应该是赌神吧!”
    “我不能原谅大家说到东乡阁下就说他运气好!他是一流的战术家,所以才能创造出奇迹般的胜利和幸存。就算一般人跟他一样运气,早就死了好几百回——”
    “我不想去新年参拜了。”宏哥打断少校的激烈争辩。“我还陪人家到成田山(注:位于千叶的知名寺庙)去。每个女生都有自己新年参拜一定要去的地方。”
    “你就选一天带大家一起去吧,那个兴福寺最适合你了。里面有座阿修罗像,反正到时候场面也会像是修罗战场一样。”
    “然后我就被大家宰了。”
    这几个尼特族随后相视放声大笑。累坏的我坐在用来代替椅子的啤酒箱上,完全没有配合现场气氛的心情。宏哥盯着我的脸看。
    “怎么了吗?”
    我用力地闭上眼睛,又再度张开双眼思考。我应该告诉大家吗?可是要说到什么程度?这毕竟是第四代的隐私,不能轻易外传。可是也不是我能一个人闷在心里的事。
    我小心翼翼挑选字眼,开始向大家说明:我遇到第四代的双亲,但是略过第四代亲子间的问题。只是提到玄一郎以非常强硬的手段想带第四代回大阪,使得平坂帮陷入危急的情况。
    话一说完,大家沉默一会之后,阿哲学长先开口:
    “……第四代的妈妈是个年轻的美女,对吧!”
    我抬起双眼,暧昧地点点头。
    “那就是宏仔出场啦。”
    “不,如果是好友的妈妈我也……”
    “如果成功了,你就等于是第四代的爸爸喔。这可是很大的优势。”少校插嘴说道。
    “如果第四代叫我爸爸,我应该会笑到肚子痛死。”
    我的脑袋垂到双膝之间。跟他们商量是我笨。这根本不是我的问题。第四代也说过。
    这是雏村家的问题。
    有人把手放在我背上。我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先是宏哥的笑容,然后是阿哲学长双手抱胸贼笑和把护目镜推到额头上的少校露出讽刺的表情。
    “……我们不会再被你每回沮丧的样子骗了。”
    宏哥说道。
    “咦……?”
    “就算是第四代的家务事,你还是想要插手吧?”
    我咽了一口口水,反刍宏哥的发言。的确如此。我当然不会放着不管。
    “你要多少藉口,我们都掰得出来。”
    阿哲学长回应。
    “你是第四代的结拜弟弟啊,所以他家的事就是你的事啊。”
    直到这句话渗入我的心中,我才站起身来。点点头,在大腿上用力地磨磨拳头。
    “我去一趟爱丽丝那儿。”


    “住所这种小事一下子就能查到了。”
    坐在床上的爱丽丝毫不停歇地敲打电脑键盘说道。
    “可是见了雏村夫妇,你要做什么呢?”
    “我还没决定。”我老实回答。“因为我还不明白玄一郎在打什么主意。”
    “嗯。”爱丽丝回过头来。“也就是说玄一郎说来是为了带儿子回大阪这说词,你觉得另有隐情就对了。”
    我点点头。
    “第四代不会因为公司和平坂帮被打垮就回去继承家业吧!就算欠了一屁股债,他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丢脸的事。”
    “我也是这样想。”
    “我们原先就不清楚玄一郎为何而来。从以前他就说要带第四代回大阪吧。为什么现在才刻意来东京呢?他应该还隐瞒了什么,所以我想他可能会为了交涉某些事而再和我们接触。”
    如果真是如此,就由我们先上门,想办法制造对我们有利的条件。
    可是爱丽丝却吃吃地笑了。
    “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来东京喔。”
    “咦、咦?”
    “他已经说过了吧!是要来新年参拜啊!”
    我眨了好几次眼睛。新年参拜吗?他的确如是说过。可是如果这是真正的理由,究竟是什么意思?
    “现在还不是时候,证据不够充分没办法告诉你。你想知道他们夫妻住哪家饭店,对吧?”
    爱丽丝的手指在键盘上滑动。围绕在床边的架子右上方有一台荧幕忽明忽灭,原来是在破解全东京饭店的住宿旅客个资。
    爱丽丝告诉我一间位于赤阪的饭店名称。“3301房。要我顺便帮你调查电话号码吗?”
    “啊——不用了。我直接杀过去。”
    “哼,查电话很贵。你这个选择很明智。”
    就算是助手的委托,爱丽丝也会毫不客气地收取调查费用。
    “侦探的工作就到这里。你好好为结拜哥哥努力吧。第四代也是我的好客户,要是倒了就糟了。”
    我考虑了一下才开口。
    “不,我可能还需要你多协助一些。”
    黑色的长发随着回头而摇晃,大眼睛透露一丝困惑。
    “为什么?接下来就不干我的事啦。”
    其实我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要对玄一郎提出的计划。虽然内容非常愚蠢,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我觉得可能会实现。这个计划需要爱丽丝帮忙,所以我厚着脸皮说出了歪理。
    “你是平坂帮的‘大姊’,对吧?”
    侦探此时哑然无语的表情,稀奇到真想拍下来拿给第四代瞧瞧。
    “所以这也是你的问题喔!”


    高级饭店的装潢虽然奢华,其实很容易就能闯入。特别是到了夜晚,东京饭店的大厅挤满了外国人拖着贴满机场标签的行李厢,很轻松就能走进。受过良好训练的柜台人员看到像我这样的小鬼都还是以如同刚洗好的床单般灿烂的笑容应对。
    “请帮我联络住在3301房的雏村先生,就说我是壮一郎的代理藤岛。”
    年轻的柜台小姐在打电话的时候,我随手翻阅旅馆的介绍,发现3301房是占了上层一整个楼层的蜜月套房。其实我多少想过大概是这样一回事。我该怎么进攻呢?现在得绷紧神经才行。
    “对方表示要亲自过来。”柜台小姐告诉我。“请您在那儿稍微等待一下。”
    啊,他要过来啊?我想也是,不可能让只见过两次面的人进房间。于是我在大厅的沙发坐下来。
    两分钟后——
    “小鸣!”
    一个响亮的女子声音打破大厅沉稳的气氛,旅客和员工都露出吃惊的表情望向电梯的方向。
    我也不禁站了起来。
    “你来啦?我好高兴喔!玄一郎现在不在,我好无聊喔。”
    跑来的是理佳子。她一头卷发搭配淡紫色的洋装,围着透明的长披肩。我吓得往后退,完全没料到出现的居然是理佳子。
    “……啊、啊——对不起,我突然跑来。”
    我连忙鞠躬道歉。原来玄一郎不在啊。那只能之后再来了。这件事就算跟理佳子谈也没用,而且跟这种像酒家女的人(还是第四代的妈妈!)在一起也不舒服。
    可是正当我想开口的时候,理佳子就抓住我的手腕说:“我们去喝茶!”我就被拖进大厅右方的咖啡店了。
    我坐在理佳子对面,盯着菜单上一杯要价一千四百圆的咖啡,心里暗骂自己在干什么,怎么可以这么听话?我稍微抬起眼睛,发现她正在打手机给某人。
    “啊,阿玄吗?是我。现在小鸣来找我。对,我们在一楼的咖啡店。你赶快回来吧。嗯,我爱你,待会儿见。”
    理佳子阖上手机,向来的时机恰恰好的店员点了两人份的咖啡和蛋糕。她眼睛闪闪发光,上半身倾向我。
    “我听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喔。阿玄一直在想要怎样打败小壮,所以调查了很多平坂帮的事。不过这还真是奇遇啊!来东京遇到第一个对我们亲切的人居然就是小鸣,多亏你的福才能到水天宫。真的很谢谢你。”
    “喔……”
    首先是可以不要再叫我小鸣了吗?虽然大家用过各式各样的方式叫我,可是老实说这个叫法最让我害羞。
    “呃,两位对于第四代——不,我是说壮一郎……”
    “就叫他第四代吧!”理佳子回答。“我喜欢这叫法,我也叫他们第三代跟第四代好了。”
    那是你老公跟儿子喔?
    “听说你们结拜了?好好喔,人家很羡慕这种事。那个孩子从小就脾气硬,很可爱喔。”
    接下来四十五分钟,我被迫听了许多第四代童年时代的可爱故事,多到像吃撑了要吐口气那样。至于理佳子具体说了什么,因为写出来会被他杀,所以我就不多写了。
    “小壮在这里怎样呢?有认真做事吗?有乖乖吃饭吗?那孩子很厉害,应该都自己做吧?”
    “啊、呃,我不清楚那些私人的事。”
    知道对方是第四代的母亲,我重新打量理佳子。近看发现她果然是妆化得好,把肌肤的弹性就像是回春了四次般硬是拉回二十几岁的感觉。不过只要心里放松,和对方眼神对上的时候还是会心头小鹿乱撞。好危险好危险。
    “我很不会做菜,所以就算一起回大阪,也没办法煮妈妈的味道给他吃。”
    “呃———请问一下。”
    终于找到我可以插话题的关键,我赶紧若无其事地开口。
    “你们真的是来把他带回去的吗?”
    “我是这么想的。”理佳子可爱地用食指比了比自己的脸颊。“可是阿玄就不一定了。”
    “不一定?”
    “对于阿玄来说小壮不是儿子,而是雏村家的继承人。可是部下不能接受一个被带回来的人吧?所以才跟他起冲突,试探他的实力。”
    不是儿子而是继承人……我抓了抓头。试探实力?有那么单纯吗?第四代的公司还是依靠口碑和信用成长的年轻公司,如果停止融资就必死无疑啰?
    “如果我把小壮带回去,小鸣会很寂寞吧?”
    “寂寞……呃,我当然会寂寞,可是问题不在这里。”
    “如果小鸣也一起来呢?”
    “啊?”
    “你是他的结拜兄弟啊,也就是我们家小孩。你要跟我们一起住吗?如果是小鸣你,我很欢迎喔。”
    “不不不。”我也有我的生活。
    “我一直希望是四人家庭,可以全家一起打麻将。”(吐槽:婆婆的梦想)
    我嘴巴半开,一直盯着正在作梦的理佳子。虽然我觉得这个方法有勇无谋——不过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居然找到突破点,也许行得通。
    “啊,呃,那么……”
    正当我探出身子要说出口的时候,理佳子突然站了起来,朝咖啡店门口挥动双手。
    “阿玄!我们在这里!”
    我倒吸一口气后转过头去,吓了一跳。
    宽阔大厅的饭店门口外侧,停了好几辆黑色外国轿车。车上走下来好几个一看就知道是混道上的黑衣男子,并排低头的男子中可以看到从第一辆车的后座,走出一名身着白色羽绒外套的男子。是玄一郎。这时候正好很多客人来登记住宿,大厅都骚动了起来。简直就像“民暴之女”(注:伊丹十三的黑道电影)当中的一幕。年长的饭店员工吓得脸色发青地冲过来。
    可是走进大厅的只有玄一郎一个人,黑衣男子快速地回到车上。他们似乎只是送玄一郎过来而已。
    “我一听到你晚上跑来找我老婆,马上就跑回来了。本来预定之后还要跟两、三个帮派打招呼的。”
    玄一郎一边说得很恐怖,却坐在我的身边。我这下子跑不掉了。果然这个人有一半是黑道。
    “不要讲得一副人家会乱搞一样,我只对你死心塌地啊。”
    “对我的小弟弟吗?”
    “你在胡扯什么!”
    “我的小弟弟可不会塌地,你只看过它变成通天阁(注:大阪知名高塔)的样子吧。”
    如果这是一般日常对话,难怪第四代要离家出走。我头都痛起来了。
    “现在重点不是阿玄的小弟弟,而是你宝贝儿子啊!”
    “我已经搞不懂你们在说哪一个了!”(注:日文中男子的性器与“儿子”同音)
    “喔!小哥终于要发挥了。”
    “我不是来跟你们演相声的!要演就你们夫妻自己演!重要的是——”
    正当我激动起来的时候,店员来帮玄一郎点菜。站起身的我又坐回椅子上。这时我才发现全咖啡店的客人都盯着我们看。不好意思失礼了。
    心情一冷静下来,就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提议。于是我屏住气息,挤出话来:
    “第四代的事。我就直接说了,请您不要对平坂帮和相关企业出手。”
    坐在我身边的玄一郎眯起双眼。
    “你没资格干涉吧。”
    “我是他的结拜弟弟。”
    “喔,你还真会说。”
    玄一郎看似开心地挑眉。
    “你为了来这里连这种狗屁藉口都用上了,让我听听你的理由吧。”
    “第四代不是公司倒了,欠了一屁股债就会乖乖回家的人。所以您不管怎么做都是没有意义的。请您住手吧。”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为了把壮一郎带回大阪,才要让他公司倒闭的?”
    “……咦?”
    我盯着玄一郎剽悍双眸中静静燃烧的冰冷火焰。
    “因为你阻止银行融资给他……”
    “你听好了,在我的世界里因为生气就击垮儿子的公司杀鸡儆猴是没有意义的。小鬼不要一副什么都懂的口气。”
    毛骨悚然。
    我大概是麻痹了,也可能是习惯轻松踏入我所不知道的世界。这个人岂止是一半,根本整个人都是黑道。这跟是不是暴力集团一分子无关,就心灵层面,也就是揍人的时候能否无视自己拳头疼痛的层面而言——雏村玄一郎是完全的黑道。
    我双膝上的手开始发抖。接下来我该说什么好呢?
    “哼,事情也不是这样而己。继承雏村家还有一个候补人选。”
    玄一郎突然开口,我抬起头看他。
    “我没办法决定要让壮一郎还是对方继承,所以就来东京了。来是要试试他的器量,因此我的想法和你相反,如果他这样就垮了也不用继承了。”
    我哑然无语。这不是最糟的结果吗?第四代就算保全了公司也会被带回大阪,如果公司倒了就被当作垃圾弃置。
    “如、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还有别的……”
    “别的——别的什么?我是来看能不能让他继承公司。有什么比把他公司逼到险境更有效的方法吗?”
    我沉默无言,垂下双眼。
    “阿玄,你不要再欺负小鸣了。你只是同性恋就算了,如果是虐待狂我就要跟你离婚。”
    “同性恋就没关系吗?”
    “你果然是同性恋吗?我要离婚!”
    因为我沮丧到连话都说不出来,所以让夫妻相声停下来的是端咖啡过来的店员。玄一郎弹了妻子额头一记让她闭嘴之后,喝了一口咖啡再度开口。
    “你也不是笨蛋,应该是有什么打算才来这里的吧?讲来我听听。”
    “呃,没有。”
    “我叫你说啊。”
    我握紧了放在膝上,开始冒汗的双手。看来只能开口了。
    这时候理佳子开口了。
    “要打麻将吗?”
    我的肩膀抖了一下。玄一郎一边皱起眉头,一边把咖啡杯端到嘴边。
    “麻将?”
    “对了,刚刚我说到全家一起打麻将的事,小鸣的眼睛就发亮了。”
    被说中了。我的表情那么明显吗?玄一郎哈哈大笑起来,我则缩在旁边的椅子上。
    “……所以,也就是说,只是让第四代的公司倒闭,你也得不到好处。不如我们赌一把一决胜负吧。”
    假设我们输了就是赔些钱,赢了就不要对第四代出手。我就是想来表达这么简单的意念。结果玄一郎一直笑个不停,理佳子也说出意想不到的话来。
    “你在笑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好笑的事。你不是什么事情都用麻将解决吗?如果大三元就进军义大利之类的。而且我也想跟壮一郎打麻将,这是我们家第一次凑满四个人打麻将啊。就用极高的赔率把小壮所有财产都赢过来,光去威胁银行也没什么好处。”
    “话是这样说没错。”
    喂,等一下。这是身为母亲的人该说的话吗?不要把事情引导到那个方向啊。我虽然也想要赌大的,但是没想过要让第四代背负破产的危机啊。
    “壮一郎,你觉得怎样?还躲在那里。”
    玄一郎突然开口,让我吓到寻找玄一郎视线的前方。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可是理佳子满脸发光地站起来喊道:“小壮!”我才发现他的踪影。
    我紧张地转头,才看到大红色的夹克袖子。
    “……你在干什么?我不是叫你不要插手。”
    第四代凶狠如刀的声音直插我的头顶。他到底什么时候来的?玄一郎是连背上都长眼睛吗?在麻将店的时候也是一眼就看穿监视录影机的位置。
    “你来这里干什么?”
    玄一郎头也不回,一边把玩咖啡杯一边问道。
    “现在已经半夜了,是小孩子回家睡觉的时间。”
    “我是来下最后通牒的。”
    第四代手插口袋,站在我和玄一郎的后方。我发现店员不安地偷瞄我们。
    “我现在是赢不了你肮脏的手段,不过我也知道很多雏村家的弱点。至少能够两败俱伤。”
    “这可没什么脏不脏的,钱就是要这样花的。我教过你吧。用压力来打垮对方是最有效的办法。”
    “干我屁事。不想大阪地检署什么的调查雏村家的话,现在就打电话给银行说你要抽手。”
    “真是的,你们两个!”
    理佳子站了起来。这时候玄一郎才终于把手肘放在椅背上,转过头去。两匹狼的视线互相对上。
    “理佳子也这么说了,坐下吧。”
    “我不是来跟你们喝咖啡的。我跟这家伙不一样,能毫不客气地对看不顺眼的家伙吐口水。”
    第四代说完之后,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我缩起了脖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玄一郎回应道。“我是叫你坐上麻将桌。小哥是特意来谈判的,真是个可爱的结拜弟弟。”
    我屏住气息,窥视三人的脸色。
    理佳子就像刚刚偷把情书塞到鞋柜里的国中小女生一样,急切地望着丈夫和儿子;玄一郎的视线又回到桌上的咖啡杯;第四代一直沉默不语,盯着我和玄一郎肩膀间的空隙。
    “真的是这家伙说要用麻将一决胜负吗?”第四代戳了戳我的脑袋。理佳子点点头。我则什么都不说了。这样就等于我提议的了。
    第四代突然看了我一眼。一瞬间我就明白他的疑问。
    你有胜算吗?
    为了不让玄一郎发现,我用眼神表示肯定。
    第四代重新转向玄一郎。
    “……赔率是?”
    玄一郎严肃的嘴角微微放松。
    “用点五(注:日本麻将以“点数”计分,点数为“符”和“番” (相当于台湾的“台”)的合计)算可以吧?”
    “现金吗?”
    “当然。话说到这种地步,我们就已经不是父子了。我才不相信事后付款,要就看谁吞了谁。”
    玄一郎的说法让我悚然一惊。我虽然完全不懂是什么样的条件决定胜负,可是看来现场的气氛已经不能提出当初我所思考的比赛方式了。
    “我根本就没把你当爸爸。我们已经断绝关系了。”
    第四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说:
    “细节就由我来决定。”
    “好啊,但是地点由我来决定。麻将桌也要用我买来的新桌子。东京就像你的主场,可不能让你动手脚。”


    我和第四代一起走出饭店。群聚赤阪的高级大楼散发出点点光芒,点缀夜空。走下饭店前方和缓的车道,吹来掺杂废气的冷风冷静了因为兴奋与紧张而胀红的脸庞。我本来以为会失败,多亏有理佳子帮忙。
    “你居然一副安心的样子。”
    第四代搂紧夹克的领子骂道。
    “咦……?呃,没有啦,虽然我是听不懂条件,不过想说赔率好像也没有很高。反正才点五,对吧?”
    麻将里的“点五”一般是指一千点五十圆,也就是说三十分钟一直输也不过损失三千圆左右的安心赔率。不是像第四代他们凶恶地说“谁吞了谁”那么庞大的金额。
    但是第四代却叹了一口气,加快脚步。
    “你是白痴喔,那个臭老头怎么可能会用学生麻将的赔率比。”
    “……咦、咦?”
    “雏村的点五是一点五千圆。”
    我站定在通往车道的斜坡上。坏掉的计算机在我脑中爆炸,因为、因为位数实在差太多了——这可不是说笑的。
    一点五千?
    第四代的背影越来越小。


    对了,理佳子不是说过吗?要拿走所有的钱。
    一点五千。如果我们输光所有点数,就得付出上亿的金额。

    *

    “——你是说我是最后王牌吗?你还真会打如意算盘。”
    爱丽丝的声音比冷气机吹出来的寒风冷上好几十倍。
    “嗯、呃……我也知道没问过你就擅自决定很过分,可是对方也不一定答应要用麻将一决胜负。”
    “你只是觉得事前跟我讨论,然后被我纠正想法过于天真很麻烦而已吧!”
    就是这样。我在床前垂下头来。
    我和玄一郎决议确定后的隔天,放学后马上去事务所的我挨了爱丽丝一顿严厉的斥责。
    会挨骂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会想到麻将这种鲁莽的招数是因为有爱丽丝。玄一郎就算不要诈,他的麻将功力也是超乎常人,所以我认定对方会因为绝对的自信而答应我的要求,加上他们并不熟悉爱丽丝,我们就能趁虚而入。
    “总而言之,你是要我跟雏村家三人一起打麻将是吧。”
    “……呃,对啊。因为不可能叫第四代不参加。”
    爱丽丝叹了口气。“我在网路上的确是攻无不克,可是这在诈赌客面前一点意义也没有啊。”
    “可是总比我好啊!就算我们拚命思考对抗诈赌的方法,跟玄一郎比普通的麻将,我也绝不是他的敌手。你就不一样了。”
    “跟你相比,就算是黑猩猩也比你强。猩猩发现敌手太强,好歹知道要逃跑!”
    我家侦探讲话还是一样毒辣。
    “而且那是什么烂赔率!你是用别人的钱打麻将打到丧失金钱感觉了吗?”
    “大概吧……”
    可是昨天道别的时候,就连我都跟第四代说这种赔率太奇怪了,会搞到破产。我们不是为了要钱而比麻将,而是希望对方不要对银行施压。所以没有必要赌这么高额的点数。明明只是打算赢了就要玄一郎退场,如果输了就付钱。
    可是第四代如此回答我。
    “你觉得那家伙会因为输了就老实地放弃我吗?他如果想找我们麻烦,多的是我们不知道的方法。”
    “结果就是钱啊!从那家伙身上挖出就算银行不借钱给我们也能运作的金额,加上让他在东京待不下去。那家伙在大阪有用不完的钱,可是在这里就没办法准备上亿的金钱。我们就是要这样把他赶回去。”
    爱丽丝仿佛祈祷般望着天花板。
    “我懂你的道理,可是就算是狼,父子也不会互咬吧。”
    “不过那两个人好像不当彼此是亲人,还说已经断绝父子关系了。”
    回想起来,第四代从来没叫过玄一郎爸爸。
    “可是,第四代真的要我们参与这种赔率高到疯狂的比赛吗?”
    “嗯。我说你比我厉害,他就说要正式委托你。”
    “唉,我还以为他是个聪明人,没想到找了个愚蠢的结拜弟弟后就变笨了。”
    黄昏时分,第四代马上就来了,而我因此更加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愚蠢。
    “玄一郎指定好打麻将的地点了。”
    我接过第四代拿来的传真纸。纸上记载日期和赔率等条件,底下还印了地图。地图的中间打了一个×。
    “……在荒川河边是吧?这里是哪里呢?”
    “不是河边,是河床。”
    我张大嘴巴,浑身僵硬。爱丽丝从我手上拿去地图。
    河床?户外?
    “你真的打算叫爱丽丝代打吗?”
    第四代用透露出不可置信的声音询问。我傻傻地点点头。
    “哼,玄一郎说是为了防止诈赌而选择户外,看来其实是为了击垮爱丽丝。”
    “咦、咦?”我瞪大眼睛凝视第四代的脸。“就算对方说仔细调查过我们,也不可能知道爱丽丝会打麻将吧。”
    “他应该知道我们有一个蜗居家中,而且害怕空旷区域的智囊,也知道平坂帮的人当对方是大姊。加上你一副很有自信的样子,很容易就能推测出来。玄一郎做生意的方法基本上就是‘击垮’,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打倒对方。”
    我抬头望向天花板,叹了一口气。我似乎真的是太天真了。
    “你从刚刚就一直不讲话,是怎样?”
    爱丽丝抱紧熊布偶贴在胸前,不满似地说道。
    “我最近已经敢出门啦。不过就是打个麻将,又不是做什么激烈的运动。”
    刚刚还一副代打麻将很愚蠢的样子,一觉得自己被屏除在外就这副德性。我最近发现其实爱丽丝爱管闲事的程度不下于我。只是她老是讲反话,所以很麻烦。
    “对方是说后天十二点喔。如果是晚上还好,要晒太阳你就没办法了吧。而且又很花时间。”
    “呃、呃,如果是暗到好像恐龙要灭绝的阴天就还可以。”
    “别想了,白痴。”
    第四代戳了戳爱丽丝的额头。
    “你忘记打棒球的事了吗?你不过是站了一打席就在床上倒了三天。”
    “让比猴子还差劲的助手上场,还不如几乎无法呼吸又握不住牌的我上场好。”不,还是我比较好吧。“第四代,你听好了。我之前就想过要跟你说,你的结拜弟弟天真到脑子里都可以种番茄和黄瓜了!”
    “我之前也想过要跟你说,你的助手缺乏危机感到会穿短袖去爬喜马拉雅山。”
    为什么他们要兜着圈子讲话,比较怎么说才能让我显得更笨……?
    “总之,爱丽丝不上场的话,光是防堵诈赌是没用的。”第四代说道:“一定要想办法,一次就赢光对方身上的钱。”
    “就算这样,”爱丽丝插嘴说:“你父亲是要测试你是否具备继承雏村家的资质。如果你赢得太干脆,搞不好他会更执着。”
    第四代露出一副直接喝下咖啡粉的表情。
    “干我屁事。那是对方的问题。我本来就不打算继承,跟我没关系。”
    我回想起当时玄一郎的话,对第四代说道:
    “玄一郎告诉我还有另一个继承人选,他在考虑要选谁。”
    “……另一个人选?”
    第四代歪着头说道:
    “其他亲戚也没什么好东西,难道是公司的人吗?那个老头终于要放弃家族继承了吗?”
    “算了,跟我没关系。”第四代喃喃自语道。他再度望向爱丽丝,然后又看了看我。
    “这是我正式的委托。你们给我不择手段,想出打击那个臭守财奴的方法。”
    我们先仔细观察第四代带来的隐藏式监视录影机所录下的录影带。那是我在麻将店被玄一郎修理得惨兮兮的影片。
    “他真是厉害,要诈赌的时候一定不让指尖入镜。”
    爱丽丝感叹地说道:
    “他的确是从河底捡牌,可是因为太自然了,反而无法纠举。”
    我一边回想当时的恶梦一边回答。玄一郎的诈赌技巧基本上是“河底捡牌”——也就是假装从牌面向下的麻将堆里进牌,其实是进别人牌面向上的舍牌。新手当然比不过这种打法。
    麻将是种不可思议的游戏:对诈赌倾向宽容的态度。一方面是因为历史的因素,一方面应该是受到长久以来阿佐田哲也创作的虚构麻将小说的影响。不,应该说有号称诈赌为“特别技巧”的赞美倾向。就算有舍牌明显发生变化的间接证据,不是现行犯就无法纠举对方的诈赌。这种时候反而多会称赞对方技巧高超。
    “他还有其他招数吗?”爱丽丝问第四代。
    “我所知道就只有捡牌而已。”
    “对于全自动麻将桌而言,这招是最有效的方法。捡牌能使得如此高超,就不需要其他不确定的技巧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如果是在户外,就无法事前准备窥视敌手的装置了。”
    对了,如果是在室内还能出动偷拍监听的专家——少校,他可以装设连玄一郎都不会发现的极小型摄影机,揭穿玄一郎的招数。可是如果是室外,就只能举双手投降了。无论是在北风吹袭的河岸装设伪装的摄影机或是在河边的大楼屋顶设置超级望远的摄影机,都可能因为麻将桌的地点和四人的位子而使得装置完全失去用途。麻将桌也是玄一郎买来的新品,要比赛当天才会开封使用。因此我们也无法在桌子上动手脚。况且麻将这种游戏就是尽管招数会全让对方拆穿,只要凑到自己所需要的牌型胡牌就能得分。玄一郎的技巧就是能最快达到这个目的的方式。我们怎么做才能获胜呢?我们要获得胜利就不能只考虑防御,必须打出能一举获得对方所有现金的绝招——
    “……嗯?”
    我好像突然发现了方法,不禁用手掩住嘴巴。
    玄一郎最快能凑到的和牌牌型。
    室外麻将。
    “怎么了?”
    第四代微微偏了头,我举起手阻止他说下去,然后继续思考。
    行得通吗?
    理论上是行得通的。但是需要的东西多到令人头昏眼花。事前准备、撑得到陷阱启动的战术、引诱对方入洞的战术,然后最重要的是时机。
    构想在我的意识表面开始增长。还有好几块不足的拼图。可是我不是孤单一人。这里还有爱丽丝和第四代在。所以,我咽了一口口水之后开口说:
    “……细节是由我们决定对吧?那么我想加规则。”
    “喔。可是玄一郎当然不会认同只对我们有利的规则。”
    “不,规则很特殊但是公平。只是跟点数的算法有关而已。我想加两条规则。”
    “说说看。”
    “一个是不用点棒(注:日本麻将特有的,表示玩家点数的细棒,正式名称为“筹码”)。谁胡了就用现金支付。”
    第四代皱起眉头。
    “这对我反而不利。你知道事情会变成怎样吗?如果是用点棒计算输赢,之后再付款,就算中间输了一些还可能逆转。如果每次都用现金付帐,我手上的现金用完就输了。”
    “我知道。可是这点是必要的。而且就是因为对我们不利,玄一郎才会接受这个条件。”
    第四代双手抱胸,嗯了一声。
    “另一个规则呢?”
    “取消庄家与闲家,以庄家计算所有人的点数。”
    “这是什么规则。”第四代抓了抓竖起的脱色银发丝。
    麻将是四个参与游戏的人轮流当庄家,其余三人为闲家。所谓的“庄家”,在赌赢和赌输时的点数都比闲家来得高,担任高报酬高损失的角色。
    可是我的提案是所有人都当“庄家”,也就是所有人赌赢时的点数都是一点五倍,赌输时的点数都是两倍。
    “那也对我们不利啊!”第四代抱怨道:“算了,玄一郎应该会接受。赶快说你的策略,为什么需要这些规则。”
    我咽下口水,坐在床边开始说明。爱丽丝听了之后一双大眼瞪得更大,第四代的眉头也皱得更深了。
    话说完之后,爱丽丝叹了一口气对第四代说:
    “我取消刚刚说过的话,你的结拜弟弟只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梦想家!”
    “是啊,他也是你的助手。” “这种时候不要再争了!赶快去准备!”
    第四代点点头,离开墙边。
    “好吧,反正那些钱输了就会被拿光,就试到底吧。少校那边由我解释。所以,爱丽丝——”
    第四代一边往事务所的玄关前进,一边指着坐在床上的侦探。
    “想想要怎么让对方上钩。”
    关上门之后,爱丽丝瞟过眼来瞪我。她搂住布偶熊,把下巴用力埋在布偶里。
    “……真的没办法吗?”我不安地询问。爱丽丝叹了一口气。
    “不是没办法。可悲啊,我是想到一个也许可行的方法。可是那也是螳臂挡车。听好了。”
    然后爱丽丝开始说明。她的策略跟我想到的点子一样蠢。


    *

    寒冬的晴朗天空中,飘着渺小风筝的缤纷姿态。北风呼呼的河边微微传来小孩玩闹的声音。
    “小孩真好。”
    玄一郎一边压住被风吹起的羽绒外套下摆,一边眯起眼睛说道。
    “壮一郎那个年纪也是每天在外面到处跑啊。”
    理佳子在玄一郎身边喃喃说道。毕竟是在寒冷的室外,就连理佳子也换上朴素的厚大衣又绑起发髻。
    “不用闲话家常了,赶快准备吧。”
    第四代恶狠狠地说道。
    几名一看就知道是黑道人士的男子从卡车上搬下几个大型纸箱和手提箱,熟稔地打开包装。里面装的是简单的全自动麻将桌、小型发电机、四张圆椅子和两张小桌子,安置在芒草丛生的沙地上。
    平坂帮的干部电线杆帮我们把波士顿包行李搬过来。里面装的是堆满两张桌子的钞票堆。我之前也曾经看过两亿圆的现金,今天可是比那时更震撼人心的光景。电线杆的手也有些颤抖。
    我们一共准备了一亿六千万的现金。第四代把手边的钱都拿去投资事业了,所以这里的钱都是借来的。玄一郎这边所准备的金额也是差不多。
    “先确认规则。”玄一郎一边确认麻将桌的运作一边说道:“你说不用点棒是吧!”
    麻将桌的四边附有可开阖的口袋。那里平常是用来摆点棒的,但今天则是空的,是用眼前桌上所堆放的现金交易。
    “全部用现金支付,钱输完了就结束对吧。这样好吗,穷小子?”
    “少啰嗦,你担心你的钱包就好。”
    第四代回嘴道。玄一郎则是哼了一声。对方所准备的现金不见得就只有那些,但是我们这笔钱用完就没了。今天可是背水一战。
    “然后是不分庄家和闲家。”
    玄一郎从桌上拿起写了“东”的橘色牌子,丢进放了垃圾的纸箱里。这块牌子本来应该是用来标示庄家的标记,但是今天也不需要。
    “你们还真是会想奇怪的规矩。这也表示我们父子缘分已尽(注:日文中“庄家”与“双亲”相同),对吧。”玄一郎笑着说道。虽然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对方如此认为也是没办法的事。第四代只是沉默地瞪回去。不过现在对我们而言,遭到误会比较好办事。只是我有点介意理佳子略带悲伤的眼神。
    “喂,你们全部回璋上。”玄一郎对搬东西来的那些男的说道:“你们好好监视壮一郎的车子,有人靠近这里马上通知我们。要是有人去报警就糟了。”
    第四代也吩咐电线杆:“你也回车上,不到分出胜负不准离开车子。”
    “是。”
    麻将桌逛只剩下我们四个人,小孩子嬉闹的声音似乎也变得遥远。耳边只传来风吹动芒草的声音。
    我现在才觉得很奇怪。赌博的金额如此庞大,我们却没有叫见证人来。
    “今天是家庭麻将呢!”理佳子的声音开朗得有些虚伪。
    “开始吧。”玄一郎按下麻将桌的按钮。


    二对二的麻将基本上是同一组的人面对面坐。我的左边是玄一郎,右边是理佳子。
    一开始,玄一郎就注意到我和第四代奇妙的打法。我们两个从一开始就一直丢出使用频率高的中段数牌,也就是好组合的牌。
    “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战术,结果是骗小孩嘛。”
    玄一郎奸诈地笑了。转眼问他就凑齐一万八千点的牌型自摸了。第四代鼓着一张脸,把大把大把的钞票移动到对方的桌上。
    我们的战术到下一局也没有改变,接下来换理佳子满贯(注:胡牌点数为四番或五番时称为满贯)自摸。
    “国士无双因为是无双,所以两个人同时凑到可是没有意义的。”理佳子笑着说。“虽然你们俩感情很好。”
    我光是注意玄一郎,其实理佳子也实力坚强。玩两局就发现我们的目的了。
    但是,这是爱丽丝教给我们的基本战术。
    “整场的目标是国土无双,这意谓了什么呢?”
    前天晚上爱丽丝跟我们说明。
    “也许你们会觉得很蠢,但是这可是在锦标赛中留下实际成绩的好战术。”
    国士无双是役满,是把使用频率低的十三种牌,也就是所谓的“么九牌”各凑一张的招数。役满的话,闲家是三万两千点;这次的规矩是所有人都是庄家,所以是四万八千点。如果凑成十三面听牌的特殊牌面时,点数还会加倍,因此几乎是一击决胜负的点数。
    “这项战术有三个好处:第一个当然是一赢就赢很大;另一个是无法凑齐而放弃的时候,很容易逃跑。”
    简单说就是到了后半,手上都是么九牌,因为舍牌而让敌人胡牌的危机就会大幅降低。理论上是攻守一体的好战术。然而这毕竟是役满,所以就算一整局都想凑国士无双,一天能遇上一次就算好的了。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选择这项战术。
    “最后的理由,当然——”爱丽丝对我笑了。“是因为最适合你提出的策略了。”
    所以我和第四代拚命把么九牌留在手上,让两旁的雏村夫妻尽情地胡牌,就像被他们俩左右开弓打巴掌一样。第四代旁边桌上的钞票迅速地消失。尽管是我自己提议的,每次用现金计算的方式还是很打击心灵。玄一郎每次把牌翻开的时候,相当于一般人年收的金额就会跑到他手上。
    这哪里是家庭麻将啊。我的指尖僵硬了起来,就连一开始还在开玩笑的玄一郎也在第四代的钞票堆只剩一半的时候安静了下来。从头到尾满脸笑容的理佳子比起玄一郎更为恐怖。
    有血缘关系也就只是这样了吧。他们冷静地吞食可能会让对方破灭的金额。我本来还想就算第四代输得一干二净,身为父亲的玄一郎可能会笑着说“就当是我借你的”,全部还给第四代。可是玄一郎脸上完全没有一丝客气。对方是黑道啊。金钱才是他们世界的一切。他不是自己说过了吗?
    过了一小时之后,我们的资金开始见底了。第四代桌上的钞票一眼就数得出来剩几叠,而玄一郎这边则是叠到近乎要山崩了。
    “看来,下一局就比完啦。”
    玄一郎瞄着第四代说道:
    “天气冷到不行,差不多是该回去泡个热水澡的时候了,真是刚刚好。”
    “痴人说梦话,我还准备了两亿。”
    第四代苦涩地回嘴。这是欺敌之术,可是玄一郎一听眼神就变了。下一局一开始,就看得出来对方接受我们的挑衅。
    不知不觉中,桌上舍牌里的么九牌都不见了。这是玄一郎拿手的诈赌技巧——捡牌。理佳子似乎也发现玄一郎的目的了。为了让玄一郎好捡牌,她一直排列么九牌。
    玄一郎也是要凑国士无双,他想要利用双重役满好一口气收拾我们。只要凑满十三张听牌,不管是我或第四代手上多出来的么九牌都会遭到对方直接攻击。就算我们拚命逃跑,只要玄一郎自摸就死定了。因为第四代的现金只剩桌上的几百万了。
    明明坐在一月的寒风中,我抓牌的指尖却在冒汗。只要错过时机就必死无疑。我刻意慢慢地翻牌,从舍牌里确认消失了哪些牌。
    再三种——玄一郎就能完成国士无双。就是这个时候。我脱下运动外套,往椅子后面一丢。这就是暗号。桌子附近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有风声和牌声。接受暗号的对象应该在遥远的天边,用望远镜确认我鲜红的外套。
    玄一郎从桌上一一捡起麻将牌,还剩两种,还剩一种。我在风中竖起耳朵,一边慢慢地打牌以便调整时机。
    玄一郎在听牌了。没错,已经是国士无双十三张听牌了。
    第四代丢出最后一张安全牌,他手上应该只剩会遭到玄一郎直接攻击的牌了。下一巡马上完蛋。
    就在这个时候——
    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细碎声响,玄一郎暂时停下伸长的手,皱起眉头。
    可是他应该没想到是直升机的螺旋桨声,更没想到是带来之后命运的声响吧!玄一郎之前停下的手再度往麻将牌堆起的小山前进时,螺旋桨的声音也更加清晰地化为划破空气的声响,逼近我们上方。理佳子一时脸色大变,抬起双眼往上瞧。正当玄一郎把自摸的牌换成舍牌的“发”时,巨大的影子包同了我们四人和麻将桌。我们身边的芒草发出哀鸣声,沙子也随风飘扬。可以看到直升机仿佛要压扁我们似的下降,连机腹都看得一清二楚。接下来还看到机身侧边的门打开,逆光中矮小的人影探出上半身来,手上握了一把竿状物品——M14突击步枪。
    枪声毫无疑问的贯穿了螺旋桨声。此时玄一郎已经离开座位,可是他下一步的动作完全出乎我意料。站起身来的他把第四代连同椅子一同拉倒。
    耳边传来四散的沙子敲击麻将桌的声音。等到螺旋桨的声响远离之后,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响遍全身。遮蔽我们的影子逐渐缩小、消失,只剩冷风吹拂我们的耳朵。
    “……刚刚那是怎么一回事?”
    原先抱着头蹲在地上的理佳子靠在椅子上站起身来,一边仰望身后的天空。
    “哪来的狙击手……?什么都没做就走了……”
    第四代站起来,拍拍袖子上的灰尘,又重新坐回椅子上。他刻意说道:
    “真是恶劣的恶作剧……赶快丢牌吧,你不是要自摸。”
    玄一郎右手握着“发”,凝视桌上的牌。
    他应该已经发现出了什么事吧,因为他大笑到肩膀都颤动起来了。
    “……原来如此,都是为了这招啊,全部都是为了这招啊。不用点棒,不分庄家和闲家都是为了这招啊。”
    我咕噜一声咽下口水,看看自己手上的牌。正是如此。所有招数都是为了这刻而布局的。
    一直站着的玄一郎朝麻将桌用力丢出“发”。我感觉全身的汗几乎都要从耳朵喷出来了。
    “胡了。”
    我抑止震动的双手,翻开手上的牌。
    “国士无双十三张听牌——双重役满。”
    理佳子眨了眨眼睛。
    “……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阿玄?”
    “看了不就知道吗?”
    玄一郎露出仿佛漂白过的笑容,瞥了一眼麻将桌。
    “当我们吓到站起来的时候,小弟转了整张桌子。”
    我在牛仔裤的大腿部分磨蹭着手汗。事情就跟玄一郎说的一样。我趁大家因为直升机而吓得起身时,把桌子逆时针转了九十度。所以玄一郎面前变成第四代的满手烂牌,玄一郎从牌桌捡牌凑出来的国士无双十三张听牌就跑来我这里了。选择危险的现金支付、取消庄家和闲家都是为了实现这个作战方法。没有个人的点棒和标示庄家的记号,就不会留下转动桌子的直接证据。就算手上的牌和舍牌变得完全不一样,只要没有直接的证据就不能检举诈赌。支配麻将这种不可思议游戏的,就是这条众所默认的规则。
    对这次规模庞大的诈赌计划贡献最多的不是我或爱丽丝,而是看到我脱去外套当暗号时,下指令的少校和在完美时机驾驶直升机通过的飞行员吧。
    第四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结束了吧。”
    也许是我想太多,第四代的声音听起来好像累到快要哭出来的迷路小孩。
    “我有个问题。”
    玄一郎身体沉在椅子上,伸直双腿。他的声音听起来意外地平稳。
    “什么事?”
    “这是我买来的全新桌子,刚好只有一只脚,所以很轻易地就能转动。如果是不能转的桌子,你们要怎么办?”
    第四代瞄了一会我的脸,低下头。
    “你说过东京是我的主场,对吧?”
    玄一郎稍微歪了歪头。弟四代继续低着头说道:
    “两天内能送来麻将桌的业者有限,我们联络所有业者买下单脚桌以外的桌子。”
    “钱就是要这样用。这都是你教我的。”第四代的喃喃细语飘落在麻将桌的桌布上,在麻将牌间飘荡。我永远忘不了此时玄一郎脸上浮现出的满意笑容。
    “直升机的租金跟麻将桌的经费都是大数目吧!”
    “少啰嗦,这又不干你的事。先担心你付不付得出钱吧!如果现金不够,现在马上写借条。我会附加让你倒店的高利息。”
    “啊,对喔。”
    玄一郎看了看我手上的麻将牌面,双重役满。
    “因为是庄家的双倍,所以是九万六千点,也就是四亿八千万圆,还差一亿六千万圆。”
    我一直苦恼要不要说出来的暧昧此时在我喉咙深处化为语言,跑出嘴边。
    “用闲家算就好。”
    第四代和玄一郎同时抬起眼睛看我,此时两人的脸几乎一模一样。我继续说道:
    “不需要用庄家算,用闲家的双重役满算点数,六万四千点就可以了。”
    “为什么?”
    “刚刚有人拿着突击步枪从直升机里探出身子来的时候,玄一郎想去保护第四代,对吧!”
    第四代露出狰狞的表情。玄一郎的嘴唇微微地歪了。
    “不好意思,刚刚拿枪的是我们一位绰号叫少校的朋友,枪当然也是模型枪,只是要吓吓你们而已。可是你却想要保护第四代。”
    “天知道,我不记得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
    两人同时发言。可是我已经明白了。就算嘴巴上互相辱骂——
    “对于玄一郎先生来说,第四代是你的儿子,所以他的结拜弟弟也是你的儿子。因为我是你家的孩子(注:日文中“闲家”与“小孩”相同),所以算六万四千点就好。你就用今天带来的现金支付即可。”
    因为爱丽丝也说过:家族是可以互相原谅的最小社会单位。就连我这种只知道关系面临毁坏的家庭的人,也是打从心底这么想。我不想看见大家因为欠债而互相怪罪。尽管我明自自己现在说的场面话和为了以亿为单位而互相吞食的战争一点也不搭,但是——
    玄一郎已经隐藏不住笑意,而第四代的臭脸让附近的空气看起来都扭曲了。理佳子抓住我和第四代的手腕用力拉过来。
    “你们两个都是我家的孩子!我爱你们!”
    “吵死了!”第四代挥开母亲的手。
    “壮一郎,这个笨蛋说的话算数吗?”
    玄一郎一边奸笑一边用手指着我问道。第四代背向我们。
    “算点数是赌赢的人的事吧!”
    第门代的双脚踏开芒草,走了出去。
    “随便你们。”

    *

    玄一郎打电话给我是比完麻将的两天后。那时候正好第四代到侦探事务所来跟爱丽丝一起处
    理这次麻烦到绝望的会计事务。毕竟这笔一亿六千万的收入是靠赌博得来的,两个人为了要如何洗钱而商量各种办法。就在此时我的手机响了,液晶荧幕上显示了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
    ‘小哥,回大阪之前我想跟你打声招呼。’
    光是听到声音就想到那张开怀大笑的脸。是玄一郎打来的。我有点紧张地瞄了一下第四代,移动到厨房免得被他听到。
    “呃、呃,您这几天辛苦了。”
    想不出其他有什么话好说。
    “为什么您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这种事情查一下就知道了。我也知道壮一郎的电话号码,但是打电话给儿子道别很恶心。’
    话也许是这样说没错,可是为什么要打给我呢?你是要我说什么呢?电话的另一边传来了声响,这次是听起来仿佛火花四散的女子声音。
    ‘小鸣?是我!我是妈妈!虽然很可惜,不过我们要乖乖地像丧家大一样回大阪去了。帮我跟小壮问好!他现在就在你旁边吧?小壮~~有没有听到啊?我是妈妈,超爱你的喔!’
    我把手机拿离耳朵四十公分。糟了,这下大概真的听得一清二楚的了。
    ‘笨蛋不要吵,手机还我。’电话里传来玄一郎的声音,我又把耳朵贴近手机。‘我还挺高兴的。每次来东京都没好事,这次遇到你真是有趣。下次再一起打麻将吧!’
    “……不不不,我受够麻将了,饶了我吧!”
    ‘喂,你忘了吗?’
    玄一郎的声音瞬间像河底的石头一样冰冷。
    ‘从我手中抢走国士无双的人不是壮一郎,而是小弟你喔。下次让我报仇吧,来大阪记得打电话给我。’
    我决定一辈子都不要去大阪了。
    ‘对了对了。’玄一郎又恢复原本的声音说道:‘帮我转告壮一郎,他有你这种天真的结拜弟弟,我们不能让他继承雏村家。就在东京当尼特族混吃等死吧!我们决定要让另一个人继承了。’
    “呃……”
    我抬头看黑黑的天花板。
    看来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的样子,虽然我觉得有点空虚。
    玄一郎说完再见就挂了电话。我紧张兮兮地回到寝室,坐在床边的第四代瞪着我。
    “那个混帐黑道跟你说了什么?”
    第四代已经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了。
    “啊——呃、呃……”
    我一说玄一郎已经决定要让另一个人继承,第四代的脸上就露出苦涩的口水在嘴里流动的复杂表情。
    “……搞什么啊。什么另一个人?一开始这样做不就好了吗?还特地跑来这里大吵大闹。那对笨夫妻到底来东京做什么啊?”
    此时,坐在床内侧的爱丽丝吃吃地笑了起来。
    “所以说,他们是来新年参拜的啊,其他事情只是顺道而已。”
    第四代皱起眉头,转身问道:
    “新年参拜?”
    “对啊。鸣海,你还记得他们是去哪里拜拜吗?”
    爱丽丝突然搭话让我吓了一跳。
    “啊……呃,应该是水天宫。”
    爱丽丝点点头。
    “是啊。日本桥的水天宫拜的是全日本保佑孕妇顺利生产最有名的神喔。”
    这时候爱丽丝面前肯定是我和第四代两张非常吃惊的蠢脸。
    “……顺、顺利生产?”
    “雏村理佳子应该怀孕了,所以另一个继承人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第四代露出恐怖的表情站了起来,抢去我手上的手机,从通话纪录回拨给玄一郎。
    “是我……你为什么都不讲!我说妈妈的事啦!她真的怀孕了吗?恭喜你个头啦!白痴!孕妇的魅力?谁看得出来啊?恶心死了,闭嘴啦!喂!你们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我听到广播的声音……羽田?你这混帐在想什么?现在还没进入安定期,怎么可以让孕妇搭飞机!去搭新干线!你知道妈妈已经四十二岁了吗?外表再怎么装年轻,身体已经是老太婆了!她可是高龄产妇喔!……谁在夸你性功能超强啊……啊?你在说什么……壮二郎?你白痴啊?如果是女生要怎么办?名字是要跟一辈子的,认真点想啊!然后不要再想要小孩继承了,我就是教训!”
    第四代狂风暴雨般的怒吼让我担心手机会不会因此解体。我还是呆若木鸡,傻傻地交互看着笑到花枝乱颤的爱丽丝和对电话破口大骂的第四代。
    原来如此,来东京是为了新年参拜。爱丽丝之前曾经突然说过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如果我事前就告诉壮一郎,你也知道他人太温柔。”爱丽丝回味起来又笑了。“一定没办法全力拚胜负。”
    侦探的个性之恶劣由此可见一斑。接下来的整整十五分钟,我和爱丽丝坐在床上继续听第四代和玄一郎的父子相声。光听第四代骂人就知道玄一郎如何反应,两人的相声真是太厉害了。也许这是因为第四代的身体里也流着大阪人的血。

    *

    三天后,第四代在放学之后叫我去平坂帮一趟。
    “用你的名义把这个包裹寄给理佳子。”
    第四代说完这句话就把包裹推给我。
    “……你干嘛不自己送?”
    明明知道对方害羞还硬是要问的我,也许坏心的程度也和爱丽丝不分上下。
    “吵死了,叫你寄就寄,不准偷看里面的东西。”
    被这么一说,回家之后当然要打开来瞧瞧。毕竟我也是有好奇心的。而且你瞧,宅急便的单子上得写寄送物品啊。
    里面装了红色与白色的绢制带子,上面绣了精致的狼图。
    是孕妇用托腹带。
    一看就知道是手工制作。就算是刺绣专家也不见得有如此高强的刺绣功力。狗因为生产快速而被视为生产顺利的象征。每逢戌日(注:日本沿用古代中国的生肖纪日,每十二天就是戌=狗日),东京都中央区的水天宫就会挤满来自日本全国各地的孕妇前来参拜。
    我在心里向第四代说了十次对不起,又把托腹带包回去。在收件人栏填上雏村理佳子的名字时,突然想到一件事:之后出生的小朋友比雏村壮一郎小二十一岁,也就是我会多个结拜的弟弟,也可能是妹妹。
    等这个孩子长大之后,血缘相连的雏村家四人能把暖桌的桌面翻过来,一起打麻将就好了。不过到时候要赌的是选电视台的权利之类的,而不是金钱喔!家庭麻将就是要这样啊。

    *

    到了周末,我前往久违的麻将店“天和俱乐部”。毕竟还是得以学业为优先,所以寒假结束之后,我几乎都不再插手麻将店诈赌事件。不过玄一郎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也不能老是把虎须党事件搁着一不管,所以我去店里看看情况。
    “啊,藤岛先生,辛苦你了。”
    电卷棒头的凶脸店长向我打招呼。希望不明白内情的常客和年轻店员别再惊讶地看着我了。我进入事务所之后,店长还倒了茶给我。
    “我听平坂帮的人说了,你因为第四代父亲的事情辛苦了一番。”
    “啊,哈哈,没有啦,没有啦。”
    那些穿黑T恤的笨蛋又不知道加油添醋了多少。
    “可是藤岛先生真是了不起,可以跟关西的组长换四六分的酒杯结拜。”
    “我们没有结拜!”果然就是这样!
    “不过既然对方是壮老大的父亲,就表示跟虎须党事件没关系,对吧。”
    我点了点头。
    “如果有关系的话,无论是我或第四代都无法应付。”
    店长也露出苦笑。
    “的确。那个人强到近乎怪物了。跟他比起来,虎须党的成员只是小鬼而已。他们虽然是诈赌,可是一点气势也没有。”
    “对了——他们之后还有来吗?”我问道。店长抓了抓下巴。
    “昨天那个瘦得像牛蒡的眼镜男有来,可是就那么一次。其他店铺最近完全没看到他们的踪影。要是就此消失就好了。”
    “昨天也是大赢一笔回去的吗?”
    “从中途开始一直出现一发自摸(注:在宣告立直之后,无人吃、碰、杠的情况下胡牌),赢个不停。不过他好像很不舒服,露出一副恶心的样子,很快就走了。”
    我请店长让我看监视录影机录下的情况。虽然因为是偷拍而不容易分辨,还是看得出来是我之前注意的三名可疑客人之一。对方在暖气强烈的店里依旧穿着厚重的运动外套,显得格外奇特。手势也总是抖个不停。
    “藤岛先生,他们真的是一挂的吗?我从没看过他们一起来店里。”
    “应该是……他们有个共通点就是打法奇怪。”
    譬如说这里。我手指荧幕解释道。
    “第八巡的时候,下家手上有一筒和风向牌的“西”双碰却秘密听牌。看起来有四张二筒。这种时候是不可能丢出手上的一筒的。”
    “的确如此。”
    和店长解释就快多了。只有麻将漫画的世界里才会出现“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所以不让对方胡牌”,真实生活中经常出现的其实是“不管是谁都先不让对方胡牌”。就像将棋的将死(注:相当于象棋中的将)一样。不管技巧多高超,棋士都无法避免将死。所谓的强者就是避免遭遇将死的场面或是在自己遭遇将死前先让对方将死。这点在麻将的世界也是一样的。
    如果这样还能避免将死的话,那么——
    “到底是怎样的诈赌法呢?”店长喃喃自语道。“我也很小心注意哪里有人在偷窥,窗户那些都检查过了。”
    “应该是记号麻将。”
    店长听了我的话就皱起眉头来。
    “怎么可能,我们没用那么差的牌。”
    所谓“记号麻将”是以牌上的细小伤痕为标记,无须转牌也能分辨牌面的技巧。也有人会不经意地在牌上做记号。不需要看牌面就能知道是什么牌的话,就算只能知道少数牌,也是绝对地有利。
    “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一开始输个不停之后才开始一路大赢、一发自摸异常地多、看穿双碰的机率相当高,诸如此类的情况都显示应该是在牌上做记号。”
    我和店长一起走进店里,把昨天牛蒡眼镜男坐过的桌子全部检查一次。
    “麻将牌跟全新的一样啊,我们新牌换得很勤的。”
    店长用手心磨擦全新的牌说道。
    一阵突兀的感觉在我胃里凝固。我拿起一张一筒,眯起一只眼睛盯着看。
    我觉得我知道这种感觉。
    可是,怎么可能——
    我拿着牌站了起来,往柜台冲去。跟店员借来水性签字笔,把牌的背面涂满。
    “……啊……”
    干涩的呼声从我喉咙流泻出来。
    牌背的一部分露出白色的痕迹。
    我冲回牌桌,确认剩下来的三张一筒,上面也有一样的标记。
    “……藤岛先生,那是……?”
    我打断店长的话,又再度站了起来。厕所。那些家伙打牌的时候去厕所去太多次了。我冲进厕所,趴在瓷砖地上检查洗脸台和小便斗附近。
    然后就被我找到了。马桶下方附着了一丝丝红色粉末。
    一时间我无法呼吸,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站不起来而用力攀抓厕所墙壁。终于我抓住马桶,站起身来。当拿出手机时,手抖到差点就摔了手机。
    为什么?这是骗人的吧?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你幸存了呢?你们不是应该都烧得一干二净了吗?
    颤抖一路传递到喉咙。苦涩、血液的味道和触电般的快乐回忆都蜂拥而上。明明事件应该已经沉在水底,现在回想起来的疼痛、灼热和歌声都从我全身上下的伤口满溢而出。
    可是我的思绪异常地冷静。而且第一通电话不是打给第四代也不是爱丽丝,而是少校。
    “……是我,请你现在过来天和俱乐部一趟。然后有没有可以采集掉落在地板上毒品的工具
    ……嗯嗯……对,是粉末,不过量很稀少……好,好……拜托你了,我希望能马上检验。”
    大概是我潜意识中想赶快检验。因为我希望自己的推测是错误的吧!这才是一开始就打给少校的理由。
    我挂掉电话,深呼吸一口之后再打给第四代。
    “我现在人在天和俱乐部……对,是为了麻将店虎须党事件……我想我大概知道他们的手法了。他们是在厕所嗑药……对……不,还只是我的推测,但是应该错不了。”
    我紧咬着下唇,用力地将背抵在墙上直到无法呼吸。俯视脚边,马桶的底座有些许肮脏的红色痕迹。
    没有明确的证据。尽管如此我还是明白。因为我的身体都还记得。
    “——ANGEL·FIX”

    2

    墓见坂史郎。
    他是群马两代议员世家的儿子。
    八年前,他进入T药科大学;十九岁时前往伊朗留学。他在当地发现一株突变的罂粟花;也是日后ANGEL·FIX事件的开端。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当初墓见给这朵花取了什么样的名字,但是回国后进入国立研究所的他从花朵中抽取出生物碱并精炼成新型的精神科药品。这种药物号称吃了之后就能看到天使和听到天堂传来的音乐;锭状的药剂上印了天使的翅膀,散布在我们住的市街。
    药物的名字和作为原料的不幸花朵不同,人尽皆知。
    ANGEL·FIX。
    “……为什么当初会取这种名字呢?”
    我拿起印了死者姓名的纸张,询问爱丽丝。坐在床上的她,在数台电脑所散发的微弱灯光下回头。
    “根据我的推测……”
    爱丽丝回答我的声音比冷气吹出的寒风还冰冷。
    “他应该是取自小詹姆斯·提普奇的短篇作品,那个叫墓见坂的男子,兴趣大概跟我很类似,这令我很不愉快。”
    “……小说内容是讨论毒品吗?”
    “不,是说外星人要从地球选好人带去外星球的故事。小说有个美好的结局,但是我不知道他是否考虑到结尾才给药物取名。”
    我叹了口气,把资料丢到床单上。
    无论如何,墓见坂已经让天使带走了。他的同伴也几乎都跟他一样,因为药物摄取过量而死。他们的想法随着死亡而葬送在永恒的黑暗中。
    明明事件应该已经结束了,明明大家应该都已经离开人世了。
    “还有两个人活了下来。”
    我因为爱丽丝的呢喃而抬起头来。
    “你不记得吗?制造和贩卖ANGEL·FIX的集团共有七人,其中五人在事件后死在医院;有两个人被救活。”
    两个人。
    其中一人我也认识,名叫篠崎俊夫,是彩夏的哥哥。
    “阿哲跑去问阿俊了。另一个生存者是千贺泽辉彦,现在是由第四代负责追踪他。”
    “……你是指可能还有哪里藏了剩下的药物吧?”
    “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
    爱丽丝说完后背对着我,又开始敲打键盘。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事件已经结束一年了,为什么现在又开始出现ANGEL·FIX呢?如果麻将店的那些家伙只是偶然发现库存的话就算了。”
    我懂爱丽丝的意思了。又过了一年,所以花朵又再度盛开、凋零并结果;这表示也许又有人开始制造ANGEL·FIX也说不定。爱丽丝的发言让我悚然一惊,开始用手心搓揉起鸡皮疙瘩的上臂。
    少校替我们调查的红色粉末已经证实是ANGEL·FIX。调查结果打碎了我的希望,表示恶梦依旧残存在黑暗的某个角落。
    “虎须党和制造集团很可能有关连。”
    我听着爱丽丝的话点了点头,视线则游移不定。
    他们所使用的诈骗招数是在麻将牌背后用透明的墨水作记号,刚开始打的时候都输就是因为在作记号。我想应该是在指尖沾上少许的墨水来作业,是非常花时间的招数。
    ANGEL·FIX赐给服用者异常敏锐的视力,让他们在人世中也能看见天使,更能看到透明的墨水闪闪发亮地引导他们。
    特殊的墨水应该跟一年前的事件中,FIX的药头所使用的一样。
    他们之间究竟有何关联?还是虎须党那些人其实就是制造集团的地下成员?为什么现在才来麻将店诈骗呢?是因为他们需要资金吗?
    情报太少了,我无法判断。
    “现在我们无事可做。”爱丽丝低声说道:“找不到仅存的制造集团成员和虎须党员就没有足够的情报以供判断,现在只能等待平坂帮回报。”
    我蹲在冰冷的地板上,凝视微弱背光中的爱丽丝背影。结果我问了一个我自己也觉得未免太迟的问题。
    “不能拜托警察吗?”
    “第四代和阿哲都办不到吧!”
    爱丽丝背对我,用干涩的声音回答我。
    “你忘了吗?FIX是他们的仇人,所以刺激他们行动的并非利益而是愤怒和面子。”
    我点了点头。
    第四代的手下遭到FIX中毒的患者所刺杀;阿哲学长则是失去一位伙伴。不过这些都是表面的理由,底下隐藏了更深刻且嗳昧的原因——红色的天使翅膀所腐蚀的是聚集在这条街上的尼特族,也就是跟阿哲学长和第四代淌在同一滩浑水中,如同兄弟般的人。阿哲学长和第四代不会责怪尝试药物的他们有多蠢多软弱,因为他们明白只要踏错一步,下个坠入黑暗的可能就是自己。其实他们搞不好连墓见坂都想拯救。
    他们就是因为无法完成这份心愿,才会继续追踪天使。
    “可是你又要轧一脚了吗?”
    爱丽丝的声音终于掺杂了些许情绪,听起来不太高兴。
    “你是叫我退出吗?”
    “哼,我已经懒得说了。”爱丽丝鼓着脸颊气呼呼地说道:“你就继续多管闲事下去吧!毫无学习能力的你就算因为全身烫伤而死,下辈子投胎成鸡的你还是会自己喜孜孜地飞进烤炉里的。”
    我抓了抓头。
    “你也一样吧!”
    “你刚说什么?”爱丽丝气得从床上跳起来转向我,害得床上的布娃娃山都崩坍了。
    “没有啦!你自己还不是不管事情有多危险都会参加,没资格说我吧!”
    “我可没有那么蠢!要在火里找东西的时候可是会用铁筷挑的。”
    “那我就是那双铁筷,对吧!”
    爱丽丝嘴巴半开,僵了好几秒。
    “……你现在心里一定紧握拳头,在想难得讲赢我对吧!”
    爱丽丝的头发摇晃、脸蛋通红,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懊恼。
    “我才没有。”我撒谎道。但我没想过要辩赢她就是。
    “什么嘛!你这样说好像我只会躲在安全的地方,把危险的事情都推给你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呃,事情是这样没错啦。啊、嗯,所以啊——”
    我张开双手安抚快要扑上来的爱丽丝,小心翼翼地说道:
    “可是我不介意,因为你我都觉得这样比较好。”
    “觉得什么好?”
    “你每次都很担心我去现场调查。”
    “我才不担心你,我是受够你了。”
    “你偶尔也会亲自出马吧!看到你跑出来,我也很担心喔!”
    “嗯、嗯?”
    爱丽丝抱住布偶熊,只露出一双眼睛。
    “所以,危险的地方就交给我吧!我很高兴能为你效力,因为我是你的助手啊!”
    套上白色长袜的纤细双腿踢啊踢的。
    “这么丢脸的台词留在你那本尽是废话的事件簿里就好!”
    “丢脸?为什么?为了爱丽丝——”
    “白痴,不要重复!”
    爱丽丝把头埋到布娃娃山里。虽然她这副德性很好笑,但是我搞不懂刚刚说的话哪里丢脸。不过再说下去Dr.Pepper的空罐就要飞过来了,所以我就闭上嘴巴。
    把空罐收集整理好之后,我走出了侦探事务所。冬日午后早早西沉的太阳,出乎意料地相当刺眼。
    “藤岛,你又翘了下午的课吧!”
    我走下逃生梯到拉面店后门前时,茶色的发丝突然从打开的门后冒了出来。发丝下方是挑高的眉毛。对方一边系上黑色的短围裙,一边走到我面前来——是彩夏。
    “你的出席日数不够吧!再翘下去会留级喔!”
    “咦,会吗?我都有仔细算过,所以没问题的。”我对彩夏撒了谎。对了,已经第三学期了。再这样翘下去,我是不可能升上三年级的。但是今天会公布粉末的调查结果,我实在很想早点知道,就翘了整个下午的课。
    “我可是请了半学期的假,现在居然已经追上你的进度了!”彩夏挺起胸膛说道。我因为这句话而吓得全身僵硬。
    是的,今年一月到四月时,彩夏变成连眼皮都不眨的植物人,那段人生都浪费在医院的病床上。可是她被夺走的不只是四个月的时间而已,还有那之前的所有记忆。
    ANGEL·FIX。
    天使的翅膀也伤害了彩夏。
    我不能再让彩夏想起那段痛苦的回忆,所以当彩夏问我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时,我便开始胡扯一通,流畅得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对啊,就有点事情。之前发生的麻将事件让第四代赚太多,就得洗钱……彩夏,你知道什么是洗钱吗?”
    “完全不懂。”彩夏用食指顶着自己两边的太阳穴,眼睛滴溜溜地转。
    “哈哈,总之第四代用了些不太好的手段处理,所以接下来的详情他也没跟我多说。”
    “总之没事就好。”
    听到彩夏那带点已经受够了的口气,我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与其让她不安,不如让她失望。比起百分之百的谎言,百分之八十的真实更能欺骗对方。我最近真是越来越会骗人了,只是欺骗彩夏毕竟令人不太舒服。
    “那你最近没什么侦探的工作吧!可以乖乖去上课吧!”
    “啊——嗯。”
    对了,我们本来是在讲翘课的事。
    “班上的同学都已经觉得你会变成学弟了喔!大家还在讨论以后在走廊上跟你擦身而过的时候要怎么打招呼呢!很过分吧!”
    真的很过分呢!你就不要告诉我这种事啊。
    “那我干脆退学好了……”
    “你在说什么!千万不可以这么做!”彩夏拍了我的手臂。“好歹要出席到最后一堂课啊!每次班会的时候老师都很困扰,要给你的讲义也堆积成山。”
    “第二天拿去回收就好啦。”
    “你第二天也都翘掉啦!”
    我缩起身子。
    “然后学生会的人今天也在找你喔,因为你翘课害对方也很困扰。”
    “学生会的人?”
    “我都不知道你也是学生会的人。”
    “啊……”对了,他们没跟我讲一声就选我当监察委员了,所以找我的应该是监察委员会会长香坂由香里学姊。“来找我的人是不是个子很小?很像兔子?”
    “对对对,原来你认识对方啊!还有另一个长头发、带发箍露出额头的女生,好像是学生会会长。”
    连薰子学姊也来找我?这样我就有点不想去学校了。其实我也不是讨厌她,但是对方的态度很凶,让我有点难以招架。之前又麻烦过她好些事情。
    “她们好像说有事情要拜托你,记得明天一定要乖乖去学校,还要去学生会的办公室露个脸喔!”
    “喔……”
    “还有小百合老师说会继续帮你看功课。虽然我的学分也不太够,不过我们还是努力一起毕业吧!”
    “我办得到吗?”
    “再讲大声一点!”
    “我会努力……”
    彩夏举起大拇指,又回到厨房里。我坐在翻过来的啤酒箱,朝冬日的天空叹了一口气。觉得解决毒品啊麻将诈欺的事件啊什么的比上课还轻松,我一定是病得很重。

    *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我去了学生会办公室一趟。久违的办公室增加了好多人,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仔细看他们的班级章,原来全都是一年级的。香坂学姊和薰子学姊又都不在办公室。
    “藤岛学长!”
    坐在教室门口附近吃便当的短发小个女孩,看到我就整个人跳了起来。
    “你是特意来办公室的吗?”
    对方冲了过来,我吓得退到走廊上。
    “学长昨天为什么早退啊?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吗?已经好了吗?”
    “咦?啊、嗯,听说昨天有人找我?”
    “是、是我。”
    咦?不是香坂学姊吗?话说回来,我不该用“像兔子吗?”之类抽象的形容问彩夏的。对方不过就只是夹了个兔子发夹而已啊!
    此时,坐在学生会办公室后面位子的人站了起来,向我们这里走来。是个长发的一年级女生。
    “千夏,藤岛学长来了吗?”长发女孩推开兔子发夹女孩,走到走廊上来。一和我四目相对,对方马上就一副生气的表情。
    “明明是监察委员却都不来办公室,学长到底在想什么啊?”
    对方突然伸手向我指来,逼得我向后一仰。
    “佳也,难得学长来,你却对人家发脾气是不行的啦……”
    短发女孩怯生生地插话。
    “你是监察委员会的会长,却这样畏畏缩缩地,要怎么做事呢!”
    “你不是监察委员,不需要你开骂啦。”
    “我是学生会会长,有责任控管整个学生会啊!”
    学生会会长。原来她是学生会会长。果然跟彩夏形容的一样,是个带发箍、露出额头的长发女孩。对了,薰子学姊和香坂学姊都已经卸任,专心准备升学考去了。去年年底的事件麻烦学生会帮了好几次忙,所以我才会产生两人还在学生会的错觉。
    所以这个叫千夏的女孩是监察委员会会长啊?气质方面和香坂学姊有些相似。她战战兢兢地对学生会会长说道:
    “是我们有事拜托藤岛学长,讲话要客气点啊。”
    “千夏你闭嘴。”



    学生会会长严厉地回话。仿佛在哪里看过的情景让我差点笑了出来。
    两人带我到学生会办公室隔壁的监察室。监查室里没有其他人,四周都是坚硬的不锈钢架子,连暖气也没开,让我觉得有些寒冷。
    “话说藤岛学长根本不记得我们的事吧!”
    学生会会长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瞪着我。
    “嗯,呃……”
    我们在哪里见过面吗?
    “你看吧!我就知道,果然跟羽矢野学姊说的一样。学长一点也不在乎学校的事情。”
    羽矢野是前任学生会会长薰子学姊的姓,看来她对我的评价不怎样。
    “去年学长曾经来监查室帮忙一次啊!”千夏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说道:“亏香坂学姊还特地跟学长介绍,我还拿到学长的签名喔。”对不起,我的记性不太好……呃,我什么时候帮人签过名了?
    “我叫剑崎。”学生会会长臭着脸说道:“剑崎佳也子,是学生会会长。她是监察委员会会长鮕川千夏,算是藤岛学长的上司,好歹要记一下她的名字。”
    “我是鮕川,学长不要再忘记我了喔!”
    我交替地看了看她们,暧昧地点点头。我觉得自己似乎要有些反应才行,所以就开口问问:
    “……你们都还是一年级,就当上会长和委员长,很辛苦吧!”
    “因为学长那个年级一点也不可靠。”剑崎迅速地回答我。看来情况转眼间又回到责备我的气氛。
    “佳也,现在不是欺负学长的时候,先办正事!”千夏戳了戳剑崎的手臂,剑崎咳了几声又转头看我。
    “的确如此,不好意思失礼了。”
    “嗯、嗯……你们说的正事是?”
    “学长也有管援助交际吧?”
    “……啊?”我忍不住发出怪声。
    “佳也,没人这样问的啦!”
    “千夏你闭嘴。”剑崎推开短发女孩的头。“藤岛学长跟流氓有关系,他们有派你管理几个汽车宾馆、夜店和卡拉OK对吧?”
    我抬头看了两次天花板上沾满灰尘的萤光灯,心想如果真的留级的话一定要自行申请退学。我才不要被丢进充斥莫名其妙流言的学年。
    “我说啊!那是不可能的吧!我不过是个高中生。”
    “可是千夏是这样说的啊!”剑崎瞪了身边的千夏。
    “我才没这样说!我只是说学长是帮派里的第二把交椅,负责管理所有夜店!”
    结果还不是一样吗?而且谣言还越传越夸张。
    如果现在因为承受不了无力感而放弃说明的话,之后一年级的还不知道会夸大流言到什么地步。所以我坚强地撑住,向两人解释。
    “平坂帮不是什么流氓集团,比较像是小混混组成的自治警备队。成员都是一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我也只是偶尔帮他们一些忙,不算他们的成员。”
    “可是,他们有在经营夜店吧?”千夏问道。
    “嗯……嗯?搞不好有。”
    第四代生意做太大,连我都搞不清楚。他光靠一张脸就能进出许多夜店,所以经营个两三家也不足为奇吧。
    “那学长果然对援交很熟啰!对吧?”
    不要这样问,搞得好像我也在援交。
    “我一点也不熟援交啦!你们问这些事是怎么了吗?”难道是她们其中一方在搞援交吗?
    “现在有些风声。”
    剑崎往长桌上一坐,垂下眼来说道。
    “听说我们学校的学生在卡拉OK之类的地方和成年男子……”
    我从鼻子轻轻呼了口气,又抓抓头。
    “那为什么学生会会为了援交而担心呢?”
    “学长,难道你一点也不介意吗!”剑崎拍桌说道:“这可是犯罪啊!”
    “嗯、啊,对啊。”
    回话之后才发现其实我也做了很多违法的事情,没什么资格抬头挺胸说教。
    “然后啊——”千夏有些畏缩地插嘴。“如果被发现的话,也许那个女生所属的社团会受到停止社团活动的处分,或是老师会盯得特别紧。现在我们学校女子篮球、女子网球和垒球成绩都很好……”
    仅管如此,管援交算是学生会的工作范畴吗?
    “所以你们希望我怎么帮呢?”
    说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口气好冷淡,小小地反省了一下。
    “我们希望靠学长的人脉,注意一下各地的卡拉OK或是夜店。我们还不清楚是谁在搞援交……知道了的话,就能暗地里留意。”
    我差点脱口而出:你们知道这里有多少家卡拉OK和夜店吗?但是如果是第四代的话,搞不好说一声就办得到。
    “麻烦学长帮忙了。”“麻烦学长帮忙啦。”
    两个人一起向我鞠躬拜托。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脱口而出心中突如其来的疑问。
    “咦?”千夏抬起头来。
    因为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这毕竟不是一般高中女生会觉得应该要负起学生会成员的责任,而插手管理的事件。千夏和剑崎两人露出扭捏的表情互看了一会,然后沉默了下来。先下定决心开口的是剑崎。
    “学长难道没有听说……的事吗?”
    她说话说到一半变得很小声,害我听不清楚。不过我听起来像是这样。
    ——施暴。
    两个人接着便吞吞吐吐地轮流为我说明。大概是从寒假开始,这一带接连发生以高中女生为目标的强暴未遂事件。其中两件还导致受害者受伤,因此谣言传遍天下。施暴的犯人都顺利脱逃,没有遭到逮捕。
    “可是还有更进一步的谣言。”千夏皱起眉头说道。
    所有受害者都是男方来搭讪,而且还拿了钱。简而言之就是援助交际。如果去报案就会让学校和父母发现,所以受了伤也只能躲起来哭。也因此目前警方并没有根据任何案件进行调查。
    “……你们认识被害者吗?”
    我一开口问,两人都摇了摇头。
    “可是有人看到现场实际的状况。”
    当千夏如是说道时,我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还有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我回头看说话的人,映入眼帘的是裙子超短的女生制服。彻底脱色的头发、小麦色的肌肤、涂了艳丽唇蜜的嘴巴。对方看到我就用手捂住嘴巴,她的手指上是华丽的指甲彩绘。涩谷的中央街道上,聚集了成打的这类女生。
    “啊,小华,不好意思叫你过来。这位就是我刚刚跟你提过的藤岛学长。”千夏向对方介绍。
    看来应该就是带我来监察室之前打电话的对象。女孩子看到我,明显地流露出害怕的神情。
    “藤、藤、藤岛?……难道是平坂帮的藤岛学长吗?”
    我一时心情黯淡了起来,第一次见面的高中女生居然是这样认识我的。
    “学长是名人呢!”
    千夏不知道为什么很高兴的样子。剑崎又臭着脸咳了几声,给千夏一拐子让她安静下来。褐色头发的女生往后退,想逃出监察室。
    “小、小华,等一下!”
    千夏慌慌张张地跑过我身边,抓住想逃走的小华手腕。
    “没问题,学长口风很紧的。”
    “可是……”
    “总之你先进来吧!”
    千夏把她拉回监察室,关上门窗,向我介绍对方。女孩名叫菱田华绘,是千夏和剑崎的同班同学,最近常来帮忙监察委员的各种杂事。
    “因为藤岛学反什么都不做﹒所以积了一堆工作。”剑崎瞪着我说道。
    “……咦?学长是监察委员吗?”
    菱田瞪大了眼睛。
    “是没错啦!可是他什么也不会做,所以今后会拜托学长只有他能做的工作,其他事情还是请小华来帮忙,不好意思。”
    菱田听了千夏说的话,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我和千夏的脸。
    只有我能做的事。看来她们己经认定我会帮这个忙了。
    “先不管这个,呃,就是那个事件……可以请你跟学长说明一下吗?”
    “咦?啊……啊,啊——所谓学长的工作是指调查事件?学长真的有在帮忙这类事情吗?”
    菱田不安地偷瞄我。
    “要我说吗?我真的可以说吗?毕竟……”
    “没问题的!你可以相信藤岛学长!”千夏你是知道我什么了吗?“因为学长很厉害啊!就算是告察也无法逮捕学长的!”
    千夏……你好像有点误会了。我的确是没有被逮捕过,做了那么多危险的事也没有前科。但真相还是跟你说的不一样!你看菱田的眼神越来越飘忽了。
    “嗯。”菱田噘起嘴了。“可是我也只是路过看到而已。”
    “只要有地点和日期,藤岛学长就能马上解决了!因为大家都叫他NO HINT侦探!”只有开头的N跟最后的T对到而已。
    “咦?难道学长会搜寻犯人吗?”
    “我应该不会做到那个地步,不过应该能查出受害者是谁,和是否真的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结果在千夏和剑崎的逼迫下,我还是答应帮忙了。
    “那学技调查的时候,不要说是我说的喔。”
    我点头同意菱田的话,希望她能相信我会为她保密。菱田的眼神四处游移,最后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边玩弄亮褐色的发尾一边说道:
    “那是一月三日左右的事了,我跟朋友去卡拉OK——”

    *

    我放学之后就页接前往平坂帮的事务所。这一天难得穿黑色T恤的帮派小弟一个也不在,只有第四代独自一人坐在最后面的办公桌前。
    “高中女生遭到攻击?”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第四代,听了我的说明之后皱起眉头。
    “你是说三日的卡拉OK事件还是上个礼拜E-SPACE后面宾馆所发生的事件?”
    我瞪大了眼睛。第四代不仅已经掌握我所说的事件,连其他相关事件都已经得知消息了。对了,千夏也提过己经发生过好几次类似的事件,但只有其中两件引起骚动。
    “啊——我说的是发生在卡拉OK的事件。我们学校的学妹说她目击了事发经过。”
    不过菱田告诉我的部分并无法掌握事件的核心。那天她和朋友唱卡拉OK唱到一半,听到打破玻璃和东西倒下的剧烈声响。她们走出包厢一看就发现走廊角落的房门已经遭到破坏,衣着不整的少女在房间里倒地哭泣。尽管店员马上赶到,但是犯人已经逃走了。事后店员虽然想报警,少女却坚称自己没事,央求店员不要报警。
    “我听说过事情的经过,怎么了吗?”
    “我们学校学生会的人拜托我调查,她们怀疑受害者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第四代嗯了一声。
    “她们不知道受害者是谁吗?”
    “对方说有稍微看到制服,但是没看清楚长相。无论如何,不是全校尽知的事件。”
    “哼,想要杜绝事件的话,朝会的时候直接叫大家要援交就要穿制服啦。”
    “……为什么?”我忍不住直率地问了。真的做得到援交的时候穿制服吗?
    “穿制服的话,好歹不会硬被拉进宾馆。就会像卡拉OK事件一样,结果只是未遂而已。”
    原来如此,我都没想过还有这招。等等,这不是今天要讨论的重点啦!
    “然后,我没听过你刚刚提到的E-SPACE后面的宾馆所发生的事件。”
    “也是类似的事件。”
    宾馆事件发生在上个周末的深夜。柜台因为听到惨叫声而跑进房间,结果映入眼帘的是颈部和手腕上有红色勒痕的少女倒在地上。犯人早已逃走,不过清洁人员都目睹了床头灯和音响翻倒在地的惨状。由于少女还是高中生,所以宾馆人员也就没报警了。两起事件的确有些类似。
    “虽然只是根据谣言推测,我们学校的学生会成员认为可能是同一犯人所为。”
    第四代斜瞪了我的脸。
    “是因为援交的手段一样吗?先是说用手就给一、两万,然后硬灌她们酒,最后突然扑上去……”
    “结果你比我还熟嘛!”
    不愧是统帅街头的年轻霸王,这点事情当然清楚。
    “我只是听他们说而已。现在还没店家来反应,所以我也不会行动。愚蠢的高中女生轻易贩卖自己而引发的事件不干我的事。”
    第四代如同往常冷酷地划清界线。
    “你想调查就去调查。卡拉OK那边我没有人脉能帮你,不过宾馆方面是归我们管的,我会先跟他们讲一声。”
    “真的可以吗?这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不明白为何第四代要如此亲切地帮助我而感到困惑,此时第四代压低声音加了一句:
    “比起你擅自跑来插手毒品的事,让你去逮捕无关的变态,对我们来说还比较轻松。”
    我咬住嘴唇,默不作声,心声和叹息一同溜出我的嘴唇。
    “……这次我决定不要插手调查毒品一事。”
    “以你鸡婆的个性来说真是难得。”
    “因为我不太会说谎和隐瞒,如果帮忙调查毒品的事一定会让彩夏发现的。”
    第四代嗯了一声。
    “我才不在乎你那些无聊的理由。不过我会报调查经过给你,毕竟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你还是需要掌握现况。”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整理情报向爱丽丝报告也是助手的工作之一。
    “千贺泽辉彦失踪了,他最后的消息是去年十一月打给父母的电话。”
    我抬起头来,第四代锥子般的视线刺向了我。
    千贺泽辉彦。
    ANGEL·FIX制造集团中唯一幸存的成员。
    “他因为没有直接参与制造,又是组织里最下阶的成员,所以处以缓刑。已经从大学退学,靠父母买给他的公寓和每个月寄给他的生活费,过着尼特族的生活。现在我们的人正在大举搜索他的公寓。”
    第四代压低声音说道:不要问我怎么从他父母手中拿到钥匙的。
    “关于阿俊的事就去问阿哲。”
    这次我不知道该要点头还是摇头。
    阿俊——篠崎俊夫。
    他是彩夏的哥哥,和毒品的买卖也有关连。事件发生当时,他是组织里唯一未满十八岁的成员,所以交付保护管束。篠崎家的双亲应该已经离婚。彩夏由母亲照顾,阿俊则是和父亲一起生活着。
    “总之我们还没有掌握任何情报,虎须党的成员也不知下落。从监视器的影像可以剪辑出许多寻人照片,所以我们已经散播他们的照片在找人。但是这样会变成持久战。”
    第四代抓了抓脱色成全白的头发。
    “……那之后各地又出现了ANGEL·FIX吗?”
    “我还没获得这方面的消息,刚刚跟你说的那些就是我仅有的情报了。”
    “你还是专心抓变态吧!”第四代说完就把我赶出事务所。


    我去NEET侦探事务所的时候,阿哲学长已经先到了。他坐在爱丽丝的床缘,爱丽丝瞄了我一眼又继续敲键盘。她似乎正在听声音档的样子,把档案倒转到开头又重新播放。
    ‘……又……了吗?’
    ‘我也不清楚。……有人在卖?应该是以前有人囤了一堆货吧?’
    我的记忆因为略微高昂且破碎的声音而嘎嘎作响:灰尘、木屑纷纷落下,打开了老旧的门窗。是阿俊,这是阿俊的声音。
    ‘我认识的其他成员……千贺泽吗?只有那个人幸存……啊、啊、啊,是、是这样啊……不,我完全不知道。他们找我只是想要温室而已。’
    ‘真的啦!我什么都不知道。’
    ‘墓见坂……那个人怪怪的,就……好像有在搞宗教。我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阿俊讲话越来越小声,我也逐渐听不清楚了。爱丽丝小小声地叹了一口气,按下停止钮。
    “几乎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爱丽丝说完话耸耸肩,阿哲学长也点点头。
    “不过,反正我跟他说有什么消息马上跟我联络就是了。”
    “阿俊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吧!”
    “我偶尔会去找他。他每个打工都做不久,老是关在家里的样子。”
    阿哲学长站了起来。他和我在冰箱旁擦身而过的时候,在我肩膀上打了一拳。
    “FIX的事就交给我,你尽量什么也不要碰。”
    尽量·什么也·不要碰。
    这句话组合起来带着坚定的温柔感,我听了之后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是我的猎物,其实就连第四代我都不想让他出手。但是如果不委托平坂帮,这件事一定没办法解决。”
    阿哲学长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关门声后。
    学长因为ANGEL·FIX而失去了往日的挚友——皆川宪吾。所以他对于红色天使的怨恨,比第四代更加强烈。我曾经窥见过一次隐藏在学长身体里的野兽,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学长真正的杀气。
    “刚刚第四代打电话告诉我,你现在在调查其他事件。”
    爱丽丝的呼唤让我回到现实。我走进寝室。
    “嗯、嗯……是我们学校的学妹拜托我的。”
    “有钱领吗?”
    “不,是免费的。因为我都偷懒没做委员会的工作,所以不方便拒绝。”
    “你好歹要有职业侦探助手的自觉。”
    爱丽丝转过头来,圆滚滚的大眼里没有愤怒,只有受够了的神色。
    “算了,反正如果我有事找你,要优先处理我的需求。如果你需要我帮忙调查你的事件,就要自己花钱付调查费用。要从薪水扣就要算利息。”
    尼特族侦探这副德性,看来就是对金钱斤斤计较。我叹了口气。她明明只要说不准丢下助手的工作免费做白工就够了。偏偏她又允许我这么做。
    换个角度想,变忙了就不会胡思乱想。就算彩夏发觉尼特族侦探团又开始展开调查而询问是不是又有什么案子的时候,我也能自然地骗她说我在追查变态犯人。
    当我要走下床的时候,爱丽丝又开口说道:
    “我明白你为什么改变心意。”
    “……咦?”
    “你决定不插手FIX的调查了吧!”
    “啊,嗯。”
    昨天来这里的时候,我还夸下海口要当爱丽丝的手脚,今天却又说出相反的话。看来她已经看出打乱我心情的顾虑。
    “你是为了彩夏吧?”
    “我很幸运能拥有像你这样敏锐的雇主。”
    我尝试开玩笑回应爱丽丝,可惜回答得不甚好。
    “用不着无聊的讽刺,就连我也很迷惘要不要接这个案子。”
    “迷惘?”
    “知道真相就等同于面临死亡。可是彩夏关于事件的部分已经死了。既然如此,身为尼特族侦探又应该如何是好呢?难道我要用言语的利剑再次杀害彩夏吗?”
    我握着床架,凝视侦探的侧面。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再杀彩夏一次?只要不让彩夏知道就好啦!你到底在说什么?”
    爱丽丝把浣熊布偶和毛毯一起搂过来,抱在胸口。
    “我也一直祈祷至少现在,然后永远都能维持目前的状态。”
    “你是说会需要彩夏想起关于FIX的事吗?”
    “我是说有这种可能。”
    我爬上床,逼近爱丽丝。
    “为什么?根本就不需要啊!因为彩夏只有透过阿俊才会接触FIX的制造集团,彩夏的情报都是来自阿俊。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彩夏帮忙。”
    “所以我也一直祈祷希望事情就是这样啊。”
    爱丽丝的黑发掩盖了她毫无表情的脸庞,转过身背对我。
    我走出侦探事务所。冬天的黄昏来得特别快,我走下一阶冰冷的逃生梯,就回想起一句爱丽丝刚刚说的话。
    彩夏关于事件的部分已经死了。
    再次杀害彩夏。
    这只是可能吗?逼迫彩夏再度想起关于红色天使的一切——的可能性?到底背后隐藏了什么问题呢?我想不透。之后我摇摇头,吐出环绕自己脸庞的白色气息后,冲下了最后几段楼梯。

    *

    第二天我马上就开始调查袭击少女的暴力事件,因为我不想再多去思考彩夏的事和爱丽丝所说的可能问题。
    因为第四代已经帮我跟宾馆的人说过了,所以我翘掉下午的课前往那间宾馆。穿过中心街上坡之后,就会看到宾馆挤在满是建筑物的坡道一角。尽管我还不到去汽车宾馆的年纪,却已经来过这一带好几次,最近连宾馆的顺序和名称都有个印象了。
    这间宾馆叫“茱莉安娜”,外墙完美地贴上丑陋的西欧城堡装潢,绕到内侧就会发现其实是肮脏的水泥墙大楼。后门旁可以看到好几袋蓝色的塑胶袋装满待洗的床单和毛巾。
    如果上个周末事件发生的时候第四代就委托我调查的话就好了,早点开始行动就能找到受害的高中女生,也许事情转眼间就能解决了。
    现在才跑来调查,现场还剩下些什么呢?
    我在来宾馆的路上思索良久,自己明明还是高中生,还大白天就要踏进汽车宾馆,而且又是从后门进出,实在不想被人看到。
    当我下定决心朝铁门前进时,听到上方传来沉重致命的声响。我抬头看到那副光景的时候倒吸了一口气。二楼窗框完全扭曲,凸出墙面,沙子般——应该是铁锈吧——的碎片不停地落下。
    “啊————!”
    年轻女孩的尖叫声从窗框的隙缝中露出,下一刻窗框就大幅度脱落。半裸的女子跟玻璃、窗框一起掉了下来,冲击的光景吓得我动弹不得。
    最幸运的就是女子身下正好是塞满床单和毛巾的塑胶袋。耳边响起了低沉的撞击声,令我不禁别过脸去。接下来又传来一阵金属和玻璃的吱吱嘎嘎声,我慌慌张张地冲了过去。
    “你没事吧?”
    身着内衣的女孩仰躺在破碎的玻璃上,头部面向我这边。她应该是背部撞到窗户,因为撞击力道太大所以导致窗户掉落吧。我接近她之后才发现对方可能是大学生甚至是高中生,肩膀下方流血应该是因为遭到玻璃割伤。总之我从她的腋下撑起她来,把她拉出窗框。
    我听到上方传来小小的惊呼声,一抬头就看到一名肥胖的中年男子从墙上的洞探出头来窥看,脸上还带着恐惧的表情。对方赤裸着身体,眼神病态地四处游移,嘴唇发紫,下眼睑却挂了浓厚的红黑色黑眼圈。他和我四目相对就发出尖锐的叫声,躲回墙后。
    那家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那家伙——攻击这个女孩吗?我该怎么办?要去追他吗?可是这个女孩该怎么办?搞不好不方便叫救护车来。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打电话给第四代。
    “是,我在那间汽车宾馆前。好像有女生遭到袭击。”
    我打电话打到一半,身着衬衫和背心的年轻男子粗暴地打开宾馆后门冲了出来。他应该是宾馆的工作人员吧?
    “怎么——”
    对方话说到一半,看到我和怀中的女孩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马上抬头看了看墙上的大洞。
    “赶快抓住那个男的。”
    我指了指上方大叫,对方回过神来又冲了进去。女孩开始动了起来,我把自己的牛角扣大衣脱下来盖在她赤裸的身子上。
    “呜……嗯……”
    女孩睁开了双眼。她想马上站起身来,却因为背部的疼痛而发出呻吟。
    “不要动!你可能骨折了。”
    女孩咬住嘴唇摇摇头,又想把手撑在地面站起来。看见她挺起身来四处张望的样子,她应该还没意识到自己掉下来。看见她的黑发和淡妆,我开始觉得搞不好她比我还年轻。可能是因为冷吧!她的身体不停颤抖。
    “我……我的衣服。”
    “总之先到宾馆里吧!”
    “我得逃走……呜……”
    “不行!”
    援交吗?难道是怕被发现所以才想早点逃走吗?总之我不能让事件相关人士逃走。
    “我不会报警,如果你伤势不重也不会叫救护车,冷静点!”
    看得出来她完全听不进我说的话。她搂紧了我的牛角扣大衣,在水泥地上爬来爬去。
    此时从我背后传来了声音。
    “大哥!”
    我转过头去发现杳无人迹的坡道上,两名身着黑色T恤的壮汉跑了过来。我嘘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我们得救了。


    第四代和据称是宾馆的老板——一个瘦小且像是乡下流氓的男人几乎是同时跑来。第四代带了女孩去他认识的紧口风医生那里,至于刚刚从后门跑出来露个脸的年轻男子似乎是柜台的工作人员,现在在事务所遭受第四代和宾馆老板连番盘问。
    “对不起,我让那个男的逃走了。”
    柜台的工作人员一边低头道歉一边说道。
    “大岛!你这混帐!对方还是高中生啊!你在门口为什么没有拒绝他们!你眼睛瞎了啊!”
    老板愤怒地大吼柜台的工作人员,又马上向第四代低头道歉。
    “壮老大,真的得麻烦您帮我们解决事情了,要不然我们的营业执照会被吊销。”
    “以后再说,你还记得那个男人的脸吗?”
    “嗯、啊、不,我不记得了……”
    柜台人员缩起了身子。
    “我有看到对方的脸,可以书出对方的肖像画。”我插了嘴。
    第四代瞪了我一眼,然后又马上对名叫大岛的柜台工作人员说:“拿纸笔来。”我接过纸笔,开始慢慢地回想记忆中的中年男子。
    “对方经过柜台的时候,监视录影机应该有拍到。”老板说道。
    “啊,那我现在马上去倒带。”大岛缩起脖子。
    “之前事件的影片应该也还留着吧!”
    第四代问道。
    “啊、喔,我们都会保存一星期份的带子,所以应该有。”老板点头说道。
    “今天的带子跟那天的带子比对一下,搞不好是同一个男的。”
    真的是同一个男的吗?毕竟是惹过事的宾馆,有人会再带援交的对象来吗?
    “那我、我也来找找看。我现在就来找。”
    大岛大概是想挽回面子吧!铁青着脸鞠了好几次躬。
    我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握着笔,盯着白纸,突然间,我感觉到一阵突兀。中年男子虽然只有从墙壁上的大洞探出一下头,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一边思考症结所在,一边努力回想男子的长相。笔尖在白纸上滑动——葫芦型的脸、双下巴、微微凸出的厚唇和凹陷的双眼,在他的下眼睑上……
    下眼睑。
    我的手停了下来。
    闭上双眼再度回忆起看见男人的那一瞬间。俯视的男子的脸,双眼下方都有清晰的黑眼圈,而且是仿佛用瘀血画出的红黑色黑眼圈。
    一股激烈的苦涩再度回到我嘴里,那酩酊感、脱离现实感和如爆发般的光芒在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
    居然——
    我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再度遇见它。
    “……园艺社的,你怎么了?”
    第四代问道。我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男的是长这样吧?”
    我先把肖像画给大岛看。
    “啊、啊、啊,很像很像,的确就是这张脸。”
    我听到大岛的回应,立刻把画像往桌上重重一放,用仿佛会把笔尖折断的力道在下眼验加上黑眼圈。
    “他的下眼睑有瘀青。”
    第四代深深地蹙起眉头。
    眼睛下方的红黑色瘀血是听不见天使细语的证据——
    这是对ANGEL·FIX的抗拒反应。

    *

    那天夜里,难得侦探团的所有成员都聚集在NEET侦探事务所。从爱丽丝的角度看过来,床的左侧是阿哲学长,右侧是宏哥,正面脚边是蹲着的少校,第四代则靠在寝室入口、双手叉胸。我因为没地方坐只好爬到床上,坐在爱丽丝身边。
    “这次又是第四代来委托我们。我们要追查援交施暴的犯人。”
    爱丽丝环视大家一圈之后说道:
    “一开始展开调查行动时没抓到虎须党的成员,所以应该没办法挖出更多消息了。阿哲、宏仔和少校三人全力追查援交施暴的犯人,如果他们跟FIX有关,应该就跟虎须党的成员有关连才对。”
    “确定那个变态强暴犯和上次事件的犯人是同一个人吗?天知道他犯下了几件罪行。”
    阿哲学长也双手抱胸,低声说道。
    “还不确定。”第四代回应。“因为在茱莉安娜宾馆发生过两次了,所以现在宾馆的工作人员正在调查监视录影机里关于上次事件的影像。其他事件就麻烦宏仔寻找受害者,请她们指认肖像画中的男子。”
    “OK。鸣海,你说的是学生会的女生吗?是她们的朋友?告诉我目击事情经过女生的名字。”
    “喔,好。”
    记得帮监察委员会会长做事的女生应该是叫做菱田华绘没错。
    “不过那是我学校的学生,所以还是由我来问吧!”
    “没关系,就交给我吧!这是我的拿手项目。”
    宏哥的眼睛散发出奇异的光芒,这家伙一定想趁着调查事件顺便对女生出手。我可要事先提醒那个女生不要接近宏哥才是。
    “然后是去探望今天受伤的那个女孩。”
    “我也一起去,可以顺便跟踪对方查出真实身分。”少校如是说道。
    “我再去一趟警察局。现在也知道对方长相了,我去打听打听警察是否也在调查这家伙””
    阿哲学长望向我书的肖像画影印版。
    “那个大叔是因为FIX的影响而单独攻击女性吗?还是背后隐藏了其他理由呢……”
    “又是哪个脑袋坏掉的家伙开始制造ANGEL·FIX,以为自己是神就在街上随便分发吗?”宏哥说道:“对方好像只是希望群众因为欲望而发狂……那个墓见坂不也是如此吗?”
    “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那个男的当初究竟在想什么了,光是猜测也没意义。”
    爱丽丝冷淡地回应宏哥的推测。
    “第四代就负责调查宾馆、卡拉OK或是夜店是否曾经发生类似的事件。如果是援交的话,对方应该是透过手机或网路和受害者联络,如果能找到这颣的线索就能轻易找到对方了。”
    侦探站起身来,她黑色的秀发从水蓝色的睡衣肩膀上滑落;转过头时,长发像水母扩张触角,抚过在旁边蹲坐着的我的脸颊。
    “我不会逼你们抛下恨意,因为我也做不到。可是请你们将怨恨的情感以足以撼动热力学第三定律的效率转换成行动力。”
    除了我之外的四名男子都一同点了头。
    “然后走出大楼的时候记得要从正门走。”
    大家因为爱丽丝追加的补充而瞬间一同望向监视荧幕。
    “喔。” “我知道了。”“我先走了。”
    充满意志力的坚强背影纷纷消失在玄关门框所切割出的长方形黑暗中。没有任何人询问一定要从大楼正面走出去的理由,因为所有人都明白。我也望向监视荧幕,其中一个荧幕中映射出忙碌地在逃生口搬运啤酒空瓶和垃圾袋的彩夏。
    如果从逃生梯走到后门,经过在开店营业的花丸拉面店,就一定会让比我敏锐多的彩夏发现侦探团怀抱的杀气。关于这件事的一切,大家都能体会不想让彩夏知道的心情。
    至少——此时是如此。
    最后第四代冷漠地瞥了我一眼才走出房门,留我孤单一人在爱丽丝身边的冰冷阴暗空间。
    我突然觉得也许我不在这里比较好。
    如果暂时回到只是往返家中和学校的无趣生活,我就不会知道调查的进展,每天早上在教室遇到彩夏也能自然地微笑,也不需要像用镊子挑活字一样谨慎地选择用字遣词。反正现在也没用得到我的地方。
    “你怎么了?没派工作给你这么不高兴吗?”
    爱丽丝在我身边说道。
    “不是你自己说不想跟FIX的调查沾上边吗?反正你的调查能力近乎是零,能提供肖像画就算很厉害了。”
    “嗯……所以……”
    “我想说就暂时不来侦探事务所了。”我才一说出口,爱丽丝的一头黑发就打上我的脸颊。原因是她猛一回头的关系。她脸上闪过各种表情,最后现出一张臭脸。
    “随、随便你。”
    爱丽丝又转回去面向键盘。
    “你那么想回到没用、没人性、没意义、没活力,犹如蒙兀儿帝国般的生活,就龟缩回到以前那样吧。”“蒙兀儿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要凑发音接近而已。”
    爱丽丝敲打键盘的声音就像在水泥墙上凿孔一样。
    “你一天不来,你之前预倩的薪水就会变成负债,每天生利息,散发出纳皮尔对数的神秘光辉。”
    什么嘛!希望我每天来就老实说啊。
    “我、我可没这样说,是在跟你说钱的事!”
    哇!好久没自言自语把心声说出来了。“啊,嗯……对不起。”
    “不用多说了,反正我最近如果用梯子就不会掉进洗衣机里,利用汤匙的柄就能简单地打开Dr.Pepper,吃饭的时候也只要使用少校特别发明的油压式拉免洗筷机就能自己拉开筷子了!”
    “呃,免洗筷只要从尖端慢慢拉就能轻松地拉开了。”
    “喂!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点说!你知道我为了开发这台油压式拉免洗筷机花了多少钱吗——喂,这不是重点啦!”
    “对不起,我真是太傻了,明天我也会乖乖地来帮你忙的。”
    “我哪有说我很寂寞了!”
    “我也没说啊,这话不是你自己现在说出口的吗?”
    “啊、啊、啊……”爱丽丝的脸蛋通红,秀发颤抖,抱住身边的莉莉鲁,遮起了脸蛋。“我、我刚刚说的话现在马上就给我忘掉。”
    为什么?大家都知道爱丽丝很怕寂寞啊。我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继续讨论下去会让情况越来越麻烦,就咳了一声回到原本的话题。
    “总之我已经反省过了,我利用彩夏当藉口,怠惰助手的工作是太过分了。”
    因为我必须成为彩夏的挡风板,如果连我都躲了起来要怎么挡呢?我必须率先起身,看清风的方向。
    “哼,反正你总是爱闹别扭又老是自己下结论,想当街头艺人就去车站前表演。大家看了你的表演,连空罐子都懒得丢。”





    “我都跟你道歉了……”
    可是当我垂头丧气地想走向玄关时,背后传来爱丽丝的声音。
    “晚上七点的时候记得来一趟。你一不在彩夏就不理会我点的菜,擅自拿食物上来。每次我都得被迫吃下一堆面和肉。”
    “嗯。”
    压抑因为喜悦而高昂的声音可真是辛苦。

    *

    第二天放学后,我为了再度和千夏谈谈而前往监察室。监察室和学生会的办公室就跟一年级的教室一起设在三楼。走在响过铃声后散发舒适悠哉气氛的走廊上,看见一边谈笑一边快速错身而过的青涩一年级学生,我再度觉得绝对不能留级。
    在监察室的门口,我竟然凑巧遇上预料之外的人物——走出监察室的菱田,也就是目击卡拉OK事件的女孩。不,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她曾经提过她也会帮忙监察委员的工作。
    “啊,藤岛学长……”
    对方比我还惊讶,慌慌张张地把手绕到背后关上门。为什么她会如此惊讶呢?
    “千夏在吗?”
    “不,她不在监察室,大概还在教室吧!”
    那我就等吧!不对,我也有事想问菱田。
    “你目击卡拉OK一事只有跟千夏、剑崎和我说过吧?”
    菱田露出诧异的表情点点头。
    “这样就好。你最好不要再告诉其他人,特别是学校同学。”
    我是因为搞不好会传进彩夏耳里才如此叮咛,但是菱田突然靠近我说道:
    “这、这不是当然的吗!”
    菱田语气之强烈令我吓得后退几步。
    “我当然不会跟其他人提起,就连告诉学长我都考虑了很久。”
    “对、对不起。”
    我挥动双手想缓和气氛。但是菱田咬紧嘴唇低下头来,仿佛可以看到怒气从她的肩膀冒出、汽化。
    “……对不起。”
    我小声地道歉之后,菱田马上跑出走廊。我本想去追,但是考虑到她可能会对我更加警戒,就停下了脚步。我做了蠢事。果然还是对宏哥的坏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种事情交给他才是。虽然我不懂在完全陌生的情况下要如何从女生口中套话,可是宏哥在这方面比我厉害多了。究竟是为什么呢?我是说了什么话激怒她了吗?我似乎因为这次的事件而怀疑起年轻女孩,就连千夏和剑崎她们——
    “——藤岛学长!”
    我因为高声的呼喊而回头,就看到千夏摇晃着用兔子发夹固定住的头发跑来。
    “学长是特地来报告经过吗?谢谢!”
    “啊,嗯……”
    对了,我到现在也还没能完全接纳千夏她们委托的理由。她们说是因为最近接二连三发生严重的援交事件,我也就这样听了过去。可是深入询问也不见得有意义,搞不好她们真的是出于爱校精神才跑来找我的。
    千夏请我进入监察室。
    “是没有什么明显的进展可供报告,不过在报告之前……”我一边把手绕到背后关上门一边说道:“虽然我想也不用我特别叮咛啦,不过为了避免谣言继续扩散,请你们务必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我一去平坂帮的事务所露面,两名身穿黑色T恤的帮派成员就以最敬礼迎接我。最近帮里的人多半不在事务所,所以办公室都空荡荡的。
    “刚刚那个叫大岛的家伙拿DVD来了,他说只要交给大哥或是壮老大,你们就会知道了。”
    大岛?DVD?
    “他说什么宾馆跟援交的,一定是那种类型的偷拍录影带啦!嘿嘿嘿。”
    “啊——……”
    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发生暴力事件的宾馆“茱莉安娜”的柜台工作人员。应该是拿监视录影机录下的画面来。
    “那个叫大岛的年轻人两眼通红,两个黑眼圈又很明显,一定是昨天看了一整天的小电影在打手枪……”
    “不,我想他是一整晚在找事件发生当时的影像……那片DVD在哪里?”
    “啊,大家正在里面一起看。”
    书房兼打盹用的房间里,黑色T恤的背影像蟑螂般群聚在电脑桌前。
    “从刚刚开始就净是柜台的画面!” “赶快跳到脱衣服的场景啊!”
    “大概要连按H键吧!” “就交给我吧!” “要一直点女生的胸部喔!”
    “你们在干嘛……”
    “啊!大哥您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就靠大哥的神手把画面中的女高中生脱个精光!” “片子播这么久都还演不到床戏!” “大哥拜托您了!”
    我一开始想到驱逐这群黑色T恤壮汉的方法是撕下笔记本,随便画个性感姿势的美女在他们鼻子前晃一晃就往窗外丢。可是我现在连这种精神也没有,所以就拿出了手机。
    “喔!大哥拿出手机了!”
    “好厉害!靠一根大拇指就能发简讯了!”用其他手指打还比较难咧。
    “大哥发简讯给壮老大,叫壮老大‘现在马上过来’!”“不亏是大哥!” “全天下只有大姊跟大哥可以发这种简讯给壮老大!” “壮老大看了一定马上飞奔回来!”
    十分钟之后回到办公室的第四代把所有黑色T恤壮汉都打倒在地。
    “你们这些废物胆敢翘班!我不是叫你们去调查事件和搜查宾馆吗!”
    我目送这群黑色T恤壮汉的背影狼狈地走出铁门,心中担心他们是不是越来越笨了。
    “你看过影片了吗?”第四代瞪着我问道。
    “啊,还没,现在要来看。”
    我用电脑一播,发现影片很短。
    “原来那个柜台还特别编辑过,省了我们的工夫是好……”第四代透露出何必呢的口气。
    荧幕上出现的粗糙黑白影像,是从宾馆像动物园卖票亭似的独特柜台上方所拍摄的。右下方显示的日期和时间是上星期的周末半夜,表示这应该是之前事件的影像。柜台前方付钱和选房间的是肖像画中的微胖中年男子,那天他身着灰色的羽绒外套和老气的绒布长裤。一位小麦色肌肤的浓妆年轻女子站在离他稍远的地方,跟那天我所救助的女孩完全是不同人物。年龄差距宛如父女的两人消失在右后方后,影片中断了一会。
    一阵沙沙声之后,影片又开始了。日期和时间是昨天下午,在柜台付钱的中年男子身穿皱巴巴的风衣和西装,除了内侧的女孩变成黑发之外,和刚刚的影片几乎没什么差别。因为监视录影机都固定在同一个位子,所以影像类似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黑发女孩应该就是昨天从窗户掉下来的少女。
    站在电脑桌旁的第四代从旁边伸出手来按停。
    “都是同一人物犯下的案子吧!”
    “看来是如此。不过为什么要连续两次都来同一间宾馆……”
    “真搞不懂这个人是慎重还是笨蛋。”第四代说道,然后告诉我昨天受害女生的后续事情。昨天女生是送到第四代认识的专门做这类生意的医生那里,结果因为不过是跌伤和撕裂伤,就直接让她回家了。第四代在医院里问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女孩名叫岛谷忍,今年十七岁,就读东京都某所私立女子高中。她完全不清楚男子的身分,而且最糟的是她忘在宾馆房间的手机还不见了。
    “是被犯人丢了吗?”
    “要是如此,在那种情况下,犯人未免也太冷静了。而且这家伙是笨到继续到自己一星期前引起骚动的旅馆的人耶。”
    我对第四代的话点了点头。对方可能因为药物而处于不正常的状态;就算没嗑药也是被我目击到身处事件现场,非得赶快逃走的紧急状态。亏他这种时候还想得出来要处理掉女生的手机。
    “总之要找到那个男的变得不是那么简单了。这下子只能请爱丽丝搜寻岛谷忍使用过的交友网站,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此时,外面传来帮派成员粗壮的声音。
    “宏二哥,您辛苦了!” “您辛苦了!”
    打开书库房门走进来的是休闲地穿着喀什米尔大衣的宏哥。
    “好久没来这里了,鸣海你也在啊!”
    为了不让彩夏发觉,这次的调查本部从NEET侦探事务所换成平坂帮的事务所。宏哥坐在打盹用的床上,拉下围巾,秀出手机的备忘录给我和第四代看。画面上显示的是名叫深町瞳的女生联络资料。
    “我终于找到一个遭到援交对象袭击的女生了。最近老是跟贵妇混在一起,都没理会女高中生,重新打通各地人脉可是费了我好大的工夫。”
    我只能对宏哥表示敬佩之意,居然花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找到了。
    根据宏哥的调查,似乎是去年年底,名叫深町瞳的女孩答应男子提出“用手解决就给两万圆”的条件,结果在夜店的厕所里援交时,突然被男方掐住脖子并准备脱去衣服,之后被其他客人发现,男方也逃走了。
    “然后给她看那张肖像画,果然是同一个人。”
    我和第四代互相对看。
    “那就没错了。”
    “根据那些女生的流言,除了小瞳以外还有很多人受害。”
    “继续查吧。我们已经知道第一件宾馆事件的受害者长什么样子了。”
    “我知道。接下来靠人海战术和网路就能找到对方了吧。”宏哥望向电脑画面中暂停的监视录影机影像。“看起来这个大叔是有正当工作的样子,应该不会因为被鸣海看到脸就躲起来什么的。”
    宏哥用手机拍下监视录影机影像中显示的上星期宾馆事件受害者,就快速离开事务所了。
    我拿出电脑中的DVD,收到书包里。可是穿上牛角扣大衣之后,我又坐到椅子上。
    每件事情都引起我的疑心,而且因为可疑点太多害我搞不清楚原因。
    “怎么了?”
    站在书房门口的第四代转过头问我。
    “赶快带着DVD去爱丽丝那里,跟她报告是你的工作吧!”
    “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第四代眯起眼睛瞪了我一会之后,马上就靠在身旁的书柜上,双手抱胸。
    “你具体地说说看。”
    “还不到可以明确说出来的地步,可是我总觉得这男人的行动很奇怪。例如连续两次上同一家宾馆,还有每次引起骚动都让人目击。为什么会重复同样的错误呢?偏偏每次又都让他顺利脱逃。他明明是在嗑了药的状态下。总之事件的细节都让我非常在意。”
    还有其他让我起疑的地方,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表达。第四代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说:
    “去找爱丽丝。”
    “……咦?啊、喔、好。”
    “你大概察觉不到,但是根据三年来跟爱丽丝的交情,我很清楚这一年她解决事情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啊?”你在说什么?
    “因为她多了个搭起桥之前,就会咬着绳子跳下河的笨蛋伙伴。”
    我眨了眨眼,终于听懂第四代在说什么。
    “就算你冒出了什么胡言乱语,别跟我说,去跟你的饲主说,那是你们解决事情的方法。”
    第四代用脚打开连接事务所接待室的门,用下巴比了比。我缩起脖子关上电脑,走出书房。
    当我要打开事务所的铁门时,第四代的手机响了起来。
    “……什么……手机找到了……不,不要拿来我这里,直接交给爱丽丝。马上就去。”
    第四代阖上手机,看了看我。
    “找到岛谷忍的手机了。”
    我睁大了眼睛﹒岛合忍就是昨天在宾馆受害的女高中生。
    “刚刚柜台的人在宾馆的床底下找到的,看来不是被犯人给丢了。”
    爱丽丝只要分析过手机的通联记录就能轻易地找出那名中年男子。我和第四代走出大楼,搭上车子。当我靠上冰冷的副驾座时,比刚刚更强烈的突兀感将我包围。


    “啊!藤岛!”
    当我走过拉面店的后门要爬上逃生梯时,彩夏从后门冒出头来。她腰上还没系上黑色的短围裙,表示刚到不久。
    “听说你最近有乖乖地做监察委员的工作,千夏很高兴的样子。”
    “咦?呃,嗯。”
    “就当作是脱离尼特族的训练,你要好好加油喔!”
    彩夏,对不起。千夏委托我的工作不比尼特族好到哪里去,是近乎黑道的工作。我在心中双手合十向彩夏道歉。
    “然后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你还能再帮我做臂章吗?”
    因为彩夏是“中央园艺会议”这个名称不可思议的学生会组织——其实不过就是普通的园艺委员——的会长,所以需要使用黑底橘色徽章的臂章。
    “咦?刚开始的时候我不是做了四十个吗?已经用完啦?”
    “好像被我搞丢了。”彩夏难为情地说道:“我把臂章和文具、活动日志那些东西收在一起,结果整个档案夹都不见了。我记得我明明是放在监察室的架子上。还是说其实是放在学生会办公室啊……”
    “臂章要做几个都没问题,有空的时候我也会去办公室和监察室找找的。”
    “藤岛,谢谢你。”
    彩夏马上就恢复精神,又回到拉面店了。我松了一口气,摸摸胸口。刚刚我和第四代一起搭车过来,跟第四代绕到正面玄关走进侦探事务所都没被她发现的样子,总之现在没让彩夏发觉我们在调查跟ANGEL·FIX有关的事件。
    我一边心想要是能赶快解决就好,一边爬上楼梯。只要一切在彩夏还不知情的时候消失了就好。可是每走一步,黏在鞋底的突兀感就发出新芽,像藤蔓一样缠住我的双腿。为什么明明觉得事情都有关联,却摸不出头绪?
    第四代坐在侦探事务所的厨房,在打电话给别人。
    “对,宫庭的宫,海岸的岸,伸展的伸,英雄的雄,宫岸伸雄。地址已经传简讯寄给你了,在大田区。派四个人过去公司那边,等一下他可能会去上班。现在爱丽丝正在调查他手机的GPS,这很花时间的。”
    他应该是在命令部下吧?我向第四代点个头打声招呼,走进寝室。爱丽丝坐在床上,瞪着一大排荧幕。
    “我已经查出你看到的那个男的了。”
    爱丽丝背对着我说道。我咽了一口口水。女生的手机应该是刚刚才送来这里的,她就已经骇完也分析完了。就算手机是个人资料的宝库,她的调查能力也太高超了。
    “宫岸伸雄是设计师,隶属位于目黑区的设计公司。”
    爱丽丝抬头看着最上排中间的荧幕,正以高速显示宫岸伸雄的个人资料,还包括他的大头照。
    左边的荧幕是那天在宾馆监视录影机拍摄到的画面,可以看出两台荧幕中是同一男子。
    “大概因为他单身又有点钱,就迷上援交了吧!”
    我坐在床角叹了口气。
    那么最后大概就是靠破解GPS资讯,或是平坂帮的人杀进对方办公室或是住家来找出宫岸了吧!
    冷气的寒风显现了依附在我皮肤上的突兀感,果然事有蹊翘。
    爱丽丝回过头来。
    “你也觉得很奇怪吧!”
    “嗯。”
    “我也很介意这个结局,事情未免进展得太顺利了。”
    爱丽丝的话语钻进冷气和我皮肤之间的缝隙。对,就是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总觉得哪里奇怪,总觉得我遗漏了什么。
    突兀感忽然经过我视线的左上方。
    我倒吸一口气,抬头向上望;又跪在床单上把身子往床上探,凝视着荧幕——放映柜台监视录影机的那台荧幕。
    “爱丽丝,把这段影片倒回去。”
    “嗯?这点小事自己来。”
    爱丽丝把滑鼠交给我,我大幅度地倒转和放映确认之后,发现我的推测果然没错。
    “爱丽丝,你看这里。”
    爱丽丝靠了过来,望向我手指的方向。
    “画面左上角看得到宾馆玄关的盆栽对吧?”
    “看得到盆栽又怎样?”
    “盆栽影子的角度几乎都是朝右边的直线,你看无论是昨天还是上星期的影片都一样。”
    “那是当然的啊!因为监视录影机的位子是固定的——”
    爱丽丝说到一半就闭上嘴了,和我四目相对之后马上冲向键盘,快速地敲击。接连好几个荧幕快速地显示了一排排的文字。
    第四代打完漫长的电话,回到寝室时,爱丽丝的手已经停下来了。我和她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上放映的事实。
    “宫岸伸雄从昨天开始就不假旷职,公司的人也说找不到他。跑去他家也是一间空房间,难道是跳楼自杀了吗?你们找到他的GPS了吗?”
    爱丽丝背对第四代回答道:
    “找到了,他的手机在家里所以派不上用场。”
    第四代微微偏了偏头,啧了一声。
    “他丢下手机跑了吗?又要重新来过了。得去找他可能会跳楼的地方。”
    第四代大概是注意到我和爱丽丝的视线而住嘴。
    “……这是什么名单?”
    中间的荧幕显现的是八个女孩的姓名、电话号码和就读高中的校名。
    “是跟他援交过的女孩名单吗?”第四代问道。我暧昧地点了点头,因为名单中有三个我听过的名字。
    岛谷忍,她是从宾馆窗户掉下来的女孩。
    深町瞳,是宏哥查出来在夜店受害的女孩。
    另一个人是菱田华绘。
    爱丽丝的双手再度敲打起键盘。
    “如果找不到宫岸的话,我电脑运算效能就要全部用来破解GPS,第四代准备车子,然后马上派几个人去茱莉安娜宾馆!来不来得及我不敢保证……”
    “喂!这是怎么一回事?宫岸捅了什么搂子吗?”
    “我等一下再跟你说明,现在马上行动!”
    第四代听了爱丽丝的命令之后啧了一声,就大步走向事务所的玄关。我一边打电话给宏哥一边追向第四代的背影。
    我们在明治学院大附近追上那辆从樱田路往南的车子,负责跟踪的除了由第四代驾驶,我坐在副驾座的玛莎拉蒂之外,前方则是宏哥所驾驶的深灰色BMW。
    “我看到了,车牌号码是品川……”
    冬季的白天短暂,转眼就天黑了。我用望远镜检视沉浸在黑暗中的道路,向爱丽丝报告现况。
    没想到最近才装设的免持听筒无线对话系统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一阵像是被车子行驶声压迫的短暂沉默后,传来爱丽丝的回答。
    ‘就是那辆车!你看得到车上有谁吗?’
    宏哥的BMW轻快地穿越宛如水底鱼群般的闪烁车灯,从标的物的左侧逼近。我们的目标是红色SUZUKI ALTO WORKS。
    ‘是个女生坐在副驾座。’
    ‘那应该是岛谷忍。’爱丽丝说道。参与援交的女生中只有岛谷忍追查不到下落。‘这下情况可糟了,她也很危险。你还能看到什么吗?’
    ‘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两辆车子都在路上,加上天色昏暗,就算是隔壁的车子也看不清楚。此时搭乘宏哥车子的阿哲学长开口了。
    “我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的巨汉也在车上。”
    我咽了口口水,和驾驶中的第四代交换了眼神。应该是宫岸吧?第四代用力踩下油门加速前进,蛇行在单边三线道的车道上,超越一辆接一辆的车子。当我们看到ALTO WORKS娇小的背影和大它两轮的BMW背影时,听到宏哥叫了一声。
    第四代问道:“怎么了?”
    “对方和我四目相对,似乎让对方发现我们在跟踪了。”
    就跟宏哥说的一样。ALTO WORKS突然加速,穿越车灯隙缝,渐行渐远。第四代啧了一声,切换车子的方向。
    ALTO WORKS完全无视于变成红色的交通号志,冲向十字路口。
    “宏仔,我要冲了!不想死就往后退!”
    第四代大声呐喊说道。我的后脑杓重重地撞在头枕上。并行的车辆向后退去,十字路口两侧的大量车灯逼近我们,激昂的喇叭声冲击我的意识。宏哥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是BMW沉重的背影比我们更早穿越红灯。ALTO WORKS的一抹红色已经冲到比BMW更遥远的前方,仿佛淹没在逆光与黑暗中。第四代完全不减低速度,一路左闪右躲地前进。我现在已经不是头昏眼花而已,而是觉得脑浆和胃液搅拌在一起。我开始无法分辨头痛与恶心,直到我们终于追过宏哥的BMW。可是令人无法置信的是继续窜逃的ALTO WORKS。尽管ALTO WORKS只是轻型自动车(注:日本独有的车种,是最小型的汽车,速度无法太快),对方硬是穿越前方车辆间的狭隘隙缝,拉开与我们之间的距离。难道对方不怕出车祸吗?第二次闯红灯的时候,前进的车辆是由左方来要右转,它完美地划出S型的弧度,从中子间些许的缝隙穿越。喇叭声和明显的撞击声吓得我缩起脖子来。就算是第四代,面临这种情景也只能踩刹车。第四代趁左边来车大乱时加速通过,但是橘红色ALTOWORKS的背影仿佛在嘲笑我们,已经和我们拉开一个红绿灯的距离了。这种开车法已经不只是不要命了。
    “那个混帐,居然嗑了药。”
    第四代恶狠狠地说道。我此时才恍然大悟,的确是有这个可能性。ANGEL·FIX会提升使用者所有感官的敏锐度,所以车上的其他人就更危险了。
    ALTO WORKS的背影突然消失在黑夜中,我们只能勉强判断它左转了。连接GPS追踪APP的卫星导航系统,号志闪烁不停。
    ‘第四代左转!宏仔走旁边那条!接下来锁定对方的路线范围!’
    爱丽丝呐喊道。第四代开的玛莎拉蒂,轮胎便发出尖锐的声响,朝左手边大楼与大楼间的道路奔去,害我撞上第四代的左肩。我们微微瞥见潜藏在黑暗中的尾灯,于是第四代再度加速,撞倒了停在路边的脚踏车。
    ALTO WORKS的动线很奇怪,明明就是直线的道路却接连好几次擦撞行道树。难道是药效结束了吗?我紧张了起来。如果意识在驾驶中途随天使远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难道没有阻止他们的办法吗?
    “——爱丽丝!”
    我勉强挤出声音来。
    “你能骇进他们的手机吗?能够改变他们的来电铃声吗?”
    ‘来电铃声?你在——’
    “鲍伯狄伦!用鲍伯狄伦呼唤他们!”
    从排气管传来的噪音之间可以听到侦探小小地倒吸一口气,第四代手里握着方向盘,表情却是扭曲的。键盘的敲打声扰乱我的心房,直到声响突然消逝。
    就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ALTO WORKS滑进右手边的巷子,一瞬间从我们眼前消失。正当玛莎拉蒂也要右转进入时,我的时间突然停止了。宛如淡色墨水的黑暗中可以看到红色的娇小车体翘起右边的轮胎静止不动,分明应该听不见的“Knokingon Heaven's Door”吉他和管风琴所弹奏的前奏传入耳中。那段旋律透过了我的身体,敲打我遥远记忆中的门扉,使得我无法呼吸。ALTOWORKS的车体又开始慢慢往左倾斜。贝斯也开始鼓动,和声重叠而上,终于又回到遥远的那个夜晚,鲍伯狄伦的歌声朝我蔓延。
    我大呼了一口气,结冻的时间也在瞬间溶化。刺耳的摩擦声冲击我的鼓膜,红色的小车重重地摇了一下车尾在原地打转。第四代用力踩下刹车的同时,我用手捂住脸。从指缝间,可以看到ALTO WORKS打横撞上空心砖墙的惨状。


    在狭窄幽暗,路灯坏了的巷子里,终于停止不动的红色轻型自动车遭到BMW和玛莎拉蒂包夹,引擎盖上布满了空心砖墙的碎片。
    阿哲学长第一个从BMW冲出来,将手伸进ALTO WORKS破碎的玻璃窗打开车门,把后座的胖子拖了出来。
    “鸣海,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什么也没听说喔!”
    阿哲学长口气凶恶,俯视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在水泥地上打滚。学长蹲了下去,把塞在男子嘴里的毛巾拔出来。
    他就是宫岸伸雄,是我曾在宾馆目击,又被监视录影机拍摄到两次的那名男子。八成手被绑在背后吧。看他一边咳嗽一边痛苦地扭动身子。
    “这个大叔不是犯人嘛!怎么会被绑着呢?这是怎么一回事——”
    学长转头望向ALTO WORKS的驾驶座,那里正好是撞到空心砖墙的地方,所以车门的损伤也最严重。
    宏哥绕到副驾座,打开车门。
    “……已经没事了。你的伤势还好吧?可以下车啰。”
    宏哥温柔地对身着制服的女孩说道,并且牵着对方的手走出车子。走出来的是那天从宾馆窗户坠落的女高中生,也就是岛谷忍。低着头的她双手抱胸,像淋过雨的小兔子一样颤抖不已。
    最后是第四代从空出的副驾座探身进去把司机拉了出来,对方身上的深蓝色运动服、头发、额头和颈部都沾满了血迹。
    那个人就是茱莉安娜宾馆的柜台——大岛。
    “为什么那家伙会在这里?”
    第四代一边气喘吁吁地询问,一边瞪视走下玛莎拉蒂的我。
    “因为他才是真正的犯人。”
    我干涩的声音消失在从夜晚的街道吹向巷子的风中,而第四代、阿哲学长和宏哥都不明所以地望着我。
    “你是说他才是连续袭击援交女生的犯人吗?”宏哥瞥了一眼大岛问道。
    “不是啦!其实这本来就不是连续施暴事件。”
    我一边解释,一边窥看岛谷忍的表情。
    阿哲学长问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吸了一口带着尘埃的气息说道:
    “是有组织的仙人跳。”(度娘吐槽:仙人跳,指一种利用女色骗财的圈套。例由男女二人串通,女方以色情勾引男性,当二者到饭店中欲作鱼水之欢,再由男方出面捉奸并强行勒索)
    话一说完,岛谷忍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宏哥的BMW后座坐了岛谷忍和浑身是血,失去意识的大岛,我则坐在副驾座。身躯壮硕的宫岸则坐在玛莎拉蒂的后座,阿哲学长为了看守他也一并挤在后座。耳边传来第四代打电话联络平坂帮成员处理车祸现场车辆的声音之后,两辆车就马上一起离开了。
    一脸不忍的岛谷忍将大岛的头部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手帕为他擦去血迹。我想他们应该是一对情侣吧!尽管可能只有女方作如是想。
    等到车子开了一会之后,宏哥小声地问道:
    “……所谓的同一犯人说原本就是捏造的吗?”
    我点了点头。
    “大岛做的事原本可能像是管理援交组织的首脑,所以每回事件的价格和条件都很类似。结果他最后想到一招比卖春更好赚的方法,也就是拍摄对方袭击女孩的瞬间,藉以勒索。”
    这种事件如果闹大了就变成刑事案件,比起一般的仙人跳更有威胁的效果。
    可是对方是为了什么需要如此大笔金钱,而且还愿意做到这种地步?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驱使大岛走上险路呢?
    ‘喂!等一下。’
    阿哲学长的声音经由喇叭传到我们车上,后方的车子和BMW的音响系统是相通的。
    ‘为什么每次男的都会刚好对女生暴力相向呢?难道他们净挑些虐待狂的客人吗?’
    ‘你白痴啊!’第四代以受不了的口吻插嘴说道:‘当然是下药啊!’
    ‘啊……”
    阿哲学长听了之后哑口无言。
    “……难道是给他们吃ANGEL·FIx吗!”
    宏哥瞪大了双眼,透过后照镜望向岛谷忍和倒在她膝上的大岛。
    “太傻了吧!居然冒这么大的风险。不管他们是多想赚钱,这根本是脑袋烧坏了吧!”
    “那是因为大岛他……”
    岛谷忍终于开口了:
    “……每次我们和男人碰面的时候,大岛都一定会待在隔壁房间陪我们,也一定会马上冲过来阻止对方施暴,所以……”
    “那就表示拍摄和引起骚动的时候,藏匿男人也是大岛的工作啰。”
    我向岛谷忍询问后,顶着乌黑秀发的头部突然垂了下来,大概是在点头吧。所以卡拉OK事件的时候,男子能迅速逃离走廊尽头的房间,应该也是隐身隔壁房间的大岛藏匿对方的缘故。
    可是这种仿佛走钢索般的危险作法是不可能一路顺遂的,最后大岛终于抽到鬼牌——也就是我昨天所目击的事件。男子施暴的方式和窗框遭到破坏一事完全出乎大岛的预料之外,更不幸的是身为目击者的我同时还是第四代的伙伴,所以平坂帮的搜索对象很可能转眼间就会来到自己身上。
    “所以大岛就想出诬陷宫岸伸雄,制造他是一连串事件犯人的假象。”
    透过喇叭可以听到一声从喉头发出的声音,应该是搭乘玛莎拉蒂的宫岸伸雄所发出来的吧!
    “大岛隐瞒了援交组织,捏造一名变态男子每次援交的时候都对女子施暴的情节。”
    ‘……所以监视录影机的画面其实也是大岛捏造的吗?我真是太大意了……’
    第四代以苦涩的声音说道。事情的确如同第四代所想的一般,我们命令大岛交出接连发生在茱莉安娜宾馆的事件影片时,他捏造了虚伪的上周影片。他威胁受到监禁的宫岸伸雄,又叫援交组织中其他的少女来跟宫岸伸雄在柜台前演一出戏。
    “宫岸先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当我一问,又从喇叭传来和刚刚相同的声音。
    ‘……是、是这样没错,可是你们又是……’
    ‘少啰嗦。’阿哲学长威吓的声音打断宫岸的问句。‘所以大岛诬陷色老头为犯人,带着他逃跑,之后是打算怎么办呢?’
    这点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他应该无计可施吧。
    大岛虽然净走险路,但是招招都是绝妙主意。临时隐藏岛谷忍的手机,消去所有通联纪录之后再伪装成今天找到的样子交给平坂帮,都是非常厉害的招数。因为他的假情报,所以我跟第四代几乎都几乎相信就是宫岸伸雄单独犯案。
    ‘园艺社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四代的口气中听得出不甘心。
    “其实我也是到最后的最后才察觉到的。昨天在爱丽丝房里看监视录影机的画面时,我发现无论是上星期还是昨天的影片,玄关盆栽的影子都一样。”
    ‘什么盆栽的影子?’
    “你还不懂吗?上星期的事件是发生在半夜,光线根本不可能从外面照射进来,所以盆栽的影子也不可能和玄关成反方向。代表是白天拍摄的假影片。”
    从喇叭传来一阵深深的叹息声,大概是第四代发出的吧!不过他佩服的对象八成不是我,而是大岛。
    他也是绞尽脑汁想出这个办法,真是了不起。虽然只有一下下,但是爱丽丝、第四代和我还是让他给骗了。
    可是,这个办法之后他就无路可走了。
    从背后传来一阵呻吟声,原来是大岛想从岛谷忍膝上抬起头来。沾满血迹的眼皮微微睁开,露出一丝混浊的亮光。
    “……要……要把钱……”
    大岛继续呻吟。
    “要……要把钱给……Syusyuly……”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我从副驾座转过身去,想看清楚大岛的脸。可是他转眼间就气力尽失,又倒回岛谷忍的膝盖上。
    我叹了口气,转回原本的方向,倒在座位上。
    结果背后传来啜泣的声音。
    “……我就说……不要再做了。”
    岛谷忍抱着大岛的头,哽咽地嚅嗫。
    “我就跟他说过逃不掉,要他住手。”
    看来大岛也明白是逃不掉的,所以最后才把希望放在ANGEL·FIX上。
    喇叭传来的噪音中,混杂了些许接线的声响。
    接下来是一阵幼嫩的女孩声音。
    ‘——大岛还有意识吗?’
    “不……他刚刚清醒了一下,但是又失去意识了。”
    我回答了爱丽丝之后,又转头看了看大岛埋在岛谷忍膝盖间的脸庞,他双方的下眼睑上有明显的红黑色瘀血。
    直觉告诉我,大岛可能不会再恢复意识了。尽管他的伤势大概不甚严重,他的灵魂却已经遭到天使抛弃而坠落地底了。也许我们再也听不到他开口了。
    刚刚他说了什么?我只确定听到他说钱,接下来就是陌生的发音——Syusyuly?应该是这样的发音吧?
    爱丽丝又再度发言,打断了我的思绪。
    ‘岛谷忍,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紧紧抱住大岛的头部,颤抖不已。
    “……谁……是谁?我、我讨厌这个声音……”
    “对方只是利用无线电跟你说话而已,别紧张。”我发话安慰岛谷忍,但是我这些话,就像是在空壳中回荡的回音而已。
    可是侦探的发言就不一样了,话就像是刀子一样。
    ‘岛谷忍,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回答之后,你要自首还是一辈子服丧都随你便。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
    爱丽丝冷酷的发言一句一句撕裂着岛谷忍,当事人只是摇摇头,就连压抑的哭声都消失了。最后耳边只传来夜晚行驶车辆的低鸣。
    ‘援交组织的成员会相互往来吗?你认识M高的菱田华绘吗?’
    岛谷忍一直保持沉默,最后终于抬起膝盖,把脸蛋贴在大岛的额头上。她的姿势看起来好像在点头,但是爱丽丝是不可能看见的。
    尽管如此,爱丽丝还是继续质问。
    ‘那你应该知道大岛拜托菱田华绘做什么吧!而且是跟援助交际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有菱田华绘才做得到的某件事。’
    又是一阵沉默。宏哥手握方向盘,丝毫不理会后座。车子大幅度地转弯进入国道,外头传来车辆的瞎嚣声。车窗外,可以看到并行的车辆灯光散布在夜色中。
    ‘如果你继续保持缄默,大岛的心愿就永远埋藏在尘土底下,没有任何人听得到。’
    我觉得这只是侦探的诡辩。
    因为侦探无法保证将大岛的心愿传达到正确的位置,毕竟我们完全不了解大岛的为人和想法。他究竟为何焦急?只要继续乖乖当援交集团的首脑,稳定的收入就会滚滚而来。为什么他要做出杀鸡取卵的危险行为呢?究竟是什么事情逼得他走上险路?究竟是谁藉着红色的天使翅膀告诉他什么呢?
    我一点也不明白。
    打从一开始我们就不需要将他的话具体行动。
    可是——
    岛谷忍终于开口了。
    “……大岛他……”

    *

    我最喜欢敲放学钟后的十五分钟,大家拉开椅子的声音就像掉落在金属屋顶上的午后阵雨,脚步声和谈笑声渐渐地扩散到走廊。钟声结束后,空气舒缓了起来,甚至感觉也不一样了,心情仿佛站在海边眺望退场一般。
    但是问题出在最近我老是在教室外感受这种气氛,像今天我又翘了第六堂。望向走廊前方,可以看到学生三三两两走出一年级的教室。我把背抵在监察室的门上,躲在置物柜的后面默默地等待。从三楼走廊窗户望出去都只能看到一半的天空和街道,令人惴惴不安。
    “藤岛学长……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啊?”
    我一听到声音就站了出来,学生会会长剑崎正抱著书包跑向我。
    “突然叫我放学之后来找你,而且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手机信箱——”
    “不好意思,我自己查了一下,因为我有些事要跟你说。”
    我非得在这种情况下请剑崎到监察室前来,所以请爱丽丝帮我调查了她的手机信箱。
    “你不进监察室吗?”
    “我刚刚请菱田去拿钥匙来开门。”
    一听到菱田的名字,剑崎的脸色就稍微暗淡下来。她应该直觉很敏锐吧!已经感觉到我叫她来的理由了。
    我嘘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我已经解决了你们的委托。”
    “等、等一下,这里不方便说这种话。”
    焦急的剑崎环视四周。
    “别担心,事情马上就交代完了。总之身为首脑的男子已经遭到逮捕,所以组织也瓦解了。”
    剑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虽然我说得不清不楚的,她却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就表示我猜对了。
    “你其实一直都知道吧!千夏也是。”
    她又再度抬头看我,一脸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面对我的表情。
    “菱田不是看到了卡拉OK事件,而是遭到攻击。”
    其实菱田不是目击者,而是受害者,因为她也是大岛手下的援交集团成员之一。
    剑崎的右手紧握自己的左手腕,撇过了脸。
    “……因为……这不是常有的事吗?把自己的遭遇说成是朋友的困难,然后跟其他朋友商量。大家都这么做,所以我们也大概明白,毕竟我们跟华绘认识这么久了。”
    我点了点头。
    我从剑崎和千夏身上感受到的突兀感就是这回事,毕竟街头上所发生的援交事件或是强暴未遂事件不是学生会的成员想努力就能解决的。
    可是,她们并不是基于身为学生会成员而想维护校园的和平。
    她们只是想帮助朋友。
    剑崎向我鞠躬说道:“谢谢学长,我先走一步了。”说完她就回到学生会的办公室。我目送她关上门,随即转过身来打开监察室的门。
    菱田坐在铁架环绕的桌上抽泣哽咽,因为我叫她早点过来这里等我。看来她都听到刚刚剑崎说的话,实在是太好了。
    我将手绕到背后关上门,等待哽咽消失在放学后的吵杂声中。
    我不清楚菱田是如何认识大岛,又是为何开始援助交际。如果是爱丽丝或是第四代,应该会问出更多关于大出的情报。但是,现在我已经没那个力气了。菱田很想放弃援助交际,但是又无法告诉任何人。她苦恼了许久的结果是告诉两个朋友她的“朋友”在援助交际,而她的求救讯号也确实地让大家听到了。
    所以此时身为侦探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喂,菱田,你来帮忙监察委员会也是大岛的命令吧!那个男的是命令你偷出保管在M高某处的某样东西吧!
    这个问题缩到了我喉咙深处。
    取代质问的是这句话。
    “你还会继续帮忙监察委员的工作吧?”
    菱田稍微抬起哭得红肿的脸庞。
    “有时候继续说谎对大家比较好。”
    所以我希望你继续帮忙监察委员的工作,这样你对千夏说的话就不再是谎言了,而且我也完全做不来监察委员的工作。
    菱田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跑过我身边,快速地冲出监察室。现在这样就好,等待泪水干去是需要时间的。
    隔壁的学生会办公室传来用力开门的声音,然后是隔着墙壁也听得一清二楚的说话声。
    “佳也!事情真的解决了吗?……哇!好厉害喔!不亏是藤岛学长!我们也要赶快告诉小华!”
    那是千夏的声音。她一说完话就听到剑崎规劝的声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喜悦而突然跑去通知菱田的话,之前一直假装没发现谎言的事就破功了。我觉得现在如果跟千夏打照面会很麻烦,所以我也离开了监察室。穿上刚刚还卷在手里的牛角扣大衣,背上书包,走下楼梯。几名精神饱满的一年级经过了我身边。
    “对不起,我没能从菱田华绘身上查到什么。”
    我一进入NEET侦探事务所就跟爱丽丝报告这件事。
    “我就知道。”
    她背对着我说道。
    “知道是指……”
    “调查的时候如果没把你的滥好人个性一并计算进去就当不成你的老板,光有鸟谷忍的情报就够了。而且已经在大岛房间里找到中央园艺委员会的臂章。事情确定了。”
    我叹了一口气,靠在寝室入口的门框上。
    “大岛的情况如何?”
    “他还没恢复意识。”
    我的心情因为情况如同预料而黯淡了起来。
    “所以我还不知道他们是交给了谁,总之大岛房间里搜到的档案夹里只有臂章、笔、胶带和安全别针。我们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包括园艺社时代的活动日志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爱丽丝转过头来,朝我胸口投以冰冷的视线。
    “——他们的目的是彩夏的罂粟花培育笔记。”


 楼主| 发表于 2012-7-30 15:42 | 显示全部楼层

    3


    和阿俊一年不见,他就像烂不掉又在土里干枯扭曲的树根一样。
    “……啊……是你啊。”
    阿俊的视线从不曾关起的电视转移到我的脸上,发出嘶哑的声音。
    “你们烦死了。我明明就跟老爸说过,叫他不要放你们进来。到底是在搞什么?”
    阿俊一抓头,头发就从他指缝间掉落,纷纷落在肮脏污黑的地板上。我咽了一口口水,环视房间四周。房间里堆满了杂志、便利商店的塑胶袋、吃到一半的零食和打开的游戏盒子,让人分不清床和椅子的位置。唯一看得清楚的只有从遮光窗帘的下摆透露进来的光线中,灰尘无力地飘浮着。
    “只有你一个人来?”
    “不,阿哲学长在外面等我。”
    阿俊发出令人不安的咳嗽声,又问了我一句。
    “彩夏还是没想起我吧。”
    我点了点头,太阳穴附近一阵闷疼。
    阿俊姓篠崎,跟他妹妹彩夏一样。这是因为他们的双亲离婚时,两人的监护权都属于母亲,
    也因此改回母姓。但是一年前发生ANGEL·FIX事件以来,阿俊就搬来位于世田谷的父亲家,和异姓的父亲一同住在公寓里。光从姓氏不一样,就能想像他的生活有多苦闷。
    阿俊必须忍受扭曲的生活都是为了彩夏,因为他害彩夏——正确来说,事件复杂到无法断定是谁的责任——身负重伤,失去记忆。他原本是制造ANGEL·FIX集团的一员,因此在司法当局的审判下受到保护观察的处分。选择让没有监护权的父亲收容他,则是众多大人讨论过后不得以的苦肉计。
    “彩夏过得很好吧!麻烦的哥哥不在身边,讨厌的事情一件都不记得。”
    阿俊对自己的膝盖自言自语。身着运动衣,缩在椅子上的样子,就像虫子蜕下的空壳。
    “你是来干嘛?他们以为送你来我就会开口吗?”
    阿俊的喉咙溢出仿佛恶心般的笑声。我舔了舔嘴唇,尝起来像铝的味道。
    “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压低声音回答道。看到阿俊这副德性,我连委婉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他抬起头来,双眸看的已不是眼前。
    “我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样子,只是想要情报而已。”
    我无声地补充:“你是丢了几个打工机会,挣扎过什么样的泥泞才抵达这里,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没跟千贺泽辉彦联络吗?”
    千贺泽是集团的另一个幸存者,和阿俊一样都只是集团的最下层,所以被判缓刑。但是他现在却失踪了。
    “我就说不知道啊,我已经跟阿哲说好几次了。”
    “还有其他相关人士吧!例如有谁囤积了FIX。”
    “就跟你说不知道了,我不过是在中心街道搭讪贩卖而已。基本上警察都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吧。”
    “可是到头来却没有人了解墓见坂。”
    例如他是群马议员世家之子,例如他曾是前途无量的优秀研究所学生,例如他利用家里寄来的大笔生活费在练马区的公寓肆意妄为。这些表面的情报,八卦节目和周刊杂志已经大肆报导过了。可是他究竟在想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在街头散播ANGEL·FIX,却无人知晓。
    “你其实知道些什么吧,因为你曾经跟他面对面谈过。”
    “我不知道啦。知不知道都没差吧,反正人都死了。”
    “他搞不好没死。”
    阿俊迟缓的视线紧紧靠在我的脸颊和耳根。
    “那个男的可能还活在某人心中,例如他说过的话、他的心愿、他的欲望,可能传承给某些人也说不定。”
    “……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只是我自己的感觉,因为这阵子发现的FIX中毒者几乎都急迫地想要大笔金钱,而且大家还是同一时期出动。不过我还不清楚大岛那家伙恐吓骗来的钱花到哪里去了。”
    “拿去买FIX了吧!”
    “光要买的话,继续逼女生去援交就可以赚很多钱了。用FIX赚买FIX的钱,未免也太奇怪了。这种做法是不可能长久的。”
    “所以说我不知道啦!如果你只想问我这种事的话,现在就给我滚。”
    我咽下接下来想说的话。
    我想问的的确就只有这件事,阿俊变怎样都不干我的事。就算我当初揍他的那一拳也是害他坠落这摊污泥的原因之一,我也不会后悔,更不想道歉跟补偿。这是因为我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我自己痛殴和伤害阿俊,而我自己也因此受了伤。
    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说下去:
    “直到现在墓见坂也还是活在你心中啊。所以你才会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缩在房间里走不出去。”
    阿俊的视线在我脸上像海蟑螂般徘徊。
    “知即是死。你应该要痛下决心再杀墓见坂一次的。”
    阿俊沉默了下来,电视不停地播放刑事连续剧。尽管荧幕上枪声大作,画面这边却连一滴血也没流。
    当我放弃起身时,阿俊开口了:
    “……就跟你说的一样啦,墓见坂什么也没跟我说啦。”
    我跪下来靠近阿俊,直到距离他几公分的地方。
    “所以我一直到现在都还在想,为什么他不带我走呢?他究竟跑去哪里了呢?”
    因为他死了,我在心里默默地回答道。他后来在水泥地上翻肠绞腹地呕吐,被送到医院在病床上痛苦挣扎,最后凄惨地离开人世。你们这些幸存的人是自己决定活下去的,为什么不老实承认呢?
    “为什么你要在那个市街散布ANGEL·FIX呢?你在那里吗?喂,为什么啊!为什么丢下我走了呢……”
    我紧绷着喉头,凝视阿俊。
    为什么墓见坂要来我们的市街散播ANGEL.FIX呢……?
    我之前从不曾对这件事感到疑问。
    因为涩谷是东京都内数一数二的闹区吗?那为什么不去新宿或是池袋呢?墓见扳史郎的公寓在练马区,离涩谷一点也不近。
    “阿俊,墓见扳作为毒品工厂的公寓是他父母的财产吗?”我爬近椅子问道。阿俊似乎一时听不懂我的问题,眨了好一会眼睛又张了好几次嘴,才终于摇摇头。
    “……不,我听说是他租的。”
    “是你参加以后才租的吗?”
    “你干嘛问这个?这种事无关紧要吧!”
    “我问你就答!”
    “我进去之前就已经改装成工厂了……”
    阿俊厌烦地挥挥手想赶走我。
    不是墓见坂父母的财产就表示他是刻意挑选地点后租借的,加上是在阿俊加入之前就已经改装成工厂,就表示他并不是因为距离罂粟花的栽培场所——也就是M高很近而选择工厂的地点。
    为什么他要选择在那里炼制,又在我们的市街散播呢?究竟有什么意义呢?阿俊口中透露的众多疑问在我心中膨胀了起来。
    “是Syusyuly吧!墓见坂,你已经见到Syusyuly了吧?”
    我站了起来,抓住阿俊的肩膀。
    “Syusyuly?你刚说了Syusyuly吧?”
    阿俊因为被我摇晃肩膀而不快地撇嘴。Syusyuly。大岛口中也确实出现过这个名词。
    “Syusyuly是什么?”
    “天使的名字啦!墓见坂常常提到这名字。”
    连上线了。墓见坂和大岛连上线了。果然墓见坂还是存在于某人的言谈和渴望中。我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天使?那是什么意思?”
    我忍不住想掐阿俊的脖子,阿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推开我的手。
    “所以就说我不知道了,我只是底下的小喽啰。其他人说过他们真的见到了Syusyuly。”
    见到?是说嗑了药就可以看到天使吗?可是说到嗑药,阿俊也嗑了不少啊。
    “系统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只有我搭不上呢?只有我、我……”
    阿俊的声音渐渐消逝在絮絮不休的呢喃里。
    墓见坂史郎不是为了金钱而在市街上散播ANGEL·FIX,我也曾经稍微听过他的告白。他曾经说过他是为了制造系统,药物能依靠本身的力量循环的系统。我一直到现在都觉得他的想法很愚蠢。什么循环啊!就只是放任嗑药的瘾虫病情逐渐严重而致死的循环不是吗!这种循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呢?难道还有另一个目的吗?
    “究竟在哪里啊?,Syusyuly究竟在哪里啊?在那个市街上吗?所以才在那条街散播ANGEL·FIX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墓见坂……”
    我凝视呻吟的阿俊脖子。
    Syusyuly。天使的名字。
    可是我记得大岛是说“要把钱给Syusyuly”,所以Syusyuly不是抽象的人物啰。
    究竟是谁的名字呢?


    不管我等多久,怎么问,用力摇晃,阿俊都再也不回答我了。于是我穿上午角扣大衣,走出房间。
    阿俊的父亲坐在狭窄的餐桌边,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他发现我走出房间后,转过头来。
    “……看来你好像跟阿俊谈了很多,和那个粗暴的家伙不一样。你之后还能过来跟阿俊聊聊吗?”
    “……呃,好……好啊。”
    “光靠我一个人照顾他也是很辛苦,如果他再去打工就好了。”
    阿俊的父亲朝烟灰缸吐出烟圈的同时,也叹了一口气。我向他点点头,走出公寓。仿佛要下起雪来的阴沉天空更加昏暗。原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我从廉价公寓二楼走廊眺望住宅区,一切都像蒙了一层灰。
    阿哲学长靠在行道树上瞪着自己的笔记本,难得他居然在T恤上罩了一件连帽外套。外套
    遮住了充满肌肉的手腕和肩膀,反而让身体看起来小了一圈。阿哲学长发现我走近便眼睛往上一看,把笔记本卷起来塞进裤子后面的口袋。
    “阿俊怎样了?”
    “……他有稍微跟我聊一下。”
    “是吗?”
    学长吞吞吐吐地说道:
    “早知道一开始就带你来,根本不需要担心你跟阿俊见面会尴尬。”
    “不,我跟他见面的确是很尴尬。不过……”
    毕竟我当初把阿俊揍到鼻青脸肿后就没见过了,而我也没想过会再次跟对方见面。我跟他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透过今天沉闷的会面,明白我心中的阿俊和阿俊心中的我都不曾死透。
    “果然你应该更早来的。”
    阿哲学长点点头,跨出步伐。
    “我就不行了。阿俊看到我就畏缩起来,每次我一开口就以为会被我揍而眼皮跳个不停。阿俊大概是觉得跟你比较相似吧!”
    阿哲学长笑着说:“明明就是你比我还强。”
    “别再提这件事了。”
    “因为你不肯接受我的再度挑战啊!”
    阿哲学长重重拍了我的肩膀。我不是很想想起那场拳击赛,所以就硬把话题拉回来。
    “然后我从阿俊学长那里问出一些FIX的消息。”
    阿哲学长停下脚步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反而让我大吃一惊。
    “……啊——啊。对喔,FIX。我都忘了你是来问FIX的事了,不好意思。”
    “你干嘛一副现在才想起来的样子。”真是够了。阿哲学长又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走到我前方。
    “我光是你跟阿俊能讲上话就满足了,所以满脑子都是下次怎么带你来和要你说什么。”
    我一边走在阿哲学长半步之后,一边当心别让他发现我在叹气。这个人也是个大好人。明明就恨ANGEL·FIX恨得要死,可是遇到阿俊就想先拯救他。
    “你跟他聊了什么?该不会是又在嗑ANGEL·FIX吧!”
    看吧!开口第一句话还是关心阿俊。我摇摇头。
    “怎么可能,不过他想起几件关于制造集团的事。”
    我把阿俊提到关于“Syusyuly”的事,简单地报告一下。
    “……syusyuly?那是什么?”
    “我不清楚,可是大岛也提过一样的名字。但是当时只有我跟那个叫做岛谷的女生听到,所以不是很肯定。”
    阿哲学长脸色一暗,拿出手机。
    “……宏仔?你现在在哪里……啊,是喔……没有啦,阿俊的事已经谈完了。他好像还不错的样子……啊,鸣海也是……喔,我知道啦!你可以帮我去跟岛谷忍问一下吗?”
    电话另一端的宏哥也知道了Syusyuly的事。
    阿哲学长阖上手机突然问我:
    “援助交际的事还没浮上台面吧!”
    “还没,大岛正在第四代认识的黑牌医生那里休息。他们已经把车祸的车子处理掉了,搞援交的那些女生也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继续上学。”
    援助交际集团共有八名女高中生,宏哥已经全跟她们聊过了。她们只知道ANGEL·FIX是会让人失去理性的药物,并不清楚ANGEL﹒FIX和去年事件的关系。可是既然发现了大岛和墓见坂的关连,也许继续问下去可以挖掘出关于大岛的新情报。毕竟重要的当事人现在失去意识没有别条线索可以挖了。
    “我也稍微放点情报给警察好了……”
    阿哲学长似乎很厌恶地喃喃细语道。
    “这么一来你跟第四代也会被抓吧!”
    “所以只能给他们局部的消息,就当作没援交这回事,只抓到嗑药的大岛,把大岛交给他们……”
    这种简直就是诱导警察的手段真的行吗?
    “我已经做过好几次了。”阿哲学长干脆地说道:“当然我也搞砸过好几次,不过我和第四代都已经习惯进警察局了。”
    听了只能叹气。我可没有使出这种招数的能力、勇气和理由。


    我和阿哲学长在走出车站后道别,他应该是直接去警察局吧。我目送学长的背影消失在纷乱的人群中,转身前往侦探事务所。天已经黑了,渗入柏油路的寒冷从脚尖一路传上来。
    我现在才开始觉得早知道就再跟阿俊多聊一会。
    只要人生之路出了点差错,现在就会是我蜷缩在充满垃圾的房间里了。我只是运气比较好,在必要的时候遇到了必要的人而已。
    说想帮助阿俊是太夸张,但是我想把沉淀在我心中的失物还给阿俊。我想跟他对话到他收下失物为止,不过这只是我的任性吧!


    “……Syusyuly?”
    爱丽丝喝了一口Dr﹒Pepper之后,转过头问我。我停止报告,点了点头。爱丽丝的表情饱含说不出的苦涩。
    “原来如此,看来我无聊的推测似乎还真的猜中了。”
    “推测?”
    “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吧!ANGEL·FIX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出自提普奇的小说,Syusyuly是小说里的外星人——也就是天使的名字。想到我和那个男人兴趣相投就不舒服。”
    爱丽丝说完就看着自己的膝盖。
    “不过住在我们这里的Syusyuly看来不是外星人也不是天使。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呢?我们的确忽略了这条线索。”
    “Syusyuly究竟是什么呢?人的名字吗?”
    “有可能。我现在正在追查大岛的金钱流向。”
    爱丽丝望向其中一个荧幕,上面是一排排的数字。
    “根据宏仔向女生问出的情报推算,他应该靠仙人跳赚了八百万。可是他的户头完全看不出动静,而他住的公寓也没有任何现金。”
    “……对了,他提过要给Syusyuly钱……”
    所谓的Syusyuly不是比喻而是实际存在的人物吗?大岛是为了他而赚钱吗?诈赌集团的成员也是吗?
    “为什么是这里呢?又为什么经过了一年之后才行动呢?”
    爱丽丝反覆咀嚼这番话。
    “情报还不够充分,你觉得阿俊手上还掌握了更多情报吗?”
    “咦?呃、啊——不……我觉得应该挖不出什么了。”
    其实这应该算是我的希望,因为我不想再凌迟阿俊了。
    “哼,那你跟阿哲就没有必要继续去世田谷了。现在人手超级不足,首先你——”
    “啊,可是我还想跟阿俊谈谈。”
    爱丽丝冷静地看着我。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很担心他啊,一副就很危险的样子,而且他又茧居家中。”
    “我也是茧居族啊,我哪里看起来很危险了?”
    “他跟你不一样……嗯?”爱丽丝就别的方面来说很危险。“总之不是这个问题。现在的阿俊看起来就是很危险,所以我觉得他需要有人跟他聊聊。”
    “喔?”爱丽丝背对我。“随你便。不过我下指令的时候要以工作优先。”
    我觉得爱丽丝好冷淡,就算撇开阿俊和她敌对一事也一样。
    “你还不能原谅阿俊吗?”
    “不能原谅?你在说什么?”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响起,荧幕上出现一排排的文字。“我不是法官也不是神官,更不是加害者和受害者。我可是侦探喔,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只接受来这里寻求援助的人的委托,什么自闭在房间里的阿俊可不干我的事。”
    “……可是他之前也常常来花丸拉面店啊,他也曾经是你朋友的一员啊!难道你觉得他现在变成这样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他不是我的朋友。”爱丽丝回答道:“同样的话你是要我说几次。我没有朋友,我可没蠢到要依赖那种不稳定的感情和人连系。”
    我把背靠在寝室门口附近的冰箱侧面。对了,之前明老板事件的时候也是这样。爱丽丝也是干脆地说她和明老板只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并不是朋友。这家伙用许多不必要的硬壳包覆自己,搞得很难生活。难道没有那些硬壳,你连站都站不起来吗?
    可是回想起之前爱丽丝和围绕在她身边的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不是说过阿哲学长是你的好朋友吗?”
    爱丽丝因为惊讶而抖了一下肩膀,从发丝问望向我。
    “……我?什么时候?我怎么可能说过那种——”
    “就是我们比拳击的时候,爱丽丝冲了进来。”
    “呃,呃。”
    爱丽丝把青蛙的布偶抱在胸前,藏住半张脸。
    “你、你这家伙明明记忆力就比金鱼还差,为什么净会记这些无聊的细节呢!”
    “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事……”
    “那、那是因为那时候事态紧急所以我才选了简单好懂的字眼表达而已!”
    我第一次看到尼特族侦探说出这么勉强的藉口,而且还是背对着我。意思就是紧急情况下一不小心说出真心话啰!
    “阿哲、少校和宏仔不过是因为一起当侦探,所以算是伙伴。他们才不是我的好朋友,越讲我越害臊,你就不要问下去了。”
    我叹了口气抓抓头。然后我想起另一件事,便试着问问看。
    “那我呢?”
    “啊?”爱丽丝停下敲击键盘的双手,望向我。
    “那我对爱丽丝来说算什么呢?”
    一阵坍塌的声音轰轰作响,床铺一阵摇动,连好几个布偶都滚到地上了。爱丽丝突然往后跳,整个背退到布偶山里去了。
    “……为、为、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讲这种话?”我才想问你呢?为什么突然这么惊讶?
    “所以啊,我们一天到晚见面,你究竟觉得我跟你算是什么关系呢?”
    爱丽丝的脸红到连红魔王辣椒都输了。
    “你算什么?干嘛现在才问这种问题?你就是助手啊!你是侦探的助手!从出娘胎到死都是我的助手!”不不不,刚出生的时候我只是个小婴儿喔。
    “我当然知道我是你的助手,可是我要问的不是那个,总之我们不是朋友对吧。可是我也觉得我们不算伙伴,跟阿哲学长他们又不太一样……”
    爱丽丝几乎把整个人都埋进布偶山堆里说道:
    “到底是怎样?你是希望我、我把你当什么呢?”
    你这样问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嗯……不好意思,我不应该这样问你的。”
    当我收集Dr.Pepper的空罐,正要走出房间时。
    “等一下!那、那:⊥
    我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红通通的脸蛋从布偶筑起的城墙中仅露出一双眼睛。
    “那你呢?”
    “……咦?”
    “我、我只是突然想到,你又……总而言之你觉得我……”
    “你是说我觉得我们算什么吗?”
    当我重新开口时,爱丽丝的脸几乎都埋在小熊和海豚之间了。
    “当我什么也没问!赶快滚出去!”
    什么啊?我抱着空罐站在冰箱边想了一会说道:
    “这真是一言难尽。我虽然很感谢你,但不是如此而已。也不光是雇主和部下的关系。总之我想跟你在一起所以才来找你。”
    爱丽丝乱踢乱蹬从布偶山中露出的双腿,这是要我赶快出去吗?明明就是你自己问我的啊。啊,不过这个话题是我开始的。
    当我走出事务所的玄关踏上走廊的时候,发现对面的角落有人影走来。微弱的萤光灯下出现了褪成白色的头发和红色的夹克。第四代来了。

    “我找到了千贺泽辉彦了。”
    第四代说完之后,光靠眼神就把我推回事务所了。

    “他把车子卖掉了吗?卖了多少钱?”坐在床上的爱丽丝回过头来。
    “他自己卖的,卖一百四十万。他原本也是有钱少爷,有一辆二手的捷豹。”
    第四代把附照片的报告丢在床单上。
    “这是买他车的人吗?”
    “对,是他大学时代认识的人。看来他是很想赶快把车子卖掉,一百四十万算是流血大放送。”
    我不清楚外国汽车的价格,不过这表示他就算便宜卖也想要赶快换成现金吧?
    “你们发现这笔钱的用途了吗?”
    “还没。”
    “哼,总之有一大笔钱消失在黑暗中了。然后M高园艺社的栽培笔记也在大岛的命令下给偷走,现在下落不明。”
    爱丽丝先看了看第四代,再看看坐在床边的我。虽然她之后不发一语,但是我很清楚她想说什么。有人再度开始培育那种罂粟花。光是想像就让我害怕:从未见过的蓝色花朵在温室中摇曳的景色和包围爱丽丝寝室的电脑荧幕发出的微弱光线模糊地重叠起来。
    爱丽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望向第四代。
    “你会残酷到委托我继续调查下去吗?”
    “……你在胡说什么,要调查我自己来。”
    我交替看着这两个人,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什么残酷?
    第四代望向床边的那堆荧幕,现在放映的是监视录影机所拍摄的花丸拉面店周遭。从后门搬出啤酒箱的彩夏已经在脱围裙了。
    “彩夏今天也一路待到关店吗?”
    第四代问道。我眨了眨眼。
    “不……我想她应该是九点左右回家。”
    看到第四代轻轻点头准备走向玄关的侧脸,我从床上跳了一下来。
    “等、等一下!请等一下!”
    我忍不住抓住红色外套的袖子,但是第四代用惊人的力道挥开,我的手就此撞向墙壁。那野狼般的视线把我钉在墙壁上。我终于明白两人对话的意义。第四代想从彩夏口中问出关于罂粟花的栽培情报。
    “你去问彩夏也没用,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问怎么知道。”
    “不要让她想起那种事!彩夏好不容易才忘掉一切,开始和平的生活。”
    “那不干我的事。”
    “你——”
    一瞬间,我的眼前闪过黑色的裂缝。
    “你是说为了调查毒品,不管彩夏变怎样都无所谓吗?”
    “当然,你有意见吗?”
    我怒发冲冠,正想靠近第四代的同时就被抓住领子,抵在墙上。
    “你想干什么!”爱丽丝近乎从床上跌下来般往这里冲来。第四代瞪了她一眼:“闭嘴。”
    又看着我。
    “我们可不是在搞社团,是赌上面子在追踪毒品,没空对你同学客气。”
    我咬紧牙根想把第四代掐在喉咙上的手移开,对方却纹风不动。爱丽丝抓住第四代的外套下摆哭叫:
    “你这个野蛮人!赶快放开我助手!”
    掐住我脖子的力量突然消失,我的背贴着墙一路滑下来。跌落在地之后,我一边咳嗽一边抬头看第四代。
    “要跟我为敌,你已经有相当觉悟了吧。”
    “跟你为敌……我不过是希望你不要打扰彩夏而已。”
    我断断续续地回答。
    “我只是想问话而已。”
    “所以我说希望你住手,她好不容易才终于能平静过日子!”
    “那你想怎么办?为了阻止而揍我吗?”
    “为——”
    我闭上了嘴。身体的左半边感受到人体的重量和体温,因为爱丽丝紧紧地抓住我。尽管如此,我还是因为第四代锐利的视线而动弹不得。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听我的意见,因为他是街头的君王——雏村壮一郎。他现在只是在犹豫要痛揍阻碍他的我还是用瞪视让我闭嘴而已。
    他的眼神从我身上转移到监视器的荧幕,啧了一声。现在已经过了九点,荧幕上只剩自行搬运拉面的明老板。也就是说,彩夏已经回家了。第四代用力地顶了顶我的胸膛,拉紧夹克前方便走向玄关。
    他稍微打开门之后,又转过身来。
    “我和你是结拜兄弟,所以给你一点时间考虑。你自己选一个,看是要与我为敌,还是缩到角落去发抖。”
    第四代抛下的这番话在冰冷的地板上滚动。他关上门,只留下我和爱丽丝两人在冰冷的寒风中。我的手臂感受到爱丽丝的颤抖,原来不知何时我抚摸着她的头想安抚她。
    “……鸣海,对不起。”
    我的手心下方传来微弱的声音,可是我却无法回应她。
    “我没办法给你答案,也无法肯定或是否定第四代的做法。我无法选择也不明白,明明当侦探就要为了真相而不惜伤害任何人才是。可是她是彩夏,是彩夏啊,她是我的……什么呢?我不懂,可是我无法选择。”
    我在心中回应:“她是你的朋友喔。”彩夏是你的朋友,这个理由就足够了。因为我明白说了侦探也不会懂,所以选择沉默。其实仔细想想,爱丽丝和彩夏相处的时间比我和彩夏久多了。她们一直以来都是背靠背,肌肤贴肌肤,互相暖和对方。可是爱丽丝同时也是接受第四代委托的侦探,如果保护彩夏意谓远离真实,她就无法选择这条路。
    既然如此,我该怎么办呢?
    心中的怒意滚滚而来,为了保护彩夏而与第四代为敌,或是眼睁睁地看着第四代伤害彩夏。为什么只有这两种选择呢?一定有更好的方法吧?就是我们自己调查,不要牵涉彩夏而已吧?
    一定要那么快地打击ANGEL·FIX的残余党徒吗?面子比彩夏还重要吗?早已知道答案的疑问在我心中浮现黑色的漩涡。
    “鸣海,好、好痛!”
    我怀中的爱丽丝呻吟道。
    “啊!对、对不起。”
    看来我不知不觉地用力抓住爱丽丝的手臂。我一放开她,她便推开我回到床上。
    “……你自己决定吧!”
    爱丽丝躲进布偶山中小声回答。
    “我自己也觉得这样是不及格的雇主,但是我也无法选择。”
    我虽然沉默地点点头,可是就连我也难以下决定。

    *

    所以第二天放学之后我没心情去花丸拉面店,而是去中央园艺会议露脸。
    “藤岛你也要来帮忙吗?为什么?今天是吹什么风了?”
    彩夏露出夸张的轿讶反应,不过还是带我去温室了。
    “现在是冬天,所以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不过还有很多人不习惯在温室工作。”
    温室里有好几个带着臂章的学生,几乎都是一年级的新生。我和彩夏一起走进温室就对我们点头打招呼,并且窃窃私语:“你看就是那个……” “啊,藤岛学长。” “篠崎学姊的同学。”
    “真稀奇,是出了什么事吗?”
    “藤岛说愿意来帮忙!他也是园艺社的人,大家随时可以请教他喔!”
    喂,不要随便提升我的程度。我的程度当然是要一年级来教我的。
    “学长,浇太多水花茎是长不起来的!只要稍微喷点水就好。”
    “学长,你不能连茎一起切掉啊!”
    “学长,现在是冬天了,肥料的浓度要调高一倍!”
    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受教,彩夏只是看着我窃笑。
    “藤岛真是健忘。”
    不,我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
    整理完温室之后,一年级纷纷离开。彩夏眺望整齐清洁的温室,对我说道:
    “好久没跟藤岛一起在温室工作了,觉得好新鲜喔!”
    我站在彩夏身边,沉默不语。
    我们不是难得一起在温室工作,是第一次一起在温室工作。因为园艺社还在的时候,温室都是由彩夏一个人所管理的。她根本不让我进温室,原因是那时候墓见坂史郎委托她偷偷栽培罂粟花。
    沉没在沙底的记忆。
    “——可是,为什么你今天会来帮忙呢?难道你想参加中央园艺会议吗?可惜一个班只能有一个人参加,你又要负责监察委员的工作和担任爱丽丝的助手……”
    “怎么可能,我只是偶尔想跟你一起去花丸拉面店而已。光是在这里发呆等你,看起来也很白痴,所以我就帮忙了。”
    “呃、咦?”
    彩夏红着脸微笑,弯腰仰视我。
    “怎么会突然想这么做呢?”
    “呃。”
    我最近的拿手招数就是窜改部分的真相。
    “平坂帮那些家伙最近不知为何对园艺产生兴趣,希望你教教他们,还一副想跑来学校的样子。他们如果跑来学校,算是给你添麻烦吧。所以我虽然算不上保镳,好歹他们跑来找你的时候可以帮你赶跑他们。”
    明明我一句谎话也没说,却越讲越紧张。彩夏听了也露出苦笑。
    “我没差啊!啊,不过那些人很笨拙的样子,所以教起来应该很辛苦。”
    从学校走到花丸拉面店的路上,我推着脚踏车走在彩夏身边,心中充满说不出是罪恶感还是不自然的奇妙感觉。在彩夏身边观察她透明的笑容,我还是找不到答案,只能一直拖延。
    抵达花丸拉面店时,我的手机响了。看到手机的液晶荧幕让我吃了一惊,是第四代打来的电话。所以我又把手机塞回口袋。
    “……你不接没关系吗?”
    正要从后门走进厨房的彩夏偏着头问我。
    “啊,没关系,只是简讯而已。”
    彩夏露出不太同意的表情走进厨房,我则坐在旧轮胎上感受手机在大腿边震动。好像活蝎子在我口袋里蠢蠢欲动。就算接起电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假装没听到了。
    我该怎么办?虽然对方说过会给我一点时间。
    正当车站前的大楼阴影即将遮避冬目的夕阳时,阿哲学长和宏哥连袂来到拉面店。
    “我们稍微跟警察提了一下大岛的事,不过还不清楚接下来的走向。”
    “大岛现在在哪里?小忍和小瞳都很担心他喔!”
    宏哥现在的任务是由听从大岛指示而进行援交的女孩口中挖掘情报,看来大岛吃软饭的程度不输宏哥的样子。
    “已经转移到一般医院的样子,不过你可别告诉那些女生。我好不容易才瞒过那些警察援交


   


    跟仙人跳的事。”
    “我知道啦!就由我来填补八个女高中生空虚的心灵吧!”
    “别忘了工作,而且明老板也听得见。”
    “啊哈哈,没关系啦。她刚刚在厨房里准备冰沙,不可能听得——”
    “宏仔,我听得一清二楚的。”明老板打开后门,探出头来。宏哥吓得差点从铺在啤酒箱上的坐垫跌下来。“你说八个女高中生怎样?”
    明老板揍了只能苦笑而无法回答的宏哥之后,就又回到厨房了。
    “我就不填补她们身体的空虚了,免得对不起明老板……”
    因为宏哥又多说了一句话,结果明老板又打开后门在宏哥背上踹了一脚。
    “学长跟宏哥要点什么呢?”这次换成身着黑色围裙的彩夏探出头来。
    “天气冷了,就来份味噌拉面吧。”
    “啊——我也是。”
    “好——!一到冬天,味噌拉面就卖得很好!藤岛也要吃吗?”
    “啊,不、不用了,我肚子不饿。”
    我摇摇头就看到彩夏笑着点头,走回厨房。阿哲学长和宏哥同时望向关上的后门,又同时转过来看我。
    “……你们都知道了吗?……我跟第四代的事。”
    我自己都觉得这种问法很讨厌。阿哲学长马上就点头了,宏哥则是犹豫该如何表达之后默默地点头。我俯视了自己的两脚之间。
    就算开口问阿哲学长和宏哥该怎么办也无济于事。和厉害的他们比起来,欠缺调查能力的我现在就已经无事可做,因此非得面对问题不可。
    正当两人大口吸味噌拉面时,我灵机一动,站了起来。
    “我去一趟阿俊那里。”
    阿哲学长把碗公放在木头柜台上,皱着眉头看我。
    “你不是昨天才去过吗?”
    “嗯,可是我有点事想确认一下。”
    我偷瞄了一下后门。现在的切菜声不太整齐,表示不是明老板而是彩夏在工作。应该不用担心会被她听到,但我还是放低了音量。
    “阿俊收过从温室中采收的罂粟花吧,所以他可能知道一些关于栽培的情报。”
    宏哥和阿哲学长互望了一眼。
    “……的确是有这个可能。”宏哥回答道。
    “我跟你一起去,谁也不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会发作。”阿哲学长轻声说道。但是我摇摇头。
    “我一个人去就好,这样阿俊也比较好说话。”
    “是喔。”
    如果可以从他日中挖掘出其他制造毒品的路径,就不用把彩夏卷入事件中了。如果能保护彩夏,就算要我揍阿俊我也不在乎。
    “我们是听爱丽丝的。”
    阿哲学长说出口之后,宏哥也表情僵硬地点头。
    “也就是说要怎么办都看你了。”
    宏哥说话好像在喃喃自语。
    “我们是尼特族啊,这种时候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经听过这句悲哀的话。他们是一群无依无靠的人。坐在船上,握着船橹,却不知道该划向何处。
    所以决定方向的就是唯一不是尼特族的我。
    “……我先去阿俊那里一趟。”
    我从大楼之间中拉出脚踏车,跨上坐垫。


    阿俊的脸色比前一天好多了。桌上排了好几瓶碳酸饮料的空宝特瓶。只是拉开窗帘,就看得出来他的脸颊完全是凹陷的。
    “……你没怎么吃饭啊?”
    “没食欲。”阿俊捏扁一瓶宝特瓶。
    “怎么好像爱丽丝一样。”
    我不想讲得太严肃,所以故意开阿俊玩笑。他哼了一声,把宝特瓶丢进垃圾桶。垃圾桶里已经塞满了垃圾,所以像毛毛虫般的宝特瓶残骸凄凉地在我脚边滚动。
    “你平常都在干嘛?都在看电视吗?”
    我环视乱七八糟的房间。
    “我大都在睡觉。”阿俊把腿抬到椅子上回答道:“然后就是乱逛网站、打电动,偶尔去便利商店。”
    “看来你比爱丽丝稍微健康一点。”
    阿俊虽然没笑,但是仿佛太阳刺眼般眯起眼睛,刻意咳了好几声。总之能说得上话又没叫我滚出去,我就放心了。
    “这不是‘PWLB GR'吗?”
    我捡起掉落在附近的游戏软体包装,正好是我和少校去年夏天迷上的棒球游戏家用版。
    “你有在游乐场玩这个游戏吗?最近的主流是短季赛,不过广岛实在太强了,所以前几名都是广岛的选手。”
    “我只有玩线上游戏,原来你也有在玩喔?”
    我们一时之间因为棒球游戏而聊开了。我在“PWLB”的世界还算满有名的制服图片分享人,连阿俊都知道我的笔名和看过我的设计。当他知道那就是我时,吓了一大跳。
    “如果是简单的徽章,我现在就可以画给你。”
    “真的吗?我最近老是输个不停,都没有点数了,也买不起徽章。你可以现在帮我画吗?”
    我借了阿俊的电脑帮他画了类似苹果公司商标的徽章,他看了之后终于露出笑容。接下来我们也都在谈游戏的话题。我虽然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老是这样耗下去,但是又不想破坏仿佛是平衡娃娃竖立在泡沫上的脆弱对话,所以就配合阿俊的兴趣继续聊下去。
    可是总有结束的时候。
    “——我们改天再跟之前那样一起去游乐场吧。‘PWLB 2 MAX’马上就要出了喔。会继承第一代的资料。”
    当我这么一说,阿俊的表情就消失了。啊,已经到极限了。他的表情越来越阴郁。
    “对不起。”
    干嘛道歉呢?白痴啊!这样一来对话就拉不回去了啊!
    “……结果你今天是要来问什么?”
    阿俊阴沉地问道,一直凝视距离我三十公分前方的空虚。我移开视线,踌躇了一会。
    “你还有事情想问吧?……是要问FIX的事吧?”
    “没有……”
    正当我要说出口时,又沉默了下来。现在否定是要怎样?事情不是就这样吗?我是为了找到解决事件的线索,并不是为了跟阿俊开心聊天而来的。昨天明明还那么冷淡,为什么今天就能装出笑容接近他呢?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今天比昨天的目的更明确,因为我决定用骗的用哄的都要挖出线索。
    “……对,我是要来问FIX的事。”
    我已经无法正视阿俊的脸,所以是对着自己的膝盖吐出这几个字。
    “你曾经从温室的后门去跟彩夏拿东西吧,当时都没有接触栽培的部分吗?”
    一时之间沉默无声,我心中涌现一股不可思议的厌恶感。扭动身子想甩落那份厌恶感,却听到从鼻子发出的声响、咳嗽声和椅子的叽叽声。
    “我什么也没做,我告诉过你我只是卖药的吧。”
    “可是你看过好几次温室里面栽培的罂粟花吧!”
    “你去问彩夏!”
    “我就是不能问彩夏才来问你啊!”
    我忍不住大吼起来。克制自己坐下之后垂下头。
    “不好意思,对你大声嚷嚷。”
    阿俊把口水吐在卫生纸上,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你应该明白我不想让彩夏想起那段事吧。”
    “我知道,那家伙过得很顺遂。花丸拉面店的人也都很喜欢她。”
    阿俊的声音渐渐变弱又吞吞吐吐。
    “像我这种家伙,什么、什么也做不到,又变成……这副德性。”
    不是变成这副德性吧,是你自己嗑药把自己搞成这样吧。我克制住脱口而出的冲动,努力地压抑问道:
    “只要是关于温室的情报,你若是有想到什么请一定要告诉我。”
    “什么也没有。……你想得到的情报,我一样也不知道。我只是把彩夏每次写好的报告交给墓见坂,还有摘下青色的罂粟花给他而已。”
    “报告?里面写了什么?”我又站了起来。
    “我只有稍微瞄了一下,什么也看不懂。反正我又不懂植物学,看不懂也是正常的吧。”
    我闭上嘴,再度回到座位。
    “喂,你懂了吧?我在墓见坂的组织里只是底下的小喽啰,什么重要的任务都轮不到我头上。哈哈,所以他们连最后剩下来的药也都不太给我吃。结果现在落得保护观察,还活了下来。居然还活了下来,可恶,别开玩笑了。为什么,为什么……”
    阿俊把脸埋在膝盖上,不断用不成言语的声音吐向房间的地板。


    走出公寓之后,我才发现手机里有第四代的来电通知。听了他说等一下会去花丸拉面店的留言,我蹲在脚踏车旁苦恼了起来。因为一股寒气阵阵涌上,所以我拉紧牛角扣大衣的前襟。苦思之后我所采取的行动,事后想起来真是差劲透顶:我只是把阿俊的事情用简讯跟爱丽丝报告之后就回家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家,晚餐没有你的份喔。”
    我一打开家门就听到姊姊冷淡的迎接,不过我最近惨到常常在十二点之后才回家,所以也不能抱怨。
    我靠着厨房的流理台吃拉面,打从心底深深后悔。为什么我逃走了呢?我逃了是想怎样呢?就算不断把事情延后,状况也不会好转啊!
    我一直盯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应该不会有人再打电话来了吧!难道没有人代替我做抉择,让事情继续进行下去吗?就只有这种时候,沉默僵硬了客厅的空气。爱丽丝和阿哲学长他们都要我自己做决定,可是我现在却什么也没选择,他们当然也不知道要跟我说什么。
    我把吃完的泡面碗压扁之后丢进垃圾桶里,趴在沙发上。疲倦、阿俊无神的双眼和第四代冷酷的声音一齐包围了我。
    我就这样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在二年四班的教室遇到彩夏时﹒她的表情明显不对劲。
    “藤岛,早安。”
    光是彩夏跟我打招呼,我的背脊就感受到一阵突兀。
    “……早。”
    我很明白这份不自然的开朗,以前也曾经看过她歪着身体朝我微笑的姿势。我心想:喂!住手。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因为迟钝而没发现吧?
    “你昨天来过店里一趟又跑回去了,对吧?”
    “啊,嗯,对啊。”
    “大家都很担心你喔。”
    “担心?……为什么?”
    “因为啊……”
    彩夏话说到一半,上课钟就响了。教室里充斥着拉开椅子的声音,也打断了我们的对话。我勉强地坐回自己的位子。
    上课的时候,彩夏的眼神也流露出一副有话想对我说的样子,可是那天都是选修课和体育课,所以直到放学我们都没有机会交谈。
    “藤岛,藤岛。”彩夏叫住我。“今天我不用去照顾温室,一起走去花丸拉面店吧!”
    我一直吞吞吐吐的,结果还是沉默地点头了。
    “他们最近感情真好。” “好像稳定了。”
    “接下来就是藤岛再主动一点了。” “可是那家伙好像有恋童癖。” “我听说他是同性恋。”
    我因为听不下去同学的胡言乱语,正想转过身去的时候,让彩夏给拉住了。
    “喂!藤岛,为什么你老是不带书包啊?”
    一走出校门﹒彩夏劈头就一脸奇怪地问我。
    “不是老是,偶尔我也会带书包去学校。”我一边推脚踏车一边回答。“只是如果睡过头,我就会直接出门。反正教科书我都放在学校。”
    “不预习复习,可是会留级的!”
    彩夏刻意皱起眉头责备道。但是下一秒她又马上绽开笑容,拍拍我肩膀。
    “如果真的留级了,你要怎么办?”
    “嗯,我会休学吧。”
    我一方面猜疑彩夏有事想说为什么不直说,一方面又因为她没有直指核心而松了一口气。
    “休学去当尼特族吗?还是像宏哥一样去当小白脸?如果你真敢这样做,我就要叫明老板好好骂你一顿。”
    “为什么我要去当小白脸啊?我当然没办法当小白脸啊!”我噘起嘴来。“算了,反正休学了也没地方可以去。”
    “你不继续当侦探助手吗?”
    “那称不上工作啦!一点也不稳定。不过爱丽丝好像赚很多的样子。”
    “可是,可是,大家最近好像拜托你做很多事。”
    彩夏的声调和笑容模样产生了微弱的变化。
    “你已经是厉害的侦探助手了吧,如果还当上尼特族就真的是十全十美了。”
    我在心中回答道:“我一点也不厉害喔。”就连昨天我也在逃避第四代,明明这件事就只有我能做决定,我却逃走了。每次都这样。我老是在重要的时候,暴露自己的弱点。爱丽丝的世界可不是靠欺骗就可以混过去的。
    “所以,我不会再干扰你了。”
    “……什么干扰?”
    “我不会再跟你说那些很危险要你住手之类的话了,不过我希望事情能赶快解决,所以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一定要让我忙喔,好吗?”
    我停下脚步,走在前方的彩夏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回头。
    “藤岛?”
    “帮忙?为什么?为什么彩夏要帮我忙?”
    我开始耳鸣,所有声音都离我而去。
    “就昨天大家都集合啦,第四代也有来。他问了我好多事,像是以前栽培罂粟花的时候我曾经去过哪些花店——”
    我抓住彩夏的双手,都没注意脚踏车倒在人行道上。半张脸都藏在围巾里的彩夏脸蛋僵硬,瞪大了双眼。
    “第四代?他居然……以前、以前的事吗?可是、可是你……”
    “好、好痛,藤岛。”
    彩夏扭着身子从我的手中挣脱,帮我扶起脚踏车。她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道:
    “……因为……我一直在温室作业,渐渐地想起了一些事。所以问我也没关系啦!”
    想起来了。彩夏慢慢想起那段日子的回忆。可是她想起了多少?
    “当他们告诉我有哥哥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哈哈哈,原来我有哥哥啊。”
    我从彩夏手上接过脚踏车,跨上坐垫。
    “藤岛,你怎么了?”
    我无视于背后传来的声音,朝花丸拉面店相反的方向冲去。寒冷的冬风中,脚踏板就像夯过的雪般沉重。


    第四代在平坂帮的事务所。当我拉开铁门冲进接待室时,围绕在工作桌边的壮汉一同转过头来向我鞠躬。
    “大哥,您辛苦了!”“辛苦了!”
    身着黑色T恤的壮汉就像一座树林,第四代则坐在树林的深处。他的瞪视让我无法动弹。
    可是他马上撇开视线,继续对手下壮汉下令。
    “所有人手上都有照片,这是墓见坂,这是千贺泽,这些人是虎须党成员。给我彻底地调查,不要直接突袭花店!”
    “是!”“让我们去磨练男子气概!”
    帮众退开桌子一步,偷瞄了我一眼。我咽了一口口水,下定决心走向第四代。
    “你来干什么?”
    “你问了彩夏什么?”
    “她没告诉你吗?你们不是同班同学吗?”
    “我不是跟你说和彩夏无关吗?”
    “我也告诉过你,我会给你时间抉择。”
    第四代站了起来,我可以感受到身后的黑色T恤男吵吵嚷嚷地退到墙边。
    “你又不接电话,二十四小时之后去花丸拉面店也没遇到你。这种情况下,我可不管你想怎么做。”
    我紧紧咬住下唇,近乎要流出血来。的确,是我自己先逃走的。
    “冷静下来,不过就是恢复记忆而已。更重要的是FIX。”
    顿时,我的视线一片鲜红。我用力地敲击工作桌,但是当事人却纹风不动,反而是两旁的石头男和电线杆吓得跳了起来。
    “……你没看过那时候的彩夏,所以才说得出这种话。”
    从喉咙透出的声音阴郁到连我自己都害怕。
    “是啊,我这个人可没体贴到连不知道的事情都一并考虑进去,你现在才跑来是要抱怨什么。”
    我——我是来做什么的呢?我抵在桌上的拳头僵硬了。如果我只是为了发泄愤怒而来,简直就跟小鬼没两样。我不是为了泄愤而来,是为了彩夏,是为了彩夏的事。我是来这里告诉第四代我能为彩夏所做的事。
    可是我就是无法讲不出口。此时传来打开铁门的声响,撞击了我畏缩的背脊。
    “啊——”黑色T恤帮众发出低呼。
    “大姊!”
    “大姊!宏二哥!你们辛苦了。”
    “辛苦了!”
    我瞪大双眼,站起身来转过头。无论是身着斗篷的爱丽丝走近我,还是她摇曳的黑发,都让我觉得仿佛在作梦一般。就连她走到我身边,紧抓着我的大衣下摆,我都还是觉得她的体温好远,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就算我看到宏哥靠在平坂帮入口,明白是宏哥开车载她来,我心中某个角落还是不能理解爱丽丝身处此地的事实。
    为什么——爱丽丝会出现在这里呢?
    “你这白痴,是彩夏打电话通知我。”
    紧贴着我的爱丽丝小声说道,然后望向第四代。
    “你又是来干嘛的?来把你养的猫领回去吗?”
    第四代换了个姿势,开始毒舌。
    “我只是来看我的助手怎么抉择。”
    爱丽丝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她抬头看了看我,用非常温柔的声音对我说:
    “鸣海,你不用担心,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反正不管如何,我们都是失败。因为神已经在关于我们那真的笔记本上如是注明。但就算如此,一切还是由你决定。”
    这是什么鬼话。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呢?为什么我们非要被逼到绝境不可呢?
    因为——爱丽丝接下来的发言,渗入我过度激动的心灵。
    “因为这是你的事件。这是你当初没有解决完毕的事件,对吧?所以要由你来决定。”
    我的事件。
    为了完结十六岁冬天时所发生的事件,我必须抉择。无论我的抉择是多么地愚蠢。
    我用力地咽了一口口水,干燥的喉咙刺痛不已。然后我从正面凝视第四代,承受他如刀刃般锋利的视线,等待疼痛传遍心脏之后说出我的决定。
    “如果你要把彩夏卷入这次的事件中,你之后就是我的敌人。”
    我可以听到电线杆还是谁吞了一口口水。第四代回应道:
    “不要说什么无聊的假设,我的质询还没结束,当然会把她卷入事件中。”
    “我明白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应该还有更好的办法啊?冰冷的愤怒冲走这份情感。
    “我把结拜的酒杯还给你。”
    “大哥!”“大哥!这!”
    竖立在第四代左右的电线杆和石头男铁青着脸冲过来盯着我的脸看。就在此时,第四代往桌上敲下他的铁拳。木头发出致命的龟裂声,打断事务所中的一切声响。
    “闭嘴。”
    第四代望向爱丽丝。
    “好吧,反正酌酒人也在。”第四代的视线又回到我身上。“从此刻起你对我而言就是陌生人了,马上消失吧!”
    “壮老大,您冷静点!”
    电线杆说话的瞬间,第四代的拳头已经敲上他厚实的胸膛,把他打到事务所的墙上。挂在墙上的画也因此掉落,玻璃破碎的声音让我缩起身子。
    “事情还没结束。”
    爱丽丝静静地说道。
    “委托我的任务要怎么办?”
    “当然是终止啊!你赶快计算到今天为止的调查费,跟我申请。”
    爱丽丝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
    “我明白了。那我调查出来的情报和资料都要还我。”
    爱丽丝一一收拾散落在第四代桌上的墓见坂、千贺泽和虎须党的档案,还把DVD,R也拿起来一并塞给我。这些都是侦探事务所提供的情报。
    “我已经全部印出来,发给大家了。”第四代眯起眼睛说道。
    “我不在乎,凡事要有始有终。鸣海,走吧!
    ”
    我一走出事务所就听到后面传来冲下楼梯的剧烈脚步声。
    “大哥!”“大哥,等一下!”
    身着黑色T恤的帮众在马路上把我团团团住,我赶紧把害怕的爱丽丝推向宏哥的车子。
    “大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居然要退还结拜的酒杯!” “你跟壮老大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说道: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大哥了。第四代说我只是陌生人的时候觉得好像大雨打在脸上,现在则涌上了无法言喻的寂寞。
    “对不起。”我向大家鞠躬。为什么要道歉呢?又不是需要道歉的事。而且我道歉是想怎样呢?自责的情绪一一涌现。
    “大哥,不要说抱歉!”
    “我们一起跟壮老大道歉吧!”
    “我们愿意一起剃光头!”
    “不是的。”
    我继续低着头,摇摇头表示否定。
    “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别再说了。”
    我跑向停在路边的脚踏车时,和将要上车的爱丽丝一瞬间四目相对,然后把文件和整叠的DVD丢在脚踏车的篮子里,骑上脚踏车。
    前往花丸拉面店的途中,我心中不停排列、反覆思考与第四代的对谈和问答。没有一句话有错。一直选择正确的道路总有一天后悔。这种事是很常见的。一阵一阵的疼痛感慢慢地在肋骨间发作。我很明白,这是穿透身体与心灵的沉痛丧失感。
    成为那个人的结拜兄弟原来在我心中占了如此大的分量。一开始不过是为了藏匿玫欧所使出的诡计,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是我单方面地依赖他。每次都是他帮助我,我却从来没有回报过他。
    然后我又自己把这份关系搞砸了。
    我已经和他断绝关系,所以今后我们就是敌人了。
    无法忍受的疼痛让我紧握手把,缓缓地滑下下坡。下坡的途中我无法挺起身子,结果整个人贴在篮子上,没什么空去理会偶尔擦身而过的路人那惊奇的眼光。
    我骑到花丸拉面店的后门,正想把脚踏车往里推就遇到身着围裙的彩夏开门冲出来。
    “藤岛!你、你怎么了?你去找第四代吗?”
    “啊、啊……嗯……我没事。”
    “什么你没事?”
    “没问题,我和第四代已经达成协议了,所以你不需要担心。”
    “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摇摇头,把脚踏车推进大楼之间的后面,结果彩夏冲来过来抓住脚踏车篮子想拦住我。
    “我叫你等一下!你什么都不说,我哪会知道!”
    因为我连为什么不能跟你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啊。我背对彩夏,强硬地想转动手把。结果导致轮胎打滑,把脚踏车摔在地上,从篮子飞了出来的文件和DVD就散落在地面上。
    “啊,对、对不起。”
    彩夏铁青着一张脸蹲下身去,捡起文件。虽然吓了一跳的我想把文件抢回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捡起纸张的彩夏双手颤抖,眼睛也不自然地睁大。那张档案上印的是墓见坂和千贺泽辉彦——也就是ANGEL·FIX制造集团的成员。
    “呜……呜,呃……”
    彩夏口中流露奇妙的呻吟声,我从她手中抢回文件,用力揉住。
    “你、你没事吧?”
    彩夏弯起身子开始作呕。
    照片里是过去曾经硬灌彩夏毒品的家伙。我为什么这么不小心,明明知道要是让她想起来就会变成这样。
    “喂!鸣海,你在干——”
    明老板用力地打开后门,探出头来。她一发现彩夏背部痉挛地朝地面呕吐胃液,就冲去抚摸她的背部。明老板恶狠狠地瞪了我,大声吼道:“赶快把那个拿到别的地方!”
    我因为膝盖打颤而一时无法起身,结果是被明老板打了一巴掌才终于站起来,仿佛逃走般冲上逃生梯。
    侦探事务所的门还是锁着的,看来她们还没回来,大概是因为塞车吧。我蹲在洗衣机前的走廊,直到宏哥载爱丽丝回来之前都沉浸在无力感之中。


    我坐在侦探事务所的床上,在冷气吹出的寒风下抱着膝盖。
    爱丽丝回来之后就一语不发,一直敲击电脑键盘。宏哥从厨房拿回两杯温热的咖啡。他把其中一杯递给我之后问道:
    “彩夏怎么了吗?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明老板也发了脾气。”
    “……嗯,就发生了点事。”我含混地带过。不知道该如何说明就喝了一口咖啡,可是咖啡的温热只传达到我的舌根。
    我的确是为了彩夏作了最糟的选择。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难道每次都要把来对彩夏问话的平坂帮成员赶回去吗?如果是第四代本人来了,我该怎么办呢?有人能阻止他吗?要彩夏辞去花丸拉面店的打工吗?那又太扯了,我没有资格要求她这么做。我是想怎样?居然想打乱彩夏的生活。我低着头,两手压在额头上,听着爱丽丝敲打键盘的声音。
    我到底干了什么事?这样有什么意义吗?我和第四代为敌,结果却伤害了彩夏又不想负起重担。这样一来不过是满足我的任性,事情根本不会有任何进展。我的选择究竟会带来什么结果呢?我什么也没有仔细考虑,只是任凭激情行动而已。结果还剥夺了爱丽丝寻求真相的理由,侦探如果无人委托不过就是无力的旁观者而已。
    一阵响亮的声音搔动我沉没在泥沼中的内心表面。
    我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一时还不能理解是什么声音﹒直到发现爱丽丝望向玄关才发现是门铃的声音。
    宏哥一边说马上来,一边跑向玄关开门。门开了之后,眼前是把两手插在运动外套口袋的阿哲学长。
    学长推开宏哥走进卧室,只瞄了我一眼就望向盖在黑发下的娇小背影。
    他把塞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把某样物体丢到爱丽丝身边。
    我倒吸了一口气。爱丽丝也发现那样物体而皱起眉头来。
    “……这是什么?”
    “帮我保管,不过不要问我怎么拿到这些东西的。”
    那是用橡皮筋捆住的一万圆钞票……究竟有多少钱呢?看起来颇厚。
    “我是尼特族侦探,也是死者的代言人,可不是银行。”
    “所以说这是预先支付的调查委托款,如果留在我手头上又会拿去赌马。所以你帮我保管吧!”
    我和爱丽丝一起望着阿哲学长,他脸上浮现单纯的淡淡微笑。
    “这是我的请求,请把ANGEL·FIX完全消灭。”
    爱丽丝捡起一捆捆的钞票,压在穿着睡衣的胸前。
    “……学长……”
    我的声音哽咽了。
    “你在干嘛啊!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阿哲学长对我龇牙咧嘴。“这不光是你的事,也不光是第四代的事,别太小看我了。”
    “明明欠了一屁股债还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宏哥笑着说。
    “你闭嘴啦。”
    欠债……他为了筹调查费而欠债吗?
    “哼,尼特侦探可让人小看了。这点小钱一下子就消失了。”
    爱丽丝把钞票往我膝盖一丢。
    “鸣海,赶快数一数。”
    “……咦……啊、喔。”
    “可是不委托平坂帮应该可以撑一阵子。好吧!就答应你吧!”
    不拜托平坂帮?
    我望向爱丽丝的脸庞,她则用一副受不了的眼神回应我。
    “你怎么一脸蠢样。还搞不清楚我们该做什么吗?我们现在要不依赖平坂帮,找出ANGEL·FIX的残渣,把事情解决得一干二净。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爱丽丝的话终于慢慢地渗入我模糊的意识。
    对,就是这么一回事,只有这个任务。
    我们要靠自己的双手,比第四代更早挖掘出真相。
    我轻轻地举起钞票,这些钞票因为染满阿哲学长的情意和意志而非常沉重。


    4


    “天使之花工坊”是间有点特别的花店。
    店面是位于靠近高级住宅区大马路上的时髦独栋房子,广大的庭院可以看见温室的屋顶。温室。园艺专家家里就算有温室也不稀奇吧!只是我还是怀抱着复杂的心情,看沐浴在冬日阳光下的玻璃三角形屋顶看到入神了。
    门口的柱子上挂着天使的浮雕和刻有店名的铜板。浮雕上是振翅飞翔,吹着喇叭的可爱天使。
    我无法觉得这是偶然了。
    这让我想起药锭上的翅膀图案,不正和这个看板相像吗?墓见坂史郎是因为看到这个浮雕,所以把毒品命名为天使吗?我不确定。也许这样的想法太欠思虑了。
    从门口的铁栅栏缝隙向内窥视,可以看到庭院正面放置了阶梯式的花圃,上面摆满了圣诞红。阳台似乎开放为店铺,看得见几名女性顾客的背影。
    有一位特别出众的女性面向我的方向,站在正中间与几名顾客谈笑风生。俐落的短发搭配大耳环,异国风情的脸庞让人联想到希腊或是土耳其。不用和资料比对,一眼就能看出她就是伊原木润子。
    我想起昨天侦探团开会的时候,爱丽丝所说的话。

    *

    “要活用第四代从彩夏口中打听出来的情报,对你而言可能心情会很复杂。”爱丽丝瞄了我一下。“但这则情报很重要,我们要彻底追查。”
    接下来爱丽丝就开始敲打键盘,围绕床边的荧幕上马上显示出一名女性的档案。
    伊原木润子。三十八岁。离婚,育有一子。以园艺专家的身分上过好几回电视节目,也有诸多著作。她所经营的花店“天使之花工坊”距离M高中走路约十分钟的住宅区内。
    园艺社还存在的时候,彩夏为了栽培罂粟花曾经来过这家店。
    “彩夏从以前就知道这家店吗?还是墓见坂告诉她的?”
    我夹杂在两种心情之间问道。一方面不想碰触,另一方面又想彻底地调查。
    “她好像不记得的样子,毕竟她脑海中关于FIX的记忆几乎消失殆尽了。”
    墓见坂史郎、阿俊,这两段赋予彩夏所种植的青色罂粟花罪恶意味的记忆。
    可是我觉得也许彩夏可能想起来。
    毕竟她每天过着和过去相同的生活,又继续在那间温室照顾植物,也许会在某时想起往日的回忆。
    “不过墓见坂介绍给她的可能性很大,彩夏说过曾经在那里买过好几种昂贵稀奇的药剂。一般高中的园艺社是不会用到那么多药剂的,而且她现在也没使用那些药剂了。”
    没有人说要再跟彩夏详细地确认。我们就是为了避免这件事才如此曲折迂回地推理。
    “这个女人认识墓见坂吗?如果是的话,一年之前警察应该就调查过她了。”
    阿哲学长双手抱胸问道。
    “阿哲去跟警察探探口风,也要实际去问问伊原木润子,我们没有时间可以耗了。”
    “寡妇就交给我吧!对方又是美女,我可以大展身手。”
    宏哥露出灿烂的笑容,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
    “不,让我去吧!”我一插嘴,宏哥就夸张地瞪大眼睛看着我。
    “为什么?不,我知道你骗女人的技术早就赢过我,可是你还没满十八岁啊!”(吐槽:宏哥你一下子就真相了)
    想吐槽的地方多到我已经懒得回话了,于是我简单地说明:
    “我是M高中的学生又是园艺社的成员,所以轻轻松松就能掰出去那家店打听情报的藉口。宏哥从外围进攻要花很多时间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宏哥喃喃地说道。
    “那我就传授你关于寡妇的床上心得。”
    “宏仔你也差不多一点!” “我可是认真的!”
    宏哥噘起嘴巴,耸耸肩。都被明老板揍过那么多次了,还没学到教训吗?
    “那我去问问认识的贵妇里有没有人认识伊原木润子好了。”
    “好,那我们走吧!”
    阿哲学长带着宏哥往玄关走。
    “少校呢?”我问道。
    “我刚已经打电话给他,叫他去伊原木润子家里装监听器和针孔相机了。”
    爱丽丝平静地回答道。我则是无奈地嘘了一”气。
    “我总觉得……事到如今是太晚了……可是少校的行为已经算是犯罪吧!”
    “真的是事到如今。”“宏仔本身就是性犯罪了。” “阿哲才是真的犯罪者啦!还有前科。” “我那才不是前科,只是接受过辅导而已。”
    我坐在床边,目送他们俩一边斗嘴一边走出事务所。
    的确是现在才来后悔真是太晚了,我们早就做过许多违法行为。但是这次我会如此介意是因为我们还不确定伊原木润子是否就是真的凶手。之前的对手都是黑道、流氓和粗暴的男子,麻痹了我犯罪的感觉。
    “哼,愚蠢。不管对象是何许人也,犯罪就是犯罪。现在后悔真是太慢了。”
    爱丽丝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以轻蔑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啦。”
    可是我的情感无法切割得如此干脆,因为对方怎么看都像是一般善良市民。
    “不过伊原木润子有跟FIX制造集团收钱的理由。”
    爱丽丝瞄了一眼荧幕如是说道。
    “如果现在想栽培那种罂粟花的话,她也许跟之前的彩夏一样需要那些药剂。”
    “那么……”我盯着荧幕上伊原木润子清纯的笑容,咽了一口口水。“也就是说她可能就是Syusyuly?”
    “如果那是人的名字,的确是有这个可能。”
    我双手抱胸,从鼻子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如果真是如此,就能说明为什么要在这里散播ANGEL·FIX了……”
    因为天使就在这条街上。墓见坂等人聚集在Syusyuly的花店,建立毒品工厂,然后看上附近学校的温室,于是接近温室管理人的哥哥——阿俊。这么一来故事就连接上了。
    “不要太急着下结论。”
    爱丽丝瞟了我一眼,喝了一口Dr.Pepper。
    “还有很多其他的疑点,不要随便下结论。仔细解开所有谜题才能知道真相。”
    我的确很着急,因为脑子里总有一个角落闪过第四代凶恶的眼神和彩夏不安的双眸。我舔了舔嘴唇又问道:
    “其他的疑点是指?”
    “首先是已经事隔一年了,为什么现在又开始行动?”
    “啊……”我之前也有想到这个问题。为什么现在持有ANGEL·FIX的这伙人才突然一齐行动?而且都是为了快速获得金钱。
    现在都已经过了一年,是有什么理由必须再度开始为了已经结束的事件行动呢?究竟是为什么?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
    爱丽丝的声音更加深沉了。
    “我现在很在意为什么墓见坂史郎需要使用彩夏的温室。”
    “……咦?”
    我重新凝视侦探的脸庞。
    “为什么?因为他要培育毒品的原料所以需要温室啊!”
    “ANGEL·FIX在阿俊和彩夏加入之前就已经大量流入市面了,这表示墓见坂已经有其他可以大量栽培的场所了。警方也查出这件事。M高中的温室面积又不大,为什么他还要利用呢?”
    “不就是原料不够吗?所以只要能增加总产量,场地小他也无所谓。”
    “一年前我也觉得这个理由就很充分,但是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了。一方面是因为彩夏曾经去过天使之花工坊,最关键的理由则是阿俊的证言。”
    阿俊的证言?
    “他告诉过你会定期跟彩夏拿栽培报告和摘取青色的花朵,对吧!”
    “对啊,所以墓见坂是为了原料啊!还有什么其他理由吗?”
    “不——”
    爱丽丝说到一半又闭上了嘴,脸色也阴郁起来。
    “算了,现在还不到说出口的时机。”
    侦探冷酷的一句话丢开了我的疑问。
    “总之,先调查伊原木润子。不先找出她和墓见坂史郎的关系,就不能解决疑问。”
    “……我明白了。”
    我从床上站了起来,扶着墙壁,低下头来。
    “你怎么了吗?”
    “……啊、嗯……我刚刚跟宏哥夸口说了一堆,其实根本没想到要怎么问出线索。”
    爱丽丝刻意地嘘了一口气。
    “你就直接问你跟制造毒品的主嫌犯墓见坂史郎究竟是什么关系就好啦!”
    “咦————?”
    爱丽丝听到我不经意发出的惊讶叫声而耸了耸肩膀。
    “现在不是玩弄小聪明问话的时候。你就随便乱问吧!反正撒谎是你的专长,对吧?如果伊原木润子因为你的询问而跟谁联络或是处理了什么东西就会被少校发现。总之,这是现在看起来最有效的做法。”
    “啊……”
    原来如此。难怪会这么快就叫少校去准备监听器。我突然觉得很无力,结果我的工作只是负责让伊原木润子动摇。而且就连爱丽丝都说我很会撒谎,这真是令人难过。
    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只会骗人。(吐槽:限定骗女人)

    *

    我站在天使之花工坊前,回忆完爱丽丝的每一句话后,再度从门柱后偷看店里的庭院。那些悠闲的贵妇手里捧着花盆,正在和伊原木润子请教些什么。除此之外,还可以看到后面站了两名年轻女性,身着天使花样的浅蓝色团裙。她们应该是这家店的店员吧!
    怎么办?店里可不是能询问对方:“你认识毒品制造犯吗?”的气氛。那些贵妇看起来也不像会马上回家。
    啊——不对,我不需要介意啊。
    因为我是负责动摇对方的,直接突袭就好了。
    就算我脑袋里能理解,下定决心还是需要时间的。深呼吸四次之后,因为流汗而脱下手套,打开牛角扣大衣前襟吹吹冷风。当我冷静下来之后,打开店门进去。
    “请问……”
    “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
    两名年轻女性店员先发现了我,接下来才是伊原木润子,最后才是贵妇一个接一个看向我。
    可以看出所有人的表情都暗了两个色阶,毕竟这里不是身着制服的高中男生会来的地方。
    “请随意参观。”
    伊原木润子又恢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对我招呼。我偷偷地环视其他女性之后,朝她走近一步说道:
    “呃,我是M高中园艺社的学生。您还记得有个女生叫作篠崎彩夏吗?她去年曾经来过这里买过很多材料和接受您指导。”
    对方脸上出现的不是恐惧的神色,而是思索的表情。
    “……啊!篠崎小姐。我当然记得啊!不过她最近都没来,难道是放弃栽培需要悉心照顾的花朵了吗?”
    我吃了一惊,对方这么干脆就承认认识彩夏了吗?
    “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方这么一问,我心中的问号也就减少了。她果然是普通的园艺专家吗?和墓见坂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从以前就认识彩夏的善良市民吗?是我们弄错调查对象吗?明明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就在这个当下,已经有人在栽培罂粟花,榨出汁来精炼并做成毒品。而平坂帮的人也已经查到这条线索了啊。
    这份胡思乱想让我问道:
    “……您认识墓见坂史郎吗?”
    伊原木润子的笑容出现的裂痕,反而让我吃了一惊。
    “你、你是……墓见坂的……墓见坂的……?”
    她的问话几乎不成句子。
    “老师,您怎么了吗?” “请问这位是?”
    客人纷纷露出狐疑的表情询问道。伊原木润子又回过神来,朝客人鞠躬之后回头吩咐阳台旁的店员。
    “麻烦你们看一下店,我有事情要跟这位客人谈一下。”
    对方又转身面对我,走近一步后朝我比了比居家玄关的方向。
    “……有话进去再说吧。”


    玄关通往明亮的客厅。时髦的房间里可以看到墙壁四处装饰着插在竹笼里的干燥花,却也令人坐立不安,同时还散发类似草药的浓郁香气。
    “请坐。”
    伊原木润子把倒了红茶的杯子放在桌上。和她对坐之后,沉默混合了热红茶的蒸气,在房间中飘荡。
    “……对不起,突然跑来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我忍不住向对方道歉。
    “不会……”
    伊原木润子继续垂着眼睛,怎么看也不觉得她会跟制造毒品扯上关系。果然还是我们看错了吧?
    “您认识墓见坂史郎吗?”
    继续客气下去也不会有进展,所以我又直率地问了。募见圾这个名字让她肩膀颤抖了一下,并且抬起眼睛,以完全不像三十八岁的表情紧张地看着我。
    “先请问你真的是M高中的学生吗……?”
    “啊,对、对不起,我叫藤岛鸣海。”我点头致意。“我和篠崎是同班同学,以前也曾经是园艺社的一员。”
    “原来如此。可是,为什么会来问我关于墓见坂的事呢?”
    “因为我是侦探助手。”
    伊原木润子歪着头,大概是因为无法马上理解侦探助手这种听不惯的单字吧。我又继续说下去。
    “一年前曾经发生过毒品事件吧!我们正在调查那件事。”
    “为……什么?你还是高中生吧!而且那件事警察已经调查完了。”
    “我的好几个伙伴因为毒品的关系而离开人世。犯人当中也有一个我认识的人,对方因此差点死掉,目前仍然因为毒品事件而继续受苦。”
    刚刚这番话里没有一句谎言。对方又垂下双眼,大概是因为感受到我的真心诚意吧。
    “……原来如此。……墓见坂也因为那件事而过世了……那个人犯下了那种……”
    还在装傻吗?
    “您跟墓见扳是怎么认识的呢?”
    毅力坚强的我继续重复问题,对方也终于抬起头来。
    “他是我们花店的常客。为了购买许多他在伊朗时有用过,但是日本的研究所却不太买得到的药剂,经常来我们花店。”
    “就只是这样吗……?”
    “是的。”
    伊原木润子又因为惊讶而偏着头。
    “这部分我已经跟警方说明过,花店的温室也让警方调查过了。为什么你现在还来问呢……都已经过了一年了。”
    我有些惊讶:警方也调查过她了吗?不过我还能隐藏惊讶的情绪。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使用那么特殊的药剂一定会留下什么记录,警方也不可能忽略那些情报。
    尽管如此,伊原木润子也没有遭受逮捕,那就表示她果然不是Syusyuly吧?
    我重新思考:不,警察还没调查过另一个人——彩夏。
    “您知道墓见坂和彩夏的关系吗?”
    我试着询问对方,她的表情也没什么改变
    “篠崎小姐说是墓见坂告诉她我们花店的……他们使用的药剂也都差不多。”
    不过伊原木润子说到一半又吸了一口气。
    “……篠崎小姐,难道和那案件有什么关连吗?啊,可是,对了,他们是栽培同一种花吗?难不成……”
    我也跟她一样惊讶。难道她现在才发现彩夏种的花是毒品的原料吗?她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吗?还是只是演技?我应该告诉她彩夏的事,继续逼问她吗?不,这样只是让对方找到藉口。不可以随便透露我方的内情。
    “彩夏最近都没来这里,对吧?墓见坂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或是这阵子有其他伙伴来这里吗?”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质问对方,但是伊原木润子却垂着眼睛摇了好几次头。
    “他们都没来过,一年前的事情都已经跟警察交代过了。”
    当我正想多问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接下来是用力打开门的声音。
    “妈妈!史郎的朋友又来了吗?”
    伊原木润子瞪大眼睛站了起来,我也屏息拉开椅子转身向后看。
    有个身着运动服的小男孩背著书包冲进客厅。他一看到我就站住向我鞠躬打招呼,然后向伊原木润子开口:
    “他是阿史的朋友吗?”
    “你这孩子在说什么?”
    伊原本润子绕过桌子跑向男孩﹒抓住他的肩膀往门口推。
    “赶快去洗手,然后就回到你房间去。”
    “他是史郎的朋友吧。外面的阿姨刚刚都在说喔,说墓见坂史郎。”
    “友树!”伊原木润子的声再已经近乎是尖叫了。“你、你在说什么!赶快进房间!”
    我想靠近这名叫友树的男孩,但是伊原木润子挡在我俩中间。
    “请你回去!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友树在母亲身后望着我,似乎有话想跟我说。
    “友树,乖乖听妈妈的话!”
    因为母亲的斥责,背著书包的背影再次消失在门扉的另一边。


    当我走出花工坊时,按下了胸前口袋中录音机的停止键。我的疑问现在化为乌云,覆盖了思绪。
    那个男孩——应该是伊原木润子的儿子吧——刚刚说过史郎的朋友“又”来了吗?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来过这里了。
    那个女人果然是Syusyuly吗?就是在这条街上筑巢,将诱惑和死亡的话语凝成红色药剂,四处散播的天使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将连警察都无法追查的对象逼入绝境,不过我身边有不怕做出犯罪行为的侦探团。反正我们的目的不是把对方带上法庭。非得想个办法不可。
    当我正要跨上停在十字路目的脚踏车时,发现有人从对面走来。人影吓得我几乎连人带车摔倒,连忙将手伸进矮树墙来撑住身体。
    因为对方是第四代。
    他放下总是竖起的头发,身着帅气的灰色西装,却还是隐藏不住锐利的视线。为什么第四代会出现在这里——啊,因为他也知道伊原木润子这条线索。他是来观察花店还是来打听情报的呢?因为第四代越来越靠近,所以我赶紧低头看脚下的柏油路,重新立起脚踏车。
    我无法抬起头来,只能数着对方的脚步声。因为我们分开时闹成那样,根本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对方。但是我又没有力气离开。
    当第四代走过我身边时,我全身僵硬地屏住呼吸。像是要踢开远离的脚步声般,用力地踢蹬柏油路面,踩上踏板。寒冷的北风划过耳朵,刺穿围巾和脖子间的缝隙。
    他什么也没对我说,也不愿意看我。尽管这是因为他说我们已经是敌人而理所当然,我的胸口还是绞痛不已。
    我究竟打坏了多重要的事物呢?


    “我们已经查出虎须党的三名成员了。现在阿哲他们正在确认。”
    我一到侦探事务所,爱丽丝就这么说道。我惊讶到大衣跟围巾都不脱就冲上床,盯着三个荧幕所显示的照片和档案。这些年轻男子的确是我在麻将店觉得形迹可疑的家伙。
    “亏你找得到。”
    我以为尼特族侦探团因为爱丽丝的指示而放弃调查虎须党,只专心调查援交事件。这是怎么找到的呢?
    “可惜这不是依靠我的力量找到的。”爱丽丝耸耸肩。“是第四代寄电子邮件通知我们的。”
    我哑然无言。
    “为……什么?”
    他不是说我们是敌人吗?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雏村壮一郎这家伙连敌人都要利用。如果我们根据这则情报调查的话,平坂帮就能依据你跟阿哲和宏仔的行动更接近Syusyuly了。”
    我朝天花板嘘了一口气。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大笨蛋,为了无聊的逞强而浑身是刺,弄得全身都是不必要的伤口呢?”
    “……不要随便推论别人的想法。”不过爱丽丝的结论八九不离十。
    爱丽丝噘起嘴来继续说道:
    “不过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逞强,你的敌人就是你的雇主——也就是我的敌人。当然我不会告诉第四代任何情报,从此以后也不会麻烦他帮我修补布偶。”
    “为什么——”
    我问到一半又把话吞了下去。喉咙一阵刺痛。这是我们选择的结果。因为爱丽丝选择了我,而我选择与第四代敌对,所以等于我切断了爱丽丝与第四代的信赖与深交。
    我告诉自己:停止,不要想了。越是察觉伤口的大小,越是觉得出血更多。我紧紧咬住嘴唇,咽下铁锈般的唾液。然后缓缓地张开嘴巴,开始进行侦探助手的任务——向爱丽丝报告。
    “我去见过伊原木润子了,应该是条有希望的线索。”
    爱丽丝落寞似的垂下长长的眼睫毛点头。
    “辛苦你了,赶快报告吧。”
    我把在天使之花工坊遇到的事仔细地向爱丽丝报告。伊原木润子认识墓见坂也认识彩夏,而且也没有隐瞒我这件事。她还告诉我已经向警方坦白说出一切,花店和温室也都受过调查。但是她儿子无意间透露了墓见坂的朋友之前也曾经来过。
    “原来如此……如果她真的是Syusyuly,看来所有疑问都有解了。”
    爱丽丝仔细盯着手上的Dr.Pepper的空罐说道.
    “可是情报还是不够充分。首先是如果伊原木润子在网路上购买园艺用药剂,应该可以马上从网路浏览的记录中追查出来。要是知道墓见坂当初是用什么药剂就好了……”
    然后爱丽丝就住嘴了。我也垂下眼睛盯着床单看。
    彩夏应该知道。正确来说,是从学校屋顶跳楼之前的彩夏。
    这段情报目前应该埋藏在彩夏记忆的某个地方,也许可以挖掘出来。但我们就是为了不让第四代这么做而战的。
    此时电话响起,爱丽斯扭过身去按下通话钮,并且切换成扩音。
    ‘虎须党的三名大学生都行踪不明!’阿哲学长的声音响遍寝室。
    “行踪不明?从什么时候?”
    爱丽丝紧张地问道。行踪不明?怎么又来了?
    ‘不清楚,宏仔现在正在到处探听他们最后的行踪情报。这三个人都是一个人住,所以一开始都没人发现。’
    结束和阿哲学长的对话之后,爱丽丝马上打电话给少校﹒
    “虎须党的人有没有去天使之花工坊?”
    ‘目前是没有,不过我们是从昨天开始监视的,所以更早之前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嗯,你们那边现在是几个人轮流监听?我要计算人事费用。”
    现在因为不能委托平坂帮,所以二十四小时监听系统是由少校的生存游戏同伴排班负责。当然费用也很高昂。
    ‘八个人。阿哲出的费用够吗?’
    “这是我该担心的事,你们只要继续负责监视。”
    爱丽丝嘘了一口气,又开了一罐Dr.Pepper。
    继FIX制造集团的生存者千贺泽辉彦之后,在麻将店使用FIX骗钱的三人也失踪了。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还有他们赚到的大钱呢?
    “查到他们跟墓见坂的关系了吗?”
    爱丽丝摇摇头。
    “还不清楚,大岛和墓见坂的关系也是。如果他们是在网路上买卖毒品的话,马上就能追查出来。可是他们是创造出只有吃了毒品的人才能明白的超现实网络……”
    我也曾经一度接触过那种超越现实的感觉,所以很清楚爱丽丝话中的意味。红色的天使药锭在带给服用者兴奋和幸福的同时,也提升了五官的敏锐度。服药者能在这条街上的光线和喧闹的洪流中,靠着随身听流逝出的鲍伯狄伦的歌曲找到药头。所以他们不需要网路和电话。
    那些家伙可能以前也遇过墓见坂,并且从他口中听过什么。譬如如何遇见Syusyuiy,并且在过了一年之后又受到召唤而募集大量资金,离开家门。
    “为什么是现在?又是什么呼唤他们的呢?”
    爱丽丝喃喃说道。看着爱丽丝双眸神色,我捡起空罐站了起来。毕竟当了这么久的助手,我很清楚她已经坠入思索的沼泽,一时之间是不会浮起来的。


    当我在后门的垃圾场前压扁罐子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抬起头来,就看到彩夏大步走进小巷里。她制服上还套着大衣,所以应该是刚到吧!
    “我刚去了第四代那里一趟!”彩夏扬起眉毛说道。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
    “咦?为、为、为什么?”
    “因为你又什么都不告诉我啊!”
    彩夏戴着手套的双手抵在胸前说道:
    “虽然第四代不在,不过其他人告诉我很多事!”
    我头开始痛起来了。为什么你要去做这种事呢?我把结拜的酒杯还给第四代就是要让你不用跟平坂帮和侦探扯上关系啊!
    “虽然我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你跟第四代断绝关系了。对吧!这是真的吗?”
    彩夏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我想到后来,勉强地笑了。
    “没有啦,所谓的兄弟结拜本来就是小孩子的办家家酒,跟不良少年争夺地盘是一样的。你不需要太在意。”
    “我当然在意啊!你一撒谎马上就看出来了。第四代是你重要的结拜兄弟吧!你的表情一直很阴沉,怎么会没事!喂!这都是我的错吗?都是因为第四代问我而我回答了的关系吗?”
    “才不是这样!”
    我忍不住压住彩夏的双肩。脚下有几个空罐滚了起来,发出空荡的金属声。
    “当然不是你的错!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已经懒得说明了,因为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让她想起才是我的愿望。
    只能逃走了。于是我跨上脚踏车,骑出小巷。
    “藤岛!”
    彩夏深切的声音搔动了我的背部,我却更用力地踩下踏板。我到底在干什么?我究竟在干什么?只是不断地逞强和虚张声势而已吗?难道我从一开始就什么也不做才是最好的吗?我不懂,我的脑袋已经乱成一片了。

    *

    第二天我翘课了。明明是因为不想见到彩夏,我却一直找藉口骗自己是为了侦探助手的工作。可是却一路睡到下午,真是太差劲了。
    ‘你根本已经是尼特族了,干脆一点,赶快自己休学吧。我们会盛大地帮你庆祝的。’
    我一打电话给爱丽丝,她就如此冷淡地说道。
    “这已经严重到快开不成玩笑了,所以求你别说了……你知道地点在哪里了吗?”
    ‘嗯,近得吓人。我会传简讯给你的。’
    我请爱丽丝调查伊原木润子的儿子就读于哪一所小学。她所送来的简讯也的确让我吃了一惊,真的就在侦探事务所的附近。
    我走出家门,骑上自行车。现在已经太阳西下了,让我觉得满心愧疚。明明天气晴朗,吹来的风却比昨天更冷了。
    我想把脚踏车停在铁路沿线的公园旁时,因为公园热闹的景象而讶异。这座公园是我们去年十二月事件的舞台,可是已经跟当初的流浪汉公园完全是两码子事了。
    流浪汉已经消失无踪,也看不到工程车和栅栏。取而代之的是年轻的情侣和带着小孩的父母。铺了草皮的斜坡上传来欢乐的笑声、滑板在水泥地上滚动的声音和踢五人制足球的球队互相喊叫的声音。
    我这才终于想起来:对了,今天是开幕日。
    这座公园已经变成海力克司运动公园了。现在这里是付费使用的运动设施,没有血腥的气味也没有让人们敬而远之的阴暗树林。公园里挤满了人,热闹得像周末。
    一切都变了,我没来由地沉浸在感伤中。没有事物会停留,但也没有事物会消失,世上的一切都只是随波逐流罢了。
    公园旁停了好几辆像是电视台转播车的车子,不是能让我把脚踏车停在路边的气氛。所以我转身穿越马路,把脚踏车停在公园对面低矮大楼的后面。
    小学在下一条路上,可以从高大的铁丝网和树木之间看到操场和对面的校舍。校园和车站非常接近却如此广大,应该是私立大学的附属小学吧?
    校门和玄关处看得到学生的身影,不过我本来就是挑放学时间来的,所以也是理所当然。一半以上的学生不是背着小学生的书包,而是提着国高中生的侧背学生包。(注:现在日本的国小学生渐渐不使用传统的后背书包,而是使用国高中生的侧背书包)这番景象让我感到时代的转变。不对,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我要怎么做才能找到友树,并且和他说上话呢?这里可是小学,一个不小心是会被当作可疑人物报警处理的。我又因为自己的有勇无谋而沮丧。刚好校门附近来了一辆巴士,出现了几名似乎是教师的人物,我赶紧逃到铁丝网附近。
    当我走到学校栏杆的转角时,惊讶得停下脚步。
    铁丝网的另一边是一整排花圃,长满了和人差不多高的向日葵之类的植物,形成一个菜园。菜园的角落有一个矮小身影正跪在地上,手里还拿着铲子。当我为了看清楚人影而靠近的时候,
    对方似乎因为铁丝网的声响而抬起头来。
    “啊。”
    嘴巴和眼睛都瞪得老大的少年就是友树。
    “……你是昨天那个人!”
    友树指着我说道。我不禁用手指抵着嘴唇说:“嘘”。可是他一点也不在意,丢下铲子、水壶和工具箱,向我跑了过来。
    “你是史郎哥哥的朋友吗?”
    友树抓着铁丝网如是问道。我差点要说不,不过发现配合友树比较好,于是点了点头。
    “那你也是天使花店的人啰!”
    我搞不清楚状况却还是点点头。
    “那请进!”
    友树随即打开左手的小后门。我很想对他说等一下。虽然很高兴对方如此欢迎我,但是我一踏入校园就没有藉口可以欺瞒了。
    可是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我的脚已经在校园里了。
    现在不是拖拖拉拉的时候,好不容易出现难得的机会。就算有风险也要把握。我赶快把话问完,赶快逃走就好了。
    “友树啊。”
    “嗯?”少年长得很像妈妈,非常可爱,欺骗他让我有些歉疚。
    “等一下如果老师发现了,你帮我跟老师说我是帮妈妈拿东西来,然后稍微帮忙你整理花圃好吗?”
    “你要帮我忙吗?”友树的眼睛闪闪发光。看来他有些误会我的意思。没办法,毕竟他才小二啊!
    结果我真的帮他除草、浇水和修剪。毕竟我也有经验。这时候不能讲究手段了,要赶快跟他做好朋友,问出情报才行。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所以我老是在注意四周。结果好几次铲子都戳到自己的脚指,友树还是一直夸我很厉害。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在干什么了。
    “友树也好厉害喔,工具也好帅喔!”
    他切除营养剂安瓶开口的手法,简直就是大师级,让我想起彩夏的高超技巧。
    “我想要跟妈妈和史郎哥哥一样当天使花店的人。”
    友树拿着沾满泥土的铲子,微笑说道。
    “喂!什么是天使花店?”
    “就是妈妈和史郎哥哥。”
    我把手放在胸前深呼吸。没办法,对方才小二。
    “所以我有请妈妈教我,园艺老师跟老师都很夸奖我喔!”
    原来如此。我重新环视菜园,看到泥土上覆盖了保温膜,还有好几个比友树高的花盆。铺了金属网的排水沟里为了排水而插了好几根水管,看起来很专业。就算是小二的学生,毕竟也是园艺专家的儿子。多亏如此,我才有了跟他说话的机会。
    “史郎哥哥说他在学校和家里都有更大的花圃。他之前明明答应我要带我去看,可是最近都没来。”
    “以前史郎哥哥常常来吗?”
    “偶尔才会来,在我一年级的时候。”
    也就是他还活着的时候。
    我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接近核心。
    “……史郎哥哥的朋友呢?他们最近也有来玛?”
    “嗯。”友树在花朵的根部铺上厚厚的腐叶土,点头回答。“他们好几个人来过我家喔。辉彦哥哥就陪我玩了好久。”
    辉彦,是指千贺泽辉彦吧!
    这——不会错了吧?
    迥异感在我心中形成一点一点小小的火花。为什么呢?我老觉得事情进展得太顺利。是我想太多吗?
    “你知道那些人来做什么吗?”
    “嗯——”
    友树一边转动手上的铲子一边瞪着前方思考。
    “……你要答应我不告诉妈妈喔!”
    “咦?”
    “后来妈妈骂了我一顿。”
    是指昨天的事吧!因为友树告诉我墓见坂的朋友以前曾经来过花店。那时候伊原木润子花容失色,想尽办法要让儿子闭嘴。
    “没问题,大哥哥一定不会告诉妈妈的。”
    我答应友树却也感到心中一阵凄凉,而且理由还不只一个。一方面是欺骗还不知何谓怀疑的小学生所产生的歉疚;另一方面是假设这孩子的母亲真的是罪犯的话,他本人也会有危险。
    可是我压抑住这份情绪,等待友树开口。终于他抬起眼睛看我说道:
    “大家拿了好多钱来。因为我们有花花的药喔!还很贵。妈妈说绝对不可以说出去——”
    我听了之后站了起来,友树也吓到抬头看我,闭上嘴巴。
    没错,伊原木润子就是Syusyuly。
    可是我还是觉得一股不对劲的感觉在舌根附近打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谜题这么轻松就解开了吗?该不会哪里有陷阱吧?
    此时校园对面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人影,正指着我的方向。糟了,应该是教师或是职员。他们快速地朝这里前进。
    “友树,谢谢你。大哥哥先走了。”我朝后门走去。
    “你要回去了吗?”友树抓住我牛角扣大衣的下摆。“其他人都会留下来陪我耶。”
    “大哥哥有事急着要办,改天再来。”
    我摸摸友树的头就冲出后门了。


    我在拉面店的后门前和从逃生梯上冲下来的阿哲学长碰个正着。因为对方非常着急,差点就从正面撞了下去。
    “怎么了吗——”
    “大岛失踪了。”
    我瞪大了眼睛。援交团体的主导人物大岛吗?
    “失踪了?第四代不是把他捉了起来?”
    “他转移到一般医院去了。”对了,第四代曾经说过。“对方一恢复意识就逃出医院了。我接下来会和宏仔一起去找人。没有平坂帮的协助,能找到什么地步我也不确定……详情你再问爱丽丝。”
    阿哲学长快速地交代之后就跑了。我冲上逃生梯,跑进事务所。爱丽丝正在讲电话。
    “……对,大岛。所有人手上都有他的照片吧!”
    ‘二十四小时排两个人,所以人事费用也要加倍,没问题吧!’
    透过扩音器可以听到少校的回应。我默默地坐在床前,竖起耳朵聆听两人的对话。爱丽丝应该是觉得大岛会前往天使之花工坊,因此要求少校加强监视。
    “我不在乎,如果会出现应该就是这两天。”
    ‘大岛家里呢?’
    “有平坂帮的人守着。我们没人手分去那里了。你们所有人都去伊原木家,平坂帮的人应该也会马上去伊原本家盯梢。如果大岛出现了,我们非得先出手不可。”
    ‘我知道了。然后伊原木润子有些奇怪的举动。’
    我倒吸了一口气,爬上床铺靠近喇叭。
    ‘她从昨天开始就把店铺都交给店员看管,而且二楼的房间一直传来开关柜子和搬行李的声音。 ’
    “哼。”爱丽丝摸摸下巴。
    伊原木润子开始行动了。是因为昨天我去拜访她,结果友树泄漏了墓见坂朋友的事吗?她是想湮灭证据吗?
    “我知道了。总之发生了什么事再跟我联络。”
    爱丽丝挂上电话。我等不及她转身便开口:
    “我跟伊原木润子的儿子说到话了。”
    我把跟友树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告诉爱丽丝之后,她紧皱眉头,直盯着我的胸口。爱丽丝很难得出现这种表情。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你也是这么想吧?”
    “……咦?啊,嗯、嗯。”
    “对于讲话要刀刀见骨的侦探而言,我不是很想说这句话,不过总觉得不清不楚的。”
    “嗯……”
    爱丽丝也觉得不对劲吗?我稍微安心了。
    “可是现在得加快脚步,毕竟失踪者增加得太快了。人是不会那么简单就消失的。他们究竟跑去哪里了呢?”
    “阿哲学长和宏哥也说要去找人,要去哪里找呢?如果我也去帮忙——”
    爱丽丝摇摇头。
    “你没有必要去。伊原木润子在青山有办公室,枋木还有一间别墅。我已经派阿哲和宏仔分别去这两个地方了。如果她就是天使,假设信徒会聚集在她的麾下,他们就需要聚会的场所。总之,不限定于她的不动产的话,要有几个地方躲就有几个地方可以躲。不过也不知道其他有哪些地方值得找,所以四处乱跑也没有意义。”
    “嗯……对喔。”
    以前每逢这种时候,我们都是依赖平坂帮的人海战术。现在又重新感受到实际调查时,第四代的力量真是太重要了。
    “也许本来就不需要藏匿的地方。”
    荧幕微弱的光线照射在喃喃自语的爱丽丝脸上。
    “……咦?”
    “只是要藏匿尸体的话,要搜寻的地点就更多了。”
    我用力倒吸了一口生硬的空气。
    回想起一年前事件的结尾,ANGEL·FIX制造贩卖集团的所有成员都服用大量的毒品,导致七人当中有五人死亡。第六个人在今年冬季失踪,第七个人因为过度绝望而茧居家中。大家满脑子都是如何藉由天使的双手逃离这个世界。
    所以我们正在寻找的失踪者也许身体已经冰冷了。这很有可能。
    可是他们不应该只是自杀而已。大岛说过要给Syusyuly钱。只是想要死的话,在自家床上也办得到。大家失踪都是因为去找Syusyuly了吧?所以临终前也跑去找Syusyuly了吧?伊原木润子都不去店里,一直窝在家中二楼也是因为在处理尸体吧?
    “鸣海,你现在的任务——”
    “咦?啊。”爱丽丝突然叫我的名字,我吓得抬起头来。
    “去照顾这两个笨蛋。”
    爱丽丝露出无奈的表情,指向监视录影机的其中一个荧幕。画面上出现两个巨大的身影走进花丸拉面店,光是瞬间出现的背影我就知道是谁了。电线杆和石头男。我慌慌张张地跑向事务所的玄关。


    我走下逃生梯,踏入拉面店时,彩夏正抱着急救箱帮坐在柜台的电线杆和石头男两人消毒脸部的伤口。他们俩的眼睛和脸颊红肿到几乎变了一张脸。
    “顶着这张脸走在路上,大家都会怕吧!”彩夏一边叱责两人,一边在他们脸上贴满OK绷。
    “对不起,彩夏姊。” “对不起。”
    我站在门帘下,因为脑袋过于混乱而无法动弹。他们两个怎么会变成这样?彩夏又是什么时候变成大姊的了?而且我明明因为不想在学校见到彩夏才翘课的,现在居然又在这里遇到她。所有的思绪在脑中搅成漩涡,简直要晕眩昏倒了。
    彩夏瞄了我一眼,又臭着一张脸继续帮他们俩擦药。
    “鸣海,你在做什么?”
    在柜台对面揽拌汤锅的明老板对我问道。
    “不要站在人家店门口挡路,等一下我们就要开店了。你有空的话就带走那两个笨蛋,平常就很丑了,现在脸还变得跟马铃薯一样。客人看了都要吓跑了。”
    “啊——……呃。”
    我看了看电线杆和石头男,终于能开口讲话了。
    “你们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是!壮老大教训了我们一顿!” “我们拜托壮老大跟大哥复合,结果他就暴跳如牵引车。” “是火冒三丈吧!” (注:日文俗谚“暴怒如烈火”的烈火发音与牵引车类似)彩夏早我一步吐槽,然后又转身面向我。“喂!你也坐下来。”
    我吓了一跳,乱了阵脚。
    “咦,呃,为、为什么?”
    “因为我有很多事情要骂你!首先,你今天也翘课了吧!”
    我因为彩夏的怒火而吓到跪坐在椅子上。
    “你不想跟我一起毕业吗?你就那么想当尼特族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因为懒得跟我说明才翘课的吧!”
    正是如此。明明就不是电线杆和石头男在挨骂,他们俩也学我跪坐在椅子上哀哀叫。现在能拯救我们的只有明老板了。她应该会对彩夏说不要在店里吵闹,赶快滚出去。
    “喂!彩夏,再给你五分钟!”“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明老板。”
    为什么对彩夏就这么好!
    “藤岛。”
    彩夏突然降低音量对我说:
    “你是因为我所以跟第四代吵架吧?就算你否认,我也知道是谎言。因为你现在的表情跟要和阿哲学长比拳击时一样。”
    我整张脸贴在柜台上,非常沮丧。
    我最近发现自己虽然很会唬人,却不会说谎。换句话说,我可以扭曲事实让人信服,却没办法单纯地隐瞒事实。因为光是隐藏事实的谎言,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我自己也相信并且期望和目前无关的未来。
    这应该就是爱丽丝口中的“故事”。
    无法形成故事的谎言,马上就会遭人看穿。
    “……你不愿意告诉我理由吗?”
    我只能对彩夏的疑问摇头。
    因为我无法说明啊!我就是为了不用跟你说明也能解决事情才东奔西跑的啊!
    “……是毒品的事吧!毒品又在街头出没了吧?”
    低着头的我觉得全身都要融化了。毒品。我不想从彩夏口中听到这个字眼。为什么你会知道呢?是因为那时候瞄到墓见坂和千贺泽的照片所以想起来了吗?还是第四代告诉你这么多呢?或是平坂帮那些笨蛋告诉你的?当然不管揍了多少人或是挨了多少揍,也无法阻止彩夏去“知道”什么。想阻止她就得把她关在鸟笼里。
    “藤岛,我不介意想起什么喔!你因此跟第四代吵架才更叫我难过。”
    我几乎要呐喊出来了。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呢?明明光是看到ANGEL·FIX的名字就会呼吸困难,那样也要说你不记得吗?让你这么一说,那我之前的抉择算什么呢?我为了什么破坏跟第四代的关系呢?
    “彩夏,时间到了。多说无益。”
    明老板如同往常冷淡、优雅又残酷地说道。
    “他们只是兄弟逞强在吵架,不是你该插手的事情。”
    “我们会陪大哥一起去跟壮老大下跪!”
    “大哥,求求你,再跟壮老大谈一遍吧!”
    “你们两个笨蛋闭嘴。你们还搞不懂吗?不是道歉就好了。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啊!”
    我因为待不下去而起身走出店门,而彩夏并没有喊住我。


    *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爱丽丝打电话通知我:阿俊不见了。我为了躲避彩夏的视线而去走廊讲电话。
    “……失踪了?”
    ‘阿俊的父亲打电话问阿哲学长知不知道阿俊去哪里了。好像是昨天中午跑出去就没回来的样子,你知道他可能去哪里吗?你跟他聊过几次吧?’
    我可以感觉到脚底渐渐失去知觉。连阿俊也失踪了吗?他不是说过Syusyuly没有呼唤他,不知道天使在哪里吗?为什么现在会失踪呢?
    “……伊原木家呢?”
    ‘有人盯着,但是没动静。’
    头盖骨的内侧开始骚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到底去哪里了?伊原木润子是Syusyuly吗?她就是引导墓见坂等人的天使吗?难道不是吗?我们还遗失了什么线索吗?
    “总之我过去你那里一趟。”
    我一边把手机塞进口袋,一边朝走廊底端的楼梯跑去。
    我太大意了,完全忘记阿俊了。我怎么会没有顾虑到那样头陷入泥沼,无法动弹的人呢?我跳上脚踏车,踢开脚架。不,我能为他做什么呢?那个人根本不听我说的话。他空虚的躯壳里只残留一丝丝生命的余香,满脑子都是天使的事情啊!
    因为正值午餐时分,花丸拉面店挤满了客人。就连店外都摆了桌子,可以看到身着大衣的年轻上班族驼着背在吃味噌拉面。明老板正好端着拉面走出来瞪了我一眼,而我则是耸耸肩,把脚踏车往小巷子里一丢就爬上逃生梯了。
    爱丽丝一看到我就吃了一惊问道:“你不是在上课吗?”
    “你下午又翘课了啦?”
    “没有啦!我翘不翘课无所谓吧!阿俊人呢?”
    坐在床上的爱丽丝对我投以冰冷的眼神。
    “你明明还是个高中生,却比我认识的所有尼特族更具备尼特族的精神,真是不可思议。不过这也跟你的武器相辅相成。”
    “这个时候你还在说——”
    “只要目标明确,有时你想出手段的速度快速地令人惊讶。可是你却常常遗失目标。”
    “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其实我心里是有点明白的,因为爱丽丝露出了悲哀的眼神。
    “我也巴跟你一样就是了。”
    爱丽丝的声音细若游丝。
    “阿哲的资金其实只够用到昨天。本来没钱了就应该放弃这项委托,可是我的手指却还在黑暗中继续寻找。就像我的脑子里有无数的虫子在蠕动一般。我也跟你一样,明明找不到目标……还是继续思考手段。”
    爱丽丝只能依靠委托的形式为人行动。如果委托人的资金没了,就失去继续调查的理由了。
    可是爱丽丝终于冷静地摇头。
    “现在先把尼特族的矜持塞到欺瞒之下,回到实际调查工作上吧!阿哲去青山的办公室,少校则继续盯着伊原本家。宏仔有一个情妇的朋友是天使之花工坊的客人,所以要利用对方直接杀进店里。现在已经不是选择方法的时候了。阿俊是昨天中午跑出家门的。因为是阿俊父亲亲眼看到的,应该没错。现在距离他失踪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了。”
    病态的荧幕灯光照耀在爱丽丝脸上,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更铁青了。
    阿俊也许又让天使带去哪里了。二十四小时。也许他已经死了。
    “可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呢?你仔细回想跟阿俊的对话,他告诉你他不知道Syusyuly在哪里吧?”
    我点点头。
    “那天使是怎么呼唤他的呢?其他人也是。他们是受到呼唤吗?难道是伊原木润子对他们发送什么信号吗?”
    我直觉地想:爱丽丝不停重复这些的疑问应该就是事件的核心。可是如果我们找不到关键,就会继续错下去。
    “我去阿俊家看看,也许看了他房间能够发现什么线索。”
    “为了什么?”
    爱丽丝的双眸呈现坠入思考泥沼的模样,喃喃自语。
    “什么为了什么?”
    “没有,对不起。这句话有一半算是自问。我们现在究竟是为了谁在调查呢?连以前的伙伴都变成敌人。是为了付不出钱的阿哲?中止委托的第四代?还是为了根本没有要求我们救他的阿俊呢?”
    我心想:别想了。你又要这样作茧自缚,伤害自己吗?不能更单纯,更快乐地思考吗?可是我不能把这份想法说出口。因为我那时候也是跟她一样,受到愚蠢的螺旋所束缚。
    住手的想法渐渐地从伤口渗入。
    有一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把事务所的招牌拆下来丢进垃圾桶,辞去侦探的职务,专心当一个茧居族。喂,爱丽丝,那样比较轻松吧。虽然我只是稍微想一下,那份虚脱感就在瞬间胀破我的身体。只要不再继续奔走调查就行了,没有必要持续调查根本无人期望的结果而遭受怨恨。所谓的真实在哪块墓碑下发霉腐朽就好。
    可是,就在此时——
    房门被打开了。冷气机吹出的空气倒吹回来,让我和爱丽丝困居的世界龟裂。我们俩同时在床上抬起头来,一齐望向事务所的入口。娇小的人影从冰箱旁穿过,进入寝室的青白色照明下。用发夹固定的栗子色短发在冷气机的冷风下摇曳。
    是彩夏。她应该是直接从学校来的吧!身上还穿着大衣。
    彩夏先看向沉默僵硬的我,然后是爱丽丝。她从口袋中掏出什么,丢向爱丽丝的膝盖。
    一个咖啡色的信封。
    “……这是什么?”
    “这个月的薪水,明老板先借给我的。”
    我盯着彩夏僵硬的指尖。薪水?为什么——彩夏要给我们钱呢?
    爱丽丝用发抖的声音问道:
    “你想委托我们什么事?”
    “你明明就知道!就跟阿哲学长一样啊!他的钱已经用光了吧!所以接下来的钱由我来付。”


   


    “为什么你要——”
    彩夏打断了我终于说出口的话。
    “还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不懂呢?这是我的事件啊!”
    彩夏的一言一语像钉子一样打进我心中的致命点。
    “这不是学长的,不是第四代的,也不只是藤岛的事件而已!大家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我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是我的事件!”
    对啊,这是彩夏的事件。是那件伤害彩夏,让她深受其苦的事件后续。所以我们才一直隐瞒啊!为什么你不懂呢?
    彩夏的双眸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用快融化的冰块所做成的子弹。
    “我——一个人带着所有苦恼,最后什么也没跟你说就跳楼了吧?”
    我的耳鸣吞噬了彩夏的声音,几乎要把我拉回那个冰冷冬天的早晨,连带回想起渗入花圃的大片鲜血。
    可是彩夏接下来所说的话将我拉回现实。
    “我已经不会再做那种事了。因为我知道,有你在我身边。还有爱丽丝,还有大家。我知道大家会跟我一起分担痛苦。”
    我抓紧床单,忍耐彩夏灼热的话语从我伤口滚滚流入。
    “我不在乎会想起多么痛苦的回忆,我更难过的是你不愿意跟我分享。”
    我感受到彩夏的痛苦了。那时的我们的确是一起分担痛苦过。
    那么现在的我只是在做当初彩夏为我做的事情吧。明明难过就大哭,生气就大吼,高兴就大笑,有想要的东西就说出来就好了,结果却因为做不到而伤痕累累——
    当我要下床的时候,膝盖却颤抖不已。好像全身的骨头都错位,不知道该怎么回到正确的位子,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大批吵闹的脚步声。爱丽丝小小地倒吸了一口气,黑发也随之摇动。接下来就是有人打开门,力道之大让人担心房门会因此掉落。脚步声像雪崩一样冲进来。
    “打扰了!” “大姊!打扰了!”
    一群凶悍的男子在厨房前跌成一团,像倒下的垃圾山一般。原来是平坂帮的成员都来了。我光是撑住自己就已经耗费所有精力,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为什么你们会来?而且还这么多人跑来?该不会全帮都来了吧?房间又挤不下所有人。喂!不要把门框弄坏啊!
    “你们这些家伙!就连野生大猩猩都比你们有礼貌!”
    身着黑色T恤的帮众一听到爱丽丝破口大骂,从电线杆和石头男领头跪下。后面的人还挤到走廊上,叠成一团。就连彩夏都吓到爬上床来。
    “你们跑来做什么?现在我们可是敌人!”
    “我们怎么可能跟大姊为敌!” “喂!闭嘴!” “不准哭!”
    石头男叫后面的人闭嘴之后,稍微前进几公分。
    “这是壮老大的命令。”
    “第四代的命令?”我不禁张口问道。
    “是!听说阿俊失踪了!可是因为大姊不给我们情报,所以壮大哥叫我们来打听。”
    “他叫我们就算要揍人也要问出怎么分头去找!”
    爱丽丝露出受够了的表情,抬头看天花板。在这么寒冷的日子里,我却觉得有一股热流从我身体里满溢而出。坐在我身边的彩夏盯着我瞧。
    “鸣海。”
    爱丽丝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我可不想跟这些退化的类人猿讲话。都到这个时候了,可别说没有雇主的指示你就不知道该怎么行动。”
    我不明白自己是否清楚地表示同意。我站得起来吗?靠着自己的双手和双脚,以及萎缩的身体中仅存的一丁点体力。
    可是我发觉彩夏的手搭在我的手背上。
    我不需要只凭藉自己的力量。
    我把手放在彩夏的肩膀上,缓缓地起身走下床,站在冰冷的地板上。点了点黑T恤男子的人数后,开口说道:
    “……请各位分成三组,五个人跟少校连络,负责监视轮班。”
    “是!”“我这就去磨练男子气概!”
    “八个人在事务所待命。”
    “是!”“我们会认真待命!”
    “其他四个人去开车,去调查阿俊家附近哪里有可以提钱的便利商店。我和——”
    稍微看了一下身边的栗子色头发。
    “彩夏也和我一起搭车。”
    “是!” “是!”“我这就去磨练男子气概!”
    壮汉的粗野声音中混杂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对我说“是”,并且用小小的拳头敲了我的大腿一下。

    *

    看到我身后的彩夏,彩夏的父亲惊讶地张大嘴巴,动弹不得。
    “打扰了。”
    我鞠躬后脱下鞋子,走进房间。瞄了一眼背后,彩夏父女之间的气氛就像把铝箔纸揉成一团后又打开般僵硬。彩夏抬起眼睛向父亲鞠躬,但是她父亲却撇过头去,只用下巴比了一下走廊深处。所谓的“见外”一词惊人地符合现况。
    侦探事务所距离世田谷公寓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彩夏应该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
    彩夏不记得生父。大概是因为这段记忆跟阿俊有关,还是因为这个父亲根本就让人不想想起呢?我不清楚他们父女之前发生过什么,更不清楚彩夏父母离婚的理由,和这个每次中午都在家的男人到底在干什么。现在也不是在意的时候,所以我催促彩夏:“阿俊的房间在里面。”走没几步就打开了在走廊尽头的房门。
    只看了房间一眼,就让我动弹不得。
    正午时分的房间因为窗帘紧闭而略显黑暗,微弱的光线照射在没关的电视、脱下的衣服和塞进便利商店塑胶袋的垃圾上。桌子、木头地板、白色的壁纸等所有平坦的地方几乎都画满了黑色的图案。蹲下身子仔细看,才发现黑色的图案是一个一个用黑色麦克笔画出来的翅膀。我把彩夏推回走廊,关上房门。
    “……怎么了吗?”彩夏小声地问道。
    我咬住嘴唇摇摇头。
    是彩夏已经忘了的,伤害她最深的记忆。不知不觉栽培了毒品原料的事。墓见坂逼她吞下毒品的事。最重要的是她也忘了因为ANGEL·FIX所引起的幻觉和幻觉消失后的空虚感。
    画满了疯狂的天使翅膀图案的房间,可能会让彩夏想起一切。
    不错,但是——
    我们已经决定要分享一切。如果我把这扇房门关上了,又为什么要带彩夏来呢?
    我打开房门,先让彩夏走进房间。她也是一走进房间就伫立不动。
    “……你记得这个图案吗?”
    我朝彩夏的背影轻声询问。彩夏的头轻轻地动了一下,分不清是点头还是摇头。
    “……我也许看过,可是……”
    “不记得就算了,我们来搜寻房间里面吧!”
    我推着彩夏的背进入房间。
    “也许他有留下什么讯息。”
    彩夏跪在地上翻找垃圾桶里的纸张,我则打开笔记型电脑。电脑似乎在待机状态,荧幕上马上就出现网页浏览器。我开始检视阿俊的浏览纪录,几乎都是匿名的BBS和新闻的部落格。他到底是在网路上看到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冲了出去呢?在广大的网路之海中,阿俊也能找到Syusyuly的指引吗?总之我先把阿俊的浏览纪录寄给爱丽丝,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机械搜寻比较快,现在的重点是靠人力能找到的东西。
    环视房间后,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电视。整个房间地板并非都画满翅膀的图案,只有电视机前面有一块圆型的空地。从空地开始呈放射状出现众多的翅膀图案,也就是说阿俊是坐在电视机前开始画的。
    至于电视,现在还在静静地播放NHK的新闻。
    我确认了DVD录放影机的硬碟,发现大量的深夜动画之后是NHK的新闻。我一按下放映,突然播放起报到一半的新闻:‘……因为父母带着小孩前往而热闹滚滚……’难道是看到这则新闻之后突然开始录影的吗?可是为什么是这则新闻呢?
    ‘公园里设置了攀岩墙和溜滑板用的场地,皆为付费使用的设施——’
    这则新闻我很清楚,就是海克力司公园的开幕报导。为什么阿俊要录这则新闻呢?主播左上角的画面终于放大成全荧幕,放映出公园的模样。画面里有对于访客的访问和直升机所拍摄的俯视影像。当画面回到摄影棚,主播又开始播报下一则新闻时,耳边传来彩夏的声音:“藤岛!”
    “倒回刚刚那里!”
    彩夏边说边贴近液晶荧幕,吃了一惊的我遵照彩夏的命令倒回刚刚那则新闻。
    ‘……因为父母带着小孩前往而热闹滚滚……’
    又开始重复播放同一则新闻。就在画面切换到直升机拍摄的俯视影像时,彩夏用力地按下我手上遥控器的暂停键。
    “怎么了吗——”
    望着彩夏直勾勾地盯着电视的侧面,我紧张地询问。
    “我知道。”
    “……咦?”
    “我知道这个。我看过,不,我不只是看过。”
    彩夏指着画面右下角喃喃回应。一瞬间,所有线索在我脑海中连结起来。是电视。是电视播放了天使引导众人的声音,所以才能不留痕迹。所以才会是事件结束一年之后的现在。那个流浪汉公园去年十一月起因为重建工程、反对声浪与杀人事件而屡屡成为话题,上了好几次新闻。这就是这个冬天Syusyuly的信徒觉醒的理由。无论是千贺泽辉彦、虎须党、大岛还是阿俊都是看到新闻,听到天使的呼唤。
    我在这里——
    我站了起来,抓住彩夏的手腕。
    “快点,我知道阿俊在哪里了。”
    我从玄关冲了出去,打电话给爱丽丝。
    “伊原木润子可能会做出傻事,赶快叫宏哥赶过去!我也会马上赶过去!”
    ‘你知道什么了吗?’
    “我都知道了。”
    我内心深处感到可能已经太迟,赶紧跳上平坂帮在公寓前待命的面包车的副驾座,关上车门。
    “——伊原木润子不是Syusyuly。”


    石头男在小学的铁丝网围墙边停车时,刚好下课钟响。
    “先让我一个人过去。”
    我讲出这句话阻止黑T恤帮众冲下车,一个人从副驾座走了出来,但是彩夏还是跟来了。没办法。我们靠近后门,看到在铁丝网的另一边,由巨大的花盆所围绕的花圃里有个婑小的身影。
    阳光下还放了几个还没发芽的花盆。
    “……友树。”
    我把手靠在铁丝网上呼喊。彩夏也紧紧抓住铁丝网,一直盯着花盆后面的花圃。
    友树马上转过头来,笑容满面地起身跑来。我心中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因为干燥而破碎。
    这就是结果吗?这样恶梦就结束了吗?
    “你来啦!”友树隔了铁丝网做出好像要拥抱我的姿势。
    我对着这份天真的笑容说出残酷的话。

    “你就是Syusyuly吧。”

    友树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歪着头回答:
    “……史郎哥哥也曾经说过这个字,Syusyuly。”
    我的心情仿佛呼气中混了好几万根看不见的钉子。想尽办法咽了好几口口水,还是冲不掉那份不舒服的感觉。
    “……藤岛,我知道那种种法喔。”
    紧抓着铁丝网的彩夏用发高烧般的口气轻声说道:
    “我知道,他们教我要种成同心圆状,四周用高大的藤蔓植物围绕。”
    我没问她是谁教的。我问不出口。就算彩夏已经想起来,就算她已经克服障碍,现在就在我身边。
    我凝视着花圃中的一片绿意思索:就是这玩意儿让那些混帐齐聚一堂。每次新闻在播流浪汉公园的俯视照时,就会照到这所学校的操场。天使的呼喊便透过电视的电波向大家播放。
    用其他植物围绕成圆形是隐藏提炼毒品用植物的特殊种法。
    但是只要是俯视照,就算罂粟冬天不开花也能辨认。
    “大姊姊也有在种罂粟花吗?你是史郎哥哥的朋友吗?”
    彩夏蹲在友树面前,两人隔着铁丝网握着手。
    “嗯,我种过,我种过跟那个一样的花喔。”
    “真的吗!那大姊姊的花开了吗?”
    彩夏茫然地摇摇头。
    “我的花只开过一遍,可是史郎哥哥说他还想看,所以我们就一起做了好多好多研究喔!”
    友树的声音很兴奋,透明到近乎残酷的声音。
    “可是我的花之后就再也没开过了。然后辉彦哥哥教我怎么买肥料跟药,大家还拿了好多钱给我,所以我的花马上就要开啰!”
    我一边凝视彩夏和友树,一边觉得这真是讽刺的一刻。彩夏和天使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化学纤维网子。
    我将紧握的拳头在大腿上擦一擦,挥去感伤。
    “友树,昨天史郎哥哥的朋友也有来吗?”
    他点了点头。
    “他们在哪里呢?”
    “大家都在底下等喔!因为花马上就要开了。”
    他指的是盖在排水沟上的大金属网。啊——原来如此,心中受到空虚感压迫地我如此想着,原来他们躲在下面,现在又是冬天。如果是夏天的话,应该马上就被发现了吧!我回头看平坂帮的休旅车,比了个手势,黑T恤帮众纷纷走下车来。他们毫不客气地打开后门,踏入菜园。
    “彩夏,我想得叫警察来,你先回拉面店吧!”
    我说完之后就准备走进校园,彩夏摇摇头也跟了过来。她想看到最后吗?太傻了。你连阿俊的事也不记得了啊。我心里想着这些事,却没有问出口的力气。
    石头男把水沟上的金属网拔起来,发现底下不是浅U型的水沟,而是可以让一个大人站立的巨大排水沟。
    一名帮派成员拿出手电筒照射水沟,可以看到水沟深处像是用水泥墙砌成的地下室,应该是好几条排雨沟渠会聚的地方。我从那名成员手中抢过手电筒,推开石头男巨大的身躯冲入排水沟,蹲下身躯想看清黑暗深处。
    手电筒的灯光照射出地下室墙壁的某些东西,隐隐约约映射出影子。
    是人,好几个人靠在墙边伸出脚,互相依靠倒地。一阵寒气和厌恶感爬上我的肌肤。这种时候我就想诅咒自己的好视力,几乎可以数出他们脚下的水泥地上散落了几颗红色的药锭。
    尽管如此,我的脚还是踉踉跄跄地前进,被飘荡了死亡气息的黑暗所吸引。
    这时候有人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让开。”
    “壮老大?’“壮、壮老大,为什么你在这里?”
    回头一望,野狼的视线恶狠狠地盯着我的脸。第四代出现在我眼前,而我的喉头因为惊讶而痉挛。为什么第四代会出现在这里?我们明明没有泄漏情报啊!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退出去。”
    “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伊原木润子在家里开瓦斯自杀,如果我晚到一小时她就死定了。你这家伙做事老是虎头蛇尾,让开。”
    “我也——呜。”
    第四代的拳头落在我肚子上,强烈的灼热感贯穿我的背部,使我倒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
    “大哥!”石头男走下下水道。痛到呼吸困难的我在水泥地上滚动,第四代继续冷酷地对我说道:
    “你跟我已经断绝关系了,我们是仇敌,不要靠近尸体。”
    第四代命令石头男:“把他拉出去。”所以我又回到太阳底下。
    因为无力感与恶心而痛苦的我在地上滚动,只能看着第四代和黑T恤帮众从排水沟深处搬出阿俊。
    “其他人呢?” “都死了。” “开水,把水管塞进他嘴里让他全部吐出来!喂!阿俊,不准睡!”
    第四代的声音听起来好远,然后传来警车的声音和聚集而来的脚步声。
    我和嘴里塞着水管导致头发和衣服都湿透又沾满呕吐物的阿俊四目相对。
    对方干裂的嘴唇微微地动了。动作如此轻微,我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我也无声地回答:“我们才没有救你。”然后我用膝盖爬行,接近他。
    “大哥!警察来了,你赶快逃吧!彩夏姊也是!”
    我用手打断石头男的话,贴近阿俊的脸庞。阿俊吐出水管,一边流着口水一边不知道在说什么。混帐、开什么玩笑、搞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应该是这类谩骂的话。虽然他的谩骂不成声,还是搔动了我的肌肤。然后阿俊软弱的拳头落在我的胸前,一下、两下,然后又一下。
    我也无声地重覆:“我才不是来救你的,只是来拿失物而已。”因为之前揍了你一拳,现在回来让你揍而已。阿俊脸上沾满了不知道是泪还是呕吐物的液体,打在我胸前的拳头也逐渐无力。他的手肘颤抖着。你很痛吧!揍人的时候,自己也会痛。活着就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阿俊的拳头终于失去了力量,轻轻落在他自己瘦弱的胸前。我转过头去,听到他开始放声哽咽。
    因为不知从何时起,彩夏就蹲在我的身旁。
    “……太好了。”
    彩夏喃喃说道。
    接下来她也无话可说了。我们只是沉默地肩靠肩,凝视我们遗忘在那个冬天的失物。而尖锐的警笛声缓缓地掩盖了我们。


    5

    奇迹总是不经意地连连出现。我因为二月下旬的考试考得不错而躲过留级的命运。
    “那才不是奇迹咧!是因为你和我一起用功念书!”彩夏生气地说道。
    停学中的两星期,我的确一直在念书。因为很闲,所以上午就去花丸拉面店。到了拉面店就遇到同样也是停学中的彩夏。她把课本、笔记和参考书堆在后门的木台上,举办读书会。结果十四天就这样度过了。
    “不过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升上高三了。真是太好了!我也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了。”彩夏得意地笑着说。
    “我可没有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还得念一年吧,我觉得学分会不够。”
    “没问题!”彩夏拍拍我的背。“如果明年三月休学,几乎就等于跟我一起毕业啦!”
    “才不一样!”
    “可是我们可以待在同一个班级啊。只是不能一起参加毕业典礼而已。仔细想想,我也不是特别想让你跟我一起毕业。”
    “这是什么话……”
    “因为你的才能在大学都用不到啊,譬如说诈欺或是黑道、演艺圈的人脉之类的。”
    这样还不如说我没才能算了。
    “到了三月我会为你特别庆祝的,敬请期待!”
    特别庆祝?到底是什么样的庆祝啊?
    事件过后,彩夏就变得格外开朗。看到她每天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也就没有询问她详情了。

    *

    我跟彩夏停学的原因当然是ANGEL·FIX事件。毕竟死了八个人。除了我们调查到的部分,还有好几个提供Syusyuly资金的人也陈尸在排水沟里了。由于事件过度奇异,所以闹了整个一月。学校对我们处以停学的处分其实也有让我们避风头的意思,可以说是很善意的处分了。警察也严格地调查了我们一番。毕竟我们当初一路待到警车来到现场,所以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把事情都赖给平坂帮。
    至于伊原木润子母子,我不是很清楚他们之后的情况。
    听说伊原木润子预计在自家厨房自杀,结果被前往调查的第四代发觉瓦斯味而获救。第四代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地出现在小学,就是因为直接从伊原木润子口中听到关于儿子的情报。
    虽然有部分的情报是推测——宏哥如是对我说:
    “我想伊原木润子应该完全不知道儿子的所作所为,包括墓见扳请她儿子种花和那批毒虫给他钱的事。”
    我仔细回想当初和伊原木润子的对话。
    当她儿子回到家对我说溜嘴提到“史郎哥哥的朋友”时,她非常地慌张。那不是因为害怕自己的犯罪行为遭人发现,而是因为首次发现儿子和犯罪者有关系。友树说挨妈妈骂也不是伊原木润子为了自保而堵儿子的嘴,是为了保护儿子。之后伊原木润子应该去搜查过儿子的房间,发现他和墓见扳、千贺泽和大岛等人来往的证据。她因此确定友树的罪行,最后陷入开瓦斯自杀的绝境。
    可怜的伊原木润子是无辜的。她和墓见坂不过就是普通的花店老板和常客。
    可是她年幼的儿子受到墓见扳的吸引。
    不——也许事情刚好相反也不一定。也许是墓见坂迷上了友树。虽然是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想法,但是这个想法比较说得通。
    “友树是用母亲的帐号订购药剂,所以就算我们不介入调查,迟早也会被警察发现。”
    “应该是千贺泽教他的吧。”
    “订购用的户头和手机也都是千贺泽的。可是——”
    宏哥讽刺地笑了。
    “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想出这个办法的。搞不好是友树想到这个方法,请千贺泽提供需要的物品。毕竟这个社会上,有很多可怕的孩子。”
    可是友树也许不会被定罪。
    那个孩子大概还不懂何谓死亡。他似乎相信墓见坂的朋友还在排水沟里等待花朵绽开。现在他被送去哪一间收容中心,身边有什么样的大人,又被如何质问呢?这我就不清楚了。
    “结果这到底算什么?”
    宏哥身边的阿哲学长放声道:
    “阿俊也是……其他毒虫也是一样……他们到底想干嘛?等花开?什么意思啊?大家分别带来自己手边的药一起服用,然后等到毒品的材料盛开?他们是白痴吗?这样毒品完成之前一定会死啊!是说大家都中毒了谁要来做药啊?”
    “他们都是笨蛋吧。所以说——”宏哥冷酷地回答:“毒瘾患者的想法就是这样,根本就没有意义。”
    “我无法接受啦。”
    阿哲学长不停地打自己的脚。我的心情也和阿哲学长一样。说不出口的疑问像卡在喉咙的鱼刺一样一直停留在心中。

    *

    二月在平静麻木中度过了。
    平坂帮的黑色T恤帮众变得常常来吃花丸拉面店的拉面。但是他们总是赊帐,惹得明老板每回都大发雷霆。他们来店里和我或是彩夏(大姊)闭聊之后就走,一句也不提第四代的事。我也因为尴尬,结果就不再前往事务所所在的车站西口了。
    阿俊住院的时候,我也不曾去探望他。彩夏倒是带了好几次花丸拉面店的冰淇淋去探病。
    “他什么也不跟我说,我跟他也没话题。”探病回来的彩夏说道。
    我也没有问过彩夏。
    你还是没想起任何阿俊的事吧?毒品的事呢?你有提到当初种罂粟花的事吧?
    虽然脑子里明白这类事情根本无关紧要,我只要待在彩夏身边就会被一阵飘然的沉默所吞没。
    我甚至没办法动笔记录事件。
    当了侦探助手之后遭遇的所有事件我都会记录下来,但是关于这次事件却连开头的第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我坐在自己房间的电脑前,抬头仰望天花板想着:结果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次的事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直到今天,我都还想不出意义来。
    我为了解决这次的事件和第四代断绝关系,让彩夏想起痛苦的回忆,把阿俊逼到死亡的绝境,甚至还遭到停学的处分——结果还是搞不懂这个事件,就连怨恨的对象都不存在。Syusyuly是年仅七岁的孩子,真的就像天使一样可爱。
    我从窗帘的缝隙中朝二月的多云天空挖苦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这次的事件隐含了什么意义呢?为什么我们要搞得如此遍体鳞伤呢?
    我自己也知道这些话不过就是小鬼的抱怨。所谓的意义是某人想对其他人传达什么的时候才会出现,所以世上大多数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

    好几次想打电话给第四代,最后都还是把手机阖上了。
    因为我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也不想跟他道歉。我本来就没错。更要命的是,第四代也没错。他是平坂帮的帮主,我是彩夏的朋友。我们站在各自的立场,做出理所当然的行为,也理所当然地碰撞与伤害对方。
    不,其实第四代根本没受伤吧。只有我自个儿沮丧。虽然我们是结拜兄弟,可是他没有我也不会觉得困扰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你露出一副像是尾巴遭到烫伤的猫咪的表情来我这里,我也很头痛。”
    爱丽丝坐在床上一边喝Dr.Pepper,一边无情地说道。
    “怎么啦?艰道你期待我会对你说因为调查不便,要你去跟第四代低头道歉吗?”
    “怎——怎么可能?”
    其实我稍微动过这个主意。完全让爱丽丝看透了。如果是爱丽丝的命令,我就能安慰自己是因为命令而行动,心情也会变得很轻松。
    “你这个人真的是不会变的地方就是不会变。”
    爱丽丝对着天花板发出的这席话,听起来莫名高兴的样子。我缩起了脖子。
    “所以你只能等待了。”
    我盯着爱丽丝难得一见的温柔表情。
    “……你又要说奇迹什么的吗?”
    爱丽丝甩了甩黑色秀发,只有眼睛露出笑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该等的是春天。”
    “……春天?”什么意思啊?
    “我也在等啊。”
    爱丽丝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就像夕阳西下时在山丘上呼唤迷途羔羊的牧童。
    “因为对我而言,事件还没结束。”
    “还没结束——吗?”
    我把手靠在床边,朝爱丽丝探出上半身。侦探抓起散落在床单上的黑发又放下。
    “为什么墓见坂要使用彩夏的温室呢?”
    那是爱丽丝先前挂在嘴上,不成谜题的谜题。
    “那应该就是一切的答案。这个答案恐怕彩夏也不清楚。不过她不是忘了,而是一开始就不知道。所以我们只能等待。”

    *

    春天再度来临,也是我在这里度过的第二个春天。
    三月考完试的第一个星期天,我因为爱丽丝的呼唤而快速解决午餐,跳上脚踏车,冲向侦探事务所。当我打开玄关的时候,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你太慢了!到底在磨磨蹭蹭什么!穿和服很不舒服,我想赶快把事情办完耶!”
    爱丽丝气呼呼地从床上跳下来。她身上是一袭白底凤凰图案的华丽和服,适合到仿佛接下来要开摄影大会一样。
    “……咦、咦?为什么要穿和服?”
    “不要多管,出去就是了。”
    爱丽丝抱着布偶熊,把我推向走廊,走出事务所。
    “跟我来。”爱丽丝走向跟逃生梯相反的方向。
    “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要上屋顶。”
    屋顶?
    我只有去过一次这栋大楼的屋顶。爬上充满霉味的楼梯,那里因为日光灯坏了而暗到看不清脚边。
    “喂,为什么要去屋顶啊?又要去采草莓吗?现在还不是季节吧?”
    爱丽丝在通往屋顶的门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我看过爱丽丝露出好几次这种眼神,充满了仿佛会随着泡沫消失的强烈朝气。
    “我知道了。”
    “……咦?”
    “我都明白了。”
    我抓住比平台高两阶的扶手,调整呼吸。
    你明白了?这就表示事件结束了吗?
    “我知道墓见坂为什么要使用彩夏的温室了。”
    我咽下了因为灰尘而变沙的口水,等待爱丽丝的下一句话。
    “回想阿俊跟你说过的话。他根据墓见坂的指示,前往M高的温室跟彩夏拿栽培报告并且只摘回青色的罂粟花。”
    “是……这样没错。”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只要青色的花?”
    “咦……?”
    “罂粟的生物碱是从果实萃取的,所以要花朵枯了才能取得。如果摘了花就不能取得毒品的成分了。”
    我的喉咙响了一声。的确如此,那么阿俊说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那为什么墓见坂要彩夏摘下花朵呢?”
    “为了Syusyuly啊!”
    我凝视黑暗中的爱丽丝脸庞。这是怎么一回事?
    “Syusyuly?为了友树?这跟友树有什么关系——”
    “Syusyuly不是人的名字。”
    爱丽丝回答道,而我哑然无语。她转动门把,门后透露的光线切割了黑暗。明亮的方型逐渐扩大,逆光吞噬了她的轮廓。袭来的微风吹上我的脸庞,而我感到一阵晕眩。
    当我走上屋顶时,倒吸了一口气。
    一片绿意包围了我,绿意上方则是发出微光的清澈白花、白花、白花——
    白色的花是罂粟花,花朵茂密地生长于屋顶上满满的花盆中,朝太阳高高地伸展绽放的花朵,散发出充满了我胸膛的香气。不对称的大片花瓣中有两片特别细长的花瓣朝左右伸展。
    就像翅膀一样。
    春风吹动了两片翅膀。阳光四射。爱丽丝站在仿佛幻想世界的景色正中央,转过头来对我微笑。
    “Syusyuly。”爱丽丝说道:“这就是墓见坂所追求的目标,也是那些愚蠢的死者所期待的东西。”
    原来是花的名字。爱丽丝的呢喃混杂在春风与羽翼摩擦的声响中。
    对了,我对叶子的形状和略显红色的颜色也都有印象。这就是友树在学校栽培的花朵。只是那时候还没有绽放。
    那么,这就是理由吗?这就是以前彩夏在温室种植的花朵吗?
    “这是墓见坂在伊朗发现的突变种的突变种吧——”
    爱丽丝眺望包围屋顶的炫目白花说道。
    “伊原木友树八成在那所小学的花圃让这种花朵盛开过一次,也就是一切的开端。墓见坂等人应该是迷上了这种白花,所以想再度重现花朵满开的景色。”
    墓见坂需要另一个个人温室就是为了栽培不一样的花朵。这个理由再单纯不过了。然后摘去不是突变种的青色花朵——
    由彩夏栽培剩下的白色花朵。
    “我请少校的学校调查过,这种花没有迷幻毒性。”爱丽丝细语道:“只是非常、非常美丽的花朵而已。”
    我微微地点头,注意力则还停留在这阵纯白的光景上。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我的推论,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墓见坂改良品种的理由,而我应该代言的死者话语也已经不存在了。目前存在的只有这无处可去也无人可收下的美丽而已。”
    “这也不赖吧!”侦探笑道。
    真愚蠢,居然有一堆人为此而死。
    明明只要活着,明明只要眺望就能欣赏到的美……
    我突然回过神来询问爱丽丝。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些花?为什么会种在这里呢?”
    “嗯?是我为了让花朵盛开,拜托少校从那所小学摘来种的。”
    这时从背后传来跑上楼梯的声音,接下来是打开门的声音。
    “爱丽丝!你说你叫了藤岛——”
    身后传来了彩夏的声音。
    “喔!你好坏喔!人家明明也想看到藤岛惊讶的表情的!你居然先让他看了。”
    “没关系,鸣海现在还一副蠢样,接下来两个小时他应该都还会是这个表情,你可以好好看个够。”
    “怎么样啊?藤岛!很漂亮吧!这是我送给你升上高三的贺礼!恭喜你不用留级!”
    “……啊、嗯……”
    我偷偷看了一眼走到我身边的彩夏,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
    “不好意思,是份迟来的贺礼。其实我是想和爱丽丝一起拉彩炮,盛大地庆祝的。不过我想在花朵凋谢之前让哥哥看看,所以就带着花朵冲到医院去了。”
    听到哥哥这句话,我全身僵硬了起来。
    彩夏已经想起阿俊的事了吗?还是连父亲的事、墓见坂的事和毒品的事都想起来了呢?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触碰罂粟花吗?
    只是彩夏害羞地笑了。
    “不过我到现在还记不起来哥哥的名字,好尴尬喔。他叫俊夫对吧?俊夫、俊夫。”
    介于焦躁与安心的情绪像淡淡的温咸水一样在我心中扩散。损失的事物并没有恢复,但彩夏就算是现在也还是灿烂地活着。
    “阿俊看到Syusyuly之后说了什么?”
    “他说原来是这么普通的花。很过分吧。”
    爱丽丝笑到摇晃肩膀。
    “不要笑啦。就算跟你说你也不懂,种这花真的很辛苦呢!日本的土壤一定种不起来,你根本就不知道要让这么多花朵盛开需要多少钱。”
    “他缺乏美感啦。你看,跟呆立在这里的侦探助手很像。”
    可是彩夏歪着头。
    “会吗?我觉得他们一点也不像啊。”
    彩夏不经意的一句话,终于恢复了我的意识,让我的血液、呼吸和身体再度连接起来。
    以前的彩夏曾说我和阿俊很像,但是现在的彩夏却不做如是想。我变了,彩夏也变了。不过如此罢了。因此不管沾染了怎么样的空虚感,我们还是能够重新踏出步伐。
    彩夏所栽培的不是什么迷幻毒品的材料。
    打倒彩夏的罪恶也不再是罪恶。
    所以那又怎样呢?那种事情一点意义也没有。只有在这里如此笑开怀的彩夏才是一切,对吧?
    “藤岛你觉得呢?”
    “啊、嗯、嗯……”
    我用力吸了一口花香,确认自己还在呼吸之后才说出感想。这种时候,我直接说溜了单纯的感想。
    “花朵的形状很不可思议。”
    “你不能说些更感人的话吗?”
    彩夏睁着饱含泪水的眼睛,抓着我的手腕。我一说对不起,她的泪水就消失了。原来是假哭。
    “可是我好不甘心喔!本来想让大家感动到流泪的。这花大概只会开这一次了,因为我出不起那么多的钱。”
    对喔,很花钱。栽培这种花需要很多价格高昂的药剂。
    “……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彩夏正要开口的时候,好像突然发现什么,于是对着我身后的门笑了。
    “赞助厂商也来了。”
    我回过头去。
    第四代用膝盖压开门走了上来。他看到我先皱起眉头来,然后臭着一张脸分别看了彩夏和爱丽丝两秒之后,视线又回到我身上。我不禁倒退三步。这一天第四代身上穿的是只有在事务所的时候才会穿的中华风刺绣外套,看起来更可怕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手上提了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这是什么。花的形状好奇怪。”
    第四代望着盛开的Syusyuly小声说道。
    “这两个人还挺像的。”彩夏向爱丽丝轻声说道,被第四代瞪了一眼。我抬起眼睛窥视第四代的脸色,但是还没有勇气和他四目相对。
    我跟他谁也没错。明明暗示自己好多次,结果还是没用。
    “……呃,你是怎么会……”
    “我哪知道,是她们两个叫我来的。”
    我惊讶得转向爱丽丝。原来不只是爱丽丝,还包括彩夏?
    “藤岛。”
    彩夏轻柔地用手指拨弄其中一朵罂粟花说道
    “第四代做了过分事情的对象是我,所以你没有权力生气。”
    “为——”
    “所以我要他出钱补偿,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我再看了一眼第四代。他还是臭着一张脸,眺望围绕我们的纯白天使。
    “那你们又是为了什么叫我买这些东西过来?”
    第四代朝爱丽丝丢掷便利商店的塑胶袋,结果是旁边的彩夏慌慌张张地接住了。
    “野蛮人!不要乱丢碳酸饮料!”
    爱丽丝气呼呼地从彩夏手里的塑胶袋拿出红黑色的罐子,一罐接一罐放在水泥地上。全是Dr.Pepper -一共有四罐。
    然后爱丽丝看了看我。我感到心中的迷濛感燃烧殆尽,刺痛我的胸口。
    让两个女孩子为我做到这种地步,真是丢脸。这种时候看到第四代还说不出话来,更是丢脸。我凝视开始凝出水滴的Dr.Pepper说道:
    “……之前是以平坂帮的方式结拜……这次用爱丽丝的方式好吗?”
    “随便你们。”
    我们围着Dr﹒Pepper站着。第四代站在我对面,我左手边是当证人的彩夏,右边是爱丽丝当酌酒人。
    “我想之前我也说过,我不知道结拜的时候该说什么誓词,你们有什么想要我说的吗?”
    “白痴,随便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你高兴要唱小鬼才喜欢的摇滚歌曲也可以。”
    “什么叫小鬼才喜欢?Mr.Big哪里不好了?而且那根本不是我的兴趣——”
    “爱丽丝,你不赶快开始,饮料就不冰了。”
    爱丽丝让彩夏念了就开始板着脸,拿起叠在最上面的饮料。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开始歌唱。
    “One for love——”
    先递给彩夏。
    “One for truth——”
    下一罐塞给第四代。
    “One for you——”
    第三罐饮料交给我。这究竟——是谁的歌?


   


    “One for me——”
    最后一罐是抱着布偶熊的爱丽丝用布手拿着。
    “Where we once were divided, now we stand united.”
    爱丽丝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合唱团一样。啊,对了,这是飞机撞上双子星大厦的隔年,邦乔飞所写下的歌曲。新的结拜歌曲。
    爱丽丝拉开拉环,碳酸饮料起泡的声音重叠在一阻。
    四罐血色的饮料被高高举起,互相接触。接下来又传来爱丽丝的歌声。

    “——undiveded.”

    喝下一口,碳酸烧灼了我的口腔,让我分辨不清味道。仿佛细微的电流穿透我手指后的感觉。
    “……还是一样难喝。”
    第四代小声地说道。爱丽丝听了之后怒发冲冠。
    “你不但没有美感,还缺乏味觉是吧!我不能原谅你对Dr.Pepper的侮辱!你要是觉得难喝就把理由写成文章交给我,要用能跟罗摩那衍(注:印度两大史诗之一)匹敌的长篇大论来说明。”
    屋顶上突然吹起强风,打断爱丽丝的声音。
    一开始是彩夏先注意到,她转身过去,发出轻轻的叫声。爱丽丝也压住吹乱的头发,背对风吹来的方向。第四代也看向我身后的天空。
    回过头去,我看到白色的光点朝冬季晴朗的天空四散。
    强风卷起片片花瓣,带离花茎,一片接着一片随风飞扬。花拍打着小小的翅膀,划出一丝丝余光的尾巴飞去。
    “……凋谢了。”
    彩夏的声音也被强风带走,随着花瓣消失在天际。我们在这条天使已经不存在的街上目送光的碎片飞散。这是一份无人领取的美丽,我们只能像这样目送。
    我凝视着羽化的花瓣所消失的方向——深蓝色的天空,心中浮现了一句又一句文字。事件结束了。我十七岁的冬天也随着春天的来临而消失了。
    接下来我要做的当然是侦探助手最无聊也最重要的工作,空白的笔记本正在等待我。
    〈完〉


    后记


    十年前,我曾经在高田马场某间有点肮脏的麻将店工作过。
    职场上聚集了个性强烈的店员和常客,所以很有趣。我人生中很多经验都是在麻将店工作的三年间累积的:在店里看完很多小说,也是在店里完成第一篇投稿的小说。因为很闲。难怪店会倒。
    店而后来交给新的老板,我们也全部遭到遣散。
    如果那家店现在还继续营业的话——直到现在,我偶尔还是会这么想。
    我应该就不会成为小说家了。因为麻将店待起来实在很舒服。一星期工作四天,每次工作整整十二小时。睡饱起来之后,剩下来三天就懒洋洋地度日。其实这种生活节奏很合我的个性。搞不好会每天赌点小博,然后哪天赌博的时候就遇到被警察抓去户冢警察局看日出的窘境。
    最近大家问我:“喜欢打麻将吗?”,我就回答不算回答的答案:“我已经把一辈子份的麻将打完了。”每天晚上遭受二手烟的侵害,和不是朋友的对象打通宵的麻将。因此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麻将,只是的确不太想打麻将就是了。
    不过非得写刊载在杂志的短篇时,我陷入截稿日期逐渐逼近又只有确定要写关于第四代父亲的险恶状况。结果此时浮现在我脑海的就是“麻将”。草稿也以惊人的速度完成。真是不可思议。握住麻将牌瞬间麻痹的感觉和香烟的污渍已经一同渗入我的身体,大概到死都不会消失吧!

    所以,本来第八集预定是用“电击文库MAGAZINEJ第20号所刊载的“第三代来袭”再加上两个短篇编辑成本系列中……比较薄的篇幅。
    看完的人大概就知道,第二章就算当作短篇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到了最后的故事就一直增加页数,结果第八集的总页数还是跟其他集差不多。

    可能也有动画的观众看完这集之后,觉得和动画的内容意外地符合。其实这是因为第八集的第二篇本来是我为了动画第一集所想出的原创故事。结果这个点子几乎没有采用,最后仅仅保留事件的开头和概要,完全改成不同的故事。我这个人很小气,所以就把几乎没派上用场的故事拿来第八集用了。有BD或DVD的读者,我想比较一下小说和动画的内容也是很有趣的。是的,我是在打广告,对不起。这集发行的时候,BD/DVD应该只出到第一集。9月28日开始贩卖。
    结尾也是采用遭到退稿的动画用点子,换句话说这本就是回收再利用所构成的小说。我在制作企划案的时候,心想一定会进行得很轻松而得意地笑了。
    结果这主意成了美妙的纸上谈兵,本次我大幅更新了拖稿的纪录,让大家看到我是怎么打如意算盘的。真的很对不起各方帮忙我的朋友。

    最近老是在写《神的记事本》,所以常常想起过往的事情而感叹不已。这个系列是我第一部作品。因此写到第八集,故事本身已经产生不可思议的推力。好像不是我自己动笔写,而是故事本身要求我写的一样。
    这当然是一种错觉。(如果不是错觉,我就要去登记专利权卖给同行!)可是这也是一种快感。我曾经看过觉得完型崩坏很快乐这类恐怖的故事,这份快感大概就是接近那种感觉吧!
    总之第八集是“接到捡到失物的电话,就去把失物拿回来”的故事。这篇后记应该是历来后记中最不知所云的,可是我只能如此说明。大家读完小说应该就能明白了。靠写三百页不看就不懂的东西吃饭,可是我们小说家赚钱的方法。

    不过我心中也悄悄地想到,如果只靠写四页后记就能生活,那这样的人生不也挺有魅力的吗?我真的只是悄悄想一下而已喔。我很喜欢爬格子的。嗯,真的喔。

    因为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负责插画的岸田メル老师和数不尽的动画工作人员协助,这个系列才能迈向更广阔的世界。我只是坐在船的后方眺望风景而已,心中真是充满了难以言尽的谢意。我在此向各位表达诚挚的感谢之意,真的非常谢谢大家。(注:本文皆为日本时间)

    二○一一年七月 杉井光


发表于 2012-7-30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录入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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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jieogeng -1 字数不足,不要再犯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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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30 15:49 | 显示全部楼层
突入前排,板凳霸占,8卷幸苦了
发表于 2012-7-30 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正考虑入手天闻的,录入真好,谢谢
发表于 2012-7-30 16:07 | 显示全部楼层
8卷終於出来了,录入辛苦,谢谢大大
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12-7-30 16:09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12-7-30 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有更新了,感谢楼主,等坑王的新书真是痛苦
发表于 2012-7-30 16: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卷录入了,感谢大大,赶上日版了
发表于 2012-7-30 16:1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llen._丶 于 2012-7-30 23:21 编辑

昨天到手的书, 爱丽丝你不能碰麻将啊~
鸣海你又调戏爱丽丝~ (其实每卷我都是在等这幕)
发表于 2012-7-30 16:22 | 显示全部楼层
录入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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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jieogeng -1 字数不足,不要再犯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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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30 16:27 | 显示全部楼层
膜拜lz,等待到了录入,坑王的书等起来真是揪心,再一次感谢lz,录入辛苦了
发表于 2012-7-30 16:37 | 显示全部楼层
終於有新書看了...真的要感謝樓主
发表于 2012-7-30 17: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卷终于出来了,加上目前正好处于小说断层中,这一下着实让我感动的泪流满面啊………………尤其是非常感谢LZ大人的辛劳和分享~!
发表于 2012-7-30 17:14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出来了 天闻角川比台版早这么久一直让我很震惊的说……
发表于 2012-7-30 17:21 | 显示全部楼层
哇哇哇  终于来了么  等了好久了  感谢楼主  前面的快忘光了
发表于 2012-7-30 17:37 | 显示全部楼层
录入好快,感谢楼主。这标题基情满满的感觉啊,怎么有点心跳,我果然坏掉了么
发表于 2012-7-30 17:52 | 显示全部楼层
啊.......感动中,神的记事本第八集终于出来了。
发表于 2012-7-30 17:56 | 显示全部楼层
唔 非常的期待 求下载版ww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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