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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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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负犬小说组]GOSICK 7 蔷薇色的人生[樱庭一树][精品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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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6 06: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负犬小说组 于 2012-2-26 14:2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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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log.sina.com.cn/s/blog_94599ee00100zzur.html

GOSICK 7 蔷薇色的人生

———————————————————
负犬小说组录入
原著:樱庭一树
图源:桜羽
录入:Lafrente
http://makeinu.weclub.info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等人员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此文本档内容,转载务必保留信息
———————————————————

  圣诞即将来临,圣玛格丽特学园一片热闹的气氛。然而,外面的世界正酝酿着“第二次暴风雨”。维多利加应父亲布洛瓦侯爵的召唤来到首都苏瓦伦,担心她的一弥也紧随其后。这次两人所要挑战的,是苏瓦尔王国最大的丑闻之谜,王妃可可·萝丝无头尸体事件,其中似乎还包含着侯爵的阴谋……过去和现在交错于这座豪华的剧场之中,当弥天大罪揭开之时,整个世界将会改变。维多利加和一弥的命运到底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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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log.sina.com.cn/s/blog_94599ee00100zzur.html
最终卷录入请留意本组今明两天的发布。
 楼主| 发表于 2012-2-26 06:13 | 显示全部楼层
  樱庭一树
  Kazuki Sakuraba
  2000年出道。04年凭借《糖果子弹》受到高度好评。07年<赤朽叶家的传说》获得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并被提名参加直木赏。其他作品包括《少女七灶与七个可怜的大人》、《荒野》、《制铁天使》、《伏-赝作·里见八犬伝-》等。2008年以《我的男人》获得第138届直木赏。


  目 录

  序 章 少女
  第一章 冬日清晨
      西洋棋偶-Chessdoll 1
  第二章 〈Phantom〉的舞女们
      西洋棋偶-Chessdoll 2
  第三章 蓝色火焰
      西洋棋偶-Chessdoll 3
  第四章 黎明之梦
      西洋棋偶-Chessdoll 4
  第五章 The show must go on!
  尾 声 母亲与儿子


  登场人物

  维多利加·德·布洛瓦
  充满谜团的少女。在位于欧洲小国苏瓦尔的圣玛格丽特学园、图书馆塔最顶层的秘密房间里,以大量书籍作伴度过时光。

  久城一弥
  从极东岛国来到圣玛格丽特学园留学的少年。

  艾薇儿·布莱德利
  一弥的同班同学,来自英国的留学生。

  塞西尔老师
  一弥他们班的班主任。

  柯蒂丽亚·盖洛
  维多利加的亲生母亲。

  布莱恩·罗斯可
  谜样人物,魔术师。

  丘比特·罗杰
  苏瓦尔王国科学院的领导者。

  古雷温·德·布洛瓦
  贵族出身的警官,维多利加的异母哥哥。

  亚伯特·德·布洛瓦侯爵  、
  维多利加和古雷温的父亲,苏瓦尔王国灵异部的领导者。
 楼主| 发表于 2012-2-26 06:13 | 显示全部楼层
  “起舞吧,少女哟,不要停下。翩翩旋舞,随心所欲的跳下去。直到你那蔷薇色的小脸变得如雪苍白和冰冷为止。”

            《小红鞋》
      作者 安徒生 偕成社刊


  序章
  少女

  在石造的高塔上,关着一个女人。
  那是一座除了绕着圈子回旋攀升的狭窄螺旋阶梯之外,什么都没有的细塔。在环绕四周的大量冬天枯萎树木的衬托下,那与其说是石塔,倒不如说像一把由沉重的冰雪凝结而成的巨剑。透过方形的小窗口,只能看到皎洁的明月和铺展在塔下的郁郁葱葱的森林。森林中四下寂静,连一声野兽的吼叫声也听不见。在森林的自然环境中,冬季正是代表死亡的季节。
  在位于塔顶的一个有如冰窖般寒冷的小房间中,一个女人正被锁链锁在那里。不,要称之为女人的话,她的年纪也未免有点过小了。娇小的脸庞凝聚着恐惧、愤怒和悲伤的感情色彩,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混浊眼眸就像死人似的默默盯着墙壁上的某一点。那仿佛只是把一块白布披在身上的单薄衣着,明显不足以在这座塔上抵御隆冬的寒冷。
  从墙壁上延伸出来的两条钢铁锁链,紧紧扣住了她纤细苍白的两只手腕。
  每当女人——不,每当少女稍微挪动一下身体,锁链都像是要刻意加以妨碍似的发出钝重的声响。
  夜风在塔外呼啸而过,少女也不经意地吸人一口气,纤细的肩膀也随之颤抖起来,同时缓缓张开已经失去血色的嘴唇,露出了像珍珠一般雪白的牙齿。
  在凛冽寒风的吹拂下,大概是唤醒了恐怖的记忆吧——从少女张开的嘴唇中,呈现出一个犹如奈落般阴暗的洞穴,随即发出了实在令人难以相信是来自她瘦削身体的恐怖声音——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就像野兽一样,发出了低沉而巨大的咆哮。
  整座石塔也随之晃动了几下,像是随时都会塌下来似的。
  少女的纤细肩膀颤动了好一阵子,然后缓缓抬起了脸。
  在那头从来没有修剪过的长发深处,一双反射出暗钝光芒的眼瞳正默默凝视着黑暗。少女再次张开嘴唇,发出了仿佛要撕裂夜幕般的恐怖啼叫声——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夜风就像海浪似的冲击着石塔。少女的咆哮混在风中形成一种不祥的声音,在冬季枯槁的死亡森林中不断回响。
 楼主| 发表于 2012-2-26 06: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冬日清晨

  1

  冬日的阳光轻轻飘洒在圣玛格利特学园的庭园里。
  如奶油般顺滑的白雪,似乎从昨晚就开始无声无息地降临到大地,在草坪上、凉亭屋顶上、还有铁制的长椅上形成了松软的积雪,沐浴着朝阳的晨光反射出亮白的光辉。
  位于喷水池中央的透明女神像,也被包裹上了一层雪的外套,唯独在今早散发出蓝白色的光芒。因为今天是星期天的早晨,现在似乎还看不到任何学生、教师或是园丁的身影。
  沙、沙、沙……在覆盖着整个草坪的白雪绒毯上,传来了一个自远而近的微细脚步声。那是一位身披厚大衣、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的一颗、围巾也严严实实地在脖子上缠了两圈、头上还戴着圆顶帽的——小个子的东洋绅士……
  他正是久城一弥。在早晨这还没有任何人踏足的雪之沙漠中,他默默地朝着往前方迈出步子。
  紧抿着的嘴唇给人一种严肃认真的印象,跟在这个国家并不常见的黄色皮肤和黑色眼睛搭配在一起的话,乍看起来似乎有点很难打交道的感觉,不过仔细一看……
  一弥的右手上正稳稳地握住一个大大的胡萝卜。他摆出手持日本刀的武士姿势,把胡萝卜向前方递出——
  “嘟~!嘟嘟,嘟!”
  仿佛对他的这种低沉而带着几分客气的呼唤声作出回应似的,一团雪块——不、应该是一只圆乎乎的雪兔——从树丛后面钻了出来。就在这一瞬间,一弥马上露出了令人惊讶的笑容一
  “果然在这里!是兔子喔!”
  眼角猛地向下一弯,展现出一张像小孩子一样的纯真笑脸。
  他急忙蹲下身子,一边拼命向前递出胡萝卜一边说道:
  “刚才我从男生宿舍的窗户里就已经看到你在雪里蹦蹦跳的样子了。在这样一个寒冬的星期天,维多利加那家伙也一定会比平常更加无所事事吧。小兔子,过来吧。跟我一起去那个反复无常、坏心眼却很聪明伶俐、爱挖苦人、害怕寂寞的……智慧之泉那里陪她玩吧。
  小兔子眨了一下玻璃珠般的红眼睛,然后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蹦蹦地跳走了。
  一弥慌忙追了上去。
  “哇,逃掉了!喂一等等,等我一下!”
  扑腾!扑腾!兔子在前面轻巧地蹦跳着,而一弥则是噔噔噔地在后面猛追不舍。
  这时候,在草坪的对面,又出现了一位星期天一大早起来不知要干什么的人,她就是来自英国的留学生——艾薇儿·布莱德利。她的身上披着一件双排钮外套,头上戴着猎帽,其中一只手上还不知为何拿着像是侦探用的放大镜,一边走一边在雪地里寻找着什么。
  于是拿着胡萝卜的一弥,和握着放大镜的艾薇儿,就这样在树下撞了个满怀。树枝上的积雪被艾薇儿的叫声惊动,簌簌地落了一地。
  两人一边拍打着帽子和身上的落雪一边说——
  “早喔!你在干什么呢,久城同学?”
  “呃、那个,我正在——追一只兔子……”
  “拿着根曼德托草去追吗?”
  “咦,不是啦。这个是……胡箩卜……”
  “我说呀,现在我正在找那个叫‘腐洒石’的东西呢!”
  “话说回来,曼德拉草原本就是一种虚构的植物,一般只出现在你经常读的怪淡书里……咦,怎么?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用手举起胡萝卜,正准备开始一本正经地说明些什么的一弥,突然不可思议地看向艾薇儿。艾薇儿不紧不慢地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本书——《怪谈 四卷》——得意洋洋地递给一弥看。
  “那个,所谓的腐酒石,是远古时候就产于非洲的一种石头。据说把这种石头磨成粉末喝下去,人死后尸体就不会腐烂。甚至就算肉体死去灵魂也可以残留下来,所以永不腐烂的尸体就每晚这么走着走着,然后还会回到自己家人的家中,来一句‘我回来啦~今天的点心是~’,或是‘喂,怎么没有我的房间了!’之类的,还有呢,还有呢……哎呀,久城同学,你要去哪里?”
  “唔,我正在……啊,兔子跟丢啦!”
  一弥又是噔噔噔的一路小跑,在他身后像个儿童侦探般拿着放大镜的艾薇儿,受不了诱惑地跟了上去。
  最后一弥在长椅下面发现了缩成一团的小兔子,于是轻轻向它伸出手。
  远处的小路上,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伸着懒腰的塞西尔老师,正慢慢向这边走来。她穿着一件软绵绵的外套,头上戴着茶色的针织帽。她先是向很开心地抱着小兔子歪起脑袋的一弥望了一眼,接着又揉了揉眼睛,就这样走了过去。
  艾薇儿不知是不是对找寻怪谈的石头感到厌倦了,她把书和放大镜都塞进口袋,突然啪地双手一合说道:
  “对了,喂,久城同学。难得是星期天,不如去村里购物吧,你陪我去好吗?”
  “购物?”
  一弥奇怪地问道。
  “这么一大早的,你究竟想去买些什么啊?”
  “那个,在圣诞节休假之前,不是说要举行人体国际象棋大赛吗?我得去买些做衣服的材料才行。现在去的话,就能赶在其他学生起来去买之前好好挑选一番了。
  “但是,我还要把这只兔子……”
  送去那个孩子那里……一弥刚想这么说,却突然闭上了嘴巴,静静地回头看了看冬季的天空。
  雪在天亮之前就已经停了,阳光在雪面的反射下显得异常耀眼。天空广袤无垠,地上庄严的图书馆石塔,正默默地俯视着雪地上的两个小小人影。
  这座巨大而恐怖的建筑物,是欧洲屈指可数的知识的殿堂。,沉眠着大量书籍宝藏的祭坛。今天也被无声的静谧所包裹——
  一弥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刺痛,不禁稍微闭上了眼睛。
  艾薇儿气势汹汹地拉扯着他的手臂,一弥只叫了一声“呜哇?”就踉踉跄跄跟着她跑了起来。
  “怎,怎么了。艾薇儿!”
  “到村里去!去当杂货店的第一个客人!跑起来吧,久城同学!”
  “我说你啊~……”
  一弥臂弯里的兔子趁这个机会逃掉,噗的一声成功着陆,还回头望了一眼。
  “啊!”
  那小东西眨了眨眼睛,然后就摇着那圆乎乎的尾巴,在雪原上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被逃掉了啊,小兔子……”
  “走啦!”
  一弥垂头丧气的,只得任由艾薇儿拉着自己的手朝学园正门跑去。

  时值一九二四年——
  欧洲小国苏瓦尔王国。
  北面毗邻瑞士的国境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沿着西面与法国的交界处展开的是美丽的田园地带,东部和意大利的国境则是面向地中海,景色怡人的避暑胜地。这个细长形状有如神秘走廊的王国,如果以面朝地中海的里昂湾作为豪华的玄关,那么阿尔卑斯山脉可以说是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阁楼。这个拥有悠长历史的国家,虽然在列强的环伺的环境下,倒也从先前的世界大战中存活下来,犹如一条小船通过水道平安地驶向近代化。这个人称“西欧小巨人”的苏瓦尔王国,在它神秘阁楼的山麓有一个小的村庄,而郊外则耸立着一所中世纪风情浓郁的学园。
  圣玛格丽特学园——
  虽然不及王国那么悠久,但也以漫长的庄严历史而自豪。这里是专为贵族子弟而设立的教育机关,也是被无数秘密面纱遮盖的场所。从空中俯瞰,“了”字型的庄严校舍,以广阔的法式庭园缀饰,周围由高耸的树篱环绕。传说王国的秘密有好几成都诞生于此地或是埋葬于此地——总而言之,这是一所不可思议的学园。
  不过,自从上次世界大战终结之后,这里开始接受部分同盟国的留学生入学。
  十五岁的久城一弥,就是其中一人。以优秀的成绩被录取,来自东洋岛国的这位男生,在这里貌似并不怎么受欢迎,在异国他乡过着辛苦的留学生活。然而他在这里遇见了不可思议的少女——维多利加·德·布洛瓦。这位拥有惊人头脑的灰狼的子孙被幽禁在这个被称为王国秘密武器库的圣玛格丽特学园。
  一弥的留学生活,不知道从什么时开始已经变成以维多利加为中心运转了——
  在男生宿舍的窗外,不知是谁一边发出“慢点慢点,艾薇儿,别这么拉着我啊!手臂都要被拉断了啦!”的惨叫声,一边从右往左在旁边走了过去。
  外面庭园里的积雪,就像涂满奶油的圣诞蛋糕一样雪白而松软。尽管一大早冷得难受,但是男生宿舍的一楼食堂里,壁炉中传出咝咝的火花声,都能把小脸都烤得红扑扑的。
  在窗边的一张朴素的椅子上,舍监苏菲很没礼貌地翘起一条腿坐在那里。热情的红发梳到后方挽成一个结,围裙下面罩着她那雄伟的胸部。仿佛开玩笑似的在鼻子上方点缀着几点雀斑的脸,忽然抬了起来——
  “咦,刚刚走过去的那个是久城同学?”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接着用手随意地搔了搔头——
  “说起来,刚才他一睡醒就冲到我面前,嚷着快给我一个胡萝卜,还指着窗外说了些什么,我还没问清楚他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她歪了一下脑袋。
  “记得好像是说兔子怎么样。算了,由得他吧。比起这个……”
  她端起桌上满满一杯加了蜂蜜的红茶,目光落在展开在桌子上的报纸。
  整整一面都刊载着不安定的政局要事,“是同盟破裂吗?”“即将举行联合会议!”、“东欧局势起火的可能性?”等一篇篇的标题都排列着这些不吉利的字眼。
  苏菲一下子皱起眉头,然后又哗啦地翻开新闻内页。
  “啊!”
  她小声惊叫了一声,手上依然端着红茶的杯子,慌慌张张地读起了一篇新闻。
  那是刊登在娱乐栏里的报道。坐落在苏瓦尔王国首都苏瓦伦的老字号剧场〈Phantom〉,将要上演的下一场戏剧名字是…
  “〈苏瓦伦的蓝蔷薇〉再演!什么什么!‘自从发生可可·萝丝不可思议的死亡事件过了十年,那段故事现在仍然萦绕在人们的心中,今夜的舞台将再次上演那美丽清纯的孤独王妃堪称传奇的人生历程’吗~呜哇~!”
  苏菲把报纸捏得挲挲作响,然后抬头望向远方。
  “好、好、好想看啊……”
  说起来,自从离开村里的学校来到圣玛格丽特学园当女仆的那个时候开始,就在收集那位漂亮王妃的相片,还曾经把杂志上的图片剪下来贴在墙上呢。
  苏菲的下巴一张一合地回忆了一阵子,然后突然站起来,把手中的红茶咕嘟一声一饮而尽。
  “好的,就去看看吧!没什么,苏瓦伦的话立马就到了,幸好今天又是星期天,只要今天晚上回来就没关系了。出发吧!”
  就在双手叉腰大发豪言壮语的苏菲身后——窗外的雪景中,一个类似金色钻头般闪闪发光的怪东西,缓缓地由左到右横穿而过。
  啪沙!树枝上的积雪落在地上。
  唧唧喳喳——不知从哪里来的小鸟也为这寂寥的背景增添了一丝情趣。

  被白雪覆盖的法式庭园深处,一片昏暗的迷宫花坛就像拒绝来者似的回环延伸。光秃秃的黑色树枝像是上了年代的骸骨一般交错纵横,树枝的各处也被雪染成了白色。
  在能俯瞰到花坛的位置上有一棵大树,两匹灰狼就藏在大树的枝丛间。
  其中一人身材娇小,面容如人偶般精致,一头如开襟天鹅绒般的金色长发正在冬季凛冽的寒风中轻轻飘动。深绿色的眼瞳中凝宿着愤怒和悲哀,光滑鲜嫩的樱桃小嘴抿得紧紧的。
  她的身上穿着一件绣着绿色手织花边的厚礼裙,脖颈上以黑色珍珠项链缠了几圈,小小的脑袋上还戴着一个附有黑鸟羽毛装饰的头饰。
  蹲坐在粗壮树枝间的洋娃娃似的少女,与其摆出的严肃表情相反,两只穿着压有蔷薇纹样的奢华长靴的小脚一晃一晃的,就像小孩子一般天真无邪。
  披在外面的翡翠色女式大衣被风吹动,像一只巨鸟展开翅膀般轻轻飘舞在身后。
  母狼——柯蒂丽亚·盖洛。
  站在她旁边的人则是布莱恩·罗斯可。身材高挑,一头火焰般的赤红色头发,眼角上翘的两只绿色猫眼。高筒礼帽加上燕尾服,那副自傲的面孔既能看出野兽般的残忍,也能看出少年般的纤细。他就像时刻守护着柯蒂丽亚一样站在旁边。
  两匹灰狼就这样俯瞰着下界。
  被积雪覆盖的小路上,可以看见一道金色的锐角型光源由远及近而来。耳边也传来了快步走在雪地上发出的“咕滋、咕滋”的仓促脚步声。
  “果然没错啊……”
  柯蒂丽亚以仿佛从遥远的地底响起的声音说道。
  旁边的布莱恩没说什么只是哼了一下。
  随着脚步声向这边走近的人,正是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一大早就把长长的金发固定成钻头状的流线型,脚穿白色骑马靴,身披一件潇洒的白色水手大衣。另外他淄溜淄溜在地上拖着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旅行箱。
  柯蒂丽亚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终于来了吗。亚伯特……那个灵异部的走狗!”
  “看起来是这样,果然暴风雨就要来了吧。”
  布莱恩低声沉吟,野兽般的尖锐虎牙闪出了不祥的光彩。
  布洛瓦警官来到迷宫花坛前,继续向前迈步走了进去。
  冬天的朝阳把他尖尖的金发映得光彩夺目。
  察觉到有什么人正在他的身后走一步滑一步地追着来,柯蒂丽亚和布莱恩都同时面无表情地产生了疑惑。
  来者是位年轻女子,在睡衣外面穿着一件外套,头上轻轻地套着一顶针织帽,一头及肩的棕发,眼角下垂的棕色眼眸藏在圆眼镜下面。她不知为何一副怒火中烧的表情一路奔进迷宫花坛。
  “那人是谁啊?”
  “谁知道,总之……”
  布莱恩嘎吱嘎吱地动了动脖子,眼睛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光。
  “第二次暴风雨来临的时刻越来越近了,暂且先去苏瓦伦吧,我们必须先走一步。喂,柯蒂丽亚……”
  “怎么了?”
  “你那个可爱的、同时对我来说是可恶的……小狼崽,维多利加……就让我好好领教一下她的本事吧。”
  ‘‘…………”
  柯蒂丽亚无言地站起身。一阵风袭来,翡翠色的外套又再次像翅膀一样张开,在冬日的空中轻轻飘拂。覆满黑色丝线和绿色蕾丝的礼裙裙角也被风吹得猛烈摇动。
  “当然没问题,布莱恩。我的女儿可是很厉害的,绝对不会输。就算世界被前所未有的暴风雨动摇也是一样……”
  “哼,那可说不准喔。”
  “那孩子的头脑,还有她的温柔,是其他人所不能比的。我坚信着女儿的力量。”
  “哼!”
  “还有一点,只有她才是我这一生在屈辱和愤怒下,还能坚持走下去的唯一寄托。”
  “……”
  布莱恩把脸背了过去:
  “……走吧,柯蒂丽亚。”
  “嗯。”
  凛冽的寒风突然停了下来。
  再看树枝上,那里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只留下冬天的枯枝孤零零地竖在那里。
  啪沙!树上的积雪又掉落了一团。
  树枝悄无声息地摇动。
  整个庭院被暴风雨前的宁静所笼罩。
  “等等,虽然你多半是怀着什么阴谋诡计,不过不会让你得逞的。你这个怪头笨警官!”
  “好痛!先不说笨不笨,怪头是说什么呢!……啊,说反了,笨是在说谁呢!呜哇,放开我!”
  在被冰雪覆盖、黑白交错的迷宫花坛中左转转右拐拐,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一幢小巧如糖果屋的建筑前。
  今天外面盖上了一层白砂糖般的积雪,看起来仿佛比平时更加美味。
  就在屋子前面……
  “别咬我啊!大人就要有大人的样子,一般是不会随便扑上来咬人的吧?放开,你这奇怪的睡衣女!”
  “唔呜、呜呜呜呜!”
  对准了提着大箱子气喘吁吁的布洛瓦警官的手臂,塞西尔老师上来就是一口。
  “放开我!好痛,好痛啊!”
  “你别想骗我。你提着这么大一个箱子,一大早就跑来我们学园,到底是何居心!校长、理事长,我发现有可疑的人闯了进来,赶快叫警卫吧一!”
  “别吵,笨蛋!”
  “你这个箱子!从你挥来挥去的样子看来,应该还是空的,还很轻吧?你这家伙,接下去又想把维多利加同学带到哪里去?我作为班主任全都看在眼里,绝对不可以!虽然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理由,不过别想再把那孩子带到危险的地方去了!”
  “住嘴,你这圆眼镜!”
  “你这个尖头尖脑的——变态狂!”
  “呜!”
  “啊呜!”
  “……吵死了,怎么一大早就这么吵。那边的眼镜女,还有尖头尖脑的警官!”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如同从地狱深处发出的低沉沙哑的声音,布洛瓦警官和塞西尔先生都顿时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两个人保持着激烈缠斗的扭打姿势僵在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地上,回头向糖果屋看去。
  不过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他们才刚这么想,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事情都清楚了,又要我出去吗……”
  就像被死者冰冷的手摸上心脏、在瞬间内把体温和人类感情全部夺走一般不吉的细小声音。
  两个人同时吞了一口口水,塞西尔老师的嘴巴还咬在对方的手臂上,布洛瓦警官也还扯着对方棕色的头发,慢慢把视线放低。
  在两人的胸腹位置上,他们终于发现了声音主人的小小脑袋。
  有如陶瓷娃娃般娇小美丽,也令人为之恐惧的少女,正悠闲自在地抽着烟斗站在那里。
  一头跟母亲一模一样的美丽金色长发,有如远古生物的金色尾巴沉沉地拖在地面上。彷佛吸人一切的深邃翡翠眼眸,就如活过百岁的老人一般透露出寂静和悲伤,闪烁出强烈的冷光。
  红白相间的膨裙装饰着大量皱褶荷叶边,宽大的公主袖像是蔷薇含苞待放,华丽的裙摆也像即将绽放的大朵蔷薇一样圆圆地向外撑起。脖子上系着大蝴蝶结,头上戴着点缀着花纹的小帽子,胸前有闪烁光影的蕾丝胸饰,脚下则蹬着一双深粉色宛如玻璃制的鞋子。红白和粉色交相辉映,与脸上的悲伤容貌相反显得无比华丽。
  她就以这样的身姿,默默地抬头注视着布洛瓦警官:
  “是父亲……即是来自灵异部的请求对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
  “是智慧之泉告诉我的。”
  少女——维多利加·德·布洛瓦没有改变表情,作出了简洁的回答。翡翠眼瞳中闪着骇人的光芒。
  干燥的风持续吹过。
  保持着被对方拉扯着脸颊的状态,露出一脸不安表情的塞西尔老师,反复比照着面前这两人的表情。
  布洛瓦警官随后哼了一声,以充满怨恨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小妹妹。他松开了扯着塞西尔老师脸颊的手,拽起大箱子就大踏步朝着小屋走去。
  “有一宗事件,无论如何也需要你帮忙解决。虽说如此,但并非昨天今天才发生的事情,而是在十年也传得沸沸扬扬、至今仍未解决的杀人事件。是那件苏瓦尔最有名的杀人事件,这么说你懂了吗?”
  “最有名的——吗?”
  维多利加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难道是……!古雷温,是那个……!”
  “没错。”
  塞西尔老师悄悄跟着进了糖果屋,听着兄妹俩的对话,不禁严肃地瞪大了双眼。
  这时候从雪中突然蹦出来一只可爱的雪兔,它跳到塞西尔老师面前,先是跳到她膝盖上,接着搔弄针织帽垂下来的绒球球。一开始她说着“啊,别打搅我,小兔兔。现在小灰狼正面临着重大危机……”想要赶走兔子,接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
  “哎呀,这不是刚才和久城同学一起玩的兔子吗。这么说,是久城同学的朋友吧?太好了,那么……”
  塞西尔老师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张便条,开始在上面写了起来。“那个,维多利加同学像是要被尖尖头带到什么地方去,嗯,地点是……写下来,好。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还是得跟着去才行,怎么办,怎么办……啊,对了!我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她边说边看向摆在玄关的大箱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屋子里传出兄妹的对话。塞西尔老师听着他们的声音,边在纸上写一边念着“说是在苏瓦伦的剧场!久城同学你也要快点来哦。就这样,完成!”写完之后,她就把便条绑在兔子雪白的耳朵上,把兔子放了出去,然后她又继续皱着眉头凝神倾听着对话。
  屋子里,维多利加以低沉的声音向兄长问道:
  “你这家伙,刚才是说〈Phantom〉对吧。”
  声音不知为何显得有点颤抖。
  布洛瓦警官接着说道:
  “没错。现在正好要上演〈苏瓦伦的蓝蔷薇〉……不过这个是没关系的。在剧场的地下,其实是灵异部的……嗯,算了。在去苏瓦伦的路上再详细跟你说吧。
  “什么,那么我就是要去〈Phantom〉吗……”
  维多利加的声音不知为什么还在颤抖。
  竖起耳朵偷听的塞西尔老师(究竟是怎么回事,〈Phantom〉什么的……)小声说道。
  哼——布洛瓦警官从鼻子里发出声音。
  “对你来说那个剧场也许是个感慨颇深的地方,不过那和这次的事件可没有关系。我们想拜托你解决的事件是……”
  “那个我已经明白了。”
  听到两人似乎有点不高兴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塞西尔老师赶紧弯下身子。因为内心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脸色也自然而然地变得严肃起来。
  她赶快把大箱子推倒打开盖子,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啪嚓!从关上的盖子缝隙里,可以隐约看见针织帽上的两个茶色小球。
  走出来的两人保持着沉默没有说话。维多利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红白礼裙外套上了一件棉披风,双手还戴上了带有珍珠装饰的丝质手套。
  布洛瓦警官环视了一下周围,仿佛终于放下心来,边说着“哎呀,那个烦人的教师不见了!”边舒了一口气。
  接着他又长吸一口气说道:
  “你要解决的是十年前——即一九一四年发生在我国的最大未解决事件。也就是发生在王官的苏瓦尔王妃可可·萝丝的杀人事件!”
  一阵冷风呼呼吹起,维多利加的披风随之簌簌摇动。
  树叶纷纷飘落,在两人的脚边淘气地不停舞动着。

  “一下子就买了这么多,你真的打算全部用完吗,艾薇儿?
  ——同一时刻的一弥。
  他刚从村里的杂货店出来,在铺满积雪的村间小路上慢慢地走着。
  走在前头的艾薇儿自然是什么都没提,空空的两只小手一甩一甩的,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啊,真的很让人期待呢,国际象棋大赛!”
  在她身后半蹲着腰身往前走的一弥可没这么好受,他一把抱住四五个购物盒,处于完全看不见前方的状态。如果不小心掉下一个就会很麻烦,所以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迈着每一步。
  “那个什么大赛,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光是去下个国际象棋就要买这么多衣服啊。今天早上你买的东西,有战士的衣服、鞋子、还有弓和箭。另外还有女王的礼裙和皇冠,连国王的王冠和披风都买来了。而且杂货店的货架上,今天摆的东西也跟平时完全不同。我实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啊,那是因为——”
  艾薇儿在雪路上灵巧地向前跳着步子,回过头来说道:
  “所谓的人体国际象棋大赛(Living Chess),就是在庭院里摆出巨大的棋盘,然后由学生们各自扮演成战车、女王、国王等棋子的国际象棋大赛。真的很好玩哦!”
  “啊,是这个意思啊。”
  一弥点点头。
  咕噜咕噜咕噜,雪道上响起货车轮子滚过的声音。一弥他们很有礼貌地让路给车子先走,然后继续边走边聊:
  “这么说我的国家也有类似的活动呢。人体将棋这种东西,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了。那是演给老爷看的余兴节目,在春天赏花的时候,大家都打扮成战国时代的模样……你有在听吗,艾薇儿?”
  “久城同学,不好了!”
  “呜哇~!别这么推我,艾薇儿!盒子都要掉下来了!”
  “你看你看,那边的两个人!”
  不知不觉间,一弥他们走过了村道,已经来到离学园入口很近的地方。尽管艾薇儿叫他看那边,但是眼前的一堆盒子却像小山似的挡在眼前,根本就看不清楚。但是艾薇儿却使劲指着叫他看,一弥只好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角度,凝神看向她手指的方向。
  那边是一望无际的雪景。
  一弥眯起眼睛:
  “那边应该是一片龙胆草田吧。我也经常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和她的男佣人一起打理田地。不过现在已经全部被雪覆盖住了。”
  “怪谈啊!怪谈啊!”
  “咦~?”
  “你仔细看嘛,久城同学!”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弥看见了那个眼熟的老妇人和年轻的混血仆人在田里商量着什么,在雪地里东指指西指指,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我说,就是那个腐酒石的怪谈啊。那好像是非洲产的石头耶,混血的仆人因为过于爱慕夫人而让她吞下。然后本来因为难产死掉的夫人——她活着的幽灵,一入夜就抱着婴儿,一边哼着歌一边走在田地里·的·故……呀~~!”
  “唔。”
  一弥完全把她说的当成了耳旁风:
  “但是那个仆人可没有弄碎石头给夫人喝,夫人也应该不是幽灵啊。艾薇儿,我从以前开始就跟你说,你应该更冷静点看待这个世界……呜哇!”
  从圣玛格丽特学园的正门中,冲出一辆黑色的坚固马车,就像是载着地狱使者的那种。一弥见状慌忙闪开到一旁。
  艾薇儿也惊呼了一声避开。
  从马车的窗户中,可以看到一缕细长的金发,宛如自远古生存至今的神秘生物的尾巴般摇曳着,就像在呼唤什么人帮助似的。不过那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情,马车在地上留下宽宽的不祥车辙,一路运去。
  一弥因为被盒子小山挡住的缘故,什么都没看见。
  “……太危险了啊,真是的。”
  他一边这么叹气,一边重新整理好手上的盒子,再次往前走。
  在缓缓走着的一弥背后,那辆黑色的大马车眨眼间就从视野中消失,朝着苏瓦伦直奔而去。
  冬日的朝阳继续放射出昏暗惨白的光芒,照耀着学园。

  2

  全身漆黑的两匹高头大马,鬃毛如黑烟一般迎着冬天的寒风向前狂奔。铁蹄哒哒地踏过雪地,车轮也发出宛如男人惨叫般的声音。
  钢铁制的黑色大马车驶过雪道,奔出村口,开始闯进了冬季枯槁的树林中。明明还是大白天,树林却因为大树的遮挡而显得相当昏暗,周围笼罩着像是通往黄泉之国般的不祥寒气,连车夫也禁不住寒冷缩起脑袋,不断朝双手哈气。
  在马车中,有如大朵粉色蔷薇的少女——维多利加,正随意铺散着一头金色长发坐在里面。坐在她对面的是布洛瓦警官,他正把手肘枕在窗框上托着下巴,无论是那很不高兴鼓胀起来的脸颊,还是时不时抽着烟斗的动作……都存在着能让人产生“果然这两人是一对兄妹”这种感叹的惊人相似度。
  两人的中间横放着一个巨大的旅行箱。
  从窗外的景色看还没有走出的森林。黑色的乌鸦发出绞杀似的呱呱叫声飞了过去,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生物的影子。反而更显出死亡之地的绝望寂静……
  “说点什么吧,无聊得都快要死了。”
  妹妹以低声命令道。哥哥就立刻回答说:
  “我才无聊呢,要不你跳个舞如何。你老妈是舞女吧。你就努力展现一下活泼诱人的舞姿,让你的兄长大人好好享受一番吧。”
  “在这里跳吗,古雷温。跳不了两下就会把你这家伙的脚踩烂的。”
  维多利加从光润的樱桃小口中挪开了烟斗,一脸没趣地说道。布洛瓦警官把视线转向那闪闪发亮的粉色鞋跟,立刻联想到骇人的凶器,顿时吓得他两肩发颤。
  马车噔的一声摇晃了起来,似乎是轧过了一块大石头。
  旅行箱里……传出了“呜咕?”的一声悲鸣。布洛瓦警官满脸疑惑地看向旅行箱,但马上就挪开了视线。
  只能听见两头大马的脚蹄声。
  不久,布洛瓦警官就把两只脚踏在箱子上说道:
  “你那点屁事,还有你那个舞女老妈那些事,怎么样都无所谓。”
  “明明是你自己先提起来的,还说什么啊。”
  “呜!总之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可可·萝丝的杀人事件。
  “哼!”
  “维多利加,你也应该知道吧。那个小脸粉粉的、幼小可爱的王妃——可可·萝丝从法国嫁到苏瓦尔来,是在二十七年前。一八九七年,也就是即将迎来新世纪时的事情了。”
  “……详细的情况我不太清楚。毕竟我那时候都还没有出生嘛。”
  “哼!你的话,甚至连你生前几百年前的欧洲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发生的琐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就是用你这被诅咒的头脑,和闪着不祥光芒的绿色眼瞳,像恶魔一样重新组合……不过,那种事我也懒得管了。”
  “所以说,这都是你先开始说的,不是吗?”
  “唔!比起那个,我们先说可可·萝丝吧。”
  布洛瓦警官很不高兴地紧锁眉头说道:
  “身穿蓝色礼裙的可爱王妃,马上让每个苏瓦尔国民都为之着迷。和我们年轻的国王——卢帕特·德·基雷陛下携手而立,那个情景简直如画般优美,看起来就像是天使下凡一样。尤其是在年轻女性间享有很高的人气,各种各样的照片、画着王妃人物的凸版胶印、王妃喜欢的法式风格的发型和帽子之类的东西也流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和如此高的人气相反,听说王妃从一开始就一直很孤独。”
  “啊~”
  维多利加面带忧郁地点了点头,然后吐出一口烟说道:
  “还那么年轻就远嫁他乡,习惯不了苏瓦尔的风土人情,身边更是朋友都没有一个,整天闷闷不乐也说得过去。只是跟一个从法国带过来的、跟她年纪相若的贴身女仆关系不错。一到夜里,两人就在卧室里整夜聊着关于祖国的点点回忆。”
  “唔。”
  “后来,为了消除不安,王妃就迷上了灵异方面的东西。她跟炼金术师利维坦相遇是在一八九七年。卢帕特·德·基雷陛下和丘比特·罗杰的科学院关系日益密切,而可可王妃却通过炼金术师利维坦的关系,进而加强了跟我们的父亲艾伯特·德·布洛瓦侯爵的灵异部的联系。据说当时在宫廷内部势力急速增大的同时,也因此和国王的关系日益冷淡。甚至当时也有发起对王妃和利维坦过于亲密的关系的调查。不是吗?”
  “唔,是有这么回事。”
  布洛瓦警官放下他的烟斗,摸了几下自己的下巴。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森林已经被结冰的溪谷所取代。
  马车走在下坡路上,在苍茫的雪景中,像一个黑点似的缓慢滑下阿尔卑斯山脉,朝着苏瓦伦前进。
  “可是,利维坦在一九〇〇年却忽然消失了。消失的理由正如你推理的一样。而且尸体一直藏在圣玛格丽特学园的时钟塔内的秘密房间里。以面具掩藏着自己的黑色皮肤,还有从海对面的灼热大地带来的成堆黄金一起掩埋。”
  “嗯。”
  “从那时起,可可王妃以患病为由缺席正式场合的次数不断增加。还在郊外建起一间乡村小屋,从奢华的王官搬出去住。国王也很少去看望她。有一种说法是,那个时候她已经怀孕了,但是婴儿没有生出来,传说因为分娩失败而染上心病。国民越来越同情这个从异国他乡来的孤独王妃,开始责备卢帕特陛下是个冷血的男人……”
  维多利加又抽了一口烟,说道:
  “但是,还有别的传言吧。
  “啊啊,没错。”
  布洛瓦警官继续说道:
  “搬到乡间小屋住的王妃,过着孤独而平静的生活,就像隐藏起疯狂的蓝色蔷薇一样博得了更多国民的同情以及人气。但是另一方面,也开始有目击者说她微服来到夜市游玩赏乐。身穿华丽礼裙,画上艳妆,全身喷上廉价的香水,和街上的男人们跳舞欢笑。还有些八卦新闻说,她拿着利维坦送她的魔法石头——青香石,这种石头可以让持有者暂时变得透明。据说可可·萝丝就是利用青香石的效果离开郊外的乡间小屋,微服私访街区闹市的。尽管八卦记者察觉到那个风尘女子的真正身份就是可爱的王妃本人而兴冲冲地追在后面,但是一追过拐角来到酒馆的小房间前的时候,就发现她已经不知所踪了。据说她这时候也是同样手握着魔法石变成透明状态逃脱了追踪。”
  “真无聊。”
  “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传闻,才会出现原本老老实实的王妃每天晚上狂饮葡萄酒之后欢快跳舞的说法……不过,实际上对我来说,王妃晚年不为人知的一面我也并不讨厌啦。不管怎么说,活泼的女人就是好啊。比起躲在昏暗的乡间小屋里哭哭啼啼的要好多了。
  “…………”
  维多利加什么也没说,只是淡然地望着窗外。
  已经快要到达市区了。不管是冬季枯萎的树木、不吉利的乌鸦、还是半结冰的河流都已经消失不见,慢慢可以看见大片砖瓦房子和覆盖着白雪的农田。
  “总而言之,这位可可王妃后来就突然暴毙。不,是被谁给杀死的!这就是距今十年前发生的——”
  布洛瓦警官刚这么说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巨大的引擎声。
  一辆黑色的车子正以惊人的速度追上来,然后赶过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虽然从布洛瓦警官的座位上看不见,不过用手支着脸颊的维多利加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坐在那辆车驾驶席上的那个男人,有着烈火般的红色头发,后座上则随意放置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西洋棋偶。
  啊,倒吸一口气。
  “怎么了?”
  “不,没什么……”
  红发男子戴着的黑色圆顶帽,被风吹到空中。没过多久,那顶帽子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就从马车的窗户飞了进来,正好稳稳落在维多利加的裙子上。
  嗡,引擎的声音再次响起,车子的影子已经消失在道路的远方。
  维多利加的大眼睛眨了几下。
  布洛瓦警官不爽地说道:
  “喂,什么啊,这东西。”
  “你别管,尖尖头。”
  “你这家伙,又提这个吗!”
  背对着一脸不爽的哥哥的视线,维多利加把黑色圆顶帽翻过来。
  ……嚯嚯~!
  “!”
  一只瞪着圆圆眼睛的白鸽子腾腾地飞了出来,布洛瓦警官顿时吓得跳了起来,对着地上的旅行箱一阵狂踢,然后在座位上不断向后缩。旅行箱里这时又传出了“呀?”的细小惊叫声。
  “到底在搞什么啊!正在商讨国家大事的时候,你这家伙还在悠闲地变戏法吗?你这讨厌的小鬼怎么还这么镇定自如,你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圆顶帽!还、还有这只鸽子又是哪里来的?呜哇,别拿鸽子对着我,好啦快点放回去吧!”
  “古雷温,难道你……”
  维多利加吃惊地沉吟道。
  点出关键性的一句。
  “难道……很怕鸟类吗?”
  “是啊!……不、不是!要是被这个妹妹掌握到弱点的话,今后、我的人生,不知道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啊……呀、不要!别把鸽子放我头上!羽毛啊!眼睛啊!小爪子什么的、好、好难受……呜呜!”
  “兄长大人变得好奇怪,哎哟哟,真是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鸽子放开了。”
  “你这个白痴!”
  “……哎呀?”
  维多利加站起身,伸出纤细的手臂。
  在马车里乱飞的鸽子就老老实实地飞回来停在她手臂上。
  布洛瓦警官还是背向这边,两手抱头,全身都哆嗦个不停。
  看到鸽子一只爪子上绑着一张纸,维多利加就把它摘下来打开。接着鸽子又飞起来,最终停在维多利加头上戴的粉色迷你帽子上。
  纸上面短短地写着一句话:
  〈如果发现了应当严守的秘密,就用这只鸽子来传信。〉
  维多利加一时间什么话都没说。然后她慢慢抬起头,视线寂寞地追随着远去的黑车。
  “这是……”
  她小声说道。
  “与〈我不是罪人〉的笔迹相同。我母亲所刻在灰狼村落十字架上的那个……”
  “喂,你这家伙,干脆就把那只鸽子从头到脚吃个精光吧!你不是灰狼吗。喂,我还听到羽毛扑扇的声音啊,你是想杀掉我这个兄长大人吗!”
  “……杀掉你?凶器是鸽子?兄长大人还真是傻得可爱呢。”
  维多利加悄悄把纸片收起来,伸手把头上的鸽子抱到胸前。
  然后她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
  就像独守空房的王妃一般。
  “又来,又来了,羽毛扑扇声!”
  咚。
  “咕呀?”
  布洛瓦警官向后倒去的时候踢中了大旅行箱,箱子里又传出惊叫声。终于在冲击下箱盖子打开了。
  在睡衣外套着一件外套、就像刚睡醒似的塞西尔老师,从里面突突两下就跳了出来。
  维多利加顿时哑然了。
  “嗯!?”
  “嘘~!维多利加同学,嘘~!”
  塞西尔老师赶紧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上,小声说:“我很担心维多利加同学,结果就跟过来了……”
  虽说之前的几次冒险也有过危险发生,不过这次塞西尔老师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表情透露出不安和动摇。维多利加也许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压低声音以疑惑的口吻问道:
  “塞西尔吗,不过……还穿着睡衣吗?”
  “你想,我怎么还有换衣服的时间嘛?那么,这里是哪里?”
  “马上就要到苏瓦伦了。塞西尔,但是你……之后会很危险的,恐怕下一场暴风雨就要……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一直呆在箱子里……”
  和低沉的声音相反,维多利加的脸上呈现出焦躁的神色。
  “不好,要赶快藏起来!”
  塞西尔老师一脸认真地小声说道,又盖上箱子躲起来。
  “喂,塞西尔……你这是……”
  维多利加依次向胸前的鸽子、藏着人的旅行箱,以及怕得发抖的布洛瓦警官分别看了一眼。
  然后她闭上像是远古生物般的深邃眼眸,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歪了下脑袋:
  “圆顶帽里面钻出的是鸽子,旅行箱里面钻出塞西尔吗。还真是奇怪的早上啊。”
  这么自言自语道。
  “这难道是还有什么东西要从什么东西里钻出来的不祥暗示吗……唔……”
  说完,她又转眼凝视着窗外。
  石造的尖塔和近代样式的建筑物渐渐增加,离首都苏瓦伦越来越近了。
  冬天的寒风,同森林一样冰冷地穿过街道,路上的行人们都戴着帽子卷紧围巾,在风中甩动着大衣的衣角。

  话说,在同一时刻——
  被白雪覆盖的圣玛格丽特学园的庭园宛如奶油蛋糕一般。喷水池中央的女神像被冻成了冰雕似的,铁制的深色长椅也被染得一片雪白。凉亭也因为积雪而变成了装饰在蛋糕上面的糖果小屋。
  在庭园里,一弥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着。
  在他的背后则是抱着一堆购物盒子东倒西歪的艾薇儿。尽管一路踉踉跄跄地走着,但她还是很有精神地说道:
  “谢谢你帮我把东西捧到这里来喔!”
  接着,她又奇怪地问道:
  “不过啊,久城同学。你突然这么着急要去哪里呀?刚才你明明还悠哉游哉地跟我聊天的说。”
  回过头来的一弥,以相当慌张的声音说道:
  “那个、我……这个……要去一趟苏瓦伦!”
  “咦?苏瓦伦?”
  艾薇儿一下子愣住了。但是,她发现一弥的脸变得苍白,神色也显得很慌张——
  “什么,怎么了?之前你还很奇怪地问我为什么要一大早去买东西耶。啊,那么说你是要自己去苏瓦伦买东西吗?可是那也太远了点吧?”
  一弥仿佛觉得浑身不自在似的用双脚在雪地上原地踏步:
  “不是要去买东西啊。那个,是要……啊,没有时间跟你说明了。那么,再见了,艾薇儿!”
  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跑掉了。
  “搞什么嘛……?”
  艾薇儿头侧向一边,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拍了下手。
  “好奇怪!他该不会是嘴上那么说着,实际上不远万里跑去苏瓦伦的大百货,买国际象棋的衣服道具吧?喂喂,那也太狡猾了一……哎呀,怎么了久城同学?滑了一跤?喂,没事吧!?”
  几乎在雪上滑了一跤的一弥,发出了“呜啊”的悲鸣声。
  仔细一看,一弥不知什么时候用两手捧着一团白色的雪球……不,是抱着一只雪兔。
  “哎,小兔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艾薇儿越来越惊讶了。
  她把头歪向一边,把食指搭在脸颊上,小声抱怨了一句“……真是搞不懂”。
  冷飕飕的冬风肆虐地从身边吹过。
  一弥依然一脸苍白地在小路上跑起来。
  就在刚才,他解开了塞西尔老师绑在兔子耳朵上的信纸,并且紧紧握在自己的手心。
  一弥小声自言自语:
  “维多利加……布洛瓦警官……苏瓦伦的剧场……还有……”
  他不断复诵着信纸上写的字。
  “下一场,暴风雨……!”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紧咬嘴唇的一弥暗自想道。
  胸中唤醒了初夏之夜的记忆,在那个遥远的深山里隐秘着的灰狼村落,村长占卜得出的不祥未来,正如漆黑的烟雾般萦绕在心头。
  (你们两个都不会死……)
  (你们的身体还太轻。不论感情多么深厚,仍旧不敌风的吹拂。)
  (不过,不用担心。)
  (心是永远分不开的……)
  想到这里一弥全身颤抖。
  一弥拼命奔向正门,他背后有嗡嗡的巨大引擎声响起,紧接着出现了一辆最新款的摩托车。
  银色的车身配上漆黑的轮胎,新品车显得无比闪亮。
  到底是谁在开呢。一弥正想着跨在摩托车上的是哪位的时候,对方却先说了一句“哎呀,这不是久城同学嘛!”同时想要把摩托停下来。不过因为停得太急,后轮危险地上扬起来。
  “哇!”
  一弥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呀?久城同学。”
  “?”
  “哎哟,你已经好好跟小兔子交上朋友了呀。那就好了,再见啰!”
  从头盔里传出来的声音来判断,原来是舍监苏菲。她只在厨房的工作装围裙上面随便披了一件外套,手织的围巾在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看起来苏菲也似乎很赶急的样子。
  一弥大吃一惊。
  “舍监,那个,你这是去哪里啊。而且还骑着这么拉风的车子……”
  被问到的苏菲马上恶作剧似的眨起一只眼睛说道:
  “要去苏瓦伦哦。”
  “咦,苏瓦伦!?”
  “没错。其实要去〈Phantom〉剧场……”
  “剧场!?”
  “嗯,超想看的戏剧〈苏瓦伦的蓝蔷薇〉今天就要再演了。所以我必须尽快赶过去……”
  一弥叫道。
  “舍监,拜托你!请你把我也带去吧!”
  “咦,久城你也……?”
  苏菲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就答应了。
  “嗯,那好吧。”
  一弥抱着兔子,跨上了苏菲摩托车的后座。“牢牢抓稳了哦……”苏菲这么叮嘱了一句,一弥点头回应。
  然后摩托车猛地向前飞奔出去。
  发动机像是男人怒吼般地发出奇怪的声音。车身一左一右地蛇行着,沿着法式庭园的小路前进。
  “哇哇!”
  一弥的惨叫混杂在其中。
  “不过,舍监。我可完全不知道你还会骑摩托啊。好厉害!”
  “骑摩托吗,这可是第一次喔!”
  “……呃?”
  “不过肯定没问题的。因为很爽嘛。”
  “啊啊!舍监,那个,这个,我想问题很大啊……稍微有点……”
  不管一弥在旁边着急也好害怕也好,苏菲继续开着她的快车,冲出圣玛格丽特学园的正门,沿着刚才钢铁马车疾驰的村道,一路朝着苏瓦伦直奔而去。
  “呀~~~~~~……”
  一弥的惨叫被巨大的引擎声吞没。
  冬天的朝阳放射出比刚才更加耀眼的光芒,把雪道染成了亮白色。
 楼主| 发表于 2012-2-26 06:14 | 显示全部楼层
  西洋棋偶
  -Chessdoll 1-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身在剧场之中。
  这已经是非常熟悉的地方了。在简陋的旅店里一直睡到傍晚,起来后就沿着平时的坡道走下来这里。走进休息室后,伙伴们都以同样睡昏了头似的表情迎接我的到来。画上精致的妆再换上衣服,在烦人的老板命令下开始彩排。就在这期间,从昨晚喝到今早的酒醉也逐渐开始清醒过来,然后就和舞女伙伴们嘻嘻哈哈地互相谈笑。
  表演一旦开始,就是另一个世界!
  事实正如舞女们的这句口头禅一样。没有比表演更好做的生意了!我们穿上华丽的衣裳,从舞台跳下去,在观众席中跑来跑去。唱歌,跳舞。心中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离开故乡,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也找不到生存的意义,只是每天空虚地快乐度日——即使这样也无所谓。
  唱歌,跳舞。
  一个舞女伙伴在舞台边上戳了我一下说道:“我说呀,最近经常来光顾的那个红发男孩子,不是很帅吗?”听她这么说,我就从幕帘后面悄悄往外面看去。那位男孩子来这种地方的其他人显得过于年轻的,几乎跟我年纪相若,在对上视线后很害羞似的向我回以微笑。
  我马上脸红起来,向伙伴说了一句“那还只是个孩子嘛”。
  “你自己才是。”
  “……其实我今晚跟他约好了,好像是有话要跟我说。”
  “是爱的表白吧?”
  “嗯……不过好像不是那样啦。他说跟我出身于同一条村庄。虽然我想没有那个可能……我的村子在深山野岭里面,村民之间都是互相认识·031·的。不过他自称是离开村的村民生下来的孩子,还说一眼就看出了我是他的同乡。”
  “那是什么呀,究竟是怎样的村子嘛?不过这一点我倒是可以理解,那红发的帅气男孩和你都有着相同颜色的眼睛呀。那双让人畏惧的绿色深邃眼眸同样寄宿着悲伤的情绪。怎么说呢,就好像有点缺乏年轻感……”
  “真没礼貌!”
  “啊哈哈,你别咯吱我啦。所以说……有一种充满智慧的印象啦。我们也经常看到吧,时不时都会有一些像头发花白的伟大学者之类的跟舞台表演扯不上关系的客人来到这里。身上穿着风尘仆仆的古旧西装,在那缺乏梳理的白发中显露出深远的眼眸……就是那种感觉啦。在这一点上,非常相像。”
  “啊,该我们出场了——蔷薇色的人生!”
  “不好——La vie en rose!”(注:La vie en rose是法语,意为蔷薇色的人生。)
  穿着带有深深夹缝的、几乎就跟内衣一样纤薄的礼裙,双脚套上旱冰鞋滑上舞台。
  和着音乐,放声高歌。

  没有蛋糕,也没有松饼。
  不过,我们有干巴巴的面包!

  没有骑着白马而来的王子,
  也没有阿拉伯的国王带我离去,
  不过,有情夫伴在身旁!

  要记住喔?
  你不是孤单一人。
  所以啊,
  你就不要这样一直哭个不停啦!
  这是蔷薇色的人生!

  在欢快地跳着舞之余,我向那位红发男孩看了一眼。
  记得他昨天也有来,而今晚也来了。一个人像这样每晚都来,工作真的不要紧吗。
  正当我想要朝那个笑着用手跟着打节奏的男孩滑过去的时候,手臂不知道被谁用力抓住了。
  好痛。
  这个客人真是粗暴,我做出和蔼的表情朝他看了一眼。
  金色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看上去大概是二十六七岁的贵族男子,正抬头望着我这边。冷酷无情的绿色眼瞳紧紧地盯住了我。
  “那个,这位客人,现在是不能随便碰舞女的哟……这个时间还不行。”
  “——吗?”
  “咦?你说什么,听不清楚!”
  我眨了眨眼睛。
  贴上去的睫毛太重了,好烦人。
  贵族男子很干脆地放开了手。我连忙像要逃开一般,滑着旱冰鞋在观众席中舞动起来,仔细一看,自己的手臂上已经留下深深的红肿。在刚才短短的一瞬间里,对方使出了很大的力气把我抓住。
  ——是灰狼吗,他刚才好像这么问我。
  不,绝对是错觉——我猛地甩了甩脑袋。我一边跳着舞一边滑近红发男孩,就像开玩笑似的轻轻坐在他膝盖上,男孩在我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我在后门门口处等你”。
  好的,我点头看着他回答道。
  绿色的眼瞳闪现出惊人的认真神色,正如同伴所说的那样,充满了深邃和悲伤的感觉,凝聚着苍老野兽般的光辉。
  我又再次站起来,重新跳起舞来。
  音乐结束了。
  舞女们滑过客席,回到了舞台上。

  所以啊,
  你就不要这样一直哭个不停啦!

  我们一边唱,一边用手指向旁边舞女的脸蛋,互相叫出对方的名字。然后我们握住对方半裸舞裙的裙角,像是盛开的鲜花般高高撑起。
  “——蔷薇色的人生!”
  哈哈大笑着,互相扯起裙子,隔着缓缓下降的幕帘向客人们挥手致敬。
  红发的男孩还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向我们拍着手。
  我朝旁边看去——
  刚才那个眼神极其冷酷的贵族男子已经不在了。在空空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斟得满满的廉价葡萄酒,闪着鲜血般的不祥红光。

  然后,就在那天晚上。
  我比同伴们更快一步走出了剧场。找到后门外站着的红发男孩的身影,我单手举起紫色手绢挥动两下,这是事前约定好的信号。男孩发觉后马上朝我走了过来。
  正当我要过去的时候,突然从阴影中跳出来几个人,把我的头用黑布蒙了起来。手绢轻轻地飘落在地上。
  我想袭击我的人大概有三到四个。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做惯了的样子迅速把我抱起,粗暴地扔进可能早就停在旁边待机的马车上。
  我可以听到红发男孩喊着我的名字,还有他慌忙跑来的脚步声。
  接着是谁被打了的沉闷声音。
  男孩发出惨叫。
  绑架我的那伙人,谁都没说一句话。看来是干这行的老手了。
  我的脸上也被打了几下,还蒙上迷药,意识就这么断绝了。

  然后,等清醒过来的时候……

  是的。
  就是现在。
  我又在剧场中四处徘徊
  这是我常来的地方。

  和往常一样睡到傍晚,然后起来,然后走下坡道……推开休息室的门,跟同伴们互相谈笑……
  但是这回就算进到休息室里面,也没有一个人回头看我。我正想着要跟她们打招呼,但是自己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舞女们的脸孔也完全不同了,都是一些我不认识的人,仿佛理所当然似的用着我的镜台,穿着我的衣服。一气之下想伸手推开她的我,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我焦急地环视了一下周围。
  终于找到一个认识的人,那是和我关系最好的舞女。那天晚上,还跟我就经常来的那个男孩子的事情聊了很久。那个每天都在一起,一同欢笑的朋友……
  我用动不了的喉咙喊着她的名字,她仰起头看向天花板,然后又开始四下张望。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我再次扯着嗓子向她喊道。
  但是她只是歪了下脑袋,又把手伸向脂粉说道:
  “总觉得好像听到过去……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过去?”
  有谁反问道。
  “嗯。不过,说是过去,也不过是一年前的事。”
  “一年的话不就很遥远了嘛。”
  “啊哈哈,说得没错……那是个和我关系很好的孩子,出身稍微有点可怜。好像是一个人离开深山老林的村落来到苏瓦伦,而且直到这个年纪仍过着中世纪般的生活,对都市生活什么都不了解。她凭着漂亮的容貌当了舞女,总算是不用为吃饭问题发愁。而且家人、亲戚、朋友、恋人什么的一个都没有呢。”
  “什么啊,好可怜耶。”
  “嗯。她因为被人强加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生养自己的村庄赶出来。而那性情温柔的孩子,就在一年前的某个晚上,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咦,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这点,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着悲伤地摇摇头。
  “夜里在舞台表演结束后,她好像约好了要去找常来的一个男孩子。后来第二天就没有来剧场,我去她住的地方找过,也见不到人,之后就音讯全无了。那个红发的男孩也一样,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到剧场来过……”
  “听你这么说,不是很糟糕吗?被那个男孩杀了吧。肯定是杀人事件!”
  “不过,我不觉得他是个坏人啊……我们舞女就算不见了一个两个,警察也不会认真出动搜查的。就是这么回事,那可爱又可怜的女孩,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烟消云散了……”
  她说着擦了把眼泪,我打了个寒颤在周围看了一圈。
  在那之后,那天晚上之后,已经过了一年吗?
  我到底怎么样了……?
  已经死了吗……?
  变成空虚地徘徊在剧场里的幽灵了吗……?
  我悲上心头,大声呼喊着舞女同伴的名字。
  但是声音已经无法传达到她的耳中了。她还在擦着眼泪,拼命把白粉涂回去。
  我奔出休息室,跑上舞台。
  跑进观众席。
  接着,又跑到地下。
  不知什么时候,剧场里面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周围如死亡般寂静,除了我这个幽灵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看向周围。
  伸出自己的双手。
  从地面穿了进去。
  我,是……

  是、是、Phantom……!

  ——啊!我猛然我惊醒了。
  啊,原来是做梦吗。正当我松了口气扭动身体的时候,耳边传来咔嚓咔嚓的令人不快的沉重声响。
  这又是另一个恶梦吗?不,这是在梦醒之后,现实的恐怖如血海般在胸中被唤醒的感觉。
  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回想起那天晚上后的一年多时间……在红发男孩面前被绑架,扔上马车后被带走……被关在这里之后发生的事情。
  这里是……
  石塔。
  在这里发生的可怕事情数不胜数。
  恐怖和厌恶感如山洪暴发般向我涌来,强风猛烈地吹打在塔的墙壁上。透过方形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夜晚已经被雪冻住。我轻启双唇,发出咆哮声。
  ——嗷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没有办法从这个恶梦中苏醒过来。
  因为这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事情。
  而且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在我死之前都不会有人来救我。
  锁链深深陷入了手腕,滴出灼热的鲜血。那个晚上,在那个剧场里,被那个贵族男子——亚伯特·德·布洛瓦——抓住时的痛感和厌恶感又袭上心头。
  我闭上双眼。
  意识瞬间朦胧起来,只能用心去感受和平的日常……去寻求在苏瓦伦剧场〈Phantom〉里,唱歌跳舞,欢声笑语的每一天,又开始在时空中寂寞地徘徊。
  在方形的窗户外面,冰粒般的雪花冷冰冰地在空中飞舞。
 楼主| 发表于 2012-2-26 06: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Phantom〉的舞女们

  1

  即使在冬天的早晨,苏瓦伦的街道也一如既往的繁华,到处是熙攘的人潮。
  光亮如新的车子和载人马车在巨大的十字路口穿梭而过。交警站在路中心,一边吹着哨子一边指挥着车辆的通行。石铺的道路上挤满了购物的客人。精美的店铺全开着闪闪发亮的橱窗,向人们展现欧洲最新流行款式的西服、帽子和鞋子。
  载着维多利加和布洛瓦警官的钢铁马车穿过了十字路口,在宽敞的道路上行驶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停在一座建筑物的前面。
  仿佛要躲开鸽子似的,布洛瓦警官依然保持着背对自己小妹的姿态,急急忙忙地跳下了马车。然后他很不情愿地伸手拉了一下旅行箱。不知为什么,那旅行箱像是在抗拒警官似的在马车的地板上挣扎了起来。
  维多利加默默地低垂着脑袋,坐在马车的座位上。
  然后,她抬起了脸,就像下定决心一般站起身来,走下了马车。
  眼前的建筑物是一座石造的古老剧场。大小相当于异国狮身人面像的巨大狮头状石制装饰物,填满了剧场正面的整块墙壁。其中大大张开的狮嘴则是剧场的人口。
  在剧场的周围,还安放着许多半裸的女人们快乐跳舞唱歌的蜡人偶。就像是被永久冻结在快乐之夜的少女亡灵一样,瞪大了眼睛俯视着这边。
  好一会儿,维多利加都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这座建筑物。
  一双绿色的眼瞳显得毫无表情,也无法从中读出任何情绪。但是……
  “这里就是〈Phantom〉!”
  在沉吟的低声中凝缩着某种混合了哀愁和愤怒的复杂情感。
  这时候仿佛要把维多利加推开一般,聚集在石路上高举着像武器一样最新式相机的记者们,都同时朝着狮子的嘴巴一拥而入。无论是维多利加,还是布洛瓦警官,甚至是站在维多利加头上的鸽子和放置在路上的旅行箱……都好像在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似的同时向剧场门口看去。
  从今晚开始上演的舞台剧〈苏瓦伦的蓝蔷薇〉——在其巨大的招牌旁边,担当主演女优的两名身穿醒目蓝色礼裙的年轻女性正摆出优美的姿势站在那里。相机啪沙啪沙地不断闪出亮光,维多利加觉得有点刺眼似的眯起了眼睛。
  那两人非常相像,都留着一头明亮的金色头发,还有一双蓝色的眼眸。娇小的脸庞显得相当可爱,散发出诱人的魅力。
  站在左边的女人,袖子部分撑起成四方的形状,纤细的蕾丝一直延伸到脖子位置,浮雕胸饰端端正正地戴在蓝色礼裙上。头发卷到头顶挽成发髻,上面装饰着珍珠串,做成曾经很流行的发型——经常能在海报上看到的可可王妃的那种发型。
  站在右边的女人则跟她形成鲜明的对比,流水般的金发自然垂过肩膀,裙子也不是古色古香的款式,而是纯由薄棉纱裁成的设计。胸前大胆地暴露出来,象牙般白嫩膨起的肌肤在朝阳的照耀下反射出健康的光辉。
  她们俩应该就是这部舞台剧的主演,面对记者们连珠炮般的问题也完美地对答如流。布洛瓦警官在旁边抱起双臂,嗯嗯地点着头听着那边的问答。不仅如此,他还慢慢向前挤进去,最后竟然还和记者们一起问起问题来:“你的抱负是什么?这次是十年后再次上演,而且你还被提拔出演可可王妃,会很紧张吧!”
  女演员们不改笑脸,“这个嘛,要说的话也有啦”、“不过家乡的双亲和兄弟姐妹们都很高兴哟”地回答着。记者们发现后纷纷起哄说着“你这家伙,哪来的!”“哪个报社的。连取材用的臂章都没戴,喂,不要推啊!”之类的话。这么一来布洛瓦警官马上就火了,继续推搡记者们。
  “为啥主演会有两个人呢?”
  “那个,这是因为……”
  “我是演过去温顺的可可王妃,而她则是演之后奔放的可可。也就是说我们两个是出演同一个角色。”
  “噢噢,还真是崭新的演出方式呢。请加油吧……喂,别挤啊。我现在正听着她们俩的话嘛!”
  “所以说,你到底是谁啊。哪来的记者!”
  “我是谁不重要,知道我是贵族就行了!”
  和众人推过来挤过去,争执了好一阵,最终布洛瓦警官还是敌不过记者们坚实的臀部,从人群中摔了出来。
  “可恶,你们以为我是谁啊。啊,发型都被挤歪了。真是的……维多利加,走了哦。咦,喂喂,维多利加?”
  他一边用两手把歪掉的钻子头扶正,在周围寻找了一圈。
  商店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购物的客人,夹着公文包拄着拐杖的商人,还有小孩子们。剧场门前则是人山人海,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而在这些人群中……
  那个欧洲最大的头脑、传说中的灰狼、原本被关在圣玛格丽特学园——苏瓦尔的秘密武器库中、不允许这样来到苏瓦伦的街上、被囚禁的少女——维多利加·德·布洛瓦的身影,已经到处都找不到了。
  “逃、逃跑了……吗?”
  布洛瓦警官双手捂住嘴巴,以内八字的姿势站在那里。
  然后他踩着东倒西歪的脚步往后退,最后浑身无力地一屁股坐在背后搁着的旅行箱上。
  就在这时候,旅行箱却像在说“别把屁股压在我身上”似的咚咚猛烈摇动起来。布洛瓦警官吓得马上站了起来,一脸慌张地右看看左看看,上看看下看看……
  最后抱住了脑袋。
  冬天的朝阳照耀着他那尖尖的钻子头。
  旁边路过的行人都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歪着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走了过去。

  话说这个时候的维多利加,已经置身在〈Phantom〉剧场中了。
  入口虽然站着面目凶悍的门卫,不过维多利加实在太娇小了,门卫的注意力都被外面的女演员和围着的一群记者吸引了过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结果她就像没有实体的幽灵一般,轻而易举地穿过正门走了进去。
  在剧场的内部,现在似乎还没到拉起幕帘的时刻,昏暗的空间里满是灰尘。就像刚刚经过昨夜梦的洗礼,正在利用今夜之前的空闲时间休养着累得筋疲力尽的身体。空气里充满浑浊的味道,时间的流动也很迟缓。
  宽广的地面上铺着红色的天鹅绒毯,看样子也用了不少年了,虽然毛面还是那么光鲜,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一些污垢。
  在剧场左侧的通道上,维多利加无言地小步往前走着。
  头顶上的白鸽还在咕咕小声叫个不停。
  这个剧场虽然说不上是苏瓦伦最好的剧场,不过它从上世纪就开始运营,拥有着悠久历史。细长的通道上左右挂着历代著名女演员和舞女们的肖像画。天花板上垂挂的昏暗灯光,也懒洋洋地照在这些过去的女人脸上。
  最靠近这边应该是最近一些人的照片,上面的舞女们和外面走来走去的女人们在发型和化妆上都很相似。越是前走,看到的人物年代就越古老。令人怀念的发型,涂着的口红,服装也随着年代发生变化。
  维多利加的小脸上呈现出一抹不安,但同时心中也摇曳着一团期待的鬼火。
  她抬头仰望着一张照片。
  一九二〇年——上面这么写着,下面还附有女人的名字。
  维多利加继续加快脚步。
  在窄窄的昏暗通道上,她跑了起来。头上的鸽子像是被吓到了似的啪嗒啪嗒扇着翅膀。
  一九一五年,一三年,一〇年,〇九年……再往前追溯……
  终于她在一张肖像照前停下了脚步。
  ——一九〇八年。
  维多利加颤抖的手臂,向着那张照片,向着那个过去的身影伸过去,慢慢抚摸了起来。
  挂在那里有些年代的照片是将近十六年前的东西。上面的人物梳着过去风格的发型,圆圆的额头亮出来,上面装饰着异国风情的首饰闪闪发光。细长的美目如远古生物一般沉静地望着前方,透露出某种悲哀。还有那樱桃般小巧的嘴唇,以及像是为了融人黑夜的世界而做的不怎么高明的乔装……鲜艳的口红和深深的眼影。
  正是那个夏至之日,在被烈火灼烧的灰狼村口,掉落谷底的金饰吊坠里那张古老照片上的——那个女人……
  那个小巧的脸蛋,绝对不会认错……
  “柯蒂丽亚·盖洛!”
  这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上了年纪的陌生女人的声音。充满在声音中的惊异和恐惧,在通道里嗡嗡地传递了下去。
  维多利加猛地回过身来。
  不知什么时候,背后已经站着一个像是遥远过去亡灵般的女人。高大的身材,原本棕色的头发里面混入了几根白丝。身上穿着那种经常能在曾祖母房顶小屋的柜橱里翻出来的、款式陈旧的裙子,头上戴着夸张的冠饰,脸上涂满浓妆。
  是上世纪的女幽灵吗?还是说,只是一个发疯的女人跑到外面闲荡而已呢…
  女人满是雀斑的鼻子挤起皱纹,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
  “啊,柯蒂丽亚!你不是柯蒂丽亚吗……!”
  “你认识柯蒂丽亚·盖洛吗?”
  回答她的维多利加的声音尽管带着警戒心,却也伴随着奇妙的柔和感。她小心翼翼地往声音中加上一些亲切感,问出这个谁都没有问过的问题……
  女人又全身颤抖着,一步、两步地向她走近。
  “啊,天啊!都过去十六年了!不过,你这副……简直就和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不,不如说比以前更为年轻的样子……幽灵……?啊,你果然在那天夜里死掉了吗。被那个红发男子带了出去,后来连自己住的地方都没回就消失不见了。然后、然后你就在剧场里徘徊……啊,柯蒂丽亚……”
  “你……是谁?”
  “不记得了吗?我是金佳·派哟。和你不是最好的伙伴么,像姐妹一般一直在一起……啊,柯蒂丽亚,你、变成、这个样子……啊?”
  眼看就要泪如雨下的女人,双手捧上维多利加的脸蛋,突然停止不动了。
  然后又疑惑地拉扯了好几下。
  “你快住手!”
  “要说是幽灵的话这脸蛋也太温暖了,而且这么柔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摸起来跟小孩子般,软乎乎的感觉。还有这香甜牛奶般的体味。你、不是柯蒂丽亚……没错,那个女孩子的话,靠近她就会闻到烟卷与葡萄酒的软绵绵芳香。也就是那种夜晚的味道,但是你身上没有……”
  “不好意思啊,金佳·派。我的名字是维多利加。”
  “…………”
  金佳·派惊讶地继续玩弄着维多利加的小脸蛋,赶紧和墙上的肖像照比对。
  那上面的是一九〇八年挂上去的,当时身为剧场名旦的舞女——柯蒂丽亚·盖洛。照片上的她像是在为过去的友人和自己疼爱的幼狼相会而感到欣喜,嘴唇也好像比刚才看时来得放松和柔和。
  维多利加对着不知如何是好的金佳·派说道:
  “我是她的——女儿。”
  听了她的简短回答,金佳·派的脸顿时绽放出微笑:
  “什么嘛,是女儿啊?嗬!我现在也有个小女儿哟。那么也就是说,柯蒂丽亚那天晚上其实没有死啊。啊,太好了。一旦当上舞女,身边就会发生各种各样危险的事。有时也有突然消失掉的女孩子……是吗,都有女儿了吗。所以可怜的柯蒂丽亚·盖洛也终于得到幸福了呢。”
  “…………”
  维多利加只能沉默。
  金佳·派一脸担心地看着她低下去的头,发出母牛爱护小牛犊般温柔的鼻息声。维多利加仿佛感到很厌烦似的用双手推开了女人的脸。
  “好痛,好痛啊!”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我一直以来都没和她生活在一起过,她是不是幸福我完全不知道。不过,至少她还活在这个世上。”
  “这样啊。这样啊,嗯,我也没有怎么听说就是了……”
  维多利加在通道拐角处的一张长沙发上坐了下来。
  顶灯一闪一闪的。
  过去舞女们华丽的照片,整齐地挂在同一面墙上,看起来就像召开死者宴会般,各自带着可怖的气息注视着通道内部。这些用自己的歌声和舞姿走过那疯狂和喧闹时代的美女们,尽管都是在笑着,不过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不论哪一张脸,都能看出笑容背后的悲伤和愤怒。
  维多利加以无奈的口吻说道:
  “话说回来,你啊,你那身装束算什么?刚才我还差点以为看到上世纪的贵族幽灵,吓了一跳呢。”
  “啊哈哈。”
  金佳·派快活地笑了两声。
  “这身打扮是今晚要开演的舞台剧〈苏瓦伦的蓝蔷薇〉的戏服啦。我有幸扮演国王的母亲,也就是皇太后陛下。话是这么说,不过出场机会也不是太多呢。”
  “噢,说起来外面好像有演员在进行记者会见。你怎么还能在这儿闲着呢?”
  被这么一问,金佳直接耸了耸厚实的肩膀。
  “那种事有主演的年轻女演员们撑场就行啦。嗯,不是我自夸,年轻的时候我也是名角儿哦。说起我的胸部,看吧,现在也还是很丰满,不过那时候腰部比现在细上一圈呢。旱冰鞋配上纯白色天主教风格婚礼礼服这种遭天杀的服装,所有人绕着祭司装扮的老板咕噜咕噜转圈。那时候身体就像羽绒那么轻盈,爱怎么跳就能怎么跳。”
  “唔……”
  “不过长大也并不是坏事啊。一回家,就有个可爱的小家伙等着他的大妈妈。还有逐年增长的美好回忆。和你妈妈的那段日子也在其中,现在也能回想起来呢。那个女孩的笑脸,还有那细得吓人的腰肢。我因为长得这么高,所以经常在戏中演男性角色。而且是和她一起演哦,还是那种下流得要死的演出……”
  说着金佳在胸前不断画着十字,还专门抛来一个媚眼。
  “我们还演过莎士比亚的戏剧呢。〈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有〈哈姆雷特〉之类的,都差不多是这些戏了。当然柯蒂丽亚的角色就是朱丽叶和奥菲利亚。真是像极了!那梦幻娇小可爱的样子,啊~可爱的柯蒂丽亚在舞台上唱着跳着。”
  “这么说你很了解我母亲当年的事吧。”
  维多利加随口低声问道,声音显得有点消沉。
  “……生我之前的母亲还是自由的……”
  “啊啊~听说,那个孩子好像出身于深山里的某个村子,因为背上莫须有的罪名被赶出来,流浪到苏瓦伦之后就当了舞女。每天高高兴兴地喝酒吵闹,唱歌跳舞……不过自从某天晚上起,一个红发男孩子就经常过来。后来就有些奇怪了……”
  金佳·派歪着脑袋回想道。
  “听别的舞女说,那个男孩子竟然还是个有名魔术师手下的见习小伙子。晚上就得去师傅那边帮手,不可能每晚都来我们剧场看戏啊。实际上他真的每天晚上都来了。就好像有两个他,一个人在魔术表演的侧台帮忙,另一个就跑到别家剧场的观众席上坐着。”
  “红发的男子……〈同时存在〉……唔!”
  维多利加的烟斗轻轻冒着烟,轻声吟道。
  “某天晚上柯蒂丽亚·盖洛突然消失了。自那以后,那个男孩子再没有来过。找到之前说的那个人问他是在哪个魔术师手下打杂,只得到‘谁知道,我记不得了’这样一句敷衍。最后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草草了结了。”
  “唔。”
  “不过,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有办法解决问题,什么都是……”
  话说了一半,金佳就像是累了似的摇了摇头:
  “蔷薇色的人生啊!”
  “也就是说,你对这个剧场已经很熟悉了。都在这里呆上快二十年了吧。”
  “啊哈哈,不,还要更久一点啦。”
  金佳·派挺起胸膛说道。
  看到维多利加站起身朝通道深处迈出脚步,她也赶紧追了上去,一把扯住维多利加脸颊上的肉拦住了她。
  “不能过去啊,小姑娘!”
  “姆咕!”
  维多利加被抓住手脚乱挥。
  “你、你为什么非要扯住这个地方不可,拉手腕不行吗!至少也该抓衣服的后领什么的,或者是裙角……放手啊!”
  “啊,对不起,十六年前对柯蒂丽亚就经常这么做。一不留神,我就……”
  “再不放手的话,你这家伙的命就别想要了。”
  “啊哈哈哈,连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像。好可怕,好可怕哦!”
  金佳·派毫不在意,单手叉腰笑道。
  然后她一脸认真地拉起维多利加的手,朝着剧场人口走了起来。
  “不可思议的柯蒂丽亚的小姑娘哟,剧场的地下虽然以前都用作表演的,不过这几年来,一些像是政府职员的男人啊贵族们什么的经常鬼鬼祟祟地进进出出,怎么看都觉得奇怪。我们也被吩咐不准随便去地下。因为太危险了,所以小孩子还是不要靠近比较好哦。虽然个人是不太清楚怎么回事,不过总有种不祥的感觉……”
  “唔唔。”
  维多利加懒洋洋地抽了两口烟斗,眨了眨那双忧郁的绿眼睛。
  通道尽头通往地下室的阶梯宛如奈落般漆黑一片,就算集中精神也什么都看不见。下面静得可怕,就像一只怪物正在静静地张大血盆大口。
  “还有,再往前面的那些照片……”
  金佳·派示意了一下通道更里面那边的照片。
  “时间大概是一九〇〇年吧。当时我和父亲吵了一架,就离开乡下的家出走在外了。当我在苏瓦伦刚成为舞女的时候,也有一个突然消失不见的女孩子。那就是跟当时流行的〈蓝蔷薇〉——可可王妃长得非常相像,还被人们称呼为〈平民区的Blue Rose〉,受尽了男人们的追捧。如果那个人还在的话,肯定比现在外面那两个人更适合扮演可町王妃的。哈,开玩笑的啦……这么说对年轻人们也太不公平了。不行,我不能这样说。”
  她边说边耸了耸肩膀。
  维多利加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那女孩的名字叫什么?还有那女孩又是怎么消失不见的?还是说这些问题也都和柯蒂丽亚·盖洛的事件一样,全是一个谜呢?”
  被问到的金佳·派摇摇头说道:
  “那个啊,虽然我一直都叫她Blue Rose,现在想起来,她原名是叫妮可儿·露露呢。不过说起消失不见这回事,妮可儿稍微有点不一样……呀,独角兽!”
  金佳·派突然吓得大叫起来。
  后面的门突然打开,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跳了出来。形容得确实很形象,他那尖尖的金发卷就像兽角一样高耸向前方。警官先是拖着重重的旅行箱左看看右瞅瞅,发现通道里的维多利加后,他立刻愤怒地冲了过来:
  “站住别逃!你这个目中无人、坏心眼、讨厌的麻烦制造机、我可恶的妹妹维多利加!”
  “妹妹!?这只独角兽是你的兄长吗。咦!什么嘛,也就是说……”
  “同父异母的!”
  维多利加低沉而震撼的声音在整个剧场中回响。布洛瓦警官和金佳·派同时捂住耳朵,两只眼睛不停眨巴着。
  然后金佳·派战战兢兢地说道:
  “呃,这说的也是啦。”
  “这个变态男人和我的母亲,半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我这发型本来就是照你这个可爱妹妹的要求整的啊?”
  布洛瓦警官愁眉苦脸地解释道。
  这时候背后传来了剧场职员的怒吼:“全体演员,现在马上集合!最后一次彩排啦。好了,快点过来!”金佳·派赶紧提起裙角,露出肉感十足的小腿,散发出皇太后陛下雍容华贵的气息赶过去。
  “……错过打探有关于妮可儿·露露的机会了。
  维多利加一边沉吟一边目送着金佳离去,手臂则被布洛瓦警官粗暴地抓住拖走。
  “现在要去哪?”
  “喂,你的左脸蛋像是发面团似的肿了起来哦,自己扯的吗?还只扯左边?怎么了?”
  “姆咕!?”
  维多利加一听赶紧用手捂住左脸,使劲往里压。
  布洛瓦警官大步流星地迈开步子往前走。被他拉得眼看快要跌倒的维多利加,视野一瞬间扫过了母亲很久以前留下的美丽肖像照。
  虽然蒙着一层阴郁的薄纱,但是眼神还是那么温柔。
  还有朝气蓬勃的笑容。
  蔷薇色的人生——
  “到,到底要带我去哪啊。该死的独角兽!”
  “去灵异部的要塞,你这包子脸——维多利加!”
  “……你要用那种奇怪称呼叫我的话,我就不帮你忙了。”
  “因为关系到暴风雨的来临,不好意思,你没有那种选项可选。”
  布洛瓦警官径直往通道里面走去。
  不一会儿,延伸到地下的螺旋阶梯就出现在眼前。心脏承受着黑暗中扑面而来的恐怖气息而开始急速跳动。
  一手拉着维多利加,另一只手拖着大旅行箱,两边都很不情愿地拼命挣扎,但是布洛瓦警官还是强行朝着地下走去。

  螺旋阶梯前面有个稍微开阔点的空间,那里摆着一些舞台用的大型道具。
  维多利加吐着烟圈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观赏了起来。布洛瓦警官看了眼只是简短地说出“王官和田园别墅么,嗯”这么一句话。
  “原来如此啊。”
  维多利加缓缓地点了点头。
  布置在左边的,是有着卷叶装饰的立柱、金色的香炉和女神雕像的洛可可式奢华建筑的内部场景。这大概是王官的布景吧。至于右边,则是以法国简朴风格的窗户、简洁的化妆台以及蕾丝窗帘等东西包围起来、给人带来舒适感的建筑物。这应该就是郊外王妃的田园别墅了。
  “对比还真强烈呢。王官固然相当豪华,而田园别墅这边也显得十分平静怡人,唔。”
  “好了快过来!啊,鸽子又……”
  布洛瓦警官看到维多利加头上扑扇扑扇着的白鸽,就像遇见地狱使者似的慌忙逃开了。
  兄妹俩都互相摆出一副可怖的表情,狠狠地瞪着对方。然后两人又同时哼的把头扭过一边,继续往前走。

  走完一圈一圈的螺旋阶梯,两人终于来到剧场的地下室。
  在漫长的历史中,这个地下的会场大概也有一段时间被用来表演节目吧。石头墙壁上零零星星地点着几个灯笼,不算高的天花板上布满尘埃,使得吊灯的光显得相当暗淡。会场的右边可以看到一个人工水池,边上有一个和剧场大门一样张开大口的狮子,从口中无声无息地流出地下水填满水池。池中央漂着几个半裸女人的蜡人像,在那里一起一伏的。闭上眼睛,还能听到那个疯狂时代的乐队演奏声,以及观众们的快乐欢笑声。就连干杯时清脆的叮当声女人们欢乐的娇声似乎也能穿越时代感受得到。
  就像是寂寞的老人做着拂晓前的梦一般。
  这个会场很久以前就没有客人来了。水池对面的小小舞台,被满是灰尘的红色幕布半掩着,墙边还有许多给客人们用的桌子和椅子堆成小山一般高。
  在会场的正中央,放着像是最近才运进来的新桌椅,还有和剧场完全不搭调的成堆书山。一些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们都集中在那里,不声不响地来回走动着,或者是处理着文件之类的东西。
  发现刚刚进来的维多利加和布洛瓦警官,男人们什么话都没说,纷纷自动让出一条路。
  “原来如此。”
  维多利加沉吟道,布洛瓦警官听到后却吓得两肩打颤。
  “灵异部的要塞原来建在这种地方么,真是很有意思的事呢。”
  “哼,你这家伙还有有意思没意思的概念啊。你这无聊透顶的——小恶魔女。”
  “兄长你就闭嘴吧,小心我放鸽子了。”
  “哇呀!”
  接着,从男人们让开的路对面,出现了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壮年男子的身影。
  维多利加停下脚步。
  转瞬之间,那里像是升起一团黑烟似的,涌现出一股令人恐怖的存在感。
  不过,维多利加并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就好像早知道会跟这个男人见面一般,绿色的眼睛只是懒洋洋地眨了两下。
  “亚伯特·德·布洛瓦,终于现身了么。”
  “哼,刚想着这到底是哪里来的野兽气味,原来是我的女儿啊。”
  挪动着形状优美的鼻子,眼前的男人——亚伯特·德·布洛瓦侯爵小声回答道。冷酷无情的薄唇轻轻动了两下,在脸上戴着的单片眼镜深处,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视线就像子弹一般贯穿了眼前这个自己长年精心打造而成的灰狼女儿。
  被这种视线盯住的维多利加单手拿着自己的烟斗,瞬间晃动了一下身体。
  不过她咬紧嘴唇,正面直视着父亲的眼睛。
  布洛瓦侯爵戴着银色的十字架,身上披了一件夜色的大衣外套。擦得油光发亮的靴子尖头闪烁着残酷的冷光。在他胸前闪闪发光的十字架,看起来就像一个诡异的标记。就好像在宣告说——这个男人完全不相信神,只是相信着这个世界上所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因为没有良心的人类,绝不可能会相信神的存在。
  这个灵异部的巨头,把维多利加作为欧洲的最终兵器召唤回来的亚伯特·德·布洛瓦侯爵缓缓说道:
  “暴风雨终于临近了。”
  短短的一句话。
  然而听完这句话,维多利加那像冰一样冷的表情更进一步闪出了寒冰般的光芒。她垂下视线,绿色的眼瞳也变得朦胧起来了。
  “所以我这次给你下达的命令,就是把这个在可可王妃死后十年依然深陷迷宫、苏瓦尔历史上最大的谜团——可可王妃杀人事件的真相推理出来。”
  “都已经过了十年了,有些事现在谁也不知道了吧。”
  “凭你的智慧应该可以穿越时空的。你想藏起来也是没用的,这种事情,我们……灵异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是!”
  维多利加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以颤抖的声音反驳道:
  “来这里的途中我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你们——也就是灵异部这么想知道杀可可王妃的犯人到底是谁呢?这的确是一件动摇国家根基的大事,不过事情也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这在接下来的暴风雨,和你们灵异部的权力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
  “嘿嘿嘿。”
  “我已经考虑过,说不定你们已经知道杀人事件的犯人是谁了,不,应该只是察觉到吧?也就是说要我推理的,并不是Who done it,而是Why done it和How done it,说白了就是动机和方法。你们想藉此抓住犯人的弱点吧。
  “你还真是个有趣的野兽呢,哈哈哈。”
  侯爵的笑声震动了冰冷的空气。
  “你们宁肯用上这种手段也想要握住其弱点的重要人物,而且那还是在王妃身边的人。这样的对象想必也没有多少个。你们的猎物应该是个大人物吧。”
  “哈哈。”
  “被灵异部视为眼中钉,苏瓦尔的大人物用谜一样的方法杀掉了可可王妃,现在还能逍遥自在地君临天下,这个杀人者就是……”
  “……”
  “难道!父亲大人,啊,难道是——!”
  维多利加双手捂住脸颊,以苍白的表情回望着父亲。其中一只手上握着的烟斗还在不停颤抖。
  布洛瓦侯爵没有说话,只是换了一条腿跷起来。胸前的十字架也轻轻晃动着,映照出惨淡的灯光。
  “一九〇〇年的时候,可可王妃不适应王宫里奢华的生活,搬到了苏瓦伦的郊外居住。建起了这间田园别墅。”
  咚咚咚……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锤子的声音。
  与此同时,地板也相应出现了微弱的晃动,灯光也变得摇曳不定。
  众人一起从会场走上螺旋阶梯,来到舞台大型道具的前面。布洛瓦侯爵指着田园别墅的布景,以震撼空气的低声说道:
  “很少从郊外出来的可可王妃,得到了世间人们的同情。因为传说她因为出产失败而一直悲伤地生活着。自那之后的十四年里,也就是直到暴风雨……那场世界大战到来之前,王妃都没有回去过王宫,一直都过着隐居的生活。”
  “嗯。”
  维多利加沉吟道。
  “从那时候开始,街上就流传出许多关于她的传闻,不过似乎都不大靠谱。这个从法国远嫁过来的可可王妃我是直接认识的,她并不是那种会沉溺于夜游的奔放女人。她是那种腼腆娇气、给人以小鸟依人感觉的人……”
  “嗯。”
  “不久之后世界刮起不祥的风暴,世界大战开始了。一九一四年春天,可可王妃造访了王官,实际上她已经有十四年没有回来了,王宫中的人都慌得手忙脚乱。”
  “回来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因为法国的使者来了,想跟王妃说几句话。国王陛下说如果打发他去田园别墅去找王妃也太不合礼节了,于是就用马车把王妃迎回宫来。”
  大家的视线也从田园别墅的大道具转向王宫的奢华布景,目光停留在金色的家具和豪华的布料上。
  “刚好在那时候,王妃的别墅像是有来客到访,不过因为王妃回宫了所以没有见到。关于这个来客的话题之后还会提到。”
  “嗯。”
  “总而言之,王妃在王宫中的一个房间里,偏偏在会见法国使者之前就死掉了。不,是被杀掉了。房间的人口只有一个。卢帕特陛下从那里走进去,然后没过多久就走了出来——那个情景正好被人看到了。”
  “原来如此,是国王吗……”
  “不过,国王进去和出来的时候都是空着手的。据国王证言说,那个时候可可王妃还活着。不过,几分钟后走进房间里的法国使者一行人却目睹了那凄惨的一幕……可可王妃的无头死尸!”
  风呼呼地不知从哪里吹了过来。
  这里明明是屋内,难道风是从窗户钻进来的吗?
  维多利加抱在胸前的白鸽,还在无忧无虑地咕咕叫着。
  布洛瓦侯爵扭曲着脸做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道:
  “事情还不止这些!”
  “唔……”
  “几乎在同一时刻,在远离王宫的田园别墅里,刚砍下来的可可王妃的头颅被发现了!那是来客们和佣人们同时目击到的。漂浮在空中可可王妃的头颅,就好像活着一般,肌肤苍白,表情透露出悲伤……而且双眼紧闭,从眼角流出一滴、两滴赤红的鲜血,接着又突然烧了起来。那颗头就变成火球,骨碌碌落在地板上!”
  “唔,也就是说某种〈同时存在〉的戏法啊。距离遥远的两个场所,一个人几乎同时现身。不过情况是王宫和田园别墅里,身体和头颅分开存在的状态。”
  布洛瓦侯爵的单片眼镜片闪出了冰冷的光芒。
  “整件事有一点让我很在意,就是那时候别墅里的来客有一人是丘比特·罗杰这个部分。不用说你也知道,他是科学院的领导者,和国王来往亲密。
  “嗯。”
  “不过连信奉科学的罗杰也目击了那颗头颅,这一点还真是有点讽刺,同时也使得事件的可信度提高了不少。
  “原来如此。那位大人……卢帕特陛下与这个事件的关系比想象中还要深呢……”
  立在维多利加和亚伯特·德·布洛瓦侯爵的身后,由布洛瓦警官一路拖来的大旅行箱开始变得摇摇摆摆,在说到死人头烧起来的时候,它的动静一下子变大,接着就像爆炸般轰的一声打开了箱盖。
  在察觉到声响回过头来的众人面前,摘掉圆圆眼镜用手紧紧握住的塞西尔老师就像鸽子一样从里面跳了出来。
  “死人头!无头女尸!不要,好恐怖。!”
  “呜哇!”
  布洛瓦侯爵发出介乎于惨叫和怒吼之间的奇怪声音,迅速从箱子跟前退开。

  2

  苏瓦伦,一个由铁与玻璃筑成的城市,街道两旁立着闪闪发亮的崭新建筑物,街心道旁随处可以见到中世纪骑士以及神话中的女神塑像,庄严地守望着整个城市。
  在古老的过去与崭新的未来这对冤家对头彼此交错的城市正中央——巨大的十字路口处,一辆辆敞篷马车和最新型的汽车互相擦肩而过,马车的笛声与汽车的喇叭声也和成了乐章。
  就在此时,一辆双人乘坐的摩托车左晃晃右拐拐地横穿过十字路口。在中间指挥交通的巡警似乎也被吓到了,连笛子都忘了吹紧盯着这对二人组,还慌忙发出“骑小心点啊,Mademoiselle(注:法语中对女士的敬称)”的低声呼喊。
  驾驶的人是一位身宽体胖的红发年轻女性。不知为何大衣下面可以看到一件穿了有些时候的厨用大围裙,车后面坐着一个东洋人少年,一头漆黑的头发在冬日的阳光下稍稍反射出健康的光泽,不过他现在是双目紧闭双唇发紫,像个蜡人偶一样一动都不敢动。胸前抱着的小白兔也和他一样面如死灰,耳朵蔫蔫地耷拉了下来,就像标本似的僵在那里。
  这辆极为诡异的摩托车就这么歪歪扭扭地穿过十字路口,朝着剧场〈Phantom〉的方向缓缓驶去。对此感到不可思议的巡警则歪着脑袋,呼地舒了一口气。白气向上腾起,很快就消失在寒风中。
  “平安到达!还真是好长一段路呢!”
  “啊啊!神啊,佛啊,还有大海对岸的祖先大人们,非常感谢你们保佑我活了下来!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祈祷了不知多少次……”
  车一停下来,一弥就连声祈祷膜拜起来,一边用手划着十字一边走下了摩托车。
  车子停在剧场〈Phantom〉的正前方……不对,因为在刹车上花了点时间,结果车子继续驶过一段路才停了下来。
  接着跳下车的舍监苏菲则是昂首挺胸地说道:
  “竟然平安到达了,真是不敢相信呢!”
  “我现在首先想问的是,苏瓦尔政府为啥会偏偏给这么一个危险人物发放摩托车驾驶执照呢?接着我还想提出一个质疑,出售摩托车的经
  营者怎么就这样把车子卖出去了。所谓的资本主义社会,一方面标榜着
  繁荣昌盛,另一方面却不断出现各种社会矛盾……”
  “驾驶执照?那是什么?”
  “……架势知照?那事神马?”
  一弥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了一遍苏菲的话。
  面向双手叉腰、正在深呼吸着苏瓦伦空气的苏菲,一弥学着在东洋岛国里帝国军人的父亲的样子,以充满威严的姿态说道:
  “你连执照都没有考是吧。”
  “所以我就说嘛,那个是什么?”
  “舍监大人,请你好好听我说。要想骑这个就必须得到政府的许可才行。先要学习法规,然后是笔试,驾驶练习后是实技考查。你把这些程序全部跳过……”
  “你一个人在那边说些什么嘛。”
  看着交替指着苏菲和摩托车恳切地说起教来的一弥,苏菲揉了揉那小小帝国军人的脑袋说道:
  “我小时候就经常骑老爸的骡马玩,有时候还被叫去驾驶马车,做一些类似马夫的工作呢。现在虽然偶尔会撞到一两个人,不过至少还没有把谁撞死过。而且这辆摩托车本来就不是我的啊。”
  “什么!?”
  本来食指乱挥在那里拼命说教的一弥,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用两手捂住脸颊,发出像是要被勒死的惨叫。
  “那、那是谁的!?”
  “是理事长的!”
  苏菲用手搔了搔后脑勺说道。
  “就在上个星期,他还说‘摩托车终于到了’什么的高兴了好一阵子。明明一把年纪了,却在你们上课的时候,自己骑着在庭园里转了好几圈。啊,因为当时在上课,久城同学你应该不知道吧。”
  “鬼才知道!咦,你就是把那辆摩托车给偷过来了?怎么办啊,我不就成从犯了吗,这下要被强制遣送回国了,原本是赌上国家威信出国留学的,结果被卷进一连串的事件,现在甚至还染指偷盗行为……”
  “他不会发现的啦。只要今晚能放回理事长的车库里去就没事了。走·055·吧,到售票处去。”
  苏菲就这么跑了起来。一弥一边叫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喂!”,一边抱着兔子追了上去。
  正好在这时候,一辆豪华的马车停了下来,从上面走下来两位中年绅士。其中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身上穿着上等的克什米尔羊绒大衣,头戴帽子,脚蹬擦得发亮的皮鞋,拄着手杖。因为帽子戴得很低遮住眼睛,所以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另一人则是官员打扮,穿着实用的结实外套和鞋子。就在两人结伴朝着剧场走去的时候,很有风度的那位绅士正好跟苏菲撞到了一起。然后,看似官员的那个人就一边发出夸张的叫声一边推开苏菲。
  “呀!”
  “搞什么啊,这个女人……”
  苏菲一脸不爽地站起来,有风度的绅士亲切地说着“不好意思,你没事吧,Mademoiselle”,还向她微笑着伸出手来。
  苏菲立刻也回以一副笑脸,“呃,我也跑得太快了。对不起啦,叔叔!”,说完她又跑了起来。后面的一弥也一边大叫着“喂~”一边追了上去。
  这时候,苏菲来到剧场售票窗口:
  “咦咦咦~~~~!?”
  她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就浑身无力地瘫坐下去。
  正要走进大门的绅士二人组,听到这声惨叫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你,这是怎么了?”
  “票卖完了啦……”
  “哈哈哈,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么有人气的演剧,而且还是第一天公演嘛。你今天还是放弃吧,明天再来看看好了。说不定还能买到当天门票……”
  “嗯……”
  看到大受打击的苏菲,有风度的那位绅士把手伸进怀中。
  帽子下面的嘴唇微微翘起,露出了微笑。
  但是在那一瞬间,不知为何看起来就像是要掏出手枪的黑帮一样恐怖,一弥不由得摆出了警惕的架势。
  这个绅士究竟是什么人……?
  然而他从怀里掏出来的并不是什么手枪,而是一张票。从遮住眼睛的帽子里露出来温柔的笑容:
  “可以的话,这张多出来的就给你吧。虽然是大叔二人组旁边的座位,不过如果你不介意……”
  “真的吗?谢谢你,叔叔!”
  “喂,我说你啊。这位大人,说起来可是……可不是你这街上的女孩可以随便叫叔叔的……”
  “没有关系——罗杰。”
  “不过——”
  “今天的外出纯粹是微服出行,你就别再多说了。”
  “是的……不过……”
  有风度的绅士面露微笑,用手按着头上的帽子走进了剧场。后面叫罗杰的那个官员打扮的绅士也慌忙跟了上去。
  叭~叭~!汽车的喇叭声从远处传来。
  街上的行人都朝着各自的目的地发足疾行。
  就在一弥愣愣站着的时候,小兔子突然跳下地,在石砌的道路上奔了起来。就像在追赶绅士们的背影似的,它穿过剧场的大门冲了进去。
  “啊,等等!小兔子!”
  一弥也慌忙追上去。
  门卫像是被吓到似的眨了两下眼睛,刚开始是想把一弥拦住的……但是却被他拼命追兔子的气势压倒,就这么放一弥进去了。
  “等一下,等一下啊!”
  一弥独自一人奔进了昏暗的剧场——

  在剧场里面,有一个铺满了红色绒毯的大厅,身披华美戏服的演员们和和高高卷起脏衬衣袖口帮忙的后台人员都在那里忙个不停,总让人产生某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小兔子!”
  因为兔子冲进了大厅边上的那条昏暗狭窄的走廊,一弥也赶紧踩着踉踉跄跄的步子追了上去。
  顶上的灯台向走廊铺洒着淡淡的光亮,左右墙壁上挂满舞女们的肖像照作为装饰,这些已然离去的女人们收在充满剧场过去记忆的相册中,在大厅一侧延伸。每一个女人都是身穿盛装,浓妆艳抹,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每一个路过的客人。
  就在他慌张往前跑的途中,走廊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女性,身穿旧款式的长裙,头上还戴着一顶很夸张的晶冠,边走还边从胸前掏出怀表看了一下。
  虽然从打扮上看来很华丽,但不知为什么脚步不太稳,看起来摇摇晃晃的,感觉很危险的样子。头上的大晶冠,也反射出了暗淡的灯光。
  一弥还以为她就是之前在照片上看到过的苏瓦尔皇太后,不由得猛地停住脚步。
  不过那女人看到他一路追过来的兔子就露出了微笑,伸出双手抱起兔子说道:
  “什么啊,是一只看上去很美味的兔子嘛。胖乎乎的,真想赶紧做成煎肉饼吃掉呢。”
  “咦!”
  一弥听到平民区风格的口音,顿时感到莫名其妙。
  虽然和皇太后很像,不过原来不是吗。想想真正的皇太后也不可能会来这种地方——正当他这么想着,女人就对他微笑说道:
  “你吓到了吧。我是这里的女演员啦。怎么了,你好像以为我是真的皇太后陛下哦。”
  “啊,是的。真的是太像了……”
  一弥接过兔子,一边稳抱在胸前一边点头回答道。
  女性笑得更开心了:“这个嘛,因为我是演员,那当然会很像啦。不过我原本长得一点也不像,这都是化妆的功劳。不过话说回来……”女性一边解释,一边伸手指向墙上的某一点。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一张舞女的肖像照。
  上面写着的年代是一八九九年。
  舞女的名字是妮可儿·露露。
  脸上绽开的笑容像是在对每个看到她的人诉说着她的无尽喜悦。双臂优雅地展开,宛如要跳出镜框来继续跳她未完的舞步似的,的确是十分生动的一张照片。
  女人仿佛很怀念似的露出微笑:
  “这个女孩却不一样。”
  “这个照片上的人究竟是谁呢?”
  “妮可儿·露露。被人们称为〈平民区的Blue Rose〉,是个人气很高的舞女哦。不过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们因为都是农村姑娘,一说话就露陷了呀。不过她只要默不作声,出演〈苏瓦伦的蓝蔷薇〉的时候简直就跟可可王妃一模一样。即使不化妆,也可以轻松扮演好蓝蔷薇这个角色哦。”
  “这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吗?”
  “啊。说起来这个问题,刚刚我也和另一个人聊过呢……”
  高大的女人——金佳·派调皮地拽拽兔子耳朵,然后又扯扯一弥的耳朵,继续说道:
  “那是距今二十四年之前,也就是一九〇〇年的事了。妮可儿看到一条很奇怪的报纸广告。”
  “报纸广告?”
  “啊,内容呢竟然是……”
  这时从走廊深处,传来了很多人争吵的声音,还有乒铃乓啷的碰撞声。
  尽管对此感到很在意,一弥还是仔细地听着女人说的话。
  胸前抱着的兔子也竖直两只耳朵,一起聆听着这则奇闻。

  同一时刻。
  在走廊尽头的大型道具集放处——
  塞西尔老师从旅行箱里嘭地跳出来,和箱子边上的亚伯特·德·布洛瓦侯爵的脑袋撞到一起,两人脸对着脸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这家伙是什么人?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这副脑袋秀逗的女人的脸相。”
  “哎呀!好可怕的一张脸!就像死神一样!……咦,布洛瓦侯爵?”
  “噢,你难道是……圣玛格丽特学园那个笨蛋教师?”
  “你认错人了。我是很优秀的那个!”
  “……把她撵出去。”
  布洛瓦侯爵以侧眼撇着拼命挣扎的塞西尔老师,像是赶苍蝇似的向她挥了挥手。
  塞西尔老师脸都憋红了,还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
  “我才不会让你撵出去!呜!只要这样双脚使足力气站稳……啊哇哇哇!”
  “你究竟在干什么啊。”
  侯爵的儿子——布洛瓦警官以充满无奈的声音问道。面对那个还站在箱子里动来动去、穿着睡衣加外套的打扮,头上戴着一顶茶色编织帽的教师——
  “被放进这种箱子里拖着走的应该都是尸体吧,你一个妇孺呆在里面,不是很奇怪吗?”
  “我只是那个、有点担心维多利加同学……平时总是被关在学院里,这次却突然被带到这种地方来,超可疑的……”
  布洛瓦警官直接强行盖上了盖子。
  “呀?”
  里面传出了大声的尖叫。布洛瓦警官没有管她,嘿咻嘿咻拖着箱子向外走,箱子就像活物似的拼命活蹦乱跳地抵抗着,而布洛瓦警官也不时发出“哎呀”、“好痛!”的惨叫声。
  旁边的维多利加则悠然地吸着烟斗,默默注视着这一幕情景。
  然后她面无表情地一阵小跑到了箱子的旁边,头上的鸽子站不稳似的左右晃动起来。
  “塞西尔。”
  她开口搭话道。
  周围都立即安静了下来,就像现在说话的人是一个能预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事情,来自未来的孤独旅行者一样。在那绿色眼瞳的深处,闪烁着只有漫长历史的旁观者才具备的真理色彩。
  “?”
  “你就照古雷温说的,赶快回去吧。你在这里太危险了。”
  “!?”
  “绝对不可以卷进来……你知道吗?”
  “…………”
  “不管怎么样,在解决到这个谜团之前,我是绝对回不了学园的。不管你在这里还是不在这里,都一样……”
  “…………”
  “塞西尔?”
  “呜呜!”
  旅行箱中传出了哭声。
  有如孩子般的嚎啕恸哭,隔着箱子含糊地传了出来。大旅行箱剧烈地左右晃动着,布洛瓦警官则继续拉着箱子往前走。而箱子也没有停止抵抗,尖尖的箱角还撞到了布洛瓦警官的小腿上。
  维多利加头上的白鸽子静观着这一切,突然咕咕叫着扑扇起翅膀。
  它张开双翼,朝着走廊尽头飞走了。
  维多利加吓了一跳,连忙喊着“喂,等一下!”追了出去。
  她追赶着母亲托付的鸽子,跑过还在和旅行箱苦战的布洛瓦警官,朝着走廊人口处奔去。
  “等等!等我一下!”

  等等,等我一下——!一弥听到走廊深处有人用低沉的声音这么喊着,于是抬头看了过去。
  他已经听完了金佳·派长长的说明,兔子就在此时跳出他的臂弯朝着走廊前面跑了出去,于是他也匆忙追赶在兔子的后面。
  就这样追赶着兔子跑进去的一弥,和追着鸽子跑出来的维多利加,两人在走廊中间停住脚步。
  一弥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像鲜花盛放般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维多利加!我来找你了,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
  然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维多利加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之后马上像烟云蔽月似的暗淡下来:
  “久城!这都是怎么回事,连你也跑来这里……?”
  原本巧妙地隐藏在冰冷眼眸中的恐惧,由于一弥的出现而露出水面,并且逐渐扩展到她的整张脸上。而一弥也同样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这是怎么了?”
  “没有……”
  “我来这里不行吗?因为看到塞西尔老师留下的便条……或者说是扑扑跳着的便条,上面写着你被布洛瓦警官带走了,好像被要带到苏瓦伦剧场这里来的样子。其实我想早点来的,可是路上摩托车开进田里,又冲进人家的仓库。后来在快到城市的时候,又和贵族子弟骑的最新款汽车比赛,以致完全迷了路……咦,维多利加?你没事吧,脸怎么凹陷下去了?”
  “久城……”
  维多利加让鸽子停在自己的肩上。
  以红白相间的荷叶边和蕾丝镶边,依然是一身白瓷娃娃般的华丽身姿。小帽子和小鞋子是可爱的粉红色,有如盛开的小朵玫瑰花。
  那远古生物尾巴一般的长长金发,正软软地垂搭在地板上宛如本身具备了神奇力量似的,在自己散发出金色光芒的同时轻轻甩动着。
  手上拿着一支烟斗,咕嘟咕嘟地吸着,那小小的脸蛋上还是面无表情,只有那一双眸子闪过了一丝苦恼的光辉。
  她以固执的僵硬声音说道:
  “这次的事件太危险了,你不要牵扯进来比较好。”
  “但我还是要扯上关系。”
  听到一弥想也没想就以平静的声音这么回答,维多利加反而吃惊地眨了几下眼。
  一弥两臂一抱继续说道:
  “我早就认定了,只要是和你相关的事件我都要插手。之前我也跟你的父亲布洛瓦侯爵在被海水淹没的〈别西卜的头骨〉那里谈过一次,后来又和灰狼布莱恩·罗斯可在学院钟塔内对峙过。我早就已经深深陷入了环绕在你这个非凡存在周围世界的因果轮回中,而且也不会因此感到害怕。因为对我而言,你就是最重要的存在。”
  “不过,不过,这是不行的……”
  “你真是很温柔呢。而且令人意外的是,还很胆小。明明每天都畅游在那样的书海之中,实际上却很害怕发生什么事把自己身旁的人卷进去吧。”
  “…………”
  “身旁多一个人不是更好吗。那种能够走进你的人生,能够和你一起分享一切,稍微有点爱管闲事的朋友。即使这样也还是愿意守在你身旁的平凡的男生,仅此一人。”
  “……久城。”
  “啊,话说回来,刚刚我听说了一件事。”
  不知道是为了刻意改变话题,还是忽然想到了这件事,一弥一边指着走廊一边说道:
  “〈平民区的Blue Rose〉你知道吗?”
  “……啊?你说什么?”
  维多利加像是感到很突兀似的反问道。
  一弥在走廊上往回走了几步,找到墙上挂着妮可儿·露露的照片,同时用手指了出来。
  满面的笑容。看起来感觉比刚才笑得更开心了。在涂满口红的双唇之间,可以看到一颗闪闪发光的金色牙齿。
  “就是关于这个人的事,刚刚我向一个打扮成皇太后陛下的女人请教过。”
  “那应该就是金佳·派了吧。”
  “嗯。那个……”
  一弥很不可思议地地歪起脑袋说道:
  “妮可儿·露露在剧场的演出直到一九〇〇年为止,本来是一个超有人气的舞女。但是某一天,她看到一条很奇怪的报纸广告……”
  “唔。”
  “〈征集,秘书!〉,广告题目是这么写的,其中对外表的条件非常苛刻。必须金发蓝眼,容姿端庄秀丽。身高一百六十公分上下,还有鞋子尺寸怎么样怎么样的。妮可儿看了后也说‘真是个奇怪的雇主。不会是变态吧?不过我好像超符合条件的说’,然后大笑起来。接着,她好像还模仿灰姑娘的样子,把脚放进玻璃里,因为发现跟自己完全相配而欢喜奠名的情景,用即兴的歌曲和舞蹈演了出来。”
  “唔。”
  “据说她原本是个开朗快活的人。所以其他的舞女们,也分别扮演起·063·王子、继母和坏心眼的姐姐们等角色,整个演员休息室里都变得热闹起来。就好像延续着前一晚的情景似的。”
  “不过,这话还有下文吧。”
  “嗯,是的。
  一弥继续说道。
  “因为报酬丰厚得出奇,所以妮可儿也就半认真地去面试了一下。临走前还说过‘像我们这些以跳舞为生的女人,怎么是当那种死板的秘书的料嘛’。而在这之后妮可儿就消失了,她没有再出现在剧场,连家也没有回过。虽然她有着一大帮情郎,不过全都没有见到她,大家都寂寞得不得了……你说,这不是很不可思议吗?”
  “唔。”
  维多利加点了点头。
  在他们的旁边,布洛瓦警官一边拖着继续挣扎的旅行箱,一边慢慢地走了过去。
  额头上青筋暴起。
  看到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一弥嘴巴一张一合,而对方则是感到很有趣似的回看着他:
  “哟~久城同学。真是在奇怪的地方碰上呢。”
  “你在做什么呢,布洛瓦警官。手上还拉着一个活的旅行箱……而且好像还被旅行箱讨厌的样子……总之你这么看起来就像一个变态。”
  “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啊~好重!”
  旅行箱又飞扑了过来。
  布洛瓦警官把箱子踢回去后长长叹了口气。
  这时候,维多利加似乎想到什么好主意,两手猛地一拍。
  “对了,久城。”
  “怎么了?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就算帮不上,我也能站在你前面替你挡着,甚至能全力保护你免遭那个奇怪的精神变态的骚扰……”
  “喂,这话我听见了啊。”
  布洛瓦警官怒吼道,一弥头缩了缩。
  “啊!……有时也可以变成人肉防弹衣,有时会给你送上零食。当你变得无聊烦闷的时候,又会带着不可思议的话题来觐见公主殿下。”
  他单手一挥横在胸前,弯腰行了一个西洋风格的礼。
  这么一来,维多利加也好像接受了的样子说道:
  “是啊。我正感到有点无聊呢。”
  “真的吗?”
  “嗯。所以啊,赶快去给我找些不可思议的话题来。现在立刻给我跑出剧场去,去街上看看……”
  “知道了!呃……维多利加,等一下啊。”
  一弥疑惑地问道:
  “难道说,你这是在绕着圈子赶我走吗?就因为呆在自己身边会很危险什么的理由……?”
  维多利加一瞬间露出像是被说中了的表情,不过立刻又变回了人偶般的无表情。
  “……绝对不是。”
  “真可疑呢。那么你可以对你妈妈发誓吗?”
  “……吵死了!笨蛋!”
  “笨蛋……”
  一弥顿时大受打击而说不出话来。
  维多利加以辩解的口吻说道:
  “我只是对你刚才说的那个话题——妮可儿·露露失踪事件的事,感到有点在意。久城,你带着塞西尔老师上街去,一起调查一下。”
  “嗯,知道了。那就赶快……咦,你说塞西尔老师?不过到底她在哪里啊?”
  一弥东张西望了一下,走廊里只看到维多利加和自己,以及挂在墙上的舞女照片。另外还有一步一步远去的布洛瓦警官的背影,以及被他拽着很猎奇地乱动的旅行箱…
  维多利加很不高兴地把头一偏,细细的手指直直指向前方:
  “还问在哪,当然就在那个旅行箱里面。这种事不是一目了然的嘛。难道还会在别处?”
  “……咦——?”
  一弥后仰着身体大叫了起来。
  白色的鸽子被吓得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3

  将至正午的眩目阳光洒在大街小巷上,清晨之前还下着雪的天空,此时竟是万里无云。
  马车和汽车穿梭于马路上马蹄声和喇叭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商道上人满为患,都挤在各自感兴趣的展示橱窗前指指点点,呈现出一派首都礼拜日喧闹繁华的景象。
  剧场〈Phantom〉的大狮子口大大张开,布洛瓦警官从里面走了出来,那金色的钻子头还是那么惹人注目。只见他大手一挥朝街上胡乱扔出一个旅行箱,骨碌碌地滚了老远。
  紧迫在后面现身的久城一弥,不知为何一边大喊“老师!”一边拼命追着前面的箱子。在他身后还有一只小白兔扑腾扑腾地跳着跟上他的背影。
  路上的行人彼此面面相觑,就好像在说“这小个子的东洋人大概只是用词不当罢了,那个应该是叫旅行箱或者是行李啊”,纷纷微笑着耸了耸肩膀,就这样各自走开了。
  “老师!”
  旅行箱滚到商道附近终于停了下来,一弥追到旁边,连忙打开盖子。
  随着嘭的一声,留着一头及肩的棕色头发,戴着圆框眼镜的塞西尔老师从箱子里钻出来,毛线帽也歪向了一边。
  “哇~还真的在里面!”
  刚才自己明明还在大叫老师,现在一弥却吃惊得身体大大后仰。
  塞西尔老师一脸不爽,就像是本要冬眠到春天醒来的熊在冬天被人吵醒了一般。只见她两手往腰上一叉,以一副要杀人似的恐怖表情回头看向入口那边:
  “喂喂!”
  那里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
  巨大的狮子口也已经紧紧闭上,只有两只硕大的眼珠凝视着这边。
  一阵寒风呼啸吹过,一片枯叶自右向左飘了起来。
  塞西尔老师顿时变得垂头丧气:
  “咦,已经不在了吗……”
  “老师!你究竟……被谁软禁在旅行箱里啊!竟然像搬运行李那么粗暴对待一位年轻女性,果然就是那个布洛瓦警官!你是被警官关进去的吗?如果是的话,我马上就去表示抗议。真是岂有此理!”
  “啊,不、那个……”
  塞西尔老师的脸突然红得像被点着的蜡烛一样,缠上一弥不让他再说下去。
  “怎么了嘛,我一定要去……表示抗议……什么,不行吗?用得着把头摇成拨浪鼓么……既然你这么反对的话,那我就……不去了……”
  一弥也无话可说。
  叭叭——耳边传来了汽车喇叭的响声。来往行人也不断发出“咚咚咚”的尖锐脚步声。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一弥以怀疑的口吻问道:
  “难道说,是您自己钻进去……的……?”
  “那、那怎么可能!像我这样的年轻女性怎么会……!你在说什么嘛,真是的!笨蛋!”
  被这么骂了一句,一弥又无话可说了。
  塞西尔老师赶紧想要换个话题,于是向四周看了看说道:
  “那个,我们去那家咖啡屋吃个午饭怎么样?”
  “咖啡屋吗。那当然是无所谓,不过这么悠闲真的没问题吗……”
  “我要和久城同学在那里开作战会议哦。”
  “原来如此……”
  两人交换意见后,一弥就被塞西尔老师拉起胳膊,朝着街角的咖啡屋跑了过去。
  在他们的身后,小兔子也一蹦一跳地跟了上去。

  “妮可儿·露露?奇怪的报纸广告?”
  塞西尔一边用双手拿着一个足足有自己脸蛋那么大的三明治,一边向一弥问道。
  在坐在对面的一弥面前,塞西尔老师手举着三明治没动,里面夹的一只拌着香草的虾仁落在洁白的盘子上,像是活的一样还弹了几下。
  她用叉子刺起虾仁,一边把它送进嘴里一边说道:
  “那个和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吗?不过,维多利加同学确实说过要调查一下相关的事对吧?”
  “是的。”
  一弥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次的事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我也只是躲在旅行箱中稍微听到……啊,不,是被摁进去的,所以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点片段。”
  塞西尔老师一口吞下虾仁说道。
  “维多利加同学的父亲大人——也就是那个布洛瓦侯爵——好像就是幕后黑手。他就在剧场的地下等着,虽然我也不是太清楚,总之是要让维多利加同学解决一个什么杀人事件的谜团。”
  “是谁被杀了?”
  “唔,这个问题……”
  老师摇了摇头。
  “久城同学你知道不?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苏瓦尔的王妃可可·萝丝在王官被杀,当时可是引起了极大的骚动。犯人好像还没有被抓住,犯罪方法也没有查明。”
  “嗯,这个我倒是耳有所闻。”
  “布洛瓦侯爵,也不知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让维多利加同学去解开这个事件的谜团。
  “就算是这样……”
  一弥不解地问道。
  “维多利加又为什么要让我们去调查〈平民区的Blue Rose〉,也就是舞女妮可儿·露露失踪事件的事呢?”
  “谁知道。不过我们还是去调查一下吧,这样我们就能帮上那孩子的忙了。不解开这个谜就不能返回学校——维多利加同学也这么说过。”
  “我明白了。”
  一弥慢慢地点头道。
  塞西尔老师悄悄看了下他的表情。
  尽管表情显得相当平静,但仔细一看却会发现其中蕴藏着坚定的信念。那是在某种不可比拟的力量——历史的面前,在这座完全看不清全貌的巨大森林面前,仍然坚持要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尽全力战斗下去的决心。
  一弥站起身,尽可能以开朗的态度说了句“那么”,塞西尔老师也急忙吃完离开坐席。
  “首先,我们就去查一下资料吧。
  “嗯,也对。老师也要跟你一起努力!”
  窗外的太阳突然被云层遮挡住,感觉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路上的行人们都感到寒冷而纷纷竖起大衣领子,把脖子藏进里面。

  两人吃完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位于剧场对面的王官图书馆调查当时的报刊文章。
  他们在那里找到了当时〈秘书,招聘!〉的广告,然后又朝着上面写的面试地点奔去。
  一弥在前面跑得飞快,塞西尔老师则逐渐变得气喘吁吁起来。
  “稍微等一下!久城同学!老师的大衣下面可还是穿的睡衣哦!”
  “啊,不好意思。我也没考虑那么多就……咦,穿的是睡衣就怎么样了?”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啦。只不过是有点累了……”
  一弥停下脚步,老实在原地等着塞西尔老师。
  而小兔子此时也很有精神地蹦跳了过来。
  面试地点设在一座古老杂居公寓的六楼。那里没有电梯,楼梯的坡度相当陡,一弥倒是毫无压力地爬着,但后面的塞西尔老师却很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有体力?”
  “你问我为什么,那个……啊啊!”
  一弥猛地一拍手掌。
  “因为我每天都要沿着楼梯登上圣玛格丽特学园的图书馆塔。而且还要上到最顶层,尽管腰酸背痛还是要在那里上上下下的……”
  “原来是这样吗。那么久城同学你先走吧,老师我就慢慢爬上去。”
  “啊,好的。
  六楼上的房间空荡荡的,像是一间仓库。看样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使用过了,只有正中间摆了一张桌子和三张椅子。屋里满是灰尘,一走进去就呛得难受。
  问了一下公寓的管理人,那人却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叫久城去下面一层的会计事务所问问,事务所很久以前就有了,说不定会有人记得当时的情况。
  于是一弥来到了五楼,很有礼貌地向里面的人问了一声。
  结果一个年纪大约在中年和老年之间的事务员走出来回答道:
  “你问的是二十四年前的那一天的事吗?”
  “会不会因为太久了,记得不是很清楚呢……”
  “啊,没那回事,我记得非常清楚。”
  “咦?”
  跟刚刚登上五楼的塞西尔老师正好碰在这时跟一弥会合,继续听老事务员说了下去:
  “金发碧眼和年轻女性,就是这些条件吗?是吗,就是因为这样,那天一大早就……”
  事务员一边向一弥端出红茶,一边在一弥所坐的旧沙发对面坐了下来。
  窗玻璃已经被烟熏得乌黑,许多地方出现了裂缝。大概是因为有许多老客户的缘故吧,橱柜上还堆着一叠叠的资料。房间里还时不时传出电话声,以及有人迅速接起电话应答的声音。
  红茶的味道非常棒。一弥一边点头一边等着事务员说下去。
  “现在我也记得很清楚啊。在这栋楼的楼梯上,从一楼到六楼都排满了金发的年轻女性呢。不过我实在没想到她们还有碧眼这个共通点。那一排排的金发都快把我眼睛给闪瞎了。虽然我也挺喜欢金发美女啦,不过突然就来了这么多,还把那么狭窄的楼梯挤得水泄不通,就算是我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啊,她们的确都是美女呢,而且全都很年轻很有朝气,在那里唧唧喳喳聊成一片,就像一群金色的鸟儿在悠扬地唱歌呢。”
  事务员露出了沉浸在回忆中的表情,同头向门边看去。
  一弥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门边。
  那是远在二十四年前的某一天早上的情景。拥有一头阳光般刺眼的金发、宛如神话时代女神般的女人们,全都挤在杂居公寓的狭窄楼道里——那有如梦幻一般的风景,直到现在似乎也能够感受得到。
  穿越时空。
  让思想畅游在记忆的海洋中。
  事务员很陶醉地说道:
  “不过,我一直都以为那是女演员或者歌手,就是那种工作的选拔会之类的。要是你看到的话也会这么想吧。外表看起来一个样的年轻女性,从她们的对话中可以知道,好像报酬还给得相当丰厚。如果和我当时拿的薪水比较,足足有我的三倍啊。没想到竟然是在招聘秘书,还真是奇怪啊。”
  “发色,瞳色,年龄,身高。甚至连鞋子的尺寸都被指定了。”
  “唔,还真是做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啊,那个叫做罗杰的绅士。”
  “——罗杰!?”
  一弥突然大叫出声,把事务员和塞西尔老师都吓了一跳。
  “那时候在六楼的人,真的是叫这个名字吗?”
  “啊,是啊。”
  事务员点头说道。
  “当时我就感觉有些奇怪。直到前一天为止,六楼上什么人都没有的。你也知道吧,楼梯这么陡,夏天会很热冬天又很冻,绝对称不上是个条件好的事务所啊。可是偏偏在那天早上,却有人在那里只摆出了一天的某某事务所的招牌,而且楼梯上还挤满了金发的美女。这么一来我自然会感到很在意……”
  老职员像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似的歪起了脑袋。
  “后来到了傍晚,面试总算结束了。最后美女军团只剩下一个人,看来她就是被选为秘书的美女了。”
  “妮可儿……对了,那位女性的名字是不是叫妮可儿?”
  “叫什么来着……”
  老职员想了一下,然后双眼放光地说道:
  “没错!就是妮可儿!我一直都没有想起来,碰巧就跟我乡下的表妹同一个名字。然后他们一起走下楼梯,在经过事务所门前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对话的声音,于是就抬起头看了一下。”
  一弥和塞西尔老师互相对望了一眼。
  “果然。”
  一弥小声说道。
  “舞女妮可儿·露露,来应征秘书招聘的新闻广告,在合格之后就下落不明了。那一定是招聘方的人对她做了些什么,让她消失了。”
  嗯,塞西尔老师也同意道。
  事务员用手指了指门那边说道:
  “这扇门虽然现在是磨砂玻璃,在二十四年前却是透明的。我当时好奇地瞄了一眼,看到那里有三四个男人,每个人都穿着相当高档的西装革履。他们看起来都是很有身份的绅士,在这种杂居公寓楼出入实在太奇怪了。没错,看起来就像跟王宫或者政府机关有什么关系的人一样。”
  “然后,那其中的一人?”
  “嗯,我记得有一个人被称呼为罗杰。应该就是那一群人的首领了,其他人都围着他,听他一个个指挥。”
  “罗杰……”
  一弥轻声低吟着这个名字。
  “那人恐怕就是丘比特·罗杰了,科学院的领导者,跟苏瓦尔国王有着颇深的交情……和灵异部的布洛瓦侯爵则水火不容……”
  一弥久久地注视着门口。
  仿佛穿越了时空,能看到那门后,怀着某种企图在报纸上刊载广告、然后雇佣了妮可儿·露露的男人们,以及身为主谋的丘比特·罗杰,正在从那里通过一般。
  还有在受他们雇佣后马上消失在时间夹缝中的舞女——〈平民区的Blue Rose〉,那活泼开朗却略显消瘦的梦幻身影,又隐约重现在眼前似的……
  就像是影子般轻轻摇曳着,又突然啪的消失不见了。
  一弥以严肃的表情陷入了沉思。
  “这究竟怎么回事呢?这件事为什么会跟科学院扯上关系……!”
  窗外冬日的阳光依旧照耀着熙熙攘攘的街道。
 楼主| 发表于 2012-2-26 06:16 | 显示全部楼层
  西洋棋偶
  -Chessdoll 2-

  从世间的某处,传来了赞美歌的歌声。
  石塔。
  无论是肮脏的地板,还是布满裂缝的墙壁,都在严寒的环境中冻僵了。系着我双手手腕的锁链,时不时传出钝重的声响。
  难道已经快到圣诞节了吗?有人在远处唱起《普世欢腾》的可爱歌声……隐约传了过来。
  “药已经开始生效了吗?”
  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我轻轻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刚才的歌声也像幻觉似的消失无踪了。
  我正躺在一张粗糙简陋的床上,有人正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
  他眯起了冷酷的绿色眼瞳,默默地注视着我。
  亚伯特·德·布洛瓦——
  这时候,又响起一个医生的声音。
  “是的,您暂时不必担心她会再乱动起来。”
  “这只灰狼是不是快要生下幼子了?”
  “大概就是这几天吧。侯爵,您要亲自见证吗?”
  “哈,怎么可能!”
  就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男人以夸张的动作笑了起来。远处又传来了赞美歌的歌声。我就像被什么人拉着似的陷入了睡魔的深谷中。
  耳边还传来了一阵阵呼啸的风声。

  你就不要这样一直哭个不停啦!
  柯蒂丽亚!
  这可是蔷薇色的人生。

  真是的,你有在听吗?你真是个哭包子,太脆弱了嘛。
  就算你再怎么觉得寂寞,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无形的壁垒,
  你也不可能变成孤单一人的。
  只要来到剧场里,就可以见到我和其他舞女伙伴。
  而且不是还有那位经常来捧场的,
  长得很可爱的红发男孩嘛?

  而且呀,
  虽然现在就跟一个小孩子没什么区别,
  但是你这个不成熟的灵魂,总有一天也会成长为大人的。
  那样的话,你就会拥有保护重要的人的能力了。
  那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

  不过,这种说教显得有点老套是不是?
  啊、轮到我们出场了!来,走吧!

  ——蔷薇色的人生!

  梦见了过去。
  到底睡了多久,我不知道。感觉过了好几天。这次又被灌了多少药呢,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真正能维持着清醒状态的时间基本没有多少。
  眼睛一睁开,又看见医生站在旁边。还有几个从没见过的贵族打扮的男人,正一脸恐惧地睁圆眼睛望着这边。
  这真是太奇怪了。
  感到恐惧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啊。
  某天晚上,我突然被人从剧场带走,然后就一直被锁在这里。舞女的同伴们,那个红发男孩,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我被关在这里。
  “差不多了。”
  “什么!”
  贵族中的一人颤抖着叫出声来。
  “啊,我的主啊——!”
  听到某处传来赞美歌的声音。其他的男人也都颤抖了起来。“真是天大的讽刺,今夜可是圣诞夜啊!”“真是太可怕了……”,他们一个个都在胸前划起十字,互相看着对方。
  前些天耳朵听到的赞美歌,原来并不是我的幻觉。那大概是不知在哪里虔心祈祷的少女们合唱的歌声吧。
  “灰狼的幼子出生在耶稣诞生之夜,这的确是十分讽刺的一件事。”
  “啊……我真恨不得早点回到家里去。在这真是冷得难受!”
  “已经快了。马上就好……”
  男人们都满怀恐惧地俯视着我。
  绑在我身上的粗大锁链,也发出当当的巨大声响。
  混杂着飞雪的寒风,猛烈地吹打着石造的巨塔。

  不久,身体内的那个重要的东西……自出生开始就一直怀在体内、对其百般爱护……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村庄放逐,带着村长扔给我的为数不多的金币,一边担心遭到野兽的袭击,一边独自走出深山,在大城市中彷徨,挣扎着来到了苏瓦伦……直到现在我都一直保留着的、那个宛如我的灵魂般重要的东西,我感觉到快要滋溜溜从身体里滑出来。我拼死抵抗,锁链也被拽得狂响。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在石造的巨塔里,男人们发出了恐怖的声音。
  啊啊!
  灵魂,我的灵魂就要从我的身体里跑出来了!
  还给我!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痛苦,愤怒,还有恐惧——虽然应该过了很长时间,不过感觉上只像是一瞬间的事情。
  体内那不可取代的东西被拿走了,我的灵魂发出了哭泣声。那是一个软弱寂寞,在黑暗深处寻求着我的哭泣声。
  至今为止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慈爱。得到了珍爱之人的天佑,如光明一般贯穿了自己的全身。
  接着,我就像整个灵魂都被取了出来,肉体仿佛变成了空洞的木雕人偶,随之生发丧失的感觉……
  “是女的。”
  “是女的灰狼。不,这是由狼和我国贵族血脉混合而成的、小小怪物……”
  女儿!
  我的、女儿……!
  我伸出了被锁链绑住的双手。
  伸出了那位舞女伙伴——有着棕色头发和丰盈体型、开朗活泼又温柔的金佳·派——曾经说过的、能够保护自己重要存在的双手。那大人的双手。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我的双手却显得无比苍白,看起来就像老太婆般纤细瘦削,上面还能看到浮现出来的无数血管。刚出生而哭个不停的女儿——我的灵魂,就这么被医生抱在怀里,毫不留情地被带走了,我就连阻止都无法做到。我像是表达抗议般在喉咙里咕嘟咕嘟地叫了几声,就像野兽的低声恸哭一般。被监禁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似乎把人类的语言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一边发出咕嘟咕嘟的呻吟声,一边拼命呼唤着女儿。
  母亲的声音像是传给了女儿,她猛地哭闹起来。
  就像是划破夜空似的,哭得极其凄惨。
  贵族男人们争先恐后地逃向大门,我又变成了一个人。锁链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一双苍白无力的手臂,只能伸向空无一物的虚空,像是瘦削的野兽钩爪一般徒劳地在空中想要抓住什么。
  我又大声嚎叫起来。
  求求你,别让我和这个孩子分开。别让我和我的灵魂,分居在遥远的两地。
  我心爱的女儿啊!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夜空又响起了震撼整座石塔的哀嚎。
  我的灵魂结晶啊!
  ——呜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不知从什么地方又传来了赞美歌的声音。

  眼泪像是决堤了一般从眼眶汹涌而出,视野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12-2-26 06: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蓝色火焰

  1

  “已经快到圣诞节了呢。”
  “咦?”

  ——在苏瓦伦的街道上。
  虽说是冬天,但是跟山间地区不一样,这里并不存在厚厚的积雪,汽车和马车也可以照常在道路上行驶。路上的行人都吐着白气,路旁的树木也几乎掉光了树叶,露出光秃秃的枝干。
  从大马路拐过几条小巷,来到一个昏暗的角落。跟大马路旁的商店相比,这里的商店橱窗都萧条得铺满了尘埃,往来行人的身影也显得非常稀疏。不过仔细搜寻,还能找到各种各样让人产生兴趣的特色店铺,比如摆满了阿拉伯风味的烤点心的橱窗,还有看起来似乎能找到古董珍品的旧相机店,衣物店把做出各种姿势的木制时装人偶摆成像是在欢迎客人的阵势。如果在这里悠闲地走上一圈的话,应该也能度过一个相当愉快的星期天下午吧。
  在大步大步地往前走着的一弥身边,塞西尔老师正在设法不让人看到里面的睡衣而使劲扣着大衣前面的纽扣,又很在意地拉了几下衣摆:
  “在这里买圣诞礼物的话一定会很愉快吧。要是苏瓦伦就在我们村子旁边该多好呀。”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原来是在说圣诞节的事吗?但是老师,现在……”
  “不,那个,我必须告诉久城同学,其实圣诞节对你来说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啊,好像就是这家店了,老师。”
  一弥指着前面的一家店子说道。塞西尔老师立刻闭上了嘴巴,但很快又像发愣似的大大张开。接着,她还做出了用手背擦口水似的动作。
  在那家店的招牌上,画着一幅丰满的小麦和刚烤好的面包图画,还写着〈山姆面包店味道自然好极了!〉这种充满诱惑力的宣传文字。在玻璃橱窗里面摆放着巨大的法式面包和看起来很松软的奶油蛋糕,还有一大堆馅料充足的三明治,就像充满朝气活力的山姆大叔分身似的稳稳端坐在那里。
  “看起来很好吃耶~”
  “我们去问一下这里的山姆大叔吧。听说……他以前也是〈平民区的Blue Rose〉的忠实粉丝呢。”
  “啊,是这么回事吗。”
  一弥很有礼貌地挺直身体走进店铺。
  当啷啷!一推开门就听见了悦耳的风铃声。
  一个身上穿着吊带裤、头上戴着同色帽子、瘦得像竹竿般的男人,以及一个穿着围裙胖胖的老板娘同时抬起头欢迎道:“欢迎光临!”“味道好极了!”
  “对不起,那个,我们不是来买面包的。”
  “咦?那么,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我是想来请教一下……关于〈平民区的Blue Rose〉——妮可儿·露露的事情。”
  光是听到“平民区的Blue Rose”这句话,那位瘦削的男人——山姆的表情就顿时煞白了。他赶紧回头看了自己老婆一眼,然后又看了下一弥,接着又看了下堆成小山状的面包,最后再次回头看了看老板娘的脸色。
  紧接着,他以敏捷的动作跳到一弥他们面前:
  “你啊,拜托,能不能小声点。我差点就要被我家里的那位一脚踢出去了啊!”
  “啊,不好意思。那个,我是想……”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吧。至于我家那位醋坛子,也和当时的名画、名曲一起保留到现在了……那个,拜托你了!”
  他看向塞西尔老师说道:
  “你先去问一下面包种类什么的,暂时转移一下她的视线,让她消消气好吗?”
  山姆还没说完,塞西尔老师就已经盯上了那堆看起来很好吃的三明治。话说三明治她不是刚刚才吃过吗?一弥尽管对此感到很不可思议,但还是对塞西尔老师说了一句“那么,就多多拜托了”。
  塞西尔老师又做了一下用手背擦口水的动作——
  “嗯,我知道了。”
  她点点头就转身朝着老板娘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个~不好意思~这里有熏牛肉的三明治吗~?还有,这边奶油上点着的红色颗粒,是不是蛇莓?还是野山莓酱呢?”
  “嗯。你还知道得蛮清楚嘛。这些都是蛇莓哦!很少见吧?”
  “果然!”
  “……看来你不是一般人啊,挺懂行的嘛?”
  “呵呵,因为我是教师,所以对面包很挑剔就是啦。那么,这边的肉馅饼是猪肉?鸡肉?还是……”
  背对着挽起衣袖正要开始跟塞西尔老师大谈特谈的老板娘,一弥和面包店的山姆大叔偷偷溜出了店外。

  山姆带着一弥走在小路上,手脚并用绘声绘色地说着当时的情景。
  “当时我可是她的超级粉丝呢。她真是很开朗的一个女孩,脸也长得很可爱,身材也非常出众哦!”
  他一边说一边眯起眼睛回忆了起来。
  “如果说真正的可可王妃,是人工雕饰的虚幻蓝色蔷薇……”
  “嗯。”
  “〈平民区的Blue Rose〉简直就是一团蓝色的火焰!啪啪地燃烧着,每晚都用爱作为燃料。无论是唱歌还是跳舞都无可挑剔。而且对蜂拥而至的粉丝们也很亲切,在后台门口等着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跟她聊上哦。我曾经常送她烤好的面包呢。她说了一句‘啊,谢谢你哦’就当场大口大口地把面包吃掉,还笑着称赞说‘这真是太好吃了耶’。脸上和下巴都……”
  山姆边说边用粗壮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脸:
  “经常沾着面包碎屑。我忍不住提醒她‘姐姐,粘脸上了哦’。当时我还很小也很纯情,还曾经心怦怦跳地伸出手指,替她把脸上的面包屑拿掉呢。那时候妮可儿·露露脸颊上燃烧般的触感,直到现在还残留在我的手指上。就好像是直接触及生命一般的感觉。我敢打赌,在那一瞬间,神一定是在背后看着我啊。”
  山姆发现到自己说得太激情了,不禁羞得赶紧闭上了嘴。
  “总之一句话……我当时真的迷恋上她了。”
  接下去大叔低下头,寂寞地说道:
  “不过那都是二十四年前的事了,不管是舞女的妮可儿·露露,还是作为客人的我,都还很年轻。”
  “那么山姆先生,你应该很熟悉有关当时妮可儿小姐的事情吧。”
  “说白了,我也只是她的一名粉丝而已。也就是去剧场看看她表演的关系罢了。不过,她的确是很好的一个女孩子。只要看她的眼睛就可以知道了。既开朗又能喝,还有一个善良的灵魂。虽然我只在晚上见过她,但却很不可思议地感觉她像太阳一般,直到今天那抹火焰仍在我的印象中。男人们都被她深深吸引了,一直以来,平民区的人们都更喜欢这一位Blue Rose。虽说王宫的那位可可王妃高贵而美丽,但实际上是怎样的一个人谁也不知道。当然如果深入了解的话,那位说不定也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吧。”
  “妮可儿·露露是〈Phantom〉的舞女,不过我听说她在一九〇〇年突然消失了。”
  “啊啊。”
  说到这里,山姆就露出一脸悲伤的表情。
  “虽然我不知道详细的情况,但她突然就没有再出场表演了。我当时也非常担心。”
  “嗯。”
  “没想到,她会死得那么早!本来是那么有精神的女孩啊,我知道现在都不敢相信!”
  “……死了?”
  一弥停下脚步。
  被反问的山姆也表示吃惊:
  “什么,不知道吗。妮可儿·露露在很久以前已经死了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我调查后知道的,她只是在一九〇〇年神秘失踪……”
  “这前面的墓地里有她的坟墓,就是妮可儿·露露的坟墓。”
  山姆悲伤地低着头,用他那粗壮起节的手指指着前面小教堂的尖塔。
  “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那里离店子很近,我经常去牧师先生的家送面包啦。那大概是妮可儿从〈Phantom〉消失之后过了三年的时候吧,我抄近道路过墓地偶然发现的,墓碑上的确写着妮可儿·露露这个名字。”
  “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啊!我当时就哭了起来。不过,哭鼻子什么的也不符合我的性格。而且妮可儿本来就是跟眼泪无缘的女孩啊。想着我们彼此都跟眼泪和花束不太搭调,所以后来就准备了成堆的面包和红葡萄酒去凭吊她。妮可儿最喜欢葡萄酒了,生前她可是每晚都大口大口地喝呢。”
  “是这样啊……可是,那真的是……”
  “啊啊·我当时就祈祷她在那个世界里也能这么欢快地喝酒,吃东西,唱歌,还有跳舞……我和妮可儿的故事,就到此为止啦。”
  山姆耸耸肩说道。
  他眯起眼睛,像是又在回味遥远的过去。
  “当时的我,和那个有如蓝色火焰般明艳动人的女孩子之间,也就只是这样的关系罢了。”
  身边呼地吹过了一阵寒风。
  因为听到远处响起一阵轻轻的铃声,一弥回头望去——山姆面包店的门被打开,塞西尔老师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弥向她招了招手,接着觉得很刺眼似的眯起了眼睛。
  阳光从云层后射出来,轻轻洒满了整条街道。

  告别山姆后,一弥和塞西尔老师会合了。
  两人一起走上通往小教堂的平缓坡道。向周围瞧去光秃秃的树上还有少量的积雪,把两人呼出的气息也染成了白色。
  一个戴着大人用彩色围巾的小孩子啪哒啪哒地从两人身旁跑了过去。在他的身后,一个像是奶妈的女人正拼命追赶着。孩子吐出的气息也同样是白色的。
  枯枝被寒风吹得沙沙作响。
  一弥用双手抱着装满烤面包的纸袋,这些都是塞西尔老师买的。因为那纸袋太大了,他根本就看不到前方。
  “老师,话说你买的面包还真多啊。”
  塞西尔老师红着脸说道:
  “这都是因为久城同学和山姆先生去了那么久都没有回来啦。我因为没事可做就顺便问这问那的,后来还问起了做面包的配方……然后就……”
  她边说边用手把眼镜扶正。
  “结果我就越来越想买了。”
  “老师,这么多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一弥开玩笑地说道。
  “没关系,我还可以拿给苏菲当礼物呢。”
  “是舍监?但是……”
  塞西尔老师表情稍微蒙上了一层阴云,顺便用脚踢飞了一颗小石子。
  石子在坡道上骨碌碌地往前滚。
  “我来苏瓦伦的时候经常都会邀苏菲一起。不过因为今天早上遇到了紧急情况,我什么都没跟她说就自己来了。她要是知道我一个人来到苏瓦伦,肯定要生气地说为什么不邀我一起去什么的。”
  “那个……”
  塞西尔老师歪起头说道:
  “话说回来,她也真是太任性了吧。明明自己一个人来就行了,没想到她却是个怕寂寞的人,总是想要我去拉她一起去。明明是这样,她却摆出一副嚣张的态度。”
  “其实舍监现在就在苏瓦伦啊……”
  “……什么!?”
  塞西尔老师的脸慢慢变得可怕,一弥马上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怎怎怎怎么了,这表情!为什么要生气啊!我真的搞不懂……”
  “苏菲吗?为什么!”
  “那个,好像是、因为……”
  一弥回忆着说道:
  “看到今天早上的报纸上写着〈Phantom〉要上演什么什么戏剧。舍监她从小就很喜欢可可王妃,还收集过照片什么的。”
  “哼,那个人也会干这么没出息的事吗!”
  “没出息!?这也说得有点过头了,兴趣爱好属于个人的自由……是天赋人权……”
  “总之,苏菲她是一个人来了苏瓦伦是吗?”
  “不,她是跟我一起来的……”
  “和久城同学?她不来找闺蜜的我,而是跟去年刚留学过来的你这个家伙一起来!?”
  “喂喂!请别用什么家伙的来称呼我!这可不是一个老师对学生说的话吧。话说回来,塞西尔老师你总是……”
  “那个人没想到心眼会这么坏,为什么不来找我嘛!”
  “那个……”
  “她竟然、没有来找我~!”
  塞西尔老师双手叉腰站着,就像老牌歌剧演员般充满了压迫感,从腹腔大喊了起来。
  一弥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说道:
  “……因为没叫你就这么生气,还发这么大的火。刚才说的那番话,其实在形容你自己吧,塞西尔老师……呜、好痛!”
  一弥被狠踢了一脚,忍不住单脚跳了起来。
  “竟然还踢自己的学生!真是粗暴!我要坚决抗议!”
  “我不知道。苏菲和久城同学什么的,最讨厌了!”
  一弥也表现出快要发火的表情,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反而露出了笑容:
  “难道说,这就是吃醋吗。女人都这么大了还是动不动就吃醋,然后生一肚子的气。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一点呢。”
  “哼!”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来到了教堂。
  那教堂并不大,塔尖直直伸向冬季的青空。远远可以看见塔尖的铜钟正被风吹得哐当作响。
  教堂后面的墓地干净整洁,甚至给人一种可爱的感觉。小巧别致的的十字架整齐地排列在那里,有的上面挂着凭吊的花圈,有的旁边还供奉着点心什么的。
  一弥因为抱着面包的纸袋动弹不得,塞西尔老师就帮他从墓地的一边开始逐个查看墓碑。
  “这个也不是,这个也……”
  冬季枯槁的树木正在孤寂地摇曳着。
  就像是来自过去的声音一般。
  小孩子的坟墓,老人的坟墓,兄弟们的坟墓……十字架也各式各样,有巨大的,有小巧的,有华丽的,有简朴的……它们一个挨着一个,在静寂中默默地承受着来自过去的寒风。
  一弥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老师,话说你一点也不害怕墓地吗?”
  向塞西尔老师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咦,塞西尔老师?你怎么?”
  “呜!”
  瞬间塞西尔老师双手捂住圆圆眼镜,仿佛想逃走的样子。
  一阵寒风吹过。
  塞西尔老师猛甩着脑袋,及肩的头发像小孩子那样柔软地甩动起来,然后又缓缓地垂落在脸的周围。
  “我不怕!因为我必须跟久城同学一起帮维多利加同学的忙。”
  “嗯。”
  “我也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
  “老师……”
  “这次我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那些复杂的事情我也不是太明白……总而言之,我很想跟大家一起回到圣玛格丽特学园。所以我不怕。老师我是这么想的……”
  塞西尔老师眺望着远方说道。
  “跟妖怪或者超自然现象相比,在现实世界中失去自己重要的人才是更可怕的事情。”
  远处传来了野兽吼叫般的诡异声音。
  同时混杂着一些树枝被风吹动的声音。
  一片像是被冻僵了的茶色枯叶从摇摆着的枯枝上飘落,落到了两人的中间。
  沙沙、沙沙沙……枯叶正在低声细语。
  “沉睡在这里的,都是逝去的人们。也就是死者。而他们都是某些人最重要的人。如果害怕他们的话也太失礼了呢,嗯。”
  风又吹起塞西尔老师棕色头发。
  “所以,加油吧。久城同学。”
  “好的,老师。”
  “啊……找到了!”
  塞西尔老师停在一个十字架前倒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指。
  抱着大堆面包的一弥也急忙跑了过去。
  在小墓地的正中央,就像死后还不忘在众人面前跳舞歌唱一般,她的墓碑就被立在那里。虽然十字架小得很不起眼,不过旁边却供奉着不少葡萄酒瓶和点心之类的贡品。
  一弥和塞西尔老师并肩而立,同时读出了墓碑上的文字:

  〈妮可儿·露露
  金黄色和湛蓝色的可爱小鸟
  永远沉睡于此〉

  下面一行刻着生卒年份。

  〈一八八一年—一九〇〇年〉

  “怎么可能!?”
  一弥不由得叫出声来。
  “妮可儿·露露是在一九〇〇年,看到报纸上的广告,去参加科学院主办的面试,然后就消失不见了。那她是在什么时候死掉,然后被埋进这个坟墓的呢。而且是在她消失的年份——一九〇〇年死掉的吗?”
  一阵风吹过墓地。
  周围的枯树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教堂的钟声响起,当当地震慑着胸口。一弥双唇紧闭,像是想要看清在黑暗中操纵着一切的人物究竟是谁似的,把漆黑的眼瞳眯成了一条缝。
  又一片枯叶飘落,这次是无声无息地被风带到了远处。

  2

  话说,在同一时刻的剧场〈Phantom〉里……

  “喔,这套衣服原来是设计成这样的吗,真是长见识了啊!”
  在一楼大剧场舞台边上,布洛瓦警官在年轻女演员身边蹲下来,扯着裙摆翻开仔细看着发出感叹声。
  女演员本人似乎对此并不怎么在意,目光一直盯着手上的剧本做上台前最后的练习。
  跟周围完全不搭调的维多利加宛如公主殿下般坐在旁边的简朴椅子上,表情厌恶地看着她的样子。
  一身华丽的红白套裙,头上的粉红色小帽子像是蔷薇般含苞待放。一头金色的长发随意垂在地面,发梢像是天蛇卷成一团。手上捏着一只陶制的烟斗。雪白的鸽子收起翅膀,像是栩栩如生的玩具装饰一般闭着眼睛停在她膝上休息。
  只见她那宛如珍奇的异国宝石般小巧美丽的脸微微皱起说道:
  “兄长大人,今天怎么变态得更加厉害啦。你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嘛?”
  “住嘴,维多利加……唔,唔。你看看这个蕾丝边只是从后面粗缝上去的。很简单就能取下来,为什么要做成这样?”
  “古雷温,我就不厌其烦地用智慧之泉告诉你答案吧,这恐怕是因为……”
  “因为什么?”
  “当演完一场后马上就要换演另一场的时候,这样就可以马上把这圈蕾丝拆下来,变成另一套服装重新利用。她们那些服装乍看起来一套套都显得光彩夺目,实际上都是用便宜而结实的布料做成的。为了使其在灯光环境下产生美艳豪华的效果,他们会在服装的各处地方添上一些蕾丝、珍珠或者是五颜六色的玻璃饰品等高价东西。而廉价的裙子本身则是便宜的消耗品,只有一些装饰物——比如那些法式荷叶边才是真品……”
  “喂,我说你啊。别把智慧之泉用在这种无关重要的事情上好不好。”
  布洛瓦警官很不屑地哼了下说道。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
  “……啊,糟糕了?”
  他一副死到临头的表情缓缓转过身,发现自己的妹妹正面无表情地睥睨着自己,慌忙说道:
  “别瞪着我看!太可怕了,别看啊!我只不过是逗了你一下而已,别露出这种要杀人的表情,默不作声地盯着我看啊!”
  “为什么你会对裙子产生兴趣,还用手扯来扯去翻来翻去的?”
  “不,那是,因为……”
  “你不说我也明白。摆在村里警署的办公室书架上的那些人偶们,其身上穿的衣服大概全都是你亲手制作的吧。真是太恶心了。”
  “你别老这样随便就把事情真相给揭穿好不好!狼崽子!啊啊,真是的。不过这些事我根本就不在乎。”
  布洛瓦警官站了起来。
  不过因为他的手没有松开,结果就把女演员的裙子整个掀起,露出一双穿着吊带袜的美腿。正在读着台词的女演员毫无预警,扬起高跟鞋就把布洛瓦警官一脚踢飞了。
  警官顿时整个人蹦了起来,闷不作声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此时舞台上已经开始照射着明亮的灯光,刚才摆在走廊里面的王宫布景的大型道具也重新在舞台上装配好了,让舞台呈现出一派华贵的气息。和舞台上的情景形成鲜明对比,侧台上则是漆黑一片,摆着几张像是随便用木材钉起来做成的简陋桌子,上面还落满灰尘以及似乎有几十年历史的椅子,随便摸摸坐坐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眼前这番情景,就好像那些选择舞台演员这种既华丽又可怕的工作的人们——光明与黑暗并存的人生真实写照一般。
  开演时间临近,舞台侧台上,换好衣服的演员们都陆续集中过来,有的在舒展着筋骨,有的在独自默记着台词,还有要出演同一场景的几个人在互相对着台词。公演首日的紧张感和压力,以及他们至今也没有磨灭的对舞台的憧憬——这些感情互相纠葛,弥漫在空气中,影响着每个演员的内心。
  充满耀眼光芒的舞台,和侧台。
  存在于光明旁边的黑暗。
  有两个年轻的女演员正在互相牵着手臂,拉拉扯扯做着准备体操。察觉到她们的存在后,布洛瓦警官马上走近维多利加说道:
  “喂,那两人就是被选拔为扮演可可·萝丝角色的年轻女演员。”
  “哪个是呢?”
  维多利加以忧郁的表情反问道。
  “两个都是。”
  “这就是说……?”
  “只有王妃这个角色是二人饰一角。”
  维多利加闭上眼睛。
  然后缓缓睁开,其中像是有熊熊的烈焰燃烧起来。
  布洛瓦警官没注意到她的变化,继续说道:
  “刚到剧场的时候,人口不是有记者招待会吗。我当时也有参加,不过却被霸道的记者们的铁臀硬是挤了出来。他们的团队意识真强,男人们用他们精瘦的屁股、肥大的屁股、坚硬的屁股,还有像是戚风蛋糕样软乎乎的屁股……就那么嘭嘭嘭的……就像某年夏天我在地中海沿岸避暑胜地玩过的沙滩排球一样,那排球也是这么嘭嘭嘭地飞来飞去,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摔在路上了。嗯嗯,真不甘心!”
  “对笨蛋老哥来说也算是一剂良药了。”
  “你,你算是老几啊!老是摆架子又一眼看穿真相,明明是这么一个小不点,真是个恐怖的家伙……”
  布洛瓦警官恨恨地盯着维多利加,但马上转换心情,充满干劲地说·089·道:
  “好,这次没有那些屁股在旁边阻挠,我就继续我的记者会见吧。毕竟就算是记者也不可能跑到这里来嘛,我就来独享这一刻,他们活该。”
  “那我也来陪陪你吧。”
  “咦!?”
  布洛瓦警官很不情愿地回过头来。
  不过这时维多利加已经从破烂的木椅子上站起身子,啪哒啪哒地小步走过侧台,对着做体操的女演员们喊道“喂,你们两个”。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寻找着声音来源。当看到维多利加的娇小身影时,她们同时惊呼道:
  “好~可爱耶!”
  “哎呀,这个孩子!简直就跟人偶一样!小姑娘,你几岁啦?”
  “……我一百一十四岁。”
  布洛瓦警官皱着眉头不安地看着她们对话,不过一会儿就放弃了,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跟着维多利加身后,朝着女演员们那边走了过去。

  “是这样啊,二人饰一角吗。”
  “我演的是过去的可可王妃,然后这位是……”
  这两个女演员真的很相像,两人都有一张小小的鹅蛋脸,一双可爱的蓝色大眼睛。比起美人这个称呼,她们反而更适合用可爱来形容吧。明明已经是成熟的女性了,但是身上却还残留着某种少女的气息。眼神中略显寂寞和纤细,同时也闪烁着恶作剧般的活泼光彩……
  长长的头发呈现出亮丽的金黄色,不过仔细看的话,其中一人的发根部是棕色的。看来她原本头发是深色的,为了配合舞台戏剧才专门染成金色。
  染发的这位女演员穿着低胸的蓝色绢质长裙,头发自然散开垂在背后。
  另外一人的衣袖鼓起成方形,蕾丝一直围紧胸口,裙子的颜色是死板的藏青色。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流行的款式了,头发也按旧时的风格高高盘起,和苏瓦尔国民在照片里经常看到的可可王妃的发型一样。据说那本来是法国风格的发型,当时苏瓦尔的年轻女孩们都喜欢学可可王妃把头发染成金色,然后将其高高盘在头顶。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怀古发型的女演员先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向另一个女演员说道:
  “这一位,她演的是搬到乡间别墅,也就是一九〇〇年之后的可可王妃哦。”
  “因为王妃在她生涯的途中,因为某件事太过悲伤而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为了表现这一点,我们才选择了用不同的女演员来演的方式。这是不是很崭新的演出方式呢?我都兴奋得不行了!”
  “对呀!不过,为了表现得像是一个人,我们俩一直都在一起努力排练着呢。结果两人变得亲密无间了!”
  “是呀!”
  两人都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排练的成果,还是本来两人就长得很像,现在连笑起来的样子都一模一样了。
  维多利加看着像是镜像般的二人说道:
  “在塑造角色上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那当然啦,因为要演得像同一个人,还有……”
  “王宫的可可王妃和乡间别墅的可可王妃,两者之间也有着许多不同点呢。我们俩商量了好久。
  “还向很多熟识王妃的人打听过许多事情。”
  “嗯,比如说?”
  “比如说……”
  演王宫的可可王妃的那个女演员用右手贴着脸蛋,左手平放,同时把右手肘按在左手手背上,摆出了托腮的姿势。
  然后她就这么一直没有说话,维多利加也一直盯着她,结果旁边的布洛瓦警官发话道:
  “是照片上的那个!”
  “没错!”
  女演员很高兴似的点头说道。
  “猜中了!”
  “你说的是什么?”
  “你还是个小孩,而且没在大街上走过,应该不知道吧。维多利加。”
  “不是没走过,而是走不了。”
  “呃!咳咳!总之,可可王妃刚刚出嫁之时,那些出售的相关照片,几乎都是这个姿势。看来这是她个人的习惯性动作。尽管如此,那也不是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总之就像是在和窗边小鸟聊天般自然的表情。真是超可爱的说!”
  “听到老哥你这么说,我反而觉得很恶心。”
  “…………”
  布洛瓦警官合上嘴巴,默默地盯着妹妹的头顶。
  然后,他又恢复心情说道:
  “一摆出这个姿势,就马上变成大家熟悉的可可王妃了。真是太棒了!”
  “还有我……”
  扮演乡间别墅的王妃的那位女演员,也马上摆出了同样的姿势……不过头却无力地耷拉下来,左臂也瘫软着,眼睛像是死了一样无力地看着虚空。
  她就这么保持了一段时间,然后一下子又活了过来,眼睛瞬间充满年轻的生机:
  “这是后来没有精神,搬到乡间别墅静养的王妃啦。并不是用什么失落、什么烦恼之类的台词来说明,而是只靠演技来表现出王妃内心的变化。这就要看我们演员的本领了!”
  “就是呀!”
  另一人也笑着点头同意道。
  然后两人站在一起,右边的王妃摆出懒洋洋的表情,右手心托住脸颊,而左边的王妃脸色则像是亡灵般苍白,头沉重地压在右手上,无力地望向虚空。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
  被她们的气势所压倒,布洛瓦警官马上一边大喊“Bravo~!”一边拍起手来。旁边的维多利加也似乎罕见地被感动了,用圆滚的小手轻轻拍了几下。
  两位女演员同时恢复了平时的表情,像是魔法一下子被解除了一样。
  接着她们都露出笑容,还郑重其事地用舞台风格行了个礼。
  “怎么样?”
  “太棒了,你们两位!”
  “有一个说法认为,王妃在一九〇〇年怀上卢帕特陛下的小孩。皇太后陛下也期待着子嗣的降生。不过遗憾的是最后流产掉了……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真相,不过据说为此感到无比失落的王妃和国王陛下之间的感情沟壑也越来越深了。最后还传出以静养为名被放逐到乡间别墅的流言。不过,那也真是不容易啊。”
  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
  维多利加追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你想想,可可王妃的事,这个国家的人基本上都知道。她去世后都已经过了十年,到现在依然这么有人气。毕竟连舞台剧都这样子重新上演了……秀气纤细、温婉可爱……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女儿,年轻人都会把她当成是妹妹或是朋友一样的存在,对可可王妃关照有加的吧。所以我才觉得很不容易呢。每个人都抱有各自对王妃的重要回忆,然而实际上不管是谁,都不知道她实际上是一个什么样的女性,我们要演的就是这样一个充满神秘感的可可王妃。
  “不仅仅如此。”
  另一人补充说道:
  “身为贵族的文静少女,远嫁到异国他乡,因为难以融人异国文化而感到痛苦不堪。再加上出产失败而越来越难确保自己的地位——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说我们能这样理解她的痛苦和无奈或许有点自夸,但至少可以找到演绎的方法。但是可可王妃却有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奇怪传闻……”
  “对灵异现象的沉溺以及夜游癖。是这个吧?”
  “就是啊。你看,不是很奇怪吗!”
  “对呀!”
  两人又一唱一和地同时点头说道。
  舞台上传来了工作人员摆放大道具的声音,以及舞台指导的声音。大概正在进行照明灯的测试吧,舞台上的灯光忽明忽暗闪烁着,看得让人头都有点发晕了。
  扮演王宫可可王妃的女演员说道:
  “听说她刚刚嫁过来,因为不安才迷上了灵异现象。还倾心于不可思议的炼金术师,关系也有点过于亲密——坊间也流传着这样的传闻。虽然没什么可信度……还有人说她爱的不是国王,而是炼金术师呢。据说那个炼金术师也是从什么国家来的旅行者,因为同是异国之人所以才跟他情投意合。”
  “原来如此,这么考虑的话,在角色定位上就比原来要难上许多了吧。”
  维多利加也点头道。
  另一位扮演乡间别墅可可王妃的女演员接着话头说道:
  “还有就是离开王官静养之后的逸闻了,仔细一想的话那也很不可思议呢。人们都说离开王宫后的王妃是极为失落的。但是你也知道她在乡间别墅静养后过了几年,小报上马上报道出她在夜晚的欢乐街上被目击的消息吧?这真是让人搞不清楚她究竟是有精神还是没有精神了。过去明明是那么内向温顺的人,到了晚年为什么会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呢?实际上是不是存在着什么契机?像我就是因为不明白这一点才困扰了很长时间呢。啊,到底是怎样的嘛!”
  “原来是这样,第二个可可王妃也同样在演绎角色上有着自己的难点么。”
  “就是呀。”
  “真的是很难哦。”
  两位女演员同时说道,头也同时扭向一边,但却是分别扭向左右两个方向。
  维多利加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那缓慢的动作,简直就像一个年满百岁的老人。
  布洛瓦警官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维多利加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的确如此,可可·萝丝从以前开始就存在着某种奇怪的两面性。作为一个温顺可爱的普通法国女性,年纪轻轻就远嫁异国国王,如此粉墨登场。可能是因为不安过度,而过分依赖着那个奇怪的炼金术师。”
  “嗯,是这样。”
  旁边的布洛瓦警官郑重地点头道。
  维多利加很厌烦地说道:
  “你这个变态,别在这里打乱我的思维。
  “咕!呜!”
  “也有一个说法认为王妃由于压力过大而经常喝一些烈性酒。平时只会跟从法国带来的那个容貌与自己很相像的女仆敞开心扉说话。接着就是晚年的奇怪丑闻……每天晚上的夜游……”
  维多利加默默地注视着重新做起了准备体操的两名女演员。
  她的眼眸就像在对什么东西感到恐惧似的闪出了冰冷的寒光。
  “不过无论坊间有什么样的传闻,可可王妃的人气也一直没有衰退过。也不知道国王当时是怎么想的。跟继承王位的卢帕特陛下相比,反而是这位来自异国他乡的女子更能赢得国民的爱慕和理解。唔……”
  说着她看向远方:
  “可可王妃的人气,恐怕是因为她身为女子的柔弱和不安定感造成的吧,我是这么推测的。人心的确是个难以预测的东西。即使是同一个人,有的时候会不顾一切地追求完美和强大,有的时候也会被某种柔弱虚幻的不完美东西摄走心神。
  “你这家伙在说些什么啊?”
  布洛瓦警官仿佛很焦躁地问道。
  “不,苏瓦尔的国民在可可王妃嫁过来这二十七年里,对蕴含着柔弱、错误的行为,可疑的传闻、还有神秘的被杀……对包含着所有这些矛盾要素的王妃本人都一直付出不变的深爱呢。就好像在肯定着人类这种存在本身似的。因为苏瓦尔国民的每一个人……”
  “是什么?”
  “也同样是那么柔弱,那么虚幻,有时也会重复犯下错误……充满谜团的不完美存在啊。”
  “只有你自己不一样!反正你就是想说这一点吧?”
  布洛瓦警官恨恨地盯着自己的妹妹。
  “不。”
  维多利加打断了他的话:
  “我也一样啊……”
  然后把脸扭向一边。
  她用樱桃般的小嘴唇叼住烟嘴,烟斗前端就冒出了几圈白色的细烟。
  接着她用哥哥听不到的声音,小声说了起来……
  “我也一样是那么柔弱,那么虚幻无常的一个人。啊,我原来每天都在痛切地品尝着这种滋味吗……即使现在这一瞬间也是……”
  此时,她那仿佛冻僵似的的脸庞面无表情,也因为不安和担忧而变得稍微有点阴郁。然后她缓缓地向通往剧场外的大门看了一眼。
  像是要说些什么似的动了动嘴唇。
  久城——她似乎是说出了这个名字。
  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就像觉得很寂寞似的,她默默地低下了头。
  就在维多利加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嘭的一声,头顶上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的声音,眼睛一下子就被遮住了。

  “……快点,拿走。
  “让这个孩子生气,真是太有意思了!明明是那么小、像梦里的人偶一样可爱,可是头发却像是可怕的恶魔那样倒竖着发起脾气呢。”
  “这个声音是金佳·派吧。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赶快给我拿开。”
  “和你这小脸儿真不配哦,用那像大人一样的深刻表情思考问题。我只是想让你赶快打起精神来啦。你应该生活在阳光中,尽情地唱歌跳舞。那才是最好的。来,笑一个看看!”
  “我笑了。我现在心情已经很好了,所以你赶紧给我拿开吧。”
  漆黑一片的视野,正一点点地自下而上恢复成侧台一片繁忙的景象。
  金佳·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面前。她穿着皇太后陛下的威武服装,配合上舞台化妆的姿态,正在那里抱着肚子大笑。
  在她旁边,还站着一个身穿同样气派服装的帅气男演员。看来那就是演国王陛下的人了。他用两手捧着一顶巨大的王冠,很有兴趣地看着这边。
  “呀!这不是一位美丽动人的小姑娘吗。金佳·派,这就是你刚才说的,过去跟你关系很亲密的那个舞女伙伴的女儿吗?”
  “就是呀。你待会儿可以去看看走廊里的那副肖像画,她跟母亲真的是太像了。真的,我第一眼看的时候真是吓到了呢。”
  因为金佳·派的声音很响亮,周围的演员们纷纷聚集了过来。他们你一手我一手地这里戳戳维多利加的脸蛋,又那里拽拽领结和小帽子。维多利加忍不住发火了,生气地大喊了一句“快住手!”,但演员们还是毫不在意,“做得还真精巧呢,看,她眨眼了!”“喂,这看来并不是人偶呢。啊,活的,是活的耶!”“好可爱呀。这么小小的,到处都软乎乎的!”还是继续摆弄着她。
  布洛瓦警官大概察觉到有危险,早早躲开到一边去了。
  这样一来,维多利加就像迷失在满是尘埃的废城里的孩子,被中世纪的贵族们幽灵围在中间了。
  维多利加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小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没过多久她就真的发怒了。
  “叫你们住手没听到吗!蠢材!”
  “你看,这一生气起来越发像她的母亲了。每次都是这样鼓起脸来,像是动物在威吓一样,倒竖起那头漂亮变换的金色长发……”
  本来正在捧腹大笑的金佳·派,却突然露出了哭包子般的脸。
  饰演国王的演员发现这一点,移开了戳着维多利加脸蛋的手指,把拿在手上的王冠重新戴好。
  看来刚才套在维多利加头上的东西就是这顶王冠了,尺寸与男人的头部非常相符,然而它的尺寸却正好跟男人的大小相符,戴在他那头梳得光亮的短金发上,男演员看起来就跟国王无异了。
  “好啦!别哭了,金佳·派。最近你还真是爱哭哦?”
  他拍了拍金佳的肩膀安慰道。
  “这个孩子真的跟已经消失多年的柯蒂丽亚·盖洛很相像啊……”
  滂沱的泪水瞬间冲乱了脸上的浓妆。演员们都慌了手脚,赶快围住了金佳·派。
  “本来不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很像了,而一生气起来就更像了啊。我想,这一定是因为她们的灵魂很相像吧。跟那个令人怀念的、我最喜欢的柯蒂丽亚……”
  “你的泪点真低耶。昨天不是也为别的事情哭过一次了吗。真是的,打起精神来嘛,金佳·派。你可是相当于大家妈妈一样的存在哦。我们要唱歌跳舞,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不是吗?”
  “嗯,不过,大家都走了。现在在这里像这样兴高采烈地聊着的你们,不知什么时候,也都会留下我一个人离去的……”
  就像一群中世纪的幽灵似的,围在擦着眼泪的金佳·派身旁,穿着华丽衣服的演员们一个个走开了。
  然后就只剩下维多利加还在旁边。
  维多利加依然以一副冰冷而无表情的脸庞观望着这一幕情景,脸上的表情却缓缓松弛了下来。
  从她的眼眸中滑落了一滴小小的泪珠。
  就像从一尊冰雕上流下了一滴小水珠似的。
  接着,她的双唇轻轻张开:
  “妈妈和我真的那么像吗?”
  刚刚在天花板飞了一圈的白鸽,此时缓缓飞回维多利加身边。
  停在她肩膀上。
  “而且一发怒,就更像了吗?就因为我和她的灵魂很相似……?”
  白鸽咕噜噜噜地从喉咙发出声音。
  维多利加低着头,脸颊有些许扭曲,看起来既像在笑,也像在强忍着眼泪。
  舞台上的光影色彩开始急剧变化起来,工作人员的声音也不断此起彼伏。

  3

  剧场的后台里,弥漫着粉底的味道。
  空气里漂浮的粉尘,再加上汗味、烟味和忙碌着的人们散发出的热气,就连味道也充满丁喧闹的气氛。四面竖着化妆镜和巨大的衣橱,还有本来是给客人用的椅子也散乱地放在那里,附有藤蔓和猫足装饰的椅脚部分有的都已经肮脏不堪了。脱下来的戏服、内农甩得到处都是,巨大的镜子上还有人用口红写着〈The show must go on!〉的文字,在这混乱的环境中,漂亮的演员和舞女们各自忙着化妆换衣服……
  “咳咳!咳咳!”
  一弥刚踏进一步,就被扑面而来的烟尘和气味呛到了。刚才明明还精力十足地来回转了一圈,可是一进这里就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一下子摇摇晃晃的想扶住墙边的衣橱。
  不过手的触感好像软绵绵的,他慌忙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靠着的是一个挂满丝质女性内衣的衣架。
  一弥的脸马上变得通红,急忙两手高高举起。
  这时一个女演员发现了僵住不动的一弥,以担忧的口吻问了一句“怎么了,小朋友?”明明还很年轻,这声音听起来却充满了美酒和香烟的气息,同时有一种令人难以拒绝的蛊惑感——那正是夜晚世界的声音。
  “啊,那个——”
  一弥高举双手看过去,却发现女演员的上半身穿着王宫风格的华丽礼服,而下半身则只穿了件内裤和吊带袜,还把那长长的美腿跷在镜台上。结果一弥的脸变得更红了,他赶紧仰头看向天花板,以困惑的声音说道:
  “我、我是在找一个还记得这里过去事情的人。呃,就是从一九〇〇年开始就在这个剧场里工作的人……”
  “哟。”
  女性抓了两下头。
  “要找待了那么久的人啊,那么先去找金佳·派吧。此外还有另一个人,就这两个了。”
  “那个,能告诉我是哪一位吗?”
  “好啊。”
  女性点点头之后又说道:
  “不,你先等一下。
  女演员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在后台看了一圈。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那些抽着烟袋、梳着头发、描着眉毛的人们都在倾听着两人的对话。女演员笑了笑说道:
  “小朋友,你试着猜一下怎么样?”
  “是!……啊?要猜什么呢?”
  “所以说嘛,在我们之中,谁看起来像是在这里待得最久的‘老太婆’级别的人物呢?好啦,你要仔细看哦!”
  她把香烟叼在嘴里,双手抓住一弥的脸蛋,狠狠地拽过来。
  她强行让一弥环视着后台的各位女性,但是一弥看到一半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不管哪一位女性都长得那么美丽丰满,而且都有画上妆,实在难以分辨年龄大小。头发有黑的、金的还有红的。有波浪般的金色长卷发,也有柔顺的黑色长直发,还有像男孩子般朝气蓬勃的红色短发。瞳孔的颜色也一样,有蓝色、灰色、黑色还有棕色的。脸型也是各有各的特色,从这些方面根本就找不出可以判断年龄的要素。
  这时候,从一弥身后现身的塞西尔老师突然出声道:
  “那个人,还有那个人——!”
  一下子就指出两个“老太婆”级的人物。
  一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其中一位上半身只穿了一件棉胸罩,戴着一副镶金链的眼镜正专心看着报纸。这位富有智慧美的苗条黑发女性“啊”地肩膀一震。另一位正对着镜子用梳子把一头热情的红发往后梳的丰满女性,则是透过镜子看过来,“啧”地咂了咂舌头。
  “猜中了哦!太厉害了,小姐。”
  “因为我是老师呀!”
  塞西尔老师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那边被叫到的两位性感“老太婆”则咯噔咯噔……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然后——
  “你得意个什么劲呀~”
  “戴着圆眼镜的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边说还边动起手来。
  “好痛!”
  “哇,我可没说什么啊!?”
  两人一个从右边,一个从左边,开始狠狠拽住塞西尔老师的头发。然后旁边一弥的侧腹也被她们撞到,两人都发出惨叫在后台逃窜起来。

  先是红发的女人咬着香烟,以充满怀疑的口吻说道:
  “Blue Rose在一九〇〇年已经死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在刚走出后台的狭窄走廊上,摆着一张华丽的躺椅,据说这也是舞台用的大型道具之一。旁边放着一张矮矮的茶几,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很不方便。大概是为了在演戏的时候让观众们看清演员的动作才故意这么设计的吧。
  红发女人一屁股重重地坐在茶几上,然后把头摇了几下:
  “那是不可能的啦!因为我还曾经见过那家伙呢。”
  “咦,你还见过她吗?”
  一弥反问道。
  一弥摆出立正的姿势,鞋尖还一丝不苟地并拢在一起。旁边站着塞西尔老师,头发经过一番拉拉扯扯而变得乱蓬蓬,她也一脸认真地聆听着对话,还时不时发出嗯嗯嗯嗯的声音。
  红发女人看到从一弥背后跑来的小兔子,就把它抱了起来,摆在自己大腿上说道:
  “她突然就那么消失不见了,结果还惹出一大堆传闻。有的说她被富豪相中而移民去了新大陆,有的说她自己摇身变成冒险家只身探索非洲去了。不,的确还有人说她死了,还说在哪里找到了她的坟墓……”
  “妮可儿·露露的墓碑,的确就立在那个后街的小教堂里。”
  “但是,这我就觉得奇怪了。难道说那个坟墓,是在她活着的时候就做好的吗?”
  “这怎么可能!”
  另一位拥有智慧美感的黑发女性插嘴道。她正舒舒服服地坐在躺椅上伸展着身体,像是一只瘦削苗条的猫咪伸着懒腰。
  红发女看了她一眼:
  “所以说啊,我记得那应该是在一九一〇年。当时离她突然消失已经有十年之久了。正好是我第二次结婚的那个时候……”
  “哎呀,不是第三次嘛?”
  “你少说两句不行吗!”
  “啊哈哈!”
  “真是的,相处得太久的伙伴,老是记得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真是麻烦死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红发女人也只是笑眯眯地轻轻敲了敲黑发女人的脑袋。黑发女则是夸张地打了个大哈欠作为回应。
  “总而言之,我就在那个时候看到了十年没见的Blue Rose……喂,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
  “没错,没错。”
  “当我表演结束走出舞台,疲劳了一天正要回去的时候,和一辆像是贵族们乘坐的豪华马车擦肩而过。然后我突然就听见‘哎呀,是你吗!’这样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我猛地抬起头,就看见Blue Rose从小车窗里看过来。那满脸的笑容就跟以前一模一样。她那发自内心对生活的欢喜表情,就像马上要跳起舞来似的。就连现在想想,那个笑脸依然清晰可见。那张自然流露的笑脸,稍微带点邪恶,可爱到令人有点嫉妒……就像是彰显女性的存在一般。如果那不是妮可儿·露露的话还会是谁呢?而且她确实是叫住我了。这点绝对没错。”
  红发女人耸了耸肩膀,以小声说道:
  “如果不是碰上了幽灵的话。哈哈!”
  黑发女也一脸忧郁地点头说道:
  “说起来我也看到过哦。”
  “咦,你说真的!”
  “那是在听你说起这件事的两年后吧。我当时正跟作为赞助人的贵族老爷去郊外湖边散步……”
  “有这种事吗?我明明对你的男性交往经历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不知道?”
  “哎呀,就是那个啦!虽然是叫他老爷,不过因为我把年龄报低了十五岁,实际上那个老爷比我还小的那个……”
  “啊,原来是那个啊!”
  啊哈哈——两个女人马上相视而笑了。
  结果两人就围绕着那段和比自己年轻的老爷展开冒险式的恋爱场面,开始手舞足蹈地重现了起来。真不愧是女演员,演技实在逼真极了。一弥不由满脸吃惊地看着她们演的短剧。
  身旁的塞西尔老师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啪哒啪哒地跺着脚,然后又伸长脖子用手掌捂住一弥的两边耳朵,然后大声吼道:
  “这在教育上是很不好的耶!”
  那边的两个女人也顿时吓了一跳,停下了短剧的表演。
  “你在说什么呀?你看来也不像是个死板的教师吧。”
  “我就是一个死板的教师。我是这个孩子的班主任!”
  “哎呀呀!”
  女人们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大概是想起当年拘谨的女校年代那些严厉女教师的形象吧,两人都像是怕了塞西尔老师似的缄口不言,头也耷拉下去,胆怯地互相偷看了几眼。
  “……好了。刚才那些话,之后你们再说给我听听吧。”
  听到塞西尔老师小声这么说,二人才怯生生地抬起头来。没过一会儿,她们也偷笑着点了点头。塞西尔老师也嗯了一声,放开一弥的耳朵。
  “已经可以啦,久城同学。这两个女人真不像话,老师我训斥了她们一顿。”
  一弥困扰地扭了扭身子。
  “老师……你两只手没有捂在我的耳朵孔上,不好意思,刚刚我全都听到了。
  “啊!”
  塞西尔老师满脸通红。
  两个女人也顿时噗嗤地笑了起来。
  墙壁上的灯台继续散发出浑浊的灯光。
  黑发女人打破了沉寂:
  “总而言之,就是我在湖畔散步的时候,碰到了携带着重装备出来野餐的一行人。她身上穿着华丽的长裙,戴着女式纱帽,在前呼后拥的随从中间摆出一副贵族妇人的模样。而且好像还很有服务精神似的,突然高歌一曲给随从们听呢。
  “唱歌?是贵妇人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的确就是这样啊!然后那歌声唤醒了我以前的记忆——她的那副歌喉就算想忘也忘不掉啊,就像在歌颂生命似的嘹亮异常。更厉害的是她接着还跳起了舞步。没有什么能比那舞蹈更能呈现出青春的活力了。我差点就要大声喊出‘喂,妮可儿!’,还想跟她说‘哟,平民区的Blue Rose!看来你的右腿还健在哦!’这样的话。因为她当时的口头禅就是‘我的右腿可是有着苏瓦伦第一的曲线美喔。不过,这条右腿还有一个对手呢’。当客人问她‘那对手究竟在哪里?’,她就会大笑着回答道‘哎呀呀,那当然是我的左腿嘛’。真是让人怀念呢……”
  “你当时,没有跟她搭话吗?”
  一弥问道。
  “……我怎么可能搭话啊。”
  “这个,说的也是。”
  两个女人都同时点了点头。
  黑发女人动了两下懒散的肩膀说道:
  “因为她看起来就像傍上了哪里的贵族或者实业家,用我们的话说就是〈黎明之梦〉——指的是情人的意思——被收为情人了吧。而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那时候生活得很好。对于这样的朋友,我们身为昔日的同伴是不应该去打搅她幸福的。这一点是我们这一行的不成文规定。当然我也不知道这是谁在什么时候定下的……”
  “不过,的确有这回事就是了。你说呢?”
  两个女人分别坐在桌子和躺椅上,伸长手臂互相牵了一下小手。
  尽管时间一直都在向未来流动,但是在这温柔的一瞬间却稍微停住了。
  一弥暗自小声嘀咕道:
  “这是一九一二年发生的事吗……”
  然后又侧起头思索了起来。
  小兔子噗地跳下地面,回到了一弥的脚边。
  从后台传出的喧闹声越来激烈了。
  两个女人缓缓站起身来,挥手向一弥打了个招呼,就走回到后台去了。脂粉、香水、烟草、还有汗水……残香中还混杂了随着时间流逝产生的各种各样的回忆……弥漫在整个走廊中。
  一旦静下来,走廊上的寒气顿时变得比刚才还要冷了几度,而这空荡荡的空间也不禁让人感到一丝寂寥。
  一弥也轻轻地坐到了茶几上,小声说道;
  “我们调查了从金佳·派那里听来的报纸广告内容,妮可儿·露露的确参加了那个对金发碧眼,还有鞋子尺寸都有具体要求……总之就是提出了一大堆奇怪条件的秘书招聘会,然后还被选中了。根据在招聘会下面一层工作的目击者证言,我了解到主办这场面试的人是科学院的丘比特·罗杰。然后妮可儿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嗯。”
  塞西尔老师也表示同意。
  “从面包店的山姆大叔那里了解到,妮可儿从剧场里消失后没过多久就死去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我们确实在墓地里找到了她的墓碑,上面还写着一九〇〇年死亡……”
  一弥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了看灰尘密布的天花板,叹了一口气:
  “但是……根据舞女伙伴们的证言,她们分别在一九一〇年和一九一二年看到过两次疑似妮可儿的女子。其中一方是在半夜乘坐着豪华马车的贵妇人姿态,而另一方则是在郊外湖畔野餐的优雅女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怎么……”
  一弥把目光从天花板移开。
  他向周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又很无奈似的压低声音说道:
  “我说塞西尔老师,您到底在做什么啊?”
  “呀,那个,这个……”
  塞西尔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刚才黑发女演员睡过的躺椅,还学着人家的样子伸展开自己的娇小身体,练习摆出搔首弄姿的姿势。但不管她怎么摆来摆去都没有那种感觉,结果成了这边动动那边扭扭,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听到一弥这么说,她马上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这,这对教育不好。”
  她边说边用两手盖住了一弥的眼睛。
  一弥不知所措地保持着沉默。
  “那个……老师啊……”
  “……以后我一定要跟苏菲一起进行特训才行。”
  “啊,嗯。”
  一弥以有所顾虑的声音说道:
  “老师,我打算先回去找维多利加……”
  “啊,好的。
  塞西尔老师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一弥站起身,抱起脚边的小兔子说道:
  “虽然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成功收集到了维多利加所说的‘混沌的碎片’,但我还是先回去她那里一趟吧。然后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她。而且她跟布洛瓦警官在一起,光是这点就让人放心不下……”
  一听到布洛瓦警官,塞西尔老师也马上皱起了眉头。
  “我们走吧,久城同学。”
  “好的……啊,等一下,小兔子!”
  兔子像是不喜欢被人抱着,一跳就逃出了一弥的臂弯,蹦蹦跳跳地在走廊里跑了起来。一弥追着兔子像是钻进黑暗巢穴中似的,在走廊上发出噔噔噔的脚步声拼命往前跑。
  刚拐过弯角——
  他突然听见一阵拍翅的声音,同时看见一只纯白色的鸽子正朝着自己这边飞来。先是看见一个小白点,没过一会儿它就飞到了跟前,眨着玻璃珠般的小眼睛,开始在小兔子头顶盘旋。
  一弥朝着兔子和鸽子那边,一边“喂~!”的大声喊着一边向前奔跑。

  维多利加离开了侧台,踏着悠然的脚步慢慢往前走。
  转过一个拐角后,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剧场的哪一个位置了。停在肩膀上的鸽子突然振翅飞了出去。结果自己也只好匆匆一路小跑追赶在后。
  走廊上一片昏暗,借着微光还能看到墙角张开的几张蜘蛛网。
  又转过一个拐角,在灯光照射下,她发现久城一弥芷站在眼前。
  鸽子像是把他漆黑的头发当成了鸟窝,就这么停在他的头顶,用爪子乱拽起他的黑发。尽管嘴里说了一声“好痛……”,但他并没有做太多的抵抗,而是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想要伸手去抱脚边的兔子。
  与此同时,他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气息——
  “啊,维多利加!”
  表情陡然一亮地喊了起来。
  被叫到的少女,就像精美的白瓷人偶一般小巧玲珑、美丽动人,她摆着一张充满冰冷感的侧脸,轻轻甩动着身上华丽的礼裙,简短地回答了一声“嗯”。
  抱起小兔子后,一弥也马上跑了过来。
  没过多久,塞西尔老师也从走廊的那边现出了身影。
  一弥兴奋地说道:
  “不知道这些最终能不能帮上你的忙。我和老师一起在苏瓦伦前前后后跑了一圈,收集了各种各样的消息呢。都是关于你所在意的那个〈平民区的Blue Rose〉。”
  “嗯……”
  “妮可儿·露露,虽然说是死了,但同时又还活着。真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
  “唔。”
  维多利加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金色的长发沙沙甩动,缓缓泛起的波纹形成了不可思议美丽的纹样。

  听完一弥和塞西尔老师的报告后,维多利加只是短短地这么说了一句。
  “零时间……之谜吗。”
  “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一弥问道。
  维多利加用圆乎乎的手指拿起烟斗,长长地吸了一口烟。
  “唔,为了让你这种脑袋塞满南瓜布丁,不值一提的秀才也能理解过来,我就勉为其难地解释一下吧。”
  “你啊,都这种时候了还有闲心耀武扬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令人佩服。”
  “唔!”
  “哇,对不起。不过你别露出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啊!”
  “也就是说,在犯罪行为败露,或者在与原本认为是这个时间发生的犯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时间点、另一个地方,发生了和其有关的关键性事件。然后我们就把那个真正的犯行时间称为零时间。”
  “唔~”
  “比如说,久城。你肚子吃坏了,痛得满地打滚,痛得就像堕进了地狱一样难受,同时还泪流满面,反省着以往所做的诸般罪孽。”
  “这比喻真不吉利啊。”
  一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塞西尔老师则是一脸认真听着她的讲解。
  “你开始进行推理,午餐吃的炖鸡肉很值得怀疑,进而把炖出这种东西的舍监当作犯人来指责,并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就连周围的人都说你太过分了。”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嗯,不过随便你啦,继续吧。”
  “然而,事件的真相却在别处。实际上早上在宿舍房间里吃的面包是发霉的!”
  “原来如此。那么,舍监就是冤枉的哕,得赶紧去道歉才行。”
  一弥浑身不自在地忸忸怩怩起来。
  维多利加继续说道:
  “那样一来,你就认为真正的原因是发生在早上吗?不,不是的。要问面包为什么会发霉,那是因为你把前一天晚餐剩下的东西带回自己房间,放到了自己的桌子上。但是却在到第二天早上为止的这段时间里发霉了。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你像个恶鬼一样大口大口地吃了个干净,这才是整个事件的原因。”
  “嗯,嗯。”
  “就这个事件来说,零时间并不是午餐吃鸡肉的时候,也不是早上把面包放进嘴巴里的时候。而是前一天晚上晚餐的那个时候。你因为吃太饱了而留下了那个面包没吃,不过觉得太浪费了就带回房间,这实在是一种让人感到无奈的行为。结果这就是——”
  维多利加睁大眼睛,用威吓般的语气说道:
  “这就是零时间的所在了!”
  “总觉得这个比喻让人很难接受啊。不过,我算是明白了。”
  一弥点头表示理解。
  然后又好像觉得很奇怪似的问道:
  “那么,跟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现在还不知道。”
  维多利加摇了摇头。
  “但是……”
  绿色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阴霾。
  她抬头看着闪着昏暗灯光的灯台,叹了口气。
  然后简短地说了一句:
  “为了知道这次事件的零时间,嗯,恐怕只能……去把坟墓挖开了。”
  听到这句话,一弥顿时吓得不敢出声。
  塞西尔老师也愣愣地张大了嘴巴,然后不由自主地在胸前画起了十字。
  维多利加又短短地说道:
  “你们两个就到此为止吧。”
  “咦?”
  说完维多利加就打算一个人走开,而一弥却马上绕到了她的前面,观察着她的样子。
  维多利加摇着头说道:
  “你们不能继续跟下去了。久城,你带着塞西尔离开剧场,回去学园吧。”
  在那小小的背影中,蕴藏着从遥远国度而来的留学生根本无法想象、在漫长的欧洲历史中既美丽又阴暗的部分,它们正像黑烟一样在那里隐隐约约地蠢蠢欲动。
  就像对那股气息感到畏惧的同时,依然静静地安然接受着它似的,维多利加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一口甘甜的气息。
  然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以缺乏自信的细小声音说道:
  “我也会、马上……回去的。”
  “是真的吗?”
  一弥的表情非常严肃。
  “……嗯,我希望事情真如我所想的那样,虽然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这一次的事件,你们绝对不可以被卷进来。”
  维多利加低头继续说道:
  “这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未解决杀人事件。不仅受害者是大人物,跟事情扯上关系的人物也同样如此……在没有平安解决事件之前是回不去学园的,而且随时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
  “不用说了,维多利加。”
  一弥静静静地说道。
  “我不是说我已经扯上关系了吗?我是不会回去的,我要一直留在你身边。虽然我可能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说不定会遇到能派上用场的时候……”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
  “你不能就这样一个人去: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那樱桃般的嘴唇不住地颤抖起来。
  “所谓的命运,都是跟别人共有的东西。无论是悲伤的事、开心的事,或是过去和未来……所有的这一切,都已经不只属于你一个人了,维多利加。”
  走廊里蛛网密布,灯台的光线透过蛛网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一弥头上的鸽子动了动身子。
  维多利加依然保持着沉默。
  走在她身旁的一弥并没有等她作出回应。他只是让自己深陷于沉默之中,默默地站在这位号称是欧洲最大的头脑、旧世界最终兵器的不可思议少女的身边。
 楼主| 发表于 2012-2-26 06:18 | 显示全部楼层
  西洋棋偶
  -Chessdoll 3-

  自那以后,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长时间了。

  我依然维持着意识模糊的状态,不知何时离开了那座度过极寒冬天的石塔,来到一个白色的四方形的小房间。
  简易的床铺,小小的茶几。那四方形的小窗经常会有鸟儿停在那里。看来我有一种被鸟儿喜欢的气质。是不是因为它知道我本来就是住在森林里的人呢?不知不觉,我就开始把提供给我当膳食的面包弄碎喂给小鸟吃了。
  几乎所有的时间,我都一直在注视着墙壁上的某一点,有时会唱唱歌,有时则会陷入沉思。不过药效似乎一直都在发挥作用,我根本无法持续围绕着一件事情进行思考。我的意识就像漂浮在波浪中的贝壳一样摇来晃去,在无意识中就被冲到了别的地方。
  回想起自己在剧场里的日子,我就忍不住发出歌声:想起已经出生的女儿,我就忍不住哭泣起来。
  但是,我真的生下了女儿吗?无论是记忆还是感情都非常暧昧,根本无法维持下去。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消失在忘却的彼方了。
  那个地方好像是一座医院。从窗户向外看就可以知道,它在城里面也是位于高台的位置。我可以远远望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建筑物,在那些建筑物背后则是一片茫然的蔚蓝天空。
  隔壁的房间,有一段时期曾经住进过一个黑发的女孩子。每个礼拜,当我被带着外出洗澡的时候,都能透过窗户看到她的身影。那孩子也好像被喂了药而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但还是经常抬起头来看我。在她病房的门上,用草草的笔画写着“亚利克斯”几个字。
  而我所在的房间门口,则写着“柯蒂丽亚”几个字。
  究竟过了多长的时间,我已经不知道了。

  某一天。
  有人来救我了。
  非常突然。

  ——那是一群红发的男孩子。

  自从在剧场后门挥手道别后,就没有再见过面的那张令人怀念的容貌,如今正默默地站在我的枕边。
  那是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
  从小窗户射进来的月光,如同在冰冷中燃烧的火焰。
  男孩子的头发跟以前一样,有如火焰般的红色,在月光照射下更显得鲜红无比。四只绿色的眼睛,就像野兽一般在夜色中闪耀着光芒。
  没错,是四只。
  我刚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被打了药而眼花了。不过事实并非如此,他的确是……
  布莱恩·罗斯可实际上有两个人。
  在世界上,还有着多个一模一样的人存在。他们俩并不是普通的双胞胎。他们俩的脑袋同时侧向右边,然后咬住薄薄的嘴唇,发出了无声的咆哮。而且完全是在同一时刻做出同样的表情和动作。我不由得感到万分惊讶,连忙伸出瘦削的双臂想要摸一下。的确,那里站着两个人。布莱恩他们弯下膝盖,摸摸我的肩膀和脸颊,然后同时——
  “——我来得太迟了,对不起。”
  “——我来得太迟了,对不起。”
  这么向我道歉道。
  喀、喀、喀……负责夜间巡查的监视者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接着就有手电筒的光从门上的小窗子照了进来。我不禁紧张得屏住了气息。但是,布莱恩他们却不知什么时候像魔法一样消失了。小窗户被关上,巡查的监视者也慢慢走远了。正当我害怕地想着刚才那些是不是幻觉的时候,布莱恩他们又从暗处走了出来。
  在朦胧的意识中,我回想起舞女伙伴以前曾经说的话。每次来看你表演的那个红发男孩,是在某个魔术师那里当学徒的。那么,现在这个情况也算是一种魔术吗?再次现身的布莱思他们,在我看来真的就像是魔法一样,解开了把我拴在简易床铺上的锁链。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这种两只手腕都变得轻飘飘的感觉。轻盈得就像能一下飞到天上似的。但是我的身体却十分沉重,而且像钢铁一般冰冷。
  其中一人把我背了起来。
  另一个人用双手取出两把手枪紧紧握住。
  我发出了不成声音的悲鸣。
  “——你就带着她逃走吧,我来殿后。”
  “——活下来的话,就到那个房间。”
  “——要是没见到我回去就当我死了吧。以后你就要一个人干下去了。”
  “——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她在。现在是我和你和柯蒂丽亚,她是我们俩的公主。要不就两人一起,要不就三人一起了。”
  “——说得没错。”
  “——祝你好运。”
  这番对话其实只在一瞬之间,语速快得几乎让人跟不上。两人在交流这么多信息时所花的时间,只是一两秒的样子。听起来就像两头红色的野兽在高速地发出咆哮一样。我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布莱恩他们同时纵身跳起,一脚踢开了房间的大门。
  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了警报的汽笛声。
  有入侵者——人们大喊起来。
  四周枪声四起,枪弹几度交错。鲜血的味道像是红色烟气般向周围弥漫开来。激烈的怒喊声,被夺走性命的人发出最原始的惨叫,以及子弹从身边擦过时的尖锐声音此起彼伏。
  意识渐渐远去。
  不一会儿,我的脑袋就无力地偏向一边昏了过去。
  两个男人。
  剧场里的快乐回忆。
  石塔中的恐怖。
  我被夺走的灵魂,小小的女儿。
  一个个鲜明的记忆像是子弹一般飞速掠过,我像是被巨大的生物抓住了腿,被拖向黑暗的海底一般,突然沉进了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宽广的地下室。
  虽说是地下室,不过这里并不像曾经把我关起来的石塔房间那么寒冷和黑暗。似乎是借用了一间原本是仓库的建筑物。到处都堆放着巨大的玻璃箱子,大小勉勉强强能塞进一个大人,另外还有一些奇怪的橱柜。柜子上摆满了女性人头的蜡制人偶,尽管一个个都带着恐怖的表情,但看起来却有一种幽默感。
  在这个地下室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带有白色小顶盖的床看起来就像是专门让公主睡觉用的东西。而我现在就睡在这张床上。至于在那之后昏迷了多长时间,我完全没有头绪。
  这时候在一个本来空无一物的敞开橱柜中,布莱恩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那里明明是什么人都没有啊……
  我不由得发出尖叫,布莱思仿佛吃了一惊似的说道:
  “你醒了吗,柯蒂丽亚?”
  他一边说一边着看我。
  然后,他又慌忙解释道:
  “这里面安装着镜子。只是一个小把戏啦。我们实际上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魔法师,这个……”
  “是魔术师啦,我们俩是不懂得用什么魔法的。”
  在顶盖薄布的相反一侧,出现了另一个布莱恩。看到他还活得好好的,我总算放下心来。但是看到他上半身被绷带包了好几层,难道是在救我离开的时候被枪打中了吗?
  两个人慢慢向我走近。
  他们都是自己人,是把我救出来的人。
  尽管我的脑袋是这么想,但我还是有一种寒毛倒竖的恐怖感,让我无法动弹,想逃也逃不掉。
  这几年来,围在我身边的几乎都是男人。他们包括迫害我的亚伯特·德·布洛瓦,还有不断给我打针,最后还把我生下的女儿抱走的医生,以及那些古古怪怪的贵族们……
  他们都是把我的一切夺走的人。
  在恐怖感的驱使下,我不由自主地跳下了床。我的身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得到充足营养供给,而且还一直都被锁链锁住。以前明明那样的年轻,能够那样欢快地跳舞歌唱,能随心所欲地自由行动,然而现在却连走两三步都会感觉到沉重,骨头不断嘎吱作响。
  布莱恩他们同时说道:
  “——不要动。”
  “——骨头,会断的。现在你的身体需要慢慢恢复。”
  “——我们都是自己人。”
  “——我们都是古代赛伦一族的后裔。那个古老的灰狼之国,现在只剩下阿尔卑斯山脉深处一个小小的村落了。”
  “——我们是不会加害同胞的。”
  “——绝对不会加害于你。”
  我剧烈地动着嘎吱作响的身体,想要逃走。
  是男人,都是男人的声音。
  同胞?不会做像城里那些贵族男人们做的事?我的四肢因为恐惧和伤痛发出了悲鸣。
  我的面前放着一具奇怪的木雕人偶。
  在那四四方方的木箱上,连着一尊戴有土耳其风格头巾的男人上半身的木雕。那男偶的前面放着一张西洋棋盘,而他的双手则正面向着棋盘下棋。
  箱子的右侧有一个盖子,因为那是打开着的,所以我想都没想就钻了进去。
  至于当时为什么会逃进那里去,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不太明白。说不定是因为……那到底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在生下女儿的时候,那种像是变成了失去灵魂的木雕人偶般的感觉——大概我是重新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吧。
  我就这样钻进了木箱,然后把盖子盖上。
  箱子的内部是一个空洞,我很轻易就钻进了木雕人偶的上半身。说不定这个东西,就是由人……不过成年男人是不可能做到的,要不就是小孩子,要不就是像我这样小个子的女人……钻进里面操纵,假装成机械人偶来行动的变魔术用的道具吧。
  我把头伸进人偶的头中,正好眼睛的位置开着两个小洞,我完全可以看清楚外面的情景。
  提心吊胆地慢慢走近过来,布莱恩他们都面带困扰地说道:
  “——躲进西洋棋偶里去了!”
  “——喂喂,柯蒂丽亚?”
  “——好不容易才重获自由了啊。”
  “——大概跟身体一样,让心重新恢复原来的自由,需要很长时间的吧。”
  “——我们明明有无穷无尽的话想要跟她说啊。比如现在已经几乎完全灭绝、曾经创下辉煌的古代赛伦一族的事情!我们的祖先!还有我们所面临的不安的未来……”
  “——还有,更重要的是——”
  “——我们要道歉。”
  “——是啊。那天晚上,你在我们面前被侯爵掳走,然后就这样被灵异部囚禁起来。后来你被关在森林中邻近布洛瓦城堡的石塔中,外周还有警卫守护着让我们无法靠近——”
  “——在那之后,关于你被移送的目的地,我们调查了很久也没有能查出来。我们实在没有想到,你竟然会一直被关在跟我们的表演地点近在咫尺的精神病院里,明明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关于这一切,我们想向你——”
  “——表达歉意。”
  想到有人一直在拼命寻找着我的下落、想要把我救出来这个事实,我那冰封的心也开始慢慢地溶化了。
  但是,那需要很长的时间。
  布莱恩他们的脸上都同时挂上了晶莹的泪珠,我惊慌地举起西洋棋偶的手,以否定的动作表达出“没有那回事”这个意思。
  但是,不管木雕人偶的手再怎么挥动和摆动,布莱恩他们还是一直流淌着后悔的眼泪。

  在那之后,我就成了魔术师布莱恩·罗斯可的表演助手,跟着他们一起旅行。在我被关在石塔和医院的期间,布莱恩他们已经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魔术师,不断从一个城市转移到另一个城市,在各个地方的剧场表演着精彩的节目。能够接触到剧场的工作,我也感到非常开心。不管怎么说,我过去毕竟是当舞女的。夜晚的空气,那种昏暗而又甘甜的气味。从观众席不断传出“Bravo~~!”的喝彩声,至今依然像来自神的祝福一般残留在我的耳边。
  不管是移动的期间还是在表演的时候,我大多数时间都躲在西洋棋偶中。我就躲在那个看起来根本无法藏人的机械里,以跟客人下西洋棋为乐。
  我从来没有输过。虽说被赶出了村子,后来还被长期用药,但我毕竟是一匹灰狼,绝对不可能在头脑方面输给普通的人类。
  尽管我基本上不怎么愿意从西洋棋偶中走出来,布莱恩他们还是非常耐心地照顾着我。
  然后在我和两匹赤狼之间,逐渐萌生了某种感情——至于那是友情还是类似于爱情的感情,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我应该是爱着布莱恩他们的吧。
  但是,我们之间的羁绊十分脆弱,同时也十分复杂。
  我一直关心着被人夺走的那个女儿,但是布莱恩他们都因为过于憎恨亚伯特·德·布洛瓦,连女儿也一起憎恨了起来。对于女儿的意见我们一向不和,但是每当我挂念女儿的时候,布莱恩他们还是会不情不愿地带着我出远门去看望女儿。
  没过多久,我也逐渐变得可以长时间离开西洋棋偶生活了。对外界的恐惧感也在一点一滴地从身上消除。
  直到现在,我也一直在跟布莱恩他们一起行动。一边等待着那必将到来的下一场风暴,一边守望着我的女儿,还有亚伯特·德·布洛瓦和他支配的灵异部的动向。我们就像野兽一样,有时从树上加以观望,有时从森林里进行观察,决不会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关于布莱恩们他们的人生历程,以及他们对我的思念之情,我都通过跟他们一点一滴的对话逐渐理解了过来。
  不过,这是另一个故事了。
  要说清楚的话……
  恐怕还需要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吧。

  我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西洋棋偶中度过,里面既黑暗又潮湿。没错,感觉像是被活着埋人了坟墓里,只不过这个坟墓可以勉强动起来罢了。
  而死者通过这两个小小的眼孔窥视着整个世界。
  是的。
  宛如埋人坟墓的活人的眼睛本身……!
 楼主| 发表于 2012-2-26 06: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黎明之梦

  1

  “你说要挖开坟墓——!?”

  亚伯特·德·布洛瓦侯爵的声音就像恶梦一般响彻了整个地下大堂。
  从巨大的狮子口中流淌出来的冰凉的水。漂浮在人工池塘上、随意展现着肌肤的女人蜡像人偶们,被堆到角落里客人用的椅子和小茶几的小山——这一切都好像同时颤抖了起来。
  声音甚至打破了时间的流动,仿佛在这短短一瞬间里——过去在这里唱歌跳舞、年轻又有精神的柯蒂丽亚·盖洛和金佳·派,还有现在已经离此远去的美丽女人们,都同时穿着滚轴滑冰鞋和婚礼服装,头顶上还戴着巨大的羽毛装饰,暴露出大面积的肌肤,在互相对视的维多利加和侯爵周围轻轻滑过。
  幻影们一边互相发出喧闹的笑声,一边消失在墙壁的深处。
  现实中,在维多利加和布洛瓦侯爵周围转来转去的,则是一弥和塞西尔老师,以及把头发弄成金色大炮模样的布洛瓦警官。
  布洛瓦侯爵的深绿色眼眸闪出了诡异的光芒。
  在默不作声地互相对视着的两人面前,仿佛要把两人之间互不相让的视线截断似的,挺直腰背的一弥用学校制定的绀青色皮鞋发出“喀、喀、喀”的清脆脚步声,在维多利加周围不停地转着圈。而布洛瓦警官则摆出仿佛要用钻子刺向别人似的前倾姿势,在害怕什么一样紧皱着脸,在父亲面前走走停停,又反复在两点之间走来走去。塞西尔老师则一边用嘴咬着刚才买来的三明治,一边挡在维多利加的面前,就像节拍器的指针嘀嗒嘀嗒地左右摇摆着上半身。
  布洛瓦侯爵把那令人联想起死神、干涩而诡异的土色脸庞扭曲成狰狞的相貌:
  “竟然说要挖坟?你这只小小的灰狼,我还以为你要提出什么主意,没想到……”
  他后仰着身体干笑道:
  “你竟然说要把〈苏瓦伦的蓝蔷薇〉可可王妃的坟墓挖开来看?那样的事情,而且还是以这样的理由——为了解开杀人事件的谜团——就算提出申请,国王也是不可能批准的吧……喂,你们几个别在这里转来转去,太碍眼了。”
  “不是,我并不是说要挖开可可王妃的坟墓。”
  维多利加以低沉的沙哑声音否定道。
  在沉默之中,从狮子嘴里流出的水音不断发出轻微的响声。
  “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平民区的Blue Rose〉的坟墓。”
  布洛瓦侯爵缓缓地耸了耸肩膀然后,他的单片眼镜闪出了诡异的光彩:
  “那究竟是谁?”
  “就是以前曾经在这个剧场表演过的舞女,她就沉眠在这附近的小教堂里。”
  “…………”
  布洛瓦侯爵和维多利加又开始互相瞪视起来。
  维多利加仿佛很厌烦似的向眼前左晃右摆的塞西尔老师说道:
  “喂,你啊,别在这里碍事。”
  塞西尔停住了动作——
  “因为我总觉得很担心……所以不能让你们两人单独对话呀……啊,维多利加同学,伴有蛇莓酱的面包,你要吃吗?”
  “当然了。”
  “好的,快张嘴,啊~嗯。”
  维多利加用小小的双手抱住塞西尔递出来的面包,就像小松鼠一样使劲咬了上去。
  她抬起眼环视了一下众人:
  “久城也摆出一副临战姿态在这里转来转去,老哥那副模样大概也是自以为在保护着父亲大人吧。哼!”
  “大家都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啦……嗯咕嗯咕!”
  “久城,你先给我停下来吧!嗯咕嗯咕。
  听到她的命令,还在那里“喀、喀、喀”地走来走去的一弥马上就停下了动作。
  然后,他又眨着眼睛看向维多利加。
  布洛瓦侯爵把下属叫到身边,以可怕的低沉声音向他下达了什么命令,不一会儿——
  “走吧。”
  就转身向维多利加这么说道。
  脸上毫无表情,两只眼睛闪烁着犹如奈落深渊般的残忍光芒。
  维多利加点了点头,然后垂下脑袋,绿色的眼瞳也流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
  在向前迈出步子的维多利加身后,一弥和塞西尔老师好像要排成一列纵队似的跟了上去。维多利加一边甩动着头上的粉红色小帽子和停在肩膀上的鸽子,小步小步地往前走着。一弥则像军人行军一样踩着规则的步伐。塞西尔老师则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自顾自地吃着手上的三明治。
  从狮子嘴里流出来的清水,依然在地下大堂里回响着诡异的声音。

  走出剧场后,众人就乘上马车,在通往教堂的小路上匆匆而行。
  布洛瓦侯爵露出一脸可怕的表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维多利加则以完全跟人偶无异的无表情面容注视着他的侧脸。至于他们各自在想着什么,一弥自然是无从得知了。
  外面非常寒冷。吐出来的气息也是白色的,看起来就像极其细小的冰粒一样。
  冬天的日落时刻来得很早。明明还没到傍晚时分,太阳已经变阴,四周也开始弥漫起夜间的气息了。商店的门口和道路逐渐变得昏暗起来,在某些空地的角落里,黑暗甚至开始卷起了小小的漩涡,就这样默默地等待着夜晚的来临。
  “你……”
  突然间,维多利加依然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向侯爵搭话道。全员的肩膀都不由自主地猛颤了一下,然而布洛瓦侯爵却只是慢慢低下脸,透过诡异的单片眼镜注视着眼前的小灰狼。
  他的眼神冷若冰霜。
  “怎么了?”
  “你曾经见过可可王妃是吧。”
  布洛瓦侯爵缓缓地点了点头,下巴附近还皱起了几条可怕的皱纹。侯爵大幅度扭动脖子,快要变成银色的头发也像涟漪一样晃动了起来。
  过去曾经是耀眼金色的头发,就像马尾似的随便绑在脑后,以白色衬衣和骑马裤这种休闲风格、却能充分衬托出自身美感的服装,访问了居住在时钟塔的假面炼金术师利维坦的青年——他那像猫一样的绿色眼眸,既蕴藏着有如少女般的天真好奇心,也怀有老奸巨滑的野心,蔷薇色的脸颊呈现出耀眼的光彩。
  他深信着利维坦的力量,在圣玛格丽特学园制造了大量的战士——人造人,为了迎接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也就是史上初次的世界大战,想要在这场把一切都卷入其中的前所未有的大灾害中力挽狂澜。
  但是年轻的亚伯特其野心,却因为利维坦的下台和失踪而一度面临崩溃。然后大约在十年之后,他在苏瓦伦剧场发现了传说中的妖兽灰狼的子孙,于是把她抓起来关进了石塔。
  而他和灰狼生下的女儿——拥有惊人的头脑、目前只是一头小狼的维多利加,默默地盯视着这位年事渐高、就像皮肤一样把邪恶和恐怖的空气包围在身上的布洛瓦侯爵——
  “跟可可·萝丝见面吗。啊啊,我当然见过。”
  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维多利加像是在催促他说下去似的继续盯着他的脸。
  众人也屏住气息注视着布洛瓦侯爵的嘴唇。
  布洛瓦侯爵仿佛很倦怠似的摇了摇肩膀:
  “她是在一八九七年从法国嫁过来的。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宫殿举行的婚礼仪式上。当时的国王戴着大顶王冠,身上穿着白丝绸做成的衣服,打扮得相当华贵照人。而成为王妃的一方则显得相当温顺和内向,面对如此豪华的宴会也好像感到很害怕的模样。”
  “唔。”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当时她那纤细的肩膀一直都在不停发抖。”
  马车晃动了一下。
  现在已经能远远望见教堂那小小的尖塔,甚至可以听到“当啷当啷”的宣告入夜的钟声。
  “没过多久,可可·萝丝的人气突然间就席卷了全国,那猛烈的势头,几乎令人怀疑国民们是不是都发疯了。虽然刊载在报纸上的,那站在国王身边的模样的确相当可爱,而我实际上在王官晚餐会的时候见到她,真的感觉她只是一个普通……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内向的女孩子。就算跟她搭话也几乎没有什么反应,我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她在民间会那么受欢迎。”
  “原来如此。”
  “她这样子留在王宫的时间,就只是到一九〇〇年为止的短短三年而已。自那以后到她去世为止的十四年里,都基本上是在郊外的乡间别墅里静养度日。虽然坊间还传出过‘那只是个借口,实际上她只是想自由自在地玩耍而已’的批判意见,但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王妃的真实情况。”
  布洛瓦侯爵用纤长的手指搔了搔下巴。
  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像是尖锐的刀刃一样,给人以极其不祥的印象。
  “我曾经在学园的时钟塔那里见过一次可可·萝丝。记得那是在一八九九年发生的事了。”
  “就是在利维坦的住处,对吧。”
  “啊啊,没错。”
  维多利加的金色头发在风中轻轻地扩散开来。
  “在那戴着面具的炼金术师脚边,她几乎是以平伏的姿势双膝跪地趴在那里。她紧闭着双眼,双手并拢地合在胸前。看起来就像一尊向神祈祷的圣母玛丽亚像……我当然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但当时也忍不住在胸前画起了十字,一言不发地看着王妃。跪在地上的年轻女子,是我们国家的王妃。而被她当作神一样膜拜的男人,却是一个身份不明的炼金术师。我当时就觉得相当奇怪。
  “唔。”
  “发现我走了进来之后,可可·萝丝马上就变得满脸通红,在站起身来的同时就不断往后退,最后躲到了窗帘的后面。在房间的角落里,还可以看到在王官里随时伴在她身边的女仆,而她就代替主人向我低头行了一礼。她看到我的打扮也应该知道我是苏瓦尔的贵族了,但是她不仅不敢跟陌生人说话,就连打招呼也觉得很难为情。那时候的可可·萝丝,实在是一个让人感到无奈的脆弱女人。
  “蓝色的蔷薇,脆弱而可爱的王妃……全体国民都无法对她袖手旁观的、可爱女儿……!”
  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随着“喀噔!”的声音响起,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维多利加的头发无声无息地晃动起来,落在身旁一弥的膝盖上。宛如居住在天界的金色之蛇一不小心就从云的缝隙间落到了地上一样。一弥不由自主地以小心翼翼的动作摸了一下——
  “你啊,不要碰我。
  “对不起!”
  一弥不知为何摆出正坐的姿势道歉了起来。
  “我不会再做了!”
  “唔。”
  维多利加挪开视线,然后站起身来。
  先一步下了马车的一弥伸出双手,抱起那有如豪华陶瓷娃娃的小小朋友,把她从马车轻轻放到了地上。刚才明明叫他不要碰,可是维多利加却没有表露出丝毫厌恶的感情,只是悠然地叼着烟斗,以忧郁的眼神仰望着傍晚的天空,默默地让一弥把自己放到地上。
  以侧眼看着这一幕情景的布洛瓦警官小声嘀咕道:
  “对啊,我只要把洋娃娃带来不就好了吗!”
  “你、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久城同学,至少也该把你的兔子借我用用吧。没什么,只要一会儿就够了。我从早上开始就积累了不少闷气……不光有一个嚣张的妹妹在身边,父亲大人也在这里。而儿我明明是警官,却对事件的内容完全没有头绪……我现在无论如何也要把一只可爱又软绵绵的东西抱在手里,蹭一下脸,不然我的胃就要穿出一个洞了。”
  “咦~……但是小兔兔它好像也很不愿意啊。”
  “我先明确告诉你,那可是像网球那么大的洞,是连拳头也几乎塞得进去的洞。你难道不觉得恐怖吗?”
  “很恐怖、吗……?啊,不过你看,它逃掉了!”
  “给我等一下,小兔兔!可爱又软绵绵的小家伙!”
  在寒气逼人的教会区域内,小兔兔朝着墓地的方向蹦蹦跳了过去,而布洛瓦警官就在后面全速追赶了起来。
  维多利加注视着从烟斗中升起的细长白烟,以忧郁的表情说道:
  “老哥收集的那些人偶师葛芬庭的陶瓷娃娃们,如果它们的双脚能动的话,说不定……”
  “嗯?”
  “也会争先恐后、慌不择路的一下子逃个干干净净吧。”
  “那的确是没错啦……啊!”
  刚才跟塞西尔老师一起找到的小坟墓——被誉为〈平民区的BlueRose〉的舞女妮可儿·露露的坟墓周围,已经集中了许多人。
  一弥伸手指了指说道:
  “就在那里,我们走吧。”
  “嗯……”
  维多利加的嘴唇缓缓地离开了烟斗。
  从她的樱桃小口中,吐出了一团纯白色的气息——那究竟是寒冷的气息,还是烟斗的白烟呢?——那团白烟轻轻飘上了空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枯叶在脚边发出沙沙的声音,被寒风从右边吹到了左边。

  在一行人到达目的地的同一时刻,布洛瓦侯爵事先向官厅申请的许可证也正好送来了。
  一个穿着沾满泥巴的裤子、手持一把大铲、身材相当魁梧的掘墓人,如今正坐在旁边的墓石上叼着香烟仰望着天空,似乎正在等候着指示。
  浑身漆黑的乌鸦绕着教堂的尖塔飞来飞去,时不时发出几声不详的嘶叫声。
  阳光逐渐转暗,周围已经完全是一片日落的景象。
  看到布洛瓦侯爵慢慢走过来,看似灵异部官员的男人们都同时站起身,守候在他的周围。
  年长的牧师,以及跟他住在一起的瘦削女人和长着雀斑的孩子们,都满怀恐惧地在远处望着他们。
  乌鸦的盘旋速度越来越快了。
  布洛瓦侯爵以低沉的可怕声音简短地命令道:
  “把妮可儿·露露的坟墓挖起来!”
  命令一下,牧师和他的家人、还有掘墓人都同时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接着,官员们也同样做出了祈祷的动作。
  在维多利加的身旁,一弥也祈祷了起来: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你在诅咒吗?要诅咒妮可儿·露露?为什么啊,久城?”
  “不、不是啊!这可是我祖国的祈祷方式,真是太失礼了嘛!”
  “没有,怎么说呢,因为这声音听起来很诡异。”
  “维多利加,你对异国风情的理解真的存在着严重的不足啊。既然如此,我就唱一种更长更可怕的给你听一下吧。”
  “南~无~妙~法~莲~华~经~”
  “快给我住嘴!”
  “好热!”
  一弥顿时整个人蹦了起来。
  “别用烟斗来烫我行吗!会被烫伤的啊,我要坚决抗议!”
  “你给我安静一点。真是太吵了,我要禁止你发怒。噢噢,已经能稍微看到棺木了。”
  “咦?”
  一弥立刻转眼向坟墓那边看去。
  掘墓人手脚麻利地挖出了一个大洞,里面逐渐露出了将近腐烂的类似棺木的东西。一弥不由得屏住呼吸,紧紧握住了维多利加的手,慢慢地向那边走近。
  维多利加把被握住的手上下左右地使劲甩动起来。难道她是讨厌被人拉着手吗?但是她好像也没有要松开手的打算。而一弥——
  “好痛好痛好痛!肩关节就要被甩得脱臼啦!好痛!”
  尽管这样子拼命发出悲鸣,他依然没有放手的打算,一边争执一边往前走去。

  “挖出来了!”
  拨开周围的泥土后,埋在里面的妮可儿·露露的遗体就被挖了出来。
  与此同时——
  “呀啊——!”
  牧师的妻子发出了裂帛似的悲鸣。她马上抱着孩子们的头大声喊道:
  “你们都不要看!啊啊,我的神啊……!”
  乌鸦黑色翅膀一边在空中回旋一边把灰暗的影子投影在墓地上。
  傍晚时分的阳光默默地照射着众人。
  “脖子!脖子被切断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
  牧师颤抖着喊了起来。
  官员们都同时抬起脸看着他。
  牧师用手紧紧握着脖子上戴着的十字架链坠,不停地摇着头。
  枯枝在风中发出了沉钝的声音。
  “她是一个贫穷的舞女,听说她病死了才把她埋葬在这里的。记录里也有这样的记载。对了,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当时也有像你们这样的男人……”
  “像我们这样的?”
  “嗯。是一些穿着华美整洁官员打扮的男人们来我这里办手续的。看样子也不像是家人、朋友和恋人之类的关系。是啊,我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在那个时候……”
  “你说的那个时候,就是一九〇〇年吧。”
  听维多利加这么问,牧师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是的。”
  维多利加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那恐怕是刊登了奇怪的报纸广告雇用了妮可儿·露露的人们……换句话说,就是科学院的同一批人吧。”
  “你们看,这条裙子!”
  灵异部的官员们害怕得退后了一步。
  他们拼命用手划着十字,有的人甚至还瘫倒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只有维多利加和布洛瓦侯爵毫不畏惧地观察着墓穴里的状况。
  放在里面的,确实是一具头颅和胴体分开的女人遗体。因为时间太久的关系,她生前的美丽活泼和纤细的气质,已经在泥土中永远丧失了。
  胴体也完全处于尸蜡化的状态。
  被切断的头颅断面实在非常可怕。
  过去曾经流行过的向外鼓起成方形的衣袖,衣领上重叠着好几层蕾丝,把腰部束紧的裙子呈现出鼓胀的形状。但是因为布片几近腐烂了,颜色已经无从分辨。
  没错。这就跟现在剧场里扮演可可王妃的两名女演员,其中一人所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但是跟女演员穿的那种走近一看就知道是用廉价厚布做成的服装不一样,穿在被切断头颅的遗体身上的服装,却是用优质的丝绸和真正的蕾丝做成的。领口上的浮雕胸饰同样充满了奢华的感觉。
  那套衣服穿在身上的话就会紧紧把身体束缚起来,行动相当不便。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身为舞女的妮可儿·露露会穿在身上的礼裙。
  从衣服里伸出来的手指,现在也还活着似的呈现为蓝白色。就好像装饰在剧场人口处的蜡人偶一样。
  “这是……”
  布洛瓦侯爵用手指抵着下巴说道。
  “看起来决不像是以正常方式进行埋葬的尸体啊。就好像是用什么药品故意让尸体发生尸蜡化现象一样。”
  “嗯。”
  “而关于这方面的科学知识水平,我国的科学院可是号称欧洲第一的……”
  “胸口好像被刺伤了!”
  仿佛要让他的意识从科学院转移到别处似的,维多利加指着遗体的胸口说道。
  虽然因为衣服陈旧变色的关系而很难看得出来,但胸口上的确敞开了一个洞,还残留着深褐色的血迹。
  “因为被刺而死亡,然后在人为发生尸蜡化后被砍下了头颅……吗。”
  “不过,这边的……头颅可是……!”
  布洛瓦侯爵扭曲着冷酷的嘴唇说道:
  “已经腐烂了啊。”
  “看来的确是这样。”
  被切断后放在胴体上面的,是一个女人的头颅。上面还悬垂着一头轻飘飘的金发。但是这头颅却跟胴体不一样,腐败程度已经相当严重,连皮肤也看不出来了。
  从腐烂的下巴中,可以看到里面反射出光芒的金牙。
  “为什么只有胴体出现了尸蜡化的现象,而头颅却损伤得如此严重啊!”
  布洛瓦侯爵站起身摇了摇头,银色的头发也不祥地晃动了起来。
  但是维多利加却像是在等待着这个时机似的悄悄伸出了手。
  在旁边守候着她的一弥则像是在说“让我来吧”似的制止了维多利加,然后用手碰到了胴体。是这个吗?——他一边用眼神询问维多利加,一边打开了遗体领口处的浮雕胸饰。
  放在里面的是一张被折叠成小块的纸片。
  维多利加轻轻挪动下巴点了点头。
  她接过纸条后,马上就把它藏到了手掌里。与此同时,一弥也啪喀地重新合上了胸饰。
  布洛瓦侯爵重新把视线转向这边,同时以严峻的表情和可怕的声音喝道:
  “你们两个在那里做什么!”
  “呃?”
  一弥慌忙站起身来——
  “南~无~妙~法~莲~华~经~……”
  以直立不动的姿势开始祈祷起来。
  什么啊,原来是东洋人面对尸体做起了什么奇怪的仪式吗?——布洛瓦侯爵表露出强烈的厌恶情绪,狠狠地盯着一弥的瘦削背影。
  趁着这个时机,维多利加离开了现场。
  虽然刚开始只是为了帮助维多利加而采取的行动,但是在祈祷的过程中,一弥反而变得越来越认真了。
  不知什么时候,牧师和妻子还有他们的几个孩子都集中到了墓穴的周围,一起开始祈祷起来。妻子也没有再对孩子们说“不要看”之类的话。
  一弥的奇怪祈祷声,加上牧师不愧为本职的流畅祈祷声,还有妻子的认真声音,孩子们可爱而稍显生硬的声音……
  在被重新挖出来的舞女坟墓周围,各人的祈祷声都在不断回响。然后回音从墓地传到了尖塔附近,继而传到更遥远的、也不知道是否能传递到的上空——不属于现世的地方,妮可儿·露露所在的云层之上的世界。
  一弥的声音显得特别低沉,在墓地里形成了明显的回音。在稍微远离墓地的位置,维多利加独自一人打开了刚才从浮雕胸饰里悄悄取出来的纸片。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
  她没有多想什么,马上就把那张纸片紧紧绑到了停在肩上的鸽子脚上。
  维多利加抬头仰望着傍晚充满寂寥感的天空。
  仿佛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内心的不安而陷入恐惧一般。
  这时候,不知哪里的猫头鹰叫了一声,提醒着并不是苏瓦伦的市中心,而是在某个森林的深处。
  正当维多利加环视四周的时候,那只猫头鹰就像在对小姑娘做出回应似的,又以充满哀切的声音长长地叫了一声。
  “妈妈……!”
  维多利加害怕得嘴唇也颤抖了起来。
  “不可以。从舞女妮可儿·露露的坟墓中出现的绝不可能是她,而是某位贵妇人的无头尸体。从胸饰里找到的简短信件。绝对不可以。让我们寿命缩短的秘密就藏在这里……”
  猫头鹰又叫了一声。
  乌鸦又展开了漆黑的翅膀在尖塔上空不断回旋。本来只有一只的乌鸦,现在已经增加到三、四只,同时在上空俯视着刚被挖出来的谜样尸体。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封信的事情。否则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活着回去。妈妈……请接下这个……!”
  “喂喂,你啊。”
  背后传来了兄长的喊声。维多利加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放开了抱着鸽子的双手。
  鸽子马上高高地飞到了空中。
  鸽子没有回头,只是朝着教会的另一侧径直飞去,直到变成一个白点消失在视野中。
  “你在这里干什么!”
  “没有……”
  回过头来的维多利加抬起头来——只见布洛瓦警官正竖起尖尖的金色大炮般的头发,还把白色的小兔兔放在肩膀上,心满意足地在那里傻笑。维多利加不禁无奈地说道:
  “我说你才是,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啊?”
  “因为它重得有点出乎意料,我的手也拿得有点发麻了,所以只好放到肩膀上去。”
  “是吗?那你就尽管好好照顾它吧。”
  维多利加一边侧着脑袋一边说道:
  “……我,只不过是在这里沉思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吗?”
  布洛瓦警官以怀疑的口吻追问道。
  “刚才你的样子不是很奇怪吗!”
  “才没有这回事。何况你这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奇怪的大人,根本就没有资格说我吧。”
  “呜!”
  在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布洛瓦警官旁边,小兔兔动了几下鼻子,仿佛觉得很讶异似的从近距离观察着他的模样。
  维多利加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悠然自得地走回到众人的身边。
  在那个时候,她的脸已经恢复成原来那冷若冰霜的无表情了。那有如深沉湖水的绿色眼眸,也看不出任何不安和焦躁的迹象。
  祈祷完毕的一弥站起身来,转眼看向维多利加。
  耳边还传来布洛瓦侯爵“必须对这具遗体做进一步的搜查……”的自言自语声。
  所有人吐出来的气息都是纯白色的。因为日落的关系,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比刚才更寒冷了。树上飘落了好几片枯叶,落到了人们的头顶上、大衣的肩膀上,还有鞋尖上。
  一阵风吹过,把伫立在墓地里的人们的头发和围巾都吹得飘了起来。
  乌鸦在头顶上发出了短短的叫声。
  过了一会儿,维多利加轻声向众人说道:
  “那么,各位。看来混沌的碎片已经完全收集到了。”
  她环视着周围。
  “这些碎片经过我内部的整理和重构,已经无可避免地到达了过去的真相。各位……”
  布洛瓦侯爵和灵异部的官员们都同时看向维多利加的脸。一弥也轻轻走近她的身边,像是要保护她似的站在旁边。塞西尔也走了过来。
  “那么,我们就先回去剧场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
  布洛瓦侯爵马上露出了诡异的阴笑——简直就像地狱的大门在缓缓打开一样诡异。
  “嗯。”
  维多利加仰望着他的表情,保持着一脸苍白的样子点了点共。烟斗中冒出了细长的白烟。
  周围吹过一阵冷风。
  维多利加像是要逞强一般,以低沉的声音放言道:
  “马上就到解谜的时间了!”

  2

  在剧场〈Phantom〉前面的铺装道路上,接连不断地有一些马车和汽车停下来,从里面走下来的都是一些打扮非常华丽的人们。妇女们帽子上的羽毛装饰,绅士们握在手里的设计精美的手杖,年轻女孩头上戴着的美丽蝴蝶结,都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辉。
  几片枯叶沙沙地随着寒风飘过。
  太阳几乎完全下山了,那有如刚做好的奶油般的柔和光芒,正轻轻地洒落在寒风中冻僵的建筑物和铺石上。
  虽然路上来往的人潮也相当激烈,但是剧场门前显得尤其热闹。匆忙赶来观看马上就要开幕的〈苏瓦伦的蓝蔷薇〉重演版的观众们,都满怀欢喜地喘着粗气,纷纷从巨大狮子口形状的门涌了进去。在铺装道路上走着的人们,在抬头看到剧场招牌的时候也像是在说“啊啊,是那场戏剧开演了吗?”似的点头表示理解,纷纷以饶有兴趣的目光向这边看来。
  马车响起清脆的蹄音,又重新驶了出去。
  在这样的〈Phantom〉剧场内部——
  天花板上挂着大型吊灯,铺满了红色绒毯的宽敞大厅里已经聚满了客人。低沉的喧嚣声听起来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生物在呼吸似的,很有规律地不停起伏。
  在大厅里面,有一道通往一楼舞台观众席的对开门扉。现在那道门已经开放给观众人场了。走进里面,可以看到一排排深紫色的座位。一楼的座位和二楼的座位都已经坐满了一半,观众们一坐下就纷纷开始跟旁边的同行者谈起话来。
  在一楼观众席正中央的绝佳位置上,坐着奇怪的三人组。
  坐在正中央的是一位有着燃烧般的火红头发、脸上长着几点雀斑、看起来充满健康感的年轻女性。不知为什么,她在剧场里依然穿着大衣。从大衣里面还可以看到围裙的边角,看来她是因为慌忙跑了出来而没有办法脱下大衣吧。
  那位女性——舍监苏菲很高兴地用手捧着膝盖上的肖像照、碟子和茶杯等东西,一脸笑嘻嘻的样子。看来她是在小卖店里买了许多可可·萝丝的周边产品。她拿起一把蓝色的扇子,轻轻地打了开来。扇子上画着一幅可可王妃的肖像画——那个王妃以右手手心贴着脸颊,同时将右手的手肘枕在左手的手背上,露出一脸忧郁的表情。
  大概是对这幅肖像画非常满意吧,苏菲马上露出了比刚才还要高兴的笑容。
  板起一张脸坐在她右边的是一位官员打扮的绅士。也就是之前在剧场人口处跟她撞在一起,最后还把一张入场券让给了她的那两位绅士的其中一人。同行者一直把他称呼为罗杰。他明明是来看戏的,可是不知为何露出相当严峻的表情,一言不发地紧盯着舞台的帷幕。
  坐在苏菲左侧的是一位将帽子深深盖过眼眉、举止优雅的绅士……看来他在把票让给苏菲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中间位置的戏票拿了给她。
  大概是因为中间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性的缘故吧,两名绅士都几乎没有说过话。
  举止高雅的绅士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茫茫然地眺望着舞台的幕布。他时不时会向苏菲买的周边产品瞥上一眼,然后两肩又像是感到恐惧似的颤抖起来。
  现在离开幕还有一点时间。
  正当苏菲又兴奋不已地观察起手上的周边产品时,坐在左侧的高雅绅士却突然站了起来。右侧的绅士惊讶地抬起了头,以严肃的口吻说道:
  “怎么了吗?——陛下!”
  “我总觉得心慌慌的。罗杰,我实在无法平静下来。”
  “唔……”
  官员打扮的绅士说道:
  “心慌慌的感觉自古以来就存在了。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如果在无自觉的情况下听到或者看到了某些让自己担心的事物,内心就会向自己敲响警钟。也就是说,陛下现在所见所闻的某一部分内容传递到了您的心中,然后开始向您提醒注意吧。”
  “罗杰,这演剧还是明天再看吧,朕……朕实在……”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很疲倦似的摇了摇头。
  深深盖在头上的帽子也因此稍微偏离了位置,可以看到下面修剪得相当整齐的一头金发。尽管容貌瘦削,但从侧面看来却给人一种精悍的感觉。苏菲默默地仰望着他的侧脸,心里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他究竟是谁呢……?
  两名绅士都一起从观众席上站了起来,只留下一句“失陪了,小姐”就转身离开了。苏菲不禁一下子愣住——
  “咦,不看戏了吗?那两个叔叔。明明已经来到剧场了耶……真奇怪!”
  边说边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然后她又自己乐在其中地观赏起手上的周边来。过了一会儿,看到越来越多的客人坐到周围的观众席上,她就开始有点不安——
  “我、我——”
  她一下子站起身,用手贴住脸颊:
  “那个,我……”
  然后,她又重新挺起胸膛:
  “我再去多买一些可可·萝丝的周边产品回来!”
  说着就精神饱满地挺直了身子。
  噔噔噔!在朝着大厅跑去的同时,她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手掌。
  “我还要给塞西尔买些土特产回去呢。那孩子是个怕寂寞的人,表面上虽然很温顺,实际上却很爱发怒,要是我周末一个人出去玩,她就会生气得不得了。所以我每次来苏瓦伦买东西的时候都会邀她一起去的。不过,也没办法啦。”
  苏菲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继续快步往前走。
  “那孩子实际上是一个贵族家的大小姐,现在作为一名职业妇女每天都在努力呢。在这样的环境下,能让她撒撒娇的对象就只有我啦。那孩子真是的……好痛!谁在踢我?”
  走出大厅的苏菲刚想要昂首阔步地往前走,她的小腿却突然被从远处飞奔而来的一个娇小人影狠狠踢了一脚。苏菲一边发出悲鸣一边回过头来——
  站在那里的人……
  原来就是把脸蛋鼓起成气球形状的塞西尔老师。
  苏菲很不可思议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在发怒之前,她反而问了起来:·135·“这不是塞西尔吗?你为什么会……”还没等她说完,塞西尔就开始发起了第二击。苏菲见状连忙向后跳开。
  一脚踢空的塞西尔老师马上原地转了几个圈,最后一头栽到了绒毯上面。

  ——时间倒退回一个小时前。
  在维多利加等一行人乘着马车回到剧场〈Phantom〉的时候。
  所有人都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一言不发地互相对望起来。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墓穴情形——身穿贵妇人服装的无头尸体,还有反射出光亮的金牙、已经腐败得很严重的头颅——就好像听到来自遥远过去的悲鸣和诅咒声似的,浑身都在不停打颤。
  一弥以下定决心的表情坐在维多利加的身旁,就好像在强调“我是不会离开的”这种意志一样。
  布洛瓦父子都面无表情。
  塞西尔老师已经摘下了眼镜,那双眼角下垂的大眼睛浮现出了豆大的泪珠,闪闪发亮。
  马车到达剧场后,众人都先后从车上走了下来。塞西尔老师重新戴上了她的圆框眼镜。
  布洛瓦侯爵忽然以低沉的声音——
  “究竟你明白了些什么,快点说出来。”
  就像在威吓维多利加似的发话道。
  一弥反射性地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维多利加沉默了一会儿——
  “首先我们进去里面再说吧……舞台剧还在后头呢。”
  然后这么简短地回答道。
  布洛瓦侯爵只是冷漠地哼了哼鼻子。
  众人穿过狮子口,就像在野兽的体内探险一般再次踏入了剧场。
  穿梭于大厅中的人潮实在多得夸张,里面人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几乎溢满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们,身穿西装手持手杖的绅士们,大家都充满了期待地畅谈欢笑,有的在小卖店购物,有的在互相谈话寻乐。
  正当众人要拐进左侧小走廊的时候,塞西尔老师却突然朝着大厅的正中央跑了出去。
  众人都惊讶地以视线追随着她的身影。
  没过多久,“好痛!谁在踢我?”“这不是塞西尔吗?你为什么会……”——耳边传来了似曾相识的声音。
  一弥连忙从人潮中挤进去,发现塞西尔老师正跟舍监苏菲纠缠在一起,就好像小孩子的两姐妹在那里打架一样。
  “为什么没有叫上我嘛~!”
  “因为我没有那个时间啦。而且你不也是自己来了苏瓦伦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是用旅行箱来的!不过苏菲你可是骑摩托车来的对吧!”
  “你在说什么啊,我真是搞不明白。塞西尔你真是的~”
  看来在生气的只是塞西尔,苏菲只不过笑嘻嘻地在安抚她而已。被塞西尔用手捶打了几下,她反而很开心似的苦笑道:
  “吵死了呀,真是的。我就算偶尔一个人外出也没有问题吧?反正你也不喜欢看戏什么的。
  “不行!”
  “咦?不行?”
  苏菲眨巴着眼睛看着塞西尔。
  然后她用双手叉腰,歪着脑袋笑了起来:
  “真是的,你还真是奇怪呀!”
  “有、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六年前我跟你相遇的时候,我只是一个‘看不见的女仆’,而你则是一个贵族家的大小姐。我每天在擦床和扫地的时候,都经常一边擦汗一边观察着你上课的样子呢。拉菲特小姐跟我这种人不一样,全身都圆乎乎的,看起来那么幸福,也总是那么开朗。对那时候的我来说,可真的没想过有机会跟你说上哪怕只是一句话啊。”
  “呜~”
  “时间流逝,到了现在,虽然你的老家已经没落,但你成为了独当面的职业妇女,每天站在教坛上。而且还赢得了学生们的尊敬……”
  苏菲向一弥和跟着向这边走近的维多利加看了一眼,点头说道。一弥刚打算开口插嘴,却被塞西尔老师狠狠盯了一眼,结果吓得身体后仰,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苏菲仿佛感到很佩服地说道:
  “我每天都总是一边清洗马铃薯、给马铃薯削皮、还有切红萝卜什么的,一边透过窗户看着你的样子。虽然从书桌变成了教坛,但是拉菲特小姐还是身在我遥不可及的教室里面……也就是说,你对我来说依然是那个在玻璃窗另一侧的公主大人啦。而那样的你——”
  “什么嘛?”
  “嘿,就因为看到我一个人出去外面玩,就像小孩子一样发脾气,真的很奇怪呢。就算把这件事告诉过去的我,我大概也只会寂寞地笑一笑,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吧。嘿嘿!”
  “因为我们是朋友嘛!”
  塞西尔老师把脸鼓得像气球一样圆,抬起眼珠瞪着苏菲说道。
  被她这么瞪着的苏菲就双手叉腰地后仰起来,同时很开心地不停笑着。
  一弥以弓着腰的姿势介入了两人之间:
  “好啦、好啦、好啦……”
  就好像老头子一样给她们打圆场。
  “两位,请你们冷静……好痛!”
  “男人给我闭嘴。”
  “久城同学你还是小孩子吧。”
  “真不讲道理……我只不过想告诉你们,只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下,就可以在双方的主张之间找到一个妥协点,或者说……那个,在我的国家有一个打架双方都要惩罚的制度……不,也不算是制度,应该是习惯做法吧?那个,也就是说……好痛!喂喂,请你适可而止好不好!“
  “……咦,罗杰?那是谁呀?”
  听到塞西尔老师突然说出了“罗杰”这个名字,一弥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才还一脸无奈地看着这场骚动的维多利加,双眼也同样陡然一亮,同时以无言的方式向一弥下达了“安静一点”的命令。
  一弥马上点头答应,闭上了嘴巴。
  刚才明明还争执得那么厉害,可是塞西尔老师和舍监苏菲根本还没有找什么妥协点,就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吵架。这难道是相处多年的朋友之间的默契吗?
  取而代之的是,苏菲开始手舞足蹈地说着“现在我左右两边的座位都空着,我们就一起去看戏吧。本来是有两位绅士在那里坐的,但是后来却说什么觉得心慌慌的,突然间就回去了呢。还真是奇怪的人耶!”这样的话。
  “那其中一方被称呼为罗杰吗?”
  塞西尔很不可思议地问道。
  苏菲点头回答说:
  “就是呀。他们都是那种官员打扮、看起来很可怕的大叔耶。当我在人口附近跟另一位大叔撞上的时候,他还把我撞开保护着另一个大叔。后来我向那另一个大叔叫了一声叔叔,他就生气地说这位大人不是我可以随便叫叔叔的人物。而且两个大叔一起来看戏这种事本来就很奇怪对吧?”
  “好奇怪~真可疑~”
  “而且另一个人还留着一头整齐的金色短发,梳成大背头的发型,看起来相当高雅,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大叔呀。而他的绰号更是卓绝,你试着猜猜吧,塞西尔。”
  “卓绝的绰号吗~?难道是鲫鱼?”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吗?嗯……是扁口鱼?”
  “正确答案是……陛下!”
  “陛下?好过分,那简直就像欺负人的绰号耶。要是我们班的学生有人喊出这种绰号,我身为教师一定要好好对他教育一番。在放学后的阴暗教务室里一直说得他不敢再犯为止……我要问清楚他,那真的是因为交情好才这么称呼的吗?能看着老师的眼睛回答吗?否则的话就不让你吃晚饭!”
  “你也这么想吧!”
  “等一下,苏菲。这根本就不是还差一点嘛?你这人真是的,老是随便敷衍我!而且苏菲你平时就……”
  “那个,对不起,请不要吵架。比起这个……”
  在维多利加的眼神命令下,一弥再次像老头子一样介入到两人之间。在近距离互相盯着的两人之间,他强行插了进去说道:
  “现在开始整理整顿!”
  “你就一边呆着吧!”
  “不,我绝对不会一边呆着的。正如你所见,我就像维多利加评价的那样,是一个半吊子的秀才,实在是个不值一提的男人。但是正因为我不值一提,所以在整理整顿方面非常擅长……”
  “等一下,听到学生突然说出这种话,我也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久城同学,你其实也有很多优点……”
  “明白了。我也有很多优点……我现在就要继续整顿了!”
  一弥更进一步弯起腰来——
  “舍监,在剧场人口处跟你撞到,然后把门票给你的那两位绅士,其中一个是官员打扮的大叔,还被称呼为罗杰对吧。”
  “是啊。”
  “另一个是留着一头整齐金色短发的高雅绅士,则被称呼为陛下。”
  “嗯。”
  苏菲点点头。
  “说起来,他好像还说过什么微服出行,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原来如此。”
  一弥以泥鳅般的奇怪动作从两人之间溜了出来,回到了维多利加的面前。
  维多利加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弥,那绿色的眼眸在吊灯的灯光映照下反射出耀眼的亮光。
  “也就是说,维多利加。陛下和罗杰——恐怕就是在事件背后暗中做了什么手脚的那个科学院的丘比特·罗杰——他们两人,以微服出行的方式来到了剧场吧。如果罗杰的真正身份的确是他的话,那么被称呼位陛下的那个人说不定就是……”
  “唔。”
  “但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一弥不解地思索了起来。
  “当然,这毕竟是以自己的王妃为主角的舞台剧,想悄悄来看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唔。”
  维多利加也点了点头。
  深绿色的眼眸流露出一丝寂寞的色彩。那鲜亮的樱桃小口,现在紧抿了起来,似乎正在掩饰着内心的紧张。一弥不禁感到有点担心,皱起眉头默默地注视着她那小小的面容。
  舞台的帷幕已经快要拉开了。大厅上的人潮减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对开门扉里面的观众席显得热闹非凡。
  维多利加吸了一口烟斗,然后缓缓开口说道:
  “苏菲旁边还空着两个座位吧?”
  “嗯,是呀。”
  “那样的话,久城和塞西尔,你们就去那两个座位上看戏吧。”
  “我不要。”
  一弥回答道。
  不知什么时候,灵异部的官员们都集中到了维多利加的背后。他们几乎是无声无息地接近过来,很快就包围在众人的身边。每一张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过去布洛瓦侯爵曾经梦想过的人造人那样空虚无比,同时也非常恐怖。
  维多利加后退了一步。
  官员们马上把她围在中间。
  一弥绷紧了表情说道:
  “我也、要去……”
  “你不能继续跟着来,久城。”
  “但是!”
  “没事的。我的话……”
  维多利加以叹息般的细小声音说道:
  “还有妈妈在。还有那双一直守护着我的大手……”
  “但是、但是……”
  “而且接下来可是关系到苏瓦尔国家机密的事情啊。久城,你虽然是我的朋友,但是在那之前,你却是从东洋某国派来的留学生。你是依靠自己国家助学金来到异国学习知识的,为的是将来能成为担当国家中枢的栋梁人材。”
  “维多利加。”
  “你土生土长的国家和苏瓦尔之间的确是同盟国,但是在下一场风暴中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势力地图也跟第一场风暴完全不同,当连大地和海洋的位置也发生动摇的巨大变化来临之际,你的立场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被指出了国家的问题,一弥半张着的嘴巴又重新合了起来。
  “接下来已经是危险领域了。”
  “维……”
  一弥刚说了一个字就停了下来。以十分悲伤的表情仰望着他,维多利加以不像她风格的僵硬声音告别道:
  “再见了,久城。我唯一无法替代的朋友啊……”
  最后的一句话,只引起了极其微弱的空气震动,除了一弥之外就没有别人听到了。
  听到她说出“朋友啊”这句话时,一弥只觉得那声音一辈子都会残留在耳边,仿佛可悲的爱的表白,只好默默地接受了下来。
  维多利加背对着一弥,在官员们的包围下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地越走越远了。
  足以动摇整个世界的头脑,古代赛伦族的后裔,隐藏在旧大陆中的人间兵器——
  尽管如此,她的背影却跟一个小孩子没什么区别。那金色头发晃动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过去的大河在反射着金光的同时不断流淌,一直流到某个地方消失不见似的,让人产生一种揪心的痛觉。
  一弥独自一人呆站在那里。
  宣告〈苏瓦伦的蓝蔷薇〉即将开幕的广播音在耳边响起。
  (正如维多利加所说的那样,我的确只是从苏瓦尔的同盟国派来的一名留学生……是依靠培育成为国家中枢的头脑人材的助学金来到这个国家的……但是……)
  一弥默默地俯视着自己的手掌。
  那是一双蓝白色、还不成熟的手,并非是一双成年男性的手。但是……那也已经不是小孩子的手了。
  有什么是可以用这双手来保护的呢?
  (不对,我的确是有义务。但是在另一方面,我还有自己必须守护的人。我是某个人的朋友,但是在那之前却是某个国家的人……这样的说法,是根本不成立的……)
  一弥回头看了看通往观众席的门扉。
  苏菲正拉着塞西尔的手,要把她带到自己座位那里去。她看到一弥就马上向他招了招手,意思是说“你也快点来吧”。
  一弥又转眼看向维多利加被带走的那条细长走廊。
  这时候,耳边传来了苏菲的“喂喂~!久城同学~……”的喊叫声。
  一弥没有说话,而是抬头仰望着上空。
  接着,他就在铺满红色地毯的地面上使劲一蹬……

  朝着某个方向奔了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12-2-26 06:20 | 显示全部楼层
  西洋棋偶
  -Chessdoll 4-

  鸽子飞回来了。

  我把双手伸向空中,轻轻地把鸽子接住。这只白鸟的身上,被托付了能挽救我的女儿——那小灰狼性命的信息。
  我和布莱恩就像化身为黑夜之鸟一般停在教堂的大钟上。外面已经是傍晚时分,尽管快要下山的太阳依然在照耀着墓地,但这个地方却是一片黑暗,绝对不会被外面的人看到。
  至于布莱恩,因为他们的其中一人今晚要站在表演台上,所以现在就只有一个人陪着我。看到我伸手抱着鸽子,他就像很不爽似的盯了我一眼。
  我看到人们纷纷离开墓地,还陆陆续续乘上了停在小路上的那一辆马车。面对亚伯特·德·布洛瓦的身影,布莱恩刚才还咬牙切齿地狠狠盯了他好一会儿,但很快就转眼看向我说道:
  “我们也到〈Phantom〉去吧。”
  “嗯……”
  “真是令人怀念的地方。”
  布莱恩轻轻拨了拨那头有如烈火般艳红的头发。
  我抬起脸仰望着他。
  “我在剧场的地下大堂找到了你,找到了在那里唱歌跳舞的你。”
  “那是过去的事了。”
  “但是,过去却存在着三个种类。一种是毫不留情地让人忘记的类型,第二种是作为令人怀念的回忆记录在心中的类型。还有最后一种——”
  布莱恩伸了个懒腰——就跟一只大猫做的动作一样,身体一下子伸得老长,看起来更显得高大丁。
  “就好像现在也置身于那一瞬间似的,永远都会鲜明地残留在肉体上的类型。也就是说,永远。”
  “永远……”
  我移开了视线。
  在那座可怕的石塔里产下那个孩子时的情景,如今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那一瞬间的永远就像被猛地掰开的伤口一样鲜明地残留在心中。
  我感觉自己就像现在依然身在那座石塔上,正朝着被带走的小女儿伸出纤瘦的双手。难道我直到今天也依然维持着那时候的自己吗?
  布莱恩看是沿着尖塔的螺旋楼梯走了下去。他一边走一边向我回过头来——
  “那张纸上都写着些什么啊?”
  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我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解开了绑在鸽子脚上的纸条,打开一看。
  那是刚才从墓穴里挖出来的那具无头尸体身上——用来点缀那件古旧礼裙的胸饰中拿出来的东西。
  上面用纤细的文字写着简短的几行字。
  是用法语写的。
  从笔迹看来,就给人一种女性字迹的印象。
  我小声地念了起来。

  〈我心爱的魔法师啊。

  我跟你的罪孽遭到了神雷的劈打,
  我产下了恶魔的孩子。
  不用过多久,我恐怕就要以性命来赎罪了……

  但愿放着这封信的胸饰,
  跟可悲的我一起被埋葬到地下,
  最终传递到位于现世和阴间的缝隙中的你那里吧……

      与孤独同在的
          CC〉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CC……”
  我不由得害怕了起来。
  “这恐怕是可可·萝丝留下的信吧。”
  “在从妮可儿·露露的坟墓中挖出来的尸体上,竟然藏着王妃的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且这些内容,就好像可可王妃自己也知道快要被谁杀掉的样子啊?”
  布莱恩眯起绿色的眼眸说道。
  “嗯。”
  我点了点头。
  教堂外面的乌鸦正在发出不祥的叫声。就像要做出回应一般,我模仿猫头鹰发出了“咕呜一”的叫声。
  听到乌鸦拍翅的声音,我轻轻摇了摇头。
  “信中所写的心爱的魔法师,这难道是……柯蒂丽亚……”
  “应该就是指炼金术师利维坦吧。”
  我点头表示同意。
  “王妃她大概是在炼金术师遭到国王和科学院的追捕而躲进了时钟塔之后,就产下了恶魔的孩子……也就是说,她产下的并不是国王的孩子,而是炼金术师的孩子。”
  “怎么可能!”
  国民之间一直传说王妃在出产失败后变得更加失落,就把自己关在乡间别墅里不愿出门。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她其实已经生下了孩子,生下了恶魔的孩子……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你还不明白吗,布莱恩?”
  我压低声音说道。
  就像不想让神听到一般。
  “炼金术师实际上是一个非洲人。换句话说,王妃生下来的孩子是个混血儿。正如我的女儿是继承灰狼和苏瓦尔贵族血脉的存在那样,由苏瓦尔的王妃产下、备受期待的王室第一子……是一个有着黝黑肌肤的孩子!”
  布莱恩停下了脚步。
  石砌的螺旋阶梯非常寒冷,两人呼出的气息也是白色的。
  唯独他的头发呈现为鲜红的火焰之色。
  “但是现在却找不到那样的孩子。既不在国王的身边,也不在任何地方!”
  “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有办法知道那产下的孩子究竟消失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了。不过那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当可可·萝丝看到自己生下来的婴儿时,就开始害怕自己会被谁夺走性命,所以就留下了这封信——或者说是遗书了。然后她就把遗书藏进了自己的胸饰里。不过实际上……”
  两人又开始沿着螺旋阶梯往下走。
  已经快到达地面了。
  “可可·萝丝虽然被软禁在郊外的乡间别墅里,但自那以后继续存活了十四年。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在出产后的第十四年——也就是一九一四年,她却在王官里被什么人杀死了。”
  “那么这封信所显示的内容……”
  “其中一点恐怕就是可可·萝丝那一次令人惊恐的出产秘密,也就是王室的秘密。还有另一点就是可以成为推测杀死她的犯人的提示。对,不管怎么说……”
  我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这都是我女儿的生命线所在。只要这封信由我们保管在安全的地方,无论是王室还是科学院,也无法对她下手。就跟我们作为自身的安全装置保管着的红色遗物箱有着一样的效果。”
  “唔唔。”
  布莱恩沉吟了起来。
  两人已经走到了地面,于是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夕阳的光辉寂寞地照耀着周围的景色。
  “可可王妃那封可怜的遗书,成了你女儿维多利加的生命安全装置吗。”
  “嗯。”
  “那样的话,你就要小心翼翼地好好保管着它了,柯蒂丽亚。”
  “……谢谢你,布莱恩。”
  布莱恩的侧脸稍微扭曲了起来。
  不祥的乌鸦依然在上空不停地盘旋。
  墓地里,人们似乎正准备把挖出来的遗体运送到什么地方去。官员们都露出一脸忧郁的表情,向运送遗体的工人下达着指示。
  我们则转身背对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穿过小路往前迈出步子。
  布莱思忽然伸出手来,碰了一下我的头发。在短短的一瞬间里,他只是稍微用手指轻碰了一下,然后就像有所顾虑似的把手移开了。
  我张开了嘴唇。
  模仿猫头鹰叫了一声。
  “咕呜~咕呜~”
  于是,布莱恩也在我身边发出了模仿野兽的叫声。
  在我们的前面,一个带着狗散步的老人正慢慢地向这边走过来。他一见到我们就点头打了个招呼,但是那只狗却好像很害怕似的停住了脚步,不管主人再怎么拉动狗绳,它还是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
  仿佛很害怕似的,那只狗发出了简短的“呜呜~”声音,同时垂下了双眼。
  这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老人马上以疑惑的眼神向我们看过来。
  而我们就踏着缓慢的脚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一阵风把枯叶吹落在我们的面前,布莱恩则以粗暴的动作把它踩到了脚下。

  我的手中,依然紧紧握住可可王妃的遗书。
 楼主| 发表于 2012-2-26 06: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The show must go on!

  1

  少年甩动着漆黑的头发在走廊上飞奔。
  跟头发一样,他的眼瞳也是黑色的。这位从东洋来的小个子少年,带着认真表情,缓缓地张开紧绷着的嘴唇——
  “维多利加……!”
  唤出了少女的名字。
  墙壁上排列着好几盏照明灯。那仿佛能照亮过去的暗钝光芒,洒落在少年的身上。沿着这条细长的走廊往前走,少年就像是顺着时间洞穴不断前进似的,一步步地逼近过去的秘密。
  “维多利加!”
  少年又一次喊了出来。
  照明灯发出了“吱吱……”的声音,不祥地晃动了起来。
  少年那快步奔跑的脚步声,也随着他的纤细背影逐渐远去。

  两名绅士正在另一条走廊上缓慢前行。
  从隔着一道墙壁的观众席那边,传来了满座观众的热烈喧闹声。那些声音逐渐从零散的谈话声集中到一起,化作了统一的热烈欢呼声。
  可~可~!可~可~!可~可~!
  一直期待着可可·萝丝的复活,渴望着看到她从黄泉之国苏醒过来、在舞台上重现身姿的瞬间,这些从首都苏瓦伦——不,从苏瓦尔各地集中而来的支持者们,他们都是王妃的父亲、兄长、妹妹、恋人、朋友……还有王妃的孩子们……组成令人恐惧的巨大群体。
  金发的绅士就像是在求饶似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拼命摇着头。
  另一名官员打扮的绅士也露出严肃的表情,倾听着可可王妃的孩子们那悲鸣的声音。
  “他们,为什么……”
  金发的绅士发出了呻吟声。
  “为什么会对可可这么……”
  身旁的绅士并没有回答。
  然后,两人又继续默默地沿着走廊往前走。
  可~可~!可~可~!可~可~!
  仿佛随时都会变身为暴徒似的观众们的欢呼声——在逐渐变得激烈的同时,也像飓风一般在剧场内形成了漩涡。
  可~可~!

  “The show must go on!”
  维多利加轻声说道。
  她的姿态就像一朵巨大的鲜红色蔷薇。红色礼裙的裙摆高高鼓起,仿佛用玻璃做成的鞋子呈现为粉红色。华丽的头发一直悬垂到地板上,看起来就跟陶瓷娃娃一模一样。
  如今她正坐在一张跟她很不相配、快要坏掉的木椅上。木制的藤蔓装饰也出现了多处的断裂,每动一下身子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诡异声音。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囚禁的公主。
  从烟斗上腾起的白烟很不安似的摇摆不定。
  一行人来到舞台边上的侧台。现在鲜红色的帷幕被放了下来,工作人员正在准备着模仿王宫露台的场景道具。穿好戏服完成了舞台化妆的演员们正一脸紧张地集中在周围。舞台监督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对演员们下达着各种具体的指示。
  灵异部的官员们都包围在端坐于木椅上的维多利加周围。身边的布洛瓦侯爵也在一张高级的新椅子上——大概是叫人从地下大堂里搬上来的吧——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儿子布洛瓦警官站在他的身边,正被爬上头顶的小兔兔搞得手忙脚乱。
  演员们和剧场相关人员都没有对这诡异的一行人说些什么,同时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把视线投向他们这边。不管舞台后方发生什么事,演员要做的工作也是不会有所变化的。戏剧必须一直演下去。
  来自观众席的可可欢呼声当然也传递到了这边。那是一阵连空气也要发生爆炸似的巨大欢呼声。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今天毕竟是那部大受欢迎的演剧在时隔十年后重新上演的日子。不过那些欢呼声的音量实在非常惊人,几乎达到集体歇斯底里症的地步了。就像悲鸣一样的呼喊声。可可王妃的孩子们,因为渴望看到如今已经不在人世的妈妈重新复活而集中到黄泉的人口,发出了疯狂的欢呼声。
  可~可~!可~可~!可~可~!
  鼓起成方形的衣袖,衣领上重叠了好几层的蕾丝,在领口上闪烁着光芒的浮雕胸饰——身穿旧款蓝色服装扮演可可·萝丝的女演员,似乎因为这些声音而感受到压力一般绷紧了表情。
  远处的维多利加则默默地注视着她的姿态。
  年轻的女演员沉默了一会儿,还在眼眶里冒出了眼泪。忽然间,她摆出了自己最擅长的姿势——也就是用右手手掌贴在脸上,把手肘枕在左手手背上露出笑容。
  过了几秒钟。
  紧张感和不安很快就从女演员的身上消失无踪了。她的侧脸浮现出了蔷薇色的光辉,就像散发出淡淡的希望光芒一样。
  维多利加又咬住了烟斗。她一边吐着紫烟一边注视着女演员的表情,看上去也似乎变得柔和了起来。
  然后……
  剧场的帷幕升起了。
  摇撼大地的欢呼声顿时爆发而出,让人的肚皮都为之一震。
  聚光灯亮起。
  扮演可可的女演员在灯光中缓缓前行。就像年纪轻轻就要主动放弃生命似的,那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背影。
  这时候,观众席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他们都屏着呼吸,默默地注视着终于在舞台上复活的王妃——也就是今晚的女演员。无数的观众都各自瞪大了贪欲的双眼,就像在估量着活祭品的价值一般。
  如此绝对的寂静,几乎令人感觉到舞台之神的存在。
  “……没有比演戏更美妙的工作了。”
  扮演卢帕特陛下的演员忽然自言自语起来。
  “我们是主动加入演员这一行的。虽然将来一定会因为年老而变得声音沙哑,甚至没有办法站上舞台。但是各位——我们不是应该好好记住这些喝彩声吗?这些声音将会残留在我们的耳朵、肉体和心中,也会在孤独的晚上给予我们慰籍吧。”
  演员们都同时倒吸了一口气,从侧台观察着舞台上的情况。扮演皇太后陛下的金佳·派也威严十足地扬起了下巴,但是却紧张得把手中的手帕握成皱巴巴的样子。
  很快……
  观众席中又传出了更甚于刚才的巨大欢呼声和可可的呼唤声。扮演王妃的年轻女演员似乎已经得到了观众们的普遍认可。
  众演员都马上松了一口气,并且互相露出了微笑。
  接着,他们就分别投入到自己的角色中,各自恢复了沉静的状态。
  “明天我就要远嫁到苏瓦尔……跟法国告别了。啊啊,苏瓦尔的国民们究竟会不会接受我呢?陛下他会不会爱我呢?这实在是一个非常非常不安的夜晚……!”
  如今已经不在世上、身为法国人的十七岁少女——可可·萝丝,以寂寞的声音倾诉道。
  观众席上一片宁静,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女演员的一举一动。
  人们都很清楚她的未来。虽然她得到了国民的认可,但却没有得到卢帕特陛下的爱……她的悲惨人生,跟蔷薇色的人生简直是遥不可及……
  注视着舞台的维多利加,忽然间移开了视线。
  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布洛瓦侯爵,又逐一打量着自己周围的官员们,然后用手指着舞台——
  “有一个称为‘零时间’的概念。”
  开始说了起来。
  布洛瓦侯爵稍微动了一下眉毛,单片眼镜闪出了冷酷的光芒。
  在昏暗的侧台中,仿佛只有维多利加和侯爵所坐的位置各亮起了一盏肉眼看不见的聚光灯似的,射出了诡异的光芒。维多利加抬起头,以笔直的视线注视着自己那可怕的父亲——身为灵异部重镇的阿伯特·德,布洛瓦侯爵。
  舞台上,扮演国王陛下的演员也已经登场,开始演绎着准备婚礼的情节。
  音乐声响起,演员们纷纷跳起了华丽的舞步。
  维多利加依然保持着寒冰般的无表情面容。无论是愤怒、憎恨、郁闷、倦怠或是喜悦……都彻底压抑在心中不表露在外,就好像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进行着把这一切的感情的训练一样。
  放在旧茶几上的油灯闪烁了一下。
  舞台那边的音乐也传了过来。

  “所谓零时间,就是指事件发生的真正时刻。由于对这个时间把握错误而导致无法看清真相的情况,也是经常会出现的。”
  维多利加放开了烟斗,以低沉的沙哑声音说道。
  那是一个被夺走了天真无邪和少女特征、就像老太婆的声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就像母亲一样被关在石塔中,完全不了解外界的情况,单纯依靠着书籍来接触外界……通过知识和发现,还有爱情和悲伤感……勉强维持着跟外界的联系。她不断嚎叫、啼哭、呼喊,最后连声音也失去了年幼的天真和柔软感。
  历经了漫长的岁月,她的声音现在已经变得像年老的森林贤者一样,充满了静谧而不可思议的感觉。
  “那么,现在……”
  她以那个声音这么说着,同时伸手指了一下舞台。
  在聚光灯的照射下,舞台上正举行着婚礼仪式。身穿白色披风、戴着巨大王冠的卢帕特陛下,正跟身旁的可可王妃很恩爱似的站在一起。
  “这是一八九七年……还没到零时间。”
  “到底是怎么回事?”
  “行了,等一下。马上就到了。”
  维多利加以低声说道:
  “零时间很快就到了,也即是可可王妃被杀死的瞬间。”
  “你究竟在说什么?”
  布洛瓦侯爵哼了哼鼻子。
  他以极其低沉、仿佛快要冻结成冰的可怕声音说道:
  “那不是一九一四年么?除了政府相关人员之外,所有国民都很清楚这件事。应该还有很长的时间吧。
  “不是这样的,父亲大人。”
  维多利加摇了摇头。
  “智慧之泉提出了异议。可可王妃死亡的时间……”
  说到这里,她就停了下来。
  舞台上的婚礼仪式已经结束了。
  陛下和王妃在寝室内的争执。王妃对灵异学的爱好。戴面具的炼金术师利维坦的登场……
  戏剧的情节正在以缓慢而绝妙的节奏往前推进。
  一九〇〇年。
  在王妃的寝室内,肚子变大的王妃,和忠实地侍奉在她左右、从法国一起跟来的女仆之间的对话。前来探访的皇太后陛下,还有她的期待。啊啊,但愿儿子的第一个孩子是能成为王位继承者的男孩吧……如果是像儿子那样拥有金发碧眼的美少年就更好了……啊啊……
  但是,王妃的出产却以失败告终。
  她躺在床上哭了起来……
  “就是现在了。”
  维多利加简短地说道。
  布洛瓦侯爵以很不高兴的声音反问道:
  “什么现在?”
  “可可王妃就是这时候死的。”
  “啊啊?”
  “被某人刺中了胸口。”
  “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啊!”
  哭累了的王妃,躺在附有顶盖的豪华大床上睡着了。而且很痛苦似的捂住了胸口。女仆依然伺候在她的身边。维多利加指着她说道:
  “你看。”
  她再次重复了一遍。
  “她被刺中了胸口,死在那里了。”
  “……怎么可能!”
  “灯光转暗!”
  随着冲击性的音乐响起,舞台的灯光同时熄灭了。
  在黑暗之中,王官的大型道具都被收了起来,迅速更换成乡间别墅的摆设品。观众席上,开始隐约传出因为同情可可王妃而哭起来的女人声音。某个似曾相识……恐怕是属于舍监苏菲的哭泣声,也传进了维多利加的耳中。
  维多利加丝毫没有改变表情:
  “可可王妃已经死了。”
  “……快给我好好说明!”
  “在一九〇〇年的时候,她已经被某人刺中胸口死去了。虽然我可以推测到那绝对不是计划性的杀人,而是一次冲动性的杀人……她的遗体大概是经过了防腐处理吧。同一时刻,在苏瓦伦城还出现了一些人正在寻找假王妃的情况。”
  “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报纸上刊登了一则〈秘书,招聘!〉的广告。但是要说是秘书的话,那条件也设定得过于细致了。不但要求金发和蓝眼,还对身高和脚的尺寸也作了规定……大概是因为薪酬极其丰厚的缘故吧,整个苏瓦伦城的金发美女都集中了过来——”
  维多利加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完成第一天演出的可可王妃的女演员慢慢从黑暗的舞台走了回来。尽管脚步看起来像是踩云踏雾般的飘浮,实际上却相当平静,就像要一步一步进行确认似的踏着舞台的地板慢慢走来。
  维多利加继续说道:
  “然后正好找到一个跟死去的可可·萝丝王妃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那个女人是剧场里的舞女,也因为长得像可可·萝丝而被人们称呼为〈平民区的Blue Rose〉,甚至还拥有不少的支持者。在报纸上刊登广告的男人们,最后就雇用了这个女人——也就是妮可儿·露露。”
  “为什么……”
  “那是因为——”
  在维多利加的面前,扮演可可王妃的女演员——大概明天将会在早报上刊登一篇称赞她演技的文章,然后一跃成为明星吧——正一脸认真地站在那里。
  把棕色头发染成金色的另一名女演员也慢慢走了过来。她披洒着一头柔软的头发,穿着一件大大敞开胸口、以柔软素材做成的蓝色礼裙。两人的打扮非常相似。在这样昏暗的地方看起来,她们俩就像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却有着完全不同性质的双胞胎姐妹。
  维多利加继续说道:
  “是为了找人当可可王妃的替身啊。因为真正的王妃已经死了嘛。”
  眼前的两名女演员互相把举起的手掌重合起来,同时响起了“啪”的清脆声音。
  要换人了。
  垂着头发的一方很不安地颤抖着嘴唇说道:
  “真的很害怕。我也许不能像你那样演得那么好。因为你的演技实在太棒了……我没有办法做得一模一样……”
  “没问题的。”
  第一位女演员坚定地说道。
  “可可·萝丝在移居到乡间别墅后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你只要以全新的方式来演绎就可以了。只需要演好你自己的可可……好,该出场了——祝你好运!”
  “谢谢你——也祝你好运!”
  聚光灯又在舞台上亮了起来,周围还布置着一些小巧可爱的乡间别墅摆设道具。
  第二位女演员以舞蹈般的步伐走了出去。
  那是王宫的可可王妃所不具备的轻盈感,几乎可以用轻浮来形容这位女人。但是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却是她生命力的光辉。
  观众们以热烈的掌声迎接了第二位女演员的登场。
  在灯光之下,第二位可可独白道:
  “虽然我离开了豪华的王官,但是这里的空气很清新,还能接触到大自然,真的很美呢。我甚至忍不住要唱起歌来。在王官的晚餐会上,面对众多贵族的先生们,我实在没有胆量去跳舞。不过在这里的话,能看到我的就只有少数的佣人和森林里的动物……”
  虽然语调显得有点寂寞,但同时也有一种从束缚中解放出来的轻松感。她一口气说完了这句长长的台词,就在舞台的中央优雅地跳起舞来了。
  维多利加伸手指着她说道:
  “零时间已经过了。从现在开始就是第一杀人事件后的漫长时间。”
  “第一?”
  “呵呵,那个就留到后面再说吧。总之真正的可可王妃已经在王宫被杀死了。也就是说,后来以静养为名转移到乡间别墅居住的可可·萝丝是假冒的。那里见不到在王宫里认识的任何人,大概连佣人也被彻底更换过了吧。因为听说就连她从法国带来的那个女仆也不在那座乡间别墅里。”
  维多利加一边吐着烟,一边注视着在舞台上静静舞动着的可可·萝丝……不,应该说是妮可儿·露露。
  “现实中的可可·萝丝也同样是两人演一个角色!就跟这部舞台剧的演出一样!真正的可可,在第一位女演员退场的时刻就已经死去了。而第二位女演员的登场,就跟成为替身的妮可儿·露露出现的时间完全吻合。”
  “怎么会……!”
  “正因为如此,神秘的王妃可可·萝丝才会存在着那样的多面性。因为压力过大而狂喝苦艾酒的一方是真正的王妃本人。而因为喜欢葡萄酒而畅快喝着的一方则是王妃的替身。性格老实安分的是可可,喜欢夜游性格奔放的一方则是妮可儿。她们只是外表偶然长得一模一样,内在性质却完全相反。历史的恶作剧迫使她们两人演一角,而可可王妃的多面性就是这样产生的。讽刺的是,谜团更进一步惹出更大的谜团,即使在公称的死亡时间已经过了十年的今天,她依然在民间享有着极大的人气。”
  “但是……”
  “妮可儿·露露被当成已经死去的人,埋葬在小教堂的墓地里。然而放进棺木里的却是可可·萝丝的遗体。所以才会出现明明已经被立了坟墓,却出现〈平民区的Blue Rose〉在多个地方被过去伙伴目击的情况。有的时候是在夜游,有的时候是在外出郊游。如果不认识她的话,从她的容貌和身上穿的华丽服装来判断,都会惊讶地认为那就是可可王妃本人吧。但是认识她的人却会做出完全相反的反应——也就是‘为什么妮可儿会穿着那种贵妇人的服装啊?’这样的反应。”
  说完,维多利加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斗。
  以严峻的表情俯视着她的布洛瓦侯爵,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然后——”
  维多利加一边吐着烟一边说道:
  “十四年的时光转眼间就过去了。关于妮可儿被雇为替身是出于自愿还是因为受到别人的威胁这一点,我们无从得知。但是也有人说她在出外郊游的时候还高兴地跳起舞来,所以我也希望那段日子对她来说并不全是痛苦的时光吧。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唔。”
  “命运的时刻来临了——那就是一九一四年!”
  “在王宫发现了可可王妃……按照你的推理来说,那就是当替身的妮可儿的胴体,而头颅则在乡间别墅被发现——就是那个事件发生的年份吧。”
  “没错。”
  维多利加指了指舞台说道。
  舞台的布景道具又发生了变化,舞台的左侧是王宫的布景,而右侧则是乡间别墅的布景。演员们正在演绎着两个地方在同一时间发生的事情。
  王宫里集中了许多人,喧嚣声不绝于耳。而乡间别墅那边则迎来了久违的来客,佣人们都忙碌地东奔西走着。
  卢帕特陛下在王宫现身了。他的头顶戴着巨大的王冠,展现出一副王者的气派。他正在跟自己的侍从说着些什么。
  不一会儿,载着王妃的马车缓缓地从乡间别墅出发,开始朝着王宫的方向移动了。为了表现出两座建筑物之间有着很远的距离,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演绎这个过程。马车竟然驶到了观众席上,沿着一楼座位的楼梯缓慢地走了起来。有的客人甚至朝着可可王妃大喊“不要去啊!”“会被人杀掉的!”,其中甚至有男人愤怒地喊出“大家明明都这么担心你,为什么你还是要去啊!”这样的话。
  马车继续前进。
  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走。
  王官那边出现了两名身穿法国服装的男人。
  维多利加用手指着那两个演员说道:
  “一九一四年,也就是世界大战开始的前夕。法国的使者来到了苏瓦尔的王宫,还说希望跟可可王妃见面。”
  “唔。”
  “但是他们决不能让可可王妃跟相熟的人见面,那样一定会暴露替身的真面目,同时也会揭穿发生在十四年前的那宗前所未闻的杀人事件。那么,难道要杀掉来自法国的使者吗?不……那是不可能的。要是在王宫发生这种事,就会闹出国际问题。那么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可可王妃——也就是当替身的妮可儿……在这时候已经到达了王官!”
  马车回到舞台,来到了王官的前面。
  可可王妃戴着附有纱巾的帽子,就像难以隐藏跳舞的脚步似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她被领到了王官的小房间里。
  这时候,乡间别墅的来客也集中了起来,在可可王妃不在的情况下安坐在会客室里面。
  王官里的卢帕特陛下走进了小房间,跟可可王妃交谈了起来。
  然后他马上就离开了。
  没过多久,来自法国的使者正准备走进小房间里。
  观众们,还有身在侧台的演员们和维多利加她们都同时倒吸了一口气,等待着可怕瞬间的来临。
  一阵雷鸣响起。
  聚光灯突然转成了鲜红色的光芒洒落在舞台上。一边照亮了王宫,另一边则照亮了乡间别墅。
  观众席上顿时传出了悲鸣和哭泣声,感觉就像整座剧场都晃动了起来一样。
  王宫被照射在红光之下,失去头颅只剩下胴体的可可·萝丝就站在那里。仔细一看,那只是女演员用红布遮住了头部而已。因为射在身上的是红光,所以看起来就像一具无头的尸体。
  剧场中响起了阵阵悲鸣。
  不光是坐在观众席上的观众,连站在舞台上扮演法国使者的演员也发出了悲鸣。
  雷鸣又再次响起。
  这时候,乡间别墅的墙壁上也出现了什么东西。那是可可王妃的头颅!正一脸悲伤地紧闭着眼帘。而且头颅的下面什么都没有!
  维多利加凝神一看。
  扮演头颅的人是第一个女演员——也就是演绎在一九〇〇年去世的真正可可王妃的那位女演员。她闭着眼睛站在舞台上,脖子下面的部分也还是用红布藏了起来。
  王宫的胴体,还有乡间别墅的头颅。
  被所有苏瓦尔国民牢牢记在心中,至今也没有得到解决的——成为怕是王国历史上最大级别的杀人事件!
  维多利加静静地说道:
  “犯人一直都有从犯在帮忙。那就是帮忙寻找和雇佣可可王妃替身的男人们。”
  “唔。”
  “为了不让替身跟法国使者们会面,妮可儿·露露就在会见之前被杀死了。但是如果让对方看到她死的样子,就有可能被使者发现那是假冒替身的事实。所以犯人就把她的头颅割下来……”
  “可是他们并没有从房间里带走些什么,而且到处也没有找到头颅!”
  “关于这一点……”
  维多利加移开了视线。
  “就连我也不明白。”
  “你说什么?”
  “……是真的。”
  她又移开了视线。
  “总而言之,犯人是有从犯帮忙的。那个人大概是在事件发生前挖开了妮可儿·露露的坟墓,把已经尸蜡化的真正王妃的头颅割下来带走了吧。然后到了事件当天,他们就前往乡间别墅,在妮可儿·露露被杀死变成无头尸体的同一时间,让头颅出现在乡间别墅中。”
  “怎么会……”
  “你看看舞台吧。现在王官的胴体是由第二个演员……也就是演妮可儿的女演员来假扮的。而乡间别墅的头颅,则是由第一个演员……也就是演真的可可王妃的女演员来假扮的。细想一下的话,这舞台剧几乎是完全按照现实情况来演的。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在王官被发现的胴体是属于妮可儿的,而在乡间别墅被目击的头颅则是属于可可王妃本人的。所以那是来自两个不同女人的不同尸体!”
  “…………”
  “今天晚上,观众们——不,作为国民代表集中到这里来的可可的孩子们,大家也许都在无意识中感受到这一点了吧。今晚的狂热就是如此的令人难忘。那么,接下来就是精彩的表演时间了。”
  维多利加把浑圆的小手合起来,轻轻拍了两下。
  这时候,布洛瓦侯爵也发出了低声的呻吟。
  舞台上面,浮现在乡间别墅里的头颅突然燃烧了起来。那是在女演员面前放着一块燃烧的布片来表现的。观众席上立刻传出了无数悲鸣。
  “在让来客们看到头颅之后,他们就有必要把它烧掉。要是被长时间观察的话,就会被发现那并不是刚刚死的人,而是早已尸蜡化的过去尸体。”
  “唔。”
  “被割下来的妮可儿·露露的头颅,就被放到了可可·萝丝已经尸蜡化的胴体所在的坟墓里。也就是说,可可的胴体和妮可儿的头颅共同沉眠在同一座坟墓之下。正如舞女时代的照片所显示的那样,她的嘴巴里确实有一颗金牙。而可可王妃的豪华坟墓里,恐怕放的就是被烧掉的可可王妃的头颅和妮可儿的胴体了。这就是可可·萝丝杀人事件的真相。”
  “但是……”
  布洛瓦侯爵站了起来。
  舞台上依然在播放着悲剧的音乐,戏剧也即将迎来尾声了。
  布洛瓦侯爵的脸上充满了残忍的冲动。他粗暴地摇晃着小灰狼的肩膀问道:
  “究竟是谁杀死的!我们想知道的就是这一点啊!可可·萝丝被杀死的时刻并不是一九一四年,早在十四年前她就被杀死了。之后大家都被她的替身骗了过去。那的确是一个惊人的真相。但是我们灵异部真正想知道的……是犯人!是证据啊!”
  “但是——”
  维多利加移开了视线。她先以鲜嫩的嘴唇吸了一口烟斗,然后又缓缓放开。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布洛瓦侯爵狠狠地盯住了她的脸。
  舞台上播放着音乐,观众席上安静得鸦雀无声,
  “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使劲握住维多利加那小小的双肩,就好像要把她弄坏似的以粗暴的动作拼命摇晃起来。要是人偶的话恐怕会马上被弄断手臂和腿的强烈震动,正在不停地折磨着维多利加那小小的身体。维多利加紧咬着牙关,瞪大双眼低声喊道:
  “我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听到她的声音,布洛瓦侯爵还是没有停手。
  “时间的流动是会把真相掩盖起来的。我真的……看不清楚,我看不清杀死可可王妃的犯人的容貌。就算再怎么集中精神,我也只能看到那里冒出一缕缕的罪恶黑烟。这样的情况也是存在的!因为所谓的过去就是这样的东西啊!有些事情是绝对无法挽回的……”
  “可恶!”
  布洛瓦侯爵很不甘心地咬住了牙关。
  他缓缓放开了双手,在单片眼镜的深处闪出了诡异的光彩。
  “又是这样吗……”
  就像自言自语一样低声说道:  。
  “利维坦走了,就连王妃也被夺走,而犯人……却在触手可及的瞬间逃出了我的手心吗。”
  舞台的帷幕已经无声无息地落下了。
  演员们也一个个走了回来。每一张脸孔都显得很平静,但内心却燃起了火热的热情。不一会儿,在音乐播放完毕后,伴随着有如地震般的冲击,观众席上传出了热烈的鼓掌声,以及震耳欲聋的“Bravo~~!”“Bravo~~!”的欢呼声。
  演员们手拉手地回到了舞台上。卢帕特陛下用手稍微拨正了王冠,然后就领着皇太后陛下走上了台。
  慢慢的,帷幕又重新被拉了起来。
  现在已经是谢幕的时间了。
  鼓掌声一浪接一浪地涌过来。
  获得圆满成功的两名女演员——饰演可可和妮可儿的女演员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紧紧牵着对方的手,两人一起奔上了舞台。鼓掌声顿时变得更加热烈了。
  必须好好记住这一瞬间,喝彩的记忆,即使在年老时孤独寂寞的晚上,也会为你照亮前路。没有比演戏更美妙的工作了。在舞台上生存吧,年轻的两位姑娘啊——
  在昏暗的侧台里,布洛瓦侯爵正激动地颤抖着肩膀。不一会儿,他就背对着小灰狼,缓缓地迈出步子准备离开,灵异部的官员们也马上跟了上去。布洛瓦警官追赶着父亲,一边捂着头顶的小兔兔一边奔了出去。小兔兔就像骑着扫帚的魔女一般,若无其事地安坐在那金色大炮上面。
  一个人留下来的维多利加,在粗陋的木椅上很寂寞似的扭了扭身子。椅子马上就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在如冰一样冷酷、跟不含任何感情的人偶无异的无表情之下,她大概是感到了极度的紧张吧。刚才她明明一直都坐在这张不安定的椅子上,却没有发出过一次嘎吱的声响。她就像人偶那样无法动弹,隐藏着内心的恐惧,光凭着自己一个人跟可怕的父亲相对峙。
  维多利加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传来了观众们发出的“Bravo~~!”的欢呼声。演员们集中到舞台上,工作人员们也聚集到侧台里互相拥抱,同时也微笑着互相握起手来。
  只有维多利加一个人独自坐在昏暗的角落里。
  那紧闭着的眼睑,只是轻轻晃动了一下。

  2

  在昏暗之中,有人正紧盯着那小小的背影。
  气息极其火热。从额头、太阳穴和脖子都渗出了大量的汗滴,简直无法让人相信现在是隆冬的季节。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也发出了轻微的响声,锐利的眼光对准了猎物——维多利加·德·布洛瓦的身影。
  那只灰狼还非常幼小。她比自己当初听到传闻想像的恐怖姿态要美丽得多,但是与此同时,看起来却是一个脆弱得令人惊讶的生物。男人对这个事实感到无比吃惊。皮手套再次发出响声,他的双手紧紧握起了拳头。要夺走她——要夺走她性命的话,就只有现在这个时机了。刚才围在周围的男人们都已经离开,演员们也正在忙于谢幕。现在小小的灰狼正置身于没有任何人看到的危险地方。就像奇迹一般。不,这一定是神赐予我的机会。男人向身旁的下属打了个眼色,然后就无声无息地朝着维多利加背后走了过去。
  越是走近那灰狼的孩子,就越觉得她幼小。明明早在十四年前就接到了她的出生报告,但是现在看来却像是一个更幼小更脆弱的小孩子。金色的头发宛如流淌在黄金乡的神惠之河蜿蜒悬垂在地板上。披着鲜红色塔夫绸礼裙的身姿,看起来就像被人遗忘在椅子上的礼物花束一样。公主袖像蔷薇花蕾般大大鼓起,粉红色的小帽子上还晃动着光滑奶油般的装饰品。
  男人缓缓地伸出了戴着皮手套的双手,想要抓住维多利加那纤细的脖子。就像要把即将盛放的、传说中的大轮鲜花轻轻用手折断一般。男人碰到了她脖子的皮肤,开始向双手加大力度。
  就在这时候……
  自己的身体却猛然晃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人在背后狠狠地撞到了自己身上。男人无声无息地回头一看,只见下属的男人也惊讶地摆出了迎战的架势。现场演变成一场无声的乱斗。下属的男人仿佛想要抓住那个不明身份的人似的伸出了双手,对方的影子显得相当纤细矮小,本来应该是不值得恐惧的对手,但是他的动作却出乎意料的敏捷,同时也充满了战斗的意志和力量。
  下属的男人身体突然失去了力量,察觉到这一点后,对手也同样跟男人们拉开了一步的距离。
  男人抬起头,在流露出强烈的惊讶和不快感的同时,俯视着那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站在眼前的人……

  “快从维多利加身边走开!”
  听到一弥的平静声音,维多利加缓缓地回过头来。
  舞台上依然不断传来热烈的鼓掌声,演员们都站在谢幕灯光的正中央。身在侧台的人,本来应该只剩下维多利加一个人才对。但是她的背后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两名绅士,而且久城一弥也同样站在那里。
  绅士们不禁面面相觑,然后同时跺了跺脚。接着,他们就像在评估一弥的价值似的眯起了眼睛。一弥挺起胸膛,仿佛要告诉对方自己决不退让似的张开双臂,护在维多利加的面前。绅士们看到他的举动,马上停下了动作。
  两个男人和一个少年默默地互相对望起来。即使作为少年也显得过于矮小纤瘦的一弥,他的全身却散发出令人震惊的战斗意志。
  “久城……?”
  维多利加轻声说道。
  “你没有跟塞西尔她们一起在观众席上看戏吗?”
  “我才不会去!我一直都在找你……因为很担心你。”
  “哼,是吗。
  维多利加以理解了一切的态度点了点头。
  “难怪我没有听到你哭的声音了。”
  “我、我才不会哭!就算我坐在观众席上也一样。身为男子,在人生中就只可以哭三次。那就是父母死的时候,孩子死的时候,还有自己死的时候……咦,好像不对啊。我想不起最后那个是什么了。那究竟是谁死的时候来着……?”
  “吵死了。”
  “啊,对不起。”
  “你刚才说……担心?”
  绅士以低沉的声音反问道。
  从深深盖过眼眉的帽子深处,露出了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金色短发。举止看起来相当高雅,而且具有一种威风凛然的气派。背后的另一个男人,则像苏菲所说的那样是一副官员打扮,全身都没有任何颜色,看起来就像是一种单色存在似的。
  金发绅士说道:
  “你这个少年说的话还真奇怪,看样子你应该是个东洋人吧……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其实在担心一只灰狼啊?”
  他边说边用下巴指了指维多利加。
  “你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生物吗?这根本不是值得你担心的存在。”
  “维多利加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了。不仅仅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才担心她。而且因为不管她再怎么厉害,维多利加也还是这么……”
  一弥慎重地走出一步,插人到维多利加和绅士之间的空隙,继续说道:
  “是这么的娇小!……好痛!”
  “你啊,以后不允许再说我小了。
  “我说啊,现在可不是为这种事生气的时候吧?拜托了,维多利加你现在先别说话。因为刚才你差点就被这个男人杀死了啊。我刚才就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就跟着他来了,结果看到他们一直在暗地里偷听着你们说话。后来看到只剩下你一个人,他们就这样对你——!”
  一弥重新面对着绅士们。
  绅士也以他的两只宝石般的蓝眼睛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东洋少年。
  观众席上的鼓掌欢呼声不绝于耳,就像要永远持续下去一般。
  那是名为永恒的光荣瞬间。那是将会永恒留存下去的光辉记忆……
  照耀着灰色日子的光芒……
  一弥以可怕的表情面向绅士说道:
  “陛下,你是……”
  他刚说到一半,维多利加就以低沉沙哑的声音制止道:
  “久城,不可以。”
  “咦?”
  “你绝对不能叫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究竟是为什么?因为这个人不管怎么看也是……”
  “因为很危险。”
  维多利加摇了摇头。
  两名绅士都满怀怨恨地盯着她那小小的身影。
  维多利加一边吸着烟斗,一边低声沉吟道:
  “现在就暂且用‘他’来称呼吧。”
  “他……”
  “其实我也有一些话想要跟两位绅士说清楚的。你们能亲自光临,我也不胜荣幸。据久城所说,你们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暗地里听着我向父亲大人解谜的对话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必费工夫解释了,因为这对你们来说都是非常清楚的事情。”
  说到这里,维多利加就停了下来。
  细长的白烟缓缓地从烟斗中向上升起。
  绅士们露出僵硬的表情,默默地听着她的话。
  “在刚才的解谜中,还存在着没有揭开谜底的部分。”
  “…………”
  “总共有两点。”
  维多利加的嘴唇扭曲了起来。
  说不定那是一种浅笑的表现吧。
  “第一点,在一九〇〇年杀死可可·萝丝,然后在一九一四年又杀死妮可儿·露露的犯人究竟是谁?第二天,犯人是如何在王官里杀死妮可儿,然后只把她的头颅带走的呢?”
  “不知道——你刚才是这么对父亲说的。”
  金发的绅士静静地问道。
  维多利加这一次则露出了明确的笑容。然后她又换成了一副无比冰冷的表情,感觉像要把周围的空气都冻结成冰似的。跟向一弥展露的蕴含着脆弱感的光辉不一样,那是一种极其傲慢可怕的笑容。
  “我根本没有不知道的事情。”
  “难道——”
  “我当然已经把所有谜团都解开了。不过对于父亲大人……也就是对灵异部的人,我并没有说出真话,仅此而已。”
  “什么!”
  “虽然我也不能把名字叫出来啦。他……也就是杀人犯,在一九〇〇年犯下了第一宗杀人案。那恐怕是一时冲动造成的杀人。他大概见过可可王妃生下的第一子——如果是男孩的话将会获得王位继承权的那个孩子吧。”
  绅士的表情痛苦地扭曲了起来。
  “你究竟都知道多少了?”
  “我全都知道。”
  维多利加的声音显得非常平静。
  “那孩子是恶魔的孩子,他有着光滑的黝黑肌肤。自然不是他的孩子!王妃跟别的男人私通,结果跟一个不知道是黑人还是摩尔人的异国男人生下了混血儿!那无论如何也是一件无法原谅的事情……”
  “…………”
  “所以他一时冲动,就这样把王妃刺死了。”
  “…………”
  “在那之后,不知道他有没有为此感到后悔。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打从心底里爱着王妃呢,还是直到最后也没有付出半点爱情。但是王妃已经死了,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你为什么会知道?”
  绅士以近乎悲鸣的声音问道。
  “因为我找到了可可王妃的遗书,那是从藏在妮可儿·露露坟墓里的王妃胴体身上找到的。
  “什么!”
  “他向自己信赖的下属——与之关系密切的科学院的人们——下达了命令,让他们为这件事进行善后处理。还让他们找来替身,然后就宣称那个女人死了,把可可王妃埋葬在她的坟墓里。这样子相安无事地过了四十年。但是在世界大战的前夕,法国来的使者提出要跟可可王妃见面的要求,他因为担心替身的身份暴露,所以又犯下了一宗杀人案……他又把王妃的替身给杀掉了。”
  “可是,那究竟是怎么杀的啊?”
  绅士以严肃的表情问道。
  “假冒可可王妃的房间里,不就只有一道门吗?佣人从那里走进去,跟王妃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接着,那个……国王进去了。然后,他又马上离开了。那时候她还是活着的。而等到使者们进去的时候,她却变成了无头尸体!无论是佣人、国王还是使者们都是两手空空地走进去的,她的头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消失不见。头颅……她的头颅最后却出现在远离王宫的乡间别墅里。究竟有谁能解开这个谜团啊?”
  “是他杀死的。”
  维多利加静静地宣言道。
  然后,她又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
  “今天早上,首先是从大礼帽中冒出了一只白鸽,接着塞西尔又从旅行箱里钻了出来。我就把这看成是从一种东西里冒出另一种东西的暗示。不过没想到真的会有这种事……”
  她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向舞台那边瞥了一眼。
  这时候,持续了相当长时间的谢幕终于结束了。
  帷幕重重地落了下来。演员们都纷纷从舞台走回到侧台这边。每人的脸上都挂着平静中带有激昂的表情,就像还没有从舞台的梦境中醒来一般。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维多利加的存在……就像没有察觉到剧场中的幽灵似的,若无其事地在维多利加她们的前面和后面穿了过去。
  究竟维多利加她们是看不见的幽灵……还是说他们自己才是活跃于遥远过去的剧场中的演员们跨越时空呈现出来的幻影呢……一时间,周围出现了某种令人难辨真假的气氛。
  维多利加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
  又重新睁开眼。
  就如涟漪一般,演员们的气息逐渐移动到走廊上,逐渐远去了。
  在古旧的木桌上,扮演卢帕特陛下的演员忘记拿走的王冠正闪烁着光辉。维多利加眨了眨眼,然后轻轻伸手拿起了那顶王冠。
  那是一顶闪闪发光的王冠。
  朝里面一看就可以发现,那是一顶纸做的王冠。虽然看起来很豪华,但那也只是外侧的部分而已。
  “他……”
  维多利加以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
  “戴着一顶大大的帽子,正好就像这顶王冠那么大。”
  “唔。”
  “这顶大帽子,是可以稳稳地戴在男人头上的。但是——”
  维多利加轻轻地把王冠戴上头顶。
  结果那顶王冠却一下子套住了她那小小的脑袋,她脖子以上的部分都完全被帽子遮挡住了。
  这就跟舞台剧开演之前,金佳·派开玩笑地用帽子套着她脑袋时一样。
  维多利加挣扎着想要把王冠从头上脱下来,可是尽管她伸直了双手,也没有办法把它摘掉。一弥只好走过去帮她拿了起来。从里面露出来维多利加那变得通红的脸蛋。
  她压低声音说道:
  “他大概就是用这个方法,把头颅藏进自己的大帽子里面去了!”
  “唔!”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无论是佣人还是法国的使者,都不可能在杀死女人之后把头颅带走。但是就只有他……只有号称两手空空进去房间、同时也是这个国家最伟大存在的他,才可以办到……只有他能把另一个人的头颅——也就是从杀死的女人身上割下的头颅——藏在自己的头顶上,然后若无其事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维多利加站起身——
  “就只有他!”
  就在她再次叫喊出来的瞬间,从金发绅士——卢帕特·德·基雷陛下的背后,身为下属的绅士——丘比特·罗杰突然扑了出来。
  他朝着维多利加举起了拳头。就像一颗坚硬的黑色子弹似的袭向维多利加。
  一弥迅速挡在了维多利加的面前。
  他轻松地抱起维多利加向一旁跳开,然后把她塞进安全的桌子底下,就这样站在她面前迎向来袭的罗杰。成年男性的拳头击中了他的胸口,一弥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
  他凭着坚强的意志力忍住痛楚,伸脚扫向罗杰的小腿。然后他骑在倒地的罗杰身上,用双手压住了他的脖子。
  罗杰举起拳头一次又一次地击打在一弥的身上,趁着他放松力度的时机把他推开,让自己的身体在地板上滚了开去。
  两人就像两头野兽似的互相拉开了距离。
  一弥挡在维多利加藏身的桌子前面保护着她。
  而罗杰则站在卢帕特陛下面前,以其可怕的表情狠狠地盯着一弥。背后国王的双眼……也同样闪烁着类似的冷酷光芒。
  一弥挺直腰板站在原地,而罗杰看起来受伤比较严重。他正用手掌按着自己的脖子,在那里喘着粗气。
  “罗杰!”
  维多利加从桌子下面发出了咆哮。
  那就好像是野兽发出的“咕噜噜!”的声音一样。国王的肩膀猛然颤抖了起来,那是发自于本能的恐惧。躲在桌子下面的明明只是一个身穿华丽礼裙的年幼无力的少女,但是她的声音却显得无比刚猛,听起来有一种类似自然界奇异现象的感觉。
  “我的同胞啊。”
  罗杰马上变了脸色。
  国王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罗杰?”
  维多利加的绿色眼眸从桌子底下放射出诡异的光芒,就像从野兽巢穴的深处用眼睛紧盯着猎物一样。
  “离开村子来到城里寻找另一种生存方式——对于这种做法,我并没有任何异议。我的母亲柯蒂丽亚·盖洛也同样如此。跟我的母亲共同行动的、红发的布莱恩·罗斯可的祖先也都一样。跟我们一起从燃烧的灰狼之村逃脱出来的青年——安普罗兹也是这样。”
  “…………”
  “说起来,我的母亲一直在保管着〈遗物箱〉呢,并且以其作为她自身和布莱恩的安全装置。那即是你的弱点以及你的过去。只要他们还收藏着那个东西,就不会被夺走性命。”
  “…………”
  “那么我们……我和这个久城一弥,也同样存在着安全装置。”
  维多利加慢慢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国王的面前:
  “那就是刚才我提到过的可可·萝丝的遗书。从一九〇〇年被埋葬在妮可儿·露露坟墓里的无头尸体身上的胸饰中找到的遗书。上面清楚地写着可可王妃产下的恶魔之子其真正父亲的名字,并且预见到自己会在不久的将来被杀的预言。我已经把那封信托付给白鸽,把它放飞到远方,然后让我的同胞接收了。现在恐怕已经藏到安全的地方了吧。”
  “那就是说?”
  “如果我们出了什么事,可可王妃的遗书就会被公开。国民们马上就会知道真正的犯人是谁。那样一来,列强诸国也同样会知道这件事。苏瓦尔恐怕会马上陷入极端不稳定的状况吧。”
  “你现在……是在威胁朕吗?”
  “不。”
  维多利加摇了摇头。
  “不过,我是不会愚蠢到在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的情况下把真相揭露出来的。仅此而已。
  “你为什么不跟父亲说!”
  维多利加叼着烟斗,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然后又突然以小孩子的声音说道:
  “因为那样做将会破坏世界的均衡。”
  说完,她把视线转移到自己的脚下。
  国王以充满疑惑的表情观察着她的脸。
  维多利加继续说道:
  “父亲大人他绝对不是想要告发你的罪行。他只是为了掌握住科学院的弱点,然后进一步巩固灵异部的权力,才把我叫来这里的。但是,如果我把真相告诉父亲,就会影响到苏瓦尔国内的势力地图,同时也会对即将来临的第二次风暴造成重大的影响。”
  “原来如此。”
  “所以,我一直没有说出口。那么,你就好好让我们继续活下去吧。”
  国王长叹了一口气。
  观众席上的观众已经几乎全部走光了,周围变得一片寂静。
  在落幕后的舞台上,只传来修整布景道具的细微声音。
  演员们是不是还在准备室里面呢?还是已经回家了?明天晚上,舞台的帷幕将会再度升起。蔷薇色的人生——聚光灯下的戏剧又会再次迎来开场的瞬间。
  卢帕特陛下和丘比特·罗杰注视了维多利加好一会儿,然后就这样背过身去。
  国王低着头——
  “我还想问一件事。”
  他突然像返老还童似的,以富有弹性的年轻声音问道。
  “什么事?”
  国王只是稍微向这边挪动了一下脖子,低着头问道:
  “在王妃的遗书中,关于朕的事情……除了很可能会被杀这件事之外,还有没有写着别的事情?”
  “你说的别的事情是指什么?”
  “比如说……”
  二十四年前受伤的青年——在令人羡慕的环境中长大,拥有高傲的自尊,因为自身立场而受到所有人的尊敬,但是唯独得不到来自异国的新妻子的心。卢帕特——隐藏在苏瓦尔历史中的巨大杀人者——
  “啊啊……”
  忽然间他的脸扭曲了起来。
  “她——那小小的可可,在她临终的时候……就只是对我感到恐惧吗?”
  “那个我就不知道了。”
  维多利加摇了摇头。
  “因为她的遗书非常简短。关于她心中所想的事情,如果在那之后还活着的话,说不定总有一天会知道吧。如果多花一点时间,能够逐步增进彼此间的理解,也许还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已经不可能了。即使是你,也不可能挽回过去的事情。她的灵魂已经离开了,在被你杀死之后。”
  “…………”
  “你大概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可可的真实心意吧。〈苏瓦伦的蓝蔷薇〉已经在二十四年前被你亲手折断,就这样枯萎了。”
  缓缓地……感情逐渐从卢帕特的脸上消失了。
  那是一张有如巨大奈落般的无表情脸孔。是杀死了所爱之人的人所独有的沾满鲜血的容貌。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越过了身为人类的一线,在之后的漫长时间里独自一人活到今天——那么一张把孤独深深刻印在上面的脸孔。
  卢帕特转过身去,带着罗杰向前迈出步子。
  他的背影依然存在着威严,身上依然飘洒着足以背负起苏瓦尔这个国家的国王气派。然而那看起来就像黑影一样沉重,就像夜晚一样湛蓝,就像过去一样深不见底。
  他忽然转过身来往回走了几步,以罗杰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原来如此……你就是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吗。也就是说,你就是亚伯特自诩地称为欧洲最大同时也是最后的头脑——灰狼吗。”
  “那又怎么样?”
  国王的脸颊上露出了笑容。
  “下一场暴风雨快要来临了。而朕是一国之君,也就是苏瓦尔王国悠久历史的使徒。关于灵异部的隐藏力量——也就是你的事情,我今晚算是充分理解到了。……”
  国王甩动了一下大衣。
  有如黑夜般的衣摆马上扩展了开来。
  “而我对于可以利用的东西,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
  “我们会再见的,小灰狼。拂动着金色的头发、跨越时空从中世纪来到这里、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妖精啊……!”
  国王和罗杰就这样消失在走廊的前方。
  耳边不时传来搬运布景道具的响声。
  照明灯已经熄灭,舞台和观众席都变得一片漆黑。
  过了好久,维多利加和一弥都一直默默地站在原地。
  然后维多利加轻轻地握住了一弥的手,维多利加的手就像小孩子一样圆乎乎的。但是现在却像碰到了冰块似的寒冷无比,而且还在不停地颤动着。
  仿佛要给她灌输力量似的,一弥紧紧地回握着她的手。
  维多利加抬起脸来,仿佛很没趣地说道:
  “表演就到此为止了,虽然好不容易才熬了过来。”
  “没有谢幕吗?”
  “你啊,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可是想尽快回到学园,呆在图书馆塔的植物园里,每天都沉浸在书籍的海洋中呢。”
  “你明明整天嚷着好无聊啊。”
  “那当然是无聊了!我每天都快要无聊死了嘛!”
  维多利加很不高兴地说完,就向前走了起来。看到她不知什么生起气来,一弥不禁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追了上去。因为刚才跟罗杰格斗过的关系,身体的各处都在隐隐作痛,但他还是强忍着痛楚,尽量打起精神向前迈步。
  “但是……”
  “咦?”
  “比起连累你遇到危险,当然要好多了。所谓的无聊,同时也意味着安全吧。至今为止我都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维多利加……”
  一弥仿佛觉得非常愕然似的沉默了起来,很快又露出了微笑。
  然后一弥在互相握着的手上加大力度,大步大步地走出了走廊。
  照明灯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墙壁上陈列着一排排过去舞女们的照片。越是沿着走廊往剧场出口的方向走,照片的时间就越是向现在接近。就像要离开过去回到现在这个时刻,并且更向着遥远的未来前进一般,两人互相手牵着手,一言不发地沿着昏暗的走廊往前迈步。
  迈向未来。
  年轻的人们啊。
  来,迈向未来吧……!
  暗淡的灯光仿佛在为两人打气似的,默默地照耀着化们纤细的背影。

  3

  剧场〈Phantom〉的后门打开了。
  跟模仿狮子口形状做成的巨大正门不同,这道后门的构造显得相当简朴而古旧。演员们一下子都从后门走了出来。他们的姿态也像那道后门一样,跟刚才身穿舞台服装和化妆时的姿态判若两人,看起来非常朴素简单。洗掉化妆后的肌肤显得相当疲累,身上也只是穿着陈旧的大衣和款式简陋的帽子,还拿着像是从哪里捡回来似的手杖。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朴素,不过也给人一种自由自在的印象。
  在他们的背后,金佳·派一边“嘿哟、嘿哟”地嚷着一边走了出来。
  年轻的演员们互相搭着肩膀,大概打算一起去喝葡萄酒吧,他们向平民区的酒馆那边拐了过去。其中一名青年搭着金佳·派的肩膀,笑着说了一句“我们走吧,妈妈!”,而她很愉快地笑着回应道:
  “我家里还有等着妈妈的小孩子呢,我还是回去啦。”
  “什么嘛。”
  青年似乎很失望地放下了手臂。
  “是吗?家里还有个小孩子吗。那么我就把这个送给你家的小孩子吧。”
  他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一袋糖果,使劲塞到了金佳·派的手上。
  “哎呀,谢谢啦。那么,明天见哕!”
  “嗯,我实在非常期待着明天跟您相见的那一刻呢,皇太后陛下!”
  青年突然大声喊了起来。这样一来,他就像刚才站在舞台时那样沐浴在耀眼的光芒中,连气氛也恢复成戏中角色的感觉了。金佳·派也笑着耸起肩膀,摆出了皇太后陛下的正经姿态:
  “那么,再见。”
  “陛下,祝你晚上愉快!”
  “你也是啦,那再见啰。”
  金佳·派挥了挥手,就悠然地沿着小路走了起来。青年依依不舍地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但很快就被伙伴们的声音拉回到现实当中,于是马上转身踩着轻松的步伐,朝着酒馆的方向迈步前行。
  在金佳·派一个人回家的小路上,忽然下起了小雪。
  对面走过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
  虽然因为天色昏暗看得不怎么清楚,但她似乎穿着一件向外高高鼓起的裙子,外面还披着一件大衣。在卷曲的金色头发上,还戴着一个附有羽毛的豪华头饰。一阵风吹过,那大衣的衣摆就像鸟儿的翅膀一样大大伸展开来。
  不知哪里的猫头鹰发出了“咕呜~”的叫声。
  女人似乎还有一位同行者。这个同行者则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看上去给人一种仿佛就要没人黑暗中的印象。只有一头鲜红色的头发像灵魂一般在暗夜里熊熊燃烧。
  怎么啦,原来是刚才在剧场里见到的那位小姑娘吗?——金佳·派这么想道。虽说身边有一个看起来像监护人的男人,但是一个小孩子到了晚上还在外面走真是太危险了。这时候,那女人似乎很紧张地低下了头。
  金佳·派在擦身而过的时候顺便说了一句:
  “你啊,也该快点回家去啦!”
  女人顿时大吃一惊似的倒吸了一口气。
  接着她把头压得更低了,同时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
  “……嗯。”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你就常来剧场这里玩吧。我还想跟你好好说一说你那令人怀念的妈妈的事情呢。是关于那个像紫色的小宝石一样柯蒂丽亚·盖洛的事情喔!”
  “嗯。”
  女人点了点头。
  那纤细的下巴看起来好像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那描绘着蔷薇图案的华丽长靴也轻轻挪动了起来。
  (……唉哟?)
  金佳·派忽然感到有点奇怪。那孩子……自称维多利加的那个小姑娘穿的是这样一双鞋吗?刚才记得她好像穿着一双就像玻璃做成一样的闪闪发光的粉红高跟鞋啊……?
  某处的猫头鹰又发出了低沉的叫声。
  她可以感觉到,那女人似乎在背后突然站住了脚步。
  金佳·派也跟着停了下来。
  这时候……

  要记住喔?
  你不是孤单一人。
  所以啊,
  你就不要这样一直哭个不停啦!
  金佳·派!

  ——蔷薇色的人生!

  仿佛在哪里听过的歌声,此时以低沉的音调传进了她的耳中。金佳·派惊讶地回头一看:
  “柯、柯蒂……?”
  突然间,身边吹过一阵强风。
  光秃秃的路边树木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几片枯叶也随风飘落到路上。
  刚才明明就在自己身后的娇小女人,还有跟她在一起的红发男人,都像幽灵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宛如来自过去的时间旅行者一般。
  在短短的一瞬间,让自己听到了歌声。
  就像在向她传达“虽然时光一去不复返,但是温柔的回忆将永远与你同在”这个道理一样……
  金佳·派一脸讶异地歪起了脑袋,茫然地呆站在路上。然后她又缓缓地转过身去——
  “讨厌啦,是不是我的错觉呢~”
  轻声嘀咕了一句。
  “刚才我好像遇到了非常怀念的人呀,难道只是我的幻觉吗……”
  她用手背擦去了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
  然后明明才刚哭过一场,她却踩着比刚才更有活力的脚步走了起来。
  穿过小路,拐过弯角,然后一直往前走。明明跟剧场所在的华里街道相隔没有多远,这里看到的却已经是属于平民区的杂乱风景了。各种食物和下水沟的味道互相混合,尽管实际上很宁静,但总给人一种繁杂喧嚣的感觉。远远还可以听到夫妇吵架的声音,以及隐约传来的摔破餐具的响声。另一个窗户则传出了孩子们的笑声,还可以闻到炖菜还是什么东西的香味。各家各户都在过着自己的家庭生活,但却以极高的密度集中到同一个区域。
  金佳·派打开了寄居所的大门,以尽量不发出声音的轻盈脚步登上了楼梯。
  然后,她以极小的声音——

  没有蛋糕,也没有松饼。
  不过,我们有干巴巴的面包!

  一边唱着歌一边慢慢走上楼梯。她强忍着没有随着歌声跳起舞步,不过双手却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就像朝着看不见的观众做表演似的——

  没有骑着白马而来的王子,
  也没有阿拉伯的国王带我离去,
  不过,有情夫伴在身旁!

  很快她来到一道房门的前面,从怀里取出钥匙,轻轻地把门打开了。
  房间非常狭窄。里面摆放着茶几和椅子,还有一个看起来特别大的橱柜。
  房间里头还有一张床,月光从小窗外面射进来,照亮了枕边的部分。一个有如绘画中的天使般、有着一头卷发的小女孩,就像马上要跟世界战斗似的勇敢地紧握着那小小的拳头,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蔷薇色的人生!”
  金佳·派把后续的歌词唱了出口,然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接着,她把刚才那位青年送给她的那袋糖果放到枕边。自己也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迅速换上睡衣,从小女孩的旁边钻进了被窝里。
  没过多久,她就像旁边的小女孩一样呼噜大睡起来了。
  从小窗射进来的月光,隐隐地照亮了两人熟睡的脸庞……

  同一时刻。
  在位于剧场〈Phantom〉地下大堂的灵异部要塞里,电话正在响个不停。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堂。过去,舞女们曾经穿着滚轴溜冰鞋在这里滑来滑去,或者穿着高跟鞋蹬着舞步,翻动着裙子放声歌唱,是一个充满阳光朝气的地方。然而现在却是一群身穿黑西装的官员们板着脸在那里整理文档,互相商议事情,给什么地方打电话……站在那里不停地工作。
  在正中央的大椅子上,坐着一个似乎是灵异部重镇之一的年迈男人。听到属下对刚打来的电话报告后,他慢慢地接过了电话的听筒。
  他集中精神倾听着对方的声音,但是很快就完全变了脸色:
  “……你是说……没有出产的痕迹?”
  他向右侧倾斜着脑袋,向对方反问了一遍。
  “唔?但是,那是真的吗?……从妮可儿·露露的坟墓里挖出来的尸蜡化尸体,也即是可可王妃的胴体。她当时应该是产下了不伦之子,然后也因此而陷入厄运的啊。”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他用手指按在下巴上,眨着眼睛思索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么说来,可可·萝丝就是没有生下过孩子了?”
  但是,男人很快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竖起衣领,环抱着双臂靠在墙壁上,同时把其他官员们召集过来,以小声向众人作了报告。众人之间马上传出了疑惑的声音,同时愤怒的心情也自然而然地扩散了开来。
  这时候,男人仿佛想要透视遥远过去似的狠狠地盯着天花板——
  “必须立刻向布洛瓦侯爵报告才行。但是不管怎样依然搞不明白,毕竟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也没有证据……唔。”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吱吱吱……发出声音的油灯,火光忽然闪烁了一下。
  灯光淡淡地映照着男人的侧脸。
  气得发抖的手臂,依次捶打在周围的文件、电话还有椅子等东西上,还随手把东西乱扔一通,把文件的纸张弄得到处都是。其他的官员们也纷纷发出愤怒的吼声,有的在踢墙,有的以野兽般的声音怒骂了起来。
  而油灯……依然在不断发出“吱吱吱”的声响。

  4

  “圣诞节礼物~?”
  同一时刻。
  在苏瓦伦的某处街角,塞西尔老师向一弥反问道。
  在停靠在路边的一辆钢铁马车前面,一弥、塞西尔老师和舍监苏菲正站在那里说话。一弥一本正经地交叉着双臂,而苏菲则似乎还没有从舞台的兴奋中恢复过来,她不停地擦着眼泪,时不时抽几下鼻子。
  为了返回圣玛格丽特学园,一行人都集中到了维多利加她们乘来这里的马车前面。但是布洛瓦警官却说什么百货店和小卖店现在还在营业,就跑去买东西了。而维多利加早就坐到了马车上,正一脸忧郁地眺望着窗外的风景。
  只有一弥好像坐立不安似的嘀咕着什么:
  “听说在欧美地区,每当到耶稣生日的那一天,人们都会互相赠送贺卡之类的东西,或者互相赠送礼物什么的。塞西尔老师,所以我也要去买些礼物……那个,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一个人脸红耳赤地这么说着,同时用手指了指位于马车停靠位置前方的那家店子的橱窗。
  在灰浆墙壁上,以红色的木制骨架砌成一座模仿朴素农村家庭样式的可爱娃娃小屋。里面还放着一些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小巧娃娃。屋顶部分因为积着雪而呈现为白色。
  “啊啊……!”
  塞西尔老师也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一弥的脸,然后又窥视了马车里的维多利加一眼,接着重新打量着一弥的表情。
  一弥的脸红得比刚才更有趣了,还一边小声说“还有,这边的……”一边用手指着娃娃小屋旁边的某个装饰品。
  那是一个闪闪发亮的金色吊坠。“好啦,好啦,好啦!”塞西尔老师就像理解了一切似的使劲点着头。苏菲则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莫名其妙地问道:“咦,你们俩究竟在说什么啊?”
  塞西尔老师笑嘻嘻地回答说:
  “你是想送给维多利加同学吧。
  “不,是的,那个,其实……”
  一弥先是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啪”的一声把双脚的皮鞋并拢起来,同时挺直腰说道:
  “是这样的,老师。”
  “如果是那样的话,久城同学。老师可以教你一个好主意!那个,我们白天向山姆大叔打听情报的时候,我还有一句话没有跟你说完的对吧?你想想,我当时是跟你说过‘其实圣诞节对你来说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句话的喔……”
  “啊啊,是的,的确没错。”
  一弥想起来马上点了点头。
  他的脸还是那么红。
  塞西尔老师踮起脚跟、把嘴巴凑近一弥的耳朵,在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一弥一边听一边点着头——
  “……咦~!?”
  却突然间大声喊了出来,接着还挺起腰向马车里的维多利加看了一眼。
  塞西尔老师慌忙用食指贴在嘴唇上:
  “嘘~!嘘~!”
  “是这样的吗?我还不知道呢。那么,我,那个……”
  “呵呵呵~我告诉你的主意很棒吧?”
  “是的!”
  一弥马上摆出立正的姿势,接着又来了个九十度弯腰,向塞西尔老师深深地行了一礼。塞西尔老师马上得意洋洋地哼了哼鼻子。
  “呵呵呵。”
  “老师,真的非常感谢你。那么我现在就去买东西了。在这家店、那个、给维多利加……”
  一弥忸忸怩怩地说着:
  “买圣诞礼物,还有另一个礼物。总共是要买两份礼物……”
  “对呀,记住是两个喔。”
  塞西尔老师点了点头。
  呼~!一阵寒风吹过。
  路上行人的大衣衣领和围巾的两端,都在寒风中轻轻晃动着。
  一弥以火箭般的势头一口气冲向了娃娃小屋的那家店子。塞西尔老师透过窗户注视着,只见他挺直腰板,喀、喀、喀……踩着僵硬的步子走了进去。然后他就用手指着放在窗边娃娃小屋,马上就买了下来。在刚来到苏瓦尔留学的时候,他的背影明明是那么的纤细,就像小孩子一样给人以不安稳的感觉。而到了现在,他的身姿看起来已经像个独当一面的绅士了。
  怀着一种既开心又有点寂寞的心情,塞西尔老师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笑容,继续透过窗户注视着他的背影。
  “大家都会这样成长为大人呢,成长得还真快呀,呵呵呵。”
  在娃娃小屋里面,那些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娃娃也好像很快乐似的展露着笑容。
  塞西尔老师不由自主地变成了斗鸡眼,对着放在橱窗里的娃娃小屋仔细观察了起来。脸上还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这时候,背后的苏菲——
  “好了,那么我也回去啦。
  塞西尔老师马上回过头来。
  她眨了眨眼睛,莫名其妙地反问道:
  “咦?你也回去是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们一起乘马车回去吗?”
  “你在说什么嘛,拉菲特小姐。”
  苏菲耸了耸肩膀。
  她戴上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头盔,以威风凛凛的口吻说道:
  “要是我乘马车回去的话,那该由谁来把那辆新买的摩托车送回学园里呀?所以我要独自驾着摩托车回去。你就跟久城和维多利加一起——还有……那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头发尖尖还坐着一只小兔兔的奇怪警官啦……”
  “呜!”
  塞西尔老师马上双手叉腰说道:
  “我说啊,为什么苏菲你总是这样子!真是的!”
  苏菲以轻盈的动作飞身骑上了停在路边的摩托车。
  “反正你有什么怨言就明天再说吧,好嘞!”
  这时候,店门“嘎吱”的一声打开,两手各提着一大盒东西的一弥从里面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盒子装的似乎是圣诞礼物,外面还用红色的丝带绑了起来。而另一个更大的盒子外面则绑着黄色的丝带。
  一弥停下脚步,仿佛大吃一惊地看着苏菲那边。
  而苏菲——
  “唔?”
  也同样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不知什么时候,塞西尔老师已经一声不吭地坐到了摩托车的后面,还用双臂紧紧地扣着她的腹部。看来她是打算跟苏菲一起回去了。她的侧脸看起来相当不高兴,而且还紧抿着嘴唇。
  苏菲先是莫名其妙地思考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说了一句“……唔,也无所谓啦”,极其干脆地作出了决定,同时还发动了引擎。
  一弥见状慌忙朝着摩托车跑了过去。但是因为手里拿着两大盒东西的缘故,动作也不由自主变得缓慢起来。
  他大声阻止道:
  “那个,塞西尔老师!那辆摩托车是非常危险的交通工具!有时会冲进田里,有时会跟贵族年轻人驾驶的敞篷跑车比赛,有时还会走错别的路……早上那样子还无所谓,现在周围这么昏暗,你要是乘上那么危险的交通工具……啊啊啊~塞西尔老师~!”
  引擎的咆哮一下子就盖过了一弥的呼喊声。
  嗡嗡~!嗡嗡~!摩托车就像生物一样发出活力十足的咆哮声,瞬间就在苏瓦伦的大马路上左冲右突地描绘着蛇形的轨迹向前驶了出去。
  “啊啊,老师~!”
  “……呀啊~!”
  远处传来了塞西尔老师那尖细的悲鸣声。
  一弥愣愣地呆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摩托车在十字路口以危险的姿态拐向左侧,在视野中摇摇晃晃地消失了影踪……
  “老师……呜……”
  无可奈何的一弥只有打开马车的门扉,把刚才买来的东西放到了车上。
  接着他又默默地站在路上,同时双掌合十闭上眼睛——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你到底在念些什么啊,久城同学。难道你吃坏肚子了吗?那可真是大问题啊。”
  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一弥慌忙回头一看。
  只见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金色的尖头大炮,还有悠然自得地坐在大炮上、眨巴着一双鲜红色眼睛的纯白小兔子。
  “哇!”
  “我已经买完东西了。怎么啦,久城同学你也好像买了不少东西啊?我跟你还真是有默契呢。”
  “才没有默契呢!跟布洛瓦警官有默契什么的,真是太不吉利了!”
  两人一边互相发着牢骚,一边推推攘攘地乘上了漆黑的大马车。
  坐在窗边座位上的维多利加向他们两人瞥了一眼。看到他们互相拉扯着头发,又用手肘互相撞来撞去,一边争吵一边走上车的样子,维多利加不禁皱起了眉头,接着把视线转回到窗外了。
  金色的头发柔和地垂搭在她的肩膀上。
  绿色的眼眸静静地眺望着远方。
  一弥在她的身边坐下,“呼~”地吐了一口气。布洛瓦警官则把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唯独头上的小兔兔默默地注视着一弥他们。
  一弥以有所顾虑的口吻问道:
  “怎么了,维多利加?好像很安静啊。”
  “……哼,我平时都是这样的。”
  她回答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阴暗的感觉。维多利加缓缓地转过头来,笔直地注视着一弥说道:
  “我现在正在想,又有一个过去从这个国家消失了啊。”
  “嗯,的确如此。”
  一弥点了点头。
  “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是一个谜的可可王妃杀人事件的真相,现在终于被揭开了。今晚对苏瓦尔来说也是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夜晚呢。”
  “唔。”
  维多利加拿出了烟斗,重新叼在嘴里。
  就像在缓缓叹气一般——
  “阻止着时间流动的过去,又消失了一个。这个国家的历史流动,说不定也会因此而加速。灵异部,科学院,还有国王陛下……在这之后将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世界均衡的状况将会发生什么变化呢。是否会先发生一次崩溃,然后再重新创造出新的历史呢?还是说……”
  “还是说……?”
  “……不,我不知道。混沌的碎片还不足够啊,你知道吗。”
  维多利加稍有不安地摇了摇头。
  “不过我能感觉到,某个巨大的存在正在采取行动——就是有这么一个不安稳的迹象而已。而且那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今天晚上我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听她这么说完,一弥抬起了脸,就像要眺望远方似的挺直腰身说道:
  “不管如何,我们都会在一起的,维多利加。”
  “嘿。”
  维多利加既没有加以反驳,也没有加以无视,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在那宛如陶瓷娃娃般的娇小美貌上,滴落了一颗生命的露珠,绽放出光芒——犹如存在于巨大黑暗中的唯一路标。
  虽然很含蓄,但是对一弥来说,这已经是非常明确的回答了。
  他默默地回以微笑。
  小兔兔在大炮上面挪动了一下身子。
  不一会儿,马车猛地向左右晃动了起来,同时向前驶出。两匹黑马一边踏着清脆的蹄音,一边沿着大马路向前飞驰。马车不断加速,无论是剧场〈Phantom〉的狮子头人口,还是蜡人偶的女人装饰……所有的一切都向过去的事物一样被冲到了后头。
  迈向未来。
  埋葬逐渐远去的过去,来,迈向未来吧……!
  钢铁的马车载着维多利加她们,沿着寒冬苏瓦伦的街道静静地向前飞奔。
 楼主| 发表于 2012-2-26 06:21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母亲与儿子

  “干脆就把兔子当作本体吧……呜唔!”
  “维多利加?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呜唔唔……”
  如黑烟般甩动着鬃毛的两匹黑马,正在夜幕下的森林中向前飞驰。马蹄践踏在雪道上,车轮也时不时传出类似悲鸣的倾轧声,不断向前迈进。
  钢铁制的黑色大马车驶进了冬季枯萎的森林中。离开苏瓦伦的街道,穿过郊外,在高高的树木之间高速穿行而过,从高空上看就像一个小小的黑点。在这夜深时分还没有入睡的生命体,似乎就只有马车里面的人们了。
  在座位前面,布洛瓦警官已经睡得很熟,身子也快要滑落到地板上了。他把身体靠在购物箱子堆成的小山上,大大张开了嘴巴。在他的头顶上,白色的小兔子依然骑在那金色大炮上,就像要从上方眺望着整个世界似的稳稳坐在那里。它看来已经喜欢上了那个位置,身体一直都没有动过。
  在他对面的座位上,一弥就像武士一样摆出端正的坐姿,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维多利加则浑身乏力似的靠在一弥身上,看起来显得相当困倦。她一只手拿着烟斗,含含糊糊地说道:
  “这样看着老哥的话……”
  “嗯?”
  “我就这么想了。如果坐在头上的小兔子属于他的本体,老哥就相当于甲胄般的存在吧。他一定是遵从小兔子的意志来行动的。呜唔~!”
  “喂,你是睡糊涂了吧。之前你睡昏头的时候,也说什么如果松鼠在帽盒里面,就用松鼠语怎么样怎么样的,用很有道理的说法提出一些完全不合道理的主张啊。
  “呜。”
  “不过你这么说也挺精妙的嘛,维多利加。”
  窗外的寒月正挥洒着冷冷的光辉。驶进森林的马车,就好像冥界之王运载着死者,行走在回归黄泉的路上一样。而且马车里面也同样非常寒冷,跟城里的温度完全无法比拟。
  一弥强忍着打呵欠的冲动——
  “我现在越看越像是那么回事了。警官他睡着了,而小兔兔还精神奕奕地坐在那里啊。”
  “没错吧?”
  “不过啊,维多利加。如果真的是这样,万一小兔兔死了,布洛瓦警官是不是会突然瘫倒在地上,然后就这样一动不动了呢?”
  “久城,我看你说的也挺精妙的嘛。那么我们就马上来试试看吧。”
  维多利加一边擦着半睡半醒的眼睛,一边举起浑圆的小手伸向小兔子。小兔子察觉到气氛不对头,马上狠狠地反过来盯着维多利加。“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喔,呜唔……!”维多利加边说边想要站起身来,一弥马上“喂喂!”地把她喊住了。
  布洛瓦警官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面临的危险,依然在那里呼噜大睡。
  马车似乎辗过了一块石头,车内“咔噔”地猛然晃动了一下。
  维多利加和一弥互相凑近脸颊,同时看着窗外的景色。马车穿过了一成不变的积雪森林,开始逐渐接近那令人怀念的村子了。现在已经可以远远看见那形如小糖果盒的驿站。
  我们终于回来了啊——想到这里,一弥就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容。
  他轻轻戳了戳身旁的维多利加的脸蛋。
  维多利加仿佛觉得很厌烦似的推开了他的手。一弥则觉得万分高兴,笑意也变得更浓了。
  “……哎呀?”
  在穿过驿站刚进入村道的时候,他们看见前面有一盏灯像是在求助似的晃动了几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弥他们凝神观察了起来。
  马车缓缓地听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驾驭马车的老人一边很冷似的摸着灰色的络腮胡子一边向这边走来。一弥打开窗户,维多利加就向他问道:“请问发生什么事了么?”
  驾车的老人很客气地说道:
  “因为运货的马车陷进了雪道,有人被困在那里走不动了。看样子好像是前面那条村子的村民。”
  “那真是很糟糕啊。”
  “现在这么冷,他们也真的很可怜,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让他们也乘上来。不过这位老爷大概不会同意是吧……?”
  维多利加向布洛瓦警官的睡脸看了一眼。
  警官把嘴巴张得几乎能放进一个大苹果那么大,在那里睡得死死的。取而代之的是,他头上的小兔兔却摆出一副“嗯,那也无所谓”的尊大态度点了点头。
  维多利加回答了一句“那好吧”,驾车的老人一听马上很高兴的走了回去。
  没过多久,一个举着灯笼的青年佣人和一位中年妇女就朝这边走过来了。
  一弥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两人,在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啊啊”的记了起来。
  “嗯?你怎么了啊?”
  “我知道了。他们好像就是刚走出学园就能看到的那片龙胆草田里的人啊。我经常看到一个女人和她的男佣人在田里干活的情景。
  “是龙胆草吗。唔……”
  “啊,请坐!因为外面很冷,来,快请进来吧!”
  一弥很有礼貌地向那位妇女说道。妇女和她的年轻佣人先后向他们道了谢,然后就坐上了车。他们看到布洛瓦警官和小兔兔顿时吃了一惊,但还是很有礼貌地移开了视线。
  黑马发出了嘶鸣。
  马车再次向前驶出,沉重的马蹄声也随即响起。
  “我们是圣玛格丽特学园的学生,现在刚刚外出回来。还有坐在那里睡觉的是村子警察署的……”
  “啊,我也听说过相关的传闻,好像是说最近来了一个奇怪警官。”
  “是的,就是那个人了……你们两位一直都住在村子里吗?”
  “嗯,一直都在村里。”
  中年妇女微笑着点了点头。
  妇女把头发高高束在脑后,虽然不知道原来是什么颜色,但现在看起来却是银色。身上穿着朴素的裙子和大衣。因为在田里干活而不不断被日晒雨淋的肌肤,也因为雀斑和色素沉积而形成了零星的斑点。
  一双稍微有点凹陷的蓝色眼眸,闪烁着善良的光辉——那是一位自然而然地从全身散发出温柔安详气息的高雅妇女。
  马车沿着村道一路往前行驶。
  月光从窗户射进了车内。
  年轻的佣人从窗户眺望着外面,同时用手指着远处的圣玛格丽特学园说道:
  “时钟塔,已经没有了呢。”
  “的确是呀。”
  妇女也点了点头。
  咦?本来还以为两人分别是过着独居生活的妇女和她的佣人,但是现在看来,他们两人似乎并不是那样的关系。青年接着说道:
  “那明明是充满回忆的地方啊。”
  “是怀下你的回忆啦。”
  “所以妈妈你才要住在这条村子里吧。”
  “嗯,没错。
  维多利加眯起了眼睛,同时紧紧抿住了鲜嫩的樱桃小嘴。
  那位有着蓝色眼瞳的温柔妇女,用右手的手掌贴着脸颊,然后又把手肘枕在左手的手背上,一脸忧郁地陷入了沉思。就好像长年以来养成的自然习惯似的。她轻轻侧着脑袋,以沉浸在梦想中的眼神注视着远方。
  偎傍在她身旁的混血青年,仿佛在鼓励她似的抱住了她的肩膀。
  妇女小声说道:
  “不过,那也没有关系。因为你现在就在我的身边啊。”
  “是吗?”
  “嗯。因为我根本不需要什么荣誉、名声和赞赏。只要能过上宁静的生活,还有所爱的人在身边,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两人默默地相视而笑。
  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一弥的脸在沉默中变得苍白无比。他挺直腰背坐在那里,脸颊上掠过了一阵紧张感。
  不一会儿,马车就在学园旁边静静地停了下来。两头大黑马发出了嘶鸣。
  妇女和青年很有礼貌地道了谢,就这样下车离开了。
  马车又继续往前驶出。
  在两人离开后空出来的座位上,残留着浓厚的过去气息。就像刚才明明还在这里的幽灵留下的残香一般——
  一弥满脸苍白地说道:
  “那、那个,维多利加。刚才的那两人……”
  “嗯。”
  维多利加一边在他身旁吸着烟斗,一边点了点头。
  金色的头发弯弯曲曲地垂到了地板上。鲜红色的礼裙就像鲜血一样扩展开来,上面装饰着好几重的豪华手织花边。维多利加犹如一头幼小而凶猛的野兽似的在眼眸中闪烁着精光,默默地注视着身旁空出来的座位。
  “久城,你刚才说那两人在学园附近耕种着一片龙胆草田是吧。”
  “是啊。”
  “龙胆草这种东西,实际上是制作苦艾酒的材料哦。他们俩一定是在制作苦艾酒。恐怕是那位妈妈——也就是……”
  维多利加停顿了一下。
  她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烟雾,然后——
  “可可·萝丝最喜欢喝的酒。”
  “那么,果然刚才的女人就是!”
  一弥大声喊道。
  这时候,坐在对面座位上的布洛瓦警官发出了“……呜唔”的呻吟
  ·193·声。一弥慌忙压低声音说:
  “她就是本应在二十四年前就被国王杀死了的可可王妃吗?就是那个年轻可爱、性格内向,在国民之中享有极高人气、照片中的主角吗!?”
  “没错。”
  维多利加静静地点了点头。
  “同时也是今晚那部让人们狂热不已的舞台剧的真正主角。苏瓦尔王国传说中的王妃——可可·萝丝上了年纪后的姿态。”
  “但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说你啊,这个事件中其实还存在着两名行踪不明的人物。当然,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起初也以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其中一人,就是遗书中提到的由可可王妃产下的混血婴儿。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而另外一人……”
  “另外一人?究竟是谁呢?”
  “你啊,难道忘记了吗?就是可可·萝丝从法国带来的那个关系亲密的女仆。据说经常跟可可两人单独在寝室里亲密交谈……听说她们两人还长得非常相像……”
  维多利加以低沉的沙哑声音说道。
  马车“咔噔”地晃动了起来。
  车子缓缓地穿过了圣玛格丽特学园的正门,逐渐降低速度行驶在夜间的法式庭园中。无论是校舍还是宿舍都看不到任何灯火,完全是一片漆黑。就好像经历了漫长的时光,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活人在里面一样。
  维多利加继续说道:
  “那真的只是单纯跟她关系要好的女仆吗?还是她从法国带来的替身……也就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肩负着充当替身代她丧命的职责人呢?这一点我们并不知道。总而言之,在临死的时候,可可王妃和女仆恐怕已经交换了身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子……当替身的女仆被杀死,可可·萝丝则带着自己产下的婴儿逃离了王官。然后,犯人们找来的妮可儿·露露就出现了。在即将被埋葬在历史阴影中的这次事件中,外表一模一样的女人实际上有三个,分别是王妃、女仆、还有舞女。她们在历史的魔掌下被重新洗牌,变成不同的人物,其中两人死去,头颅和胴体还被分别埋葬在不同的坟墓里。而剩下的一人却还活着……那活着的一个人,竟然就是真正的可可王妃!”
  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
  黑马发出了嘶鸣。
  “这是残留着自己和炼金术师利维坦回忆的村子,所以她才回到了这里吧。一边在学园旁边打理着那片龙胆草田,一边养育着孩子。那混血的儿子经常被村民们误以为是她的佣人。不过无论是政府人员、村民还是其他的任何人,做梦都不会想到可可王妃竟然住在这样的地方吧……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女孩子。只要她摘下头顶的后冠,脱下豪华的礼裙,尽量不引人注目的话,就绝对没有被人发现的危险。”
  一弥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在这时候,布洛瓦警官也醒了过来。
  一弥首先打开门走下马车,然后恭恭敬敬地向维多利加伸出手,扶着她走了下来。
  维多利加以细小的声音说道:
  “无论如何,过去已经远离我们了。所以,这只不过是被讽刺的命运拉离了历史正面舞台的人们在那之后的故事,并不会留存在历史中。是静谧而又宝贵的——可可·萝丝的漫长余生……”
  “嗯……”
  学园里一片安静,就好像什么人都没有似的。
  法式庭园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每一处地方都反射出蓝白色的月光。凉亭的屋顶,校舍的外壁,铁质的长椅……所有的地方都在冬天的寒夜中变得冰冷无比。维多利加不禁冷得颤抖了起来。
  布洛瓦警官依然头顶着小兔子,嘴里却糊里糊涂地嚷着“咦,小兔兔不见了啊!”什么的,也不知道是在向谁说话。
  某处的猫头鹰发出了叫声。声音听来似乎就在附近,但是环视周围也找不到它究竟在哪里。
  一阵寒冷的风吹过。
  “……呼啊~”
  维多利加仿佛很困似的擦了擦眼睛。
  时间已经快到深夜了,无比漫长的一天终于快要结束了。
  “是吗,原来如此……”
  马车之上,有两个人正以双脚双掌贴着车顶,就像巨大的黑鸟一样停在那里,俯视着下面的景色。
  翡翠色的毛皮大衣在夜风中翻飞,宛如大鸟展开翅膀的样子。头饰上的羽毛装饰在寒风中轻轻晃动,金色的头发也在夜空中轻轻飘舞。
  绿色的眼眸像是要贯穿黑暗一般闪耀着光芒。
  “通过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交换身份,可可王妃活了下来。而且还跟她最重要的存在——儿子一起,平安无事地安度着自己的余生。”
  “柯蒂丽亚,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停在旁边的巨大漆黑影子——布莱恩低声沉吟道。他的一身黑色大衣已经完全融人了黑暗,唯独那有如烈火的红色头发就像火把一样在风中不祥地轻轻摆动。
  “……没有。”
  “哼。”
  “从法国跟随她来到这里的那个女仆,应该跟王妃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吧。否则的话,她在那种时候是绝对不可能成功把王妃替换下来的。唔。”
  “喂,差不多该走了啊。小孩子们也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啊啊,我知道。”
  柯蒂丽亚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几乎在同一瞬间,布莱恩也站起身来,然后以小心翼翼的动作抱起柯蒂丽亚的身体,使劲一蹬马车的车顶飞翔了起来。
  只有头部是红色的巨大黑鸟,以及翻动着翡翠色的翅膀和金色长尾的小鸟,在夜幕的黑暗中高速飞行,转眼间就不知去向了。
  咕呜~咕呜~
  某处的猫头鹰发出了叫声。
  沙沙……一阵风吹过,庭园里光秃秃的树木仿佛很痛苦似的摇晃了起来。

  下了马车开始往前走的一弥,忽然回头看向自己的后方。
  他总觉得好像听到了谁在说话的声音。
  同时也感觉有谁的影子在马车上面晃动了起来。但是,那时候正好刮起了一阵强风。瞬间一弥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等他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影子已经消失不见,呈现在眼前的就只有一幅漠然的欧洲夜景。
  “你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一弥摇了摇头。
  他走到迷宫花坛的前面,使劲甩了甩脑袋。“你回去就马上睡觉吧,现在已经是小孩子睡觉的时间了”——他一边不厌其烦地说着,一边沿着花坛的小路向前迈步。
  身旁的维多利加回答道:
  “不过久城,你也是小孩子啊。”
  “而我是稍微比你年长的哥哥嘛。”
  “唔!你在这里炫耀些什么,根本就没差多少。”
  “不过,你看起来的确比我更困哦。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就是因为你比我更接近小孩子一点啦。嘿嘿~!”
  “什么‘嘿嘿’嘛!”
  “好痛!”
  小腿上被她狠踢了一记,一弥忍不住跳了起来。
  他先是向维多利加瞪了一眼,但很快就恢复了笑容。然后跟维多利加手拉着手,慢慢地沿着小路向前踱步。
  冬季的迷宫花坛十分寒冷。不过到了春天的话,这里一定会开满五颜六色的花朵吧。到了那个时候,一弥就会像穿越花丛一般从这里走进去,又或者沿着图书馆塔的迷宫阶梯飞奔而上,到那里跟维多利加见面。带上各种美味的点心,还有罕见事件的传闻等等……给那位倔强而孤独、同时比任何人都更美丽的小公主,带上让她高兴的礼物……
  两人每天都会在那里重逢。
  每天……

  维多利加和一弥紧紧地牵着手,在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迷宫花坛中不断前进。
  维多利加时不时地会一脚踢向一弥,而一弥也随即整个人跳起来。在远处也能听到维多利加哼鼻子的声音,以及一弥抱怨的声音。但即使如此,他们都没有松开跟对方互相牵着的手。
  月亮正以纯白色的光辉,温柔地映照着两人的小小背影。
发表于 2012-2-26 06:49 | 显示全部楼层
前排佔領~~~
話說,小說不還是在賣萌嘛,武田日向的蘿莉就這麼莫名其妙消失了一隻T.T
小說結尾和TV版是不一樣的吧……但願小說結局別和TV版一樣獵奇……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Zeffie + 1 原來osu已經add了你 O_O 世界真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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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6 07:39 | 显示全部楼层
終於出來了麼,動畫比書出得更快 >_< 大愛這本書,其中最愛的懸疑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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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2JELLY2 + 1 那啥……难道有见过吗,OSu!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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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6 09:57 | 显示全部楼层
精品堂GJ
等待已久的第七卷!!
发表于 2012-2-26 10:1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活着还能看到第七卷啊……太感谢了
发表于 2012-2-26 10:23 | 显示全部楼层
居然翻譯出來了  我真是太感動了   還以為沒希望了呢  感恩阿
发表于 2012-2-26 10:39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像这个完结了吧?希望能尽早看到小说的结局啊~
发表于 2012-2-26 10: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次觉得天朝盗版商这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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