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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行本] “棒槌学堂”[Another]绫辻行人[全一卷](附下载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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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2 19: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haokedongdong 于 2012-1-12 19:22 编辑

  《Another》
  作者:【日】绫辻行人
  译者:不详·A&B

  ———————————————————
  书源/扫描:四条眉毛
  OCR/校对:四条眉毛
  ★棒槌学堂 荣誉出品★
  【http://bcxt.uueasy.com
  声明:1.本电子书仅供OCR技术交流及推理小说爱好者交流使用,严禁用于非法商业用途。
  2.本电子书首发“棒槌学堂”【http://bcxt.uueasy.com】。
  3.如需转载,请保留作者、译者、出版社及录入者相关信息,谢谢合作!
  ★棒槌学堂 荣誉出品★
  【http://bcxt.uueasy.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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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录】  
  [Part 1]  
  What?……Why?  
  Introduction  
  Chapter 1  April  
  Chapter 2  May I  
  Chapter 3  Mav II  
  Chapter 4  May III  
  Chapter 5  May IV  
  Interlude I  
  Chapter 6  June I  
  Chapter 7  June II  
  Chapter 8  June III  
  Interlude II  
  Chapter 9  June IV  

  [Part 2]  
  What?……Why?  
  Chapter 10  June V  
  Chapter 11  July Ⅰ  
  Chapter 12  July II  
  Interlude Ⅲ  
  Chapter 13  July III  
  Interlude IV  
  Chapter 14  August Ⅰ  
  Chapter 15  August II  
  Outroduction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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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 19:06 | 显示全部楼层
Part1
  What……Why……

  Introduction
  ……你知道misaki吗?三年三班的misaki——个与之相关的传说。
  misaki……是一个人的名字吗?
  是的。虽然不清楚是写成怎样的汉字。也许可能是姓氏,所以不一定是女生。曾经就有一个学生叫这个名字,有关misaki的话题也是众说纷纭,就在距今二十六年前。
  二十六年前……还真是久远啊。当时还是昭和时期吧——九七二年。也就是昭和四十七年。正巧是冲绳回归的那一年吧。
  冲绳回归了吗?从哪里?
  你是笨蛋吗?从战后到回归前不一直都是美国占领的吗?
  啊,难怪现在在那里还有基地啊。
  顺便一提,那一年也是札幌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举办年。另外浅间山庄事件好像也是……
  浅间山庄——?
  我说你……算了。总而言之,在二十六年前,我们学校的三年三班里有个叫misaki的学生。我说……你真的没有听说过这件亊情吗?
  嗯……稍微等一下。如果说不是misaki而是masaki的话,我倒是略有耳闻。masaki?嗯。好像也有这么一说。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社团的前辈那儿。
  是怎样的传说?
  虽然不清楚是不是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但当时在三年级里有个叫masaki的学生……啊,不过从我听到的感觉来说,那个masaki是个男生。然后,听说在那一年那个人所在的班级里发生了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但那件事情需要保密,不能随便和别人谈论。所以,只能说到这儿了。
  就这么点?
  嗯。还说如果一时觉得好玩对别人说漏嘴的话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这一定就是那个了。“七大离奇事件”的其中之一吧。
  你这么认为吗?
  不还有像是半夜在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里响起了短笛的声音,中庭的荷花池里偶尔会伸出血淋淋的手……之类的传说吗?说不定这就是其中第七个传说。好像还有一个是说在理科教室里的人体模型拥有真的心脏吧。
  是的是的。
  其他还有很多,我大概就知道有九到十个的,是我中学时的“七大离奇事件”。但是啊,不管是misaki还是masaki的传说,都没有包含在这其中……而且这个传说比起一般的“七大离奇事件”风格都要来得迥异啊。
  嘿嘿。你知道详情吗?
  差不多。
  告诉我嘛。
  即使会发生可怕的事情也要听吗?
  那只是迷信而已。
  也许吧。
  那就告诉我吧。
  不过,还是算了……
  好嘛,好嘛,算我一生的请求……
  你一生的请求,你到底是第几次说这话了啊。
  嘿嘿。
  真是的。知道后,也不要到处声张啊。
  我绝对不会说的,我发誓。
  嗯。那么。
  太棒了。
  不过一会是misaki一会是masaki……我们在这里就先把名字定成是misaki吧。那家伙,从一年级开始就一直备受关注。学习优异,体育万能,在绘画和音乐上也很有才华。而且外貌端庄,如果是男生的话应该就是眉清目秀吧,总之不管从哪方面来看misaki都像是无懈可击的……
  像那样的人,会不会令人讨厌?
  没有,听说misaki性格也是无可挑剔的。完全不会令人讨厌而且一点也不傲慢,对谁都非常温柔,而且平易近人,所以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大家都很喜欢misaki……总而言之,就是人气非常高。
  嗯。没想到还真有这种人啊。
  可是在升入三年级时因为重新排班而来到了三班的misaki,却突然死了。
  唉——
  才只是第一个学期,misaki都没能迎来自己十五岁的生日。听说就是这样。
  为什么……意外吗?还是生病?
  听说是航空事故——家人去了北海道,回程的时候却意外遭遇了坠机。但也有不少其他的说法。……突如其来的悲剧,给班里的大家都带来了极大的打击。
  那也是当然的啊。
  大家都叫道,这真是无法相信!也有不少人喧嚷着,这一定是骗人的!还有很多人都泣不成声。班主任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间,整个教室沉浸在了异样的气氛之中……突然有人大声说道,misaki根本就没有死,大家快看,misaki现在也好好的待在这里啊。
  ……
  那人指向了misaki的桌子,说道,你们看,misaki不就在那里吗,明明就在那儿,misaki还好好的活着坐在那里啊。于是,班里接二连三地出现了赞同此人的学生。是真的,misaki没有死,还活着,现在也在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
  从那以后班上所有的学生一直装成“misaki还活着”的样子。听说老师也是全力协助的。还说道,没错,正如大家所说,misaki并没有死。至少还作为这个教室的一员至今也好好地活着。从今往后,大家也要共同努力,争取一起毕业吧。……话说,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虽然故事听起来不错,但总觉得有点不舒服。
  结果,三年三班的学生就这样度过了他们的中学生活。misaki的桌子也像以前那样摆放着。大家一有机会就和misaki聊天,又或是一起玩闹一起回家……当然,这一切都是假装的。之后,在毕业典礼上,校长也特意为misaki安排了位置……
  嗯。这果然是个不错的故事吧。
  基本上是的,在某种程度上,这个故事已经能算是美谈了。可是,最后却留下了一个恐怖的结局。
  嗯?是什么?
  在毕业典礼之后,大家集体在教室里拍照留念。后来,大家看着洗好的照片时,都发现了一件事。就是在集体合照的角落里,出现了本不该出的misaki。
  如同死人般苍白的脸,和大家一同笑着……

  Chapter 1
  April
  1
  春季来临,我迎来了自己第十五个生日,可等待自己的却是左肺穿孔。
  我离开了东京,来到了夜见山市,在祖母家接受照顾已经是第三天了。从明天起,我就将作为一名姗姗来迟的转校生去上学了。
  ——可偏偏在当天晚上发生了意外。
  一九九八年四月二十日。
  那天是星期——本该是我转换心情,去新学校的日子,却成了我人生中第二次住院的日子。第一次是在半年前。原因也是左肺穿孔。
  “听说你得住院一周到十天左右。”
  一大清早,我的祖母民江就来到医院告诉了我这件事,当时我正躺在刚入住不久的病床上,独自忍受着迟迟不肯痊愈的胸口所带来的疼痛和呼吸困难。
  “虽然医生说不必动手术。不过下午得接受一个叫闭式什么的治疗。”
  “啊啊……那个我去年也做过。”
  “像这种事,还真是容易让人上瘾啊——难受吗?恒一,不要紧吗?”
  “啊,嗯……没事。”
  就在数小时前,自己被搬上救护车时,疼痛和呼吸困难要来得更严重。经过片刻的静养后稍微轻松点了,但说实话,仍然挺痛苦的。即使不愿意,脑子也里不断地浮现出自己左肺扭曲变形的X光片。
  “真是没想到你才来这边,就发生这种事……真可怜啊。”
  “啊,这个……对不起,外婆。”
  “真是的,你不要在意。生病也是没办法的。”
  祖母看着我微笑着,笑容使让眼角的皱纹比平时增加了数倍。今年她已经六十三岁了,看上去依旧很精神,对于我这个外孙也是关爱有加。像这样近距离交谈的体验,至今为止几乎没有过。
  “那个……怜子阿姨呢?上班没有迟到吧?”
  “没关系,那孩子很可靠的。她先回去了一趟,然后又像往常一样的时间出发了。”
  “真的很抱歉我给大家添麻烦了,那个,怜子阿姨……”
  昨晚夜深时,我的身体突然出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症状。胸口的内侧传来类似冒泡一样不安定的感觉和独特的剧痛,同时还伴随着呼吸困难。又是那个吗?我立刻明白了,惊恐地向当时还在客厅的怜子阿姨求救。
  她是我已过世母亲的妹妹,两人相差了十一岁——所以,她是我的阿姨。也是她在了解情况后第一时间打电话喊来了救呼车,而且还一直陪我来到医院。真的非常感谢你,怜子阿姨。
  真的非常抱歉。我很想大声地说出来,但身体情况却不允许这么做。而且,我原本就不擅长和她面对面地交谈……应该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会莫名其妙地紧张。
  “换洗的衣服我给你带来了,如果还有其他需要的东西就尽管说吧。”
  “——谢谢。”
  祖母把一个大号的手提纸袋放在了病床的一边,我用嘶哑的声音向她道了声谢。由于身体的疼痛不能随便挪动,我只能平躺着微微向她颔了下首。
  “外婆……爸爸那边?”
  “还没有告诉他。阳介先生现在好像在印度之类的地方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取得联系。今晚我会拜托怜子的。”
  “不用了,我自己会和他联系的。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把放在房间里的手机带来……”
  “哎呀,是这样啊。”
  我的父亲叫榊原阳介。他是东京某著名大学负责研究文化人类学和社会生态学的。年过四十的他首次担任了教授一职,作为一名研究人员,他的确是位优秀的人才。但如果要衡量他作为一名父亲是否优秀的话,我就不禁会感到疑惑起来。
  总之,他经常不在家。把自己的儿子丢在一边,不知道是因为实地考察还是其他原因,经常离家出国。正因如此,让我从小学开始就产生了在同龄人之中做家事的本领是最厉害的奇怪自信。
  正如祖母所说,父亲因为工作上周去了印度。这是在寒假里突然发生的事情。几乎需要一年的时间,长期待在那边努力进行调查和研究活动。而我却突然被带到了夜见山市的祖母家接受照顾了,事情的经过基本就是这样。
  “恒一,你和你爸爸相处得好吗?”
  对于祖母的询问,我答道“嗯,还行。”虽然心里对这个父亲有种种抱怨,可我毕竟并不讨厌他。
  “不过话说回来,阳介先生也是个忠实的人啊。”祖母从中途开始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
  “自从理津子过世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他也一直没有再婚。不管怎么说,他也给我们也提供了不少的援助……”
  理津子就是我母亲的名字。十五年前——在我出生的那年,才年仅二十六岁的她就去世了。她和父亲阳介相差了十岁。我听说,当时父亲是大学里的讲师,当他第一次见到还只是学生的母亲时,就把她追到手了。每次,父亲的陈年好友来家中作客时,都会趁着酒势调侃父亲道:“哎哟,当年他可真是速战速决啊。”
  自从母亲去世到现在,真的是无法想像这样的父亲竟然一直过着禁欲的生活。虽然这话从我口中说出有点不合适,可是他的确是一位优秀的研究人员,并且五十一岁的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外表也是意气风发,器宇轩昂。还拥有社会地位和经济财力,而且又是独身,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不受欢迎的。
  也许他是出于对亡妻的感情,也许是出于对我的顾念。但不管原因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只希望他能快点再婚,不要再把家事都丢给身为儿子的我来做了。——这其中,有一半是我的真心话。
  2
  幸运的是,这次的主治医生能力不错,半年前当细导管插入时是非常疼痛的,而这次却并没有太多的痛感。和上次一样,只要排出多余的空气,肺部恢复膨胀,孔也闭合,我就可以出院了。但是,我却被告之由于这回是第二次复发,所以再次复发的风险性将会升高。如果复发的次数不断增加的话,将会研讨是否需要进行外科手术——在那之后我变得越发郁闷了。
  傍晚时分,祖母又一次来到医院,把手机带给了我。只是我还是决定等到明天过后再将这件事告诉父亲。没有必要着急告诉他,那样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也不是什么攸关性命的重症,要是他听到自己现有的虚弱的声音,只会给他平添担心……
  安置在病床一边的吸人装置发出咕嘟咕嘟细微的声音。那是从胸口排出的空气被吸入装置内部的积水中所发出的声音。我想起注意事项上有忠告过“使用手机会给医疗设备带来不好的影响……”,于是我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恰当的理由,关掉了手机,然后像往常一样一边忍受着疼痛和呼吸困难,一边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我此时正处于市立医院的五层旧住院楼中第四层的某间病房里。在夕阳渐渐落幕的天空下,能看到远方斑斑点点的白光。那是城市的灯光。这里就是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理津子所出生的山间小城——夜见山。
  说起来,我是第几次来到这个城市呢?这种想法,直到现在才让我产生疑惑。记忆之中,自己就只来过几次。儿时的事情已经非常模糊了。小学时好像来过三四次。升入中学后这就是第一次来吧……不对,还是说。
  还是说?正当自己考虑到此时,思路突然被切断了。不知从哪儿冒出嗞嗞的重低音落到了自己身上,如同要把我摧毁一般的感觉……
  不觉间,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大概是麻醉的药效过了,在细导管所插入的腋下周边,伤口的疼痛混合着胸口的疼痛一起朝自己侵蚀而来。
  3
  第二天,祖母又像往常一样来探望我。从家里到医院的距离并不近,可祖母却笑着说自己是开车来的,一点儿也不辛苦。
  嗯,非常可靠的外婆。——话虽如此,却也因此多多少少地疏忽了家中的事务,最近外公开始发呆了,而且祖母也应该很担心亮平的事吧……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谢谢你,外婆,我不禁从心底里由衷地感谢她。
  胸腔闭式引流的效果越来越顺利了,住院三天后,疼痛就已经减轻了不少。可相对出现的问题却是“无聊”,而且自己还没有到能随意走动的程度。因为自己的身体由细导管和装置连接在一起的。另外,每天还得接受两次点滴。去厕所时也是非常辛苦的,当然,我暂时也是无法洗澡的。
  在狭窄的单人病房里有一台投币式的小型电视机,打开的话,白天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节目。实在无聊的时候才看几眼,要不然就是看拜托祖母带来的书又或者用MD听听音乐之类的……如此这番的,我慢悠悠地度过了绝对称不上舒服的住院生活。
  住院后第六天——四月二十五日,星期六的下午,怜子阿姨来病房探望我了。
  “抱歉了,恒一,我总是抽不出时间来探望你。”她一脸抱歉地向我解释平常下班回家总是会拖到很晚。当然,不用她说我也非常明白事情的缘由。如果对她抱怨的话,感觉会遭到报应。
  我尽量打起精神,向她汇报了一下自己的病情和身体的恢复情况。上午我也从主治医生那里听到,要是身体的康复情况良好的话,我最快将在下周初或最晚在这月中旬出院。
  “那么,你就是金黄周过后去学校了。”
  怜子阿姨说着将线视转向了窗外。坐在床上的我也自然而然地追随着她的视线。
  “这座医院是建在夕见丘山边的高地上。城镇的东边……所以可以一直到看西边的群山。在那边也有一个叫朝见台的地方哦。”
  “夕见和朝见吗?”
  “能看见美丽的夕阳所以叫夕见丘,能看见美丽的朝阳所以叫朝见台。名字的由来大概就是这样吧。”
  “但是,城镇的名字是叫夜见山吧。”
  “其实在北边,的确有一座山叫夜见山。虽然城镇是个盆地,但是从南到北都变成了平缓的坡道……”这种最基本的城镇地理知识,我都还未知晓。也许怜子阿姨看穿了我的想法,开始给我当起了城镇的导游。我眺望着窗外,想想也是了解这里的一次机会。
  “……你看到那边了吗?”怜子阿姨举起右手指道。
  “南北处有一条绿色一直蜿蜒着吧,那就是位于城镇中央的夜见山河。它的另一边,你看,能看到一个操场吧。明白吗?”
  “嗯,这个……”
  我从床上探出半个身体,凝视着怜子阿姨所指的方向。
  “啊,就是那个吧。就是那个白色宽阔的地方吧。”
  “没错。”怜子阿姨回过头来对我淡淡地一笑。
  “那就是夜见山北中学。是你将要去的学校。”
  “啊,是这样啊。”
  “恒一在东京时是念的私立学校吧。是那种直接中学升高中的吗?”
  “嗯,是的。”
  “公立学校的话可能区别会比较大……没问题吧。”
  “嗯,大概。”
  “因为你突然住院,四月里的课程落后了不少啊。”
  “啊,我想应该没问题的。我在之前的学校,三年级的课程已经学习了一半。”
  “嗯,真厉害啊。那学习对你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啦!”
  “是不是小菜一碟我还不太清楚。”
  “我是不是得说你不能粗心大意啊。”
  “怜子阿姨以前也去过那所学校吗?”
  “嗯,是啊。十四年前我从那里毕业。年龄不小心暴露了。”
  “那,妈妈她也是?”
  “嗯。理津子姐也是北中出身。城镇里也有夜见山南中学,那边是被称为南中。北中有时也被称为‘夜见北’。”
  “夜见北……啊,原来如此。”
  怜子阿姨身着黑色的长裤套装配上米色衬衣,苗条的身材加上精致的白皙脸颊——头长长的直发垂于胸前。包括发型,从她的外表来看,怜子阿姨和照片里的母亲长相很相似。每当自己意识到时,心里就开始忍不住热得发疼。于是每当和她交谈时都会因此而紧张,八成的原因都在于此,所以我会不擅长和她交谈也不是毫无根据的。
  “我是不担心你的学习,但关键的问题还是在于私立学校和公立学校的区别。我想你一开始可能也会迷惘,不过一定会马上习惯的……”
  于是,怜子阿姨还说如果我快要出院去学校时,再正式为我讲解一下“夜见北的心得”。
  接着,怜子阿姨无意间瞧见了我放在床边桌上的一本书。
  “嗯——恒一,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小说啊。”
  “啊,恩……差不多。”
  全书一共有四册。分别是斯蒂芬·金的《缅因鬼镇》和《宠物公墓》。每部都是分为两册的长篇小说,就在怜子阿姨到来之前,我正好看完了《宠物公墓》的上卷。
  “那么,到那时我也会告诉你‘夜见北的七大离奇事件’。”
  “‘七大离奇事件’吗?”
  “虽说在很多学校都存在,不过夜见北的可是有点不一样哦。在我念书的时候,就已经有八个以上的传说了。——感兴趣不?”
  说实话,对于这种程度的鬼故事我已经是没有多少兴趣了。
  “那请您一定务必要告诉我。”我笑着掩饰了内心的想法。
  4
  第二天二十六日,星期天上午。
  祖母依照惯例给我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慰问品,之后总会留下一句“那我还会来的”就回去了。所谓的接踵而至大概就是指这个了。
  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访客。病房的门在敲响后,首先推门而人的是我住院以来一直负责照顾我的一位名叫水野的年轻护士。——接着,在她一声“请进”后所进来的是一对素未谋面的男女。当然,我也有点惊讶,不过他们的来历倒是一目了然。这两人和我年纪相仿,因为们都穿着学校的制服。
  “你好。——你就是榊原恒一同学吧?”
  说话的是那个男生,感觉有点像是两人中的代表。中等身材。黑色的竖领制服。平坦的脸庞,也就是所谓的酱油脸(★酱油脸就是指单眼皮或是内双,眼角细长。薄嘴唇,鼻梁低的长相),并且还佩戴着一副一丝不苟的银色边框眼镜。
  “我们是夜见山北中学三年三班的学生。”
  “啊啊……你们好。”
  “我叫风见,风见智彦。这位是樱木同学。”
  “我叫樱木由佳利,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女生则是穿着深蓝色的西装外套。他们都是穿着标准的中学制服,可和我之前在东京念的私立中学的制服却有着不小的差别。
  “我和樱木同学都是班里的班长,今天是代表全体同学来探望你的。”
  “嗯——”
  我坐在病床上有些不解,于是就理所当然地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为什么会来这里?”
  “你不是要转来我们学校吗?”
  樱木由佳利回答道。她和风见同样带着一副银色边框的眼镜。体形匀称,长发及肩。
  “我们听说你应该是上周一来学校的,但是突然生病了……所以,就让班级代表来探望你了。——另外请收下这个,是大家的心意。”她递出了带来的鲜花。是一束颜色各异的郁金香。郁金香的花语是“关怀”或者“博爱”之类——这是我事后调查得知的。
  “我们从老师那里也得知了你的病情。”
  风见智彦又继续说道。
  “听说是叫气胸的肺病。——已经好点儿了吗?”
  “嗯,谢谢。”
  我边回答着他边拼命忍住涌上来的笑意。他们的突然到访虽然让我有些惊讶,但老实说真的让我很高兴。而且,他们的样子,实在是和某些动画里所描绘的“班长”过于相似,让人觉得格外好笑。
  “眼下我是不是应该说声多亏了你们……呢。身体的康复也很顺利,我想大概再过不久就能取下导管了。”
  “那真是太好了。”
  “突然发生这种事真是辛苦啊。”他们各自说道,接着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听说你是从东京搬来的吧,榊原同学?”
  樱木一边在窗边摆放郁金香的花束一边向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感觉像是在若无其事地刺探我一样。于是我就点了点头。
  “是从K**中来的吧。好厉害,是有名的私立中学吧。可是又为什么突然转来这边?”
  “家里有点事所以就过来了。”
  “是第一次在夜见山生活吗?”
  “嗯。是的……怎么了吗?”
  “我在想你以前是不是也来这边住过。”
  “虽然以前有来过,但从来没住过。”
  “有长期停留在这里过吗?”风见接着又追问道。不要问些奇怪的问题啊——我开始有些介意起来,但表面上还是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妈妈的老家在这里。虽然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也许以前可能有过吧……”
  终于,他们的问题连攻就在这里结束了,接着风见走近床边,从包里取出一个大大的信封递给了我。
  “这是什么?”
  “第一学期开始到现在的课堂笔记。我们复印了一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请收下吧。”
  “唉。特意为我弄的吗……谢谢了。”
  我收下后悄悄看了一下信封中的内容,果然是在之前的学校已经学过的知识。不过,这份心意让我很开心,我再次向他们道了声谢。照这种情况,我说不定能轻易忘掉去年发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
  “我大概黄金周过后去学校……请多关照了。”
  “我们也是,请多关照。”
  然后,风见若无其事地和樱木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个,榊原同学。”
  他看上去似乎有点提心吊胆,紧接着就向我伸出了右手。
  “能握一下手吗?”
  我有些愣住了。
  握手?初次见面的男生班长居然在这种场合突然提出握手的请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能不能就认为是公立学校的学生不太一样呢。还是说是东京和这里的地方差?性格差?
  虽然我有些迷惑但总不能说出“不要”这种话吧。这里得若无其事地蒙混过去,于是我也伸出了右手。
  明明是他自己提出的请求,可是在握手时风见的手却有气无力,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手像是出过冷汗一样湿湿粘粘的。
  5
  入院第八天,星期——我终于得到了一些解放。肺部的空气外泄情况已经确认停止了,胸腔闭式引流的导管也可以拔出了。这下子我终于可以摆脱和装置连接在一起的痛苦了,上午处理完毕后,我借着送走祖母的机会,走出了病房来到外面吸到了久违的新鲜空气。听医生说,还要再观察两天,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我就可以出院了。只不过,近期还需要静养等。经过半年前的经验,即便不说,我也会一万个小心。至于学校那边,那还是需要等到连休过后的五月六日才能去了。
  我目送着祖母的黑色公爵车渐渐远去后,便在住院楼的前院找了张长椅坐下。
  今天对于解放日来说真是个不错的天气。暖春的阳光。清凉的春风。依山而靠的医院到处都能听到婉转的鸟鸣声。就连在东京从未耳闻的黄莺声都会时而地穿插于其中……
  闭上双眼,深呼吸一下。除了导管所留下的伤口还有些疼痛之外,胸痛和呼吸困难都已经完全消失了。——嗯,很好。果然一个健康的身体胜过一切啊。
  我独自一人,沉浸在有些不像年轻人的感慨之中。之后,我拿出了从病房里带来的手机。打算趁现在和父亲联系一下。因为是在室外所以也就不必担心手机会给医疗设备造成不好的影响了。
  日本和印度的时差好像是三、四个小时左右。这里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刚过,那边大概就是早上七、八点吧。片刻的犹豫过后,我还是决定将手机关掉。父亲赖床的习惯我是非常清楚的。而且在外国的调查和研究生活想必也很辛苦。因为这事就特意吵醒他也有些不尽人情……
  在那之外,我呆呆地在长椅上坐了一会——直到午餐时间才离开。说实话,医院的食物并不怎么美味,不过对于一个大病初愈的十五岁少年来说,空腹绝对是非常切实的问题。
  于是我返回住院楼,穿过大厅朝电梯走去。刚好快速地侧着滑入了快要关上的电梯内。
  里面已经有了一位先到者。我轻声向她说了声抱歉,然后就开始打量起对方来,不禁让我小小惊讶了一下。
  她是一位穿着制服的少女。和昨天来探病的樱木一样穿着深蓝色的西装外套。也就是说,她也是夜见北中学的学生吗?这种时间不去学校,来这里做什么呢……
  体形娇小纤细,看似性格柔弱的中性外貌——头漆黑的蓬松短发波波头,肤色却是白皙剔透,该怎么形容呢?用古典式的语句来形容的话,就宛如抹了层白蜡一般。另外——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覆盖在她左眼上的白色眼罩。可能是得了眼病,也可能是受了伤吧。
  进入电梯后我就被各种各样的问题吸引,以至于像个傻瓜一样迟迟没有注意到电梯的移动方向。电梯在下降而不是上升,也就是说电梯正往地下楼层去。
  我看了下控制面板上的楼层按钮,“B2”的灯是亮着的。所以自己想去的楼层也只能稍后再按了。
  “那个,你是夜见北的学生吗?”
  我下定决心试着和眼罩少女搭讪了。少女依旧波澜不惊,无言地点了下头。
  “你去地下二层有什么事吗?”
  “——是的。”
  “不过,我记得那里是……”
  “我有东西要送过去。”
  她好像封杀了一切感情,语气里充斥着冰冷和漠然。
  “有人在等我。我那可怜的半身,在那里等我。”
  正当我被她不明所以的话而感到迷惑时,电梯停止了,接着打开了门。
  眼罩少女默默的从我身边走过,没有发出丝毫的脚步声走进了地下大厅。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从双手间露出了一个白色的东西,那一瞬间,我的视线凝固了。那个白色的东西,好像小人偶的手一样……
  “喂,等等。”
  我一边按着电梯门,一边探出上半身对那少女喊道。
  “你叫什么名字。”
  独自走在昏暗走廊上的少女,听到我声音的同时,停住了脚步。但是,她并没有回头,毫无生气地说道。
  “mei。”
  “misaki……mei。”
  语毕,少女就好像在亚麻油毡的地板上滑行一样离开了。我屏住呼吸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留给了我一片苦恼和无法言语的躁动。
  住院楼的地下二层。那一层别说是病房了,连检查室和治疗室都没有。——这些是在住院期间自然而然得知的信息。那里只有仓库和机械室,还有就是太平间……
  总之。
  这就是我和那位奇妙少女——mei的邂逅。当我得知,她的名字“misaki mei”是写成“见崎鸣”时,已经是四月过后,五月初的事情了。

  Chapter 2
  May I
  1
  “怜酱。早上好。”
  要说声音可爱的话也挺可爱的,只是听久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舒服并且刺耳。虽然不清楚对方在想什么,但即使一大清早就听到这么精神饱满的声音,也让人觉得有些困扰。
  “怜酱。早上好,怜酱。”
  怜酱是你的名字吧。——我不禁抱怨道,当然,这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对方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一只鸟。它是祖父母养的八哥。
  祖母曾说过它体型娇小,所以大概是雌的。于是就给它起名为“怜酱”。年龄大概是两岁。这是在去年秋天路过宠物商店时一时冲动而买下的。面向庭院的走廊尽头就放置着她(——大概)的住所,一只四角形的笼子。笼子是由宽扁的竹箴所制成,称为“九官笼”,好像是专门用来饲养八哥的。
  “早上好,怜酱。早上好……”
  五月六日,星期三的早晨。
  我居然在清晨五点刚过就醒了。
  即使我在住院期间已经习惯了早睡早起,但不管怎么说,五点也实在是太早了。昨天躺上床时大概都已经过了凌晨,对于一个想要生活健康的十五岁男生来说,睡眠不足是不能容忍的。
  我心想着至少再睡上一小时,于是就又闭上了眼,可大脑已经完全清醒了。坚持五分钟后,我终于投降从被窝里钻出来。穿着睡衣就朝梳洗台走去。
  “哎呀,恒一,你起得真早啊。”
  正当我漱洗完毕时,祖母走出了卧室。看到我时,有些担心的样子。
  “难道说,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只不过是醒得早而已。”
  “那就好。不要太勉强自己啊。”
  “我没事的。”
  我轻轻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后我又返回位于二楼的书房兼卧室里,打算消磨一下到早餐前的这段时光。就在这时,书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突然响了。会是谁呢……
  但是在下一秒我就明白了。会挑这种时间打电话来的人只有他了。
  “哦,早啊。近来好吗?”
  从手机另一边传来的果然是父亲阳介的声音。
  “我这边现在是半夜两点。印度还真是热啊。”
  “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不是今天要去上学了吗?所以打电话来鼓励你一下。可得感谢我啊。”
  “啊啊,嗯。”
  “身体怎么样了?出院后是不是也在安心静养。也就是说那个……”正当话说到一半时,声音突然像快要被切断一样。我看了眼液晶屏,发现手机信号只剩下一格了。而且还是时隐时现的。
  “……听得见吗,恒一?”
  “等一下。我这边好像信号不太好。”
  我一边答着一边走出了房间试图寻找个信号较强的地方……于是找到的地方,就是怜酱放置九官笼的一楼走廊。
  “我身体很好。所以用不着担心。”
  我随手打开了走廊的玻璃窗并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这次生病和治疗的经过,我在出院那天就打电话告诉他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这么早打电话过来?!我这边才早上五点半啊。”
  “你去新学校之前一定会紧张吧?而且你又大病初愈那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我猜你一定会起得很早吧。”
  真是的,都被他看穿了。
  “不过,这也是你的性格。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挺可靠,但内在却很纤细敏感。你这一点是像我吧。”
  “不是像妈妈吗?”
  “好了好了,这个问题我们就先放一边。”
  父亲稍微改变了下语气又接着说道。
  “气胸这个病你也不必太过于在意。我年轻时也曾犯过。”
  “咦,是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半年前我错过说的时机了。因为我不想让别人说成和血缘有关。”
  “——血缘吗?”
  “我也曾一年犯了两次病,不过从那之后就再也没犯过了。如果和血缘有关的话,你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犯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这是肺病,所以你可得控制吸烟啊。”
  “我没吸啊。”
  “总而言之,你可得努力不让它再次复发。不过也用不着太拼命啊。”
  “知道了,我会有分寸的。”
  “对了,代我向岳父岳母问声好。印度还真是热啊。”
  于是我挂断了电话,长长地叹了口气,弯腰坐在了走廊边。随即,八哥怜酱像是瞅准时机一样,开始发出奇怪的声音。
  “早上好,怜酱。早上好……”
  我没有理会它,只是呆呆地眺望着远方。
  篱笆边漫开的红色杜鹃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格外鲜艳动人。庭院里还有一个小池塘,听说祖父曾经在这里养鲤鱼,可现在却只剩一片池水了。而且,也没有好好打理这个池塘,池水已经沉淀成暗绿色了。
  “怜酱。早上好。怜酱。”
  八哥依旧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相同的话。
  “好,我知道了。早上好,怜酱。”
  我差不多厌烦了,开始回应道。
  “你一大早就这么精神啊,怜酱。”
  “精神,精神。”
  接着,它(——大概)开始陆续说出了它擅长的人类语言。
  “精神……精神,打起精神呀。”
  当然,这绝对不算是人与鸟之间流畅的交流,但也不禁让我有些开心起来。
  “嗯嗯,谢谢你了。”
  于是我笑着答道。
  2
  昨天晚饭过后,我和怜子阿姨单独交谈了一番。
  她在家里的工作室兼卧室是在主屋后面的一间舒适的房间里。从下班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那里,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在我气胸发作的那天晚上,她就在客厅里看电视……但是,诸如晚饭后一家人合乐地聚在一起的情况倒是没有。
  “想不想听听‘夜见北的七大离奇事件’?”
  怜子阿姨当然知道明天就是连休结束后的返校日。于是就在这时想起了来病房探望我时所定下的约定吧。
  “你之前不是说过夜见北的传说有点不一样吗?”
  “嗯,是有点。”祖母收拾好餐具后给我们端来了咖啡。怜子阿姨一口气喝完了不加糖的黑咖啡后又接着问我。
  “怎么样。想听吗?”
  她越过桌子看着我,淡淡地笑着。而我的内心却因为惯例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这个……是的。只不过,一次性都知道的话也没意思。”我答道。即使有些不同,但所谓的传说也只不过是些大同小异的鬼故事吧。比如校内哪里的楼梯台阶多了或少了一层,又或是美术室里的石膏像会流血泪等等。
  “总之先说一、两个吧……”
  不过了解这些后,或许和班上的同学交谈起来会更加方便吧。
  “那我就先说个我以前最初听到的传说。”
  接着怜子开始就开始谈起了以前发生在体育馆后面,一个动物饲养屋的“离奇事件”。
  某天早上,饲养在小屋内的兔子和天竺鼠全都消失了。小屋的门被破坏,屋内有大量的血迹。事后也报了瞀,闹得沸沸扬扬,但是消失的动物们却一只也没有找到,也不清楚犯人是谁。后来,饲养屋也被拆除了,但是没过多久,就有不少人目击到在小屋周围的那块地方,有浑身是血兔子和天竺鼠(的幽灵)在徘徊。
  “这个传说还有一个奇怪的结尾哦。”
  怜子阿姨又一脸认真地继续道来。
  “小屋内遗留的血迹在经过警方调查之后发现那并不是兔子或是天竺鼠的血,而是人类的血。居然还是AB型RH阴性的……”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有些惊讶。
  “那周围有没有受了重伤或是行踪不明的人?”
  “完全没有那样的人。”
  “这样啊。”
  “很离奇对吧?”
  “嗯。但是结局处比起鬼故事更像是神秘事件啊。说不定这个故事有一个完整的答案。”
  “谁知道呢。”
  在那之后,怜子阿姨按照病房里所约定的那样,告诉了我几个“夜见北的心得”。
  第——如果听到在屋顶上出现的乌鸦叫声,回去的时候就要先迈出左脚。
  第二。升入三年级后,不能在后门外的坡道上摔倒。
  这两点一定就是从以前流传下来的不吉利的征兆。如果违反了“第一点”,那么在一个月内就会受伤。如果违反了“第二点”,那么中考就会失败。——就像这样戒律着大家。
  之后“第三点”则是有些与众不同,是一个格外现实的“心得”。
  “班里决定好的事情绝对要遵守。”
  怜子阿姨还是一脸认真地说道。
  “恒一你之前在东京念的K**中,既是升学率很高的学校,也是校风非常自由的学校吧。首先就是要尊重每个学生的自由意识吧。但是在这边,像夜见北这种地方公立学校,可以说是完全相反吧。集体的利益胜过个人的一切。所以……”
  总而言之就是,即使有看不惯的事情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后配合大家共同努力解决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也并不是太难的事情。我在以前的学校,多多少少也是这么过来的……
  我垂下双眼,嘬了一口咖啡。怜子阿姨还在一脸认真地继续说着。
  夜见北的心得,第四点是……
  “恒一!”
  祖母的喊声切断了我的回想。
  我依旧穿着睡衣在走廊边抱膝而坐。清晨新鲜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使人觉得非常舒适,让我有萌生了想在此度过一生的念头。
  “恒一,吃饭了!”祖母站在楼梯下向二楼喊道。
  要……吃饭了?我把视线看向墙上的挂钟,快到七点了。——什么?我居然在这里呆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我没问题吧。
  “吃饭去吧,恒一,”这次又传来了祖父的声音。而且,还非常近。我有些惊讶地向身后望去。是从拉门另一边的房间里传来的声音。祖父不知何时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来到了这里。我轻轻移开了拉门,于是就看到他睡衣上披着一件轻薄的茶色羊毛衫,正端坐在屋内的佛坛前。
  “啊。早上好,外公。”
  “好好,早上好。”祖父缓缓地答道。
  “恒一今天也要去医院吧。”
  “我已经出院了,从今天开始去学校哦,学校。”
  “哦哦,学校啊。的确是这样啊。”
  祖父的体形比较小,驼着背坐在榻榻米上,看上去就好像是布满皱纹的猿猴摆设。他应该已经年过七旬了。在近几年里也衰老了很多,日常的举止行为开始有些痴呆的征兆了。
  “恒一也已经是中学生了啊。”
  “是中学三年级哦。明年就要念高中了。”
  “哦。阳介最近还好吗?”
  “他现在去了印度哦。刚才也有打来电话,还是一如既往。”
  “健康第一啊。这样的话,理津子也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祖父在念出母亲的名字的瞬间,他伸手抹了抹眼角。大概是突然想起了十五年前,自己那过世的女儿吧。这在老年人之间是非常平常的事,可是只在照片中见过母亲的我该如何反应是好。
  “啊,原来在这里啊。”终于祖母过来了,打破了现场的气氛。
  “吃饭了,恒一,差不多该去换一下衣服吧。”
  “啊,嗯。——怜子阿姨呢。”
  “刚才已经走了。”
  “这样啊。还真是早啊。”
  “那孩子比较认真啊。”
  我起身关上了走廊的玻璃窗。接着祖母又说道。
  “恒一,我今天开车送你去学校好了。”
  “咦。不用了……”
  我已经事先预习了去学校的路。徒步走去的话差不多要一个小时,但在途中乘巴士的话可以缩短二到三十分钟。
  “今天是你第一天上学,而且又是大病初愈。——对吧,老伴?”
  “啊?啊啊,就是啊。”
  “但是……”
  “不用客气了。好了,快点去准备吧。早饭也要好好吃啊。”
  “——知道了。”
  我一并拿起了之前带出的手机,离开了走廊。暂时安静下来的八哥突然之间又聒噪了起来。
  “怎么了?怜酱。怎么了?”
  3
  三年三班的班主任是久保寺老师。是一个看似温厚却又有些不可靠的中年男性教师,听说是负责教国语。我来到办公室问候完毕,久保寺老师就拿起手边的资料看着说道。
  “你在之前的学校看起来挺优秀的啊,榊原同学。在K**中的成绩也非常厉害啊。”
  明明是初次见面的学生,语气措辞却异常礼貌。而且,他从刚才开始就没有正视过我一眼。——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于是,我也同样用不输于他的语气措辞回道。
  “非常感谢,您过奖了。”
  “身体方面已经没问题了吧?”
  “是的。托您的福。”
  “你以前所念的学校和这边差别很大,不过希望你可以和大家好好相处。虽说是公立学校,但也不像社会上所评价的那样。在这里是没有任何的校内暴力,年级混乱等问题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随便来找我商量——”
  久保寺老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年轻女教师后继续说道。
  “当然,也可以找副班主任的三神老师商量。
  我非常紧张地点头说了声“是”。这次转学之际,父亲给我制定了全新的制服,供我在这边使用,只是由于比较紧穿着一点也不习惯。
  “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我用拘谨的声音向副班主任兼教美术的三神老师弯腰说道。她抿嘴一笑。
  “也请你多多关照了。”
  “啊,是。”
  对话结束,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眼前的这两位老师还在时不时地交换眼神,看起来还想要说些什么,只不过预备铃的响起似乎让他们错过了说出口的机会。
  “那么我们走吧。”
  久保寺老师说着拿起了出席簿就离开了座位。
  “八点半开始是早上的班会。到时向大家介绍一下你。”
  4
  我们来到了三年三班的教室前,两位老师又互相交流了下一眼神,似乎又想开口说什么,但是,上课铃声却在此时很不凑巧地响起,久保寺老师故意干咳一下,打开门走进了教室。
  学生们的说话声听起来就好像是广播里的噪音一样。脚步声,脚步声,拉开椅子的声音,打开书包,拉上书包的声音……最先进入教室的久保寺老师向我使了下眼神,于是我也紧随其后踏入了教室。之后是三神老师。
  “各位同学,大家早上好。”
  久保寺老师站在讲台上,打开出席簿仔细巡视着教室确认人员的出席情况。
  “赤泽同学和高林同学看来是请假了。”
  看来在这里没有惯例的“起立”和“敬礼”。难道这就是私立和公立的区别?还是地方差?
  “各位同学,大家是不是都已经从黄金周的气氛中回归到日常生活中了?——今天首先向大家介绍一位转校生。”
  噪音渐渐消失,教室里鸦雀无声。久保寺老师在讲台上对我招了招手。
  三神老师也轻声说道:“好了,快去吧。”
  全班人的视线就像一把利剑一样刺向我。大致扫了一下,这个班大约有三十多人,在我进一步了解前,我朝着讲台走去。——真受不了,因为紧张,胸口闷闷的。感觉快无法呼吸了。事先明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只是对于一个直到上周还在受病痛折磨的敏感少年来说,目前的状况让人倍感压力。
  “这个……初次见面。”
  望着底下黑压压一片的新同学,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久保寺老师把我的名字写在了黑板上。榊原恒一,内心忍不住开始戒备起来。身体也有些微微颤抖,于是我悄悄观察了一下大家的反应。——还好,并没有出现让我介意的举动。
  “上个月,我从东京来到了夜见山。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暂时住在这里的祖父母家……”
  我在心中安慰下自己,又继续介绍道。
  “原本,我应该是上个月二十日左右来学校的,但是因为生病住院了,直到今天才终于能来上学了。那个,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眼前的情况,我是不是也应该说说自己的兴趣,擅长或是喜欢的艺人之类。不对,这里应该是对之前来探病的那束花的事情道谢吧。——正当我犹豫时,久保寺老师为我打了圆场。
  “就是这样,各位。”
  “作为三年三班的新成员,大家要和榊原同学好好相处啊。肯定也会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还请大家一起帮助啊。在剩下的这一年里,我希望大家能互相帮助,互相努力。大家一起加油吧。然后在明年三月,大家争取一起平安毕业……”久保寺老师的口气,让人不禁觉得在最后他会不会加一句“阿门”。听着听着,我的背后有些发痒。而大家却依旧在认真倾听。
  我在最前排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是那天来探望我的班长之——风见智彦。视线相交时,风见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这让我想起那天在病房里握手时的湿粘感,于是我不着痕迹的将右手放入了裤子的口袋。正当我在寻找另一个来探望我的樱木由佳利时,久保老师却伸出手对我指道。
  “榊原同学就坐在那里吧。”
  座位位于正对讲台的左手边——最靠近走廊一列的倒数第三张。
  “是。”
  接着我来到指定的空位。把书包挂在课桌的一则,拉开椅子并环视了一下整个教室。于是——。我在这时终于察觉到了一个人的身影。就在讲台的右手边一靠着窗边那列的最后一张座位上。也许,刚刚在教室前因为窗边的逆光所以才没发现。就算我移动,逆光的状态也不会改变,以至于看不清是谁坐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耀眼的光芒”给我的印象并不太舒服。坐在那里的学生身体有一半被笼罩在光芒之中。看到的只是一个没有轮廓的“影子”。让人不禁觉得那是潜伏在光芒之中的黑暗……我内心揣怀着期待看着那片刺目的颜色不停地眨着眼睛。接着,影子渐渐显出了轮廓,慢慢开始膨胀……终于耀眼的阳光不再那么刺眼,让我清清楚楚楚地看到了那个影子的真实身份。她就在那里。那一天在医院的电梯里所邂逅的眼罩少女。那个在地下二层昏暗的走廊上悄然离去的……
  “……mei……”
  “misaki mei……”我用他人无法听到的声音悄悄呢喃道。
  5
  十分钟的班会过后,讲台上的久保寺老师依旧留在那边,而一旁的三神老师则离开了教室,久保寺老师之所以没有离开,应该是因为第一节课就是他负责的科目。
  久保寺老师的国语课和我预想的一样异常平淡——成不变的语气措词,虽然讲得通俗易懂,可能是他的主导性太差,也可能是讲得不够生动……总之就是平淡无奇。
  当然,我不能在这儿直接露出一脸无聊的样子。不管是对老师还是学生,影响一定非常差。
  我一边抵抗着沉沉的睡意,一边看着崭新的教科书。这是一篇没有抄录完整的短篇小说,出自明治的文豪之手。我一边看着,一边却在脑海中想像起那篇还没看完的长篇小说今后前途叵测的情节发展。啊啊,特别是那位被自己疯狂的头号粉丝所囚禁的人气作家保罗西尔丹的命运……
  久保寺老师的课虽然并不怎么样,可是大家却异常安静。这和笼统描绘的“公立中学”印象不同。也许是我先入为主了,我一直以为这里会是个比较吵闹的地方。可是,大家也并没有在聚精会神地听课。虽然没有人窃窃私语,但有不少人在发呆,神游,看杂志和涂鸦。久保寺老师看起来也不想对这些行为一一指出。——只不过。这个教室却安静得令人不可思议……不对,与其说是安静,应该说是死寂?一这种感觉,让人有些格外的紧张……嗯,就是这种感觉。这到底是什么呢?难道说。是因为今天混入的异分子,也就是从东京转来的我所以造成的?于是全班同学都有点紧张吗……啊啊不对,这是自我意识过剩了。……那个人呢?
  misaki mei呢?我突然有些在意,悄悄瞥向她的座位。只见她撑着头呆呆地眺望着窗外。我匆匆地一瞥而过。由于阳光的反射,她的身影看起来就好像是虚无缥缈的“影子”一样。
  6
  从第二节课开始,所有老师的讲课留给我的印象都是大同小异的。漂浮在教室中的安静,死板还有紧张感……没错,就是这样。我无法具体地表达出来。但的确存在这样的感觉。比如,有谁(或者是大家?)在介意着某些东西……或许是在完全没有察觉之中?在我(们)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有什么……不对,这些完全都有可能是我的错觉——算了,大概过一阵子就会习惯了。
  课间休息时,陆续有不少人找我聊天。每当听到他们喊我的名字时,心中都会戒备起来,但表面却会演绎得平静温和。
  “身体已经没关系了吗?”——嗯。完全好了。
  “东京和这边相比怎么样。”——没什么特别的不一样。
  “但是啊,果然还是在东京好啊。像夜见山这种小城市最近越来越冷淸了。”——可是东京也有东京的不好。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人山人海,嘈杂得让人心烦。
  “这样啊。”——比起那边还是这里安静得多。而且周围都是大自然。夜见山要比东京好,这个想法有一半是我的真心,一半是我给自己找的借口。
  “听说你父亲是大家的教授?而且还去国外考察了吗?”——为什么你会知道?
  “是久保寺老师说的。所以大家都知道。”——这样啊。那么也知道我之前念的中学?
  “大家都知道啊。还有大家一起买花去病房探望你则是三神老师提议的。”——咦,原来是这样啊。
  “如果这个班的班主任是三神老师就好了。人长得漂亮,又温柔……你也这么认为吧?”——嗯,有点微妙。
  “呐,榊原同学……”——我的父亲,从今年春天开始到明年春天都在印度。
  “印度?还真是去了个炎热的地方。”——嗯,的确是很热。
  我一一回答着大家的问题,同时有些紧张地寻找 的身影。不过,她一下课就离开了位置,而且也不在教室里。想必她一定是去外面了。
  “怎么了,东张西望的,有什么问题吗?”——没……没什么。
  “对了,上次探病时带给你的笔记复印件有用吗?”——啊,是的,帮了大忙。
  “等下午休时,带你逛下校园吧。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也不方便的吧。”
  提议的是一名叫敕使河原的男生。因为在校的人都有一张学生名单,所以不用介绍也知道对方的姓氏。貌似他和风见智彦关系不错。
  “那就先谢谢你了。”
  向他道谢后,我又若无其事地看向misaki mei的座位,等下就要上课了,可是她却还没有回来。——但是。我在这时,突然察觉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只有她的课桌和教室里其他人的都不一样,看上去已经非常陈旧了。
  7
  午休时,我快速地消灭了午餐。教室里有不少人都是一起拼桌吃饭,而我却也没有打算积极加入其中的想法。我以比赛吃饭的速度解决了祖母做的便当。仔细想想,我还是第一次在学校吃手制便当。之前的中学是提供午餐的,远足和运动会时也都是在便利店里解决的。从小学开始就一直是这样。自己的父亲就从来没有想过要为失去母亲的儿子亲手做饭。所以,我能吃到祖母亲手做的便当,真的很感动。
  谢谢你,外婆,我吃饱了。依照惯例,我在心中深深地表达了对她的感激。
  说起来——我开始环顾四周。misaki mei呢?她是午休时间是怎么度过的呢?
  “榊原。”
  突然有人在身后喊我。同时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不禁在心中大为戒备。虽然没有理由却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于是做好觉悟猛得回头。身后却站着敕使河原和风见。两人一脸无害地看着我……我开始对自己的神经过敏感到深深的厌恶。
  “刚才说好的。”
  敕使河原开口说道。
  “带你逛一下校园。”
  “啊……是啊。”
  但我心里却不希望他们特意为我做这种事。自己不清楚可以随时问周围的人。——不过,这也是新同学们难得的一片心意,不能让他们失望。像这种时候就必须得积极点才行……于是,我们三人一起走出了三年三班。
  8
  风见和敕使河原乍一看倒像是一对性格相异的两人。与一本正经的班长风见相反,虽然敕使河原拥有一个看似来源正统的姓氏,但却为人轻佻。褐色短发,制服的领口也敞开着,虽然外表看似如此,实际上完全没有任务不良少年的行为。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他们俩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一直同班,家也离得很近。
  “我俩小时候总是混在一起尽做些淘气的事情,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也有成为优等生的时候啊……”敕使河原一脸笑眯眯地讽刺着风见,可风见却视而不闻。
  敕使河原得寸进尺,居然还颠倒黑白说他认识风见是“孽缘”。这让人不禁想要吐糟道说话的对象是不是搞反了一不知不觉中,三人的气氛也渐渐愉快了起来。话说回来,我原本就不擅长和敕使河原这样“自来熟”的人相处,当然,对“优等生”的风见也没太大好感。但我也决定不将这种想法表现出来……只要等到明年的春天,父亲回国之后,我就能马上回东京了。在那之前,我也想尽量在这边和大家保持良好的关系,但是,在夜见山生活的这段时间里,我首先就是要确保自己的学业。
  “话说回来榊原,你相不相信幽灵和作祟之类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就是说,那个……”
  “幽灵?作祟?”
  “也就是常说的离奇现象。”风见在一旁解释道。
  “不局限于心灵现象,另外像是UFO,超能力还有诺查·丹玛斯的预言等等。如今世界上还有很多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神秘现象。”
  “就算你们突然问我也……”
  我看向风见,没想到他却是一脸的认真。
  “基本上像这类是事情我是不相信的。”
  “一点也不。”
  “嗯。差不多。至少像‘学校七大离奇事件’我是一点也不相信。”我完全不明白会为进入这个话题,不过接下来要说的事差不多都能猜到,所以我抢先一步说道。
  “比如兔子和天竺鼠的大量消失事件我已经听说过了。”
  “那‘荷花池里的人手’有没有听过?”
  敕使河原问道。
  “没有。原来还有这种传说啊。”
  “那个荷花池,就在那。”敕使河原伸手指道。在不远处,可以看到一个用水泥围成的四方形池塘。我们离开了教室所在的三层钢筋混凝土校舍,来到了中庭的小路上。中庭被夹在校舍中间,其中一座就是我们教室所在的“C号馆”,另一边刚是“B号馆”。最后就是通往各校舍走廊的“A号馆”,“A号馆”是教师办公室还有校长室,和它相邻的则是“特别教室楼”,简称“T栋”,正如其名,里面都是理科室和音乐室等等的特别教室。敕使河源所指的池塘在中庭的尽头。我们是事先经过A号馆的入口处,在从那边稍微的地方走到这边来的。
  “那片池塘被荷叶覆盖着,听说经常会有血淋淋的手突然冒出来。”
  敕使河原故意用吓人的语气说道,在我听来感觉就是“愚蠢至极”。而且他虽然说是“荷花”,可是我走近一看,生长在池塘里东西的正确来说应该是睡莲。
  “好了,我们就先别说‘七大离奇事件‘了。”风见说道。
  “怎么样,榊原同学?离奇现象多如牛毛。你还是依然一个也不相信吗?”
  我看着睡莲的圆叶浮在水面上,我又轻声嘀咕道:“嗯,原来是这样啊。”
  “UFO又称为‘不明飞行物’,它的意思也就是代表着‘存在’。至于外星人的飞碟我们先不管。关于超能力的话,像电视和有杂志上介绍的那些人百分之一百都是骗子。看了这些东西还去相信的话那就有问题了。”
  风见和敕使河原互相看了一眼对方,一脸复杂。
  “诺查·丹玛斯‘恐怖大王’的预言也是说的明年的事情。再等上一年多就会真相大白了。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现在还不能断定……怎么样?你觉得会现实吗?”面对我的提问,风见也只是一脸茫然。而敕使河原却笑着说道。
  “我几乎都相信的。”
  “所以反正到了一九九九的夏天就是世界末日了,现在还要为学业忙忙碌碌,真是蠢死了。我们要好好享受现在的时光才是最正确的。”
  他的话里到底有几分是真,我无法知晓。自从鹦鹉真理教(日本的一个宗教集团)引起骚乱后,对于此次的预言事件,选择相信的人还是占绝大数的。这种情报一直是有什么目的的。大概是为了逃避各自所面临的私人问题,所以没有深入考虑就打算利用此次的毁灭预言。——这还是某次父亲在得知此事后立刻作出的一番解释,我也在心里赞同他的观点。
  “话说回来。”正当我们穿过荷花池,走向B号馆后面时,敕使河原突然开口道。
  “你就是属于不相信幽灵作祟之类的事情的人了?”
  “嗯。我想是的。”
  “不管发生什么也绝对不会相信?”
  “如果真的在我眼前发生这种事,而的确又能证明是幽灵的话,我想我可能会相信的吧。”
  “证据啊。”
  “证据,吗?”风见推了推银边镜框郑重其事地说道。
  真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人到底想要说什么。我感觉不舒服,开始加快了步伐。
  “——那个是什么?”我指着B号馆一则的建筑物回头向他们询问道。
  “还有其他的校舍吗?”
  “大家都叫它是‘0号馆’。”风见回答道。
  “0号?”
  “校舍已经非常老旧了。直到十年前为止,三年级的教室都在那儿。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学生和班级的数量都减少了,所以就不使用了。A号馆和B号馆的名称就是在那时决定的,所以那个旧校舍就叫0号馆……”
  的确,那个“旧校舍”和校园内其他校舍相比,都要来得陈旧。深红的瓦所建成的两层校舍。不过墙壁的颜色却异常光鲜,仔细看得话会发现有一条条的裂痕。二层所有教室的窗户都是死死地关着。其中也有一些是用木板代替破损的玻璃钉得牢牢的。从刚才的谈话来看,这里倒像是最适合出现那些幽灵之类的东西。
  “那么,现在这里已经废弃吗?”我边走边问道。
  “作为普通的教室。”风见走在我一边答道。
  “二楼都已经废弃了,是禁止入内的——楼的话有第二图书室和美术室,另外还有文化系的活动室。”
  “第二图书室?我们学校有这个吗?”
  “很少有人使用。大家一般都是去A号馆的第一图书室。我也一次都没有去过。”
  “那里面都有些什么书。”
  “和乡土历史有关的文献,OB寄赠的稀有书籍,像这类的书籍有很多,所以比起图书室倒更像是藏书阁。”
  “这样啊。”
  我也有点想去看看了。
  “这个学校好像有美术部的吧。”我突然想到,开口询问道。风见顿了顿答道。
  “啊啊,现在是有的。”
  “为什么……说是现在?”
  “因为到去年为止,活动都是停止的,直到今年的四月份才恢复。”敕使河原答道。
  “另外,顾问就是那位美丽动人的三神老师。我在那方面也挺有才能的,打算入部。——榊原,你要不要也一起加入?”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个褐发男,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敕使河源却满不在乎,笑眯眯地望着我。
  “怎么样,榊原?”敕使河原像是要阻止我离开似的,又喊住了我。
  “其实,我有话要对你……”
  但是,他的话却被我的一声“啊”给打断了。是我情不自禁发出的声音。
  在0号馆和眼前的B号馆之间的庭院里,建造着不少美丽的花坛。
  其中有几处花坛里有几株盛开的黄色玫瑰,在春风中随风摇摆。就在这时,我看到了misaki mei的身体。我没有作任何思考就向她那边走去。
  “喂,喂,榊原。”
  “怎么了,榊原同学?”
  敕使河原和风见异口同声地喊道。而我却故意无视他们,加快了步伐向那边跑去。misaki mei正独自坐在花坛对面树阴下的长椅上。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忽然吹过一阵强风,花草树木发出沙沙声。立刻就飘来了玫瑰的芳香。
  “你,你好。”我向她打招呼道。
  她像是在冥想一般怔怔地看着天空一左眼依旧隐藏在白色的眼罩下——听到我的声音后,转而望向了我。
  “你好。”我轻轻握了握拳,重新向她打着招呼。
  “你就是misaki mei吧。”我一边说着一边朝她走去。这比今天早上在全班人面前自我介绍时还要紧张。感觉快要无法呼吸了。
  “我们都在三年三班啊。我是那个今天转来的……”
  “……为什么?”她轻轻动了动嘴唇。和我那天在医院的电梯里听到的声音是一样的,一样的冰冷漠然。
  “为什么?”她重复问道。
  “这样没关系吗?”
  “咦?”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为什么?”还有“这样没关系吗?”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无法理解,只是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那个,所以说……”
  我焦急地想要找些其他话题,只见她悄然无声地离开了长椅。这时我才清楚地看到了她别在胸前的名牌。三年级的底纸是淡紫色的。可能是我的错觉,她的名牌好像特别脏,而且还有很多褶皱。上面写着“见崎”。“misaki”是“见崎”……见崎鸣。我正想要告诉她我们之前在医院见过时。却被她打断了。
  “你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她说着,默默地转身。
  “等……等等……”
  我慌张地想要喊住她,而她依然背对着我。
  “还是小心点比较好。说不定已经开始了。”
  见崎鸣说完就留下了独自在原地茫然的我,离开了那片树阴。我一直看着她远去的身影。
  直到她消失在了0号馆。寂静的融入了黑暗之中。
  午休结束的铃声开始打响,被冻结的时间又开始流动。我猛然回过神来,环顾四周。
  “喂!你在这里做什么,榊原。”敕使河原大声说着向我跑来。
  “下节是体育课,更衣室就在体育馆旁边,再不快点就要来不及了。”
  9
  体育课时男女生是分开上课的——
  我依旧穿着制服坐在了位于操场北边树阴下的长椅上。根据医生的忠告,我暂时无法做剧烈运动。所以没有必要那么匆忙。男生之中的见习者就我一人。大家都穿着白色的运动衫,绕着操场跑四百米。午后的阳光虽然温暖,可与之相反的是操场上只有寥寥数人,不禁有些使人感到冷清。
  我比较喜欢跑步,体操还有游泳。不喜欢足球或是篮球之类……也就是说我不擅长团体类的运动。好想去跑步啊,我一边在心里默默念着一边试着深呼吸,重复了几次,胸口完全没有异状。所以我也打算一起加入跑步的队伍。可是恐惧感却油然而生。如果我在这里尽情奔跑的话,说不定自己的肺又会穿孔……
  虽然父亲说“不会复发可自己还不能完全接受。如果现在逞强的话,说不定又要体验那种痛苦了。目前还是安分守己安份守己一点为妙。——也只能如此了。女生们正在操场西侧的沙坑跳远。见崎鸣也应该在她们之中。于是我眯起眼寻找她的身影,可能是距离比较远,看得不太清楚。我突然想起她左眼眼罩的事情,所以她可能也是见习吧。那么她应该就在附近长椅上坐着吧……
  接着,我看到了一个类似的身影。就在沙坑附近,穿着制服站在那里。——就是那个吗?
  因为距离感,我无法判断那个身影是否就是她。但是,我总不能一直盯着女生那边张望吧。于是我就枕着双手,闭上了眼睛’突然之间,脑海里响起了八哥怜酱的怪声“为什么?”大概过了五、六分钟后有人喊道。
  “榊原同学。”
  我一惊,睁开双眼,于是看到一位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女生就站在离我一米之处。不过,她并不是见崎鸣。眼睛上戴的不是白色眼罩而是银边眼镜。发型也不是波波头而是披肩发。——她是班长樱木由佳利。
  “体育课暂时只能见习吗?”
  “嗯。出院才一周而已。”我在心中戒备着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医生忠告我要控制运动。——樱木同学也是见学吗?身体不舒服。”
  “昨天摔了一跤,把脚给扭伤了。”说着,她就把视线看向了缠着绷带的右脚。
  “那个……你该不会是在后门外的坡道上摔的吧?”我带着半开玩笑的心情向她问道。于是,她像是有些安心地微笑道。
  “还好并不是在那里。——你已经听说过那个传说了吗?”
  “差不多。”
  “那么……”正当她打算继续说下去时,我却看准时机打断了她的话。
  “前阵子非常感谢你,特意到医院来探望我。”
  “啊……不用客气。”
  “坐这里吧。”
  我站起身,把长椅让给伤者。接着又开始转移话题。
  “说起来,体育课为什么不是两个班一起上呢?”从刚才起我就有些在意。
  “而且特别是在公立学校,像这种男女分开上的课不应该是和隔壁班的人一起吗?明明有两个老师,只有一个班分开的话人数也少了一半啊……”
  就现在这个人数,连足球比赛都进行不了。
  “我们和其他班级不一样。”樱木答道。
  “一班和二班,四班和五班都是在一起上的。只有三班是单独的。”
  “只有三班?”
  我虽然知道每个年级的班级数都是奇数,可为什么“单独”的是三班。按常理说,不应该是五班单独吗?
  “你今天中午和风见同学敕使河源同学在一起的吧。”这次话题转向了她。
  “嗯,是的。”
  她坐在长椅上有些疑惑地望着我。
  “那么你都听说到……什么了?”
  “从他们那里吗?”
  “大致带我介绍了下校园。那个是A号馆,对面是特别教室的T栋。还有就是关于中庭荷花池的传说。”
  “只有这些?”
  “最后也去了一下0号馆那边,还听说了一些关于那个旧校舍的事情。”
  “没有了。”
  “差不多就这么多。”
  “——这样啊。”樱木由佳利低头呢喃道。
  “……如果不好好做的话,会被赤泽同学责骂的……”
  我断断续续地听着她的自言自语。赤泽同学?——就是今天休息的学生,好像的确是叫“赤泽”。樱木一边深思着,一边一瘸一拐地起身离开。
  “那个,樱木同学。”
  “见崎同学呢?”
  “——咦?”只见她一脸迷惑。
  “一个叫见崎鸣的女生,不是也在一个班吗?就是那个左眼罩着眼罩的。体育课她也是见习吗……”
  樱木一直重复着“咦?”“咦?”,依旧一脸迷惑。看起来非常困扰的样子。——为什么?她这种奇怪的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
  “今天午休快结束时,我在0号馆前碰到了她。”
  就在这时,头顶上空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巨响。飞机的声音吗?不对,听起来不像。难道是,雷鸣?我抬头仰望着天空。
  这里树木茂密,能看到的空间非常有限,明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的,从我这边能看到北边有几片乌云在移动。感觉像是从那边发出的。果然还是雷鸣吗?正在我思考时,从远方又传来了一声同样的巨响。啊啊,果然是春雷啊。说不定傍晚会下雨啊。我一边猜测着一边又向北方的天空看了一眼。
  “咦?”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到了一个身影。不禁小声说道。
  “是谁……在那种地方。”
  操场北侧的三层建筑,C号馆的屋顶上——
  有谁站在那里?
  有谁正独自一人站在铁栏边。——那是?
  是她。见崎鸣。
  这是只是我的直觉,明明都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和衣服。就在下一秒,我丢下一脸困惑的樱木由佳利,朝着C号馆飞奔而去。
  10
  我飞快地一层层向上跑去,呼吸也越来越困难。脑海中也浮现出了自己肺穿孔的X光片,但比起这个,我非常在意刚才从操场所看到的人影。通往屋顶的门很轻易就找到了。奶油色的铁门上用胶带贴着禁止进入的牌子。对于这种毫无说服力的告示牌,我决定无视。门没有上锁,我推开门向外跑去。我的直觉是正确的。那个人影果然就是见崎鸣。
  钢筋混凝土的屋顶上,有个人正独自站在那里。她就站在面向操场一边的铁栏边。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默默地背向了我。我调整好呼吸,向她走去。
  “见崎同学。”我缓缓地向她打招呼。
  “那个……体育课时你也是见习吗?”
  ——没有反应。
  我又向她慢慢逼近。
  “这样好吗?也就是,在这种地方。”
  她依然背对着我,轻声说了句“不知道……”
  “即使站在一边看,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这样不会被老师责骂吗?”
  “——没什么。”
  她小声嘀咕道,终于看向了我。只见她胸前捧着一本八开大的素描本,于是我明白了。
  “那么你呢?”她反问道。
  “没关系吗,来这种地方?”
  我的回答和她刚才的答案一样。
  “的确,体育课的见习是没有多少意义。——你在画画吗?”
  她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将素描本藏到了身后。
  “今天午休见面时我也说过了。我是,今天转到三年三班的……”
  “榊原同学,对吧。”
  “啊,是的。你是叫见崎一见崎鸣同学吧。”我瞥了一眼她胸前的名牌。
  “mei是写成什么汉字的?”
  “是写成naku(鸣)。”
  “naku?”
  “共鸣的鸣。悲鸣的鸣。”
  “鸣”啊。——见崎,鸣。
  “那个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在市立医院见过一次?”
  我终于将这件事问出了口,从刚才开始心脏就快要无法抵抗了,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了。扑通,扑通……心跳的声音清晰地传人耳中。
  “就是上周——在住院楼的电梯里,你去了地下二层……当时我还问了你的名字。有印象不?”
  “上周一……”她轻声呢喃,闭上了右眼回忆着。
  “……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啊啊,果然。我一直很在意……今天在教室见到你时真的吓了一跳。”
  “——是吗?”平淡的回应从她小巧的嘴唇里滑出,像是包含着几分笑意似的。
  “当时你为什么要到地下二层去?”我继续问道。
  “听你说是要去送东西吧。那是要送给谁?我看到你拿着一个类似白色人偶的东西,就是要去送那个吗?”
  “我讨厌这种逼问。”依旧没有任何感情,鸣将目光转移到了别处。
  “啊,对不起。”我有些慌张地向她道歉。
  “我没有想要勉强你回答。只是,那个……”
  “那一天发生了一件悲哀的事情。”
  ——有人在等我。我那可怜的半身,在那里等我。
  的确,那一天,她在电梯里就是这么说的。
  ——我那可怜的半身……
  我虽然非常在意,可是又不能再去逼问她了,于是我便放弃了。而她也是沉默不语。
  远处又传来了雷鸣。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屋顶上吹过的风好像比刚刚还要寒冷。
  “你——”见崎鸣突然开口问道。
  “你的名字是叫sakalcibara kouichi。对吧?”
  “啊,嗯。”
  “你对这个名字很在意吧。”
  “啊……咦咦?”
  等等。突然要在这里提这个话题吗?
  “为,为什么这么说?”
  我故作镇定掩饰着内心的急躁,而鸣却静静地注视着我说道。
  “因为,差不多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全国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到现在都还没有满一年。”
  “……”
  “sakakibara……还好你的名字不叫‘seito’。”她说着,嘴角划过了一个弧度。
  说实话,真的让我很头疼。
  最近,谁都没有谈起过这个话题——今天却在学校提到了——。而且偏偏还是在今天,从她——见崎鸣的口中听到。
  “怎么了?”鸣有些疑惑地歪着脑袋问道。
  “难道说,你不想听别人提起这事?”
  我拼命想要装得毫不在意,可是却失败了。于是我厌倦了一味地思考对策,开始慢慢道出真相。
  “对我来说那是段糟糕的回忆。”
  “去年当我还在之前的学校时。在神户发生了一起事故,‘酒鬼蔷薇圣斗’成为了当时的话题,不仅如此,当时逮捕的人也同样是个十四岁的中学生……”
  “被欺负了吗?”
  “怎么会,根本就没有必要这么做。只不过……”
  ……没错。其实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家一定都是没有恶意的,只是单纯觉得好玩——把我的名字写成“sakakibam”“酒鬼薔薇(同音)”,又或是叫我”seito”“圣斗同学”……也许的确有些过分,但那也只不过是小孩子们的玩笑而已。——但是,当时我只是一笑而过,却发现自己的内心比自己相像的还要厌恶这种事情。后来就成为了我最初的压力……
  这种压力随着时间日益增长,就在去年的秋天,第一次经历了原发性气胸。其中的原因之——也许就是“sakakibam”事件引起的。我会这么想,也并不是无理取闹。在父亲离开日本的一年,我被寄养在了夜见山的祖父母家也多多少少和这件事有关系。得知此事的父亲也是难得做了件关心我的事情。他大概是想让我把学校生硬的人际关系重新建立一次,让我的生活环境彻底改变吧。
  ——我大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见崎鸣说了一遍,而她也没有露出同情或是不舒服的表情。
  “在这边还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吗?”她问道。
  “你是第一个。”我答着露出了苦笑。令人奇怪的事,我现在的心情好像轻松了很多。
  就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从今早开始每当别人喊我名字的时候都会异常敏感。啊啊,真是的,如今把这事说出口后,都觉得自己有些傻。
  “大家可能都在顾及你吧。”鸣说道。
  “——是这样吗?”
  “不过,我想大家也不都在完全在顾及你的心情吧。”
  “这是什么意思?”
  “sakakibara这个名字,不禁会让人联想到‘死亡’。而且还不是单纯的‘死亡’,是以学校为舞台,残酷无情的死。”
  “联想到‘死亡’……”
  “没错。”
  鸣点点头。抬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
  “大家都很介意。所以……也许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包庇这个伤口。”
  “但是,这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什么呢?
  “死”从字面意思来看是不吉利的,任谁都会觉得“讨厌”。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
  “在这个学校。”鸣的口气还是一成不变,冰冷又淡漠。
  “在这个学校——三年三班这个班级是离‘死亡’最接近的。比任何班级都要来得近。”
  “离‘死亡’近……?”
  完全无法理解,我扶额苦恼着。而鸣则是紧紧盯着我。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榊原同学?”
  接着她又慢慢面向操场。靠近褐色的铁栏,仰望着斜上方。站在她身后的我也同样抬头仰望。比起刚才,天空的云又增加了不少。远方还能听到雷鸣。受惊的乌鸦不停地鸣叫着,可以看到不少漆黑的乌鸦从校园的树林里飞出。
  “你什么都不知道啊,榊原同学。”见崎鸣依旧仰望着天空重复了刚才的话。
  “还没有听任何人说起啊。”
  “听说什么?”
  “——不久以后你会知道的。”
  “……”
  “另外,你还是不要接近我比较好。”
  她的话让我更加迷惑了。
  “也不要再像现在这样和我说话了。”
  “为什么……?”
  “你不久就会知道了。”
  “就算你……”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很困扰,非常困扰。
  我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时,见崎鸣却转身,抱着素描本从我身边经过向出口走去。
  “再见了,sakakibara同学。”
  禁忌般的咒语让我的身体瞬间凝固,我马上回头去追她。突然从校园那这传来了乌鸦的叫声。
  脑海里不禁回想起昨晚怜子阿姨对我说的“心得”之——
  在屋顶上听到乌鸦的叫声时,返回时是……
  ……先跨右脚?还是左脚?
  到底是哪一只?好像记得是左脚……鸣很快打开了门,离开了我的视线。她先跨出的是右脚。
  11
  第六节课结束时,终于开始下雨了。不合季节的雷阵雨骤然而落。
  我没有带伞,正在我烦恼该如何回去时,书包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了。是祖母打来了。
  “我现在就去接你。在正门口等我。”
  虽然是雪中送炭,可我还是婉谢了祖母的好意。
  “没关系的,外婆。等会儿雨就小了。”
  “你才大病初愈,万一淋湿感冒了可就不得了了。”
  “但是……”
  “听好了,恒一,在我来之前先乖乖等着。”挂断电话后,我向周围看了看轻轻叹了口气。
  “哦。你还带手机来了呀,榊原。”
  说话的人是敕使河原。他摸索了一下制服的内衣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挂着挂件的白色手机。
  “朋友。把你的号码告诉我吧。”
  中三就有手机的人为数不多。在东京的学校也只是三人之中有一人持有手机这样。
  交换手机号码时,我偷偷看了眼窗边。坐在最后面的见崎鸣早已经离开了。我等着敕使河原将手机放回口袋时说道。“我能问你件事情吗?”
  “嗯。”
  “就是那个位置,一个叫见崎的女生。”
  “嗯嗯。”
  “感觉好奇怪啊。她到底……”
  “你没事吧,榊原?”敕使河原一脸认真地说道。
  “你振作一点啊。”说完拍了拍我的背就快速离开了。
  之后,我离开教室,朝着正门所在的A号馆走去,在途中遇见了副班主任的三神老师。
  “今天感觉怎么样,榊原同学。对新的学校有什么感想吗?”三神老师自然地笑着问我。
  “还行,感觉还可以的。”我有些紧张地回答道,三神老师点了点头。
  “现在外面在下雨,带伞了吗?”
  “这个,等一下我外婆——不对,我祖母会开车来接我。刚才已经电话联系过了。”
  “那就没关系了。回去时小心点哦。”
  雨势渐渐转弱了,祖母的黑色公爵车大概在十五分钟之后到达了正门口——门口还站着不少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无法回去的学生。为了躲避他们的视线,我赶忙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
  “辛苦了,恒一。”祖母手握方向盘说道。
  “身体没有感觉不舒服吧?”
  “啊啊,没有。”
  “和班上的同学相处得还融洽吗?”
  “差不多吧……”
  车子驶离了校舍,缓缓地朝大门开去。就在途中——
  突然,见崎鸣的身影印入了我的眼帘。她独自一人走在淅沥的小雨中,没有打伞。
  “怎么了?”就在汽车快要驶出学校前,祖母询问道。也许是察觉到我的举止有些奇怪吧。可是我明明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打开车窗。
  “——没什么。”说完,我便转身看向车后。——可是。鸣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了。就好像是融入了这纷纷落下的细雨之中。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 19:07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3
  May II
  1
  “这是什么?”
  三神老师问道。他质问的对象是在我左边的一名男生,叫做望月。望月优矢。
  身材娇小皮肤白皙,虽然看上起很朴素但是长着一张非常好看的脸……如果真的换上女装走在涉谷的街头,一定会被误认为是美少女然后被搭讪吧。但是,我从昨天开始,还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就算我主动和他打个招呼,他也会马上移开视线的。只是因为害羞么,还是因为他是那种讨厌与人相处的阴郁性格呢,很难判断究竟是哪种原因。
  面对三神老师的质问,望月的脸上微微泛出红晕,“这个,那个。”
  结巴地回答道。
  “那个……就是那个,柠檬。”
  “这个是,柠檬?”
  望月微微抬起了头,对着歪着脑袋思考的老师小声地回答道:“嗯嗯,是的。”。
  “柠檬的呐喊。”
  这是发生在上学的第二天星期四,在上第五节美术课的时候的事情。
  美术室就在之前所提到的旧校舍——0号馆的一楼,一个班被分成六个小组,每个小组围绕在各自的桌子旁。每个桌子的中间,都摆放着洋葱、柠檬或者马克杯等几样物品,也就是说,想让我们以这些为素材进行静物素描,这就是今天这堂课的任务。
  用2B铅笔在分发的画纸上进行素描’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画放在洋葱旁的马克杯。
  好像望月选的是柠檬吧。
  我伸长了脖子,打量着他手上的画。这么说来——
  嗯,原来如此。三神老师会那么问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望月的画纸上画的东西,与桌上摆放的物品的形状差了十万千里,画的是让人感觉奇怪的东西。
  要说这个是柠檬也算是吧,勉勉强强也能看出来。但是,和眼前的柠檬相比,纵向细长,体积是它的两倍,而且轮廓呈不规则扭动的曲线形状。
  更夸张的是,连周围的空间都画满了像这样扭动的曲线……
  这是,什么?
  我也马上想到了这个问题,不过听到望月的回答“柠檬的呐喊”之后忽然想到了,难道说他是打算这么做么?
  说到《呐喊》,这是连小学生都知道的——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著名的代表作。那幅画用奇特的构图和色彩以及扭动的曲线描绘了一个站在桥上自己捂着自己耳朵的男人。这幅扭曲柠檬的画,总觉得这个和那幅呐喊有着相似之处呢……
  “你觉得这样画很好么?望月君。”
  面对抱着胳膊的三神老师,望月再次微微地抬起了头,“是呢……总之这个是,现在的我对这个柠檬的感觉呢。”
  望月提心吊胆地回答道。
  “所以呢,那个……”
  “就是这样呢。”
  老师绷着嘴“嗯”了一声,然后露出苦笑说了句:“那也没办法呢。”
  “不过不符合这节课的目的……算了,就这样吧。”接着说道。
  “但是,如果你想画这样的东西,尽量等到美术部的社团活动的时候再画吧。”
  “啊,好的。——对不起。”
  “不用道歉呢。请把这幅画完善一下吧。”
  三神老师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教室,之后——
  “你喜欢蒙克吗?”
  我重新打量了一下望月的画,试探着轻声问道。
  “啊……嗯。算是吧。”
  望月回答的时候并没有看向我,只是重新拿起了铅笔。不过,并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强烈的排斥感。
  “但是为什么要把那个柠檬画成那样呢?”
  我继续问道,他和刚才的三神老师一样绷着嘴“嗯”了一声。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东西画下来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物品也可以‘呐喊’吧。”
  “不对。蒙克的画经常被人误解,那幅画中呐喊的不是那个男人,而是他周围的世界。他对于这种呐喊感到恐惧,所以捂住了耳朵。”
  “那,这个也不是柠檬在呐喊么?”
  “——没错。”
  “柠檬捂住了耳朵吗?”
  “虽然也没有……”
  “唔,算啦。——你加入了美术部吗?”
  “是啊,嗯。虽然三年级的时候再次加入了。”
  这么说起来,昨天从勅使河原那里听说了,美术部直到去年都还处于停止社团活动的状态。不过,从今年四月以来成为社团顾问的是“漂亮的三神老师”……
  “榊原君呢?”
  这是望月第一次把视线转向我这边。像小狗一样微微歪着脑袋,“不加入美术部吗?”
  “为、为什么我要加入呢?”
  “因为呢……”
  “虽然也不是没兴趣……但是还是觉得不适合呢。也不是那么擅长画画呢。”
  “擅长不擅长那都是次要的。”
  望月以一种非常认真的口吻说道。
  “画呢,要用心之眼来看来画。那样才有趣。”
  “心之眼?”
  “没错。”
  “这个就是,那个?”
  我远远看着他的《柠檬的呐喊》,望月毫不羞怯地额首说了句“算是吧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擦了擦鼻子下面。
  虽然看起来一副非常害羞的样子,但是只要试着和他搭话,也许也是个很有趣的家伙呢。——这样想着,也多多少少让我放松了心情。
  说起美术部——脑海中想起一件事。
  昨天上体育课的时候,在C号馆的屋顶上和她说话的时候,她——见崎鸣也拿着素描本。难道说她也加入了美术部?
  0号馆的这间美术室,比一般的教室要宽几倍。装潢和设备都很陈旧,而且由于灯光的关系有种阴森的感觉,不过由于设置了很高的顶棚,明显地压迫感也少了许多。更确切的说,让人感觉视野开阔。
  我现在才想起似的环视了教室一周。——但是,果然哪里都找不到见崎鸣的身影。
  明明上午上课的时候还看见她了的一这样想着,于是不由地觉得可疑。
  虽然没有时间和她好好谈一谈,但是曾在课间休息的时间成功逮到她一次,交谈了一小会。昨天你一个人冒雨回去的呢,这些,还真是废话。
  “因为不讨厌雨。”
  那时候,她回答道。
  “最喜欢严冬的冰雨。马上就要变成雪之前的雨。”
  中午午休时间也想逮住她,和她多说点话,但是和昨天一样,等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从教室里消失了。就这样,直到第五节美术课开始上课的时候她也没有出现……
  “我说呢,榊原君。”望月对我说道,打断了我对于鸣的事情的思考。
  “什么?”
  “关于三神老师的事……你怎么看?”
  “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呢。”
  “哦哦这样,算了……唔,这样呢。唔……”
  好几次微微颔首的望月的脸上微微泛出红晕。
  怎么回事呢,这家伙——这样想着,我心里也有点发慌了。
  是仰慕吗?少年对年轻的美术课老师。这种事可以么?年长十几岁呢。
  2
  “蒙克的《呐喊》,一共分为四个部分呢。”
  “啊,我听说过这件事。”
  “我喜欢的是收藏在奥斯陆国立美术馆的那幅。火红的天空是最惊人的地方,到现在都还有种会从那里溢出血来的感觉。”
  “唔。——但是那幅画呢,越仔细看越会觉得恐怖吧,不会让人变得极度不安吗?如果那么喜欢的话……”
  也可以说它是一幅很容易看明白的画。到处泛滥着不顾作品原本的主题,只注重强烈的视觉冲击,只会让人觉得滑稽可笑的模仿作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说是一幅人气作品吧。当然,望月所说的“喜欢”似乎并不是这种层面上的喜欢。
  “不安。——确实是呢。对所有事情感到不安和无能为力。似乎是一幅可以挖掘出人内心那种心情的画呢。所以喜欢呀。”
  “因为会让人不安所以喜欢?”
  “因为是没办法假装视而不见的东西。——榊原君也是这样的吧。大家一定也都是这样的。”
  “柠檬和洋葱都是么?”
  我开玩笑似的说道,望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画是心象的投影。”
  “唔。但是呢……”
  美术课结束后,我不自觉地和望月优矢结伴走了出去。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着,走在0号馆微暗的走廊里。
  “喂,阿榊。”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过身去却没看到人,我知道那人是勅使河原。似乎从昨天开始,他就把我的名字略称为“阿榊”。
  “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说三神老师的事吗?让我也加入嘛。”
  “很遗憾,已经转到有些阴暗的话题了。”
  我回答道。
  “说的什么呀,什么话题呀。”
  “关于笼罩世界的‘不安’。”
  “唉?”
  “勅使河原,有觉得不安过么?”
  虽然觉得他不会有这种心情,但是还是试着问问看。我也很自然地称呼他为“勅使河原”,只叫名字而不用敬称。性格轻浮的茶色头发的人,说出来的答案却在我的意料之外。
  “不安,当然有啦!”
  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呢,他夸张地点了点头之后这样回答道。
  “因为年级往上升了,偏偏进入了那个‘被诅咒的三班’。”
  “唉?”
  我不假思索地发出声音,同时看了看望月的反应。他的表情阴郁,沉默着低下头将视线移到脚边,好像看起来有些僵硬的样子呢。——一瞬间这里的空气凝结住了。我是这么觉得的。
  “我说呢,阿榊。”
  勅使河原说道。
  “这个是我昨天就想和你说的话……”
  “等等,勅使河原君。”
  望月张嘴说道。
  “会更糟糕的,不是么?”
  更糟糕是什么?为什么?
  “虽然说‘更’,但是……”
  勅使河原的话只说到一半。我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于是开口问:“究竟是什么?”,但是我还没说完就忽然顿住了。
  我们正从0号馆的走廊走到第二图书室前。平时鲜少有人使用的古老图书室入口处的拉门,现在打开了好几公分。然后从缝隙中可以看到教室里的情况……
  ……在那里。
  她——见崎鸣在那里。
  “怎么了?”
  勅使河原讶异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点……”
  我没有明确地回答,然后打开了图书室的门。图书室里的鸣把头转向了这边。
  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屋子里的一张很大的桌子前。“喂!”我一边举着手一边喊道,但是她没有回应我,马上把视线转回桌子上。
  “喂,喂,阿榊。果然,你啊……”
  “我说,榊原君,为什么会……”
  我没有理会勅使河原和望月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话语,走进了第二图书室。
  3
  墙面上全部是高度直到顶棚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不只是这样,房间有一半的地方林立着高大的书架。
  房间大小感觉和美术室差不多,但是和那边有不同的感觉。这里一点宽敞的感觉也没有,收藏的书籍很沉重,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在房间亮度方面,这里更让人觉得阴森,仔细一看,有好几盏荧光灯被关掉了。
  读书用的大桌子只有鸣坐的那一张而已。周围摆放的椅子不足十张。在左手边的角落深处,大约在书架中间的位置有一张小办公桌。虽然现在看不清楚桌子的模样,不过一般来说那里是管理图书的老师的位置吧。
  沾染了古老书籍独特的气味,这里仿佛是时间停止的空间一般。
  只有见崎鸣一个人。
  尽管我朝她走近,她也没有看向我。摆在桌上的并不是书,而是一本打开着的八开大小的素描本。
  逃了美术课,反而一个人在这里画画——吗?
  “这样做好么,就这么闯进来。”
  她依然没有看我一眼,说道。
  “为什么?”我反问道。
  “那两人不是阻止你了么?”
  “——好像是呢。”
  关于她的事情,总觉得班上同学的态度有些奇怪的地方呢。我开始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
  “这幅画是?”
  我看着素描本,问道。
  这是一幅用铅笔画成的美丽少女的画。并不是漫画或者动画那种小孩类的画。更像是写实画,比漫画更为写实的素描。
  勉勉强强能看出性别的纤细体型。细长的四肢。长头发。脸上还没有画上眼睛、鼻子和嘴巴,尽管如此依然传达了这是一个“美丽少女”的讯息。
  “这个是……人偶?”
  我会这么问是有原因的。
  肩肘、手腕、大腿根部和膝盖、脚踝……各个关节部分,看起来都像是某种人偶特有的“形状”。也就是所谓的“球体关节人偶”,这个名称完全体现了这种人偶特殊的形状构造。
  鸣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用握在手中的铅笔随意地在纸上画着。
  “有模特吗?还是你自己的相像?”
  做好了她会说讨厌逼问的准备,我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于是鸣终于把脸朝向我。
  “不能说是其中哪个呢。两方面都有吧,也许……”
  “两方面。”
  “我打算最后在这孩子身上画上翅膀呢。”
  “翅膀……那,这是天使?”
  “谁知道呢,也许吧。”
  说不定是恶魔。——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但是鸣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你的左眼怎么了呢?”
  我试着问了问我一直很在意的事情。
  “从在医院遇到的时候到现在,都戴着眼罩。——受伤了吗?”
  “想知道么?”
  鸣的头微微一侧,微微眯起右眼。我紧张得心口怦怦直跳。
  “啊,你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那就不说了。”
  这个时候,从房间里的某处传来铃声。就好像是已经损坏的旧扩音器没有进行修理依然被使用着发出来的声音。
  那是表示第六节课将要开始的铃声,但是鸣并没有打算从椅子上站起来。也许又想逃课吧。
  就这样把她扔在这里吗,还是硬拉着她去上课呢?——应该怎么办才好呢?我拿不定主意。
  “最好还是去上课。”
  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这是以前没听过的男性的声音。虽然有点嘶哑的感觉,但是声音低沉好听……
  吓了一跳,于是环视房间四周,终于找到对方的所在之处。
  他就在房间的角落,之前提到的办公桌那边。刚才都还没看到那个地方有人,现在站在那里的却是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
  “以前没见过你呢。”
  那个男人说道。戴着土气的黑框眼镜,蓬乱的头发里夹杂着白发。
  “那个,我是三年三班的榊原。昨天刚转校过来,那个……”
  “我是图书管理员千曳。”
  那个男人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说道。
  “要是想过来什么时候来都可以,那,今天就快走吧快走吧。”
  4
  第六节课是一周一次的LHR(※LHR:Long Home Room的缩写,长班会。)。和小学时期的班会的时间差不多,在负责活动的老师的监护下,要想让氛围活跃,自由地进行讨论是不可能的。私立学校和公立学校也有像这种时候一样的相似之处呢。
  目前,也没有什么一定要交流讨论的事情……就这样时间流逝,在预计的课程结束时间到来之前就散场了。
  最终见崎鸣也没来参加班级活动。——但是,包括久保寺老师和三神老师在内,似乎没有一个人特别注意到这件事情呢!
  今天也是外婆开车来接我。虽然我推辞了好几次说“不用了,没关系的。”,但是外婆并没有同意,说:“这周肯定是不行的哦。”既然外婆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太过强烈地抵抗……
  说到我的真正目的,只是想在学校多呆一会,找找看鸣在什么地方,不过现在不得不放弃了。不一起回去吗?我拒绝了勅使河原他们的邀请,坐上了来接我的车子。
  5
  当天夜里晚饭后,在怜子阿姨回到与主屋分开建设的工作室兼卧室之前,终于找到两个人独处的机会,可以稍微聊一会天了。
  有很多想要问她的事情,不过每次像这样一和她说话,总是会紧张得不得了。违背自己真实的想法,在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之后——
  内心一阵挣扎之后,我终于说到了关于0号馆的第二图书室的话题。
  “那个图书室,从很久以前就在那里吗?”
  “嗯,是呢。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当然是在那里啦,理津子姐姐中学时期大概也是吧。”
  “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是‘第二’了吗?”
  “不是哦。变成‘第二’是在新校舍建成后,建了新的图书室之后的事了吧。”
  “——是这样哦。”
  怜子阿姨靠在桌子上,换了换托着腮的左右手,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啤酒。然后发出小小的“哈啊。”的吐气声。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还是能够感觉到她每天都过着精神疲惫的社会人的生活吧。
  “第二图书馆管理图书的老师,认识吗?今天遇到他稍微观察了一下,总觉得有种那个人就是那个房间的‘主人’的感觉呢……所以想问问,从以前开始,那个人一直在那里吗?”
  “千曳老师,对吧?”
  “啊啊,没错。就是这名字。”
  “恒一君说得没错,那个人就是给人那种感觉呢。图书室的‘主人’。从我上学那时开始就在那里了哦——点也不亲切,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是个笼罩着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氛围的人,所以大部分的女生都觉得他很可怕。”
  “——是呢。”
  “今天遇到他,说了什么令你在意的话吗?”
  “没有。没说什么。”
  我一边轻轻地摇摇头,一边回想起那个时候的情形。
  在他赶我出去之后,走出图书室的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鸣在那之后怎么样了呢。留在那里继续画画吗?还是……
  “话说回来,恒一君。”
  怜子阿姨单手拿着装着啤酒的玻璃杯说道。
  “社团活动之类的事怎么样了?”
  “啊……嗯,这个呢。怎么说呢?”
  “在之前的学校,加入的是哪个社团?”
  她这样问道,于是我老实的回答道。
  “料理研究部。”
  为了反抗把家务事全部丢给自己的儿子的父亲,多多少少带点讽刺的意味加入了这种社团。
  多亏了这个社团,我的料理技术突飞猛进,但是父亲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夜见北没有这样的社团呢?”
  怜子阿姨温柔地眯着眼回应我。我说道。
  “反正才一年而已,不强求一定要做点什么。——啊。但是今天,有人邀请我加入美术部呢。”
  “哎呀,这样呀。”
  “但是总觉得呢,还是……”
  “这要看恒一君自己的想法啰。”
  喝完剩下的啤酒,怜子阿姨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两颊。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问道。
  “喜欢美术吗?”
  “比起喜欢,更确切的说是感兴趣吧……”
  感觉到怜子阿姨的视线里仿佛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不过我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出了此刻涌上心头的想法。
  “但是,我对绘画不是太擅长呢。哪种都不擅长。”
  “唔——嗯……”
  “不过呢,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过别人,可以的话,我想在大学学习美术相关科系呢。”
  “唉,这样么。还是第一次听到呢。”
  “雕刻或者造型之类的,想学这些方面的。”
  我的玻璃杯里装着外婆亲手做的特制蔬菜汁。忍受着混有我讨厌的芹菜的果汁,我只是把它放在嘴边抿了一小口。然后——
  “你怎么看呢?很莽撞吧。”
  我下定决定问道,怜子阿姨再次发出“嗯——唔”的声音,然后抱着胳膊。
  “建议——”她终于回答道。
  “根据我的经验,要我说的话,只要是说想去上美大或者艺大的孩子,这种想法基本上一开始就会被父母全部否决。”
  “——果然呢。”
  “恒一君的爸爸会怎么做呢?如果知道了的话也许会慌慌张张地叱责你吧。”
  “——也许会觉得意外吧。”
  “建议二。”
  怜子阿姨继续说道。
  “假设你的愿望达成,进入了艺大,但是毕业后找工作的时候,会惊讶地发现自己什么也干不了。当然也要看每个人的才能,但是比起这个,最重要的还是运气,对吧。”
  原来如此,这样呀。还真是现实呢……
  “建议三。”
  已经够啦——已经快要放弃的我,在怜子阿姨说最后的建议的时候,望着她温柔地微微眯起的眼睛,多少有点求救的意思。
  “虽然话是这么说,如果真的想试一试的话,也不用害怕。怎么说呢?没有尝试就放弃,我觉得很差劲啦。”
  “很差劲么?”
  “嗯,因为这很重要的事吧,是帅气还是差劲。”
  怜子阿姨轻轻地用双手摩挲着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泛起红潮的脸庞。
  “当然——这件事帅气还是差劲呢,怎么看待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6
  翌日——五月八日周五,从早上开始一直没见到见崎鸣的身影。
  因为生病而缺勤吗?虽然我是这样想的,但是昨天她看起来完全没有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不会吧——忽然想起一件事。周三上体育课的时候,在屋顶上说过话之后……
  ——如果在屋顶上听见乌鸦的叫声,回去的时候要先迈左脚。
  这是怜子阿姨之前告诉我的“夜见北的心得之一”。据说,如果不遵照先迈左脚的规定的话,一个月之内就会受伤……
  那个时候,鸣不理会不断响起的乌鸦的叫声,先迈出的是右脚。所以……不会是,因此而受了很严重的伤?——不会吧。
  带着半认真的态度思考着,真的担心她会不会出事,神色凝重地望着远方的自己,在别人看来会觉得很滑稽吧。
  不会吧,不会吧——虽然这样想着,但是最后,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向别人询问关于她缺席的理由。
  7
  虽然在私立的K**中没有这样的规定,但是在公立学校,基本上规定了第二个周六和第四个周六都是放假的。好像有些学校也会安排校外的“体验实习”之类的事情,但是在夜见北完全没有这样的限制。据说学生可以自行安排增加的假期。
  因此,第二天九号是周六,停课。理应不用大清早起床——但是,这一天,我不得不去夕见丘的市立医院。为了对预后(※预后:医学用语,是指预测疾病的可能病程和结局。)进行诊断,预约了上午的门诊。
  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似的,这次外婆也主动提出送我去医院,但是在当天,却没能送我去医院。因为祖父亮平早上突然发烧了,卧床不起。
  虽然看起来情况也不是那么严重,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平日的言行就明显表现得让人放心不下的老人。不能就这样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吧,我细心地考虑到这一点,于是向外婆提出:“我一个人去,没问题的。”
  “这样啊。真是对不起了。”
  到了这种时候,外婆也没有再说“不行”这种话。
  “路上小心哦。万一身体不舒服了就打的回来呢。”
  “好的好的,知道了。”
  “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哦。”
  “好的。不会的。”
  “身上的钱带够了吗?”
  “带了,够了的。”
  就这样边走边说,恰好靠近一楼的走廊,听到八哥怜酱的声音,“怎么了?怎么了?”
  它发出和以前一样异常兴奋的怪声送我出门。
  “怎么了?……打起,精神。精神……”
  仔细端详了一阵照明设备上摆放着的肺部透视图后,四五十岁的主治医生一边说着“很好很好”一边不断的点着头,“真是干净漂亮呢。——很好。什么问题也没有。”以一种轻松的语气告诉我他的看法。
  “所以呢,切忌太过勉强自己……就这样吧,再观察一两周,如果没什么变化的话体育课也可以上了呢。”
  “谢谢。”
  虽然我温顺地低下了头,但是心中仍然不由自主地感到些许不安。去年的秋天也是这样,出院后不久也进行了这样的门诊检查,得到了一样的诊断结果……
  当然,就算现在再怎么担心也是没用的。”接下来你就会痊愈,不会再犯病了。”也听到过有过这种经验的人的乐观看法,总之,相信他们的话吧。——嗯。就这样吧。
  市立医院的门诊楼到处都是人满为患,看诊结束后在窗口交完费用的时候早就过了午饭时间了……现在已经基本算得上是健康的十五岁男生,自然开始变得无法忍受肚子饿这件事情。医院里的食堂就算了。在回去的路上找一家汉堡店或者甜甜圈店吧。——于是,原本打算走出医院就去公交车站的我,重新考虑了一下接下来的行程。
  有十天没来这家医院,而且今天还很幸运(虽然这样说或许会让人生气),但是今天外婆没有跟我一起来,本来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现在可以有一点自由活动的时间去打探一下消息,比起饿肚子这件事,对于我来说这不是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么?——嗯。
  重新折回医院。目的地就是我上个月下旬主要生活的地方——住院楼……
  “哎呀?怎么了,恐怖少年?”
  乘坐电梯到达了四楼,正准备走到护士值班站的时候,正好在走廊上遇到认识的护士。瘦长的身材,再加上乌溜溜直转的大眼睛,显得有些不平衡,印象中那是……水野小姐。
  据说去年刚拿到正式护士的资格。虽然才刚开始在这家医院工作,而且经验不够丰富,但是在十天的住院时间里,我想交谈最多的医院相关人员大概就是她了吧。水野沙苗小姐。
  “啊……你好。”
  车到山前必有路,虽然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但是既然这个时候碰巧遇上了,试试看能不能拜托她帮忙或者得到想要的答案吧。
  “怎么了。是榊原……恒一君呀。难道是因为胸又有问题了吗?”
  “不。不是的不是的。”我急忙摇手。
  “今天是来看门诊,检查一下的。什么问题也没有呢。”
  “这样哦。那,为什么来这里呢?”
  “这是因为,那个呢,想来见见水野小姐。”
  虽然自己也觉得不太像我这种人说出来的话,但是听到这种玩笑话,水野小姐马上说道。
  “真高兴。”
  像是演戏一样的反应。
  “是因为在新学校里没有找到朋友,所以觉得寂寞么……是不是这样呢?到底是怎样呢?”
  “这个……那个,实际上呢,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原本能够和她轻松交谈的契机是,住院的时候阅读的斯蒂芬·金的书。她把目光停留在到那本书的书名上,“你总是看这种书吗?”她问道。
  “并不是‘总是看’这种书。”
  一副仿佛看到罕见事物的表情,我原本打算要故意装出冷淡的态度。
  “那还看些什么书呢?”
  她继续问道。
  “嗯……孔茨之类的。”
  马上这样回答道。
  于是她马上一边说着“哦哦”,一边摆出像中年大叔一样的抱着胳膊的姿势。其实当时的我一直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但是,从那以后,我就被她取了一个“恐怖少年”的外号。
  “住院的时候看那种书的人还真是少见呢。”
  “很少见吗?”
  “因为呀,太恐怖或者太让人感觉痛的东西,这些不都是一般人想回避的东西吗?因为自己生病或者受伤,不是已经很恐怖很痛了嘛。”
  “唔嗯。但是只是书里面的故事而已,所以我是没关系……”
  “是么。确实是这样呢。真了不起呢,恐怖少年。”
  在那之后不久便弄明白了,原来她也是非常喜欢看“那种东西”的爱好者。古今中外的都看,小说和电影也都看。似乎是因为在工作的地方没有这样的“同好者”,所以正觉得有些寂寞。——于是,在我出院之前,从John Saul到Michael Slade,她向我推荐了一些至今为止从来没读过的作家的作品。
  闲话不多说。
  围绕着共同的兴趣聊了一会之后我抓住机会,向水野小姐问道:“有些事想问问你呢”。
  “四月二十七日——上周周一的事情。那天在这间医院里,有没有一个女人去世了。”
  “四月二十七日?”
  一定会让人觉得这是个奇怪的问题。水野小姐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说道。
  “上周周一……吗?榊原君还在住院呢?”
  “是啊。正好那天是取出管子的日子。”
  “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她会反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我没有自信能够在不破坏真相的情况下对事情进行详细的说明。
  “没什么……那个,有些在意的事情。”
  我含糊地回答道。
  那天——上周周一的白天,在这栋住院楼的电梯里,偶然遇见见崎鸣。她要去的是地下第二层。那层并不是病房或者检查室,除了有仓库和维修室之外,确实只有太平间了……
  ……太平间。
  因为是那种特殊的地方,一直让我很在意,无法释怀。所以,从那里联想到的这个问题,现在试着向水野小姐问问看。
  假设那个时候,鸣的目的地是太平间的话。造访空荡荡的太平间的人类并不寻常——般来说,应该是在太平间里安置了那天在这家医院死去的某人的遗体……应该是这样吧。
  为什么我会认为死去的是“女人”呢?
  这个是由某件事联想到的。因为那个时候鸣说出了令人猜不透的话(我那可怜的半身……)。
  “总觉得好像有点奇怪的样子呢。”
  水野小姐微微鼓起一边脸颊,盯着我的脸看。
  “不过我也不会要求你告诉我具体的原因……说到这件事呢。”
  “想起什么了么?”
  “至少在我负责的患者里没有。但是,如果是整个住院楼的我就不清楚啦。”
  “那,再问一下别的——”我换了个问题。
  “那天有没有在住院楼里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女生呢?”
  “什么?又是女生?”
  “穿着中学生的制服。蓝色的夹克,短发,还有左眼戴着眼罩。”
  “眼罩。”
  水野小姐微微侧头回想着。
  “眼科的患者?——啊,等等、等等。”
  “看到了吗?”
  “不是说戴眼罩的人啦,是刚才说的那天去世的人。”
  “唉。”
  “等等,这么说起来……”
  水野小姐一边嘟囔着,一边用右手中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也许有这回事呢。”
  “真的吗?”
  “大概吧。好像隐约听到过那件事……”
  她从患者、患者家属、医生和护士络绎不绝的住院楼的走廊走到了人影稀疏的候诊室,也就是表示在继续在走廊上和她站着闲谈不是太方便吧。
  “虽然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是上周周一……我想确实有这回事。”
  沉默了好几分钟后,水野小姐说道。
  “女人……呢。好像是听说过在这里有个住院没多久的年轻患者忽然去世了。”
  “那个人的名字是?”
  心扑通扑通直跳得厉害。同时,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抑制身体强烈的颤抖。
  “你知道名字或者病名等等详细的情形么?”
  水野小姐一瞬间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然后看了看四周,“要帮你查一下吗?”
  更小声地说道。
  “可以吗?”
  “如果只是暗地里向身边的人打听打听,并不是什么难事。——手机有吧。”
  “啊,有的。”
  “号码……”
  水野小姐迅速地指示我的行动,然后从白色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我打听到了的话再告诉你吧。”
  “真的?这样可以吗?”
  “看在我们是同好者的交情上帮你。你特地跑来这里,看起来是有些特殊的原因呢。”
  喜欢恐怖小说的新人护士这样说道,淘气地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并朝我微笑着。
  “作为交换,哪天你要告诉我理由哦。可以吧,恐怖少年?”
  8
  【夜见的黄昏下,空洞的苍之瞳。】
  看到那样奇特的招牌是在夜见山的街头,离黄昏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时候。
  从夕见丘回家的路上——。
  在医院与外公外婆家的中间位置(——这是根据我脑海中模糊的地图来判断的),在被称为红月街的地方下了公交车,在显眼的快餐店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散步在小小的繁华街头。虽说是周六的下午,但是街道冷清,擦肩而过的路人们理所当然的全都是不熟悉的面孔,没有人向我打招呼,我也没有可以打招呼的人,没有什么特别吸引我的东西,就这样慢慢地信步而行。离开了繁华街,也离开了公交车通过的地方,穿过窄小的小巷,然后走进附近全是气派的房子的地方,再从那里穿过……没有理由,随心所欲地走着。
  就算迷路也没关系,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从头开始吧,这样想着。这大概是在东京过了十五年没有母亲在身边的日子的少年的坚强吧。
  仔细想想,到今天为止来夜见山大约三个星期了,像这样随心所欲地——谁也不会在意你一消磨时间还是第一次。如果就这样走到傍晚还不回家的话,外婆一定会非常担心,到那时候打个电话告诉她吧……
  终于饱尝自由滋味!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真的只是想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而已。
  时间刚过下午三点……但是,世界看起来有种奇妙的褪色的样子。并没有要下雨的迹象,但是头顶上的天空笼罩着乌云,与现在的季节极不相称,说起来,这不是正好映照了今天的我的心象么……
  就在刚才,看到了电线杆上写着街道名“御先町”的标志。
  虽然字的写法不一样,但是这个也读作“misaki”(※御先和见崎都读作misaki。)吧——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这个街道名写进脑海中模糊的地图。非常粗略地计算了一下,我现在的所在地正好在医院、外公外婆家以及学校组成的三角形的正中央吧,大概是这样吧。
  就是在那里的时候。
  微微有些上坡的坡道。陆陆续续看到小商店的身影,但是基本上可以说这是一条冷清的住宅街,就在这样风景中突然——
  【夜见的黄昏下,空洞的苍之瞳。】
  黑板上用米色的涂料写着那样的字,那个奇怪的招牌吸引了我的目光。
  用冰冷的混凝土建造的三层建筑。与周围民居的风格完全不一样,虽然有点像商住混合的建筑,但是第二层、第三层看起来也不像是用作店铺或者是事务所的呢。
  招牌就在第一层入口处,悄悄地挂在门边,而且那边还设计了可以直接上楼的外楼梯。对着马路,从人口过来一点的地方有一扇椭圆形的很大的固定窗户。这是展示窗吗?——而且,里面没有设置一盏灯光,感觉很朴素,而且打不开的呢。
  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的我,再一次把目光停在了招牌上,小声地读着那上面写着的文字。
  “夜见之黄昏,虚空之苍瞳……是什么?”
  招牌下面还悬挂着一块像招牌一样的陈旧的白木板,那上面像是用毛笔字写着这样的文字。
  【请进吧。——工作室m】
  这是什么。
  古董店吗?还是……
  忽然有种被什么人从某处盯着的感觉,于是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但是,别说是“什么人”,就连马路上都没有半个行人。
  天空渐沉,终于暗了下来。有种只有御先町这条街道,比其他地方早一步进入黄昏时刻的错觉,但是我仍然带着半恐惧的心情走向椭圆形的窗子。
  光线昏暗,无法看清楚里面的情况。马上就要走到窗子跟前,把脸凑到玻璃上往里面望去——
  “哇!”
  发出短暂的惊叹声,我的身子无法动弹。刹那,从膀子后面到两肩、两腕,冷到麻木的感觉传遍全身。
  玻璃的里面是——
  铺着深红色布料的地板上放着一张黑色圆形桌子。桌子上放着披着黑色面纱,双手撩起脸部部分的面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的只有上半身的女子。
  光滑白皙的肌肤,令人恐惧的美貌的姿容……那是一名少女。垂至胸前的漆黑长发。只是瞳孔是深绿色的。包裹着她的红色衣裙,也和少女的身体一样,从中间被切断了。“……真美啊。”
  非常奇特,但是也非常美……那是一个几乎按照真人的身高比例制作的少女人偶。虽然只有上半身,但是就好像是故意做成那样的装饰品。
  到底是什么,这里。
  到底是什么,这个……
  对这些感到不可思议的我,打算重新走到入口处看一看招牌的时候——
  上衣口袋里传来不合时宜的震动。那是有人打电话来的震动。
  奶奶就担心我了吗?
  一定是这样的,一边轻轻叹口气一边拿出手机。液晶显示屏上显示的却是未记录的电话号码。
  “——你好?”
  马上得到了回应,“啊,榊原君!”
  是女人的声音。我知道了——话说这是,几个小时前才听过的声音。市立医院的水野小姐。
  “刚才说的事,我已经打听到了哦。”
  “唉。真快呀。”
  “因为正好逮到喜欢闲聊的万事通前辈,马上问了问。前辈说她也是从别人那听说,所以也不能保证是百分百正确的情报。但是从报告等正式文件调查又很困难,所以这样也没关系吗?”
  “是的——”
  握着电话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不知道为何,身体再次颤抖着。
  “请告诉我吧!”我一边这样回答着,视线却无法离开窗子里面的人偶。
  “上周的周——确实有个患者去世了。”
  水野小姐说道。
  “是个女中学生。”
  “啊啊。”
  “好像是在别的医院做了大手术之后,才转到我们这边的。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很顺利,但是忽然情况恶化了……连想办法挽救的时间都没有。好像是个独生女,父母那边也因此而乱成一团。”
  “名字呢?”
  将微暗的光线中凝视着我这边的少女的双眸,试着与“虚空之苍瞳”重合在一起,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问道。
  “那个孩子的名字叫做什么?”
  “那个呢……”
  回答着我的水野小姐的声音,由于信号的问题,声音断开了一小会。
  “这也是从同一个前辈那里听到的,虽然她也说得含糊不清的……但是,大概是这个名字。”
  “——好的。”
  “去世的孩子,名字叫做misaki或者是masaki。”

  Chapter 4
  May Ⅲ
  1
  我再次站在御先町“夜见之黄昏,虚空之苍瞳。”的面前,是在第二周的周五,这次是在将要接近黄昏的时候——
  上周来到这里完全是个偶然。
  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偶然间发现这里,但是这次情况有些不同。说起来,开始的时候也打算过来但是却没有来。因为有别的目的所以就动身了,最后,没想到又来到了这里。
  到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但是,这里的光线已经很符合“黄昏”这个词了。在发出红色光芒的夕阳中,假如现在有认识的人从对面走过来,似乎也没办法马上就能认出是谁呢,那种……
  早失去了当初的目的。放弃吧回去吧。这样想着,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发现,就在我的眼前,之前那块写着“夜见之黄昏……”的招牌出现了。
  仿佛被它吸过去似的朝那边走去。椭圆形的展示窗里面和上周一样,摆放着美丽的奇特的只有少半身的少女人偶,那个“虚空之苍瞳”空洞地映照着我的身影。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从那之后这件事便成为我无法释怀的事情中的一个——
  无法抵抗内心的好奇心,心里的某个角落在追逐着当初的目标,于是我推开了招牌旁的人口的门。
  哐啷,响起沉闷的门铃声,我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这里比外面的黄昏更像黄昏,以微暗的间接照明为基调,房间比大致相像中的更深,而且往里走发现那里设置了更宽敞的空间。带有一点点颜色的聚光灯在各处投影出小小的光圈。被照亮的是,大大小小的各种各样的人偶。有身高超过一米的大型人偶,也有很多稍小一些的人偶……
  “欢迎光临。”
  迎客的声音。
  走进去的左边——正好在展示窗内侧的地方有一张细长的桌子,可以看见那里有个人影。穿着深灰色的衣服,仿佛要融入店内的微暗一般,从声音的语调来推测,应该是个女人,而且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
  “啊……你,你好……”
  “哎呀,这么年轻的男生来这里还真是少见呢。是买东西吗?还是……?”
  “那个,偶然从店门口经过,很好奇是个什么样的店呢。这家店……是什么店呢?”
  桌角上有本陈旧的登记本。在那前面立着一块小小的黑板,用黄色的粉笔写着“入馆费五百元”。我把手伸进校服口袋里摸索着,掏出零钱。
  “是中学生。”
  老婆婆问道。
  我略微一震,端正了姿势。
  “是的,夜见北的。”
  “那半价就可以了哦。”
  “啊,好的。”
  走到桌子前,按照半价交了入馆费。伸出手来接过钱的是满是皱纹的苍老的手掌,从微暗的灯光中透出的对方的脸,这个时候终于能够看清楚了。
  雪白到好看的头发,弯曲成钩状就好像魔法师一样的鼻子。因为戴着深绿色眼镜片的眼镜,所以无法看清她的眼神。
  “那个,这里是……人偶店……吗?”
  我一字一句地询问道。
  “人偶店……是呢。”
  老婆婆微微侧头,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算是吧,可以说一半是店铺,一半是展示馆呢。”
  “——哈啊。”
  “也有卖的商品,但是价格可不是中学生能买得起的哦。不过,可以随意观赏。也没有其他的客人……”
  说完老婆婆用两只手撑着桌子慢慢地探出身,把脸靠近我。就好像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看不清楚似的。
  “如果你需要的话,也可以给你倒茶哦。”
  保持着这种可以感受到对方气息的距离,老婆婆说道。
  “里面有沙发,所以如果累了的话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下。”
  “好的。啊,不过茶就不用了。”
  “这样哦。请慢慢看。”
  店内——或者应该说是“馆内”吧——放的音乐是和灯光同样微暗的弦乐乐曲,演奏主旋律的似乎是大提琴。这首不知在哪里听过的有些印象的曲子,只觉得是首悲伤的曲子的我,在这方面的修养一定还很不够。因为在被告知这是大师的古典名曲,以及这是在九〇年代发表的备受瞩目的曲子的时候,我也只是说了句“这样哦”表示知道了而已。
  把碍事的书包放在里面的沙发上,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参观了各处陈列的人偶。
  开始的时候我还忍不住时不时地偷瞄一下桌子那边的老婆婆的行动,不过,不一会儿就完全顾不上她了。完全被人偶们吸引了,根本顾不上别的。
  在微暗的室内黄昏下,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卧躺着。有的像是受到惊吓一样睁大眼睛,有的半闭眼睑陷入沉思中,有的则是沉沉睡去……
  那些人偶大多数被做成美丽少女的模样,不过当中也有少年,也有动物。还有一些东西采用了把人与兽混在一起的不可思议的造型。不只是人偶,墙壁上还装饰了很多画——幅描绘着不知是何处的梦幻风景的油画非常显眼。
  不只是展示窗里的人偶,大约有半数的人偶都是之前所说的那种“球体关节人偶”。手腕、肘部、肩、脚腕、膝盖、裆下……各部分的关节都是用球体做成,能够自由的活动,摆成各种姿势,营造出某种独特的凄美氛围。
  要怎么形容才恰当呢?虽然有一种冷冷的或者是淡淡的真实感,但是却不是真实存在的。
  表面看起来像人,实际上和人并没有相似之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实际上却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好像在这边世界与那边世界之间微妙的地方,勉勉强强以这种形态存在着……
  不知不觉。
  我不断地深呼吸着。自己必须代替无法呼吸的他们还有她们呼吸空气,不知不觉我已经开始陷入这种奇妙的想法中。
  对于这类型的人偶,我有一定的了解。
  在父亲的藏书室中看到德国人偶制作师汉斯·贝鲁梅鲁的照片集,大概是在即将升上初中之前的寒假。多多少少受到这个的影响,在日本似乎也很流行制作同种类型的人偶,而且也在好几本照片集中见到过——
  如此靠近实物’而且还能看到这么多个,这还是第一次呢。
  我有意识地深呼吸。就好像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最终连自己的呼吸也会停止一样。
  大部分的人偶,会附上一张写着制作者名字的纸片。墙上的画也是如此。虽然都是一些我不认识的名字,不过说不定也有一些是我认识的呢,也许这些名字当中也有一些著名的作家呢。
  【请这边走。】
  就在我看完了陈列的所有人偶,准备回到沙发那里拿回我的书包的时候,发现在房间最深处的一个角落的墙上,贴着一张标有箭头的纸。
  文字旁边的箭头指向斜下方。咦?带着疑问重新仔细地看了看,发现那里似乎有楼梯通往地下室。
  我转过头看看了老婆婆。
  她坐在桌子前面微暗的灯光下,一直低着头一动也不动。睡着了吗,还是正在思考着什么事情呢?总之——
  明明白白地写着“请这边走”,所以应该也不算是我自己擅自走下去的吧。
  我一边不停地用力深呼吸,一边轻轻地走向楼梯。
  2
  地下室的空间比第一层要小很多,简直就像个地窖。气温也很低,真是冷到不行了。
  为了减少湿气而开启了除湿装置吧。虽然一边想着这种现实中的问题,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脚开始往上窜的凉气,有种往下走一层,身体的能量都被吸走了的感觉。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不知为何脑袋一阵眩晕,就好像身上背着看不见的东西,肩膀变得越来越沉重。
  和我那没有确切依据的预想一样,在那里等待着我的是与世隔绝的景象。
  与第一层一样的微暗灯光,但是在比第一层更多的白色强光中——。
  古老的牌桌上、扶手椅上、壁橱里、暖炉里,或者是床上……直接搁置了很多人偶。不是“人偶”,“它们是各种各样的零部件”,这么说应该更恰当吧。
  与展示窗中的少女一样只有上半身的被摆上在桌子上,只有胴体的被摆放成坐在椅子上的样子,好几个只有头部或手腕的被摆放在装饰架上……就是这种景象。
  暖炉中立着好几只手腕,椅子和架子下面伸出好几只脚……
  这样一番解说避免不了大家的责备,认为我很怪癖或恶趣味,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乍一看,包括零部件杂乱无章的摆放方式,整个空间布置都是毫无秩序的,但是,怎么说呢,还是能够感觉到具有在某些方面的一致性的美感——,不,也许这只不过是我自己的错觉吧。
  除了白色墙壁中的暖炉之外,还建造了好几个壁龛的凹处。当然那些地方也变成了放置人偶的地方。
  有着与展示窗中的少女极其相似的容貌,仅缺少右腕的人偶站在壁龛里。旁边的壁龛里,放着一个合上像蝙蝠一样的薄薄的翅膀,脸的下半部分被遮挡的少年。还有一对没有胴体的美丽的双胞胎也被放在壁龛的。
  马上就要走到地下室的中间位置了,我更加有意识地反复深呼吸。每一次呼吸凉气就浸进肺部,然后扩散至全身,我是不是离放置人偶的地方越来越近了呢。突然我注意到了。或者说——
  与一楼一样流淌着微暗的弦乐乐曲。如果音乐声停止的话,我是不是就能够听见在这个冰冷的地下空间里,那些人偶相互交谈的秘密耳语呢——边这样想着……
  ……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现在会在这里,会被这些东西包围着呢?
  像这样一本正经地自己问自己是理所当然的吧。
  啊啊。为什么我现在才……
  ……当初的目的。说得难听点,就是“跟踪”。
  第六节课结束后,喜欢蒙克的望月优矢说我们两个人的家在同一个方向,所以结伴走出了教室。然后和风间、勅使河原,还有身材矮小的娃娃脸男生前岛(实际上好像是剑道部的高手)不知为何走到了一起,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从走廊的窗户看到了正走在校园里的见崎鸣。和之前一样,从今天下午的课程开始,她就没有出现过,具体在什么地方不详——
  在那之后不久我的所作所为,如果被和我在一起的同伴看见的话,他们应该会被吓到,然后对我说“又来了”吧。“那,我先走了。”我突然说道,说完便跑开了,把他们丢在一边。
  这周的周一和周二,连着两天鸣都没有在学校出现过。
  不会是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吧?我越来越担心了,但是,周三的早上她却出现了,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像往常一样坐在最后一排窗边的位置,安静地坐着一直都没动过——点儿也没看出有受伤或者生病的迹象呢。
  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想着也许能和上周一样在屋顶上聊会天,但是期待很快就落空了。她根本不在屋顶上。那天就那样结束了,不过第二天周四和周五——也就是昨天和今天,有几次找到了机会,多多少少也和她聊了一会。老实说,虽然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和她好好说说话,想和她说更多的话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呢,就这样一直犹豫不决,下不了决心。
  就在这个时候,在回家的路上正好看见了她的身影。
  一想起这件事,还是会觉得很不好意思。仅仅是因为当下的冲动,我采取了行动。飞奔着离开了校舍,朝着她前进的方向跑去,看到她一个人从后门走出校外的身影。虽然也可以大声叫住她,但是我没有这么做,而是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总而言之,这个就是,当初的目的——“跟踪”的起因。
  对于校外马路的熟悉程度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好几次跟丢了又重新找到她的踪影,就这样一直追逐着鸣的背影。虽然也想过要在可以假装自然地和她打招呼的距离的时候叫住她,但是为什么直到最后都没有缩短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呢?怎么说呢?因为这么做的话就好像跟踪她这件事情本身变成了目的一样……
  然后——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最终还是完全失去了鸣的踪影,这就是之前说的事情。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要如何走出去,就这样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这里——御先町的“夜见之黄昏,虚空之苍瞳”。
  见崎鸣。
  围绕在她身上的不协调感——也可以说是“谜”吧——从上学的第一天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周多,这段时间里这种感觉慢慢地变强变大,现在在我的脑海中,已经形成了某种“形状”。
  但是,又没办法明确地把握它。不明白的事情和无法判断的事情堆积如山……不,不明白的事情绝对比较多。还有上次水野小姐告诉我的事。有什么办法可以停下来就好了,考虑得再多也还是很难解决……老实说,我现在几乎已经走投无路了。
  直接向本人询问是最快的捷径,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知道是知道……
  “……啊……”
  我不自觉地发出惊呼声,是因为建造在地下的异样的空间里,发现了至今为止还没有看过的,放在最里面的东西,那个是——
  立在那里的是,足足有小孩子那么高的纵向长的涂黑的六角形箱子。
  ——棺材?没错。那就是棺材。西洋式的大型棺材静悄悄地安放在那里,然后那里面……
  晕眩的头部强烈地摇晃着,我一边用两手摩挲着已经冰冷的肩膀,一边向那个棺材走近。装在里面的人偶——与这一层里的其他人偶的风格有些不同,这个人偶没有眼睛。
  这是一个手、脚还有头部,所有的零部件都很完美的少女人偶,穿着苍白而轻薄的裙子,躺在棺材中。
  比真人体型要小一点。我想可以确信的是,我知道有个人和这个人偶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所以说……
  “……鸣?”
  发出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为什么会这样……”
  与人偶一模一样的是鸣。
  虽然头发的颜色是褐红色,和鸣不一样,而且头发长度在肩膀以下,但是那张脸,加上那个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所认识的鸣一模一样。
  右边眼睛直直地看着空中,那就是“虚空之苍瞳”。左边眼睛隐藏在头发里。比真正的鸣更像白蜡的肤色。淡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看起来就像是现在正在诉说着什么的样子……
  ……说什么。
  对谁。
  究竟,你……
  我轻轻地用手抱住越来越觉得晕眩的头,就这样一直呆呆地且沉醉地站在棺材前。——这个时候。
  理应无法听到的她的声音,却突然传人了我的耳朵里。
  “唔。你不讨厌这种东西吗,榊原君?”
  3
  当然不是棺材中的人偶在说话,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即使是一瞬间,我也陷入那种错觉当中,不是我说得夸张,那种惊吓就像是肺部发生爆炸一样。虽然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是视线却仍然被人偶的嘴唇强烈地吸引住了。
  呼……,接下来却听到了轻轻的笑声。当然,这个时候人偶的嘴唇完全没动。
  “为什么……”
  接下来还是她的声音。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个是见崎鸣的声音,一定不会错的。这个声音果然是从眼前的人偶那里传来的。
  幻听?难道说,这个……
  我松开抱着头的两只手,用力地摇着头。就这样重新看看人偶。
  ——于是。
  拉开暗红色帘子,就站在我眼前,从那个棺材的后面走出来。她——真正的见崎鸣,默不作声的现身。
  虽然穿的并不是裙子,而是夜见北的制服,但是在我眼里,她看起来完全就像是立在那里的人偶的影子实体化之后现身的样子。
  不自觉地发出“唔唔”的低吟声。
  “为什么……”
  “我并不是想吓唬你才躲起来的。”
  鸣说道,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
  “碰巧今天你也到这里来了,只是这样而已。”
  ——这样说着的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或者说为什么忽然从那种地方出现啊。真是的……
  鸣安静地走到棺材前面。没有带书包。停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人偶。
  “觉得很像。”
  她向我问道。
  “——啊啊,嗯。”
  “确实……很像吧。但是,这只是我的一半。说不定不是一半,也许一半都不到。”
  这样说着的她,慢慢地朝人偶伸出了右手,将褐红色的头发拢上去。隐藏的左眼就这样露了出来。那里并不像鸣那样带着眼罩,而是与右眼相同的“虚空之苍瞳”。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终于开口询问她,鸣忽然从上至下地轻抚着人偶的脸颊。
  “偶尔下来而已。因为我不讨厌这里。”
  ——就算她这么说也还是不明白呢。
  完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个建筑物里?
  “话说回来,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吧。”
  离开了人偶的棺材,鸣向我这边转过身来。
  “为什么你——榊原君今天会来这里?”
  我当然也不能告诉她,我是从学校一路跟踪你过来的。
  “之前就很在意这家店。上周偶然间从这里路过发现了这家店呢。所以今天决定进来看看……”
  鸣的表情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点头说了句“这样”。
  “真是有趣的偶然呢。——像这种在展览馆里的人偶,也有人会觉得很恶心吧。榊原君好像不这么认为呢?”
  “嗯,算是吧。”
  “你怎么看呢?进来看过之后。”
  “觉得很厉害。虽然说不太清楚,但是很漂亮,感觉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东西,一看到它们,胸口就会骚动不安……”
  拼命寻找着合适的词语,但是还是笨嘴笨舌的。鸣没有回应我什么,朝着墙上几个壁龛中的一个走去。
  “我最喜欢这个孩子了。”
  鸣看着壁龛说道。那里放的是不久前我才看过的漂亮的结合在一起的双胞胎的人偶。
  “非常宁静温柔的脸。像这样连结在一起,还能如此安心,真是不可思议。”
  “不正因为连结在一起才会觉得安心的吗?”
  鸣嘟囔了一句“不是吧”。
  “如果是因为没有连结在一起才安心的话,就不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唔——嗯……”
  一般来说不是反过来才对么?我虽然这样想着但是没有说出口,一直观察着她的行动。我正想着她接下来是不是会再次转向我这边的时候,她突然这样说道。
  “你很在意吧,我的左眼为什么会带着眼罩。”
  “啊……没有……”
  “那就让你看看吧。”
  “咦?”
  “那就让你看看吧,眼罩下的真面目。”
  鸣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左手手指的指尖放在白色眼罩的边缘。右手手指的指尖摘掉挂在耳朵上的细绳。
  我大吃一惊,惊慌失措,但是视线却无法从她手上的动作移动——直在流淌着的弦乐乐曲,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在这个异样的万籁俱寂的地下室中,只有沉默的人偶包围着我们,有种正准备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的感觉,我惊慌失措地把这些想法打消了……
  ……不一会儿。
  鸣的眼罩取下来了。在看到她露出的左眼之后,我倒抽了一口气。
  “那,那个是——”
  虚空之,苍瞳。
  “那个是,装上去的假的眼睛?”
  与棺材中的人偶一样。
  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她的右眼,那明显材质不同的黑色瞳孔。与人偶的眼窝中镶嵌的瞳孔相同,闪耀着无机质光芒的苍之瞳,在那里……
  “我的左眼就是‘人偶之眼’。”
  仿佛喃喃自语一般,鸣轻轻地说道。
  “因为会看到一些看不见反而更好的东西,所以平时会遮起来。”
  ——她这样说道。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也不知道理由。
  头再次开始眩晕。呼吸也有点混乱,感觉心脏就在耳边发出鸣叫声一样。相反的身体却比之前更觉得冷了。
  “不舒服吗?”
  被这样问道,我慢慢地摇摇头。鸣微微眯起那只不是“人偶之眼”的眼睛,“不习惯的话,也许是因为这种地方不太好呢。”
  “不太好?”
  “人偶……”
  鸣说到一半便不再继续往下说,重新戴上了眼罩。然后更正道。
  “人偶呢,是很空虚的呢。”
  夜见之黄昏,虚空之……
  “人偶是空虚的,身体和心都是,非常的空虚……空空如也。那是‘死’都能穿过的空虚。”
  仿佛要悄悄地揭开这个世界的秘密一样,鸣继续说道。
  “空虚之物,必须要用什么东西来填满。如果是在这种闭合的空间里,被置于这种平衡状态下的话……更是这样。所以呢,在这里呆着不觉得有种被吸走了的感觉么?从自己身体里面,各种各样的东西。”
  “啊啊。”
  “虽然习惯了的话也就没什么了一走吧。”
  鸣说完便从我身旁走过来,走向楼梯。
  “上面会比这里好一点。”
  4
  入口处的桌子旁,没有看到之前的老婆婆。到哪里去了呢?去洗手间了么?弦乐乐曲也停下来了,微暗的店内一馆内安静得令人害怕。怎么说呢,这就像是“死”从某个地方穿过的感觉……
  鸣好像完全不害怕一样,坐在我放书包的沙发上。我一句话也没说,跟着坐下来,正好和她斜着面对面坐着。
  “经常来这里?”
  沉默一阵之后,我先问道。
  “——算是吧。”
  像是低声自语一样,鸣回答道。
  “家在这附近么?”
  “算是这样吧。”
  “这里,外面的招牌上写着‘夜见之黄昏……’,是这家店——展览馆的名字吧。”
  鸣一言不发地额首。我继续说道,“‘工作室m’呢?招牌下面有这样的牌子。”
  “指的是二楼人偶工作室。”
  “都是在那里制作的呢,这里的人偶。”
  “kirika的人偶呢?”
  鸣补充道。“kirika?”
  “汉字写作雾雨的‘雾’,果实的‘果’。就是雾果呢。——在上面的工房创作人偶的人。”
  这么说起来,附在陈列的人偶上的纸条,写着制作者名字——“kirika”或者是“雾果”——好像是有几个。大概挂在墙上的油画上也有吧。
  “地下室的人偶也是么?”
  我朝里面的楼梯看了看,“那里的人偶都没有贴制作者名字的纸条。”
  “大概全部都是雾果的作品吧。”
  “棺材里的那个也是?”
  “——没错。”
  “那个人偶,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和你那么像?”
  鸣微微地歪着头,说了句“谁知道呢”搪塞过去了。——假装不知道?唔。我是这么觉得的。
  当然应该是有原因的。当然她应该是知道的……但是——
  我轻轻地吸气,视线落在自己的膝盖上。
  想要问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要怎么问才好呢?从哪个问题开始问好呢?——就算我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吧。最优的选择就是找一些应该可以得到答案的问题吧……
  “在屋顶上和你说话的时候就想问你了。”
  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我开口问道。
  “第一次在医院的电梯里遇到你的时候,你拿着的东西——那个也是人偶吧。”
  之前都是冷淡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今天鸣的反应却不一样。
  “是呢。——没错。”
  “那个就是‘要送过去的东西’么?”
  “——没错。”
  “你乘电梯到了地下二层呢。你要去的地方该不会是太平间吧?”
  于是鸣仿佛在逃避什么东西似的避开了我的视线,一阵沉默。至少没有直接说“NO”。我是这么觉得。
  “那天——四月二十七日,那家医院里有个女生去世了呢。那个孩子……”
  也许是因为光线的关系吧。鸣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看起来如同白蜡一般。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
  啊啊……她现在这个样子,不就变得和地下室的棺材中的人偶一样了么?这种荒唐的想法忽然浮现在脑海中,自己也吓了一跳,心微微一颤。
  “……那个,那个。”
  我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在脑海中搜寻着合适的词语。
  “那个呢,但是那个……”
  根据上周周六,水野小姐打来的电话得知的信息——问题就是那天,在医院里去世的不知是名字叫做“misaki”还是“masaki”的女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意味着什么呢?要给这件事想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尽管如此……
  “见崎你,有没有姐妹?”
  终于下定决心这样问她——会儿之后,鸣的视线依然看着别处,沉默地摇摇头。
  ——好像是个独生女,父母那边也因此而乱成一团。
  那个时候,在电话里水野小姐确实这么说了。
  死去的孩子是独生女。鸣也没有姐妹。尽管如此也不是没有想过别的可能。如果没有姐妹的话,有可能是表亲,或者……考虑了很多的可能性。
  就和“misaki”或者是“masaki”这个名字的问题的一样。也许是偶然,也许是必然。或者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就这样被传来传去也说不定……
  “那,是为什么呢?”
  我用一种假装轻松的语气询问道。
  “究竟是为什么呢?”
  鸣把视线转回我这里,回答道。不是“人偶之眼”的那只漆黑的眼睛,怎么说呢?好像看穿一切的样子,有种冰冷的感觉。于是不由自主地,这次换我逃避她的视线了。
  两只手臂上微微冒起了鸡皮疙瘩。脑袋中,感觉像是被无数小虫子缠绕着,发出沙沙的响声。
  ……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
  再次有意识地深呼吸,同时慢慢地看了一遍陈列着的人偶。好像它们都在注视着我一样。桌前的老婆婆还是没回来……忽然想起,十几分钟前还在那里和老婆婆说过话。交谈中有句话,现在才回想起来。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啊啊,我依然觉得混乱。等等——不,应该是非常混乱。
  更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把目光转向鸣。在灯光下,有那么一瞬间,把坐在沙发上的她看成是全黑的影子。让我回想起了,第一次在教室里见到她的时候的感觉。没有清晰的轮廓,存在感薄弱的“影子”……
  “除了这件事情,你想问的事情还有很多吧。”
  鸣说道。
  “啊,那……”
  “已经不能再问了。”
  对于我想直接问的问题,她马上给出了回答。我的目光停留在她别在胸前闪着光的姓名卡上。满是污渍和褶皱的淡紫色衬纸上,用黑笔写着“见崎”两个字——
  我用力地闭上眼睛,然后再张开,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从转校过来之后,不知有多少次感觉怪异了。而且……所以呢,那个。”
  “所以说小心一点为妙。”
  鸣一边用指尖轻抚着眼罩的边缘,一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所以说不要离我太近比较好呢……不过,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是指什么?”
  “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呢,榊原君。”
  鸣再次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慵懒地靠着沙发。
  “有这样一段故事。”
  沉默了几分钟之后,开始继续往下说。
  “这是以前……在二十六年前的夜见山北中学三年三班的故事。——这个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吧。”
  5
  “距今二十六年前,夜见北三年级有个学生。这个学生,从一年级开始一直受到大家的喜爱。学习优秀运动万能,在画画和音乐上也都很有才能……但是并不是那种令人讨厌的优等生呢,对任何人都很温柔,也有恰到好处的脆弱之处……据说,无论是同学还是老师大家都很喜欢他。”
  鸣一直盯着空气中的某一个地方,静静地说道。我沉默着倾耳聆听。
  “但是呢,升上了三年级,班级换成三班之后,那个孩子在第一学期开始,正好刚满十五岁的时候,忽然死掉了。据说是一家人乘坐的飞机发生了坠机事件,不过还有很多种传言。也有的说不是飞机坠机而是车祸之类的,还有的说是家里发生了火灾……还有很多不同版本。
  “总之就这样,班里所有人都受到了沉痛的打击。骗人的,难以置信……大家都沉浸在这无尽的悲伤当中,但是这时候,突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鸣往我这边看了一眼,但是我依然沉默不语。不知道要做何种反应’现在心里只是充满了困惑。
  “那家伙才没有死呢。”鸣轻轻地继续说道。
  “大家看,现在不是也在那里么。然后指着那孩子的课桌说道,大家看,那家伙就坐在那里哦,还活着呢,正好好地坐在那里……
  “就这样,接连不断地出现对这些话表示赞同的学生。真的,那家伙没有死,还活着,现在也坐在那里……就像是连锁反应一样,这种说法在整个班级里蔓延开来……
  “班级中受欢迎的人忽然以那种形式死去的现实,任谁都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接受吧。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吧。但是一但是,问题是呢,据说在那之后一直维持那样。”
  “——那样?”
  从她开始说这段故事到现在,我还是第一次开口提问。
  “那个是……”
  “在那之后,班里所有人都装出那孩子现在还活着的样子。现在也还是作为这个班级的一员坐在教室里,好好地活着。所以呢,今后大家也要一起努力哦,大家一起迎接毕业的那天吧,装出这种样子……”
  ——大家一起好好度过最后一年中学生活吧,一起努力吧。
  鸣把二十六年前“老师”的话重复了一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在第一天上学的早上,久保寺老师把我介绍给班里的同学的时候也听到过。
  ——大家一起努力吧。然后到了第二年的三月……
  最后在这样的状态下,三年三班的同学们度过了他们的中学生活。那个死掉的孩子的桌子就这样被保留了下来,同学们偶尔和他说话,一起玩游戏一起上学什么的……当然,这全部都是装出来的。毕业典礼的时候,校长还特别为那孩子准备了座位。
  “我说,这些都是真的么?”
  我忍不住问道。
  “是传言或者传说之类的?”
  鸣什么也没说,继续淡淡地说下去。
  “毕业典礼之后,在教室里拍了毕业照,全班同学和任课老师一起。然而事后,看到冲洗出来的照片的时候,大家都注意到了。”
  鸣停顿了一小会后,这样说道。
  “据说在那张集体照的角落里,拍到了实际上不应该存在的那个孩子的身影呢。像死人一样苍白的脸,和大家一样站在那里微笑着……”
  啊啊,果然是传说之类的么。也许是“夜见北的七大不可思议事件”。
  中的一个。——不过,还真是能让空气凝结的话题呢。
  虽然这样想着,不过怎么说呢,还是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为了忍住笑意,脸颊微微地抖动着。鸣始终面无表情。
  就这样盯着某个地方沉默了好一阵子,好几次轻轻地上下耸了耸肩膀……最后,低声补充道。
  “那个孩子个死掉的学生呢,名字叫做misaki。”
  这件事出乎我的意料。
  “misaki?”
  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那个是……姓氏?那名字呢?是男生?还是女生?”
  “谁知道呢。”
  不知道么,还是知道却不想说呢。从略微歪着头的鸣脸上的面无表情,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虽然也有人说不是misaki,而是masaki,不过这么说的还是占少数。我想应该不是masaki,果然还是misaki吧。”
  ……二十六年前。
  我在心里反复回味着刚才鸣说的话。
  ……二十六年前,夜见北三年三班有一名叫做misaki的受欢迎的学生……
  ……啊,等等。等等。
  我想起来了。
  说到距今二十六年前,不就是妈妈——十五年前去世的妈妈,理津子上中学的时候那会么?说不定……
  我的反应有些微妙的变化,不知道鸣是否注意到了。她再次靠向沙发背,用同样冷淡的语气这样说道。
  “这个故事呢,还有后来哦。”
  “后来?”
  “话说回来,刚才说的那些就像是开场白一样呢……”
  她正说着的时候,我搁在沙发上的书包里,响起一阵吵闹的电子音。那是手机的来电铃声。我好像忘记把它设置成振动模式了。
  “啊。抱歉。”
  急忙把手伸进包里,把手机拽了出来,屏幕上显示着“夜见山·外公外婆家”。也不能不管它,所以接起了电话。
  “啊啊,恒一?”
  正如我预计的一样,传来的是外婆的声音。
  “你在哪里呢。都这么晚了……”
  “那个,对不起,外婆。从学校出来回去的时候稍微绕了点路……唔,马上回去了。——身体情况?唔,没事的。不用担心哦。”
  慌慌张张地挂掉电话的时候,店里又开始播放起一度消失的弦乐乐曲。哎呀,一边想着一边转过头去,发现老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入口处的桌子前。她正看向我这边,但是还是看不清隐藏在厚厚眼镜片下的眼神。
  “讨厌的机器。”
  鸣看了看我手上的东西,皱着眉表现出厌恶的样子。
  “无论在哪里都能联系上,都会被抓住呢。”然后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便朝里面的楼梯走去。——为什么?又一次走向刚才那个地下室的房间吗……?
  追上她么。但是,如果追上去了,她的身影却从那里消失了的话……喂,你没事吧。在想什么荒唐事呢。——那是不可能的。当然不可能。所以呢……不,但是……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差不多到打烊的时间了哦。”老婆婆含糊不清地对我说道。
  “好啦,今天就请回去吧。”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 19:08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5
  May IV
  1
  5月25日 (周一)
  5月26日 (周二)
  第一科 英语
  第二科 社会
  第三科 数学
  第一科 理科
  第二课 语文
  第二周,在教室的公告栏上看到了这样的日程表之后,“啊啊,这样哦。”,我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
  五月下旬——一般的学校都会在这个时候进行期中考试。下周周一和周二两天,只考主要的五个科目。
  一直忙碌于搬家、住院和转校的事情,总觉得反而对这些稀松平常的事情感觉麻木了。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从开始上学到现在大约已经过了两周了,当初的紧张感已经少了很多,但是还没有融入新的团体。也交到了几个可以闲聊或者开开玩笑的朋友,这个学校的步调或者说节奏都和之前的学校很不一样,不过我渐渐地也能够适应了。按照现在这个状态,应该可以毫无阻碍地这里生活到明年三月份吧,我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
  在这当中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不在意——
  围绕着见崎鸣的,无法明确抓住那种“形态”的不协调感。如果说,缓缓地播放着不算难听的宁静的旋律看作是这个学校的日常形态的话,在那当中却响起了不绝于耳的不协调之音,就像是这种感觉吧……
  “期中考试结束后,马上就到升学(就业)指导周了啊。”
  敕使河原发着牢骚,焦虑不安地抓着茶色头发。“又要和老师说那种老生常谈的话题,真是超级郁闷的。”
  在一块儿的风见,听到他的牢骚后,干脆地说道:“没问题的。”。
  “这几年,高中刚升学率高达95%哦。没问题的。你一定也能考上高中的。”
  “你这是在鼓励我么?”
  “我倒是想这么做。”
  “这不是在耍我吧?”
  “才没有呢。”
  “哼。算了,总之,和你的腐之缘也就到毕业为止啦。我会很坚强的。”
  敕使河原朝着“外表像个优等生”的青梅竹马,装作永别一样挥挥手说道,然后再看看我这边。
  “榊,你有什么打算呢,高中的事。回东京吗?”
  “啊啊,嗯。明年春天爸爸就从印度回来了。”
  “上那边的私立学校?”
  这次是风见问我。
  “嗯,大概吧。”
  “真好呀,大学教授家的大少爷。要是我也能在东京上高中就好啦。”
  虽然勅使河原总是这样说着令人讨厌的话,但是并没有嘲讽的意思,说话语气干脆利落’所以听着也不会觉得不愉快。
  “榊,反正你爸爸肯定有可靠的门路,都把路铺到大学门口了吧。”
  “才没那回事呢。”
  我立刻否定了他,他的猜想根本就是无的放矢。话说回来——
  在东京的时候所就读的K**中学的理事长和父亲好像是同一所大学中同一个研究所的前辈和学弟的关系,之前好像就是来往亲密的朋友。而且,这次我转校的事,是以明年会回到东京为前提采取的特殊处理措施。也就是说,就算这一年会在这里的公立学校上学,等到升高中的时候可以参加“从K**初中升入K**高中”的内部升学考试——大概就是这样。
  本来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大家的。因为任谁听了一定都不会觉得是件有趣的事吧……
  这是五月二十日,周三放学后的事。
  第六节课结束后,我们几个人一起结伴走出了教室,并排走在走廊上。今天,从早上开始,外面一直下着雨。
  “话说回来啊,这所学校,修学旅行是去哪里呢?”
  听到我的问题,勒使河原皱着眉头回答道:“都告诉过你啦。”
  “去年去的啦,去了东京。我还借此机会上了东京塔呢。还去了台场呢。榊呢去过么?东京塔。”
  ……还真没去过。
  “去年……一般不都是三年级去的么?修学旅行啥的。”
  “夜见北都是定在二年级的秋天啦。以前好像是三年级去的。”
  “以前?”
  “啊……啊啊。对吧,风见。”
  “啊,嗯。好像是那样呢。”
  怎么说呢,他们两个人的反应,感觉上好像有些迟疑。我假装没有注意到一样地问道。
  “为什么改成二年级的时候去呢?”
  “谁知道啊,那么久之前的事了。”
  勅使河原不耐烦地生硬地回答道。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呢?”
  “马上就要考试了,比起这个,还有空想那些事呢。”
  风见回答道。他停下脚步,摘下眼镜,开始擦拭起镜片来。
  “唔。在公立学校还有这样的事呢。”
  为了等风见我也停下了脚步,把身子靠向走廊的窗户,往外望去。这是在三楼的窗户。如果不到眼前看,根本发现不了正在下着雨,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们,大部分的人都没有打伞。
  ——因为不讨厌雨。
  想起鸣不知何时说过的话了。
  ——最喜欢严冬的冰雨。马上就要变成雪之前的雨。
  昨天和今天都没有看见她的身影。虽然周一来上学了,但是都没有和她正面交谈的机会。上周,在御先町的人偶展览馆遇到的时候的事情,也许是我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诡异了。那个时候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她说过,关于“二十六年前的misaki的故亊”,“就像是开场白一样”,果然还是很在意这些话啊。虽然我也觉得反正那只是“七大不可思议事件”之类的东西,但是,果然。她说的“还有后来”,究竟在这之后接下去还有怎么样的怪谈故事呢。——话说,好像上上周,勅使河原在美术课之后隐约有提到过“被诅咒的三班”这样的话。
  “那个呢?”
  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面对着他们,试着询问道。
  “二十六年前的三年三班的事,你们两个都知道吗?”
  一瞬间,风见和勅使河原明显感到不安了。可以看到,两个人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惨白的。
  “啊,我说啊,榊,你……不是完全不信这一套的么?”
  “你从哪里……从谁那里听来的?”
  稍微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说出鸣的名字。
  “怎么说呢,听到别人在说。”
  我这样回答道,“你知道多少?”
  风见马上一本正经地朝我逼近。
  “那件事,你知道多少了?”
  “知道多少……大概只有开始那一点吧。”
  比我相像中还要强烈的反应,我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二十六年前的三年三班有个受大家欢迎的学生,然后忽然死掉了……大概只有这么多。”
  “只知道事件发生第一年么?”
  风见喃喃自语地说着,然后往勅使河原那边看了看。勅使河原噘着嘴一脸困惑的表情。
  “怎么啦?三个人脸上都那么严肃。”
  发出声音的是偶然从我们旁边经过的三神老师。也许是有事要商量吧,樱木由佳利也在她身旁。
  “啊。这个那个,那个呢……”
  还没有习惯在这种地方那么近距离的和三神老师说话,所以觉得很不适应。就像是要制止没办法顺利回答问题的我一样,风见抢先一步走向老师。然后他直截了当地这样说道。
  “刚才我们,在说事件开始那年的事情……好像已经有一些传到榊原君耳朵里了。”
  “——是么?”
  三神老师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歪着头,总觉得这个时候三神老师的反应也有种奇怪的感觉呢。这时听到我们的谈话的樱木,她也和风见、勅使河原一样,一副无法抑制内心的不安的样子。
  “头疼的问题……”
  三神老师低声说道,一直也没有再看我一眼。我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沉思的表情。我拼命地竖起耳朵听,也只能听见压得非常低的声音。
  “……不明白。但是……尽量悄悄地……果然现在……总之先看看情况……”
  2
  “外婆还记得二十六年前的事吗?”
  那天,放学回家后,我马上向外婆询问道。
  她和祖父两个人一起坐在走廊的藤椅上,眺望着雨中的庭院。“欢迎回来。”,她刚说完不久便听到孙子提出的问题,“哈啊?”表示迷惑地眨着眼。
  “还真是久远的事呢。二十六年前么?”
  “嗯。妈妈那时候和我现在差不多的年纪——应该是在夜见北读初三那年。”
  “理津子初三的时候……”
  外婆用手撑着脸颊,靠在藤椅的扶手上。
  “啊确实,班主任还是个帅气的男老师……是社会科的老师,还在戏剧部还是什么的担任顾问。可以说是个热血老师呢。是个同学们都喜欢的老师呢。”
  一边慢慢地组织语音,一边眯着眼睛望向远方。身旁的外公,不住地点着头。
  “妈妈在哪个班呢,三年级的时候。”
  “班级?——我想想。”
  外婆侧眼望着外公,看见外公不住地点头的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初三的活,好像是,三年三班吧……啊啊,是三年三班呢。”
  不会吧,心里这样想着,但是听到这个答案,不知为何我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想不通呢。并不是吃惊,也不是恐惧。——但是,那种感觉就像是,忽然在脚边发现一个深不见底且巨大黑暗的洞穴一样。
  “三年三班呢。确定吗?”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不是很确定了。”
  在外婆说话的同时,外公还是点了点头。
  “毕业纪念册什么的,还留着吗?”
  “我想我们家是没有。如果有也应该在阳介那里吧。出嫁的时候,那孩子应该把这些东西都带过去。”
  “这样哦。”
  不知道爸爸现在还把这些东西放在身边么。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印象曾经看过那些东西。
  “那,外婆。”
  我继续询问道。
  “二十六年前,妈妈在三年三班的时候,有没有同班同学在事故中死去之类的事情发生?”
  “事故?同班同学……”
  外婆再次望向外公,然后目光不安地在院子里游走,最后“呼”的叹了口气。
  “说起来,好像是有回事呢。”
  半自言自语地回答道。
  “不过我想不起来是因为什么事故了。是很好孩子呢,真是太可怜了,那个时候……”
  “名字叫什么呢?”
  我不由自主地加强了语气:“是不是叫misaki?那个孩子。”
  “——不知道呢。”
  外婆再次不安地看着庭院,躲避我的视线。
  “misaki、misaki……”
  外公用嘶哑的嗓子低声道。
  “你好,你好。”
  笼中能够模仿人说话的八哥怜酱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着实吓了我一跳。
  “你好,怜酱。你好……”
  “也许怜子记得更清楚一点呢。”
  外婆说道。
  “但是,怜子阿姨这个时候才三四岁吧。”
  考虑到两姐妹的年龄差,差不多是那样吧。于是外婆,“啊啊,没错没错。”忽然反应过来,用力地点点头。
  “理津子要考高中,又要照顾怜子呢,那一年还真是辛苦呢。你外公每天就只知道工作工作,完全帮不上忙呢。”
  “对吧?”外婆说着,用力瞪着像跟班似的不知道在嘴里嘟囔着什么的外公。
  “为什么?为什么?”
  怜酱用尖锐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怜酱。为什么?”
  3
  怜子阿姨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晚饭都是在外面解决的。好像喝了不少酒似的,闻见那味道我就知道了,而且眼睛还有些充血,眼神迷离。
  “下周的期中考试,恒一君觉得自己能轻松搞定吗?”
  怜子阿姨整个身子都陷在客厅的沙发里,好像是注意到我也同一个房间里,忽然这样问道。说话的语调有些奇怪。虽然还没有到“烂醉如泥”的程度,但是至少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怜子阿姨。
  “不是啦。”
  虽然觉得很困惑,但是我还是老实回答了。
  “因为这也是必须好好努力学习才可以做到的呢。”
  “算了,我先去睡了。”
  怜子阿姨背过身去发出轻笑声,然后一口气喝光了外婆为她准备的玻璃杯里的冷水。远远看着她的背影,不自觉地——
  死去的妈妈,以前也曾经像这样喝醉过吧,相像着这样的事情。于是自然而然地,觉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同时,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啊——啊,今天真是累死了。”
  怜子阿姨坐在沙发上痛快地伸了个懒腰。之后,带着有些无精打采的眼神望着我。
  “成年人还真是不容易啊。很多方面呢,应酬啊人际关系之类的。而且……”
  “没事吧,怜子?”
  外婆担心地侧着头走过来。
  “还真是少见呢,这么晚了都。”
  “今天这就睡觉了吧。明天早上起来再洗澡。——晚安。”
  怜子阿姨突然站了起来,这个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叫住她。
  关于之前说到的二十六年前那件事,无论如何我都想马上确认一下。
  “……怜子阿姨也知道么?二十六年前的那个故事。”
  本来已经起身,挺起腰的她大吃一惊,又回到了沙发上。
  “唔。——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故事呢。”
  “‘七大不可思议事件’之一?”
  “这个是另外一种哦。”
  “怜子阿姨也是上中学的时候才知道的吗?”
  “没错。无意中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传言。”
  “我妈妈读初三的时候,正好就在那个三班吗?”
  “——是之后的事了。”
  怜子阿姨一边说着一边撩开前面的头发,慢慢地仰头望着顶棚。
  “之后理津子姐姐才告诉我的……”
  “‘后来’呢?”
  我乘胜追击,接二连三地提出问题。但是,怜子阿姨表情渐渐僵硬,然后忽然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就到这里吧,恒一君。”降低了声调,这样说道。
  “你是知道的吧,怜子阿姨。”
  “……”
  “对吧,怜子阿……”
  “像这种故事,总是喜欢添油加醋夸大事实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去,这时候,从厨房的椅子上起身的外婆,用双手捂着脸。那动作就好像是尽量不看、不听我们的谈话的样子。
  “目前,恒一君还是不要太在意比较好。”
  怜子阿姨说道。站起来把身体挺直了,直直地盯着我这边。恢复到我所熟知的冷静的语调。
  “有些事呢,想弄明白要看时机是否合适——一旦错过了,不如就这样不知道还比较好吧。至少,在下一次时机来临之前。”
  4
  第二个周四也是一样,从早上开始就没看到见崎鸣的身影。
  马上就要考试了……她没事吧?
  完全不了解鸣的学习能力还有学习成绩。话说回来,在上课中她被点名读课文或者是解题,像这样的场景一次也没见过呢。——但是,首先来说,按照现在这样总是请假的话,出席数不就不够了么?
  如果把这些担忧告诉她本人,也一定会马上被她回嘴说“和你没关系吧”。
  想着要不要直接和她联系一下呢。但是,仔细想一下,转校过来的我还没有拿到《班级名册》。所以她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我都不知道。虽然说如果想知道的话调查一下也是很容易的事……
  住址果然是在那个人偶店——不,人偶展览馆附近吧。而且像那天那样,会时不时地到店里看看人偶吧。——没错——定是这样的。
  在某个地方也有关系很好的朋友吧。
  眼罩下的左眼,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又是因为什么事变成那样的呢。也许本来身体就不太健康。因为这个,所以上体育课的时候总是在旁边看着,也总是休假不去学校……啊啊不对,或者是……
  我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过班级中担心着这种事的只有我一个人——或者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不去想。算了,因为这种事也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
  在这当中——
  这是午休过后,为了上第五节美术课而向美术室所在的0号馆走去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我无意之中回过头仰望校舍的屋顶,发现了她的身影。
  上上周上学的第一天,她就坐在操场树阴下看着我们上体育课,现在的情形几乎和那个时候一样。她就在四周围绕着的铁栅栏那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和我在一起的是喜欢蒙克的望月,我只扔下一句:“等等我。”然后就朝着我不久前才刚从那里走出来的钢筋混凝土校舍——C号馆的方向飞奔而去。冲刺似的跑上了楼梯,然后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通往屋顶的钢制大门。
  ——就在这个时候。
  碰巧今天放进校服口袋里的手机,一边发出闷闷的呜呜声一边震动着。什么事?是谁?正好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我走出了门外,一边搜寻着鸣的身影,一边拿出手机放到耳边。
  打电话来的是勅使河原。
  “没事吧,你。”
  “嗯?什么事,忽然打电话来。”
  “觉得不妙了才给你打电话了。赤泽那家伙好像很焦躁不安呢,现在这样也许会让她更歇斯底里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赤泽会这样。”
  “我说啊,榊……”
  沙沙沙沙……被宛如沙尘暴一样的杂音干扰着。但是我想这都没关系,因为这个时候的屋顶,正呼呼地吹着强风。
  “……听好了。”
  在风声和杂音当中,勉勉强强能听见勅使河原的声音。
  “听好了,榊。不要和不存在之人来往。很不妙啊,那样。”
  ……什么。
  在说什么呢,这家伙。
  “还有……听得见么。喂,榊。”
  “——啊啊。”
  “还有呢,昨天说的二十六年前的事……你很在意吧。”
  “啊啊,是的。”
  “本来之后我想找你谈谈的,下个月再告诉你吧。所以说呢,总之这个月要全身心投人考试……”
  沙沙沙沙,嘎嘎嘎嘎嘎……杂音越来越大,突然手机信号也断掉了。
  究竟是什么,越来越不明白了。有些生气地重新打电话过去,但是怎么也接不通,于是我关掉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看了看不停地刮着强风的屋顶,然后每个角落都检查过了。
  ——但是,到处都没有人的身影。
  5
  第二天,鸣和往常一样出现在教室里。
  但是我却没有主动和她说一句话。并不是因为在意昨天敕使河原打来的电话——定不是因为这个,我想着。但是感觉上不只是没有和她说话,好像连接触都很抗拒呢——
  敕使河原也是,在那之后便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虽然我很想找他问个清楚,但是他也许是想回避我吧,完全没有接近我这边。
  ——真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四个周六,按照惯例学校放假……我预约了市立医院的门诊,但是身体情况没有什么变化,所以打算取消预约延期一周再去。外婆应该也没有什么意见吧。过了这周就是期中考试了。最好还是稍微准备一下吧。也许能“轻松搞定”吧,不过说实话,我也是个非常小心谨慎……不,应该说非常认真的中学生呢。
  ……就是这样。
  抑制住想要再次去御先町的人偶馆看看的心情,最终哪里也没去一直呆在家里直到周末的晚上——
  手机响了两次。
  第一个电话是从遥远的印度教之国打来的。用和上次一样的语气不断重复说着“印度真热啊”的父亲阳介,主要问了一些譬如“在那之后,身体没事了吧”之类的身体方面的问题。我告诉他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他马上回答我说“嘛,差不多应付一下就行了”。这个父亲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儿子,咳,不是那种就算他允许了也不会差不多应付一下的人呢……
  第二个打电话来的人,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是市立医院的水野小姐打来的。
  “身体还好吧?”
  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我马上就知道是谁了。同时,自然而然地感到紧张。
  “前段时间的事——不过其实也已经是两周前的事了,还记得吧。四月末在医院里死去的女生的……”
  “嗯嗯,当然记得。”
  “那个女生的事呢,之后我也一直很在意,所以稍微去确认了一下。果然呢,名字好像是叫做misaki。不是masaki而是misaki。”
  “misaki是姓氏吗?还是……”
  “不是姓氏,而是名字呢。”
  不是“见崎”吗。——那是什么呢?
  “汉字怎么写呢?”
  “未来的‘未’,开花的‘咲’,未咲。”
  “未咲……”
  “姓氏好像是藤冈哦。”
  藤冈未咲么?
  我不由地陷入沉思中。
  为什么那个藤冈未咲是见崎鸣的“半身”呢?为什么……
  “榊原君想了解这孩子的事的原因是?”
  水野小姐问道。
  “说好哪天要告诉我的吧。”
  “啊……那个,那个。”
  “并不是要你现在马上告诉我。不过总有一天啦。”
  “嗯嗯……好的。”
  “话说回来,恐怖少年最近有看什么书么?”
  她突然转移了话题,把约定的事丢到一边。我一边回答着:“啊啊,有的。”一边瞄着正好在我手边的书。
  “我看看,文库版的《洛夫克莱夫特全集》第二卷。”
  “哦哦。”听到她用一如既往的语调碎碎念叨。
  “还真有兴致呢。——学校那边不是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么?”
  “嘛,在学习的空当看看。”
  虽然我这么回答着,但是时间比例却是完全相反的,在看小说的空当学习一小会才是真实情况。
  “真有出息呀,恐怖少年。”
  水野小姐愉快地说道。
  “真想让我弟弟也向你学习一下呢。恐怖小说自然不用说,对于读书一点兴趣也没有。脑袋里就光想着篮球篮球。我们姐弟之间平时基本上没有交流。”
  “你还有个弟弟么?”
  “有两个呢。那个篮球少年的话,和榊原君是同一个班。”
  “啊,这样啊。”
  “另一个已经上高二了,这家伙还是体育方面的肌肉男。除了漫画以外什么书都看。很有问题吧。”
  “哈啊。”
  怎么说呢,难道不觉得周末一个人在房间看克苏鲁神话的十五岁少年才是“有问题”么……嘛,算了。
  话说回来——说到这个,想起来了。
  班里确实有个男生像水野小姐说的那样。很高,晒得很黑,从外表来看很明显是体育爱好者。虽然没有和他说过话,不过说不定那家伙就是水野小姐的弟弟?
  也许在这小小的区域里,就算有这种巧合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那个呀,水野小姐……水野小姐上中学时,也是在夜见北么?”
  我忽然想起来,于是试着问问看。
  “我是在南中呢。”
  她回答道。
  “我家正好在划分中学校区的分界线附近,所以每年都不同,有时候是北中有时候是南中。所以呢,我和年纪大一点的弟弟都在南中,但是年纪小一点的弟弟在北中……”
  ……原来如此。
  这样的话冰野小姐一定不清楚那件事吧。二十六年前关于misaki的故事。
  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之后我们围绕着共同的话题聊了一会闲话。
  6
  五月二十六日,周二。
  一学期的期中考试,第二天——
  从这一天的前一天夜里开始,已经是梅雨季节了么?像梅雨一样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夜见北实施的并不是在校园内就要换鞋的“拖鞋制”虽然我觉得最近在学校里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碰到。)。除了去体育馆以外,在校舍内都可以直接穿着鞋走来走去——因此,在这种雨天,走廊和教室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湿答答的鞋印。
  第二科和最后一科语文的监考老师都是班主任久保寺老师——
  发完考卷,“请开始答题”一声令下,教室里马上变得鸦雀无声。只有铅笔滑动的声音,偶尔还有故意压低的咳嗽声和轻轻地叹气声。虽然换了一所学校,但是考试中的氛围不管到哪里都差不多呢。
  考试开始三十分钟的时候,有学生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了教室。感觉到有声音和人影,反射性的往窗边望去,已经看不到鸣的身影了。啊啊,又这么快做完出去了么。
  犹豫了一阵之后,最终我还是把答案放在桌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这样沉默着准备走出教室——
  “已经做完了么,榊原君?”
  久保老师把我叫住。我略微压低声音说道,“是的。那我先出去了……”
  “还有很多时间呢,是不是再检查一下答案比较好呢。”
  “不用了。没问题的。”
  感觉到教室里传来低低地叽叽喳喳讨论的声音,于是我这样说道。
  “因为我有信心。——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我望着刚才鸣开上又关上的那扇门说道。久保寺老师一时语塞,最终放柔目光,说道。
  “这个随你自己。出教室可以,但是不能回去,要安静地在外面等着。后面有个临时教室。”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教室里蔓延开来。大家都往我这边瞥了一眼,那种视线就好像在说讨厌之类的吧。
  也许他们觉得我是个目中无人令人讨厌的家伙吧。就算真是这样也无所谓了,而且……也无可奈何吧。
  要问为什么呢?我不自觉地歪着头想着。
  我们都采取了同样的行动,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我,对鸣却什么也不说呢?这也太奇怪了吧。这种做法,感觉上,真的就像是……
  一走出教室,马上就看到了站在走廊窗户旁的鸣。窗户打开着,飘进了一些细雨。但是她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眺望着窗外。
  “真快呢,每次都是。”
  我走过去,对她说道。
  “是么?”
  鸣依然望着窗外回答道。
  “昨天和今天的五科考试,都是在中途交卷离开了教室。”
  “榊原君是想说因为这样自己也跟着交卷了么?”
  “不是……那个,因为语文我很拿手啦。”
  “嗯。——那种问题也能轻松回答么?”
  “那种?”
  “在多少多少字以内概括内容,作者的目的是什么之类的。”
  “啊,算是吧,差不多是这样呢。”
  “我很怕那种问题。不擅长也不喜欢。数学和理科要好很多。因为正确答案就只有一个。”
  唔——嗯,原来如此。我也很理解她想说的话。
  “那这次考试,差不多都做出来了吧?”
  “——是吧。”
  “这个……没问题吧?”
  “我是没问题的。”
  “那个,但是……”
  虽然想继续说下去,但是最后还是终止了这个话题。
  在我的引导下,我们走到了挨着教室东侧的楼梯——姑且称它为“东楼梯”——的前面。鸣也打开了那里的窗子,刮进来的风夹杂着雨,她乌黑的短发在风中轻轻地飘动着。
  “是个藤冈未咲的孩子呢。那天,在那家医院去世的是……”
  我决定把周末从水野小姐那里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试探一下——直望着窗外的鸣,微微地抖了抖肩膀——看起来像是这样。
  “呐,为什么,那孩子……”
  “藤冈未咲。”鸣轻轻地开口说道。
  “未咲是我的……表亲。以前我们俩走得更近,关系更亲密。”
  “亲密?”
  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所以是“半身”么?
  “关于上上周你和我说的事呢。”
  我换了个话题。
  “二十六年前三年三班的……那个怪谈的后来,究竟是什么呢?”
  “有没有试着问问别人?”
  鸣马上反问道。当我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她转过身来看着我,说道。
  “谁都没告诉你吗?”
  “啊啊……嗯。”
  “——那就没办法了呢。”
  她说完这句话便开始沉默不语,再次望向窗外。
  我总觉得,在这里询问她那件事,她一定是不会告诉我的。
  “有些事情,想弄明白要有合适的时机。”我忽然想起怜子阿姨说的这句有着些许分量的话。
  “我说呢……那个。”
  说着,和在人偶馆的时候所做的一样,用力地深呼吸。然后走到站在窗边的鸣的身旁,“那个呢,之前我也问过你。从转校过来以后,有些事一直觉得很奇怪——”
  好像鸣又一次微微地抖了抖肩膀。我继续说道。“到底是为什么。班里的同学,还有老师,为什么会都对你……”
  然后,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鸣就低声回答道。
  “因为是不存在的东西。”
  ——听好了,榊,不要和不存在之人来往。
  “怎么会……”
  我反复地深呼吸。
  ——不妙啊。
  “但是,怎么会……”
  “大家是看不到我的,能看到我的只有榊原君,你一个人呢……如果是这样呢?”
  这样说着的鸣,慢慢地把脸朝向我。没有被眼罩挡住的右眼突然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好像从那里看到了寂寞的眼神。也许是我的错觉吧。
  “不,……怎么会?”
  如果现在,站在这里闭上眼睛,三秒之后再睁开,她就会消失吗?——一瞬间,我陷入了这种想法当中,慌慌张张地看向窗外,躲避她的视线。
  “怎么会这样……”
  这个时候,我听到有人从后面的楼梯跑上来的声音。
  7
  那是慌张而急促的脚步声,与现在正在考试中的校园安安静静的氛围极不相称。发生什么事了么?这样想着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色运动服的人。
  那是体育课老师宫本老师吧。虽然到现在为止体育课的时候,我都还是站在旁边见学,但是体育老师的样貌和名字还是记得的。往我们这边跑过来的宫本老师,张着嘴好像要说什么似的,最终什么也没说就直接跑进了三年三班的教室。打开了前门,往里面叫了一句“久保寺老师”。
  “久保寺老师,过来一下……”
  不一会儿,正在监考中的语文老师,好像说着“发生什么事了么”从教室里走了出来。呼吸急促,肩膀上下晃动的体育老师说道“实际上呢”。我和鸣所站的地方勉勉强强能听到一点声音。
  “刚才,有人联络我们……”
  只能听到这一点。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
  不过可以清楚地看到宫本老师说“联络”的时候久保寺老师的反应。看起来他一听完,便惊吓到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僵硬,“我明白了。”紧接着他冷静地回答道,然后返回了教室。宫本老师仰着头望着顶棚,大幅度地不断上下摆动着肩膀。
  最后——
  刚关上不久的教室门被用力地推开了,有个学生从教室里飞奔而出。
  那是班级委员长樱木由佳利。右手拿着自己的书包。看起来神色慌张的样子。
  樱木和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宫本老师交谈了几句,然后跑到放在教室前的伞架里把自己的伞抽了出来。那是一把浅驼色的长柄伞。然后慌慌张张地从那里跑过来……
  最开始的时候,她是想跑到东楼梯那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仿佛被冻结了一样。我想,那是在她看到站在楼梯前窗边的我们那一瞬间发生的事。
  接下来的瞬间,她快速转身回去,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之前她所说的扭伤的右脚好像还没有痊愈,像是在掩饰右脚的伤一样笨拙地往前跑着。
  笔直地朝着东西向延伸的走廊跑去。不一会儿,她的背影便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从校舍另一边的“西楼梯”下去了。
  “发生什么事呢?她。”
  我转过头向鸣说道。
  “什么呢……”
  鸣好像没有反应的样子。脸色苍白地站着。我离开了窗边,向穿着运动服的体育老师问道。
  “那个,老师,樱木发生什么事了呢?”
  宫本老师皱着眉头,盯着我。
  “家人发生了事故。刚才发来了紧急通知,让她马上到医院……”
  就在这个时候,话音未落,从走廊传来巨大的响声和短暂而尖锐的悲鸣声。
  什么声音?
  我突然感到非常不安。
  什么声音?刚才那个——
  光站在那里想是没用的,于是我飞奔到走廊。仿佛在追逐着刚才从同样的走廊跑过去的樱木由佳利的背影一样。
  一口气跑到她刚才跑下去的西楼梯的二楼。没有发现她的身影。于是准备从二楼跑到一楼——这个时候。
  既恐怖又诡异的景象闯入我的眼帘。
  湿答答的混凝土楼梯——在二楼与一楼之间的平台,有一把打开的伞。浅驼色的长柄伞。那个是,樱木由佳利刚才从伞架里抽出来的伞。
  然后,那上面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的样子,那是樱木卧倒在那里。
  “怎,怎么会……”
  压在撑开的伞中央的是,她的头部。两脚的脚尖落在从下往上数第二、第三个台阶处。左右两只手分别甩向斜前方。书包落在平台的一个角落里。
  ……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想要在一时间正确理解眼前这一幕是很困难的。但是,却可以相像出大致情形。
  得知家人发生意外,惊慌失措地从教室夺门而出的她,在从二楼跑向一楼的时候,失足从楼梯上滑落。拿着的伞被抛向了前方。在下落的冲击力之下,伞张开了,落在平台上。伞尖的金属部分正好对着这个方向。于是——
  重重摔倒的她在这种情形下,朝着那里倒下来了。就这样飞了出去。没能扭转身体或者用手遮挡。
  倒在那里的樱木的身体一动也不动。令人毛骨悚然的红色慢慢蔓延开来,侵蚀着张开的伞上的浅驼色。血,那是血。非常多的血……
  “樱、木。”
  呼唤着她的声音颤抖着。迈向楼梯的脚也不断颤抖着。
  战战兢兢地走到楼梯的平台。这样的景象闯入我的眼帘。
  伞尖刺破了樱木由佳利的喉咙,连伞尖的根部都深深地刺了进去。
  大量的鲜血正从那里溢出来。
  “怎么会……”
  我无法忍受这一幕,移开了视线。
  “怎么会这样……”
  “啪”的一声,同时,她的身体往旁边移动。奇迹般的——不,应该说是恶魔般的偶然下建立起来的平衡,至此为止一直支撑着她的体重的伞柄,这个时候突然被压断了。
  “喂!”从上面传来大叫声。
  “怎么了?没事吧。”
  是宫本老师。应该是从附近的教室跑出来的吧,他的身后没有其他人,也没有其他老师。
  “不得了了。快叫救护车!”
  宫本老师一边跑下来一边叫喊着。
  “马上联络校医室。——唔唔,很严重呢。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喂,你没受伤吧。”
  被这样问道,于是我点点头说了句“没事”——虽然我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嘴里发出的却是“咕”的呻吟声。
  扑通,胸口突然觉得很痛。啊啊,这种讨厌的疼痛感……
  “对,对不起。”
  我一边用手捂着胸口,一边靠在墙上。
  “有点,不舒服……”
  “这里就交给我了,你快去洗手间吧。”
  宫本老师说道。他好像以为我是难受得想要呕吐。
  踉踉跄跄地顺着楼梯往上走的时候,在二楼的走廊发现了鸣的身影。她就站在老师们的身后,目不转睛地俯视着这边。
  苍白惨淡到极点的脸色。极力睁到最大的右眼。宛如“夜见的黄昏下,空洞的苍之瞳。”的地下展示室中黑色棺材中的人偶一样,微张的嘴唇,就好像现在正在诉说着什么一样……
  ……什么?
  你究竟,是什么……
  几秒钟之后,等我回到二楼的走廊的时候,她已经从那里消失了。
  8
  樱木由佳利的家人发生的事故是她的母亲三枝子乘坐的汽车发生了车祸。当时开车的是樱木的阿姨。她的母亲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事故原因不明,不过据说当时这辆车正行驶在夜见山川堤坝沿岸的双车道马路的时候,没刹住车,于是撞上了街边的树木。
  车子破损严重。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两个人都受了重伤。特别是她的母亲,看起来更是危在旦夕的样子。所以,医院紧急联络了校方。
  宫本老师把这件事告诉了久保寺老师,久保寺老师告知樱木让她马上去医院。她的考试日后再重考。
  她的母亲抢救无效,当天夜里便去世了。她的阿姨勉勉强强保住了性命,不过事后听说,事故发生后一直昏迷不醒了一周多。
  C号馆的楼梯上发生的那件事,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本来打算去探病的樱木由佳利本人在被救护车送往医院的途中,由于失血过多和遭受的打击太大而不幸去世了。这也是后来听到的事情,据说就在两天前,她刚迎来了她的十五岁生日。
  就这样——
  樱木由佳利和她的母亲三枝子,她们两个人与这一年——一九九八年的夜见山北中学的三年三班扯上了关系,成为了“五月的死者”。

  Interlude I
  ……三年三班又死人了呢。
  啊啊,引起好大骚动呢。
  听说是在C号馆的楼梯上失足滑倒,撞倒的地方很不巧……
  哎呀,都说了不是那样的啦。
  不是?怎么回事呀?
  听说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扔出去的伞尖儿正好刺穿了喉咙。
  咦?
  还有人说不是喉咙,而是扎到了眼睛里呢。
  唉呀。真的假的啊?
  反正不管是哪种,因为当时的状况太悲惨了,听说目击者都被下了封口令什么的。
  好像是女班长吧,死的那个。
  听说是啊。
  不过啊,我还听说就在同一天那个人的妈妈也死于交通事故了呢。
  啊啊是啊。我也听说了,这件事。
  喂喂。这个果然就是,哎呀,那个传说中的“诅咒”搞的鬼吧。
  “那个”……知道啊?你。
  我也只是听说过那么一点儿。虽然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不过……
  因为是“被诅咒的三年三班”嘛。
  ——是吧?
  不过啊,那个,听说像这样私下议论的话也不太好。
  可是,这也算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吧。听说,自从二十六年前在那个班上,有个叫misaki的很受欢迎的学生死后……
  啊……啊啊。
  也就是说今年就是“发生之年”吗?
  ——就是这样吧。
  真讨厌啊。如果明年,我也分到了三班该怎么办啊。
  你现在开始担心也没用吧。
  可是嘛……
  在二年级的时候转校吧?
  嗯——
  嘛,这种事又不是每年都有的。去年好像就没发生。
  前年呢?应该是“发生之年”对吧?
  诅咒真是搞得人心惶惶啊。
  如果开始了的话每个月,班上都会发生不好的事吧。
  啊啊。
  肯定会,有人死掉吧。
  啊啊。每个月都会有一个人或者以上,跟班级有关系的人……
  并非只有学生?
  听说家人也很危险啊。特别是亲兄弟姐妹。相对而言比较远的亲戚则没什么大碍。—咦——你很清楚嘛。
  我在剑道部的前辈,有一个叫前岛的人啦,前一阵子偷偷告诉我的。不过那个人好像也不太相信,所以嘛,就对我这个部外者也说了。
  就算他说不相信,可是实际上,真的死了人……
  单纯的偶然。单纯的不幸的事故。诅咒神马的根本不存在。——他说的。
  真的是那样吗?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也是啊,果然还是不要接近那个班级为上策吧。
  嗯——,果然是这样吧?
  万一被卷进去就糟糕了吧。——据说,我今天在这里跟你说这番话,其实也可能是很糟糕的事情哦。怎么办?如果……
  讨厌。别说了啦。
  嗯,也是哈。还是到此为止吧,这种……

  Chapter 6
  June I
  1
  “嘛,目前来看,还不需要那么担心吧。”
  年轻的主治医生用一贯轻松的语气发表了见解。
  “根据今天的诊察结果来看,状态很安定。已经不怎么痛了对吧。”
  “——是的。”
  “那样的话,正常去学校也没问题的。”
  即使是被很断定的这样告知,心中的不安也没有拭去。
  基本上都是比较忧郁的心情,我在医师的面前试着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嗯。确实已经,没有任何不安稳的感觉了。胸痛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困难……一周前还时不时地感觉到的这种自觉症状,也在这两三天完全地消失无踪了。
  “那个,体育课呢……”
  “你还不能做剧烈运动哦。至少还要等一个月,看情况吧。”
  “——是!”
  “为了以防万——你周末再过来一趟。那时如果没有什么变化的话,下次就是一个月之后再来就行,就这样。”
  我点点头,抬眼看了看诊察室墙上挂的日历。从昨天开始进入了六月。这周末——周六是六号吗?
  正好是一周之前的那一天——期中考试的第二天,樱木由佳利的悲惨事故在眼前发生时的胸痛,如一瞬间向脑中袭来的不安一般,是由肺部的不适引起的。第二天急忙去市立医院检查后,得到了“有轻度的气胸发病征兆”这样不是很令人高兴的诊断。只是,“所幸的是还不至于再次发作”。
  “虽然肺部产生了一个极小的洞导致有轻度气胸的症状,不过看起来那部分的胸膜已经开始愈合了呢。托此之福,情况正在朝好的方面发展,避免了脱气。”
  医师这样说明道。
  “没有必要进行特别处置。你只要在家安静地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嘛,因此——
  这一周,我一直在家里没有去上学。关于那场事故之后班里的状况,也因此几乎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如果说有什么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的话,那就是遭遇了交通事故的樱木的母亲,也在同一天去世了。还有就是樱木母子的葬礼是在只有近亲参加的情况下低调举行的。——也就这些而已吧。
  从那之后,也不知道见崎鸣过得如何。当然并不是完全没有知道的手段,只不过不管是关于她的问题还是其他的问题,我都没有意思使用那个罢了。因为总是在关键时刻产生犹豫,而退却了。
  因为手边一直都没有班级的名簿,所以能够直接联系到的知情的学生,也就只有知道手机号码的敕使河原了。可是上一周打了几次电话,一次都没有接。这不禁让人觉得,他可能知道是我打来的而故意不接的。
  祖母听说了事故的发生,也只是重复地感叹着“好可怕啊”“真是太可怜了”。好像比起那个孙子的身体状况更让她上心。祖父则是看不出来对这种状况理不理解,只是对祖母的话唯命是从地点头。怜子虽然对我的精神状态很是担心,但也是对这样那样的问题讳莫如深,从我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九官鸟的灵还是一如既往地发出精神百倍的奇怪声音。身在印度的父亲那里则是音讯渺然,我这里也还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在这些人中,有一个唯一可以轻松点谈话的对象,那就是性格有点怪的,市立医院的水野。她打来电话的是樱木死后的第三天,在我去医院的第二天的下午——
  “没事吧?胸痛……”
  然后就单刀直入地谈了起来。
  “嘛,不管怎么说也是目击了那么大的事故的现场,身体也会做出些反应的吧。”
  “你知道的吗,那场事故的……”
  “听我弟说的。啊,因为在北中是同一个班的呢,我最小的弟弟。篮球部的水野武。”
  啊啊,那家伙果然是这样的吗?
  “榊原君,昨天学校请了假,到医院来了吧。”
  “啊,是的。”
  “应该不是严重到需要住院的对吧。”
  “托您的福。貌似病情总算是控制住了。”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来医院?”
  “下周,星期二的上午。”
  “那么,那之后见一面吧。”
  “唉!”
  当我正要问为什么……之前,水野开口了。
  “有些事让人很在意呢。很多方面啦……虽然我不知道这些事是哪件跟哪件有没有什么关联。而且你也知道,还发生了那件事……”
  是说我为什么,会那么想知道关于四月末死在医院中的那个女孩的种种——那件事吗?
  “现在是自家疗养。”
  “是在这么做……”
  “不要想太多了。不过如果事态发展到又要住院的话,我会真心地照顾你的。”
  “啊啊……好的。到时麻烦您多关照。”
  虽然嘴上这么应付着,心里是绝对想要避开那样的事态的。
  “那么下周二,医院见哦。在那之前我还会再联系你的。”
  大约是深刻地考虑到我可能会自杀的可能,这时的电话中,水野并没有围绕共同的兴趣展开话题。连总是挂在嘴边的“恐怖少年”的外号也没有叫,我在内心深处松了口气。
  因为就在两天前,亲眼目击了那么残酷的画面,所以心情还相当沉重——
  那时在伞上慢慢扩散开来的赤红,被金属穿透喉咙的樱木由佳利的身影,那不断溢出的刺目的鲜血,烙印在眼底深处久久不能离去。伞被折断她身体倒地的声音,宫本老师的大喊声,救护车的鸣笛声,学生们的悲鸣和吸泣……一切的一切,现在还栩栩如生地残留在耳畔。
  这件事跟那件事是不一样的,就算是想要这么想,但是暂时也不能看恐怖小说和恐怖电影了——这就是,那时我的逃避的心态。
  2
  跟一周前一样,又在下雨了。比平常的年份早些,今年貌似已经进入梅雨季了。
  因为那件事我坚定地拒绝了祖母的开车接送,今天一个人来到了医院。
  与水野约好的,是在我诊察结束之后见面。因为她说——这一天她正好下夜班,直接在医院的休息室补眠。于是我结束后就顺手给她打了个电话。
  我在正对外面的玄关附近给水野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等待的时间我就在眺望外面被雨水淋湿的风景中度过了。
  夜见山的雨,比起东京来更加粘绵。——我想道。
  如果考虑到大气中的污染物质之类的话,恐怕话就不是这么说了吧。所以说这只是,单纯的我的个人印象问题。
  也许,粘绵,这个词有点不太贴切。也许应该说是更加自然,更加质感丰富吧。
  建筑物,街道,行走交错的人们,近处的草木和远处的山峦……将它们各个淋湿的雨水,又赋予了它们各自与众不同的色彩和成分。绝不是,不纯物这样的意思。
  我的视线忽地,停留在地面上积的水坑上。
  这个,该怎么说呢,感觉比起在东京看过的要颜色更多,也更深。问题不是出在雨水自身上面,而是倒影出的景色的差异吧。或者说,只是我自身的心象的一种反映吗……“久等了。”
  从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浅蓝色的衬衫,黑色的皮夹克。不穿白色护士制服的水野小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诊察的结果怎么样?”
  “反正,应该是用不着劳您水野小姐的大驾。”
  “嘛,那真是遗憾!”
  “明天开始也要去学校了。”
  “是吗。太好了呢。”
  水野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从夹克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但是要不要先到哪儿一起吃个午饭?”
  “是刚下夜班吧,水野小姐。”
  我说道,指出了再正常不过的一点疑问。
  “嗯——那个,不是应该很累了吗……”
  “没事没事。反正明天休息,而且我还年轻呢,是吧。——就在那边的家庭餐馆好吧。”
  “啊,我无所谓。”
  水野是开自己的车来的。是与祖母开的,外观全黑的形成有趣对比的,可爱的蓝色小型车。
  3
  这家家庭餐厅在东京也有同样的连锁店,但是跟东京的店比起来坐席要宽敞得多。我们坐到位子上点好菜,水野就双手遮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睡眠不足,是吧?”
  “嗯?嘛,真是有点挺不住了呢。”
  “对不起。在这个时候麻烦你……”
  “你在说什么呀。是我非要见你一面的,不用介意啦不用介意啦!”
  没多一会儿三明治与咖啡端了过来。水野先是在咖啡中加进大量的砂糖小啜了几口,然后吃了一块鸡蛋三明治,才说着“那么那么”重新看了过来。
  “首先,先是跟平常不怎么说话的弟弟,水野武聊天的时候稍微打听了一下。那家伙和榊原君所在的班级,好像有什么关联呢。”
  “有什么关联?”
  “没错。虽然详细的他都不跟我多说,当然我不是很清楚该如何问什么样的问题,这也是原因之——可是,果然还是让人感觉到有某种关联。榊原君是清楚的吧。”
  “有所关联的关联吗?”
  我垂下双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是很清楚。虽然我也确实觉得有点什么,但是转校过来也还没多久,谁都没有告诉过我这些——这样子……”
  “上周,在学校死去的那个女孩,叫樱木来着。应该是班里的女班长是吧?”
  “——是的……”
  “事故的状况我已经听说了。连榊原君你是目击者这件事也是。听说是从楼梯上掉下来,不巧被伞扎了喉咙?”
  “——是的。是这样。”
  “总感觉那家伙,像是在忌讳着什么。”
  “忌讳?你弟弟他?”
  如果说是,由于同班同学的惨死而受到了惊吓,那也是当然的事情。可是“忌讳”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此话怎讲呢?”
  “我也并不是很确切地听到啦。不过给人的感觉,好像他觉得,上周那场事故并非只是一场简单的事故而已。”
  “不是事故?”
  我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不是单纯的事故的话,自杀?还是他杀?——怎么可能。不管是那种都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自杀不是他杀,也不是“单纯的事故”。那到底是……?
  “你认为他在忌讳着什么呢?”
  “谁知道呢。”
  水野歪着头作沉思状。
  “具体说来,还不清楚。”
  ——榊原是那个吧?对于幽灵啦鬼怪啦什么的,是相信的?
  好像是转校过来的第一天吧,被敕使河源问到的问题,忽地在我脑中浮现。
  ——也就是说对于那些超常现象呢?
  以及,这个大概是同样的时候被问到的,灵异的问题。
  不管是“幽灵啦鬼怪什么的”,还是“那些超常现象”……那种东西当然,我是根本不信的,也从没想过去相信。“夜见北的七大不可思议”中的任何一个,虽然确实都是不寻常的事件,但学校这种地方本来就是特别喜欢出怪谈的地方,还有那件“二十六年前的misaki”事件,结果也肯定只不过是……
  ……但是。
  上周的樱木由佳利的死,也许真的不是一场“单纯的事故”呢?
  我开始回想当时的场景。
  那天,听到母亲遭遇交通事故的噩耗的樱木从教室里飞奔了出来。从伞架里拿出伞,她的脚最开始想要迈出的方向,是在离那里最近的位置上的东楼梯。然而,那个动作,还没等被站在楼梯前的窗边的我们看清,就停下了。然后下一瞬间,她就收回脚向着相反的方向——西楼梯那边跑了过去。
  假如——说,我是这样想的。
  假设在那时,她顺着最初的动作从东楼梯下来的话——
  那样的话说不定,那场事故不就不会发生了吗?
  穿过长长的走廊,就着那股势头跑下西边的楼梯,也许正好不巧赶上那一片地板是湿的失足滑倒……这几个要因叠加起来所导致的,就是那场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故了。所以……
  那时的樱木,到底是为什么要采取那样的动作呢?为什么,在看见我们——我和鸣——的同时,会那样……
  “misaki鸣这个名字,你有听说过吗?”
  即使是点的热狗到了也没有伸手去拿的意思,用一起点的冰茶润了润干渴的喉咙,我向水野问道。
  “见崎鸣?”
  理所当然一般,她对这个名字作出了反应。也许是她脑中自动浮现出了,四月在医院里死去的女孩“未咲”的名字吧。
  “misaki、mei是谁?”
  “我班的——夜见北的,三年三班的女学生。你没有从你弟弟那里,听说过吗?”
  水野鼓了鼓单侧的脸颊。
  “都说了嘛,我们是平常都不怎么说话的姐弟啦。——那女孩怎么了?”
  “我们约定好的到时候会对你说的那件事,实际上,就是有关这个叫见崎鸣的女孩的。”
  眼睛滴溜溜地一转,水野“嗯嗯”地点了点头。我就尽量简洁地、慎重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了一遍。
  “……嗯嗯。”
  抱着手臂像最开始一样点了点头,水野又一口吃下一块鸡蛋三明治。
  “忘了是什么时候说过的了。那个戴眼罩的女孩子是吧。——那么,榊原君是那个吧,是喜欢那个鸣的吧。”
  “咦。”
  那个……等,等一下,姐姐。
  “不是那样的。”
  我回了回头,否定道。
  “只是……非常在意。在班级里,她的感觉很奇怪。”
  “那就是所谓的喜欢啊。”
  “都说了不是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进了好了吧,那,再让我从不同的角度整理一下。”
  “……”
  “四月下旬的那天——好像是二十七号吧,鸣的表亲藤冈未咲的孩子在医院去世。鸣对此感到很伤心,很多次都拿了‘祭品’去太平间见未咲。对吧?”
  “——是的。”
  “然后呢?鸣在班级怎么奇怪了?”
  “那个……”
  我仔细的思考该怎么冋答。
  “那个……嗯,我本来以为也许在班级受到欺负了,但似乎不是这样的。或者可以说,大家在恐惧着她。”
  “恐惧?”
  “这么说好像也有点不够贴切……”
  自从第一天在夜见北上学,眼见耳闻的各种场面不停的映在脑海里。
  “比如说我有个朋友叫敕使河原,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不要和‘不存在之人交谈’……”
  “不存在之人?”
  “她自己也说大家看不到她什么的……”
  水野桑在此抱住双臂,“嗯——”沉思着。
  我继续说:“听说,好像是由于上周发生了某起事故。”
  “嗯。嘛,自然的思考的话,这只是单纯的偶然。二者没什么关系的不是吗?”
  “自然的思考,那倒是的。”
  ——但是。
  “还有一个让我在意的问题。这是二十六年前的故事……”
  我开始讲述那个“misaki”的传说。水野桑好不附和的,沉默的听我说着。
  “……您知道这个故事吗?”
  “第一次听说,因为我是在南中上学的……”
  “你弟弟应该知道的吧?”
  “也许吧。”
  “那个和这个有没有关系,我还完全不知道。但是,似乎是有些联系的,我觉得……”“原来如此。”
  水野桑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
  我说道:“那之后我也没去过学校,也不知道现在班级什么情况。您能不能帮我问问您弟弟呢……抱歉啊……”
  “话题变得恐怖了啊。——吃热狗吗?”
  “啊……嗯,吃的。”
  也不算不饿,我紧盯着热狗。
  “那,就问一下好了。”
  水野桑说道。
  “二十六年前的事情,鸣的事情。不过我们姐弟的关系不是怎么好,也不知道能问到多少。——榊原君,明天上学的吧?”
  “是的。”
  阔别一周的学校生活么?
  想着想着,开始紧张。
  现在鸣在做什么呢?
  和气肿的自觉症状有些不同,胸口钝痛。
  “要是我这边知道了的话,给你打电话哦。最近还会来医院吧。”
  “啊,这周周六来。”
  “周六……六月六号吗。‘the omen’看了吗?”
  “小学的时候在电视上看过。”
  “虽然我不觉得这个城市有damien——”水野桑做出一副“喜欢恐怖的新人护士”的表情,露出恶作剧一般的笑脸。
  “那,我们都小心点吧。特别是对那些平常不会发生的事故。”
  4
  从家庭餐馆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望了望雨过天晴的天空。
  水野桑说送我回家,因此我得以坐在副驾驶席上。途中,发现了自己有印象的店面,于是拜托水野桑,让我在此下车。那个御先町的人偶展馆——“夜见之黄昏,虚空之苍瞳”的附近。
  “榊原君家是在古池町那边吧。还有很远的距离呢?”
  对着感到疑惑的水野桑我只能说:“关在家里太久了,我想走走。”于是下了车。
  马上就找到了“夜见之苍瞳……”
  站在入口时,在侧面楼梯的平台上有一名穿着金色衣服的中年女性,偶然的和我对上视线——我有这样的感觉。是上面一层人偶工作室的相关人员?我一边想着,打了个招呼,但对方完全没有反应,静静的上了楼。
  把折叠伞叠好放回包里,我推开了门。
  咔啦,和上次同样的声音,门铃沉默的响起……
  “欢迎光临!”
  和上次一样,白发的老女人坐在门口同样的那张桌子前,用同样的声音迎接了我。明明还是白天,但店里——不,果然应该称呼为“馆里”——和我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已经进入了黄昏前的灰暗。
  “哎呀,年轻的男孩,很少见呢。”
  这,也和上次一样……
  “你是中学生吗?学校休息吗?那只要半价就可以了。”
  “——好的。”
  老女人对着翻找零钱的我说道。
  “嘛,你可以慢慢看。反正也没有别的客人……”
  我感到轻微的眩晕,踏入馆内。
  弥漫在空气中昏暗的弦乐的旋律。陈列在各处的美丽妖异的人偶们。挂在墙上的幻想般的风景画。
  ……一切都和上次一样。就好像陷入了奇妙的“不断重复的噩梦”里一样,我把包放在了里面的沙发上。然后——
  代替无法呼吸的人偶们深深地呼吸着,我如同被线操纵着一般,走向了向下的楼梯。
  如洞穴一般的地下室的冰冷空气和四处陈列着的人偶们(的各个部分),都和上次来时的记忆重合。站在墙壁凹槽内的独臂少女,将下半段的脸藏在薄翼之下的少年,赤裸连体的双胞胎……还有,那个放在最深处的黑棺,以及里面和见崎鸣极为相似的那个人偶,一切的一切,都和上次一样。
  但和上次不同,大脑不会昏沉,身体不会冰冷。但是却像被线操纵了一般,我走向最深处的黑棺。
  创造了这个人偶的,明确的写着一写作雾之果实的雾果。鸣,好像是那么说的。屏住呼吸,看着那个比真正的鸣还要蜡白色的人偶的脸,那嘴唇,似乎想要诉说什么——当即发生了令我无法接受的现实。
  从装着人偶的黑棺的阴影处,无声无息的……
  ……不是吧。
  突然,有感觉到了轻微的眩晕。
  ——嘛,请慢慢看吧。
  刚才老女人的声音再度回响在耳边。
  ——也没有别的客人……
  ……啊啊,没错。
  上次老女人也这么说了。没有别的客人……确实。然后那天我也被那句话陷害了。明明——没有别的客人。
  那么,为什么?
  在黑棺的阴影处,无声无息的……
  ……为什么?
  她——见崎鸣,出现了。
  短裙加上白衬衫的夏服,在这地下室似乎略有些冷。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的皮肤看上去比平时要白。
  “好巧啊,竟然又在这里遇见。”
  轻轻笑着,鸣说道。
  偶然……也许吧。——对不想回答的我。
  “今天为什么来?”鸣问道。
  “从医院回来,偶然经过。”
  我回答说。
  “你?没去学校吗?”
  “差不多吧。——今天偶然,没去。”
  说着,又笑道。
  “身体不要紧吗,榊原君?”
  “应该是不用再住院了吧。还有樱木的事故之后,班级怎么样?”
  鸣低低的说着“啊啊”回答道。
  “大家……都很害怕。”
  似乎是在害怕——刚才水野桑也这么说。
  ——那家伙好像是在害怕。
  “害怕……为什么?”
  “因为,也许开始了……”
  “开始了?——什么东西?”
  鸣终于别开了视线。似乎在思考。
  “我——”
  沉默了几秒,她说。
  “也许我一直都在半信半疑。发生了那件事,五月榊原君来了,虽然那时候是那么说了,但我无法百分之百相信……总是怀疑着哪里。但是……”
  顿了顿再次看向这里。疑问一般的眯了眯右眼,我不明所以的歪了歪头。鸣继续说道:“但是啊,果然,好像还是有的。大概百分之百,确实的……”
  “……”
  “那个,开始了。所以……”
  你怎么想?似乎在问这个一样的,鸣又眯起了眼睛。我果然还是只能歪着头。
  “榊原君现在还不知道吗?”
  鸣一边呢喃着一边静静的转过了身。
  “那么干脆,就这样不知道比较好吧。知道的话,也许……”
  “等等!”
  我不自觉的开口。
  “就算你那么说,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只看到她的肩膀。”开始了”“怀疑”“果然有”……真是的,让人困惑也该有个限度啊。
  “能去学校了吗?”
  鸣背着我问道。
  “啊啊,嗯。明天去。”
  “是吗。——要是你去的话,我还是不要被看到比较好。”
  “咦?那个,到底……”
  鸣微微转身,说道。
  “在这里见过我的事,最好不要说。”
  然后又转过去,鸣无声无息的走着,消失在黑棺的后面。我一直呆呆的,站在那里。“呐,见崎。”
  一段时间后,我终于试着搭话。
  “那个,为什么……”
  迈出的脚步有些迟疑——一瞬的缓慢,让我产生了奇怪的眩晕。
  ——不会感觉被吸进去吗?
  ——从自己体内,很多东西。
  上次在这里见面时,鸣的话摇摇晃晃的如咒文般回旋在脑海。
  ——人偶很空虚。身体还有心,都极为空虚。……空空如也。
  ——那是连“死”都能穿过的空虚。
  总算是保持了平衡。
  ——“死”都能穿过……
  我惶恐不安的窥视黑棺的后面。
  那里——
  没有鸣的身影。
  亦没有其他任何人的身影。
  挂在墙上的暗红色的窗帘,随着空调的风微微拂动。如严冬一般的寒冷,瞬间笼罩了我的全身。
  5
  “为什么?为什么?”
  九宫鸟怜酱,一如既往的极有精神的不断问道。
  为什么?我还想知道呢。——看着笼子里面,它(大概)一如既往的精神。
  “为什么?怜酱。为什么?早上好。早上好……”
  晚饭后,我走到信号良好的一楼边上,给身在印度的父亲打电话。但是,似乎关机了,打了三次三次都没有通。也许对面还在繁忙的工作。
  算了,于是我很快放弃了。
  虽然我想把由于上周的事故导致身体状况再度恶化的事情告诉他,但又不能商量什么,也就算了。只是,若是有什么想要问父亲的话,那就是关于去世的母亲在初中时代的故事,那究竟和现在的这种状况有没有关系,没有任何证据。
  而且我也想问问是否还有那时候母亲的照片。毕业写真集的话,学校应该有保存。那么,没错,只要去0号馆的那个第二图书室就……
  离开放着怜酱的边缘,环视客厅,发现怜子少有的在看电视。搞笑系综艺,我不觉得那是她中意的类型。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将身体埋在沙发里的怜子桑,一直闭着双眼。——什么啊,原来在睡觉么?
  空调制造着冷风,房间有点凉。啊啊真是的,在这种地方睡的话会感冒的。——总而言之先关掉空调吧,我想要离开这里。
  “恒一君?”
  我被叫住。我吓了一跳然后回头,怜子桑微微睁着眼睛。
  “什么时候竟然打瞌睡了……啊啊,这样可不行。”
  晃晃头。这时,电视里传出了演出者发出的尖锐笑声。怜子桑骤然皱眉,取了遥控器切掉画面。
  “不要紧吗?”
  “嗯?——嗯,嘛……”
  怜子从沙发上起身,坐到餐厅的椅子上了。从桌上的水壶里倒了些凉水到杯子里,服下了什么药剂。
  “啊,有点头痛。”
  她对一直看着的我说道。
  “用点药就能治好了。但是最近,好像这种情况很多呢。真讨厌!”
  “也许是累了吧。很多那个,嗯……”
  呼,轻轻的叹息,然后怜子桑说:“差不多吧。”。
  “恒一君才是,不要紧吗?今天去了医院吧。”
  “状态安定没有问题。”
  “是吗。——太好了!”
  “那个,怜子桑……”
  我也坐到餐厅的椅子上,面对着怜子。
  “之前你说过类似‘知道的时机’这种话吧。说是有知道事情的时机。那是——那个时机要如何判断呢?”
  我认真的提问。但怜子桑却一脸忧郁的回答说:“就像说的那样,就是那么回事。”
  略微歪了歪头。我极为疑惑。“为什么?”怜子酱奇怪的声音在内心回荡。
  是在装傻吗,还是真的不记得了。——是哪一种呢。
  “那个……那,我现在问一下……”
  调理心情,我尝试问别的问题。
  “怜子桑在夜见北上三年级的时候,是在几班?”
  “我在初三的时候?”
  “是的。你还记得吗?”
  怜子忧郁的拄着脸,说道。
  “在三班。”
  “三班……真的吗?”
  “——嗯……”
  “那,在怜子桑那一年……那个,那时候的三年三班,也被叫做‘被诅咒的三年三班’吗?”
  “嗯。”
  拄着脸停顿了半晌,怜子似乎在寻找答案。但最后果然还是发出了和刚才同样的微小叹息,“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呢。忘记了。”
  先不管这句话是真是假——
  十五年前……吗?
  顿时,我感到不舒服。
  说到十五年前……啊啊,是吗?是的。但是那个……
  “明天开始上学,对吧?”
  怜子桑说道。
  “是的。我是这么打算的。”
  “‘夜见北的心理准备’我教过你了吧。还记得吗?”
  “啊,是的。那个……”
  “心理准备,之三也记得?”
  “——嗯。”
  当然记得。不吉利的“之一”和“之二”,以及对我来说最有意义的“之四”。那个“之三”,好像……
  “绝对要遵守班级的决定……吧……”
  “没错。就是这个。”
  怜子桑缓缓的点点头。
  “那个怎么了?”
  我问道,突然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然后大幅度的摇了摇头。说道:
  “啊……那个,说到哪了?”
  一边摇着头,一边揉着膀子,如此说道。
  “在说‘夜见北的心理准备,之三……”
  “啊,是吗。那个,也就是,嗯,所有的心理准备都要好好的遵守,也就是……”
  “哈啊。——不要紧吗?”
  “嗯。我好像累了。抱歉,恒一君。不行了,这样的话……”
  轻轻的敲着额头,怜子露出了弱弱的笑容。我不只是不耐烦、痛苦,心里还充斥着负责的感情。
  也许对怜子桑说鸣的事情也可以。不,或者说应该积极的说才对。但迷惑之后,我决定不说了。
  和怜子桑这样对话让我紧张……原因大半是因为我在她身上见到了只在照片上见过的母亲的风采。——没错。经过自我分析,果然问题是出在我身上。而且……
  今晚还是回房间吧。而且应该早点睡。
  决定后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为什么?”
  小声的嘟囔着。没有深邃的含义或意图,但……
  “还是不要吧。”
  突然变得严厉的语气,玲子说道。
  “我很应付不来的,那只鸟……”
  6
  第二天——六月三日,周三。
  午休的时候教室里没有鸣的身影。
  和往常不同,不是下了第四节课就立刻出去。而是从早上开始就不在。就像昨天和我说的那样,也许今天就这样完全不让我见到。
  对于一周未见的我,班级同学的态度,说好听点是经常性的问题,说不好听就是稍显冷淡。
  “又住院了吗?”
  ——不,在家疗养。
  “和之前一样的病?是叫自然气胸吧。”
  ——该说是差不多吧。
  “已经好了吗?”
  ——托你的福。但是,还不能做激烈运动。体育课也暂时只能在一旁参观……
  “好好保重啊。”
  ——啊啊嗯,谢谢。
  没有人谈及樱木由佳利和她母亲的死,没有人。连老师们也是这样。教室里樱木的座位就那么空着。似乎常有的,那里也没有摆放花瓶……似乎所有人都在逃避她的死。超乎寻常的。——我这么觉得。
  到了午休,第一个交谈的人是风见智彦。我叫住了要出教室的他。
  “啊早……”
  用指尖推一推银色边框的镜架,风见僵硬的表情变得好陌生。
  同四月初见到他时一样——来病房探望我时的他,也是这种感觉。过了一个月,我本以为多少应该已经有些熟悉了,却还是这种被排除了的感觉。
  初次见面的时候和现在——二者的根源之一大概是“紧张”。第二,也许是某种“警戒”——我这么觉得。
  “恢复精神了真好啊,我很担心呢。请了一周的假,还以为你又旧病发作了。”
  “我自己也很担心啊。说实话,我已经受够住院了。”
  “休息期间的笔记,不太需要吧。”
  风见战战兢兢的说道。
  “你,很厉害呢。”
  “只是因为在之前的学校学过……也不是那么厉害。”
  “啊,那,你要复印笔记吗?”
  “不用,现在这些应该还用不着。”
  “是吗。那……”
  重复着不明所以的对话,风见的表情依旧僵硬。紧张和警戒,或许,还有“恐惧”吗……?
  “上周的事故很震惊吧?”
  我提起了那件事。
  “一起作班干,你们还一起来探望我,竟然会发生那样的……”
  一边说着,我一边看向樱木的作文。然后风见露出了略显慌张的样子,“新的女班长,该决定了呢。在明天的班会上,大概会决定……”
  说着他匆匆忙忙的和我道别,走出教室。
  “新的班长吗?”
  风见和樱木是非常合适的两个人,但中学的班干这种东西,可以替代的人才有的是……
  坐在座位上,我环视教室。进入了六月,大部分学生都换上了夏装。那里一个,这里两个,围成“岛”开始吃饭的女孩子们。聚集在窗边一角的男生们在闲聊。其中有一个鹤立鸡群一般个子高高的男生。晒得很黑,头发是那种所谓的运动男孩式……那家伙好像是,水野。篮球部的水野takeru。“takeru”写作汉字“猛”。
  一瞬,我想着,和他打个招呼吧。
  加入水野的话题,然后依据情况提到昨天见到她的事,然后……不,还是算了。水野桑说过“找找看”,所以应该先等着。而且姐弟两的关系似乎不是很好,要是我随意解除的话也许会被“戒备”,反而什么都问不到。
  一如既往怀着十分感激的心情将祖母的手制便当收入胃袋,然后独自来到走廊。这期间多次感到水野·弟弟偷窥我,大概不是错觉吧。
  和上周周二那时候一样,我站在东楼梯前的走廊窗边。
  天空略显阴郁。虽然没有下雨,但风却很强。即使打开玻璃窗,也仍旧能够听到断断续续的尖锐的风声。
  背靠着窗子,斜倚在墙上,我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在目录里找敕使河原的号码,毫不犹豫的按了通话键。
  敕使河原来了学校。但是,从早上开始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也一直避免和我对上视线。到了午休,等我发觉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教室……
  真是的,我又不是见崎·鸣。
  “哦,哦。”
  铃声响了不知几次,他终于接了。
  我立刻问道。“现在在哪?”
  “唔——”
  “不是‘唔’吧。你现在在哪?”
  “外面……在中庭散步。”
  “中庭?”
  我从窗户看过去,越过玻璃视线落到了地面。从中庭走来的学生有很多,完全弄不清敕使河原在哪。
  “我现在过去,在那个荷花池边等我好不?”
  “咦,啊,啊那个榊……”
  “那,我现在过去。”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挂断了电话,我匆忙赶到自己指定的地点。
  7
  传说中会伸出染满鲜血的人类手掌的那个荷花或者正确来说应该是水莲池,在铺满圆圆的莲叶的水池边,敕使河原依言在那等着。附近没有眼熟的学生,他大概一个人在“中庭散步”。
  “我从上周开始就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但是你完全没有接。”
  我用尽可能冷淡的声音说。敕使河原夸张的双手合十说:“哦,对不起。”,但始终都没有看着我的脸。
  “打来的时机不太好。虽然我很在意,但我给你打电话的话,你看,你身体不好不是吗。所以很担心。”
  一眼就能看穿的借口——我想到。
  “约定。”我说道。
  “到了六月就告诉我,你不是那么答应我的吗?”
  “唔……”
  “都说了不是‘唔’啊。”
  对于那个毫不掩饰自己的动摇的茶色头发家伙,我毫无宽容的严厉盯住。
  “你要遵守约定啊,毕竟那是你自己说的。二十六年前的事。那个三年三班的很受欢迎的misaki,死于不幸的事故……然后呢?”
  “……”
  “那是开始之年,你们都说过类似的话。——然后呢?那之后,三年三班到底怎么了?”
  “等一下,等等啊。呐,啊榊。”
  这下,敕使河原终于看向了我的脸。
  “确实,啊啊,我答应你了。到了下个月就告诉你。但是这个月要老老实实的,那时候我不是说了吗?”
  敕使河原忧郁的叹了口气。上空吹过强烈的风。
  “情况,改变了。”
  “那个时候和现在,情况改变了啊。所以……”
  “是说那个约定作废?”
  “——啊啊……”
  那算什么……我虽然很难认同,但看着眼前敕使河原的样子,我觉得再问下去也是徒然。
  ——话虽如此。
  只有一个,我有一件无论如何也想问的事情。就是——
  “‘不要和不存在之人接触’,你这么忠告我是吧?”
  无言的点点头,敕使河原露出了吓了一跳的表情。
  “‘会很糟糕’。那个到底是……”
  这时——
  裤子口袋里传来震动。会是谁呢?一边思考着,我一边查看不停闪烁着来电显示灯的手机。显示在画面上的是今天刚见到的水野的名字。
  “啊,榊原君?现在学校是午休吧。方便接电话吗?”
  这时水野桑的声音似乎有些慌乱——
  “我是从医院打的电话。”
  “咦?今天不是休息吗?”
  很在意旁边的敕使河原,我用左手掩住嘴,一边降低了声音。
  “突然接到人员不足,让我去医院的命令……真的是很累呢,这个工作,特别是新人。”
  抱怨过后,水野桑突然改变语气,然后继续说道。
  “我是抽空出来的,现在在医院的屋顶。”
  “怎么了吗。有什么……”
  “我问了,昨天晚上……”
  “问你弟弟?那件事?”
  “没错。然后……总而言之,就是有一件事想要告诉榊原君,并且确认一下,然后……”
  “确认,什么?”
  “可以吗?”
  水野桑再次强调式的问道。她确实是在屋顶——至少是在屋子外面——似乎,因为我能听到很强很尖锐的风声。
  “昨天和我说话的鸣——见崎·鸣那个女孩……”
  水野桑说。
  “那孩子,真的存在吗?”
  “什么?”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但……
  “她存在啊……”
  “现在呢?在附近吗?真的存在吗?”
  “不。今天,她从早上就没来学校。”
  “就是不在啰。”
  “怎么了?”
  我也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那种事,突然……”
  “所以,昨天我问了我弟弟……”
  水野桑语速很快的说着。
  “关于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和上周的那起事故,无论我怎么问,他都含糊其辞,似乎在恐惧着什么,有种请放过我的感觉。但是,最后我一提到鸣的事情……”
  咂咂,传来了杂音,声音有点断断续续。
  “然后那家伙,突然脸色大变说‘什么啊’。说‘我们班没有那名学生’就好像没见过一样的,非常认真的表情说着。所以啊,我就在想是不是真的,见崎·鸣那孩子……”
  “——骗人的!”
  满脸疑惑的敕使河原的脸映入了眼帘。我背对着他,就连握着手机的右手也出动了,严严实实的遮住了嘴,然后——
  “骗人的!”
  再次强调。
  “但是……那家伙,真的很认真啊。而且也没有必要说这种谎……”
  飒飒飒飒,杂音乱入,水野桑的声音听不到了。但是我仍旧说道:“见崎鸣,存在!”
  鸣是,存在的。我见了她很多次。和她说话了很多次。昨天也见到了。昨天也同她说话了。不可能不存在。绝对不可能。
  “咦?”
  杂音的对面,终于传来了不同的语气。
  “啊……这是什么?”
  “——怎么了?”
  飒飒,嘎嘎嘎嘎嘎嘎嘎……咂。
  “水野桑?能听到吗?”
  “……榊原君……”
  水野桑的声音,比刚才还要断断续续。
  “我乘了屋顶的电梯。差不多该回去了……”
  “啊啊,所以信号才……”
  “……但是,这下……讨厌。什么东西?”
  嘎嘎嘎,杂音变得激烈。水野桑的声音,再次被杂音包裹,听不到了。
  “水野桑!”
  不自觉的,加大了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的力道。
  “呐,能听到吗?到底怎么……”
  阻止了我的声音的,是这时传入我耳中的,某种异样的声响。无法用拟声词描述,某种异样的,剧烈的声响。
  忍不了的,把手机挪离耳边。
  怎么了呢。
  乘电梯所以信号不好什么的……所以?所以有这种声音?不,在这之前水野桑……
  我战战兢兢,把手机挪回耳边。咚,这次是非常粗暴的僵硬的声音。就好像这是,没错,电话掉在地板上的声音一样。
  飒飒飒飒,嘎嘎嘎嘎嘎嘎嘎……杂音越发激烈。在两个电话切断的前一刻,最后那一瞬间。
  微弱的,但是我确实是听到了,痛苦呻吟着的水野桑的声音。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 19:09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7
  June Ⅱ
  1
  水野桑的死。
  我知道这说不意外也不意外的事情时,是同一天的晚上。那时候只知道医院发生事故这一情报,但当时的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觉悟。
  午休时的,那通电话——
  那时候,在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异样的事情。但是,我打了很多次电话,都没有接通……结果我完全没能确认什么,就只能在焦躁和不安中度过时间。
  “水野桑是那个年轻的护士?”
  听闻此事的祖母也极度震惊。四月我住院的时候,她见过水野桑好几次。
  “是叫水野……沙苗吧。和恒一很合得来……聊过关于书的事吧……”
  “我也好像在医院见过一次。去探望你的那天,正好……”
  怜子桑也非常忧郁,不知是不是又在头痛,晚饭后和昨天晚上一样吃了些药。
  “还那么年轻。——弟弟也很担心吧?”
  “还有弟弟吗?”
  我回答祖母说:
  “有个弟弟叫猛,正好和我同班。”
  “哎呀!”
  祖母瞪圆了眼睛。
  “真讨厌啊。最近不是也有个班上的孩子死于事故吗?”
  若有所思的皱着眉,太阳穴一条一条的。
  “说是在医院发生事故……会是什么样的事故呢?”
  谁都无法回答。
  但是我的耳边,又响起了午休时电话那端传来的剧烈的声响。以及似乎被激烈的噪音吞没的,水野桑的痛苦的呻吟声……
  无法忍受,紧紧地闭上双眼。
  我本想现在在此讲述一下午休时的四惠桥。但仔细想想,明明没有什么值得忧郁的理由……
  我没有说。不,是没能说。那恐怕是由于等同于罪恶感的某种感情充斥在心里,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
  一直沉默的祖父,发出了“啊啊”沙哑的声音,一边用双手捂住气色不好的额头。
  “有人死去就有葬礼。要忍受葬礼,希望能够忍受葬礼啊!”
  似乎是说什么不宜出殡,因此守夜在后天,告别仪式改成了在大后天周六举行。周六……啊啊,六月六日吗?
  ——你看“omen”吗?
  在家庭餐厅的时候喝水野桑的对话,鲜明的浮现在脑海。那明明还只是昨天的事情。
  ——我们都小心点啊。特别是对于一般不会发生的事故。
  那个水野桑,死去了。
  后天是守夜,大后天是告别仪式……完全没有现实感。由于太过震惊,完全感受不到悲伤。
  “……要忍耐葬礼啊……”
  祖父不断重复着,“葬礼”这个词把我内心的某处染得漆黑。咦?这么想着的时候,那片黑暗占据了中心,企划的漩涡开始回旋,最后是什么呢,嘶嘶嘶嘶的奇怪的重低音不知从何处用处……
  我再次紧紧地闭上双眼。同时脑海中,有什么啪嗒一下,停止了。
  2
  第二天六月四日,三年三班从早上第一节课开始漂浮着一片抑郁的空气。
  水野桑的弟弟,猛没有来。他之所以缺席是由于姐姐的突然死亡这一传言,在第二节课结束时已经传遍全班。然后在第三节课,国语开始之前班主任久保寺老师正式的对大家说明了那一事实。
  “水野君昨天,由于姐姐突然惨遭不幸……”
  顿时,教室里弥漫着异样的寂静。就好像学生全部的呼吸,在一瞬间被冻结了……
  而竟然在这一时机,见崎鸣走进了教室。
  对于迟到完全没有道歉的打算,毫不在意的,沉默地坐到了她的座位上。我的内心一边不停的骚动着,一边紧盯着她的动作。同时,也注意着班级的反应。
  没有一个人,看向鸣。所有人都很不自然的,直视前方。就连久保寺老师也是如此。不看向鸣,也不说话。就好像——
  没错,就好像,见崎鸣这个学生从一开始就不在班级,不存在——也许也可以这么说。
  国语课一结束,我就立刻离开座位,走到鸣那儿。
  “有点事……”
  我把她叫到走廊,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很在意周围的目光,一边问道。
  “你知道水野家的事情吗?”
  然后她就好像完全不知道一样的,问“什么?”然后轻轻的歪了歪头,没有被眼罩遮住的那只眼睛,感到不可思议一样的眨了眨。
  我说道:
  “水野的姐姐昨天死了……”
  一瞬,她的脸上浮现了吃惊的色彩。但是立刻又消失了。
  “——这样啊……”
  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生病,还是事故什么的?”
  “事故,似乎……”
  “——是么……”
  在教室的出入口附近,聚集了好几名学生。虽然我记得名字和脸,但却没怎么说过话的男生女生,有好几人。中尾和前岛,赤泽和小椋还有杉浦……在那里吗,还有敕使河原。自从昨天午休以来,还没有和他说过话。
  他的视线一晃而过。从远处窥视着这边的情况。
  难道——这时候我只能认真的思考。
  难道,在看向这里的他的眼里,这里也许真的只有我一个人。
  然后——
  在下节课上课的时候,鸣已经不在教室里了。意识到这一点的,理所当然的也只有我一个。
  ……到了午休,我来到面向校园的那侧窗户的最末端,鸣的座位那里,再次观察那张桌子。
  那是和教室里的任何一张桌子都型号不同的木桌。椅子也是一样。就好像数十年前使用的物品……非常古老的桌子,以及椅子。
  为什么呢?事到如今我才自问。
  为什么只有鸣的桌子这么的……
  我不再在意周围的眼光,我自己坐在那位置上。桌子的表面满是伤痕,凹凸不平,比如考试的答题卡等,若是不在下面垫点什么东西的话,就无法好好的记笔记。
  混在伤痕里的是,各种涂鸦。
  大概和桌子一样古老一似乎是很早以前的涂鸦了。有用铅笔写的,有用圆珠笔写的。也有用圆规的尖端刻的。有的几乎消磨干净,也有一些模模糊糊可以大致读出来的东西。——那其中,看上去,是最近才写上去的文字。
  蓝色的笔,在桌子的右端,小小的写着。虽然没有笔迹或其其他什么可以作为依据进行判断的东西,但我只觉得认为,这是鸣写上去的。
  “死者”是谁——?
  只有那一句。
  3
  “……老师,怎么了?”
  坐在同一张作业桌的旁边,望月优矢自言自语着。
  “那么不舒服吗。最近,好像没什么精神……”
  第五节课,是三神老师的美术课,但在0号馆一楼的这个美术室里,并没有老师的身影。
  “三神老师今天休息。”
  开始的时候别的美术老师前来通知,并用事务式的语气让大家仔细。说是让“各自,用铅笔自画己的手”,这种全然无趣的课题,然后那名教师就离开了,四处发出了叹息,说是当然,却也是当然的。
  打开写生本,总之先把自己的左手支在桌子上频繁的观察,但说实话,干劲几乎为零。要是知道会有这种事的话,就带本什么文库本来好了。金或者孔兹或者拉布克拉夫托,虽然也不怎么想读。
  偷偷看向喜欢蒙克的望月,他似乎也没有画“手”的打算。打开的素描本不是空白的,那里已经用钢笔画上了什么。人物——而且是那种乍看上去就只是是以三神老师为模特的女性。
  这家伙搞什么啊——不自觉的发出了声音。
  真的被迷住了吗,少年。被大了十几岁的女教师。——嘛,虽然那是你的事。
  但是果然还是以非常微妙的心情听到了吗,那个担心着三神老师身体的他自言自语着……
  “……怎么会?”
  望月突然看向我。
  “呐,榊原君。”
  “什,什么?”
  “三神老师不会是得了什么危及性命的疾病吧?”
  “嗯嗯?啊啊……”
  我完全不知所措的,随意回答着。
  “嘛,不要紧的吧。”
  “是啊。”
  望月用松了口气的声音说道:“是啊。那种,不可能发生那种少见的事呢。——嗯嗯……”
  “你这么担心吗?”
  “那个……因为最近樱木桑和她母亲去世了,这次又是水野君的姐姐不是吗?所以那个……”
  “有关系吗?”
  我在此插入。
  “樱木的事件水野的时间,但若是三神老师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有什么关系吗,有联系吗?”
  “啊……那个?”
  说完,望月缄口不语。逃避一般的别开视线,“哈啊”的叹了口气。——啊啊真是的,果然这家伙也知道一些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吗?
  果然还是应该加大诱导的力度吗,我想着,“美术部那边呢?”把话题转向别的地方。
  “部员现在有多少人?”
  “只有五人,只有……”
  望月再次看向我。
  “要加入吗,榊原君?”
  “——怎么会……”
  “加入不是挺好的么?”
  “要是劝诱的话,对象改成见崎不是更好?”
  我试着诱导他,于是说出了这句话。望月的反应如我相像的那般,胡言乱语自是最好不过。无言的沉默,再次逃避的别开视线——这下连呼吸也屏住了。
  “见崎很擅长画画的……”我毫不在意的继续说道。“她速写本事的画,我看过……”
  没错,那是在那个第二图书室。美术课之后,和望月还有敕使河原一起经过那个房间,那时,那个……
  ……如同拥有球体关节的人偶一般,美丽少女的画。
  我想最后给这孩子画上巨大的羽翼——那时鸣这么说道,羽翼已经画上了吗?
  看了看仍旧别开视线,什么也不说的望月,我合上了素描本。到第五节课开始虽然还有不到三十分钟,但我决定放弃自习课题离开。
  “去哪里?”
  望月问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我。
  “图书室,第二间。”
  我故意强调。
  “有事情要调查一下。”
  4
  对望月说“有事情要调查一下”,大概是实话。而不包含在“大概”里面的部分,就是也许在那里我能够遇到鸣,这一小小的期待,但那期待并未有实现——
  在那个古老的图书室里并没有学生的身影,只有那个叫千曳的管理员。
  “之前……见过呢……”
  从摆放在角落的询问台那,传来了他的声音。今天在那个黑漆漆的角落里,星星点点的白发依旧乱蓬蓬的。透过土气的黑框眼镜的镜片,看向这里。
  “转校生榊原君。”
  他说出了我的名字。
  “是三年三班吧。我记忆力不太好。——第五节课是?”
  “美术,那个,今天老师休息所以自习。”
  随意回答后,阴沉的管理员没有再追问下去。
  “有事吗?”
  他问道。
  “一般这里不会有学生来的。”
  “那个,有东西要调查一下。”
  这也是随意的回答,我慢慢地磨蹭到管理员的咨询台前,问道。
  “以前的毕业写真集,是在这里吗?”
  “哦,毕业写真集吗?应该是都在的。”
  “能借阅吗?”
  “能啊?”
  “那,那个……”
  “写真集应该在那边吧。”
  缓缓的站了起来,管理员伸出了一只手。指着从入口方向看在右手边,走廊一侧埋人墙面的书架。
  “在那边的架子上,应该是从里数第二个,那附近。按你的身高来看应该是不用踮脚也能够到的。”
  “啊,好的。”
  “你想看什么时候的写真集?”
  “那个——”
  我多少停顿了一下。
  “二十六年前……一九七二年的。”
  “七二年。”
  紧皱着眉头,管理员看向我。
  “为什么你要看那个?”
  “那个,其实……”
  我努力的保持平静,尽量流利的回答道。
  “我母亲是那一年的毕业生。母亲去世的很早,所以没怎么留下照片,所以,那个……”
  “母亲吗……”
  看向这边的管理员的目光,似乎变得柔和了。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但怎么就是七二年呢?”
  后半是如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喃声。
  “找找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但是不能外借。看完的话,记得放回原来的位置。明白吗?”
  “是。”
  找到了想找的写真集,到从书架上拿下来大概花了两三分钟的时间吧。把写真集放到大桌子上,拉开椅子,我一边调整纷乱的呼吸,一边翻开写有“夜见山北中学校”银色烫金字样的封面。
  总之,先查看了三年三班那页。很快就找到了,在翻开那一面的左边是彩色的集合照片,右边是特别拍摄的个人照。
  学生人数比现在多——个班上有四十多人。
  集合照片的背景,似乎是学校外的某处风景。夜见山河的河边什么的,应该是在那附近。大家都穿着冬装。虽然在笑着,但能察觉紧张的心情。
  母亲——她在哪?
  只看拍下来的脸,一时半会儿似乎找不到。若是参照着印刷在照片下面的姓名的话……
  ……有了。是这个。
  “妈妈……”
  不自觉的,发出了声音。
  在第二排,右起第五个。
  穿着和现在的制服一模一样的藏青色上衣,头上别着白色发夹之类的东西……
  她也笑着。但总觉得,她也在紧张。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母亲中学时代的照片。年轻——或者说还很稚嫩。按照年龄的关系再次考虑的话,果然母亲的妹妹怜子阿姨和她长得很相似。
  “找到了吗?”
  管理员问道。
  我没有回头,回答:“找到了。”将目光转会照片下面的姓氏。想要确认那里是否有“misaki”那个名字。
  ——然而……
  没有。
  “你母亲在几班?”
  管理员再度问道。声音比刚才近了很多。我惊讶的回头,发现他从咨询台那里走来。
  “那个,我母亲三年级的时候是在三班?”
  管理员“嗯?”的皱紧了眉头。然后手伸过来拿起写真集仔细的看着,“哪个人?你的母亲?”
  “这个……”
  我指了指集体照上的她说道。管理员推了推眼镜,“哪个哪个?”贴近了写真集,“啊啊……理津子吗?”
  “咦?那个,你知道我母亲吗?”
  “啊……不,嗯……”
  管理员含糊其辞,离开了桌子。发觉了我的视线,他轻轻的搔了搔乱蓬蓬的头发,“理津子的儿子吗……”
  “母亲十五年前,生下我之后就去世了。”
  “是吗。也就是说……哈哈。原来如此……”
  什么是“原来如此”,我抑制着想要问清楚的欲望,再次将视线转回桌子上的写真集。
  第二列的,右起第五个。
  看着虽然紧张但仍微笑着的母亲,还有一起拍照的所有同级生们,还有……
  ……咦?
  突然发觉了一件事,我眨了眨眼睛。坐回椅子上,再次看向写真集。
  ——然而,这时……
  “你在这吗,榊原君?”
  入口的门大开,有一名学生和着第五节课结束的铃声走了进来。那是风见智彦。
  “久保寺老师在找你,说让你去职员室。”
  5
  “榊原恒一君,对吧?”
  初次见面的两个男人之一——年长圆脸的那个——说道。似乎为了缓和我的紧张,用极为安抚性的语气,毫无停顿的提问。
  “你知道在市立医院工作的水野沙苗的事情吧?”
  “——是的……”
  “你们关系很亲密?”
  “四月住院的时候她很照顾我,所以……”
  “会打电话?”
  “是的,打了很多次。”
  “昨天中午过后一下午一点左右,你和她打了电话?”
  “——打了。”
  被久保寺老师叫去A号馆职员室,在那等着我的,是夜见山警察署刑事课的便衣警察,也就是所谓的刑警。定式一般的二人组。和年长发福圆脸相对的,年轻的那个是尖下巴细瘦脸、戴着藏青色镜框的眼镜,像蜻蜓一样的……两人分别叫做大庭和竹之内。
  “有点事情想问你,而且也已经向你的老师取得了许可。可以吗?”
  刚才,一见面就说出这句话的是年轻的竹之内。草率的,虽说不上如此,但也还只是把我当作“仍旧不成熟的中学生”那样的语气。
  “接下来的LHR迟到也没关系的。希望能够好好的谈谈。”
  久保寺老师说道。没多久,第六节课开始的铃声响了起来,久保寺老师委托了另一名男老师,匆忙的离开了。
  我们坐在放置于职员室一角的沙发上,我面对着两位刑警。刚才那名男老师自我介绍说是“生活指导员八代”坐在了我的边上。在这种情况下,学校果然是不能让学生一个人面对。
  “水野沙苗桑昨天死去的事你知道吧?”
  用极为安抚性的声音,大庭继续说道。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不,我不太清楚详情。只知道是医院发生了事故。”
  “哦哦。”
  “有看今早的报纸吗?”
  竹之内插话问道,我沉默的摇了摇头。这么说来,祖父母家没有订报纸。昨晚也没有人看电视……
  “是由于电梯事故。”
  竹之内告诉我说。
  那基本是在预想之内的。在教室的窃窃私语里,混杂着那样的话。——但是,从刑警的口中正式听到的那一瞬间,有种受到了全身都感到钝痛麻痹的打击的感觉。
  “医院的电梯掉了下来,她一个人乘在上面。受到跌落的冲击撞在地板上,受到冲击的天花板的铁板掉了下来。”
  总觉得年轻的刑警洋洋得意的说着。
  “然后,砸在了运气不好的她的头上。”
  “……”
  “死因是脑挫伤。从事故现场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完全丧失意识,虽然医院尽全力抢救,但结果还是没能挽救性命。”
  “那,那个……”
  我战战兢兢的问道。
  “那个,那个事故有可疑的地方吗?”
  所以刑警才四处取证吗,我想到。
  “不不,事故就是事故。这只是极为不幸的令人悲伤的事故。”
  年长的刑警如此说道。
  “只是,若是由于医院的电梯落下事故,那么就有纠察原因以及管理责任的追究这样的问题。”
  “所以我们才会出动。”
  “——哈啊……”
  “出问题的电梯地板上,遗落着水野桑的手机。最后的通话记录,是榊原君,是记录着你的名字的电话号码。而且,那正好是在事故发生时的下午一点左右时的通话。因此,也许你是最后和她说话的人……”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是知晓昨天事故前因后果的,可能性最高的人。所以,也就是说,通话对像,初中生榊原恒一被盯上的原因。而事实上,我那时候确实是听到了。
  但是,他们来我这里是不是有些晚了。我这么觉得。虽然能够相像昨天事故发生之后现场的混乱状况,但是——
  被催促着,我将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刑警。
  昨天午休,水野桑给我打了电话。最开始是普通的聊天,但她上了屋顶的电梯之后样子就变得奇怪。然后就立刻发出了剧烈的声音,发出了手机被丟出去的声音,然后一瞬间,听到了她痛苦的呻吟之后,电话就被切断了。
  ——无论哪个,都符合事故的情况。
  “那么,你有没有和别人提起?”
  “那时候还很迷茫。即使回拨也拨不通。”
  我尽量保持平静,说明自己昨天的行动。
  “但是总而言之,是觉得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先找到水野君。”
  “水野君?”
  “水野猛君。水野桑的弟弟,和我同班。我也给他打过电话,但是也许是我词不达意,所以他没怎么认真听……”
  ——你在说什么啊,不知所谓。
  这就是,那时候水野的弟弟的反应。似乎有点生气,又非常不知所措。
  ——你不要对姐姐说多余的话。我很困扰。
  那之后,我唯一一次给医院打了电话。
  我联系到医院的护士中心,拜托他们要找水野桑。——但是,那也不太顺利,对面的样子好像非常骚乱……之后,就是无论打几次电话,都是通话中,毫无办法。
  “她在屋顶上吧。”
  大庭确认。
  “然后乘上电梯,很快……吗。原来如此。”
  年长刑警点了点头记录下来。
  “事故的原因是什么?”
  我问道。
  “那个还在调查中。”
  年轻的刑警回答道。
  “不过肯定是由于钢索被切断才会落下。但是有安全装置的,平常没什么可能发生那种事。——那个医院也是建了几十年,在那期间似乎反复胡乱增该建筑许多次。出问题的那个电梯是在建筑物的里面,被称作‘里电梯’。患者自不必说,职员们通常也不使用。”
  “榊原君呢?你知道有那个电梯吗?”
  “不,完全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应该是非常老化了的,我们也怀疑没有进行过维修。”
  “是这样吗?”
  “因为发生了事故啊。明明是公立设施,这应该是个大问题吧——话虽如此,由于电梯落下导致死人的倒着实很少见。她真是,只能说是运气太差了啊。”
  ——我们都小心点吧。
  最后见面的时候水野桑的那句活,再次在耳边响起。
  ——特别是对于那些平时不会发生的事故。
  6
  从刑警们的“调查取证”解放出来的时候,第六节课已经开始三十多分钟了——
  走出职员室,我规规矩矩的急速走向教室,等到了的时候,我大吃一惊。三年三班,没有一个人在。
  但是书包什么的还在。并不是早早结束回家了。——也就是说。全员都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我只能这么想……
  赤泽泉美在黑板的正中间,用大大的字写着。
  【赤泽泉美。】
  成熟强硬,华丽的存在。差不多是那种感觉的女孩。轮廓鲜明,总是被友人朋友包围,是人群的中心……
  ……和鸣完全相反呢。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想起了一些关于赤泽这名学生,让我很在意的地方。
  我第一次上学是在五月的某天,赤泽泉美那天休息……然后,在那天的体育课。崴了脚的樱木由佳利前来和我搭话,那时候。
  ——不好好做的话,赤泽桑会骂……
  我好想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那是?
  然后,还有敕使河原突然打来的那个电话。
  ——因为我觉得很糟才给你打电话的啊。
  这么说着,他继续道。
  ——赤泽那家伙相当焦急,现在也许都有点歇斯底里了。
  “哎呀,榊原君。”
  我回过身,久保寺老师站在那里。似乎追着我,从后面的出入口进了教室。
  “警察那边已经结束了吗?”
  “是的。”
  “是吗。——那,今天你可以回去了。”
  “哈啊。那个……大家呢。”
  “在班会决定新的女班长。是赤泽桑。”
  “啊啊……”
  所以黑板上才写着她的名字吗?
  “那个,大家在哪里?”
  久保寺老师无视了我的问题,“今天可以回去了。”
  又重复了一次。
  “关于水野君姐姐那件事,你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吧。但是忧心忡忡也没用。不要紧。大家一起加油,一定能够跨越过去的。”
  “——哈啊……”
  “为了那个,可以吗?”
  明明交谈的对象是我,但这时候久保寺老师的目光却完全没有在我身上,而是落在了没有人的讲台上。
  “请一定要遵守班级的决定,明白吗?”
  7
  两天后——六月六日周六,学校休息,我去了夕见丘市立医院。本来,也许这天能够见到水野桑的。
  现在,也许正好在这城市的某处斋场进行她的告别仪式——我一边想着,一边接受预约过的呼吸器科的外来诊察,半老的医生用一成不变十分可靠的声音说着,一边记录下来,之后一个人走向病房。
  我想看一次造成水野桑丧命的事故现场——
  如刑警说的那样,有问题的“里电梯”位于平面结构复杂的病房深处,很难被人察觉的位置。
  总算找到了那里,理所当然的,电梯禁止使用,前面挂有很多防栅胶带,封住了入口。
  为什么平时连职员都很少使用的那个电梯,新人护士会去使用。她是否平时就习惯于乘坐这部电梯呢。或者说是,那天偶然的,乘坐了呢。——现在,这些都还不清楚。
  我使用了别的电梯,来到了屋顶。
  天色微阴无风,从早上就很闷热。
  在没有人的屋顶上,我从一端走到另一端,“怎么了,恐怖少年?”现在我也有被叫住的感觉,于是突然停下了脚步。用手帕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我想,应该还有眼泪。
  “为什么……水野桑……”
  不自觉的低喃。“死亡”这一空虚的现实重重的压了下来,胸口苦闷。
  慢慢的调整呼吸,靠着围栏,望着夜见山的街道。住院的时候,曾经和怜子阿姨一起从病房的窗户看过一次的街道远景,现在心不在焉的重温。
  在远处连绵不觉的西山。被称为朝见台的是哪一座呢。经过城市正中间的是夜见山河。那对面能看到夜见北的操场。
  ……昨天去了学校,第一个和望月优矢说了话。
  “第六节课的班会,大家去了哪里?”
  我问了很在意的问题,但望月的回答模棱两可。
  “就,去了下T栋。”
  “T栋,是那个特殊教室?”
  “也有学生可以使用的会议室,在那里。去了那里,然后发生很多……”
  很多?是在说什么呢。
  “女班长,决定是赤泽泉美了。”
  “啊啊,嗯……”
  “我们,投票了……”
  “赤泽桑是候补。本来,她就是决策组的。”
  “决策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的词汇。
  “那是什么?”
  “啊……啊,嘛,就那个,就是那个……”
  望月的回答很模糊,“就是那个。要是班级有什么问题的时候,思考对策的相关小组。风见也担任那边的职务……”
  这个总觉得也有点含糊其辞。我决定欺负一下他:“今天三神老师好像休息呢。”
  我故意叹息着说,立刻望月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真的这家伙,太容易明白了,该说是纯情还是什么。“那可以吗,少年?”果然好想问问看啊。
  不只是三神老师,昨天,鸣直到最后都没有来学校。三年三班的缺席人员,还有一名叫做高林郁夫的。记得第一天来学校的时候,除了赤泽泉美,这个高林郁夫也休息。
  似乎有些健康上的问题,即使来学校,体育课也是在一旁参观的这么一个学生。总而言之是土气的初次见面时的第一印象就让人产生不爽的感觉,虽然和我同为参观人士,但迄今为止我和他几乎没有说过话……
  8
  出了医院在外面晃了晃我也没能打起精神,于是打道回府。
  这么说来,已经有两周左右的时间没有联系在印度的父亲了。今晚或者明天打个电话吧。然后报告了近况之后,也问问关于十五年前去世的母亲的事……我想着。
  回到位于古池町的祖父母家已经是下午两点。看着不远处的家门,就想着,哎呀哎呀。
  有一个穿着夏装的初中生男孩在门口不停的转悠。不停的偷窥家里,又时不时的看看天上……一副无法冷静的样子。没怎么仔细看,那家伙是……
  “怎么了,在那地方……”
  我问道,对方露出了像是极为吃惊的样子转了过来,又觉得不好移开了视线。然后就那样离开了。
  我厉声叫住。
  “怎么了,你是有事才来的吧。”
  是,望月优矢。
  虽然他没有逃走,但即使我接近他他也不直视我,磨磨蹭蹭磨磨唧唧的他什么都没有回答。再靠近一点,我看着他再次问道“有什么事吗,望月君?”
  然后,他终于开口。
  “就是那个,有点担心。我们家,在旁边的町,所以那个,就是……”
  “担心什么?”
  我讽刺般的歪了歪头,“你在担心我什么?”
  “那个,就是……”
  皱起了美少女一样纤细的眉毛,望月的声音——的沉了下去。
  “今天,榊原君也休息。”
  “我上午预约了医院。”
  “是吗?——但是,那个……”
  “要在这里站着说吗?可以进去的啊。”
  我轻轻的诱惑。
  “咦?——啊,那我打扰一下。”
  望月露出了哭一样的笑脸。
  祖母似乎出门了。玄关旁的车库里没有黑色的塞德里克。祖父也应该一起出门了吧。怜子阿姨应该在离别那里,但要是和她打招呼就要客套一番——
  我带着望月,来到了边上的里庭。我知道边上的玻璃门在白天是不会上锁的。在东京的话,这就是令人难以相像的大意了……不,在这里也许应该使用悠闲这个此。
  在边上并排坐下,望月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开口道。
  “榊原君自从转学到夜见北之后,有很多地方就觉得很奇怪吧。”
  “你知道的话能告诉我吗?”
  我立刻回到,“嗯……那是……”望月弱弱的回答。
  “看吧,果然……”
  我瞥着对方。
  “到底大家是联合起来隐瞒着什么恐怖的秘密啊?”
  “那是……”
  望月沉默了一阵,“抱歉。果然我还是说不出来。只是——”
  “只是,什么?”
  “也许今后会在榊原君身上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若是真的发生了,虽然我不应该这么说,但我无法默不作声。”
  “什么意思?”
  “前天的会议,讨论了这样的话题……所以——”
  “前天,是第六节课的班会?大家都从教室转移到会议室,然后在那?”
  “——没错。”
  望月抱歉的点点头。
  “那时候,大家知道榊原君和警察说话会很晚回来,于是就。赤泽桑说必须要在你不在的地方说。她说为了即使你在中途回来也不要紧,现在大家转移场所。”
  “嗯。”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久保寺老师也赞同了那个提案。
  “——然后呢?”
  “我不能再说更多的了。”
  望月垂着头,弱弱的叹息。
  “但是,今后即使遭到了什么……也请你忍耐。”
  “那算什么啊?”
  “就当是为了大家吧,拜托了。”
  “为了大家……”
  我突然捉住了几个浮现在脑海的关键词。
  “那个,是必须要遵守的班级的决定?”
  “——是啊!”
  “嗯。是什么呢?”
  我从边缘站了起来,想着略显阴郁的天空伸了伸懒腰。这时候我很希望得到怜子酱“打起精神”的安慰和鼓励,但偏偏这时候,呆在九官笼里的它(——大概)老实得很。
  “那,虽然无法再问什么。”
  我再次面向望月,说道。“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是什么?”
  “我想要班级名单的复印件。”
  望月有点出乎意料,但立刻点了点头,“你还没拿到吗,榊原君?”
  “嗯。”
  “那,就是不拜托我也……”
  “别问,少年。”我打断望月的话,“我也有我自己相当微妙的心理活动啊。所以啊……”
  望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那时。放在膝盖上的他的书包里,传来了轻微的电子音。
  “啊……”望月打开包,立刻拿出了银色的手机。
  “什么啊。你有手机的吗?”
  “啊啊,差不多,虽然是PHS的。”
  说着,望月出去接了电话——
  “咦咦咦?!”
  不一会儿,望月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怎么了呢,把手机压向耳朵的他,在我眼前变了脸色。最后——。
  “是风见君打来的。”
  低低的压制着一或者说是已经压抑到崩溃的声音,望月说道。
  “高林君死了。在自己家,由于心脏病发作……”
  9
  高林郁夫。
  从小心脏就很衰弱,学校也总是休息。虽然从去年开始情况有所好转,但在这两三天里,情况急转直下,最后导致死亡。
  继死于医院电梯事故的水野桑之后,是几乎没有说过话的同班同学的,突然死亡。——三年三班的关系人当中,今年“六月的死者”,已经有两名了。

  Chapter 8
  June Ⅲ
  1
  一早在楼梯上,遇到了许久不见的三神老师——周的初始,六月八日。
  C号馆的东楼梯,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平台。我向上,三神老师向下,在快点三十分的时候……
  “……啊,早上好!”
  慌慌张张的,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打招呼。三神老师停下脚步,以一种见到不可思议东西的眼神俯视下来,然后立刻不自然的挪开视线,目光游离。
  “早上好……那个,好早啊。还没有打预备铃呢……那个,嗯……”
  我没有回答。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又不能在这里问怎么了。但还是有令人不舒服的,或者说一定很不好的一个小问题——
  结果,完全没从三神老师口中问出什么,我们就错开了。立时,铃声响了起来。
  必然的疑问之——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老师会下楼梯?明明就要开始上课了。——但是老师却向着与教室相反的方向。
  在三楼的走廊还有许多背冲着我的男生女生。但是,大家都是别的班级的人,三班的学生连个影子都未见到。
  今天鸣怎么样呢。会来学校吗,还是说……
  不算思考的想着,一边打开了教室的门。
  我大吃一惊。
  同上周周四,从夜见山警署录完口供回来的时候完全相反的惊讶。
  直到第六节课中途,应该在教室的人一个都不在。那时候着实是吃惊了。这次却完全相反……也就是说,早上第一次的预备铃还没有响起,在这教室上课的几乎全员到齐,整齐落座。
  “啊……”
  一不小心发出了声音,有几个学生回过身来。但是,没有任何反应的,转了回去。
  久保寺老师站在讲台的侧面。在讲台上还有两个学生——风见智彦和成为新任女班长的赤泽泉美。
  回归静寂的教室,弥漫着异样的空气,但是我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那么,就是这样。还有……不,就这样吧。”
  站在讲台上的风见说道。总觉得在哪听到了惴惴不安的声音——边的赤泽斜倚着抱着手臂。以过时的说法来讲的话,就是很像黑道的女首领。
  “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
  我戳了戳前面学生的后背,小声的问道。但是那个叫做和久井的男生完全不回过身来也不回答我的问题。
  那么,刚才三神老师下楼梯就是因为这个吗?——我只明白了这个。身为副班的她在这次班会上露了个脸,然后……
  我悄悄的环视四周。
  果然,没有看到鸣的身影。另外还有两个空位。樱木由佳利和那个上周突然死亡的叫做高林郁夫的。
  风见和赤泽下了讲台,回了座位。然后久保寺老师站到了中间。
  “虽然只有两个月,但为了同在一间教室上课的高林同学祈祷冥福吧。”
  久保寺老师神色正经,以宣读教科书例文一样的语气说道。
  “本日,上午十点进行告别仪式,风见君和赤泽桑将作为班级代表参加。我也会去。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请找三神老师商量。明白吗?”
  沉默,教室再次回归寂静。就好像对大家搭话一样的,久保寺老师斜着身子看向天花板,目光凝视。
  “虽然悲伤仍将继续,但不要被打败,绝对不要放弃,大家齐心协力渡过难关吧。明白吗?”
  不要放弃齐心协力渡过难关?齐心协力?——唔——嗯。
  总觉得不太明白。
  “那么……希望大家遵守班级决定的事情。三神老师的立场也很难过,但刚才我拜托她做‘尽可能’的努力。所以……大家明白了吗?”
  以第三次的“明白了吗”为开端,久保寺老师终于将视线移到了学生脸上。大概除了我以外在此的所有同学,都和老师一样带着同样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
  啊啊,果然我不太明白他想说什么。但是这里的气氛告诉我,即使我举手说“我有疑问”,也不会得到解答……
  直到最后走出教室为止,久保寺老师一次都没有看我。我想,这应该不是错觉。
  2
  第一节课是社会科,这节课结束之后,我就立刻站了起来和望月优矢搭话。
  前天周六,在接到了高林死去的电话后,望月就苍白着脸色立刻回去了。当然那时候的事情也很让我在意。——但是……
  他的反应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非常露骨。
  明明应该听到了我的声音却完全不做反应,我本以为他在看向四周却逃跑一样的小跑着出了教室。追上去又有点太过骚动,于是就那样放弃了。
  搞什么啊,那家伙。
  这时候还只是这么想。周六在家里发生的事情,就那么不想被人知道吗,什么的。
  但是,事情并没有就那么结束。在午间休息的时候,发生了即使我不想明白但还是被强迫领悟了某事。
  不只是,望月而已。
  比如坐我前面的和久井。在第二节课开始之前,我有戳了戳他“喂”我试着叫他,但是果然还是没有转过来。
  什么啊,真是的……我出口抱怨。
  和久井好像有哮喘一样,在上课的时候也会时常拿出便携装的药剂吸入器。同为患有呼吸道疾病的同志,却完全没有亲近感……搞什么啊,真是的,那种冷漠的态度。
  在班级里,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话。即使我上去搭话,也会像和久井一样完全没有反应或者像望月一样沉默的离开。风见也是敕使河原也是,还有很多直到上周都还亲切的和我交谈的人……
  在午休的时候,我尝试着给敕使河原的手机打了电话。但是我听到的只有“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我在午休的时候拨打了三次,但三次都是这样。找到望月再次搭话,但还是和第一节课下课时一样。
  这样那样——
  结果直到最后,我这天都没能满足的和班上任何人说话……不,甚至,就连上课的时候被老师提问的机会都没有,除了自言自语之外完全无法出声。即使发出声音也没有人回应。
  那当中——
  恐怕,我只能重新思考。
  五月的最初,当我刚刚成为这三年三班的一员时就感觉到了,环绕着见崎鸣的异样感的一个个“谜”,或者说是环绕着整个班级也可以。我完全无法掌握的那个含义,那个背景,还有这被吞噬了的“现实”。
  3
  成为焦点的,自不必说就是见崎鸣是存在、还是不存在的这一问题。
  存在,还是不存在。
  她存在,还是不存在于这班级,这世界。
  差不多从刚转学来的时候就开始在意的,一些可疑之处——个个数过来的话,简直数不胜数。
  独自行走在走廊上,不和任何人接触——甚至是不想和人接触。不只是她自己单方面的。如此仔细回想,班上的人接近她,和她说话,叫她的名字……那样的场景我一次都没有看到过。而我和她接触和她说话时,大家的反应……
  比如最初的那天,我看到坐在0号馆前面的长椅上的鸣然后前去搭话时的,风见和敕使河原的反应。同一天,在体育教学时和樱木由佳利聊天的时候我喊出了鸣的名字,那时候樱木的反应。还有第二天,在第二图书室见到鸣的时候,敕使河原和望月的反应。——还有很多。还有很多很多。
  ——不要和不存在之人说话,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那之后,听水野桑的弟弟猛说的。
  ——“我们班没有那名学生”,就好像没见过一样的,表情非常认真的说道。
  ——真的有那孩子吗?
  不和鸣接触,不想和鸣接触,不只是学生的问题。就连那些和三年三班多少有些关系的老师也是这样的态度。
  这个班级的所有老师,完全不会在开始的时候以点名的形式统计出勤。所以他们从不叫“见崎鸣”的名字。在上课的时候,也从未有过指名要鸣念课文或者回答问题的场景。
  体育课的时间,即使不在近处参观教学一个人跑到天台上也不会被处罚。
  即使上课迟到,即使逃课,即使考试中途退场,即使连续缺席……所有老师都完全不介意……。
  最初在医院遇到的时候——也许就已经有所明示了吧,但是我一边想着不会吧一边不时的怀疑“见崎鸣的存在”。
  ——因为是,不存在之人。
  她自己也曾如此对我说过。
  ——大家看不到我。能看到的只有榊原君,你一个人……要是这样的话怎么办?
  在“夜见之黄昏……”的地下房间,我认真的对待了她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诡异事实……
  也许见崎鸣真的不在,不存在。
  也许她并不存在于世间,是仅有我能够看见,仅有我能够听见的如幽灵一般的存在。
  在教室里只有她的桌子非常的破旧,只有她挂在胸前的衬纸脏得不行,这些事实,我觉得应该算得上是佐证……
  ……但是。
  现实的思考一下,没错,是不可能有那种天方夜谭的,因此对于发生的各色事情或者既定事实做出另外的说明……毕竟,这样的想法才更正常,亦有恰当的解释。
  见崎鸣存在,的的确确存在。
  但是周围的人都做出一副没有见崎鸣这个学生的样子——就是,这样的解释。
  我怀疑这是“欺负”一个人的一种方法。全班同学集体无视的“欺负”。……但是,我和水野桑说过这件事,当时他的反应却太过奇怪。
  我自己去年,曾经经历过“sakakibara”那件事,并有了很不好的回忆,也许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这么想。但是和单纯的“咒骂和欺负”完全不同。虽说有些笼统,但那时流动的空气都有些异样。太过异样——应该说,大家好像很怕她。
  啊啊,对了。好像我那么和水野桑说的……
  ……不管怎么说。见崎鸣存在,还是不存在。
  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努力思考了也得不出答案,这是个问题。这样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身处两极结论之间的我,被当时的状况和心理状态所左右,来回摇摆。我想那是无可避免的。——但是。
  但是今天,终于有种摸到线索寻到答案的感觉。虽然无法了解全部,但是核心的“形状”被我掌握了。
  那就是,针对我的这个。
  同样的行动,大概也针对着鸣吧。
  作为尝试,在第六节国语课上我突然擅自站了起来,走出教室。虽然班级全体都在那一瞬间发出了若干嘈杂的声音,但是久保寺老师并没有出声处罚我。啊啊……果然,是这么回事。
  靠在走廊的窗边,我望着阴云密布的梅雨天空。虽然有点忧郁,但心里还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关于“怎么了?”,在某种程度上我还是明白的。
  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
  4
  第六节课结束的同时,我默默地回到了教室。久保寺老师理所当然的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也没有看我一眼就离开了。
  我回到座位上去取书包,偶然的和准备回去的望月对上了视线。和往常一样他慌慌张张的别开视线,嘴唇微微的蠕动了一下。我根据口型判断应该是“对不起”的发音。
  ——也许今后在榊原君的身上会发生很不愉快的事情。
  周六见面时候的望月的话画,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
  ——即使今后遭到了什么令你不高兴的对待……也请你忍耐。
  他非常认真的说。低低的垂着头,弱弱的叹气。
  ——就想着是为了大家把,拜托了。
  为了大家……也许那里有“为什么?”的答案。
  回到座位,把教科书和笔记装进书包。然后为了以防万——扫了一眼书桌里面——
  我发现有一件我不记得放进去过的东西。
  有两张折成四分之一大小的A4纸。
  取出来打开,我不自觉的发出了“啊啊”的声音。立刻看向周围,望月早已不在教室。
  那两张纸是三年三班点名册的复印纸。周六我拜托过他,所以望月才把这个……
  一枚的背面,用绿色的笔写着一些文字。写的非常乱,寥寥草草……但是,大致猜测的读了读。
  对不起,详情请问见崎桑。
  我再次看了看四周,下意识的轻叹道“啊啊”。
  这里确实写着“见崎桑”。班级内第三人干脆的说着她的名字。积极地承认了“见崎鸣”的存在。——啊啊,这种事好像是第一次啊。
  鸣果然存在。存在于这世界。
  松了一口气之后,不自觉的想要流泪,只好拼命忍耐——
  我把纸翻了过来,开始确认名簿上学生的名字。然后立刻找到了。
  “见崎鸣”这个名字,好好地记载在上面。但是记载在名字旁边的住所和电话号码都被两条线划掉了。——该如何理解这个的意义呢?
  虽然有两条线,但是还是能够清楚的辨明住所和电话号码。
  夜见山市御先町4-4。
  先不说“御先町”这个地名,单是对于“4-4”这个编号属地我就有印象。应该不会错。
  “夜见之黄昏,虚幻之苍瞳”——那个有着人偶长廊的建筑物果然就是鸣的家。
  5
  电话那头传来了似乎是鸣母亲的女性声音。
  “那个,见崎……鸣桑,在吗?我是,她的同班同学榊原。”
  “——什么?”
  对方发出了大吃一惊甚至是有些不安的声音。
  “榊原……桑?”
  “我是榊原恒一,夜见北的三年三班的……啊,这里是见崎桑家吧?”
  “——没错。”
  “那个,鸣现在在……”
  “——不清楚。”
  “今天她没有来学校……那个,要是在家的话,能让鸣接一下电话吗?”
  知道了住所和电话号码,就无法再磨蹭下去。出了校舍就立刻走到了校园的角落,然后用手机拨打了记录在名册上的电话。
  似乎是鸣母亲的人,以似乎非常困扰的语气说道“是呢”糊弄了过去。我再次说“请让鸣接电话”,她才终于有了回应。
  “——好吧。那,请您稍等。”
  然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电话的另一端用丝丝拉拉的声音播放着“献爱丽丝”(就算是我也是知道这首名曲的),重复了几遍之后,终于——
  “喂……”
  我听到了鸣的声音。我握紧了手机。
  “啊,我是榊原。抱歉,突然给你打电话。”
  诡异的停顿了两三秒后,“怎么了?”
  鸣冷漠的问道。
  “我想见见你。”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有事情想问你。”
  “问,我?”
  “嗯。”
  我立刻回应。
  “你家,是那里吧。御先町的那个人偶长廊,也就是……”
  “是啊,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多多少少有那种感觉……但是刚才看了班级名册才确定。望月桑帮我复印的。但是那家伙让我问你。”
  “——哼嗯?”
  毫不关心——或者说是故意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样子。我反而提高了声音高林郁夫死了,你知道吗?”
  “咦?”
  得到了非常直接的反应。短短的惊讶的声音——似乎不知道高林的事件。
  “上周周六的午后,心脏病发作猝死。好像以前心脏就不大好。”
  “——是么?”
  鸣故意淡淡地回答。
  “六月里第二个人病死了么?”
  六月的,第二个人。
  ——“第一个人”是水野桑吗?
  “然后,今天——”
  我接着说道。
  “今天去了学校,班上的人的反应都很奇怪。该怎么说呢,似乎大家达成共识,把我当成‘不存在’,差不多就这样。”
  “把榊原君?”
  “嗯,今天早上,从去了学校开始。——所以,我就想,是不是你也一样……”
  沉默了许久,终于——
  “果然变成这样了么?”
  似乎发出了长长的叹息一般,鸣如此说道。
  “那是怎么回事?”
  我语气强烈的问道。
  “为什么……大家为什么要这样?”
  经历了和之前一样漫长的沉默,但是这次我没有等到答案。我又压着声音问道。
  “总而言之——所以我想见到你,然后问一下‘详情’。”
  “……”
  “呐,现在方便见面吗?”
  “……”
  “呐,见崎……”
  “好啊。”
  见崎轻轻的回答。
  “榊原君现在在哪?”
  “还在学校,正要回去。”
  “那,来我家吗?你知道地方吧?”
  “啊,嗯。”
  “那……对了,三十分钟后吧。在地下的那个房间。可以吧?”
  “我知道了。就过去。”
  “我会和AMANE奶奶说一声的。——我等着你。”
  “AMANE”写作“天根”——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听到“奶奶”这个词,我立刻想到了那个坐在入口桌子旁迎接客人的老女人。
  6
  然后第三次,我来到了“夜见之黄昏,虚幻之苍瞳”。
  咔啦,沉闷的响起的门铃。白发老女人说到“欢迎光临”。黄昏前的馆内的,黄昏一般的昏暗……
  “鸣在地下。”
  看到我之后,老女人立刻说道。
  “请进,免费的。”
  一楼的长廊没有客人。
  ——也没有别的客人……
  没错。之前来了这里两次,老女人两次都是这么告诉我的。没有别的客人。——但是。
  但是,那两次,我来到地下都见到了鸣。
  为什么呢?我想到了些微的关联,感到不可思议……因此或多或少,我开始向于“见崎鸣的不存在”……
  但是答案在非常单纯的地方。
  要是知道的话就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老女人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将那时的事实直接传达给我罢了。
  ——也没有别的客人……
  如她所言。
  因为鸣不是“客人”。包括这条长廊的这个建筑——这里是鸣的家。
  轻轻的越过陈列着人偶的长廊,我走向深处的楼梯,一边下意识的深呼吸。
  今天播放的不是弦乐,而是飘渺的女性歌手的歌声。和着同声音同样飘渺的旋律,歌词既不是日语也不是英语,大概是法语吧。
  将近下午四点半。在比一楼要略显寒冷如洞穴一样的地下展览室的中央——。
  见崎鸣独自站在那里。长袖黑衬衫和黑色牛仔裤,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穿制服以外的衣服。
  勉强抑制着越发高涨的紧张感,我轻轻的举起手和她打招呼:“嗨!”
  “成为‘不存在之人’的感觉,怎么样?”她轻轻笑开如此问道。
  “感觉不太舒服。”我故意噘起了嘴回答道。
  “但是一多少有些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见崎鸣存在。”
  ——但是。
  但是,也许现在站在这里的她其实是不存在的……仍有少许的怀疑徘徊在我的脑海。
  我立刻撇开怀疑,直接的看着鸣向前迈了一步。
  “在这里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
  就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一样,我继续说道。
  “你确实是这么说了吧‘我偶尔会下来。我并不讨厌这里’。那时候你明明刚从学校回来却没有拿着书包……也就是说,你住在这栋建筑物的上层,然后偶尔‘会下来’的意思对吧。那时候,你回到家放下书包,偶然来了兴致才下来的……”
  “当然,没错。”
  点着头的鸣再度笑开。我继续道,“那时候我问你你家是不是在附近,然后你回答说‘嘛,没错’那是……”
  “因为,住宅在这里的三楼,确实是‘附近’啊。”
  嗯,没错。就是这样。
  “一直在人口的那个老婆婆是你刚才说的‘AMANE奶奶’吗?”
  “那是妈妈的伯母……所以是我的姨婆。妈妈的母亲死得很早,所以就我来看她才是真正的外婆。”
  鸣淡淡地毫不迟疑的回答。
  “说是强光对眼睛不好,所以最近总是戴着那样的眼镜。但是能够清楚的辨识人脸,所以不会对工作造成麻烦。”
  “接电话的是你母亲?”
  “很吃惊呢。几乎从没有学校的朋友给我打电话。”
  “是吗?——那个,虽然这是我擅自的相像,你的母亲难道……”
  “什么?”
  “那个,就是说,你母亲就是制作了这里人偶的叫做雾果的人。”
  “是啊。”
  鸣毫不迟疑的点头。
  “雾果是雅号。本名非常的普通。白天几乎都蹲在二楼的工作室里画画或者做人偶。——奇怪的人。”
  “‘工作室m’的‘m’是,见崎罗马音的首字母吗?”
  “很简单吧。”
  第二次来这里的时候,在外楼梯的平台上的穿着金黄色衣服的中年女性。立刻就觉得我是人偶工作室的相关人员,也许,那个人就是鸣的母亲——人偶作家雾果。
  “你父亲呢?”我继续问道。
  鸣撇开视线:“和榊原君一样。”
  “呃……在海外?”
  “现在大概在的过吧——年里一半以上的时间都不在日本,剩下的一半在东京。”
  “是做贸易相关的工作吗?”
  “谁知道。我不太清楚……但是似乎很赚,所以才能建这样的建筑,让母亲随性而为。”
  “嘿唉。”
  “虽说是家人,但感觉不到什么羁绊。——不过无所谓。”
  环绕着见崎鸣这一人物的,如晕开的墨一般的雾霭,渐渐散开,但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真实感之下,我却感到了不知所措。
  “去三楼吗?”鸣问我。
  “还是要在这里继续?”
  “啊,不。”
  “榊原君,不太适应这里吧。”
  “不,倒不是那么不适应。”
  “但是,还不太习惯吧。这种充斥着人偶们‘虚无’气息的场所。你还有很多想问的吧。”
  “啊啊,嗯。”
  “那么……”
  说着,鸣静静的转身,走向房间的深处。在陈列着非常适合她的少女人偶的黑棺对面,消失了踪影。我慢了几拍,急忙追了上去。
  在黑棺的后面——挂在墙上的暗红色窗帘,被空调的风吹得轻轻舞动。
  鸣转向我,默默的拉开了窗帘。然后,在那里——
  有一扇奶油色的铁门。
  门旁的墙上,有一个四角形的塑料按钮。
  “你很在意这个?”
  鸣按上按钮问我。我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因为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你在这里消失了。那时候我就确认了一下窗帘的后面。”
  铁质的大门,随着低沉的电动机的声音,左右打开。这是连接这里和上层的,电梯的大门。
  “请进,榊原君。”
  鸣先走了进去,对我招手。
  “在上面慢慢的聊吧。”
  7
  在玻璃茶几的周围,置放着三张黑色皮革的沙发——张双人两张单人的。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后,鸣舒了口气看向我,“请随意坐。”
  “啊……嗯。”
  “要喝茶什么的吗?”
  “啊……不用了,请不用在意。”
  “我渴了。要柠檬茶还是奶茶?”
  “啊……哪个都好。”
  乘坐电梯来到位于三层的,见崎家的住宅。第一印象是,难以言喻的稀薄的生活感。
  虽然客厅和厨房很大,但是家具却很少,甚至每个角落都非常的整齐。放在桌子正中央的电视遥控器,那种随意令人觉得不自然。
  窗户关得很严,开着空调。明明还只是六月的上旬,让人不禁想说怎么现在就开始开冷气。
  刚才从沙发上站起走到厨房的鸣很快拿着两罐红茶回来了。“给。”把其中一罐放在我面前,打开自己的那一罐,再次扑通一下坐在了沙发上。
  咕噜的一口喝下红茶,鸣一脸清爽的看向我。
  “从什么开始说起好呢?”
  “啊……那个……”
  “你来提问?也许那样比较容易。”
  “你不是讨厌被追问么?”
  “讨厌啊——但是,今天就开个特例。”
  用老师一样的口吻说着,鸣奇怪的微笑着。连带着我也不那么紧张,安下心来,“那么——”然后伸了个懒腰。
  “首先,再次确认……”我说道。
  “见崎鸣——你,是存在的吧?”
  “你以为也许我是幽灵?”
  “说实话,不是没那么想过。”
  “嘛,那也是没办法的。”
  鸣再次奇怪的笑了。
  “但是,应该已经解除疑惑了吧。若是存在与否这种程度的问题的话,我确实存在。作为活着的人类,好好的存在着。我作为‘不存在之人’只是对于夜见北三年三班的人而已。虽然原本对你来说也应该如此。”
  “对我来说也?”
  “没错。但是很快就失败了。这次连你也变成了我的同类……真是令人困扰。”
  “失败”、“同类”——一边在头脑中记下在意的词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向鸣提问。
  “班上的所有人,都当作见崎鸣这个学生不存在。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直是这样吗?”
  “一直,是指?”
  “比如说,上了三年级就开始了,还是更早以前?”
  “当然是进入三年三班之后。但是,并不是立刻。”
  如此回答的鸣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微笑。
  “在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认为今年是‘没有之年’。但是,似乎并非如此,四月还在一起聊天……正确的说,应该是从五月一日开始。”
  “五月一日?”
  “榊原君出院第一次来夜见北上学是六月的事情吧。”
  “嗯。”
  “那之前一周的周五一整天。那几天是三连休,那天应该是第三天。”
  原来开始是那么最近的日子吗一对此我非常的意外。我总以为这应该是从很早以前——至少是在我来到这座城市之前——就持续着的事情。
  “你感觉到了很多不自然的地方吧,从第一天开始。”
  “是啊。”
  我赶紧点了点头。
  “我和你说话还有叫你名字的时候,风见和勅使河原……还有周围的人的反应都很奇怪。就好像有什么要说的一样,但是谁都不告诉我。”
  “虽然想告诉你,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说,似乎是这样的。自作自受,差不多这样的感觉吧。在榊原君来上学前没有好好地告诉你,这是致命的失误呢。”
  “失误?”
  “本来榊原君也应该一样,必须将我视作‘不存在’。不然的话就无法成立……但是我想有些地方大家一定没有如此深刻的思考。不是说了么?就连我自己在心底都有些将信将疑。并不是百分之百的相信……”
  确实,我有印象她说过这样的话。
  “就是说这不是单纯的‘欺负’啰。”
  我继续问道。
  “是的。我想没有人觉得这是欺负。”
  “——但是,为什么你会成为那个靶心。”
  鸣歪了歪头说:“谁知道呢!”
  “若说是顺其自然倒也是顺其自然吧。本来我就和大家没什么接触,也有可能恰巧我的姓氏是misaki……所以,这不是正好么?我自己反而也觉得这样让我更轻松。”
  “轻松,那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指?”
  “没错啊。你想,不只是班级的同学,甚至连老师也一同无视一名学生,那种事肯定是不可以的啊。”
  我终于无法控制声音,但鸣却直接无视。
  “和三班有关的老师们似乎是从另外的途径得到通知的。”
  鸣极为平静的说着。
  “比如说,上课的时候无法按照点名的方式统计出勤什么的。其他班级的话倒是有老师点名。但是三班并不这么做。为了不点到我的名字。不‘起立’和‘敬礼’的也只有三班。依照同样的理由,三班在上课的时候也不会有按照座位顺序全班都回答问题的情况。我绝对不会被指名,即使缺席或者中途退场也不会受到惩罚。扫除值日什么的也全部免除。——老师们也达成了这样的共识。再有就是无法免除的定期考试什么的,无论怎么随意的完成然后立刻出去,呐,就像那样……”
  “那,难道连体育课也是?”
  “体育课,怎么了?”
  “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是男女分别授课,所以一班和二班,四班和五班两个班级共同上课,据说只有三班是单独上课的。虽然班级数量是奇数无论如何组合都会有一个单出来的,但为什么是三班……”
  “为了不要卷入别的班级,为了不要增加与此相关的学生人数。也许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而且本来就有尽量不让‘不存在之人’参加体育课这样的‘决定’啊。”“决定’吗?”
  那个词让我想起了一定要绝对遵守班级的决定。
  怜子交给我的那个“夜见北的精神准备,其三”。还有上周周四,在没有人的教室里久保寺老师说的,那个……
  ——请一定要遵从班级的决定。明白吗?
  不知怎的有种受不了的感觉让我深深的叹了口气,拿起了鸣拿来的罐装红茶。略微冰凉的柠檬茶。拉开拉环,一口气喝了半罐左右。
  “细致的举例的话,总有种没有尽头的感觉。”
  我重新看向鸣的脸。
  “也就是说,从五月初,你就被那么对待了,而同样的事情,现在也开始发生在了我的身上……那么,今天一天的经历,我大致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现在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所以……”
  没错。问题是“为什么?”。
  这不是单纯的‘欺负’。当事人鸣也这么说,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另一方面——
  学生和老师们联合,将某一名学生当作“不存在”。正常考虑这不是“单纯”,而是非常恶质的“欺负”。所以刚才我才无法控制声音,吼出“那种事肯定是不可以的啊”,但是——
  但是果然,至少在此“欺负”这个词并不恰当,不符合概念。我也不那么觉得。
  学生还有老师,他们的行为大概并没有包含着所谓“欺负”的这种恶意。没有轻蔑没有嘲笑,也没有差别对待强化集团联系的意图。——我是这么认为。
  实际上包含在行动里的,应该是恐惧与胆怯。——我这么认为。
  在恐惧鸣,虽然我有过这样的感觉,但并不是这样,与其说是在恐惧鸣,不如说是在害怕着一些看不到的东西……
  “大家,都很拼命呢。”鸣说道。
  “拼命?”
  “五月樱木桑和樱木的母亲死于那样的事故,所以大家都无法在说什么半信半疑……然后,进入六月又有两个人,对吧。开始,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她这么说。
  “那是……不,所以说啊,为什么?”
  缺氧窒息一般的,我问道。
  “到底是和什么扯上了怎样的关系才会那样?大家好像寄托了什么一样的将某人视作‘不存在’那样傻瓜一样的举动……”
  “为什么?会让人这么想呢?”
  “会的。”
  从夏装制服里露出的双臂上,还竖着刚才就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这并不只是空调的作用。
  “你记得关于二十六年前的misaki的故事吗?”
  像是要遮住左眼的眼罩一样,鸣将左手附在上面,缓缓的说道。
  二十六年前的……啊啊,果然扯出了那个故事吗。
  “当然!”我回答道,我从沙发上坐起。手放在眼罩上,鸣静静的说道。
  “三年三班大受欢迎的misaki死去,大家做出‘即使这样misaki也还活着’的样子……然后在毕业典礼那天的集体照上,出现了不应出现的misaki的身影。——我想到这里他们应该都告诉你了。”
  “嗯。”
  “你不知道后续吗?”
  “因为没人告诉我啊。”
  “那,我现在告诉你。”
  说着,鸣用舌尖润湿了淡粉色的嘴唇。
  “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成为了开端,自那以来,夜见北的三年三班接近了‘死亡’。”
  “接近了‘死亡’?”
  这么说来,好像上学第一天,在C号馆楼上说话的时候,鸣就说过类似的话。现在我也清晰的记得。
  ——三年三班这个班级,在靠近“死亡”的地方。比任何学校的任何班级都要靠近。
  “那是什么意思?”
  一边歪着头,我紧紧的抱住了双臂。
  “那个最初开始的时候,是二十五年前——misaki的同级生毕业之后的三年三班。从那之后,似乎不是每年都有,但也差不多是每两年就有一次的几率,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那个’究竟是……”
  “虽然我说得好像看到过一样,但是你不要误解。这些全部都是听来的。但是这毕竟是经历了许多年,经由许多人流传下来的故事……”
  也就是说果然还是属于传说一类吗——但是这已经是无法轻易看待的状况了。我看着鸣的嘴边,老实的点点头。
  “老师们有另外的途径,也有学生们自己的途径。之前的三年三班对之后的三年三班讲述,这样的方式。我也是这样第一次知道了事情的详情。虽然这件事在其他的班级或学年的学生之间也像传言一样的流传着,但基本上只有和三年三班有关的人才知道,因为这是绝对不能对别人说的秘密……”
  “呐,到底是什么啊?”
  我无法阻止摩擦双臂的手,因为鸡皮疙瘩怎么也无法消退。
  “在二十五年前的三年三班开始的,某个不可思议的事件……”
  倾到一般的说着,鸣顿了顿。我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那个一旦发生——一旦开始,那一年的三年三班就会每个月必然会出现一个以上的死者。不只是学生之间,连其亲属也会如此。死于事故死于疾病,有时是自杀,也有可能是被卷入了什么事件……这一定是诅咒,大家都这么说。”
  诅咒……“被诅咒的三年三班”吗?
  “‘那个’是指的什么?”
  我再度问道。
  “是说‘某个不可思议的事件’吗?”
  “那个啊——”
  盖在眼罩上的手掌终于放了下来,鸣回答道。
  “班级的人数,会增加一个。在大家毫无所觉的时候增加。会增加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另一个人’。”
  8
  “增加,一个人?”
  不明所以的,我直接询问。
  “增加是指谁怎么……”
  “所以,都说了不知道是谁。”
  鸣表情没有变化的说道。
  “最初发生这件事的是在二十五年前——一九七三年的四月。新学期开始之后,立刻就知道教室里的桌椅少了一副。但桌子的数量明明是按照那一年里班级的人数准备的。但是,开始上课后就会发现不知为何少了一张。”
  “那,学生增加了一人是指?”
  “没错。但是不知道是谁多出来了。即使询问,也不会有人说自己是多出来的那个,其余的人也不知道。”
  “——就算你这么说……”
  我不太理解事情的情况,心里有着非同寻常的疑问。
  “那种事,只要调查一下班级的名称和学校的记录不就可以了吗?”
  “没用的,无论如何调查,名册和学校的记录,所有的东西都似乎是要合乎条理一般的……或者说是为了不让人知道那些不合乎条理的东西,让那些东西变得无法证明……或者说是被篡改了。只是,桌子和椅子各少了一个。”
  “改窜,谁会做这样的工作?”
  “‘改窜’只是比喻。因为不只是记录,据说大家的记忆也被调整了。”
  “哈啊?”
  “不可能,你这么想吧?”
  “那是……嗯。”
  “但是啊,这好像是真的。”
  回答我的鸣似乎困扰着要如何表述给我。
  “这并不是人为,而是‘现象’。——某人曾经这么给我解释。”
  “现象……”
  啊啊真是的,总觉得不太能理解。记录改窜?记忆调整?那种事到底……
  ——人死了就会有葬礼呢。
  不知为何,祖父沙哑的声音浮现在了耳边。然后从容不迫的,咚——的奇怪的重低音,——要忍耐葬礼,希望你能够忍耐。
  如同被那个覆盖一般的……
  “最初大家都以为是弄错了,于是就添加了桌子和椅子,再就没有在意。嘛,这是当然的。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增加了一名学生,一般谁也想不到。没有认真处理的可能性。或者说——”
  鸣慢慢的眨了眨没有被眼罩遮住的右眼。
  “就像刚才说的那样,从四月开始,和班级有关的人,每个月,开始死亡。这是无法混淆的事实。”
  “每个月……然后持续一年?”
  “一九七三年好像是,学生死去六人,学生家人死去十人。这怎么想都不寻常吧。”
  “——啊啊。”
  我只能点点头。
  “若这真的是事实……”
  一年之内十六人。我想这一定不是理所当然的数字。
  鸣再次慢慢的眨了眨右眼,继续说道:“然后……”
  “那之后的一年,果然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桌子少了一张,每个月会有谁死去……对于实际上与之相关的人们来说,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事情了。有人说这一定是诅咒……”
  诅咒……“被诅咒的三年三班”。
  “诅咒,谁的诅咒?”
  我问到,然后鸣平静的回答说,“二十六年前死去的misaki的。”
  “为什么misaki要诅咒?”
  我再次问道。
  “misaki在班上并没有遭到过分的对待吧。不是受欢迎的人突然死去然后班上的人都很悲伤……不是这样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诅咒?”
  “很奇怪吧。我也这么觉得。某个人说这和所谓的‘诅咒’不同。”
  “‘某个人’是?”
  我很在意于是问道,但是鸣并没有回答,“然后——”想要继续刚才的话题。
  “等一下。”
  我打断她,拇指按上左边的太阳穴。
  “等等,能不能让我整理一下?二十六年前,三年三班的misaki死了。从第二年开始三年三班就会多出来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另一个人’。然后每个月,班上的学生学生家长就会开始死亡。——呐,这到底是根据什么道理联系起来的。为什么有谁多出来了就会有人死去?为什么……”
  “我们也不太清楚。”
  鸣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又不是这种问题的专家。——只是,从迄今为止发生的事情,怎么说,应该是依据经验摸索出来的模式。每年都会向下传递,这是相关人员都知道的事情……”
  似乎想要压抑声音一样的,她说道:
  “增加的那个人,是‘死者’。”
  9
  “——那……”
  我用力按住太阳穴。
  “那个,就是那个……是二十六年前死去的misaki吧?”
  “嗯嗯,不是的。”
  鸣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misaki,是另外的‘死者’。”
  “死者……”
  在教室里鸣的桌子上写着的那个涂鸦文字,“死者”,是谁——?
  脑内瞬间闪过可疑的画面。
  “契机是二十六年前的三年三班做出的那个举动。他们决定装作死去的班级成员mkaki‘并没有死’‘还好好的活着,就在这里’的样子,并持续了一年。作为结果,毕业典礼那天,在教室拍摄的集体照里,拍到了已经不在这世上的misaki的身影。——呐?这么一说的话就明白,‘死者’被叫回了那里。”
  鸣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继续道。
  “也就是说……以此为开端,夜见北的三年三班这个班级靠近了‘死亡’。成为了招致‘死者’的‘场’一样的东西。事情就是这样。”
  “招致死者?”
  “没错。虽然无法很好的说明真正的缘由,但总而言之就是出现了这样的结果。”
  和在地下被人偶包围着时候一样,鸣用一种看透了世间某个秘密的口吻,鸣继续说道。
  “班级里混入‘死者’是全班都接近‘死亡’的结果。也可以反过来说,正因为有‘死者’混入,班级才接近‘死亡’。——不管怎么说,呐,榊原君,‘死亡’是很虚幻的。和人偶们一样。若是太过靠近就会被吸入。所以……”
  “所以,每个月都会有人死去?”
  “谁知道呢。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鸣说道。
  “太过接近‘死亡’的话,就会比起不在‘场’的要更容易死亡。”
  “容易死亡?”
  “比如说即使过着同样的日常生活,也更容易遭遇事故。即使遭遇同样的事故,也更容易受重伤。即使受到同样的伤害,也更容易死亡。——就是这样。”
  “啊啊……”
  在各种各样的局面下,发生那种风险机率偏移的情况,然后不断累积……最后在某处陷入决定性的“死亡”?是想要这么解释吧。
  所以樱木由佳利在那些不幸的巧合叠加之下丧失了性命?水野桑会死于那种电梯事故也是……
  “但是,怎么可能……”
  我觉得难以置信。
  不可能相信。依照常理来思考的话,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种事情。无论如何,我也……
  ——神原你是相信幽灵和鬼神作祟的类型?
  在极度不知所措的情况下,我想到了许多画面。
  ——关于所谓的超常现象呢?
  这是在上学第一天午休的时候,敕使河原和风见唐突的问题。——他们是想通过那个试探我吗?把这个问题对转校生的我坦明,以此抓住头绪?
  但是,在那之后他们并没有进行更加深入的话题……
  ……没错。
  因为在那之后,我看到了坐在0号馆前的花坛对面的长椅上的鸣。因为我无视了惊慌失措的两人,走向她……所以?
  “那个,我有好几个不太明白的问题,可以提问吗?”
  拇指松开太阳穴,我如此问道。
  “请问。”鸣抚着左眼的眼罩。“但是,我不是专家。也有很多不太明白的地方。”
  “——嗯……”
  我点点头,伸了懒腰。
  “那个首先……虽说增加的一个人是‘死者’,但是那是幽灵一样的东西吗?”
  “谁知道呢!”鸣歪着头倒下,“大概是和世间一般认为的‘幽灵’是不同的东西。不只是作为灵体存在,似乎还有实体。”
  “实体么……”
  “虽然这种说法很奇怪,但是是拥有肉体的,是和生者没有丝毫差别的‘死者’。”
  “那,是类似僵尸什么的?”
  “谁知道……”
  鸣歪着头倒下,重新看向我的脸。
  “我想,应该不一样。因为不袭击人类也不吃人。”
  “也是啊。”
  “每个人月死去的人,也不算‘死者’自己下手杀死的。因为‘死者’也拥有心,拥有符合情况的记忆,而且一定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死者’。所以才无法分辨。”
  “唔——嗯。那——”
  我慎重的继续提问。
  “在某一节点能够知道那一年里混入班级的‘另一个人’是谁,对吧?”
  “嗯,没错,在毕业典礼结束的时候会知道。”
  “怎么知道的?”
  “‘另一个人’会消失。然后相关的记忆和记录也会恢复。”
  “具体到底混入了什么样的‘死者’呢。是和学校或者班级无缘无故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谁知道……啊,但是,似乎有原则一样的东西……”
  “原则?”
  “都是迄今为止死于这种‘现象’的人。也许是三年三班的学生本人,也有可能是弟弟妹妹……”
  “那么,二十五年前最初的时候是谁呢。是前一年死去的misaki本人吗?但是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不就会有人察觉“misaki在这里”吗。——会这么想大概就是我无法脱离“常识性的思考”的证据。
  “有很多东西都被改变被改窜,即使是misaki本人也不会有什么奇怪。”
  鸣回答道。
  “但是据说那一年好像不是mkaki。”
  “那是谁?”
  “好像是misaki的弟弟还是妹妹。在misaki死去的时候那孩子也死去了……和misaki差一岁,正好那一年应该是三年级。”
  “弟弟或妹妹……么?”
  我在这里,无法控制的用语言确认了一下。
  “应该在前一年死去的那孩子也在班级里,一整年的时间里大家——学生和老师,谁都没有察觉到,都认为这是现实?”
  “就是这样。”
  点点头长长的吁了口气,“累了。”鸣说着闭上了眼睛。两秒,三秒……大概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吧,鸣嘟囔着“啊啊,但是……”微微的张开了右眼,“就算想这样不断的说明,仔细想想也总觉得不太真实吧。”
  “为什么?”
  “因为——”
  鸣多少顿了顿,然后一口气说道。
  “在那个发生的那一年结束之后,当然会有许多人死去的这一既定事实,但是关于这一点——所有人都失去了究竟是谁作为‘另一个人’混入班级的相关记忆。不过这也是有个人差别的,有的人立刻就会忘记,但大多数都是渐渐变得记忆模糊,最终……”
  “忘记?”
  “我听某人如此比喻。”
  鸣继续说道。
  “若是水坝崩坏,那么河里的水就会淹到城市。最终水会褪去……发过洪水的事实留了下来,但是在水退去之后,哪里如何被水淹没却会变得模糊。就是这种感觉。并不是强行被遗忘,而是自己只能忘记。”
  “……”
  “二十五年前,对我们来说是出生以前的遥远故事,但是对于世间来说却没有那么古老。可若是相关人员的记忆变得模糊,那么就会像以前榊原君说的那样,成为了不起的‘传说’。”
  如此说着的鸣嘴角放缓,然后立刻隐去表情:“我直到二年级结束,都只听过一些只言片语的谣传。然后到了春假,决定三年级各班的编成之后,就立刻被叫了出去,去年三班的毕业生们来了好多人,召开了关于这个问题的‘传达会’。于是第一次知道了‘传说’的实体……”
  虽然抹杀感情一般的口吻没有崩坏,但是她内心果然还是有很多纠葛的吧。我想道。
  “听了说明’就感觉到这并不是谣言或者玩笑,而是必须要认真对待的事情。但是果然,心底还是半信半疑的。其他的人们,有完全相信的,也有不太相信的……”
  挂在电视上放的椭圆形时钟,响起了不合时宜的轻快旋律报告时间。——下午六点。啊啊,已经这么晚了。
  “去哪里了”“不要紧吗”——差不多祖母应该会打来担心的电话了吧。
  ——讨厌的机械。
  我想起了鸣说过的话。
  ——无论去哪里都被牵系着,真无聊。
  我关掉了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
  “大致的轮廓都说完了。”
  鸣说着双手托起纤细的下颚。
  “后续,听吗?”
  “啊,嗯。那是……”
  怎么可能不听。
  “你会告诉我吗?”
  我又伸了伸懒腰。
  10
  “从二十五年前开始,虽然不是每年都有,但是‘异常现象’持续发生。当然的,大家讨论了相应的对策。”
  鸣开始讲述“后续”——成不变的平淡,但这其实是她自己在摸索着选择语言的口吻吧。
  “但是啊,这种不得了的,和世间的常识互相矛盾的……超常的事情,是不能正式的在学校经营的地方议论吧。”
  “——确实,嗯。”
  “所以啊,就将范围控制在‘被诅咒的三年三班’,以当事人讨论为中心讨论各种各样的对策。”
  “拔除诅咒,什么的?”
  这是立刻想出来的最为容易的“对策”。
  “也有过那种。”
  鸣连微笑都欠佳地回应道:
  “比如说改变教室。旧校舍——在0号馆迄今为止作为每年三年三班的教室的那个房间似乎该做别用过。因为有可能是被诅咒的教室这种限定场所的类型。”
  “哈啊啊。”
  “但是,据说没有效果。”
  “即使建造了新校舍,三年级的教室从0号馆搬到C号馆是距今十三年前……那时候似乎大家都期待着终于结束了什么的。但是,果然还是没能结束。”
  “也就是说,那不是因为教室或者校舍,而是三年三班这个班级有问题?”
  “就是这样。”
  和刚才同样的回答,鸣再次长嘘一口气,闭目养神。
  我在一瞬间有种,房间里冷气开得太强,让她呼出的气体有都变白了的错觉。不自觉的,我再次抱紧了双臂。
  “——从这里开始进入正题。”
  静静的睁开右眼,鸣说道。
  “似乎是十年前。不知道是谁想到的,虽然不太清楚,但针对这一事态的有效方法被找到了。只要实行就可以躲避灾难,可以避免每个月有人死去这一灾难的应对方法。”
  “啊啊。”
  说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鸣说的“应对方法”是什么了,某个映像的模型浮现在了脑海。——所以。那个。也就是……
  “代替增加的‘另一个人’,让其他某个人成为‘不存在之人’。”
  如相像中一样的台词,从鸣的嘴里流了出来。
  “像那样,只要让班级恢复原本的人数就好。只要符合决算结果就好。于是那一年的‘灾厄’就可避免……就是这种转嫁方式。”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 19:11 | 显示全部楼层
Interlude II
  今年好像是“没有之年”。太好了啊。开学仪式那天,桌子的数量正好是三十人份……
  也没有人增加。
  果然,松了口气啊。
  去年也是“没有之年”吧。也有连续两年都不发生的情况吗?
  那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是啊。也许效力越来越弱了。
  但是……是真的吗。那个开始的话,每个月和班级有关的人会死去什么的。我果然还是不太相信啊。
  但是,既然都召开了那样的“传达会”,不可能是毫无根据的事情吧?
  而且,前年好像确实,三年级的学生死了好几个呢。事故或自杀什么的。还有学生家长也是……
  那倒是。
  连家人都牵连进去了,很恐怖啊。
  有危险的是亲兄弟。有血缘关系的隔代直系亲属范围内的亲人都有可能。
  隔代直系亲属,那爷爷奶奶也是?
  好像是的。
  但伯父伯母什么的还有堂表亲的话就没关系。
  不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也不要紧吧?
  啊,那个也听说过。
  我也听说过。所以一旦有什么就立刻逃离这里……
  但是啊。
  中学生的话好像不太可能吧。
  就算是对父母说,我家的话绝对不会信的。
  但是,算了,反正今年没有,所以不用担心。
  真的,太好了。
  但要是增加一个人的话,就必须要让某人为“不存在之人”吧。
  那可不得了呢。
  那种情况的话,似乎老师们也会协助……
  ——好复杂。
  谁会被当成“不存在之人”呢?
  负责对策的人应该会决定“候补”吧。在“发生之年”的话,在春假的时候应该就决定好了吧……
  ……也是哦。
  有可能,是见崎桑吧。
  啊,果然?
  谁叫她凑巧名字是misaki,而且家里也在御先町。
  我知道。总觉得很不舒服,好像是在人偶馆一样的地方。
  见崎桑很奇怪呢。
  朋友也很少。
  就算和她搭话,也总是很冷漠或者说是凉薄……
  ——直带着眼罩对吧。据说左眼是假眼,蓝色的。
  咦咦,是吗?
  我很不擅长对付那种类型的。
  我也是。
  我也有点……
  *
  你听说转校生的事情了吗?
  啊啊,说是下周会来吧。
  都四月后半了呢。真是个不上不下的时候。
  确实……而且,好像出了点问题。
  问题?
  这是不是有点糟糕。
  咦?
  就是,那件事啊。
  呃……怎么会?
  转校生来了的话,从下周开始,班级人数就会增加,桌子不就会少一个吗?所以,就是……
  就是说实际上今年也是“发生之年”吗?
  有传言说有可能……
  等等,转校生来的话肯定会增加的吧?又不是四月的最初多出来了人。
  那倒是的,但是也有可能是和迄今为止不同的模式啊。
  嗯。为什么要特意将那名转校生编入三班呢。
  是根据学校的情况吧。
  但是啊……
  那件事总归是不能公开承认的吧。现在的校长也不怎么明白情况。
  嗯。
  对了……刚才听说,那个转校生好像是叫sakakibara。
  哎呀,那又是个让人不安的名字啊。但是,也不能就因为这样……
  更糟的是,那家伙实际上……
  *
  据说风见君和樱木喿去医院了。
  去探望sakakibara?
  嗯。探望,还有侦查。
  那,怎么样?
  因为家里的情况突然过来这里,但是是第一次住在夜见山。
  那……
  好像也不会长期居住。
  那……
  所以至少不是那家伙。
  是说,他不是“死者”?
  没错。为了以防万——风见君和他握了手。
  握手……有什么意义吗。
  据说在初次见到“死者”时,握手就能够知道是不是。因为手冰冷的要死。
  是真的吗。
  但sakakibara君不冷哦。
  嗯。那……会怎么样?
  不是他的话是谁。
  啊啊……果然。
  除他以外,有谁增加了。必须要考虑到这种可能性。
  决策相关人在讨论吗?
  好像是曾经集合讨论过。那一定……
  啊啊,说实话,我完全不明白到哪为止是可信的。
  大家都一样吧。我也是这样……但是,要是真的开始的话就太不得了了。
  啊……
  每个月毎个月都有人会死去,不可能当作是别人的事啊。
  ——嗯,是啊。
  嗯,所以啊,果然……
  *
  转校生榊原恒一君下周,五月六号开始会来学校。
  今年由于他的转入,时间推延了一个月,也许就要开始了。虽然迄今为止没有过这种情况,但是总而言之,这里还是当作会发生比较妥当……不,比较安全。
  我这么认为。
  只是,这次的事态是个特例,很有可能今年也是“没有之年”。但是,万一并非如此的话,就会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所以……
  就如刚才断并,前年的“对策”十分的不周全。为此班的学生和家人当中共出现了七名死者……
  ……
  ……
  ……那么,各位明白了吗?
  就像刚才的决定那样,从五月开始,我们要将见崎桑当作班内的不存在之人。至少在学校的期间必须要这样,这一点必须要被贯彻。——各位明白了吗?
  那个,老师。……
  什么,樱木桑?
  老师和三神老师以外的老师们,也都知道这个决定吗——?
  应该会尽可能的协助我们……但是,绝对不可以和我们两个以外的老师商量这件事。
  不只是老师,连外班的学生也不可以说对吧?
  没错。请各位务必谨言慎行,不要外传。不然,很有可能会招致更严重的灾祸。硬要说的话,这是三年三班这个班级必须保守的秘密,是“幕后”。不能搬到台前。
  那个,老师……
  请讲,米村君。
  对家人,也不行吗。父母兄弟什么的?
  当然不能。
  但是……
  要知道,以防止这种“诅咒”一样的非常识性的东西为前提,而进行这种非常识性的“对策”讲义,学校这种公办性的教育组织是绝对不会公开承认的。
  即使在过去真的出现了许多死人……所以,只能将之置放在仅限现场秘密行事的惯例位置,是常年继承性的系统。并且,秘密是必须对外人保守的。——明白了吧。
  ……
  ……
  ……
  见崎桑。也许从某种意义上对你来说,这是非常难过而没道理的事情,很可能会感到非常痛苦……不要紧吗?
  ……
  你会协助我们嘛。
  我在这里说了“不要”,你们就会罢手吗?
  那个……不,不会强求。你有拒绝的权利。但若是不采取“对策”,而今年的“灾厄”恰巧开始了的话……
  啊啊……我知道。——我明白了。
  你会协助我们吧。
  ——会。
  那么各位,从五月开始,作为班级的“决定”,一起加油吧。超越不安和苦难,明年三月,一定能够所有同学健康毕业……
  *
  榊原那个,有点糟糕吧。
  啊啊,嗯。我想——有点糟。
  老师们不是应该进行事前说明吗?
  我也这么以为的,但是好像是老师传达给老师学生传达给学生这样的……
  赤泽也没来学校呢。好像是感冒了?要是那家伙在的话,肯定能处理得更好的。
  也许吧。
  振作啊,你好歹也是决策相关人吧。
  但是,没想到榊原竟然这么快就……
  何况那家伙已经和那个应该是“不存在之人”的人说话了。这下果然是,出局了呢。
  应该不那么磨蹭早点说出来呢。
  是啊。你和樱木去探望他的时候就应该赶快说清楚啊。
  不,那个时候……真的是不太适合突然说这个。
  那,总而言之从现在开始也可以吧。
  不,等等。那个……
  什么啊。
  仔细想想,那也是个问题。
  为什么啊?
  因为,要是现在开始说明的话,我们也必须要在此承认那个人是“存在的”……这不是很糟吗?
  嗯。
  应该是相当糟糕啊。
  在学校外说的话,不就不要紧吗?
  也许吧……但是,万一严格来说那个也是犯规的怎么办?
  只是怀疑的话就什么都做不了啊。
  果然应该好好提醒榊原君啊。让他不要再接触那个人,不然的话……
  我试试吧。
  要怎么做?
  ——我想想。
  不知道有没有用。
  不过,要是在那家伙打破了“决定”的状态下,五月份也没有人死去的话,问题即解决了吧。虽然有很多怀疑,但最终今年也是“没有之年”的话就可喜可贺了。
  是啊。
  我总觉得不要紧。
  若是那样就好了。
  但是啊,总而言之,在结束之前让那家伙老老实实的话就不会有什么吗?
  保佑本月平安结束,是吧。
  没错。

  Chapter 9
  June IV
  1
  这天,我回到位于古池町的外公外婆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早就过了晚饭的时间。
  晚归,手机关机,让外婆担心得不得了,我觉得要是我再晚回来个十几分钟她就会叫警察了……虽然被狠狠的责备了,但是仅仅身为外孙的我的一句“对不起,外婆”,就出乎意料的哄了她老人家开心。
  “你去了哪里啊,弄到这么晚。”
  虽然一定会被问这个问题,但我尽可能的装作若无其事。
  “我去了朋友家里。”
  我简单的回答。若是再被询问的话,就模模糊糊的蒙混过去。比我早回来的怜子桑也是,该说是当然的呢还是别的什么,也是一副极为担心的样子。而且我觉得她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是这一晚,还是没能满意的交谈。因为我真的是,没有那样的心情。
  默默的一个人吃完饭,立刻回到二楼书房兼卧室的房间,躺在铺开的褥子上辗转反侧。
  虽然身体已经十分疲惫了,但大脑却背道而驰的清醒异常。单手压在额头上,勉强闭上眼睛。然后不自觉的,开始在脑内再生前几个小时里和见崎鸣的谈话……
  2
  ……让班上的某人成为“不存在之人”。让人数符合决算,以此来躲避那一年里“另一个人”=“死者”招来的“灾厄”。至少可以减轻程度。——这是从差不多十年前流传下来的,实行下来的,很有效果的“转嫁”。
  当初本以为今年也是没有之年,但是在我这个转校生转人之后,发觉“增加了一个人”,虽然时间晚于开学,但是也许今年是反常规的一年也说不定,这种不安感在班级扩散……结果,见崎鸣担任了“不存在之人”这一角色。——比历年晚了一个月,从五月开始。然后……
  虽然事情的始末渐渐侵人脑海,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种现实。——即使从鸣那里听到了基本详尽的解说,但我依然不知所措。
  来到这里,我没有丝毫怀疑她的话的想法。但是——但是果然对于彻底相信还是有些排斥……
  “原本榊原君也应该和大家一样,在上学的第一天开始就应该把我当成‘不存在之人’。不然转嫁的效果就会被削减。但是那天的午休,你却突然和我说话。”
  被鸣这么一说,我想起了那天的场景。
  ——喂,喂,榊原。
  ——怎么了榊原君?
  敕使河原和风见的狼狈的声音。——两个人想着“糟了”,在看到我跑向坐在树阴下长椅上的鸣的时候。
  一定是想着“糟了”一边焦虑于必须阻止我的行动。但是,事发突然,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为什么?
  那个时候鸣问我。
  ——这个不要紧吗?
  什么的。
  问题的意义,以及之后她说的话的意义,现在终于明白了。
  ——小心点比较好。
  小心点,比较好。也许已经开始了。
  “那么重要的‘决定’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我呢?”
  我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喃着,鸣却回应了我。
  “因为没有合适的时机吧。也许是难以言明。刚才也说过,我觉得实际上大家并没有那么深思熟虑……”
  “而且之前在医院就时常见到你……所以在教室看到你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所以那个时候,我才会突然和你说话。但是大家都不清楚情况,都没有想到我会那么早就和你有所接触。”
  “——没错。”
  “结果那之后,班上也没有人告诉我具体情况,我就那样当作你‘存在’并继续接触。因此大家的不安感不断的被挑起……”
  “就是这样。”。
  那天上体育课的时候,樱木由佳利的微妙反应也说明了这一点。话说那时候她好像非常在意我有没有从风见和敕使河原那里听说“什么”。
  实际上,在午休的时候敕使河原就想要说些“什么”吧。于是三个人走向0号馆聊些有的没的,然后在他说“那个,实际上有些事想和你说……”的时候,我看到了鸣……
  ……然后……
  那天之后的第二天,在美术课结束之后。
  ——那个,昨天就有事情想和你说……
  敕使河原对我这么说,和他在一起的望月说——那样,不就更糟了吗?
  制止了他。
  那时候的“更”的含义,现在我明白了。
  同已经和鸣有所接触的我不经意的聊认同“见崎鸣这名学生存在”这样的话题,不就更糟了吗。——望月应该是在恐惧那个吧。
  而且那之后,在我进入鸣所在的第二图书室的时候,那两个人的反应。
  ——喂,喂,榊。果然,那个你……
  ——榊,榊原君。你在不只是他们俩。
  自从我转学以来,在各种各样的场景下班上人们同样的反应之下,是极度的不安,甚至是恐惧吧。不是针对见崎鸣的。而是针对由于我同鸣有所接触而开始的这一年的“灾厄”。
  3
  敕使河原突然打电话来说“不要和不存在之人接触”“那样很不好”……
  那是在期中考试之前的一周。我为了找鸣来到C号馆的屋顶,那时候……
  “为了不要再让我妨碍转嫁,那家伙想要豁出去么?”
  “大概吧。”
  鸣轻轻的点头。
  “那家伙,那时候也这么说过。说是下个月告诉我关于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但是都到了六月了,也还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说是情况改变了什么的。”
  “那是因为那之后樱木桑死掉了。”
  “——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接触,打破了好不容易的‘决定’。这个转嫁也许已经没有效果了,我想大家对此不安也是没办法的。但是啊,若是即使如此五月也没有发生任何事呢。”
  “没发生任何事……是指的没有人死去?”
  “没错。要是那样的话,就说明今年果然也是‘没有之年’。那么就没有继续转嫁的必要了……所以……”
  ”——这样吗?”
  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对我如此不自然的隐瞒了。就可以放心的说明情况。将班上的一名同学当作“不存在之人”的奇怪“对策”也可以停止。
  ——然而。
  “从樱木和樱木母亲的那种死法上,已经能够看清了。今年是‘发生之年’,‘灾厄’已经开始,于是……”
  于是敕使河原说:“那时候和现在,情况有所变化……”
  ……
  ……
  ……如此,盘蹈在我内心的异样感和疑问都消散了。
  “那个,我有一件事想问。”
  在学校第一次见到鸣的时候就一直让我很在意的,小问题。
  “那个,你的名片……”
  “——嗯?”
  “总觉得很脏,而且还被皱巴巴的。那是,为什么?”
  “啊啊……难不成你以为是看到了带着破旧名片的幽灵?”
  鸣的脸上浮现出了奇怪的表情。
  “发生了不幸的事故?”
  鸣回答道。
  “名片掉进洗衣机里,然后没注意就被洗了。但是取新的卡纸替换又很麻烦……”
  唔唔,就因为这个吗?
  我调整心情,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教室里你的桌子那么旧,是有什么意义吗?”
  “那个啊,是例行公事。”
  鸣认真的回答道。
  “成为‘不存在之人’的学生必须要用那样的桌子。0号馆的二楼,在那些现在已经不再使用的教室里放有以前的桌子和椅子,是从那里搬过来的。为了转嫁,也许有一些意义。”
  “原来如此。——你看到那个桌子上的涂鸦了吧?”
  “咦?”
  “‘‘死者’是谁——?’。写那个的,是你吧?”
  “——没错。”
  鸣敛下眼,点点头。
  “我知道我不是‘死者’。那么,今年班级中到底谁是‘死者’呢?”
  “这样么。——啊啊,但是——”
  不自觉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有些坏心眼的疑问。我不经意的,问了出来。
  “自己能够确认自己不是‘死者’吗?”
  “……”
  “根据刚才的话来说,‘死者’自身也会被‘记忆调整’吧。那么,不是应该谁都无法确信自己不是‘死者’吗?”
  没有回答,紧抿着唇,似乎要掩藏自己的不知所措,鸣眨了眨右眼。——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有这样的反应。
  “因为……”
  鸣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那时候,房间的门开了。来人是鸣的母亲。——“工作室m”的人偶作家,雾果。
  4
  直到刚才她应该在二楼的工作室工作吧。雾果桑和鸣同样穿着黑色衬衫黑色牛仔裤,头上戴着金色的印花大手帕。
  作为女性,她的个子略高,虽然没有化妆但仍让人觉得端庄。若说是和鸣很像的话,倒也的确是那样,但是怎么说呢?气质上感觉比鸣还要冷漠。完全相像不出接电话时的那种不安。
  她最初像看到了什么珍稀动物一般的看着我。
  “这是我的朋友榊原,之前有打过电话。”
  鸣如此介绍,然后“啊啊”的应着改变了表情。知道刚才,她还是如人偶一样面无表情,然后在一瞬间不自然的露出了笑容。
  “欢迎光临,抱歉我穿成这样。”
  雾果说着,取下了头上的手帕。
  “很少见呢,这孩子竟然带朋友回家。你是叫榊原吧。”
  “啊,是的。”
  “她也不怎么和我说学校里的事。你是她班上的朋友还是美术部的?”
  美术部?——原来鸣加入了美术部啊。那,不就和望月……
  “榊原也是下面长廊的客人。偶然进来,然后很喜欢……今天也一直聊人偶的事情呢。”
  鸣对着自己的母亲使用“敬语”。不是现在特意而为,而是极为自然的,习以为常的。
  “啊啊,是吗?”
  雾果桑笑得更亲切了,“明明是男孩子,很少见呢。你原本就很喜欢人偶吗?”
  我非常紧张“啊啊,嗯嗯”的回答着。
  “啊,但是那个,我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里的这种人偶……所以那个,吓了一跳。”
  “吓了一跳?。”
  “嗯嗯那个,我说不太好……”
  在开得很强的冷气下,和刚才完全相反,在一瞬间我的全身都冒出了汗。
  “那个,这里的人偶,都是雾果……不,您在二楼的工作室作的吗?”
  “嗯嗯,是啊。——榊原君,喜欢哪个孩子?”
  立刻,在我脑海浮现的是那个放置在地下展厅最深处的,黑棺里的少女人偶。
  “啊,那个……”
  直接说出来让我很难为情,我隐去了声音。从旁人来看,应是极为滑稽的吧。
  “榊原君,该回去了。”
  鸣突然插入。
  “啊啊……嗯。”
  “那,我送他。”
  鸣边对着母亲说话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榊原君四月份才刚从东京搬过来。还不太认路……”
  “啊啊,这样吗?”
  说着,刚刚还很亲切的表情已经从雾果桑的脸上彻底消失。和刚进入房间的时候一样,如同人偶一般的面无表情。但即使如此,声音却依旧温柔亲切,“欢迎随时来玩。”如此说道。
  5
  我和鸣并排走在夜晚黑暗的街道上。鸣在左边我在右边,这样她就可以用不是“人偶之眼”的另一边看到我。
  梅雨时节,微风习习。潮湿的空气本应让人觉得苦闷,但不知为何,此时,心情不可思议的好。
  “总是那样吗?”
  打破微妙的紧张感和持续着的沉默,我问道,鸣冷漠的问:“什么?”
  “你和母亲的交流。你用‘敬语’……好像对待外人一样的。”
  “奇怪?”
  “倒也说不上是奇怪。就是在想原来母亲和女儿是那样的啊,什么的……”
  “也许普通家庭不是这样的。”
  她的反应终于不那么默然了。
  “我和那个人,一直都是那样的。——榊原君如何呢?母亲和儿子的对话。”
  “我没有母亲。”
  母子之间的正常交流,那些情报我只能从外界获取。
  “唉,这样啊……”
  “母亲在生下我之后就去世了。所以,一直和父亲两人生活……然后父亲从今年春天开始要在海外呆一年,所以我就突然搬到这里——搬到在古池町的母亲老家来住了。也因此,家人的数量骤然增加。”
  “——是吗?”
  鸣沉默了一小会儿,“我和母亲,那是没办法的。”鸣说道。
  “因为我是那个人的人偶。和摆放在长廊里的那些孩子是一样的。”
  没有悲伤,没有寂寞,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是我还是感到吃惊,不自觉的发出声音:“怎么会……”
  “怎么会……你不是她女儿吗,而且你是活着的啊。”
  我还想说和人偶完全不一样,却被鸣打断了。
  “活着的,又不是真实的。”
  理所当然的,我十分疑惑。
  不是真实的?那——
  虽然我很想问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觉得,在这里,在这种时候,那是我不可以跨入的领域。——于是,我将话题撤回了“我们的问题”。
  “今天说的事情你母亲知道吗?关于从五月份开始在班级进行的事情……”
  “什么都不知道。”
  毫不迟疑的鸣回答道。
  “因为是绝对不可以让家人知道的。即使不是如此,我也不会和她说。”
  “要是知道的话,你母亲会生气?那个班上,对你做的非常识性的那个……”
  “谁知道呢。应该会在意的吧。但是,她不是那种会生气并且去学校抗议的人。”
  “基本上,在这方面她是放任主义。放任,或者说是不在乎。而且那个人,白天几乎都窝在工作室。只要一面对人偶和画就会忘记一切。”
  “不会,担心什么的吗?”
  我悄悄的瞥了一眼鸣的侧脸。
  “比如现在……”
  “现在?为什么?”
  “就是,那个,送第一次来玩的男孩子出去,而且已经是晚上了……什么的……”
  “谁知道——般不会。虽说是‘因为很信任你’,但谁知道呢。也有可能是想那样而已……”
  鸣也瞥了一眼我这边,随即立刻转回视线看向前方“只不过——“继续说道。
  “除了某件事……”
  “某件事?”
  ……是什么呢?
  我再次看着鸣的侧脸,但她只是点了点头“没错”,并不像继续这一话题,慢慢的眨了眨眼睛,然后骤然加快脚步。我喊住她,“那个,见崎。”我稍许提高了声音。
  “听了说明之后,我大概理解了‘三年三班的秘密’……但是,你就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
  鸣停了下来,漠不关心的问道。
  “就是,那个,你为了转嫁……”
  “那个是没办法的吧……”
  鸣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必须有人成为‘不存在之人’。只是偶然,这个人是我”她的语调一如以往,但是我却无法认同。虽然她说“没有办法”的,但却感觉不到那么强烈的“为了大家”的感情。我觉得她完全没有“自我牺牲”或者“献身”的感觉……
  “本来就无所谓的吗?”我问道。
  “原本就没有那么强烈的执着地想要和班上的人交往,联系,是吗?”
  所以,对于在班级被当作“不存在之人”这件事也可以如此淡然的接受。
  “和人有所联系,和人有所牵绊……确实,我不太擅长这种。”
  鸣说着,喂喂闭口。
  “该怎么说,我在想大家追求的那个,真的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吗?有时候看上去感觉很不好……啊啊,但是大概,这次的情况,最重要的问题是……”
  “什么?”
  “假设我没有被选作‘不存在之人’,那么也会有别的什么人担任。那样的话,我就必须加入大家的行列,和大家一样把那孩子当作‘不存在之人’对吧。比起这样,还不如我自己同大家隔离开来。——对吧?”
  “嗯……”
  我只能暧昧地点点头,鸣从我身侧离开。急忙的追上去,在左手前方,路边上有一个小小的儿童公园,她一个人滑翔一般的,飘了进去。
  6
  在没有人的公园的角落里,有一个柔软的沙坑,旁边有两根高低不同的单杠。鸣握住高的那个一虽说如此,但这毕竟是儿童用的单杠——鸣握住单杠,轻松的倒翻了上去,然后就那样改变身体的方向,利落的着陆。在灰白的路灯下,我似乎看到了那个黑衣黑裤的人影翩然起舞。
  我呆滞的,追着鸣进入了公园。
  仰靠着单杠,她发出了“啊啊”的声音。那是一种,从未听过的,完结了一样的叹息。——我这么觉得。
  我沉默的走到另一根单杠前,摆出了和鸣同样的姿势。她好像就在等着这个一样的姿势。
  “我说,榊原君……”
  她用没有被眼罩遮住的那只眼睛捕捉着我的身影。
  “好像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和你说……”
  “嗯?”
  “就是,从今天起榊原君也成为了我的同类这件事。”
  “啊啊……”
  对了,还有这个。
  让我切身感受到发生在鸣身上的事的,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这当然也是大问题。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概能想出来吧,”
  ——就算这么说。
  虽说有点丢人,但我还尚未将思绪整理到那里。察觉到这一点,如同对理解能力差的孩子说明一般,鸣开始说道。
  “水野君的姐姐死去了高林君死去了,这样一来‘六月的死者’已经有两个人。所以,这已经可以确定今年果然也是‘发生之年’——由于你和我接触,转嫁没有了效果,理所当然的,大家都这么想。即使是迄今为止半信半疑的人,也不会再半信半疑了吧……”
  “……”
  “那到底该怎么办。——就这么放任下去的话,‘灾厄’还会继续。又会有和班级有关的人死去——旦开始就不会结束,虽说如此,但真的没有阻止的办法吗?即使无法阻止,难道没有办法减轻‘灾厄’吗?一般都会这么想吧……”
  我张开双肩,握住靠着的单杠。手掌渗出汗水,滑滑腻腻。
  鸣继续说道:“我想,应该是讨论了两种方法。”
  “两种?”
  “没错——个是从现在开始获得榊原君的协助,彻底将我当作‘不存在之人’。——但是这样也许会削弱。即使多少有些效果,也无法解决。”
  这样啊——事到如今我才明白。
  在水野桑死去的时候,如鸣所说,就召开了研讨会。那是上周的周四。在从夜见山警署的警察手中解放,回到教室之后,发现谁都不在,在那个LHR的时间。就像望月说的那样,为了不让我知晓,研讨的地点转移到了T栋的会议室。
  “若说是两种方法的话,那就是还有一种……”
  我说到,鸣静静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
  “将‘不存在之人’增加到两名。”
  “——哈啊……”
  “也许他们想着这样转嫁的效果可以被强化。是谁说的呢……有可能是决策组的赤泽桑。对于这个问题,怎么说呢,她从一开始就是强硬派……”
  那天赤泽泉美当选新任女班长,也是出于或许可以对班级的动静有所影响的考虑。
  “总而言之,讨论了关于今后的‘对策’之后,就决定了。然后从今天开始榊原君成为了我的同类……”
  今天早上的那个集会,是为了探讨是否从今天开始实行那个“追加对策”,避着我悄悄的召开了。在上周周末,得知高林郁夫的死讯之后——
  “但是——”
  即使如此我果然还是无法十分认同。
  “但是,又没有一定有效的保证,也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所以啊,都说了大家在拼命呢。”
  鸣加强语气。
  “五月和六月,已经死去了四个人了。要是放任继续的话,也许接下来就是自己或者自己的父母兄弟也说不定,仔细思考的话,这可不是玩笑呢。”
  “啊啊……”
  ……确实,是这样。
  每个月,在三年三班的关系人里,随机的,必然会出现“牺牲者”,所以也许下一个就是鸣,也许下一个就是我。也有可能是刚才见到的鸣的母亲——雾果桑,也有可能是我的祖父母。再想想,甚至有可能是身在印度的父亲也说不定?——虽然能够想到,但我还是无法产生像鸣说的那样的真实感。
  “你觉得,毫无道理?”
  我立刻回答,“我是这么觉得。”
  “但是啊,若是这么想如何呢?”
  说着鸣离开单杠,面向我。放任黑发被风吹乱,“也许无法保证……但若是那个方法有制止‘灾厄’的可能性的话,那不也挺好么?而且,我也正是因为有这种想法,才接受成为‘不存在之人’的。”
  “……”
  “我在现在的班级里也没有那种大家常说的‘挚友’一样的朋友,对于久保寺老师说的什么‘大家共同跨越苦难,一起毕业’也感到很恶心,或者说是感到很蹊跷……但是,如果有人死掉的话还是会感到悲伤。即使我自身不会直接感到悲伤,也有许多其他悲伤的人……”
  我无法回应什么,只能看着鸣嘴唇的动作。
  “现在还不知道这次的‘追加政策’有没有效果。但是,把‘不存在之人’增加到你我二人的话,也许就能够制止更大的灾难。那么,也就不会有人因为谁的死去而悲伤。——即使可能性很小,但不也挺好吗?”
  听着鸣的话。
  ——为了大家,拜托了。
  不自觉的回想起上周周六,望月说的话,对于那样的漂亮话,其实我是觉得无所谓的。但是在刚才鸣的话里,有着区别于“为了大家”这句话的深意。我这么觉得,而且……
  即使我在此甘愿被当成“不存在之人”。
  那么,我们——我和鸣的关系会变得如何呢?我思考着。
  作为班内两名“不存在之人”,是不是我就可以毫无芥蒂的,无需顾虑的和鸣接触了呢?
  因为我们,可是被大家隔离了的“不存在之人”啊。这也就是说,从我们的角度来看,除了我们以外的班上的所有人,都是“不存在之人”……
  那也不错。——这个时候,我如此想着。
  若干的困惑,若干的后悔,还有若干的,连我自己也无法很好掌握的让我坐立不安的不知名的感觉。
  走出公园,沿着夜见山河的堤坝往上走,满月从云间的缝隙里探出头来,照亮夜空……最终在河上的桥头,我们告别。
  “谢谢你。回去的时候,小心。”
  我说道。
  “要是相信今天的话的话,那么你也和樱木或水野一样,非常接近‘死亡’。所以……”
  “榊原君也要小心啊!”
  鸣毫不动摇的说道,并用右手中指的指尖,斜抚着遮住左眼的眼罩。
  “我不要紧的。”
  为什么她会那么肯定的说呢。——我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将视线转向她,然后鸣放开了眼罩,右手,伸了过来。
  “从明天开始请多指教啰,作为同类。sa·ka·ki·ba·ra君……”
  轻轻握手时传来的触感,令人惊讶的冰冷……但是,我的身体却似乎被这感觉撩拨,变得炙热。
  轻轻转身,鸣走向来时的路。因为是背影所以我不是很确定,但那时的她好像,确实摘下了左眼的眼罩。
  7
  不知不觉冷静下来陷入浅眠,却被吵醒。
  放在被子旁边的手机,发出小小的绿光不断震动。——是谁呢?都这么晚了。难道是敕使河原,或者?还是说……
  我一面猜测,一边接起电话。
  “哦?”
  从第一声,我就知道对方是谁了。不自觉的就问到“干嘛?”。
  这是来自遥远的炎热异国,来自父亲的电话。虽说是很久都没有打过电话了,但竟然是在这个时机。
  “印度很热吧。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在吃咖喱晚饭。情况怎么样?”
  “身体很好。”
  不能让父亲知道班级同学和同学亲属相继死去。……也许是应该告诉他的吧。还有今天从鸣那里听来的话……
  想了想,打算还是算了。
  简略的讲的话未必能够很好的传达,仔细说明的话又会花费很多时间。而且,还有“不能告知家人”这一决定。
  ——那就干脆,就这样不告诉他好了。
  在“夜见之黄昏……”的地下展览室,上次遇到鸣的时候,她说过。
  ——要是知道了,也许……
  那是什么意思?
  是说“不知道”的话,能够多少降低一点“死亡风险”吗?——总之。我决定不要在国际电话里讲太过复杂的事,于是我只把一件事同父亲从另外的角度讨论了一下。
  “那个,是个很奇怪的话题。”
  “什么?你恋爱了吗?”
  “别闹了,真是的。不是那么无聊的笑话。”
  “嗯,抱歉。”
  “那个,你听没听过老妈关于以前,关于中学时代的回忆?”
  “啊啊嗯?”
  电话对面的父亲,相当的出乎意料。
  “你干嘛啊,这么突然。”
  “老妈以前上的学校,就是我现在就读的这所中学吧。夜见山北中学。听到三年三班,老爸你没想起来什么吗?”
  “嗯嗯……”
  父亲沉吟着,沉默了几秒。——但是,回答只有一句,“没有。”
  “没有吗?什么都没有?”
  “那个啊,问肯定是问过的,但是你这么问我。理津子是三年三班啊。”
  嗯……算了,年过五十的男人的记忆力,也就这样吧。
  “话说回来,恒一……”这次父亲开始发问。
  “你去那边已经第二个月了,感觉怎么样,阔别了一年半的夜见山。不知道有没有变化啊。”
  “那个……”
  电话就着耳边,我歪了歪头。
  “阔别一年半?我上了中学之后,是第一次来这边吧。”
  “嗯?不,不可能……”
  咂的,噪音的出现,扰乱了父亲的声音。
  这个房间的信号本来就不好——我想着,于是起身,暂时将电话挪开耳边。确认屏幕上的信号格。虽然立着一个电线的符号,但是嘶嘶嘶嘶的杂音却很强烈。
  “……嗯嗯?”
  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父亲的声音。
  “啊啊……这样吗?这样啊。嗯。那是我记错了……”
  用突然想起来一样的语气说着。但是那之后,由于杂音的干扰,越发的听不清……最后,连通话本身都被切断了。
  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电线符号,慢慢的把手机放在枕边——
  不经意的,感到强烈寒气一般的颤抖。全身……不,不只是身体。还有内心,也同时,战栗不止。
  ……好恐怖。
  慢了一拍,脱口而出。
  好恐怖,好可怕。——就是因为感到这些,所以才会颤抖。
  今天从见崎鸣那里听到的一连串的,关于三年三班的故事。——是因为这个。听的时候和听完不久倒还没有那么严重,就像是运动后的肌肉酸痛是有时差的一样,现在突然……
  一直以来在自己和那件事之间隔着的一层半透明的薄纱,突然之间消失殆尽。褪去遮掩,带有浓郁显示色彩的恐怖……
  ——三年三班这个班级,很接近“死亡”。
  ——因为接近了“死亡”。
  ——要是就那么放置不管,“灾厄”就会继续。
  ——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虽然都这么说……
  若是鸣的话都是事实,若是,从今天开始的“追加政策”没有奏效——
  那么,就会有谁接连被卷入“死亡”吧。
  我自己,自然也有被卷入的可能性(啊啊,事到如今了在说什么)。
  三年三班的学生有三十人。减去樱木和高林是二十八人。即使只将对象限定在班级的学生里,那么简单计算一下,也是有二十八分之一的概率,也许今晚我就会……
  亲眼见到的樱木由佳利的悲惨命运,从电话里听到的直播一样的水野桑的电梯事故……混杂在一起,溶合在一起,昏暗的,如扭曲的蜘蛛网一样的在心地扩散。
  那其中——
  写在教室里鸣的桌子上的那个涂鸦,在脑海里浮现,放大。
  ‘死者’,是谁——?

  Part 2
  What?Why?

  Chapter 10
  June V
  1
  第二天,在夜见北奇妙的学校生活开始了——
  从最初开始就一点也不会不舒服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会这样?即使明白缘由,也依旧能够感到强烈的异样和抵抗感。心理上能够理解,感情上却无法认同。
  包括教师们在内,班级里所有人都当我和鸣“不存在”。我和鸣与此相应的,作出好像除了我们以外其他人都“不存在”的样子。……这种状况如此不自然又如此扭曲。
  不过再怎么不自然再怎么扭曲,人总是会慢慢适应被加诸于身的环境的。这里的规则明确,可以说我对此的厌恶程度反而远低于在之前的学校的经历。日复一日,我开始愈加觉得这样也不错了。
  就这样……对,比起前几天满心“是什么?”“为什么”的疑惑不安要好得多。要好得多得多。而且在其他层面看来也是……嗯,应该是的。在班级里,只属于我和见崎鸣两人的孤独。
  这也就可以说是只属于我和鸣两人的自由……
  打个比方说——我有时候会相像一些很孩子气的例子。
  现在在这个三年级三班的教室里,我和鸣无论采取什么行动、讨论什么话题都没有任何人能够干涉。大家必须作出看不见也听不到的样子。
  假如有一天,鸣把头发染了个非常鲜艳的颜色也一样。我在上课的时候突然唱起歌来或者在桌子上倒立也一样。就算我们大声商讨袭击银行的计划也一样。——即使这样大家也会继续假装看不见也听不见吧。要是就在现在,我们像情侣一样拥抱也一样……
  喂等等,恒一,那种有所期待的妄想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应当严厉禁止。懂了吗,少年。
  ——就是如此。
  我也想过,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不正是在平常的学校生活中绝对无法相像的非常和平而宁静的环境嘛。
  当然,在这种和平和宁静背后,总是伴随着由“今年的‘灾厄’还会不会继续”而产生的紧张与警戒、不安与胆怯,恐惧依旧如影随形。
  ——就这样,我们度过了一周多的时间。六月中旬已过,却没有发生任何新事件。
  这段时间里,我感觉鸣不来上学和逃课的频率大大下降。
  我却反而上升了。不容否认的。
  不过即使如此,班主任久保寺老师却不曾因这个作为教育工作者而理应担心的问题来处罚过我。虽然可以向我在夜见山的监护人祖父母报告问题,但当然,他也并没有那么做。据鸣说,即使是为升学指导而进行的三人面谈等等,也会对“不存在之人”另行安排老师。
  副班主任的三神老师有时会露出非常烦恼表情。说对此完全不在乎一定是骗人的。——但是,没有理由为了这件事而去向她发什么牢骚……果然,我还是认为没有这种理由。
  功课完全跟得上。老师们应该也会保证我们的出勤率,所以只要定期考试合格就OK了吧?如果不出什么太大的意外,通过父亲的关系上高中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自己只能这样将错就错下去了。这又有什么不对?我自然而然地这样想。
  2
  我与鸣同为“不存在之人”,在不下雨的时候经常去C号馆的屋顶,也在那里一起吃过午饭。我有时候会吃祖母亲手做的盒饭。……然后鸣一般都是一边喝罐装红茶一边啃面包。
  “雾果不给你做盒饭吗?”
  “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会做。”
  鸣这样若无其事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并没有为此叹息亦或不满。
  “一个月有一两次吧。不过说实话不好吃。”
  “那你自己做饭吗?”
  “从不。”
  对这个问题也一样若无其事。
  “不过加热快餐还是会做的。——大家都是这样的吧。”
  “我最擅长做饭了。”
  “咦咦?”
  “我在之前的学校加入了料理研究社团。”
  “——你真是个怪人呢”
  我不想被鸣这么说。
  “那有时间请我吃点什么吧。”
  “啊……嗯好。有时间就请……”
  我有点慌乱的回答。“有时间”说的是多远的未来呢。——我一边说一边呆呆的这样想。
  “说起来,见崎你加入美术社团了吗?”
  “一年级的时候,我和望月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现在呢?”
  “什么?”
  “就是现在你还在美术社团吗?”
  “二年级的时候美术社团解散了……应该说是活动终止了。”
  “今年四月不是又开始了吗?”
  “所以我四月份还稍微去露了露面……但是到五月就已经不去了。”
  就是说成为“不存在之人”以后就不能再去了吧。
  “一年级的时候,顾问也是三神老师吗?”
  沉默了一会儿,鸣一边瞄着我的脸一边回答说:“三神老师也一样。”。
  “还有一个人,另一个美术老师担任了主要顾问,不过那个老师在我们升二年级的时候调走了……”
  所以活动停止了一年,然后三神老师下定决心担当了顾问吗——原来如此。
  “说起来,你还在这里画过画的吧。就是我们最开始遇见的时候,你还拿着写生本。”
  “好像有这么回事。”
  “在那之后,在第二图书馆你也是在同一本写生本上画画……那时候的那幅画已经画好了吗?”
  “——姑且算是。”
  那是一幅画着球体关节美少女的画。那时候鸣确实说“最后要给她画上大大的翅膀……”。
  “翅膀呢?给她画上了吗?”
  “——算是吧。”
  或许是不经意的,鸣似乎悲伤地垂下了眼帘。
  “有时间给你看看。”
  “啊,嗯。”
  有时间……吗。——但是在多远的未来呢。
  就在这样可以说是无关紧要的闲聊中,我虽然没有被问到,却说了很多自己的事。在印度的爸爸。去世了的妈妈。来夜见山之前的生活。来夜见山之后的事。祖父祖母的事。怜子的事。肺的毛病和住院的事。水野的事。……
  但是只要我不提具体的问题,鸣就基本不说有关自己的事。不仅如此,很多时候即使我提问她也拒绝回答或含糊带过——
  “你的爱好是?画画吗?”
  我也尝试问了这个问题。
  “比起画画,我更喜欢观赏吧。”
  “啊,原来是这样。”
  “话虽这么说,也只是看看画集而已。因为我家里有很多。”
  “那你去看美术展吗?”
  “在这种偏远城市,几乎也没有那种机会呢。”
  她说比起印象派更喜欢以前的西洋画。还说自己其实不喜欢母亲雾果所画的那种画。
  “人偶呢?”
  我不假思索地问。
  “雾果制作的人偶怎么样?果然还是不喜欢吗?”
  “——不好说。”
  她与回答相应的,满脸不好说的表情。
  “虽然不讨厌,其中也有喜欢的……不过——”
  放弃了继续刨根问底,我尽量用开朗的声音说:“有时间来东京玩吧,一起逛美术馆,我给你当导游。”
  有时间……
  那是多远的未来呢。——这时我又一次呆呆的这样想了。
  3
  “我们去偷看美术社团的活动室吧。”
  鸣在六月十八日星期四的午休时这么提议。
  这一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下雨,所以我们也就没能在屋顶吃午饭。不过我们俩作为“不存在之人”却正常地在教室里吃饭也太无趣了。所以在第四节课结束的时候,我们像商量好了一样立即离开座位走出了教室,这时候鸣说出了这个提议。
  因为那是我也感兴趣的地方,所以我连说了两次“好啊”。
  美术社团的活动室在0号馆一层的西侧,原来的普通教室被隔断成了两半当作活动室使用。隔壁也是文化类社团的活动室,入口处打着“乡土史研究部”的牌子。“啊……”
  我们一进门就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是两名不认识的女生,从学生牌的颜色能看出一个是二年级的,另一个是一年级的。二年级的女生脸盘瘦而稳重,扎着马尾辫,一年级的女生是超做作的娃娃脸,戴着红框眼镜。
  “见崎学姐。”
  马尾辫的二年级女生叫道,一边一脸不可思议地眨着眼睛一边说:
  “为什么……”
  “就是突然想来。”
  鸣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回答。
  “学姐不是退出社团了吗?”
  “其实我只是想暂停一下的。”
  “啊——是这样的呀。”
  这次是戴眼镜的一年级女生。
  看来她们并不知道三年级三班的特殊事情。(因为有“不可外传”的规则,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她们这样平常的向鸣搭话了。
  “那旁边这位是?”
  二年级的女生看向我。鸣马上回答说:
  “他是我的同班同学榊原。也是望月的朋友哦。”
  “啊——是这样的呀。”
  一年级女生说。好像失败的录音重播一样,语调完全相同的回答。表情也完全一样,是似乎略带羞涩的笑脸……呜呜,我好像受不了这种人。
  “因为他说对美术社团感兴趣,所以我就带他来了。”
  鸣适当地说明了情况。
  “啊——原来是这样呀。”
  “你要加入吗?”
  被二年级女生问到,我彻底慌了。
  “不是那个,不是那样……就是,就是说……”
  在我难以作答的时候,鸣早已与两人错身而过了。于是我也丢下她们往前走。
  感觉房间收拾得要比相像中整洁。
  房间的中央放着两张与美术室里的同样大小的工作台。靠一侧墙壁是社团成员用的带锁橱柜,对侧是高大的钢制书架,整齐摆放着画材等物品。
  “望月还是跟原来一样呢。”
  鸣走近室内画架中的一个。那里临摹着蒙克的《呐喊》……不,并不是原样照搬,背景的细节应该是与原画大不相同的,用双手捂住耳朵的男子的面孔似乎神似望月自己……
  ……正巧在这时,望月本人来了。
  “啊,学长。”
  “望月学长。”
  循着两名女生的声音回头一看,望月正站在门口。他一看到我们,表情就像发现了幽灵一样。
  “那,那个你们,就是那个……现在能稍微来一下吗?”
  他从我们身上移开目光,对学妹们说道。
  “稍微有点急事。”
  “啊——原来是这样呀。”
  “难得见崎学姐……”
  “好了,总之先过来。”
  然后望月几乎是拉着她们俩走出活动室的,之后——
  再次转向画架上的“仿呐喊”,鸣“噗嗤”笑出了声。我也强压着声音笑了起来。
  在不知情(也不能让她们知道)的外人在场的时候,要继续把我们当“不存在之人”无视下去很困难,所以才有必要先那样撤离。不过望月那家伙对她们俩编造出了什么“急事”呢。——相像一下,都有些同情他了。
  鸣离开“仿呐喊”,向屋子里面走去。然后终于在橱柜的阴影里找到了些什么。
  虽然全都蒙着白布,但从形状看来那也是画架。鸣轻轻扯去白布,背对我们的是十号大的油画布。鸣轻喘一口气,把油画布正了过来。
  上面画的是身穿黑衣的女性肖像——眼就能看出是鸣的妈妈的脸型……但是……
  奇怪的是,那张脸被分割成了两半。从头到额头、眉间、鼻子和嘴,整张脸像是成V字形撕裂了一样。画的构图便是如此。
  裂开的脸的右半部分是微笑的表情,左半部分则是悲伤的表情。由于没有描绘血液和皮下组织,所以完全没有鲜血淋淋的感觉。但是说怪诞的话又很怪诞,说恶趣味的话又非常恶趣味……
  “没被扔掉就不错了吗?”
  鸣轻声说。
  “如果不是望月,而是赤泽之类的是美术社团成员的话……”
  说不定就会以“不存在之人”的画不能留下为理由而处理掉。她是想这么说吗?
  “要把这个带回去吗?”
  我问。
  “——不用了……”
  鸣轻轻摇了摇头,把油画布转回背面。然后把画架也像原来一样蒙上布,放回橱柜的阴影里。
  4
  从美术社团的活动室出来,我们在走廊上遇见了三神老师。
  当然我们必须无视她。她也必须无视我们。——虽然心里明白,但有一瞬间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也可能是因此,三神老师也停下脚步,很尴尬地移开了看向我们的目光。那时她的嘴唇像是说了什么一样动了动……也可能是我的错觉。这在略显阴暗的走廊里只是几秒钟的事。
  下节课一星期四的第五节课正是三神老师的美术课,我却不准备出席。从课的性质上来看,肯定是我们“不存在之人”的缺席会让老师和班里的人都更方便。第六节的LHR(长班会)也一样。
  “接下来的时间怎么办呢?”
  并排走在走廊上,我小声问鸣。
  “去图书馆吧。”
  鸣回答说。
  “当然我说的是第二图书馆啊。午饭也在那里吃吧。”
  5
  因此,在第五节课的上课铃响起的时候我们已经在第二图书馆了。这里没有什么其他人,连管理员千曳都不在。
  鸣坐在一张大桌子旁的椅子上,开始读自己带来的书。她从书包里取出那本书的时候,我瞥见的书名是《孤独的群众》——这是怎样一本书呢?至少感觉不是我和水野所擅长的种类吧。
  “我在第一图书馆借来的。”
  “有点被题目吸引了。”
  “《孤独的群众》。”
  “作者是个叫做里斯曼的人。你知道戴维·里斯曼吗?”
  “不知道。”
  “在你父亲的藏书中说不定会有。”
  哈哈,是那方面的书啊。
  “有趣吗?”
  “嗯……怎么说呢?”
  我自己找到了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千曳告诉我的那个书架。就在记忆中的位置——放着一九七二年的毕业影集。我把它从架子上抽出来,回到大桌子那里。
  选择坐在与鸣间隔两张椅子的地方,我翻开了影集。并不是因为又想看看母亲中学时代的样子,而是想到一件事想要确认一下。
  我找出三年级三班的那一页,凝视左页的合影。第二列右数第五个是略显紧张地笑着的中学三年级的妈妈。在她的斜前方一全体的右边,一名男性站在学生队列的略远处。他身材适中,穿着蓝色夹克,单手叉腰,比任何一名学生都笑容可掬,这……嗯,果然是这样吗?
  “你妈妈是哪一个?”
  身后传来鸣的声音。我吃了一惊,差点儿“哇”地叫出声来。啊啊真是的……明明相隔没有几米,为什么我没发觉她站起身来了呢。
  “——就是这个。”
  我一边平定心情,一边指了指照片。
  “我看看。”
  鸣越过我的肩膀看向影集,注视着映照在那里的妈妈的面孔。
  “理津子吗?”
  她小声说。
  “嗯……这样啊。”
  终于,她像是理解了什么一样点点头,然后拉出右边的椅子坐下,问了这样的问题。
  “你妈妈是因为什么去世的呢?”
  “唉唉……”
  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她在这边生下了我的那个夏天……七月份。说是产后康复不好,又感冒恶化……”
  “——这样啊……”
  那是十五年前……确切的算起来是十四年零十一个月前吧。
  “说起来,你认识他吗?”
  这次是我来提问了。我看着鸣的侧脸,感觉今天她左眼的眼罩比平时要脏。
  “就是那一年的三年级三班,你看,这个班主任——”
  在合影右边穿蓝色夹克的男性。
  “跟现在的感觉大不相同呢。”
  鸣回答说。
  “我也是第一次看那时候的照片。”
  ——啊啊确实是,班主任是英俊年轻的男老师……教社会课,还是话剧社团之类的顾问呢。能称得上是热血老师了吧。好像是一位为学生着想的好老师呢。
  对。祖母是循着过去的记忆这样说的。那说的就是映照在这里的这名男性吗?
  从二十六年前的这个年龄看来,假设当时只有二十多岁,现在也已经年过五十了。
  年龄能对得上。但是上一次在这里看影集觉察到那个的时候,我和鸣都一样觉得二十六年中的变化很大。
  我又一次确认了印在照片下面的班主任的姓名。没错,就写在那里。
  【千曳辰治老师】
  “我想再确认一件事行吗?”
  我从影集上移开视线看向鸣。
  “上周在你家,你说明各种事情的时候。好几次都采用了‘据某人所说’的说法吧。那个‘某人’难道是……”
  “正是如此。”
  点了点头,鸣似乎有些愉快地笑了。
  “那说的就是千曳老师呀。”
  6
  在那之后不久,第二图书馆的“主人”千曳就出现了。在我刚把一九七二年的毕业影集放回书架上之后——
  “哎呀,今天是两个人吗?”
  看到我们,他只是这样打了个招呼,就径直去了里面的柜台。与往常一样一身黑衣戴着黑框眼镜,一头斑白的蓬乱头发与略显消瘦的苍白面孔。与祖母记忆中那位“热血老师”的形象相差甚远。
  “增加到两个人了,‘不存在之人’。”
  鸣一边答话一边从椅子上起身。
  千曳用两肘撑着柜台说:“似乎是这样呢。我也听到了一点风声。”
  “你认为会有效吗?”
  “那么——”
  或许是无心的,千曳表情严肃地回答说。
  “说实话,我什么都不能说啊。因为这是前所未有的尝试。”
  然后他看向我。
  “榊原同学应该已经理解这件事了吧。”
  “——是的。但是……”
  “但是?还无法相信吗?”
  “不……啊,但是确实是这样呢。应该还抱有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相信的心情。”
  “嗯……”
  撑着柜台,一身黑的图书管理员频繁挠头。
  “不过也情有可原吧。假设我站在你的立场上,突然听到那种事也……确实是呢。”
  他停下拢头发的手,一边紧紧皱着眉头一边继续说:“但是——”
  “但是呢,这是事实。是在夜见山这里,在这所学校里实际发生的现象啊。”
  现象……吗?
  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上周从“某人”那里听到了说明的鸣所说过的词语。
  ——这不是谁有意而为,而是一种“现象”。
  相同的词语,是的,也有这种事。
  ——所以说,这与所谓的“诅咒”不同……
  得知那时的“某人”就是现在眼前的这个人之后,总有种心头的石头落了地的感觉。他在二十六年前曾是三年级三班的班主任,而在二十六年后的现在职务却变成了图书管理员并留在学校。我不由相像起造成这种情形的来龙去脉……
  “那个,我想啊……”
  站起身来,我和鸣一起走向柜台。
  “千曳老师曾是社会课老师还是话剧社团的顾问,在二十六年前是三年级三班的班主任,所以关于我妈妈的事也……”
  “是啊。你之前来看到影集的时候似乎就发现了吧。”
  “啊,是的。那个……那你为什么现在在这里。”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呢。”
  “——很抱歉。”
  “也没必要道歉嘛。——那些事你没听见崎说过吗?”
  我一边瞥着旁边的鸣一边说:“没有。”
  “嗯哼……”
  千曳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第五节课已经开始三十多分钟了。
  “星期四的这个时间是美术吧。之后的LHR你们也会缺席吧。”
  我和鸣交换了个眼神,一起点了头。
  “我们不在大家肯定更安心吧……”
  “就是说呢。判断正确。”
  “那个,千曳老师呢?”
  我问了突然想到的问题。
  “老师您不无视我们没关系吗?”
  “能别叫我‘老师’吗。叫千曳就可以了。”
  “啊……好的。”
  “我不是与班级有关的人啊。说起来是与三年级三班没有直接关系的,站在安全的立场上的人。所以这样正常与你们接触应该没有什么影响的。”
  啊啊,是这样。当然也正是因此,鸣有时才独自到这个图书馆来,还能从他那里获得各种情报吧……
  “那么,关于刚才的问题……”千曳继续说,并在柜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就借这个机会从头说明一下吧。因为我对见崎也只是零零碎碎地提起过呢。”
  7
  “我本意是不想多提二十六年的那件事的。虽然在这所学校里,直接知道那件事的人只剩下我一个了。”
  二十六年前的三年级三班。受大家欢迎的见崎死亡。然后……
  “对谁都没有恶意的呀。”
  千曳像是咬紧牙关一样低声说。
  “我当时还很年轻,作为教师抱有一种理想……是认为正确才采取的行动。学生们也是一样的。但是如今想来却是浅薄的考虑呢。结果那就成了导火索,因为说起来,就是因此打开了这所学校的‘死之门’。
  “我对此负有责任。从第二年开始的‘灾厄’我想尽办法都没能阻止。这是我的责任,所以现在才这样留在这所学校里。不当老师而是当图书管理员——话虽这么说,其实有一半是逃避吧。”
  “逃避?”我不由地插嘴了。“为什么……”
  “之所以不再当老师,有一半是良心的谴责啊。我觉得自己没有当老师的资格。但是还有一半是因为实实在在的恐惧。如果自己成了三年级三班的老师,接下来说不定就轮到自己被引向‘死亡’了。所以我逃避了。”
  “也有老师会死的情况吗?”
  “如果是班主任或者副班主任的话。因为他们也是三年级三班这个集体的成员。任课老师是在此范围以外的。”
  那也就是说……这时我想到了。
  望月优矢总是在意最近三神老师经常请假的事。那不只是单纯担心自己仰慕的女老师吗?那家伙是真的在担心她作为副班主任,说不定接下来会遇上什么灾难……“所以,我逃避了。”
  千曳重复了一遍。
  “但是我并不想逃离这所学校。好在得到了在图书馆的这个位置,我便决定留在这里。继续留在这里,在这里注视这件事的发展……啊啊,突然扯得太远了呢。”
  千曳有几分自嘲似的咧了咧嘴,慢慢地摇了摇头。
  这时我问道:“二十六年前的misaki——那时候的学生是男生还是女生?”
  “是男生啊。”
  简短的回答。“misaki不是姓而是名字。写作襟裳岬的‘岬’字。”
  “姓呢?”
  “夜见山。”
  “什么?”
  “姓是夜见山啊。与这座城市相同的姓氏。他的全名叫做夜见山岬。”
  姓夜见山……嗯,原来这样啊。就像住在足立区的足立,住在武藏野市的武藏野一样吧。
  我看了看鸣。鸣看着轻轻摇了摇头,意思大概是“我也刚刚才知道”吧。
  “这个岬因为空难还是什么?”
  为了确认我问道。
  “是火灾啊。”
  又是个简短的回答。
  “这种事基本上都是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发生变化再加上结尾的。虽然在某个时期空难的说法确定下来了,但其实发生的是火灾。五月份的一个晚上,他家失火,被全部烧毁了。而且家人全部死亡。也包括他的父母和比他小一岁的弟弟……”
  “原来是这样。——原因呢?”
  “不明。至少是被当作了不带有犯罪特征。也有说是因为陨石什么的。”
  “陨石?”
  “他家住在城市西边的遥远郊区,在朝见台附近。据说有人那天晚上在那一带看到了巨大的流星落下来。所以说可能那是失火的原因吧。
  虽然没听说确认到了这种痕迹……所以这也不过是传闻而已。”
  “——哈……”
  “这就是我记忆里在二十六年前,有关夜见山岬死亡的事实。但是——
  千曳的目光落在手上,用更低的声音说道:“但是,我不敢保证这记忆是绝对正确的。”
  “咦?”
  “说不定会漏掉些什么或者改变了些什么。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不单纯是因为这是以前的记忆,怎么说呢,如果不多加留心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其他的各种记忆,关于这件事的记忆总容易变得很暧昧……我总是有这种感觉呢。虽然这么说你们可能也不明白。”
  “传说化”的反面影响。——我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这样的词语和形象。
  “那拍好的本应不存在的岬的毕业合影呢。”
  我问道。
  “老师……不,千曳看过了吗?”
  千曳点点头,视线有一瞬间投向了天花板。
  “那是我也一起在以前这所旧校舍的教室里照的照片。过了几天在学生之间开始掀起了轩然大波,也有几个人把照片拿到我这里来了。确实那里看上去像是映照着已经死去的夜见山岬。——啊啊,说起来确实,当时到我这里来的似乎还有理津子呢。”
  “我妈妈?!”
  “虽然只是在我的记忆中。”
  “千曳你现在还有那张照片吗?”
  “没有了。”
  千曳抿了抿嘴。
  “虽然曾有多洗了一张,但是我扔掉了。在目睹了那以后的各种事情以后,说实话,我很害怕。也想过就是因为存在这种东西灾难才会持续的吧。”
  “啊啊……”
  随着喘息,双手起了鸡皮疙瘩。
  “我们继续说吧。”
  同时,千曳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手上。
  “第二年,因为我是一年级学生的班主任,所以只是作为第三者而直到在那一年的三年级三班所发生的事。第一学期开始就少一套桌椅,还有每个月班级里的学生或者他们的亲人都有一人以上死亡……即使听说了这些事也没有积极联想到与前一年发生的事有什么关联。只是为不明缘由的接连不幸而感到悲伤而已。
  但是结果,那一年有十六名相关者丧命……我是在毕业典礼以后听那年的三班班主任说的。似乎这一年的时间里,秘密的多出了一名学生。他说本不应该存在的‘另一个人’似乎混入了班里。毕业典礼一结束那个学生就消失了,他才终于觉察到……”
  “前一年死去的岬的弟弟就是本不应该存在的‘另一个人’之类的吗?”
  “似乎是这样——”
  千曳的嘴角抖动着,对回答有些踟蹰。
  “我也觉得其实什么都不能说才是正确的。你没听见崎说吧。与在三年级三班发生的这种‘现象’相关的当事人们,特别是对于谁是混进来的‘另一个人’这一点无法长期保持记忆。记忆会随着时间而淡化最后消失。
  “事实上,只过了一个月,告诉我那件事的老师就已经完全把那个忘记了,我自己的记忆也变得模模糊糊。只是因为当时的记事本上还留有类似的笔记……”
  ——是决堤之后,河水淹没城市。就像洪水终于退去一样……
  上周,我从鸣那里听到的“某个人”的“比喻”。
  ——发过洪水虽然是事实,但是洪水退去之后,什么地方是怎么浸水的就记不清楚了。就像是这种感觉吧。
  ——比起硬要忘记,倒不如说可能是自然而然不得不忘记吧。
  千曳右手拢着蓬乱的头发,随意向上挠了挠。
  “再之后的一年——一九七六年度,我成了三年级三班的班主任,亲身经历了那个。当时已经开始被称为‘被诅咒的三年级三班’了,我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8
  前一年——一九七五年度是“没有之年”。千曳抱着说不定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的希望接任了七六年度的三年级三班的班主任一职。——但是……
  那一年是“发生之年”。
  结果,三年级三班在一年的时间里有五名学生、九名学生的亲兄弟,一共十四人丧命。病死或者事故、自杀、他杀……死因各式各样。
  “被诅咒的”是这间教室吗?——千曳想到这里,向学校提出,在暑假结束时转移了教室。但即使这样,每月的灾难都没有停止……在三月的毕业典礼之后,“本不应该存在的‘另一个人’”,就是死者销声匿迹了。
  那“另一个人”究竟是谁,作为班主任的千曳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之后通过收集情报,似乎确定了那个人的名字,但是却想不起自己的体验——说是忘记了。在相关者的记忆上所产生的问题,那时候似乎还没有完全掌握到……
  ……就在这样的谈话中第五节课结束了,也早就过了第六节课的上课时间。
  外面一直在下雨。在这种时候下得更大了。旧图书馆里脏兮兮的窗户随风震动,雨点不时哗啦哗啦地敲打着玻璃。
  “……然后三年以后我又有了一次担当三年级三班班主任的机会。
  本想要辞退,但是当时的情况又不允许。我祈祷至少今年能是‘没有之年’就好了,但却没能实现。”
  千曳低声地继续说着,我和鸣一动不动地侧耳倾听。
  “那一年我也向校方建议尝试了一点点对策。把班级的名称从原先的‘一班’‘二班’……改成了‘A班’‘B班’……这样三年级三班就成了三年级C班。不是三班而是C班……我以为‘场所’的名称改变了的话诅咒或许会被解开……”
  就是说还是没起作用吧。
  我已经从鸣那里听说过了。虽然讨论并实施了各种各样的“对策”,但是全都无效。在那以后终于发现的“对这种事态有效的处理方法”——换句话说就是代替增加的“另一个人”,把某个人当作“不存在之人”这种方法。
  “……结果还是一样。这一年也有很多人丧命。”
  千曳无比悔恨地长叹了一口气,俯视我们的反应。我只能沉默着对他点点头。
  “这一年的‘另一个人’似乎是六七年死去的一名女生。毕业典礼结束判明此事以后,我马上记录下了她的名字。所以,在有关‘另一个人’的记忆消失以后,我也能够自己来确认‘似乎是这样’的。那时候,我开始明白了。混入班里的‘另一个人’似乎是在那之前由‘现象’所引发的‘灾厄’中的随机一名死者……”
  千曳又长叹了一口气。
  “那一年末,我辞去了教师的职务。这已经是十八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的校长一边说着诅咒什么的绝对不会被公众认同之类的话,一边站在他的立场上表示了理解。之后我就成了图书馆的管理员而留在学校里。
  “从那以后我一直都在这里。在这里注视着事情的发展。我自己决定要作为第三者观察每一年的‘现象’。——不过,偶尔也会有像你们这样的学生来这里与我说说话。”
  “那个……我能问个问题吗?”
  我开口说。
  “是什么呢?”
  “我是听见崎说的,那个‘另外一人’——‘死者’混入班级的时候,很多地方会发生类似篡改记录和记忆的事。所以本来不合理的事反而说得通了。而任何人都没有觉察‘死者’的真面目……那就是说,真是有这样的事吗?”
  “真的会发生的。”
  千曳毫不犹豫地回答。
  “但是,就别问‘为什么?’或者‘怎样改?’了吧。无论怎么问都没法用正确的理论来说明。只能说这就是这样的‘现象’。”
  “……”
  “难以置信吧?”
  “虽然已经不再怀疑整件事的真实性了。”
  “嗯。”
  千曳静静地摘下眼镜,从裤兜中摸索出一块皱巴巴的手帕,用它擦了一会儿镜片上的污迹之后,“那么——”他抬起头重新戴上眼镜,看着我们说。“这样吧,给你们看看那个吧。这么做应该是最简便的。”
  然后他拉开了附在柜台对面的桌子上的抽屉。在里面找了一会儿之后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本黑色封面的文件簿。
  9
  “让你们自己看看简单易懂的例子吧。”
  千曳一边说一边把文件簿递给我们。越过柜台接过它,我诚惶诚恐地触到了封面。
  “里面复印的是三年级三班的名单。从一九七二年到今年一共是二十七年的名单。按照从新到旧的顺序排列。”
  一边听说明,我一边翻开了封面。
  像千曳所说的一样,第一页和第二页是一九九八年度,也就是现在的三年级三班的名单。久保寺老师和三神老师——班主任和副班主任的名字下面整齐记录着学生的名字。
  我的名字“榊原恒一”手写在第二页的最下方。因为是迟来的转学生,而且——
  樱木由佳利和高林郁夫,在这两人的名字的左侧画着红色的X号。在记录姓名和联系方式一栏右侧的空白处,樱木那里写着“5月26日在校内因事故死亡”“同日母亲·三枝子因交通事故死亡”,高林那里写着“6月6日病死”。而且还有一个,水野猛那一列的右侧空白处写着“6月3日姐姐·沙苗在职场因事故死亡”。
  “总之,是啊,先看看前年的名单吧。”
  因为去年是“没有之年”,所以应该就是前年了吧——一边这样想,一边按照他所说的——翻开了有一九九六年度名单的那一页。
  “我想你们大概已经发觉了,名单上名字后面画着红色X号的就是在那一年死亡的人。空白处还记录着死亡日期和死因。亲属死亡的情况也同样有记录的吧。”
  “——是的。”
  这一年画在学生名字上的X号有四个。死去亲属的名字有三个。那么合计就是七人了……
  “第二页最下面的空白处有用蓝字写下的名字吧。”
  “——啊,是的。”
  【浅仓麻美】
  那里写着这个名字。
  “那就是这一年的‘死者’。”
  千曳说道。
  在一旁的鸣靠过来,凝视我手中翻开的文件簿。近距离感觉到她的气息,我心中躁动起来。
  “就是说叫做浅仓麻美的女生从四月初到第二年三月的毕业典礼为止都混在班里。谁都没有发觉她就是本不应该存在的‘另一个人’。”
  “那个,千曳……”我问道,“这一年的死亡人数是七名……所以说就不是‘每个月有一个人以上死亡’了吧。”
  “那是因为啊,那一年做出了‘对策’。”
  “对策……”
  “就是你也熟知的转嫁啊。把班级里的一个人当作‘不存在之人’。”
  “啊啊,是的。”
  “这发挥了作用,上半年一个人都没死。但是应该是第二个学期刚开始不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怎么说?”
  “担任‘不存在之人’一职的学生经受不住这种压力和疏远感,打破了‘惯例’啊。自己并不是‘不存在’,自己就在这里,大家承认吧,把我当成‘存在’来对待……像这样开始表现自己,事态变得无法控制了。”
  “结果‘灾厄’就发生了?”
  “似乎是这样的。”
  我注意到鸣微微呼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那一年是谁被当成了“不存在之人”,因为他(或者是她)的中途放弃,结果导致七名相关者丧命。他(或者是她)要怎么面对这残酷的事实,怎样去面对班级里的同学们又怎么面对自己呢。——相像一下,手臂上就又起了鸡皮疙瘩。“那么——”
  千曳继续说。
  “一九九六年度的‘死者’虽然应该是写在那里的浅仓麻美,但是那一年的班级名单里却没有浅仓麻美的名字。她本来是在那三年以前一九三年度的三年级三班的学生,一看就明白了,她在那一年的‘灾厄’中丧命。”
  我翻找文件簿,确认一九九三年度的名单。如同千曳所说的,那里确实有浅仓麻美的名字,而且还划着红色X号。右侧的空白处写着“10月9日病死”。
  “——就像这样,当时是都解释得通了。可是——”千曳从柜台探出身子,用食指轻轻弹了弹文件簿。“从前年的四月到第二年的三月之间,却并不是这样的呢。”“不是这样的?”
  “至少从我的记忆看来不是。在前年的四月份,这份九六年度的名单上,浅仓麻美的名字作为班级的一员应该是记录在案的。而且,这也是根据我的记忆,那时候九三年度的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这就变成是消失掉了。当然,划在那里的红色X号和有关她死亡的记录也一样。”
  “是说全都消失掉了吗?”
  “正是。”
  千曳严肃地点点头。
  “所以说啊,在那一年‘现象’发生的过程中无论调查什么、怎样调查都没用。不仅仅是班级名单,从学校里其他的记录到政府的资料、个人日记和笔记、照片和录像、甚至还有电脑资料,似乎全部都是同样的……发生了在常识上不可能的篡改或改变,隐藏了因‘死者’的混入而产生的矛盾。使得本来无法解释的事情变得合理了。”
  “不仅仅是记录之类的东西,相关人员的记忆也一样。”
  “是的。用前年的话说,站在‘观察者’立场上的我现在对本不应该存在的浅仓麻美的存在完全不觉得可疑。她其实是在九三年的十月,十四岁的时候死亡的,但是大家都忘记了这个事实。家人朋友老师……大家都是。
  “而且,任何人都会深信不疑,也不能怀疑作为‘死者’混进来的她在九六年的时候还是十四岁,并在同年升入三年级这个伪造的现实。与此对应的,与她有关的过去的记忆也被改变或调整成合理的事。——就是说,一年过后,在毕业典礼之后‘死者’消失时,所有的记录和记忆才会回归原样。然后与她亲近的人们——主要是在同学或者家人等相关者的心中,会失去作为‘死者’出现的有关她的记忆……”
  看着文件簿中的名单,我哑口无言。“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之类的台词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我这样想。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就像刚才所说的那样,完全没有什么道理。也不知道是怎样发生的——说不定名单上记录的事项并没有实质性的增加或者消失。我也曾这样想过。”
  “什么意思?”
  这是鸣的提问。
  千曳紧皱眉头靠过来说:“就是说,问题说不定只是发生在相关者的——我们的心里。实际上没有发生的物理变化,只是在我们大家心里被当成‘发生了的事’……”
  “像集体催眠那样的?”
  “啊啊,是的。是类似那个的吧。那个以这所学校为中心,扩展到整个夜见山,视情况还会波及到更外侧的世界……”
  说到这里,千曳又长叹了一口气。
  “不过这也不过只是决定长年做‘观察者’的我个人的相像与妄想。既没有什么根据,也没有办法证实。就算能够证实,也不能怎么样。”
  “……”
  “……”
  “基本上是没办法了。”
  千曳一边这么说一边摊了摊双手。
  “现在所知道的关于这件事有所效果的事可以说只有一件。那就是你们现在正在实行的‘对策’。——确实是谁在十年前想到并开始的奇妙的对应方法,但是虽然有因此而摆脱的‘灾厄’之年,也有像前年那样中途失败的时候。”
  “前年是……”
  鸣突然说道。又突然靠到我这边来,凝视着我手上的文件。
  “前年三年级三班的班主任是三神老师呢。”
  听到她的话,我吃了一惊,看向名单。——果然。那里印着班主任老师她的名字。“啊啊,是真的。”
  “怎么了。你们不知道吗?”
  千曳的表情有些意外。他用右手的中指尖轻轻敲了几次苍白的额头中央说道:
  “她应该也有了一段很糟糕的经历了吧。明明如此今年还是成了三班的副班主任……”
  10
  之后我们又从千曳那里得知了很多有关这种“现象”的事。
  虽然在我看来几乎都是从未听过的消息,不过鸣就不一定了吧。我想应该有很多她早就听说过也知道的事。
  我第一次得知的事情一举个例子说,是关于“灾厄”及其影响“范围”的法则。这是以“观察者”为己任的千曳以他至今为止记录下的事实为基础而推导出来的。
  “‘灾厄’所影响的是班级成员和他们的在隔代直系亲属以内的亲人,范围似乎就这么大。”
  千曳非常认真地说。
  “隔代直系亲属以内……就是说双亲和祖父母还有兄弟吧。而且,是否有血缘关系也是条件之——没有养父母或者结拜兄弟那样无血缘关系的人的死亡实例。所以应该可以当作是在范围以外。”
  “血缘关系吗?”
  有血缘关系的双亲和祖父母还有兄弟姐妹——那就是不包含叔父叔母等,还有堂兄妹和表兄妹了。
  “关于‘范围’还有一点,是地理上的范围问题。虽然刚才也说过,这是以这所学校,以夜见山为中心发生‘现象’,所以离开这里似乎效力就会减弱。”
  “就是说远远躲开就安全了吗?”
  “简单的比喻一下,就像手机‘不在服务区’一样吧。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件住在别处的亲人遭遇‘灾厄’的事例,住在夜见山的人们也是,在城外死亡的例子非常罕见。所以……”
  也就是说有什么万一的话只要逃出夜见山就好了吧。
  “那个……我能问个问题吗?”
  我突然想到了,便提出问题。
  “就是说啊,以前修学旅行的时候,没发生过什么事吗?”
  千曳忧郁地皱着眉头,回答说:“八七年的惨案……”
  “——怎么说?”
  “一九八七年度修学旅行的时候,发生了严重的事故。当时修学旅行是在三年级的第一学期实行的,目的地在外县,也就是说‘不在服务区’,所以在旅行的目的地三班的学生没有遭遇‘灾厄’。但是——”
  千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是不由自主地用痛苦的声音说道:“那一年,学生们分班乘上巴士从夜见山出发去机场,在路上发生了事故。在国道上,正要快要出城的边界一带,三班的学生所乘坐的巴士与司机打盹儿了的卡车迎面相撞……”
  我心情黯淡地偷看一旁鸣的反应。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
  “在那次悲惨的事故中,在同一辆车上的班主任老师和六名三年级的学生,一共七人丧生。受事故牵连,后面的巴士上也有不少伤亡人员。
  “这样……所以从下一年开始,修学旅行就变成在二年级的时候实行了?”
  “正是如此。”
  千曳皱着眉头点点头。
  “不仅仅是修学旅行。社会实践之类的也是,只要是以年级为单位乘巴士去校外的活动,自从发生了那次事故以来就不曾在三年级举行过了。”
  这时候响起了第六节课的下课铃。
  千曳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筋疲力尽地坐到了柜台对面的椅子上。
  他一边摘下眼镜用手帕擦拭一边说:
  “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吧。我不知不觉说得太多了呢。”
  “没有……不过那个,还有一点……”
  “是什么呢,榊原?”
  “就是那个,我想问问您有关‘对策’的效果的事。”
  我用两肘撑着柜台,看着管理员苍白的面孔。
  “把班级里的一个人当成‘不存在之人’的‘对策’是在十年之前开始的,那个……到此为止的成功率大约是多少呢?”
  “原来如此。是个很实际的问题呢。”
  千曳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以同样的姿势睁开眼睛做出了回答。
  “八八年度——最开始的那一年成功了。虽然‘死者’确实是从四月起混入班级里的,却完全没有人牺牲。因为是在‘八七年惨案’的第二年,所以大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致力于新的尝试了吧。无论如何,以此为契机,形成了在‘发生之年’采取这个‘对策’的惯例。
  然后——
  “从那时候到现在……除去今年经过了五次‘发生之年’。像刚才所说的那样,前年在中途失败了。剩下的四次中应该是有两次成功两次失败。”
  “失败果然还是因为成为‘不存在之人’的学生放弃了自己的职责?”
  “不是。并不一定是这样的。”
  说着,千曳睁开了眼睛。
  “关于这个‘对策’,有一些规定。比如说只在学校里把‘不存在之人’当作‘不存在’就可以了,要是在校外的话有所接触也没关系,但是在校外的学校活动中却行不通呢。不过麻烦的是并不能说这些规定全都是绝对正确的。也就是说,还不清楚是因为什么怎样出错了而导致失败的……”
  “……怎么会这样?”
  “事实就是这样的啊。”
  千曳失望地说着,推了推眼镜。
  “至今为止我想了各种策略啊,已经都觉得厌烦了。首先,我认为这并不是所谓的‘诅咒’。确实二十六年前岬的事成为了导火索,但却不是因为他的恶灵啊怨念什么的作祟而招致灾难的。也不是由于混进来的‘死者’的安排或者意愿而导致人的死亡。
  “并没有任何人有恶意或者加害之心。就算是有,人们对从天而降的灾难本身所感到的看不见的东西的恶意——之类的,这在任何自然灾害中都会是相同的吧。
  “那只不过是单纯地发生了。所以并不是‘诅咒’。因而才说是‘现象’。与台风和地震一样是自然现象,只不过是超自然的吧。”
  “超自然的……自然现象……”
  “希望还是不要称作‘超自然现象’吧。为了预防它的‘对策’其实就与科学道理差不多了。比方说——”千曳看了看窗外,“外面在下雨。为了不被雨水淋湿,首先就是不要外出了。如果还是想要外出的话,作为对策我们打伞吧。但是无论怎么打伞,完全不让身体被淋湿还是很困难的。即使下雨的方式是一定的,也会因打伞和走路的方式不同而被淋湿。但是即使如此,比起不打伞还是打着伞要好得多。”
  像是在询问怎么样似的,千曳看向我们。我厌烦了应和,于是旁边的鸣静静地说:
  “也可以比喻成旱灾和求雨吧。”
  “这样嘛?”
  “遭遇了旱灾。为了求雨无论怎么跳舞都毫无意义。比方说烧火让天空布满烟雾这种行为在原理上是有效的吧,但是这对大气产生影响,有可能会下雨,也有可能不下雨。”
  “嗯哼。差不多吧,”
  “那个,那么千曳……”
  感觉比喻已经足够了,我插嘴。
  “你觉得今年会怎么样呢?‘不存在之人’增加到了我们两人,这样‘灾厄’会停止吗?”
  “说实话我没法说,我不是说过了吗。但是——”
  千曳又推了推眼镜。
  “至今为止,几乎没有‘灾厄’开始后又中途停止的例子。所以……”
  “‘几乎没有’吗?”我尝试强调语言的严密性。
  “就是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过吧。那是……”
  叮铃铃铃铃。这时响起了像是很久以前的电话铃的声音。无视了我的提问,千曳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黑色的手机。——原来是手机的铃声。
  “不好意思呢,有点事……”
  一边说,千曳一边把手机扣在耳朵上。在用我们听不到的声音简短回答之后,他把电话放回了口袋。
  “今天没有时间了。你们下次再来吧。”
  “啊……好的。”
  “不过我从明天开始要离开这里一下。因为有点私事要离开这个城市一段时间。预计最晚到下月初也就回来了。”
  这样告知我们的千曳的脸上,总感觉带着疲惫的表情。
  他散漫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向我手上的黑色文件簿伸出了手——但是这时我突然想起了那个。
  我慌忙说:
  “最后还有一件事,我想现在确认一下。”
  “嗯?”
  “是十五年前的事。十五年前——一九八三年是‘发生之年’还是‘没有之年’呢?”
  “八三年?”
  “这里面也有那一年度的名单吧。这样的话……”
  我正想要翻找文件,千曳抬了抬手制止了。
  “不用了,榊原。用不着这么麻烦。”
  “因为我还记得,在我逃到图书管理员这个职务来的第四年……是‘发生之年’啊,八三年。那一年的三年级三班是……”
  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如同呻吟一样的“啊”的一声。
  “原来是这样。虽然觉得不太可能……啊啊……”
  “怎么了。那一年有什么……啊哈……”
  说到这里千曳似乎也觉察到了。
  “这样啊。是怜子那一年吗?”
  一九八三年是现在二十九岁的怜子上中学三年级的时候。她曾是夜见北三年级三班的一员。而且……
  “理津子——你的母亲也是在那一年去世的……”
  千曳的脸上又布满了新的阴霾。
  “这……难道是在这座城里?”
  “为了生下我而回到在夜见山的老家,分娩之后也就这样在老家住了一段时间……所以——”
  “是在这座城里去世的吗?”
  千曳悔恨地说。
  “是当时的我还没有掌握到那个地步——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十五年前,我的母亲理津子的死。
  我之前听说的都是因为产后恢复不好又加上感冒恶化……但那说不定其实是与夜见北的三年级三班有关的“现象”所带来的一场“灾厄”。——不,并不是“说不定”——定是这样的。
  只是单纯的偶然……也有这种可能性,只是可能性的话应该会有吧。但是,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却无论如何都没有这样考虑的余地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 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11
  July I
  1
  平安无事的送走六月,到了七月。
  新的灾难并没有随着新的一个月而降临,于是我和鸣——“不存在”的两人的奇妙的学校生活基本上也与以往相同。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最初所感受到的无所适从了。但是这种和平与宁静却包含着不知何时会崩溃的危险。
  千曳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似乎从第二天开始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所以不像六月份那么常常见到他了。或许是没有代替他的人吧,0号馆的第二图书馆一直都关着门……
  至于千曳是因为什么“私事”而离开城市的,不久之后就有了得知的机会。
  原来与千曳长期分居的妻子和孩子住在妻子的故乡札幌……然后,他似乎是被妻子叫去了北海道。
  更详细的事情就无从得知了,不过我也试着相像过。说不定家族分居是因为千曳一直留在夜见北“观察”这里的“现象”吧。并不是因为夫妻关系不好,而是为了以防万——为了不让妻子和孩子卷入“灾厄”,才让他们住在相距甚远的“服务区外”,等等。
  先不提这些——
  这段时间我偶然了解到一个事实。是从鸣那里得知的。
  “昨天呢,学姐到美术馆来了。是一名叫花的美术社团的学姐。她是前年毕业的,而且是原来三年级三班的学生。她喜欢人偶,以前就时常会到美术馆来。但是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
  我头一次听说有这样一位学姐。不顾我有些惊讶,鸣继续说下去。
  “原来她是听说了今年的事情的传闻,然后……”
  “是因为担心你所以才去的吗?”
  听了我的问题,鸣一边微妙地歪着头一边说:
  “本来并不想扯上什么关系,但又很在意于是就……应该是这种感觉。”
  她冷静地陈述着自己的见解。
  “传闻的出处可能是望月吧。因为她似乎也知道我是今年的‘不存在之人’。但是也不是来跟我提什么建议的,说起话来总感觉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所以就由我来问了一些问题。”
  一个就是关于前年的三年级三班中混入的“另一个人”=“死者”的问题。
  鸣向学姐询问了通过千曳的文件得知的“浅仓麻美”的名字。问她“你还记得有过这么一个人吗?”。
  结果基本上同千曳所说的一样。她回答说“不记得”,但又似乎很不安接着说“但是之后似乎略微听到过似乎是这个名字的女生的事……”。关于“死者”真面目的记忆消失,果然也发生在了本是三年级三班一员的她的身上。
  还有一个是关于在前年的三年级三班被当作“不存在之人”的学生的问题。
  鸣单刀直入地问了:“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那个人在中途打破了‘惯例’,所以‘灾厄’才开始了吧。那那个人自己怎样了呢?”。
  “她说前年的那个人是一名叫做佐久间的男生。似乎本来就是不太显眼的老实的学生呢。”
  鸣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的,告诉我她从叫做立花的学姐那里问出的事实。
  “那个佐久间在第二个学期刚开始不久放弃了‘不存在之人’的职责。所以似乎在十月初‘灾厄’就开始了。十一月和十二月也有人死去……然后佐久间他在正月之后自杀了……”
  “自杀……啊啊……”
  “虽然没能继续问下去,但说不定他自己就成了九六年度‘一月的死者’了……”
  这是在梅雨放晴的午后,两人在夜见山川的河岸上一边眺望河流一边进行的谈话。逃掉了下午的课程,我们不约而同地溜出学校来到这里。
  在第六节课也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俩从后门回到了学校。然后在那时,突然听见一声“站住!”的怒吼。
  我立刻就知道了是体育老师宫本,但是他远远地看到了我们,似乎错以为是普通学生溜出学校又回来——
  “站住!你们在这个时候去了哪里……”
  他一边向这边跑过来一边吼着,却吃惊地停下了脚步,重新审视我们。然后把接下来的叱责又咽了回去。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宫本老师有些尴尬地看向别处说:“你们也是,真辛苦呢。”
  声音里混着喘息。
  “不过啊,溜到校外去可不太好呢。稍微注意一下吧。”
  2
  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我决心再一次问问怜子。在烦恼中绞尽脑汁之后,我终究还是无法沉默不语。
  那确实是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的晚上——
  “那个,这是我最近在图书管理员千曳那里听说的。”
  晚饭之后,我叫住一言不发准备离开的怜子,这样问道。那时候我没心情去在意祖母她们的眼光。
  “那个……怜子在中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是三年级三班的学生的那一年似乎是‘发生之年’呢。”
  “——‘发生之年’?”
  那时候,感觉总是在发呆的怜子的眼神一下子充满了警戒。——看上去是这样的。
  “班里多出了不知道是谁的‘另一个人’,‘灾厄’降临的一年。相关者每个月都会以某种形式丧命……所以才叫‘被诅咒三班’吧。怜子你当然是知道的吧。”
  “啊啊……嗯,是的……”
  怜子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右手握起拳头轻轻打了自己的头。
  “是呢。——是这样的呢。”
  我很久没与怜子这样说话了……当然我非常紧张,恐怕她也一样。
  “——对不起,恒一,对不起啊。”
  怜子轻轻摇摇头。
  “没有办法,我……”
  我总是把怜子苍白的脸与毕业影集上的妈妈的面孔重叠在一起。我一边努力平静微热而疼痛的心,一边说:
  “我想确认一下十五年前的事。”
  “妈妈生下了我,之后在这里死去……那是不是那一年的‘灾厄’中的一件事呢。”
  不置可否,怜子只是重复说着“对不起啊,恒一,”。
  之前我向怜子询问过一次十五年前的问题。我知道她也和妈妈一样,中学三年级的时候是在三班。那时候——那时候的三年级三班也被叫做“被诅咒的三班”吗?
  对于我那时候的问题,怜子只是推说“都是十五年之前的事情了呢。我都忘记了啊。”
  那时她是有意装傻,还是真的记不清“十五年之前的事情”了呢?——正常想来应该是前者,但是后者也不是不可能。就像千曳所说的那样,于这个“现象”有关的人们的记忆保存状态绝对称不上是良好。而且也因人而异,大不相同。
  “是怎么回事呢,怜子?”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不问。
  “怜子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
  “小恒一,你突然问什么呢……”
  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的祖母停下里收拾餐桌的手,瞪圆了眼睛。
  外婆大概不知道吧——这时候我这样想。假设过去多少听说过一些事情,与此有关的记忆也一定变得暧昧了……
  “真可怜啊。”
  一直沉默的祖父突然开口了。他精瘦的肩膀颤抖着,如同在哽咽一般说道:
  “理津子她啊,真可怜。真可怜啊。理津子也是,怜子也是啊……”
  “啊啊真是的,这样不行啊,孩子他外公……”
  祖母慌忙赶到祖父身边,抚摸着他的背,用像是哄撒娇的小孩一样的语气安慰他。
  “那样想可不行哦。来来,还是去那边休息吧。乖,孩子他外公……”
  与祖母的声音一起,我似乎突然听到了九官鸟的奇声。它说“保重……要保重啊”。
  祖母拉起祖父的手让他站起来,慢慢地走出了屋子。
  “——那年的事……”
  怜子静静的说。
  “理津子姐姐的事究竟怎样我也不知道。但是……可是啊,我感觉那一年好像在中途停止了……”
  “停止了?”
  我吃惊地确认了一遍。
  怜子点点头,又轻轻打了自己的头。
  “灾厄”一旦开始基本上就没有过中途停止的例子。在千曳这么说的时候我就抱有了疑问。如果“基本上没有”与“并不是完全没有”同意的话,就成了也有过“中途停止的例子”了吧——
  那个罕见的例子难道是在十五年前,怜子上中学三年级的那一年……
  “为什么呢?”
  我无法掩饰自己的兴奋,加强了语气。
  “那一年的‘灾厄’因为某些理由停止了吧,怜子?”
  但是她的回答却未能如我所愿。
  “——不行。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乱,想不起来。”
  她又轻轻地打了几次自己的头,一边缓慢地摇摇头一边说:
  “啊啊……可是呢,可能那年的暑假确实有什么……”
  结果那天晚上从怜子那里问出的只有这些了。
  3
  我在六月份还两次机会拜访了在御先町的“夜见之黄昏,虚空之苍瞳”。
  在去市立医院对肺进行复诊回来的路上,我绕道了一次。付钱参观了人偶,一个人走进了地下的展示室,但是这次却没有遇见鸣。因为也没有事先通知,所以也不知道她是否在家。我也没让那个老妇人——“天根婆婆”叫她出来,在满足地观赏了雾果的一些新作品后,不到一个小时便离开了。
  来到这里却不见鸣,这种感觉也很奇妙呢。——当时我是这样想的。
  之后的一次是在六月的最后一天——三十日星期二的傍晚。放学的路上被鸣邀请而去……
  这一天我没去三层的住居。也就没见到雾果。我们先在没有其他来客的美术馆一层的沙发上消磨了一会儿时间。
  这次我第一次品尝到了天根婆婆泡的茶。至少要比罐装冰茶好喝得多。
  “从明天开始就是七月了呢。”
  说这话的是鸣。当然也有“从明天开始终于进入关键时刻”的含义吧。
  我虽然对此再清楚不过了,却故意岔开了回答。
  “下周就要期末考试了……没问题吗?”
  于是鸣像是有点闹别扭一样撇了撇嘴说:
  “那大概不是‘不存在之人’应该在意的问题吧。”
  “确实是啊……”
  “真想去榊原家看一次呢。”
  听她突然这么说,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是说,就是那个,去我在东京的那个家里?”
  “不是,是夜见山的那个家。”
  鸣一边轻轻摇着头,一边若无其事地眯了眯右眼说:
  “是古池町的你妈妈的老家那里。”
  “这样啊。——为什么呢?”
  “——就是想去。”
  之后过了一会儿,我们在鸣的带领下去了地下。馆内一直流淌着灰暗的弦乐乐曲。我想那恐怕与五月初第一次来到这个美术馆时所听到的是同一首曲子吧。
  依旧是寒气逼人的类似地窖的空间。放置在那里的人偶们,那些各种各样的零件。……这一天我似乎并没有强烈的感觉自己必须要代替他们呼吸。果然是习惯了吗?
  走到最深处的正面衬着暗红色帘子的黑色六角形棺材那里,鸣静静的回头看着我。像是要遮挡我的视线一样,她站在那口装着那个与她极为相像的人偶的棺材前,然后——
  从容地触摸左眼的眼罩。
  “之前也有一次是在这里摘了这个给你看的吧?”
  “啊……嗯……”
  那个时候在阳光下的,她展示了眼罩下的左眼。——我当然清楚的记得。
  虚空之苍瞳。
  那里是像嵌在人偶眼窝中的一样,发出无机的光芒的苍之瞳……
  ……为什么?
  现在突然,为什么……
  不顾我的困惑,鸣取下眼罩,然后与平时相反,用右手的手掌遮住了右眼。显现出来的只有左侧的苍之瞳,目光直视着我。
  “我在四岁的时候失去了左眼。”
  鸣的嘴唇震动,淡淡的声音响起来。
  “我还隐约记得,那时候的事——眼球上长了恶性肿瘤,必须通过手术摘除……某一天一觉醒来左眼就变成空洞了。”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注视着她的脸站在那里——
  “据说为了填补空洞,一开始尝试了不少普通的义眼。但是呢,因为都不可爱……于是我妈妈就做了一只特别的眼睛。就是这只特别的‘人偶之眼’。”
  ……虚空之苍瞳。
  “明明不用遮起来的。”
  我在那时不由得脱口而出。
  “即使不戴眼罩,我也觉得见崎你的那只眼睛很漂亮啊。”
  说出口以后自己又惊讶又紧张,同时开始心跳加速。
  面向这边的鸣的表情,由于她的右手遮住了右眼而无法顺利确认。
  ——我的左眼是“人偶之眼”。
  耳边回荡起第一次在这里遇见鸣的时候她所说的话。
  ——因为能看到眼不见为净的东西,所以平时会遮起来。
  我心中突然充满了奇异的不安感。
  那时候我完全不理解这个意思也毫无办法……但是现在呢?——与那时候有些许不同。我感觉是这样的。
  眼不见为净的东西……
  究竟能看到什么呢?不过我在这里委婉地抑制住了想要询问的心情。说不定总会有不得不问的时候——我模糊地抱有这种预感。
  “我是之后才听说的,做手术的时候我差一点儿就死了。”
  右手遮着右眼,鸣这样说。
  “虽然那时候的事也多少有印象。——你相信吗?”
  “也就是说,是所谓的像是临死体验的记忆吗?”
  “只是四岁的小孩在病床上做的噩梦。不过你那样想也可以。”
  这样说着,鸣的口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死’啊,可能并不温柔。虽然经常说到‘安详的死亡’,但却不是那样的。黑暗——无论何处都是黑暗,无论何处都是独自一人。”
  “黑暗,独自一人……”
  “对。但是其实活着也是一样的吧。你不觉得吗?”
  “——可能吧。”
  “归根结底,我还是孤身一人。先不说出生的时候……是说活着,还有死去的时候啊。不是吗?”
  “……”
  “无论看上去关联有多深,其实还是孤身一人。我也是妈妈也是……榊原你也是呢……”
  然后鸣在最后加上了这样一句。
  “那孩子也是——未咲也是一样……”
  未咲……藤冈未咲吗?
  在医院的电梯里遇见鸣的时候的景象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鲜明得不可思议。
  4
  六月就这样结束,七月到来了。
  虽然新的灾难没有随着新的一个月的到来而降临,但是渗透在教室里的紧张感明显有所增长。——虽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六月份,已经有水野和高林两名相关者丧命了。到了七月还会不会出现新的牺牲者呢?——说起来,这也是验证“对策”的关键时刻,“不存在之人”前所未有的增加到了两个人。
  可是即使这样——
  我和鸣的学校生活,至少从表面上看来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即使包含着不知何时会崩溃的危险,但最少现在还是处于难得的宁静和和平之中的。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孤独,还有自由在那冰冷的手掌之上——
  七月的第二周,期末考试的日程安排就绪。
  从六号到八号三天的时间里,一共考九门课程。只是单纯的用名次来衡量学生的惯例仪式。无聊,并且烦人……
  不过我感觉从心底感到“烦人”这还是头一次。作为“不存在之人?”中的一员,我这时候明明可以顺势轻松应对的。
  原因我是知道的。那就是——
  五月份期中考试的时候发生的那件事,不愿想起却还是会想起。发生在考试的最后一天的,樱木由佳利的悲惨事故。那时候目击的可怕的现场。
  有关那天的不祥的记忆也同样拖累着鸣吧。她这次基本上没有再早早交卷离开教室了,我也和她一样。
  新的“对策”是否会奏效?
  一想到这个,我和鸣在学校里的行动就自然比之前要更加慎重了。我们努力抹去自己在班级里的存在感,班级里的同学们也更加彻底地把我们当作“不存在”而继续无视。
  日复一日膨胀的不安当然是与六月份没有可比性的。同时,愈加不安也愈加盼望着这个月能就这样平安无事的过去。这一定也是班级里所有人的心愿。
  但是“心愿”很容易变成没有根据的“希望性观测”——
  日复一日膨胀的不安、紧迫感,还有焦躁感。即使在此之中,不,或许正因为在此之中吧,我有时会不明缘由的乐观起来。
  这样的宁静与和平。
  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孤独和自由。
  我想,只要希望能够继续下去,就会这样一直继续下去,一定会继续的。就这样一直……是的,到明年三月的毕业典礼还有九个月,就这样一直不变。
  ……但是。
  吞噬着我们的“世界”的现实并不可能美好到如此尽如人意。
  在期末考试平安结束,还有大约一个星期就到暑假的时候,七月份第三个星期里的那天——
  从六月六日高林死后,班级里好不容易保持了一个多月的平稳就这样脆弱地崩溃了。
  5
  七月十三日,星期——
  自从我成为了“不存在之人”,早上的SHR(短班会)几乎有九成都不出席。基本上都是在第一节课马上就要开始的时候溜进来,鸣也一样——
  但是这一天的早上,虽然并没有商量好,但是我们俩都早早来到了教室里。当然没有跟班里的任何人交谈,连眼神都没交换过。
  我在膝上打开心血来潮开始阅读的文库本。金的短篇集(顺便一提,这时候我读的是其中叫做《人类压榨机》的怪作)。——从近距离接触到血淋淋的“死亡”开始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我的心里终于恢复了些许能脱离现实来享受小说乐趣的余地。对于这一点,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强大……
  前天才刚刚发布了这里的梅雨季节已经结束的公告。
  从早上开始就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似乎在宣言着真正的夏天到来的耀眼阳光。从教室开着的窗户里吹进来的风比上周干燥,而且感觉更加舒服了。
  我看了看坐在靠校园一侧窗边最后的位置上的鸣,她的轮廓因为照射进来的阳光好像一个飘忽的“影子”。就像我五月份第一次来到这个教室的时候一样……但是,她才不是什么影子。她实实在在存在于那里。——从那时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吗?
  上课铃刚过,教室的前门就开了,班主任久保寺老师走了进来。
  他一如既往地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如既往地让人觉得不太可靠的举止——如既往……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呆呆地看着,却突然感到不对劲儿。
  有一些改变。
  一直都打的领带,老师今天早上没有打。平常SHR的时候明明只带着点名册,老师今天早上却小心地抱着一个黑色的波士顿包进来了。而且,他总是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今天早上乱糟糟的……
  我这样想着,观察着站上讲台面向这边的久保寺老师,感觉果然很奇怪。眼神有些空虚……感觉好像看不见眼前的任何东西。而且——
  坐在我这个位置上都能觉察到他一半脸上断断续续的、细小的动作。
  像是痉挛一样一跳一跳……应该说是颤动吧。看起来是某种病态的扭曲的动作。
  除了我以外,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觉察到了什么可疑情况。大家虽然都回到了座位上,但是教室里还略有喧闹。
  “大家……”
  双手撑着讲台,久保寺老师开口了。
  “大家早上好……”
  果然,一听到这句问候我就感觉奇怪了。和他的脸一样,他的声音也有些奇怪的抽搐。
  三神老师没和他在一起。虽然应该不是请假了,也不是一定会出席SHR。
  “……大家……”
  久保寺老师继续说。
  “今天我必须向大家道歉。今天早上,我在这里无论如何都要向大家……”
  听了他这句话,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希望大家一起努力,能在明年三月平安毕业。我这样期望着,并也打算努力下去。虽然五月份发生了悲惨的事情,但我想即使这样,从现在开始也要……”
  虽然继续这样说着,久保寺老师的视线却不在学生们身上。空虚的眼神只是闪烁飘忽着。——看起来是这样。
  他把带来的波士顿包放在讲台上——边说老师一边打开包,把右手伸进去。
  “在此之后的事,就是大家的问题了。”
  像是读教科书上的例文一样的语气。这本身一如既往。虽然一如既往,但是……
  “一旦开始了,就无论怎么抗争都没用吗,或者说有什么中止的办法吗?——我并不知道。不知道。不可能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些已经无所谓……啊啊不是,但是我果然是,作为这个班的班主任,希望大家齐心合力不屈不挠的克服苦难,在明年三月安全毕业,虽然这样期望但是我果然,我果然我……”
  与平时没什么太大变化的语气。
  从这里开始变得奇怪了,声音也开始听不清楚……我才刚这样想着,就发生了骤变。老师说话的声音突然严重走样了。
  “啊咕”“咕咳”“呜唧”之类的……写起来虽然很像漫画,但是他突然发出了这种感觉不像正常人类会发出的声音。在大家因无法理解而呆住了的时候——
  老师慢慢地从讲台上的包里抽出了右手。
  那只手上握着与中学的教室不相符的物品。
  什么……有着银色利刃的东西。可能是大刀或者菜刀之类的。
  ——从我的座位上都能清楚地看到。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没能理解正在发生的事。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拿出那种东西,老师究竟想干什么……
  但是只过了二、三秒以后,班里的所有人即使不情愿也都知晓了答案。
  久保寺老师的右手向前方刺出去。他握着刀具的柄,肘部向内侧弯曲,刀刃一侧朝向自己,嘴里一直发出无法称之为“语言”的奇怪声音。
  然后——
  在开始骚动的学生面前,老师发出更强烈的奇怪声音,并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奇怪的声音变成了喊叫声。
  骚动变成了此起彼伏的惨叫。
  喉咙前面被一刀切开,鲜血喷涌而出。瞬间,像是让人无法再将此当成恶意玩笑一样汹涌地喷出来,溅了座位离讲台近的学生们一身。有人踢倒椅子逃走,也有人像是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可能是气管也和血管一起被切断了吧,老师的叫喊声已经不再是“声音”,而变成了呼呼的“响声”。不仅仅是握着刀的手,他的衬衫和脸也被自己的血染得鲜红。
  明明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老师还用左手撑着讲台支持着身体,站在那里。被血浸满的脸上,双眸空虚地睁着——
  我感觉那里突然泛出了某种色彩,瞪向自己这边。某种……啊啊,就像是憎恨一样的。
  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老师又一次举起右手,把沾满血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更深地割了下去。
  不停喷出的鲜血。
  颈部前半部分的肉几乎都被割断了,头咕咚一声向后面倒下去,喉咙上被割裂的伤口像是某种不明生物张开的血盆大口。但是老师还是没有放开右手上的刀,继续扭动着身体……
  终于……
  倒下了。
  像是从讲台上摔下来一样。
  然后不动了。
  因为过于震惊,教室里完全恢复了安静。但是不一会儿这种平衡就崩溃了,学生们的各种声音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满溢出来,那时我不自觉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一个能看清倒下的老师的样子的位置上。
  最前列的第一个座位上是风见智彦,他颤抖到似乎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音。眼镜片上溅上了血迹,但是他并不擦拭,甚至都没法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在这样的风见旁边,有一个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顺势倒在了地上的女生。也有的女生抱头俯在桌子上一直惊叫。还有男生趴在地上,喉咙中发出咕咕的哽咽声……
  ……那时候。
  前方右手边的出口处,门猛地被打开,有人冲进了教室。
  为什么是他?我吃了一惊——如既往的全身黑色和蓬蓬乱乱的头发……是图书管理员千曳。
  “大家都出去!”
  看到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久保寺老师,千曳一定也知道为时已晚了吧,他并没有冲到他身边。
  “总之先到外面去!来,快点!”
  他大声地指挥学生们。然后回头看向进来时的门,叫“三神老师”。原来她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十分害怕地向这里张望着。
  “老师!请你赶紧叫警察和救护车。拜托了!”
  “好,好的!”
  “有人受伤吗?”
  千曳问走出教室的学生们。
  “——好像没有吧。有谁觉得不舒服不要忍着尽管说。然后马上去医务室……明白了吗?”
  千曳接下来看到了我。
  “啊啊,榊原你……”
  “我没事。”
  我定了定心神,向他点点头。
  “真的没事。”
  “走吧,榊原。”
  背后突然传来了这个声音。我立刻听出是鸣。
  我回头看到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当然,她不可能对突发事件无动于衷。虽然不可能——
  久保寺老师的身体扑倒在地上已经一动不动了。他看向那里的眼神却好像是在看陈列在“夜见之黄昏……”的人偶一样……
  “……好像不行呢……”
  鸣低语道。
  “把‘不存在之人’增加到两个人也果然还是……”
  “——不知道。”
  “你们也是,来!”
  被千曳委婉地催促,我们俩走出教室的时候与已经在走廊上的几个学生交换了眼神。其中也有在樱木由佳利死后担任班长的女生赤泽泉美和她周围的人——
  他们如字面一样面色苍白,全都狠狠地瞪着我和鸣一言不发——但是。
  都是你们的错啊。
  我感觉似乎有这样的声音。
  6
  据说这天早上,久保寺老师的举止一直很奇怪。
  在办公室的时候也一直沉默不语,无论谁向他打招呼都没有反应。说是表情看起来非常烦恼,好像丢了魂一样……
  千曳好像在来学校的路上碰见了这样的久保寺老师。那时候他的样子就非常奇怪——倒不如说是看起来很危险。
  像是心力交瘁一样重复着“已经累了”“已经累了”,脆弱地倾诉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对千曳说:“你的话应该能明白我吧。”因为久保寺老师知道千曳曾经是夜见北的社会课老师,当过三年级三班的班主任。快分别的时候老师用隐约难辨的声音对千曳说:“之后就拜托你了。”
  所以他才在SHR的时候到C号馆三层来看看情况。然后听到三班的教室里传出学生的惨叫和哭声……
  警察和急救队赶来的时候,久保寺老师早就断气了。他所使用的刀具是从自己家里带来的切肉用的菜刀。
  “警察调查老师的家的时候,好像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这也是从千曳那里听说的消息。从前来询问的警察那里,他反而问出了不少事。
  “久保寺老师是单身,一直都和母亲住在一起。他的母亲上了年纪,好像在几年前就患上脑梗塞以后就一直卧病在床。那个老师基本上不向别人透露自己的私事,所以好像几乎也没有同事知道他这种家庭情况……
  他的母亲呢,警察去一看,已经死在卧病的床上啊。而且——”
  把脸压在枕头上窒息而死。明显的他杀——是这么说的。
  死亡时间是十二日星期日的深夜,或者是十三日星期一的凌晨。把她压在枕头上杀死的十有八九就是久保寺老师吧……
  “就是所谓的看护疲劳吧,受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压迫,就这样杀害了母亲……但是呢,在那之后老师可以选择采取其他的几种行动。自首,或者隐藏事实,或者逃跑——但结果老师却选择了等到早上,来到学校的教室里,特意在大家的面前自杀。
  “你怎么想?他的这个选择。只用一句不符合常理的行动就可以解释了吗?”
  “就是说这也是包含在那个‘现象’里的事?”
  这时候我自然而然说出了那个词。
  “所以久保寺老师才,怎么说呢,用一般不会发生的那种方式……那样被引入‘死亡’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种解释才合理吧。虽然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证明。”
  千曳一面咯吱咯吱地挠着蓬乱的头发一边悔恨地说。
  “不过考虑了各种情况之后,没有殃及教室里的学生还是万幸的啊。”
  地点是第二图书馆。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星期二放学以后。虽然是和鸣在一起,但是她这种时候基本上都是沉默的。
  “不管怎么说,就是不行了吧。”
  我压低声音,说出早就为时已晚的台词。
  “久保寺老师和范围内的亲人,他的母亲,这两个人成了‘七月的死者’了吧?”
  “啊啊……”
  “把‘不存在之人’增加到两人的新‘对策’结果没起作用。就是说一旦‘灾厄’开始就不会停止,无法停止吧?”
  “啊啊。很遗憾……恐怕是……”
  我的心情阴沉着,视线从阴暗的室内逃向窗外。窥见了梅雨结束以后晴得不祥的蓝天。
  今年的“灾厄”没有停止。
  从久保寺老师的喉咙处喷涌而出的大量鲜血,似乎现在也把那片天染得鲜红——这种恐怖的印象突然浮现,我不由的紧紧闭上了眼睛。
  “灾厄”没有停止。
  在此之后,也还会有人死去。

  Chapter 12
  July Ⅱ
  1
  我变得总是做题梦。
  因为记不清细节,所以不知道是否是完全相同的梦。但是登场人物基本上是相同的,有刚刚死去的久保寺老师,或者是在五月份的楼梯的坠落事故中死去的樱木由佳利,又或者是六月份在医院的电梯事故中死去的水野。也有赤泽泉美和风见智彦他们几个还活着的同班同学出现……
  ……久保寺老师用满是鲜血的脸和饱含憎恨之意的双眸瞪着我,然后对我说:
  都是你的错啊!
  樱木一边拔出深深刺进喉咙里的伞一边摇摇晃晃起身。然后果然还是向我说:
  都是你的错啊!
  水野也一样。医院的那个电梯门开了,从里面缓缓爬出来……然后。
  都是你的错啊!
  是你的,是你们的错啊!——这是赤泽所发出的毫不留情的谴责。
  就先跟随着它一样,风见和敕使河原还有望月也说了同样的话。
  不要。
  不要啊。——我明明想这样大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不能发出声音。不是的。不是我的错。——我明明想这样否认,却怎么也……
  ……我……
  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因为我自己也这样想了。所以才没能做出任何反驳。是我的错。
  因为我来到了这所学校。
  因为我虽然是不知情,还是与“不存在”的鸣接触了。破坏了为了防止“灾厄”的“惯例”。
  所以……都是因为我,才让“今年的‘灾厄’”降临到了他们身上。
  因为我,他们才那样残酷地死去……
  ……在深夜的梦魇中气喘吁吁地醒来,这样的事每天晚上都会重复好几次。
  推开浸湿汗水的被子,我独自在黑暗中重复着深呼吸——
  如果肺病又犯了的话,这次就一定无法康复了吧。我也这样实际地想过。
  2
  “算了算了,没办法嘛。你也是没有办法的呀。我说阿榊,别这么垂头丧气的。你无论怎么自责怎么垂头丧气啊,现在也于事无补了嘛。”
  久保寺老师自杀以后,最先向我搭话的是敕使河原。他完全恢复到了我刚转学过来的第一印象中的“褐色头发的随性人”,经常随意过来搭话。明明前一段时间还一直那么完美地无视了我……
  对此,我简单明了地讽刺他的时候:
  “我也不忍心的嘛。还什么都没跟你说明吧,突然大家就都不搭理人了啊。真是过分呢!”
  敕使河原咧嘴一笑,但又马上恢复认真的表情:
  “你已经全都知道了吧。”
  他为了以防万一而确认了一遍。
  “你说从第二图书馆的千曳老师那里听到了很详细的说明吧。所以能体谅一下的吧。是吧阿榊。”
  “已经在体谅了呀。——我明白的。”
  我错开视线,小声重复了一遍:“我明白的。”
  “我知道没有办法——嗯。大家也一定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吧。我明白的啊。”
  把“不存在之人”增加到两个人的尝试失败了,所以大家也没必要继续无视我和鸣。继续无视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
  不仅仅是对我,班级里所有的同学对鸣的态度也从久保寺老师的死开始而发生了变化。我感觉这并不是商量之后决定的,而是逐渐产生的变化吧。
  比方说,这个时候——星期四的午休时间和敕使河原说话的时候——鸣也在我的旁边。然后敕使河原把她当成存在的人来对待,还对她也说了几句话。
  不只是敕使河原。班级里的所有人都与上周不同,不再把鸣当作“不存在之人”来对待了。
  不过鸣本性就不擅应酬,所以这些微妙的变化不加以留意便也无从得知。——但是,一定会渐渐好起来,然后老师也会在上课的时候点点她的名字吧,被周围的人当作“存在”对待的见崎鸣。
  当然这是本来应有的“形式”。但是奇怪的是,当这一切在眼前发生的时候,我有时却反而觉得不太自在了……
  C号馆三层的三年级三班的教室作为奇怪死亡事件的现场当即就被封锁了。于是全班匆忙搬到了B号馆的空教室里(这时鸣所使用的旧桌椅还留在C号馆)。然后为了应对没有班主任的情况,副班主任三神老师担任了“代理班主任”一职——
  转移到B号馆的教室里,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多了更多空位子。事件当天,情有可原的有一半以上的人早退,而第二天第三天以受到事件的惊吓为理由请假的学生也不在少数。
  “那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这就是敕使河原对这件事的评论。
  “没有人看了那么可怕的景象还能无动于衷吧——段时间不想来也是正常的嘛。我也是,如果教室还是那间屋子的话一定会缺席的啊。”
  “风见也一直都没来呢。”
  “因为那家伙其实小时候就比别人胆小得多。而且他偏偏又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上……他没当场晕倒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呀。”
  虽然敕使河原看似毫不在意的这样说,但是他对“孽缘”的“发小”基本上还是抱有亲切的感情的。他同时还添上了这样的话:
  “昨晚我给他打过电话,感觉他出乎意料的很精神,还说明天就会来。”
  “也有人就这样到暑假都不会来了吧。也没剩下几天了。”
  我这样一说,敕使河原便马上接着回答说“绝对会有的”。听到这里,一直沉默的鸣静静地开口了。
  “说不定已经有人离开这个城市了。”
  “离开城市。”
  看到敕使河原有些吃惊的表情,鸣说“是的”,并轻轻地点了点头。
  “似乎每年都有不少。在暑假中逃出夜见山的人们。”
  “危险不会波及到夜见山以外吗?这是真的啊。”
  “根据千曳所说的似乎是可能性很高。”
  “嗯。——那就是那样吗,逃出去的人们向亲人说明情况。”
  “可能是吧——但是,也有即使是对亲人,也不能随便说出这个问题的禁忌……真是麻烦呢。”
  “嗯嗯……”
  敕使河原使劲皱着鼻子,说了一句:“总感觉啊。”然后又看向鸣,说:“不过见崎,你还真奇怪呢。”
  “明明自己是当事人,却若无其事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是吗?”
  “难道说你……”
  这时敕使河原一时语塞,终于用几乎是做作的毫不在意的语气继续说:
  “其实你才是今年的‘另一个人’的话……”
  “我是?”
  鸣没有被眼罩遮住的右眼浅浅地笑了。
  “虽然我感觉不对。”
  “——我就说嘛……”
  “啊啊……不过据说混进来的‘另一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死者’。所以,说不定……”
  这时候的鸣开了这个玩笑,不过以前在鸣的家里讨论同样的问题的时候,她确实是肯定地这么说的:
  ——我知道我自己不是“死者”。
  那是为什么呢?我很在意。
  为什么那时候她能那么肯定呢。
  “但是啊,也说不定正是敕使河原你呢。”
  鸣浅浅地笑着说。
  “是吧。怎么样?”
  “是……是……我?”
  指着自己的鼻子,敕使河原的眼睛转了转。
  “不可能……我说,别开玩笑呀……”
  “真的‘不可能’?”
  “我说啊,我活得很好啊。食欲和物欲也非常旺盛,完全不记得自己因为什么事而死了啊。不是我吹牛,从小到大的事我都清清楚楚记得……”
  看到敕使河原慌忙吵嚷的反应,我禁不住笑出声来——但是。他说不定才是今年的“另一个人”,这种可能性并没有被否定。我努力冷静下来想要思考一下。
  ‘死者’是谁——?
  我现在更加认识到写在鸣的桌子上的那个问题的实际性了。
  3
  久保寺老师的突然死亡也成了住在古池町的祖父母所议论的话题。
  五月以来,对于相关者的接连死亡,祖母像往常一样接连说“真可怕呢”,我稍微讲述了一下久保寺老师自杀的经过,这回她便接连说了几次“真惨啊”。祖父不知道是否完全理解了,不过对“死”或者“死去”之类的说法反应很敏感,有时会说“我真不想参加葬礼啊”,有时又会突然含泪啜泣……就是这个样子了。
  说到怜子,虽然她对我说“恒一你们也一定很震惊的吧”,但是对于此事一直是不太多嘴。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吧。我虽然了解,但是——
  “你想不起来十五年前的事吗?”
  对这个问题我果然还是不禁要反复询问。
  “怜子初三那年,开始了的‘灾厄’在中途停止了吧。那是为什么,怎样停止呢,你想不起来吗?”
  但是无论怎么问,怜子都只是愁容满面地歪着头。
  “你说过暑假里有什么吧。那究竟是什么呢?”
  “——是什么来着?”
  怜子托着腮沉思起来,终于以一脸不太肯定的表情说:
  “那个暑假……”
  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理津子姐姐死了……但是,所以说憋在家里反而不好……啊啊,然后我就去了在夜见山的合宿……”
  “合宿?”
  头一次听到这个词,我不由的探出身子。
  “还有那种活动吗。暑假里的合宿?像夏令营那样?”
  “并没有夏令营那么正式。而且那应该也是只有我们班的。”
  “‘在夜见山’是指?”
  “那是……”
  不好作答的怜子。这时,在一旁听到这话的祖母开口了。
  “夜见之山吧。”
  “——什么?”
  “夜见山本来是山的名字呀。先有山,城市是之后才由此得名的。”
  啊啊……说起来。城市的北边确实有一座叫做夜见山的山——我记得曾从怜子那里听说过。确实是我在四月份住院,她来看我的那个时候。
  “本地人都把它叫做‘夜见之山’?”
  祖母自豪地点点头:
  “年轻的时候,我和你祖父经常去爬山呢。从山顶上能俯瞰城市的全景,那可是很美的景象呀。”
  “是吗?”
  我收回视线看向怜子。
  “就是说在那座夜见山上有暑假的合宿吧。是只有三年级三班的班级合宿。”
  “——对。”
  依旧是不太肯定的表情,怜子讷讷地回答。
  “在夜见山的山麓那里呢,有座建筑物。本来的主人是夜见北的校友,据说是他之前捐赠给学校的。所以有时会用作合宿之类的活动呢。那时候,班主任老师让我们报名参加……”
  “然后呢?”
  我接着问。
  “在合宿的时候发生什么了吗?”
  “——我感觉好像是这样的。”
  怜子放开托着腮的手,缓缓地摇了摇头。
  “——果然还是想不起来。虽然确实是发生了什么,但要说是什么的话……”
  “这样啊……”
  “我真没用呢。——抱歉了。”
  怜子这样说着,痛苦地叹了一口气。
  “不,没那回事……”
  请不要道歉。我不出声地这样说。
  虽然有很多复杂的想法,但是看到怜子痛苦的样子我的心也跟着痛了。而且——
  那件事都已经过去十五年了,而且还是有关那个“现象”的事情。作为当事人,她的记忆严重模糊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我认为在这里再多问也没有用。虽然这么说,但是却也感觉自己抓到了一些线索。
  总之先把这话说给千曳听听吧。然后问问他的意见。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对怜子说“我没关系的”,然后做出了一个笨拙的笑脸。
  “没关系的,所以怜子也不用太勉强了啊。”
  4
  十七日,星期五的早上。
  我昨天晚上没有再做噩梦。说不定是敕使河原夹杂玩笑的安慰让我放松了下来。总之要先感谢他吧。
  “你是榊原吧?”
  我是在早晨上学的路上,能看见校门的那一带被搭话的。从前面传来了不熟悉的男声,我有些吃惊地看向对方的脸。一名似曾相识的中年男性向这边走来,他柔和地笑着,轻轻举起了一只手。
  “啊嗯,那个……”
  我慌忙在脑海中搜索,想起了对方的名字。
  “你是大庭吧,夜见山警察局的?”
  “你还记得我呀。”
  水野的事故之后,有两名警察到职员室来询问口供。他就是其中年长的,圆脸发福的那个。
  “那个……有什么事?”
  “哎呀,偶然看到了认识的人,所以就稍微的,嗯。”
  “是星期一的久保寺老师的事吗。大庭也在调查那件事?”
  我直接询问道。圆脸刑警收起了笑容,点头说:“嗯,就是这样。”
  “榊原你那天早上在教室里目击了那件事吧?”
  “——是的……”
  “一定很震惊吧。班主任老师突然那样……”
  “嗯,确实是……”
  “事件被当成自杀处理了。因为是不容怀疑的情况啊。问题是自杀的动机。”
  “我听到传闻了,好像是老师把卧床的母亲……”
  “已经传开了吗?”
  刑警苦涩地撇撇嘴,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用与之前那次一样的,没必要的肉麻声音对我说:
  “那个老师,在杀死母亲之后去学校之前的时间里,似乎磨厉了自杀用的菜刀。考虑得非常周到呢。他家的厨房里留有这样的痕迹呀。只是相像一下就是很奇怪的景象呢。”
  “无论问谁都会说久保寺老师是非常认真并安稳的人。这样的老师却突然采取了那种行动,果然很奇怪呢。”
  “——就是啊。”
  这个刑警在这里拦住我究竟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呢?
  然后——
  “上个月,水野沙苗因事故死亡……”他突然说了这个。“上上个月,樱木由佳利因事故死亡。同一天,她的母亲也因交通事故死亡了吧。”
  “啊啊,是的。”
  “虽然调查过了,但是每一件都只是单纯的事故,没有除此以外的任何可能性。因为没有事件性,所以我们也没有多方搜查的理由。”
  “——哈……”
  “可即使这样,怎么说呢,还是觉得很在意。上个月还有一个人似乎病死了,是个叫做高林的学生。同一个班级里的这么多相关者在短时间内陆续丧命是不争的事实。说不在意反倒是不可能的吧。你不这么想吗?”
  刑警一边说一边好像探寻一样看着我。但是我只能歪着头说“谁知道呢”——
  “因为我实在太在意了,所以开始四处询问。这完全是个人兴趣。”
  刑警继续说。我继续歪着头,沉默着。
  “在我的调查过程中,听到了个奇妙的传闻。叫做‘三年级三班的诅咒……”
  “……”
  “榊原你也听说过的吧。夜见北的三年级三班是被诅咒的,会不定期迎来‘诅咒之年’。那一年每个月,班里的相关者都会死亡。今年就是‘诅咒之年’。虽然我觉得这很不可理喻,还是稍微调查了一下啊。然后呢,确实过去有些年份,这个学校的学生和相关者大量死亡。”
  “我……什么都不知道……”
  带着否定之意,我使劲摇了摇头。但是在刑警的眼睛里,这应该是很不自然的反应吧。
  “啊啊,不是……就算这么说,这当然也不是我能处理的问题。就算对同事或者上司说了,他们也只不过会付之一笑而已。”
  刑警这样说着,圆脸上又展开了柔和的笑容。
  “假如说‘诅咒’的说法是真的,我们也没法插手。这就是现实。但是呢,我个从此有兴趣,所以可以的话想确认一下真假……”
  我似乎大体上理解了对方的想法,但是我自己只能直言不讳。
  “可是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牵扯上这件事比较好。即使警察介入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吧。而且,如果不小心牵扯进去的话说不定连刑警你都会有危险。”
  “我在其他的地方也得到了相同的忠告呢。”
  圆脸刑警的笑容变成了苦笑。
  “不过也是呢。虽然觉得不可能,不过说不定这种事也……”
  刑警一边模糊了后半句话,一边摸索起口袋来。他取出一张皱皱的名片递给我。
  “虽然或许是没用的警察,但如果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尽管联络我。打我的手机就可以了,号码写在名片的背面。”
  “——哈……”
  “其实我有个上小学四年级的女儿呢。”
  最后刑警添上了这么一句。
  “要是正常升入公立中学的话,应该就是夜见北了吧。我在意这个问题,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如果将来我女儿也上了三年级三班的话……”
  这时我一边“嗯嗯”地点着头,一边继续说:
  “没事的……”
  我作出了一个极不负责任的回答。
  “到那个时候,诅咒什么的一定就会消失了。一定……”
  5
  那天放学以后,我和鸣两人去了第二图书馆。自然是为了去找千曳。敕使河原和今天开始上学的风见似乎也想一起来,但是被我们拒绝了。因为想避免人数太多而造成话题零散——
  “哎呀,你俩还好吗?”
  千曳用非常做作的爽朗口气与笑容迎接了我们。不管好不好……我正这样想着,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旁边的鸣假装一本正经地说:“托您的福我们都没事。”
  “就像现在这样没有遇上什么奇怪的事故,也没有突然病倒。”
  “出现了‘七月的死者V不存在’游戏似乎也结束了呢。”
  “是的。不过,我总感觉这样反而找不到平衡了一样。”
  “嗯哼。说是平衡……倒不如说是整体的统一性吧。那也难怪,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吧。”
  这时千曳一脸严肃,恢复了一贯不带多余感情的语气:
  “说起来,今天三神老师来过这里呢。”
  “三神老师?”
  我立刻问。
  “出乎意料吗?”
  “啊,不是……”
  “她也知道我的经历,然后又重新探讨了的一下。”
  “探讨是说……三班的代理班主任今后应该怎么办之类的吗?”
  “差不多吧。”
  千曳模糊地回答了之后立刻问:“那你们呢?”
  “有什么要探讨的事吗?”
  “嗯,是啊。”
  我老实地点点头。
  “有想确认和想询问的事情。”
  “是吗?”
  “其实……”
  然后我对千曳说明了情况。
  “‘灾厄’开始后却中途停止的那一年,那是十五年前的一九八三年度,怜子是三年级三班一员的时候发生的事,似乎在那一年的暑假,班级合宿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这件事我已经告诉过鸣了。”
  “一九八三年。——对。确实就是那一年呢。”
  千曳一边推推眼镜一边慢慢合上眼睛,又睁开。
  “那是这二十五年中唯一一次中途停止的一年。”
  他从柜台对面的抽屉里取出黑色封面的文件簿。就是那本记录着每年三年级三班的名单的文件。
  “总之先看看这个好了。”
  千曳把它递给我们,已经翻到了一九八三年的那一页。
  在名单上依旧有几个划着红色X号的名字,这就是死亡的学生们。在右侧的空白处也写着日期和死因。虽然学生本人平安,但是亲人死亡——果然也有几个这种例子。对怜子的姐姐理津子的死没有记录。
  “那年的牺牲者,除了我没有掌握到的理津子以为有七名——”
  千曳越过柜台一边看着文件一边解说。
  “四月份一名、五月份一名、六月份一名、七月份一名、八月份两名。理津子是在八月份去世的吧。这样七月份就变成两名了,合计八名。——就像你们所看到的,在那之后,九月份以后就没有再出现死者。也就是说……”
  “是在八月份中止了吧?”
  “正是——你们看一下‘八月的死者’的死亡日期。”
  按照他所说的,我们进行了确认。然后得知的是——八月份死亡的两个人都是三班的学生本人。而且两人的死亡日期同为“8月9日”。死因也同为“事故”。
  “两名学生在同一天发生事故……”
  这很容易推测出来。
  “难道说这是在暑假的合宿期间吗?”
  千曳沉默地点点头,我继续说:
  “合宿中发生了什么事故致使两人死亡。但是,合宿中同样还发生了什么,因此这一年的‘灾厄’中止了……”
  “那一页下面的空白处没有写‘死者’的名字吧?”
  千曳提醒我们。确实那里什么都没有写。
  “谁是‘另一个人’即‘死者’,那一年并没能确认。因为‘灾厄’中止,恐怕是没有等到毕业典礼,‘另一个人’就消失了吧。恐怕同时,他或她也在那一年存在过的痕迹也消失了。因为是前所未有的情况,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啊。觉察到可能是这样而进行调查的时候,相关者的记忆都已经消失或者淡薄了,没有任何人记得‘另一个人’的名字……”
  “嗯……”
  在我扶额沉思的时候,身旁的鸣说:
  “不过总之,那一年的‘灾厄’在月中止是事实吧?”
  “是的。”
  “重要的问题是,为什么——怎样中止的呢?”
  “对。”
  “那个‘为什么’我到现在还不明白。”
  “并不完全明白。我知道的只有传闻或者猜测。”
  “传闻、猜测……是什么呢?”
  我问道。千曳烦恼地皱着眉头,胡乱地挠挠蓬乱的头发。
  “合宿就像刚才榊原说的那样,在夜见山山麓的学校所管辖的住宿楼房里进行。”
  “那栋楼现在还在吗?”
  “还维持着呢。是一座叫‘咲谷纪念馆’的建筑物,现在似乎也有时会在那里举行合宿之类的活动。虽然应该已经很陈旧了吧。——说起来,在那座夜间山里有个古老的神社呢。”
  “神社?”
  “名字叫做夜见山神社。”
  “夜见山神社……”
  小声说着,我看了看鸣。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看上去像是已经知道有这么一个神社了。
  “合宿的时候,大家一起去那个神社参拜过一次。应该是班主任的提议吧。”
  “参拜……”
  我歪着头:
  “难道是因此得到保佑?”
  “也有这种说法呀。”
  千曳的口气很冷淡。
  “‘夜见山’本来也是二十六年前死亡的岬的姓氏。而且以前也有过夜见山的‘夜见’本源自黄泉之国的‘黄泉’这种说法呢。相传夜见山是黄泉之山,在那里建造的神社,怎么说呢,是分隔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关键地点’。所以那时候的班主任大概想到了这些吧。”
  “所以‘灾厄’就中止了吗?”
  “我好像听说也有这种说法吧。”
  “那么千曳,在‘发生之年’去那个神社参拜一下就可以了吗?”
  “啊啊。之后当然也有那样考虑并实行了的人。”
  千曳果然还是冷淡地说道:“但是没有奏效呢。”
  “那就是……”
  “因此才是‘传闻和猜测’啊。到头来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怎么做’……”
  “就是说参拜没有任何意义吗?”
  “不,也不能这么简单地断言。”
  “怎么说?”
  “说不定有什么‘参拜的条件’吧。可以想到这些是在八月上旬,盂兰盆节的时候,需要多少人以上一起去就会有效之类的吧。”
  “嗯……确实是……”
  “还有与此不同的别的什么也是有可能的,当然也无法否认。”
  千曳看着我,然后又瞧了瞧鸣:“今天三神老师来的时候,其实谈到了这个话题呢。”
  他继续说道。
  “十五年前为什么,怎样使‘灾厄’中止了呢。像现在这样一边说,她似乎也一边想到不少事呢。频繁地点头或者歪着头,最后像是对自己说一样重复着‘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千曳稍微停顿了一下,“看她的样子,说不定今年八月会有相同的合宿吧!”一边这样说,他一边又看了看我,“她有前年惨痛的经验。作为久保寺老师去世以后的代理班主任,说不定会把这个当作救命稻草吧。”
  我说不出话来,听到了鸣低低的喘息声。千曳一边挠头发一边说:
  “假设是那样的话,问题就是有多少学生会参加了吧。”
  6
  “有件事要通知大家。虽然很突然,不过从下个月的八号到十号将实行三天两夜的班级合宿。地点是夜见山的……”
  第二周的星期二,七月二十一日。在如同桑拿房一样酷热的体育馆里举行了第一学期的结束典礼以后,回到教室,在放暑假前的最后一次班会上——
  同千曳预想的一样,代理班主任三神老师公布了这件事。这天的这个时候,在教室里的学生不满二十名。有人从久保寺老师死后就一直请假,也有人来过之后又请假了。其中说不定也有像鸣所说的那样,获得家人的理解和协助早早搬家离开的人吧。
  对于突然要举行合宿的消息,教室里响起了窃窃议论。从学生们的私语中可以听出为什么这个暑假要特意合宿之类的困惑。对于不了解情况的大家来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吧。
  “请把这个当成一项重要的活动看待。”
  像是请大家安静下来一样,三神老师这样说。
  “这是非常重要的活动……虽然不强制参加,但我希望有时间的同学尽量参加。——听明白了吗?”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与十五年前的三年级三班在相同的地点、相同的日期进行班级合宿。然后大家一起参拜夜见山的神社的话,说不定今年的“灾厄”便会中止。——虽然决定进行合宿,但是却犹豫着没有在此公开这件事吧。
  站在讲台上的三神老师的表情,可能是由于紧张,看上去紧绷绷的。但换个角度看,似乎也非常茫然。
  烦躁不安的我试图努力推测她心里的想法——
  “近期会把详细资料发送给大家,同时附上申请书,报名参加的人请在这个月末之前发给我。——听明白了吧?”
  结果关于合宿的说明就此结束了。
  有几个想要提问而举手,却都等同于无视……
  ……就这样。
  我——我们迎来了暑假。初中生活最后的——不,说不定也可能是“人生最后的”那个暑假。
  Interlude III
  收到合宿的资料的吗?
  收到了,今天。
  怎么办。要参加吗?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参加的。
  可是三神老师说是非常重要的活动……
  但是也不会进行什么应试的学习特训之类的吧。
  资料上写着“目的·加深班级感情”。
  我不理解。为什么在“发生之年”的暑假举行这种活动呢。也有人说在夜见山很危险而逃走呢。举行什么班级合宿,然后再发生什么事故的话……
  ……可是。
  哪儿也不出闷在家里最安全。
  是吗?
  外面太危险了吧。
  ……
  但是为什么我们非得遇上这种事呢。真是太不公平了啊。难得的暑假都浪费了。——嗯。
  而且,要是那个转学生不向见崎搭话的话,转嫁一定会奏效的。
  ——说不定呢。
  我觉得负责对策的人也有问题。如果从一开始就认真一点的话,在转学生来学校之前就向他说明情况就好了。
  嗯。但是,事到如今发这种牢骚也没用了。
  是啊。我们也不敢相信竟然真有这么多人死去……
  就是啊。竟然会变成这样……
  那个合宿的通知到了呢。
  啊,嗯。
  你打算怎么办?
  啊,那个我……
  不去吗?
  啊啊……嗯。
  喂,班长,你也兼职负责对策吧。不是应该参加的吗?
  啊啊……不,可是……
  你害怕了啊。觉得合宿中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不,不是那样……
  似乎有所含义哟。
  啊。含义是说……
  合宿似乎是有所含义的哟。三神老师不是说是非常重要的活动了然后在那之后我从阿榊那里听说了……
  八月八日到十日,是同十五年前的合宿舍相同的时间呢。
  嗯,是呢。
  也准备参拜夜见山神社吗?
  虽然……是这样打算的。
  在第二天,也就是九号?
  因为十五年前应该也是这一天。
  但是,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好像发生了事故……
  我知道的。我也看过千曳的文件了。但是呢,我认为如果要试试看的话就要尽量在相同的条件下实行吧。
  那为什么在结束典礼那天没好好向大家说明呢?
  啊啊,那是因为……我没有自信。
  ……
  这真的是“重要的活动”吗?这样真的可以中止今年的“灾厄”吗?应该抱多大的期望呢。我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自信,一直犹豫着……所以,那时只能那样了。
  那现在已经不再犹豫了吗?
  ——我不知道。
  ……
  虽然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比起什么都不做,有一点点可能性的话……我果然认为这样更好吧。
  果然还是参加比较好,合宿。
  你还这么说啊。
  好像说呢,这样说不定能让大家得救。
  得救……是说?
  我听到了一点传闻。就是,不是有个叫做夜见神社的神社吗。在合宿的时候去那里消灾之类的。
  咦——?
  似乎以前有个班级因此得救了。
  真的吗?
  虽然只是传闻啊。
  嗯……
  我说,怎么办?
  都有谁参加呢。
  赤泽说会去呢。说自己是班长,作为对策负责人也有责任。还有杉浦也去。
  还有中尾应该是去吧。
  那目标是赤泽吧?
  是啊是啊。就像“女王大人,请让我随行”这样。
  总感觉那男人真可悲呢。
  说起来,望月也会去的吧?他的目标是三神老师呢。
  早就看出来了嘛,望月。还有,果然榊原……
  见崎呢。
  不知道……
  她要是去的话我就不想去了。
  可是已经没关系了吧。“不存在”的转嫁也结束了。
  虽然是这样。不过真的见崎让人感觉有些难以接近……你不觉得她看人的眼神很冷吗?
  你这么不喜欢她?
  说是不喜欢倒不如说是觉得可怕……
  ……
  ……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个和她特别像的同学呢。
  是说见崎吗?
  是。
  但是见崎不是独生女吗?姓氏不一样的。不过名字确实叫做misaki。
  这样啊。
  我现在也是啊。有时候会觉得那其实和现在的那个是同一个人吧……
  你说的那个人,上了中学呢?
  五年级的时候搬家了啊。所以我也不知道。
  眼罩呢?也戴着吗?
  那应该……是没戴吧。
  我听说见崎是四岁的时候失去左眼的啊。
  啊,那就……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 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Chapter 13
  July III
  1
  我又做噩梦了。
  与之前的梦魇不同,内容不是对于已经开始的“灾厄”的自责……
  “死者”是谁——?
  重复着独自在黑暗中反复询问的梦境。
  “死者”是谁——?
  回应着问题,各种各样的人的脸接连出现。
  风见。敕使河原。望月。——我转校以来交往过的人们。
  剑道部的前岛。水野·弟。前排的和久井。赤泽。杉浦。中尾、小椋。……虽然没有亲近交谈过,但是他们和她们的姓名和面孔都非常清晰。
  还有……鸣。
  还有很多其他的三年级三班的同学们。究竟谁是今年的“另一个人”=“死者”呢。
  在黑暗中陆续路线出的他们、她们的面容。那些轮廓一个一个崩溃,最终变成散发着腐臭的可怕物体。变成在恐怖电影里司空见惯的化了某种特殊的妆容的面孔。然后——
  最后一定会出现的,正是我——榊原恒一的脸。
  只在镜子也照片里见过的,我自己的脸。那轮廓果然也慢慢崩溃,变成了可怕的样子……
  ……我?
  是我?
  难道我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就是混在班级里的“死者”吗?
  ——怎么可能?!
  一边抓着自己崩溃的面孔一边发出可怕地呻吟声……然后我突然醒了过来。因为每夜都会这样——
  难道说“死者”真的是我吗?
  我也曾认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死者”并不知道自己是“死者”。他或者她在的记忆改变或调整到自己并没有死,现在仍然活着。
  ……也就是说——
  也不可能想到我自己其实就是那个“死者”吧。
  今年四月初,教室里的桌椅是足够的。然后到了五月便少了一套。是因为我在中途转学过来了。
  我是意外增加的一名学生。我即是今年的“另一个人”=“死者”的话——
  如果只是自己没有觉察到,祖父母和怜子也忘记了我早在去年或者前年死去的事实,所有的记录也被篡改得合情合理……
  不,等等——
  我用力摇摇头,把手掌放在胸口——边确认了在规律跳动的心跳,一边让自己冷静下来考虑着。
  千曳和鸣所说的,关于“另一个人”=“死者”的基本法则——
  每年的“死者”都是从二十五年前开始的在三年级三班发生的“现象”中丧命的人。
  “灾厄”所波及的范围是班级成员和隔代直系亲属以内的有血缘关系的人。但即使是包含在范围内的人,只要离开夜见山就是对象外了。
  依照这个法则来看的话,我怎么样呢。
  要因这个“现象”而丧命的话,至少过去曾在这里居住过。这是必要条件。然后那时候,要么我自己属于三年级三班,要么我的隔代直系亲属以内的什么人属于三年级三班——但是却没有这种事。
  妈妈上初三的时候,我当然还没有降生到这个世上。怜子初三的时候,虽然那年春天我出生在这里,但是怜子和我是姨母和外甥的关系,不在“灾厄”的范围以内。虽然影响到了我的母亲理津子,但是却不会影响到我……
  十五年前的七月份妈妈死去,在那之后,我作为独生子一直与父亲在东京生活。与夜见北的三年级三班没有任何关系。然后今年四月,上了初中以后才头一次到这里……
  ……不可能。
  噌噌……的重低音似乎隐约在什么地方响起来。什么——?我只有一瞬间感到有些奇怪,然后就马上消失了。
  不可能。
  我对自己这样说。
  果然我不可能是“死者”。
  住院的时候来病房里看我的风见和樱木,看他们当时的表现应该也已经这样确信了。
  那时候他们的确实是问了……
  ——你第一在夜见山住吗?
  ——我想说不定你以前在这里住过。
  ——没长期在这里呆过吗?
  怪不得我觉得问题有点奇怪,原来他们俩是在调查我这个转学生是“死者”的可能性。
  然后最后,风见提出要握手。
  “那也是确认中的一步吧。”
  这是鸣告诉我的。是在暑假之前的事。
  “好像说‘死者’在第一次见面时握手的手非常冷。有这样的传闻,所以……不过呢,这个传闻其实很可疑,千曳说就像事后又随便加上了一个尾巴一样基本不可信。”
  但是,如果我是今年的“死者”的话,如果那时候风见和樱木觉察到这件事的话,他们又打算怎么做呢。
  对我的问题,鸣也做出了回答。
  “那样的话,在五月份榊原开始来上学的时候,就会代替我成为‘不存在之人’了。”
  “我吗?”
  “对。大家把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另一个人’当作‘不存在之人’无视。这样就完全合理了吧。应该比无视代替的‘不存在之人’要有效得多。”
  “那样‘灾厄’就不会发生了?”
  “应该是吧。”
  “那么——”
  我不禁又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在此之后知道了‘死者’究竟是谁的话?从那时候开始,把那家伙当作‘不存在之人’的话……”
  “我觉得那肯定不行。”
  鸣简单地否定了。
  “因为‘灾厄’已经开始了。所以无论现在怎么做都……”
  2
  我在暑假开始的第四天,七月二十五日的晚上,终于又与远在印度的父亲谈了一次话。
  “哦,已经是暑假了呀。你还好吗?”
  毫不知情的父亲的第一句话依旧轻率。
  “还凑合吧。”
  我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回答说。因为我认为告诉他发生在这边的事情并不好。也觉得就算告诉了他也没什么用。
  “说起来恒一,你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吗?”
  被这样问到,我瞬间心跳了一下。——虽然这样,却尽量像没事一样回答说:
  “啊,你还记得呀。”
  父亲略微加强了语气。
  “那是当然的嘛。”
  后天——七月二十七日是忌日。十五年前在这一天去世的我的母亲,理津子的忌日。
  “你现在是在夜见山吧?”
  父亲问。
  “是啊。”
  “不回一下东京吗?”
  “就是说只有儿子也还是要扫墓吗?”
  “不。当然不会勉强你。毕竟没有事先说好嘛。”
  “就是啊。我正犹豫着要怎么办呢……”
  母亲的遗骨不在夜见山,而是在东京的榊原家的墓里。每年我都和父亲两人去扫墓。在我的记忆中一次都没落下过。
  “虽然我想就算一个人也稍微回去一下吧……”
  不过要回去的话就不是“稍微”,也可以就那么趁暑假在东京住个够吧。这样离开夜见山的话,至少这段时间里就不用害怕自己会遇上什么灾难了——但是。
  “果然我还是放弃了。”
  我说。
  “我想这里是妈妈的出生地,也是妈妈去世的地方,就算不特意去东京扫墓也……”
  “确实也是。”
  爸爸立即认同了。
  “替我向外公外婆问好啊。虽然我也会直接跟他们联系的。”
  “啊啊,嗯。”
  我之所以暑假不回东京,第一是因为……果然是因为鸣吧。我怎么都不想把她留在这里而自己逃到“服务区外”——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意八月的班级合宿。自己或许也应该参加,为中止“灾厄”尽一份力吧。这种想法虽然模糊却很强烈——
  “那个,爸爸……”
  想到一个要借机询问的问题,我的口气认真起来。
  “我能问问妈妈的事吗?”
  “嗯?那家伙是个美女哟。选男人也有眼光。”
  “不是这个……”
  之前打电话的时候,我向父亲稍微透露了一些夜见北三年级三班的事,但是他似乎什么都没想起来。又或者是说,虽然听说过,但是爸爸已经忘记了呢。——虽然具体怎样不好判断。
  “你看过妈妈初中时候的照片吗?”
  “你之前也说了理津子中学时代的事呢。”
  “因为现在上的是同一所学校,所以……”
  “毕业影集确实是在订婚的时候看了呢。高中的也是——家伙是个美女哟。”
  “那本影集还在东京的家里吗?”
  “啊啊,应该是放在书房里。”
  “其他的照片呢?”
  “嗯?”
  “除了毕业照片以外的妈妈的照片。还有她初中时候的照片吗?”
  “应该是没有扔掉……不过有没有除了影集以外的初中时候的照片呢?那家伙好像也没有小心保存那种照片吧。”
  “那么——”
  我提炼了一下自己的问题。
  “爸爸你没看过吗?妈妈在初中的毕业时与同班同学一起拍的纪念照。”
  他沉默了几秒。沙沙的信号声传过来——终于。
  “那怎么了呢?”
  父亲有些怀疑地问。我一时语塞:
  “就是,好像说那是张有点奇怪的照片。嗯,那个就是,好像灵异照片一样的。”
  父亲的声音有些无奈。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到的传闻,恒一,那你也真的相信吗?说起来啊,灵异照片这种东西啊……”
  “不,那个,就是说那个……”
  “……嗯。”
  这时父亲的声音变了。
  “等一下,等等,恒一——嗯嗯。说起来以前我好像听理津子说过。”
  “真的?”
  我握紧了电话。
  “怎么说的?”
  “她说有张可怕的照片,上面有幽灵什么的。那应该是初中时候的……”
  “你看过吗?那张照片……”
  “没有。”
  父亲压低了声音:
  “我只是随便听听就算了,没说想看让她给我看呢。而且她确实是说讨厌把那种东西带在身边,所以就放在老家了。”
  “放在老家了?”
  我不由提高了声音。
  “就是说在这边?”
  “虽然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呢。”
  “也……是这样呢?”
  我一边回答一边想——可以去问问祖母。
  母亲出嫁之前的房间或者杂物间之类的,说不定在那些地方还留有她以前的东西。其中有可能……
  “喂,恒一,在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终于还是觉得我的样子很奇怪的的父亲这样问。
  “没有没有,没什么。”
  我立刻回答。
  “只是有点无聊。啊,不过也交到了好几个朋友,下个月还有班级合宿呢。”
  “——这样啊。”
  之后父亲用难得一本正经的口气说:
  “你妈妈她啊,真的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哟。我对那家伙的感情到现在都完全没变。所以恒一,你对我来说……”
  “知道啦知道啦。”
  我慌忙打断他的话,如果他就这样说“我爱你哟儿子呀”的话,我就不得不担心他是否是在印度中暑了。
  “那再见啦。”
  说完我一边摸索手机的通话中止键,一边轻轻加上了一句:
  “谢谢你,爸爸。”
  3
  接到敕使河原的电话说“有话想说”“现在能出来吗”的时候,正巧是妈妈的忌日的下午——
  对并不想立即同意的我,敕使河原开玩笑说“难道你在和小鸣约会吗”。这家伙也真是的,说他是随性好呢还是善变好呢……不过我知道事情就是事情,所以现在也不想抱怨什么。
  见面的地点是在学校附近飞井町的叫做“猪之屋”的咖啡厅。说是现在望月也一起在那里。
  总之想要见面谈谈。如果有约会的话就把她也带来。因为这也是班级所有同学的问题——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我便不能不去。
  详细询问了店铺的位置,我出了家门。
  正值酷夏,我坐巴士来到飞井町,大汗淋淋地按照指示寻找……大概花了一个小时才到吧。在面向夜见山川的路上,在这一带过于感觉时髦的大楼一层,我找到了“猪之屋”。这似乎是一家白天是咖啡厅,晚上也提供酒水的店铺。
  想要尽快摆脱酷暑,我冲了进去。享受着开得正好的空调:
  “哟。就等你呢,阿榊。”
  敕使河原举起一只手把我叫到了他们那桌。他穿着印有显眼的菠萝吐艳的夏威夷衬衫。说白了品位真差。
  坐在敕使河原对面的望月抬头见我走来,不知为何似乎羞涩地垂下了眼睛。他穿着白色T恤,因为前面印着大幅画像,我有一瞬间以为是“呐喊T恤?”,不过印在那里的其实是个似曾相识的络腮胡子男。
  我还没想到他是谁——
  就看到了像是掠过胡子男下巴一样的斜体字。
  Salvador Dali
  嗯。这家伙意外的直率嘛。
  我在望月旁边坐下,环视店内。比大楼的外观要低调……或者说是装修风格复古。播放的音乐虽然有的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但感觉是带爵士感的慢曲。——嗯。我不讨厌这种音乐。
  “欢迎。”
  没过多久来点单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女性。如同调酒师一样的服装和直长发很好地融入了店内的气氛中。
  “你也是优矢的朋友吧。”
  她这样说着,温和地打了个招呼。
  “我弟弟受你们照顾了。”
  “咦。”
  “我是他姐姐。初次见面。”
  “啊,是的。我是……”
  “是榊原吧。我从优矢那里听说了呢——你想喝点儿什么呢?”
  “那就,冰茶吧。那个,要柠檬茶。”
  “好的。请随意吧。”
  根据我之后听到的解说,年龄相差十几岁的她确实与望月是姐弟,不过确实是“同父异母”。名叫知香的她是望月的父亲去世的前妻的女儿——她几年前结了婚,随夫姓改为了猪濑。而“猪之屋”本是她丈夫猪濑所经营的店铺——现在的分工大概是知香主管白天的营业,猪濑负责晚上。
  “离学校又近,也是朋友的交情吧。所以我有时会来。而且有很大机率能碰见望月……是吧?”
  听了敕使河原的话,望月小声“嗯”了一声。
  “——那么,进入正题了。”
  敕使河原坐直了蜷缩着的身子。
  “望月你来说吧。”
  “啊……嗯。”
  望月用玻璃杯里的水润润嘴唇,深深呼了一口气。
  “我和知香——我姐姐虽然是同父异母,但却是有血缘关系的姐弟……所以呢,所以这次的事,有可能把姐姐也卷进来。”
  “‘这次的事’是指三年级三班今年的‘灾厄’?”
  望月对我深深地点点头继续说: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没能瞒着姐姐……”
  “你都对她说了?”
  “——嗯。”
  “详细说了吧。”
  “嗎。说得很详细。”
  敕使河原瞥了瞥在柜台那边的她。
  “知香初中也是在夜见北上的。虽然她三年级的时候不是三班的,但也听到过一些关于三班的不好的传闻。所以从头到尾都认真听了望月的话。”
  “实际上也死了好几个人呢。她很担心我和班里的同学。”
  望月一边说一边微微脸红了——是这样啊,少年。你的年长者爱好的根源原来在这里啊。
  “但是,这个问题是再怎么担心也没有办法的。‘灾厄’一旦开始就不会中止。我们已经怎么做都……”
  “这种情况和下个月合宿的事,望月都对姐姐说了吧。”
  “——嗯。”
  “就是这样。”
  敕使河原坐直了身子。
  “通过知香,最近得到了一条新的消息。”
  4
  松永克巳。
  这就是带来“新消息”的人。
  他是一九八三年度的夜见北毕业生。也就是与怜子同期,而且在三年级的时候也是同级,就是说也所属三班。
  从当地的高中毕业以后,他上了东京的大学。大学毕业以后就业于某中坚银行,不过干了几年就离职了。之后回到在夜见山的老家,一边帮忙家业一边生活。
  这个人碰巧是“猪之屋”的常客。
  “他是每周都会来好几次的客人,虽然知道他是夜见北毕业的,不过这个月才知道他也是三年级三班的……”
  从这里开始就是知香直接对新来的我所说的话了。
  “因为我从优矢那里听说了很多事,所以就下定决心问了一下。问松永那一年是不是班级里混进了‘另一个人’。然后呢,那时候他虽然喝了很多酒,但是做出了有些惊讶的反应……”
  对知香的问题不置可否,在吧台喝酒的他突然抱住了头。然后独自断断续续地开始说话。就像这样——
  “我……我没错。”
  “我把大家……”
  “……救了。救了啊。”
  “所以……我想传达。”
  “不得不传达……”
  “……留下了。”
  “那个,偷偷的……”
  “在教室,偷偷的……”
  不灵便的舌头,呻吟般的声音——
  在那之后他完全烂醉,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那是什么啊。那是什么意思呢?”
  对我脱口而出的问题,知香似乎很困扰地歪着头回答说:
  “我也不清楚。”
  “刚才所说的事的大约是一周以前的晚上。之后松永也有来过店里好几次呢。我每次都问过他,但是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自己所说的话吗?”
  “是的。无论怎么问,他总是一脸茫然回答说‘不知道’。”
  “……”
  “十五年前的三年级三班,由那个‘诅咒’带来的‘灾厄’还在继续这件事似乎还记得。但是,究竟谁是那一年的‘另一个人’,为什么那一年的‘灾厄’中止了,这些关键问题他完全不记得……”
  “看起来像是明明知道却不说吗?”
  “看起来不像啊!”知香歪着头,“因为他那天晚上醉得太厉害了,所以偶然想起了什么吧。我感觉是这样的呢。”
  当事者们对那一年的“死者”的记忆从某一刻开始逐渐淡薄并消失。如果这也发生在了校友松永身上的话。
  十五年后的今天,比如说因为醉酒,脑袋里突然想起了某些片段。
  这样的事?——谁都无法断言是不可能的吧。我是这样想的。
  “很在意这件事吧。”
  敕使河原看着我。
  “非常在意的吧?”
  他继续看着望月。
  望月垂下眼帘,我一边咬着冰茶的吸管一边回答说:“确实是啊”。于是敕使河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虽然去合宿然后参拜神社拜托神明也可以,但是在此之前只是战战兢兢也有点说不过去啊。”
  “——所以呢?”
  “从知香的话里大概也能相像出来吧。那个叫做松永的人在这里究竟想说什么。”
  “那,是什么呢?”
  “所以说啊,那家伙说‘救了’了吧。说自己救了大家。还说为了传达这个而留下了‘那个’。”
  “偷偷的,在教室里?”
  “啊啊。偷偷留下了——就是说,藏起来了吧。虽然不知道‘那个’是什么,但一定是与‘诅咒’有关的什么吧……会非常在意吧。”
  “那确实是。”
  “是吧?是吧?”
  然后敕使河原认真地说:
  “那就先找找看吧。”
  我发出“咦?”的一声,看了看旁边望月的反应。他低着头,缩着身子。我重新看向敕使河原,问道:
  “谁去找?”
  “我们。”
  敕使河原回答说——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虽然不知道这是否是他深思之后的建议。
  “我和阿榊,还有望月。本来这个消息就是你从知香那里听说,然后告诉我们的嘛。”
  望月缩着身子,重重叹了一口气。
  “虽然也想叫上风见,但那家伙只有认真这一个优点,对这种事几乎都很胆小啊——这样的话阿榊,我们也叫上小鸣吧。”
  我不高兴地噘着嘴,瞪着敕使河原。
  “我说你就别闹了。”
  5
  虽然这么说了——
  在那之后过了一个多小时,我就跑去了御先町的人偶美术馆“夜见之黄昏,虚空之苍瞳”。从“猪之屋”出来告别了敕使河原他们以后,我给鸣家里打了个电话。感觉自己不能不这么做。
  接电话的是雾果。像一个半月前第一次打电话时一样,像是有点惊讶,或者说是有些不安的声音。我报上姓名之后她立刻说“啊啊,是榊原啊”,就转接给了女儿。“我在学校的附近。”我一边装作没什么事,一边告诉鸣。
  “现在可以去你那边吗?”
  她也没有问我有什么事,就回答说“可以啊。”
  “那就等会再美术馆的地下见。应该没有什么客人来。”
  “知道了。”
  天根婆婆免除了我的门票,我直接去了地下展览室。鸣已经在那里了。像是并排一样站在屋里那口装有与她极为相似的人偶的黑色棺材一旁。
  她穿着朴素的贴身牛仔裤和纯白T恤。但是那件T恤像是与棺材里的人偶的裙子相照应一样颜色苍白……
  我在举手打了个招呼,向她走过去的时候问了之前一直在意却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不由的。
  “我说啊,那个人偶……”
  我指着棺材里的人偶,“果然是以你为原型的吧。最初在这里遇见的时候虽然你说只是一半,那是说……”
  “说不定连一半都不到呢。”
  鸣回答说——是的,那时候她是这样说的。
  ——但是,这只是我的一半。
  ——说不定都不到一半。
  “这是——”
  鸣看着棺材。
  “这孩子呢,是十三年前妈妈生下的孩子。”
  “雾果……就是说是你的妹妹?”
  鸣不是没有姐妹吗?
  “十三年前那个人生下了她,但是生下来的时候就死了。名字都没能取好。”
  “啊……”
  ——你有姐妹吗?
  以前我这样问的时候,鸣明明是沉默地摇摇头的。如果我问她为什么,她大概会说“因为你问的是现在时”吧。
  “这个呢,虽然是以我为模特的,但是却是那个人想着夭折的孩子所制作的人偶。所以我只是一半,或者一半以下。”
  ——因为我是那个人的人偶。
  说起来,鸣是这样形容自己和雾果的关系的。那是……
  ——虽然活着,却不是本体。
  感觉非常混乱,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鸣静静地离开棺材旁说:“比起这个,发生什么了吗?”
  然后话题就转换了。
  “你突然打电话来,是发生什么大事件了吗?”
  “你吃惊了?”
  “有点儿。”
  “其实我刚才和敕使河原还有望月在一起。被叫到了望月的姐姐开的咖啡厅里。”“嗯?”
  “然后……嗯,我想果然还是告诉见崎吧。”
  果然小鸣也?我脑海中浮现出似乎笑眯眯地这样说着的敕使河原。我一边在心里瞪着他那张脸……我告诉了她刚才在“猪之屋”听到的“新消息”。
  全部停完以后,鸣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找找看说的是找哪里呢?”
  “旧校舍。”
  我回答说。
  “0号馆的教室呀。以前三年级三班的教室。‘不存在之人’用的旧桌子就是从那里搬来的吧?”
  “对。不过那里的二楼原则上是禁止入内的。”
  “现在放暑假了……趁没人看见的时候偷偷溜进去。究竟是能找到些什么还是什么都找不到,不尝试一下是不会知道的。”
  “——嗯。”
  鸣轻轻喘了口气,干脆地抚了抚头发。
  “不告诉千曳吗?告诉他的话一定会协助……”
  “啊啊,虽然我觉得也应该这么做,但是不知道要怎么对敕使河原那家伙说。他像是进入了奇怪的冒险模式一样呢,感觉会说就靠我们自己而不肯让步。”
  回答了一句“这样”鸣就缄口不语了。明明不可能不感兴趣的……我一边这样想着二边问:
  “那见崎你也来吗?”
  “去旧校舍探险。”
  鸣浅浅地笑了,“就拜托你们三个男生去找吧。太多人去也不好。”
  “你不在意的吗?教室里究竟藏着什么?”
  “所以说,如果找到了就告诉我吧。”
  “啊啊,那是……”
  “还有啊,我从明天开始不得不出门了。”
  “出门?”
  “我爸爸回来了。”
  鸣说着,表情有些阴郁。
  “然后呢,说要和妈妈三人一起去别墅。虽然我完全不想去,但是每次都是这样,所以又不能说不去。”
  “别墅在哪里呢?”
  “在海边。坐车要三个小时左右吧。”
  “夜见山市外吗?”
  “当然了。夜见山这里不靠海嘛?”
  “即使从城里逃走吗?”
  鸣干脆地摇了摇头:“过一个周左右就会回来了。”
  “那……”
  “关于‘灾厄’我没对家里的任何人说过。回来之后我还打算去合宿。”
  “——这样啊。”
  之后我有说了一些自己最近的事。鸣基本上都是沉默着,有时若无其事地眯着右眼倾听。
  “你又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死者’了?”
  我停顿下来之后,鸣第一个问了这个问题——
  “你认真怀疑到什么程度了呢?”
  “——算很认真吧。一想起来就没完没了。”
  “疑惑解开了吗?”
  “嗯,姑且算是吧。”
  看到我暧昧地点头,鸣从容地转过身,竟然消失在那口黑色的棺材对面。
  怎么回事?我焦急地追着她,以为她从里面的电梯那里去了楼上。——但是。
  想绕到棺材对面去的我不禁惊叫了一声。之前我一直没有发觉,这里同以往不一样。
  以前这口棺材的后面就是暗红色的窗帘,但现在棺材的位置更加靠前了。棺材与窗帘之间的位置上——
  放着另外一口棺材。
  大小相同,形状相同……颜色不是黑色而是红色的棺材。它的背面正好与黑色的棺材重合。就在那里。
  “现在工房里正在制作的新人偶会放在这里面。”
  鸣的声音响起来。正是从她所说的“这里面”传出来的。红色棺材和窗帘之间还留有一点空间。我慢慢走过去,像把右肩挤在因空调的风而摇动的窗帘上一样俯下上半身向红色的棺材里看去。
  鸣,在那里。
  就像黑色棺材里的人偶那样躺在那口棺材里。因为棺材略小,她微微屈膝,缩着肩膀……
  “……不是‘死者’。”
  鸣说。
  她的脸距离我不过几十厘米,不知何时已经取下了眼罩。眼窝中那只“人偶之眼”苍白空虚地凝视着我。
  “放心吧。”
  如同低语一般,却又是强有力的声音。我甚至都感觉这不是鸣的作风呢。
  “榊原不是‘死者’。”
  “啊,那个……嗯……”
  为了同过于接近的她拉开距离,我慌忙后退。后背马上碰到了坚硬的东西。是被窗帘遮盖着的那个电梯的铁门。
  “你妈妈的照片呢?”
  棺材里的鸣缩着身子问。
  “毕业典礼的那张有问题的合影。不是说可能留着老家吗,找到了吗?”
  “不,还没……”
  刚拜托了祖母帮我找。
  “找到之后能给我看看吗?”
  “啊,嗯。那没问题。”
  “那么——”
  鸣终于从棺材里出来,回到屋子的中央。我又慌慌张张追过去。
  “给你这个。”
  鸣回头递给了我什么东西。那是——
  “要是发生什么事的话,就打这个号码。”
  是一张名片大小的卡片,印着这个美术馆的简介。她所说的“号码”用铅笔写在背面。
  “这是——”
  我接过卡片,看着写在那里的数字:
  “电话号码?——手机的?”
  “是啊。”
  “见崎的手机?”
  “对。”
  “你有手机啊。明明还说是讨厌的机器呢。”
  “确实是讨厌的。”
  鸣似乎很困扰地皱着右边的眉头。
  “成天联通着电波很不舒服。我是真的不想带着它。”
  我注视着她的脸。
  “虽然我真的不想带着这种机器——”
  这样重复了一遍,鸣有些厌烦地继续说。
  “是那个让我带的。”
  “那个人……雾果吗?”
  鸣轻轻点点头。
  “那个人似乎有时候会非常不安……所以至今为止我只和她通过电话。从没在其他地方用过。”
  “是这样啊。”
  我带着某种奇妙的心情,再一次凝视着写在卡片上的手机号码。鸣一边用眼罩遮住“人偶之眼”一边轻轻喘了口气。
  “找东西的事还有照片的事,有结果了就告诉我,直接打那个号码吧。”
  6
  上小学之前,还懵懵懂懂的时候看过《吸血鬼德拉库拉》的录像。是早在我出生之前拍摄的,英国小说家布拉姆·托斯克的名作。这是我印象中最初的恐怖电影体验,在那以后的一段时期里,我观看了父亲因喜爱而收集的德拉库拉系列录像,应该说是他让我看了吧——
  从年幼的时候我就抱有一个实际的疑问。
  为什么主人公一去拜访德拉库拉城,就马上天黑了呢?
  德拉库拉虽然是可怕的怪物,但是也有很多弱点。还害怕阳光。所以在白天明明可以轻松取胜。可是为什么主人公在与德拉库拉对决的时候,偏偏要选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到达城堡呢?
  我现在已经完全理解了。这当然是为了“让故事更有趣”……虽然可以这么说。
  奇怪的是,在与敕使河原和望月三人具体计划潜入0号馆二楼的时候,我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这个问题。
  特意等到晚上再去也太荒唐了。虽然也不是去驱除吸血鬼,但是无论如何都想要避免在中途天黑的情况——这算是我个人的某种强迫症吧。
  但是敕使河原的意见却是大白天也有点那个啊。早上偷偷摸摸也“感觉不太好”。
  不仅仅是心情问题,三个三年级的男生在放暑假的学校里乱晃,如果不选好时间带的话应该会很可疑吧……也正因此。——于是。
  考虑到三个人的时间安排和意见还有其他因素,最后定在了七月三十日下午三点。太阳在下午七点左右下山,所以应该也不会找东西找到天黑了吧。
  结果我还是没把这件事告诉千曳。祖母就不用说了,我也没有告诉怜子。可能是受了敕使河原的影响吧,我说不定也产生了一种类似“暑假里的秘密冒险”的心情。
  出发当天首先在0号馆一楼西侧的美术社团活动室集合。社团成员望月会事先打开房门——
  为了不引人注意,三个人都穿了校服。如果碰到老师询问的话,就借口说是美术社团开会……
  ……然后,下午三点以后。
  我们三人像商量好的那样,向0号馆二楼进发。
  东西两端的楼梯口处都拉着绳子,中央挂着的厚纸上明确写着“禁止入内”四个字。
  确认了周围没有任何人以后,我们一个一个从绳子下面钻了过去,然后悄悄登上了平时没人走过的台阶。
  “这间旧校舍里没有‘夜见北的七件不可思议之事’吗?”
  途中,我半开玩笑地问敕使河原。
  “比方说台阶数增多减少什么的。感觉不是很有可能嘛。”
  “我不知道啊。”
  敕使河原直言:
  “我本来就对‘七件不可思议之事’之类的没兴趣。”
  “哎呀是吗。你最初和风见一起给我介绍学校的时候不是说得很带劲儿吗?”
  “那是那个……就是说啊,那时候我是努力想着要怎么告诉你三年级三班的特殊情况啊。”
  “嗯。那就是说敕使河源你其实不相信了。”
  “幽灵啊闹鬼啊之类的吗?”
  “对,就是那些。”
  “我是真心认为不可能有那种东西,不会存在那种东西的。除了三年级三班的这件事以外……”
  “那诺斯特拉达穆斯的预言呢?你不是相信会应验的吗?”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应验!”
  “是吗是吗?”
  “要是真的认为会应验的话,现在就不用为这种事纠结了。”
  “原来如此啊。”
  “0号馆有名的‘七件不可思议之事’是——”
  望月插话说。
  “那个第二图书馆的密码吧。”。
  “第二?那里有什么?”
  “有时候那里会传出隐约的人的呻吟声——你听到过吗,榊原?”
  “没有啊,那种事。”
  “传闻说,那个图书馆下面有间被封印的地下室。那里藏着记录有这所学校绝对不能公开的秘密的古老资料,为了守护它,以前有一名老图书管理员被关在那里……”
  “是说那家伙还活在地下室里,还是说声音是老图书管理员的幽灵发出来的。”
  一边说,敕使河原一边哧哧笑了。
  “作为怪谈还算凑合吧……但是不管怎么说,比起现在发生在我们班的‘灾厄’,那些故事都可以算得上可爱了呢。”
  “——确实是呢。”
  我们来到了二楼的走廊。
  从北侧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比预计的还要明亮。不过因为这里长年禁止入内,有不少荒废后的污迹和破损。地上堆积的尘埃夹杂着特别的臭味,浓重的“废屋”感扑面而来。
  在这里曾用作三年级三班教室的是——
  从西边数第三间屋子。这是敕使河原从风见那里确认过的。兼职负责对策的风见在五月初,和赤泽一起从那里搬来了“不存在之人”所使用的旧桌椅。
  门并没有上锁。我们终于战战兢兢地走进了教室里。
  室内比起走廊有些阴暗。
  原因在于挂在南侧窗户上的脏兮兮的窗帘。这间屋子已经有十年多不曾使用了。但是为什么窗帘还像原来一样挂在那里……不过这种事无所谓。
  似乎是关了电闸吧,打开开关灯也没有亮。虽然拉开窗帘应该就会非常明亮了,但是为了防止被什么人看到而成为新的“七件不可思议之事”,我们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于是——
  我们在拉着窗帘的阴暗教室里开始“找东西”。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我们都带了小型手电筒。我带了工作手套,因为灰尘漫天,望月用手帕捂住了口鼻。
  首先分头查找三十多张桌椅。在查找中,虽然并非本意,我还是展开了各种相像。
  本来在二十六年前,在这间教室里,大家不认同夜见山岬这个“已经死去的人”的死亡,在一年中像“还活着的人”一样对待他,所以——
  那成为了“导火索”,从而开始发生极为奇怪的“现象”。在二十五年里,有多少相关者因此被引入“死亡”。到十四年前还是三年级三班的这间教室。只是在这里就有多少人……
  就像久保寺老师那样,说不定也有人就在这个教室中死去。说不定也有人在上课时发生什么而死去……
  独自这样相像着,不知不觉地感到现在的自己似乎也越来越接近“死亡”了。——不行。
  “不行不行。”
  慌忙小声嘟囔着,我停下动作深呼吸。虽然被尘埃呛得咳嗽,但也因此能够重整心情。
  总之现在要专心“找东西”
  ——是的。
  如果叫做松永克巳的一九八三年毕业生真的曾在这间教室里把“那个,偷偷的”藏下了的话——
  那是藏在哪里呢?
  在查找了一阵桌椅后,我开始觉得“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因为说是“藏”的话,这也太容易被发现了。
  所以,应该还有别的地方……
  不能简单地被找到,但是却总会被谁发现的地方,他应该把“那个”藏在那里吧。
  无论谁找都绝对不会被发现——定不会在这种地方。否则就达不到“想传达”的目的了。
  所以,应该不用撬开地板、墙壁或者天花板。这样的话……
  我巡视着教室内。直觉到“可能是那里”的是屋子后面的学生用橱柜。
  虽然是橱柜,但却不是关门上锁的那种。是类似于木质架子的,上下左右有大约四五十厘米的正方形开口的东西。
  停止了查找桌椅,我站在橱柜前。敕使河原和望月似乎觉察了我的想法,不一会儿就跟了过来。
  “唔——会在这里面吗?”
  对望月的提问,我只能歪着头说“谁知道。”
  “总之先全都调查一下吧。说不定里面有什么死角部分。”
  “是啊,那就……”
  但是结果这也徒劳无功。虽然我们调查了全部的橱柜,却没发现任何像是那个的东西。
  “还有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
  我又一次环视阴暗的教室。然后那时候终于觉察到了那个。在房间角落里的扫除工具箱。
  这也和橱柜一样是古老的木制用品,高度有两米左右。里面怎么样呢?在那里面,平常谁都不会注意到的……
  我跑到那里,拉开细长的有黑铁把手的门。几把扫帚,簸箕和水桶,还有带花纹的拖把……这些古老的用品像原来一样残留在那里——
  我没有犹豫。像是拨开这些工具一样,我潜入了狭窄的箱子里,然后用手电照向头上。
  “——是这个吧。”
  看到那个的时候,我不由地出声了。
  “什么啊,阿榊。找到什么了吗?”
  敕使河原冲过来问。
  “在这里——”
  我踮起脚向那个伸出手。
  在我潜入的扫除工具箱的天花板内侧,用黑色胶条贴着什么。
  “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什么呢?”
  谨慎地撕开那几层胶带。我用嘴叼着手电,用双手把那个从天花板上剥下来。
  终于——
  终于把那个剥下来之后,我从箱子里出来。运动量明明不大,却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那是什么?”
  “在这里面……贴在天花板上。要是不像刚才那样进去可能的话应该就不会觉察藏有这种东西。”
  “确实是啊。”
  “这是什么呢?”
  从天花板上剥下来的那个,本身也被胶条缠得严严实实。这里的胶条不是黑色,而是茶色的布质胶条。东西究竟有多大呢?要是解开缠绕的胶布的话,大概是比文库本还小一些的……
  把那个放在附近的桌子上,我决定总之先解开缠绕的胶布。
  “啊,稍等一下。”
  敕使河原说。
  “胶布上写着什么呢?”
  “咦?”
  抑制着加速的心跳,我用手电筒照亮了那个。仔细一看……啊啊,确实。
  茶色的胶布上用红色记号笔写着字。文字之所以没在揭下固定用的胶条时被粘掉,是因为这一边是贴在天花板上的吧。给将来在这个班级里饱受奇怪灾难之苦的后辈们……
  看清楚了。像是奋笔疾书一样难以辨认的字迹。
  “BINGO呢?”
  敕使河原打了个响指。
  “这条信息一定是叫做松永的校友留下的啊。”
  于是我们开工了。小心剥下缠着什么的胶布,这也是项麻烦的工作。经过几分钟的努力,那个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那是一盘磁带。看起来很平常的TDK的六十分钟录音带,标准型。
  7
  带着找到的磁带,回到美术社团活动室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多。我切身感到时间过得比相像中要快。
  “没有录音机吗?”
  敕使河原问望月。
  “这里没有啊。”
  听了望月的回答,敕使河原挠挠满是灰尘的褐色头发。
  “如果这样就没法听这个了吧。但是,怎么偏偏是磁带呢?”
  “十五年前又没有MD。”
  “虽然是这样。——嗯。我家好像没有能放磁带的机器呢。”
  “我家有啊。”
  望月说。
  “榊原你家呢?”
  “不知道……”
  我从东京带来的只有用于播放的便携MD。也没见过祖父祖母使用电视以外的机器听音乐。虽然怜子的办公室可能会有台录音机什么的。
  “那望月,现在就去你家吧。”
  敕使河原说。望月“啊啊嗯”点点头,又突然说了“不行。”
  “等等。——看这里啊。”
  他将双手拿着的磁带展示给我们看。
  “看,这个。仔细看看。引带断掉了,能看出来吧。”
  “啊啊……”
  “真的。”
  “可能是刚才剥胶条的时候粘住了呢。”
  “唔唔。”
  “也就是说?”
  “这样没法播放。”
  “怎么会……”
  “真是的,怎么不放在盒子里再藏呢?”
  敕使河原皱着眉头,又挠了挠褐色的头发。院子里,窗户外面一直持续的蝉鸣吵闹到近乎凶恶。
  “怎么办才好啊?”
  对敕使河原的提问,望月若无其事地回答说:“我觉得修理一下就能听了。”
  “嗯?你会修吗?”
  “应该能行的。”
  “这样啊。——好。那么磁带就先拜托望月了。”
  “拜托你可以吗?”
  望月老实地对我点点头:“总之我先试试看吧。可能要花点儿时间。”
  然后我们三人离开美术社团,一起走出了校门。
  黄昏将近,西边的天空被染成了朱红色。那颜色非常鲜艳,仿佛不是存在于世间一样的美丽……凝视着那里,心情莫名地伤感起来,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在去年的暑假,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年以后的自己会卷入这种“冒险”的漩涡中吧……
  ……就在这时。
  在到达公交车站的那一带,远远地传来了喧闹的声音。救护车和警车的警笛声交织在一起。
  “发生什么事故了吧。”
  “——可能是吧。”
  “我们必须要小心呢。”
  “——是啊。”
  这时我们三人只说了这些。
  8
  翌日三十一日上午,我得到了消息。
  小椋敦志(十九岁,无职)的死亡。
  在从本地的高中毕业以后也没有固定的职业,他似乎每天都闭门在家生活。可以被称作是最近的“宅男”问题了吧。
  七月三十日下午五点二十分。
  在附近作业结束的大型工程用车由于误操作而撞入了小椋敦志的家里。建筑物到敦志所在的二楼房间都被破坏。由于房间的位置面朝道路,所以几乎被车体直接击中。敦志头盖骨骨折,全身重伤,结果三十一日凌晨,在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问题是“小椋”这个姓氏。
  夜见山北中学的三年级三班现在有一名同姓小椋的女生……也就是说,因这次事故不幸死亡的小椋敦志是她的亲哥哥。——继久保寺老师和他母亲之后,第三个“七月的死者”。

  Interlude IV
  ……那个,我的……我的名字叫松永克巳。
  是夜见山北中学一九八三年度三年级三班的学生……预计在明年三月份毕业。
  ……现在录音的时间是八月二十日的晚上,刚过十一点。还有十天左右暑假就结束了。我在自己家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对着录音机。
  录音结束以后,我准备把这盘磁带藏在教室里。
  总有一天……虽然不知道是多久以后,将来如果有人找到这盘磁带来听的话,那就是……现在在听这盘磁带的你,不,说不定是你们吧,你们是未来的三年级三班的学生……也就是我的后辈,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呢?然后你们像今年的我……我们所经历的这样,因遭受到降临在班级里的奇怪灾难而恐惧的可能性是……
  ……算了。
  在这里考虑可能性大小也没什么用。没什么用的吧。
  那个……对,我决定要留下这盘磁带,大概有两个理由。
  一是我的……就像是我自己的“犯罪告白”一样吧……嗯,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吧。
  想对谁倾诉我所做的事,想有人倾听,于是就……对,就是这样的。如今无论怎么对周围的人说他们都不明白,不理睬我,大家都完全忘记了……因为变成了这样,所以至少……
  另一个就是对未来的后辈,对你们的忠告……不,是想给你们建议。这是……。
  ……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我之后要说的话,相信与否是你们的自由……但是,我希望你们能相信。因为我在这里绝对不会说谎……
  混进三年级三班的“另一个人”和由此产生的“灾厄”……也可能有人说是“诅咒”,但也有人说不是,不过这都无所谓。总之,对于要怎么中止这个事态的问题……
  就是说。
  那是……
  ……啊啊,果然还是按顺序说比较好吧。嗯。是这样吧。就这样好了。
  ……
  ……
  ……举行了合宿。
  从八月八日开始三天两夜,暑假里的班级合宿。在夜见山山麓的学校设施,叫做“咲谷纪念馆”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选在那个地方,班主任古贺老师说是要合宿,然后去参拜神社。
  夜见山以前就被叫做“夜见之山”,山里有一座叫做夜见山神社的古老神社。老师说要是大家一起去那里参拜的话,“诅咒”一定会消失的……主要就是在困难的时候求神显灵吧。
  据说古贺老师因为这件事非常苦恼,好像找了个什么灵能力者商谈。然后传闻说就给他出了这样的主意……但事实究竟是怎样的我也不知道。
  总之,我也因此去参加了这次合宿。
  参加的学生加上我是二十名。虽然大家都半信半疑,但是合宿的第二天八月九日……啊啊,这是以前长崎被投下原子弹的那天呢。不过这没什么关系……合宿的第二天,我们在老师的带领下爬山,然后参拜了神社。
  ……是座非常萧条的神社。
  明明是与这个城市同名的神社啊,却不知为何没有被好好管理。总感觉好像被世界抛弃了一样呢……
  所以啊,在参拜以后大家还在那里进行大扫除……那时候,是啊,心里开始觉得说不定这样真的能解开诅咒了。老师自信满满地说“这样就已经没事了”……但是。
  ……却还是不行。
  那并不是这样就能简单解决掉的东西。
  离开神社回去的路上就明白了。虽然从早上开始天气就很好,但是云却突然聚了起来,下起了雨……而且是很大的雷雨。老师和学生都非常惊慌,像逃跑一样赶路,这是不对的吧。不,现在这么说也没用,没什么用啊。
  最初中招的是叫做滨口的男生。
  中招也就是说,被雷劈了。那家伙太傻了啊。考虑周到地带了伞,自己一个人撑了起来呢。明明是在山路上,而且雷还轰隆轰隆地响着……
  ……然后,被落雷直接击中。
  因为我走在前面所以没有目击到,不过那时候的声音超级大。我是头一次那么近距离地听到落雷的声音啊。
  滨口他……应该是当场死亡了吧。被烧焦了,还呼呼冒着烟。然后大家当场就被吓坏了。
  老师想方设法要制止混乱,但是还是没能收拾局面。把滨口那家伙丢在那里,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争先恐后地跑了……我像是被人群摧挤一样,也觉得必须尽快下山,就在雨中胡乱跑起来。那时候……出现了第二名牺牲者。
  是个叫做星川的女生。
  这次不是被雷击中。她是在惊恐中奔跑,然后踩空坠崖了……
  高耸的悬崖,我们虽然也不是完全不能救她,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大家还是置之不理了……不过话说回来,除了下山求救以外也什么都做不了吧。
  结果滨口和星川都没能得救。他们俩成了“八月的死者”。参拜神社没有任何效果……
  ……
  ……
  ……然后。
  之后就是关键。
  之后,在大家觉得终于下山了之后,发生了那个。
  那个就是说……就是说,我……

  Chapter 14
  August I
  1
  “来,拍照啰。”
  望月优矢用开心的语调说道,并从口袋里拿出小型照相机展示给我们看。
  “来吧,拍张纪念照片吧,这可是初中最后一个暑假了,所以……来吧。”
  “我来拍吧。”
  三神先生望着望月,这样回答道。
  “啊,不行,老师也要一起。”
  望月慌张的摇摇头。
  “大家,在那排好一对,对,来,老师也快点进去。”
  按照指示,我们在那个地方——合宿所的门前排成一排。黑色石门柱挂着有“咲谷纪念馆”文字的青铜板。文字在正中央恰到好处。
  “来,要拍啰。”
  望月摆好了相机。
  “把行李夹在腋下好点吧,榊原君和见崎同学,你俩靠近点。老师也……嗯,好,那拍啰——”
  快门声响起。
  被拍物体“大家”加起来五人。我和鸣、三神老师,还有风见和敕使河原这对老组合。
  学生全部都穿夏日制服——男孩都穿短袖的白色开襟衬衫,女孩都是短袖套衫。
  因为是在校外,胸前都没有贴名牌,三神老师和学生一样也穿了套衫,外面套上了茶色夹克衫。
  建筑用地里的森林里的树上传来了蝉的声音。没有秋蝉和熊蝉那烦人的声音,是城市里听不到,清凉的日本夜蝉的声音。
  ——在东京中心成长的我,以前第一次听到这声音,还以为是哪种鸟的鸣叫声。
  “好,望月,你也进去。”
  敕使河原说道。
  “我来拍吧。”
  “啊……但是……”
  “别客气,快,到老师身边去。”
  “啊,嗯,那么……”
  把相机交给敕使河原后,望月小跑着来到我们这边,站在应站的位置。敕使河原用手擦了擦汗后摆好了相机。
  “拍啰。”
  高高的举起一只手,然后按下了快门。
  “嗯,再来一张——喂,望月,和老师站得太开了,再贴近点。榊和见琦也是,风见就这样……好,感觉很好。”
  什么“感觉很好”啊——随便怎样都好啦。
  “拍啰,好,茄子。”
  无论现在还是以前,拍照时让大家笑都是说“茄子”,一点都没变化——但,这也是没什么所谓,但这“没什么所谓”在这时候却不可思议的让人心情很好。
  八月八日,星期六傍晚,是多少让人沉浸“没什么所谓”的时刻,也是多少让人感到平静的时刻——
  大家乘坐市营巴士,从街道的北面,游玩到夜见山脚下。在终点的停车站下车,然后徒步登上小丘要二十多分钟,在步行期间,参加的学生们的大部分,多少都是按这个调子走来的……
  做给别人看的平静。
  所以人人都有这个自觉,不会有错。
  其实大家都毫无疑问的怀着强烈的不安和恐惧。彼此之间都明白,但都默认的不表现出来。
  虽然没说不可以随便说出口,但如果说出口,这份不安和恐惧的来源可能就会马上转变为现实——大家都被这种心理状态影响,消极起来……我想这种情况也是经常有的,然而——
  我们之中,我想,谁都明白。
  这份“做给人看的平静”不是一直可以持续下去的,也不可能持续。
  2
  建在山脚森林中的“咲谷纪念馆”,预想中是平淡无奇的建筑,但却是洋溢着古典风味的西洋风建筑。
  夜见北的OB,为地方名人都知道的咲谷某氏,原本是想把它建为自己公司的设施,数十年前捐赠给了学校,被冠以捐赠者的名字,所以命名为“咲谷纪念馆”。
  “事实上,现在学校好像还是拥有它的所有权。”
  这是从把它做为基本情报记录下来的千曳那听到的。
  “不想浪费建筑的保护管理等手续和经费,而且近些年也没怎么使用过,但学校却不怎么想把它卖出去……”
  当初,参加这次合宿的学生用手指都可以数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即使是老师说“很重要的课程”,但却不说出具体的目的状态下,犹豫不决也是当然的,比起去合宿,即使无法逃出市内,还是呆在家里更安全——这样想的人很多。
  说起来——
  就在那个时候,“宅在家里”的小椋敦志在上个月末,以那种死法结束了生命。
  即使宅在家里一步也不外出,也不是绝对安全的——这种现实被大家所认知,“那样的话……”出现了这样考虑的学生。去合宿的话,大家就能得救——出现了这种传闻,而且还传得挺开也是理所当然的了。于是,即使过了递交申请表日子,“还是参加吧”这样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的出现……
  这样又增加了几个人,结果,参加入数变成了十四人,男子九人,女子五人。参加率是50%,算上领队的三神老师合计15人,今天就要开始在“咲谷纪念馆”生活三天两夜了——
  集合地点是学校正门前,在那等着的是三神老师。
  “让我带领大家一起攀登夜见山吧。”
  这样告诉了我们。
  “参观山腰的神社后,祈祷大家平安无事吧。”
  虽然学生的反应各不相同,但祷告的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却十分无力,不止是我,至少敕使河原和望月也是这么想的把,恐怕鸣也是。
  十五年前的暑假,同样的日程安排,班级合宿开始了,在八月九日这天,大家登上了夜见山,参拜了神社,这些事情的经过,我已经知道了。而且,三神老师也知道——回来的山路上,两个学生发生事故死亡——已经知道了。
  所以,作为老师,会感到踌躇也是情理之中。但还是会垂死挣扎,向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祷告也是没有办法,只要有一点点的可能性的话……老师是这么决定的——,每次,肯定是这样吧。
  “咲谷纪念馆”里有对住在里面的管理员夫妇,夫妇两人大概都是六十岁左右,姓沼田。
  沼田丈夫身材矮小而且非常瘦弱,眼睛是倒三角眼……跟外貌一样,不说话且无趣的人。沼田妻子正相反,身材高大而丰满,而且很勤快,可以很开朗的跟人说话。我们刚到时,还做了让我们感到有点恶心的欢迎……
  十五年前的合宿,他们夫妻也在这里吧。
  虽然有点在意,但也不能马上就打听这些。
  建筑物事木造的古典西洋风二层建筑,加上大块的云朵和北侧背靠的山,就像朝南开口的“コ”字形的构造。
  本来是作为会社人员的保养设施而建立的,所以基本上是保持原有状态使用着。
  有宽广的会场和食堂,还配有相当数量的寝室。基本上寝室都是双人房,房间一目了然的慢慢开始腐朽化,里面的装潢和设备都有点像旅馆。厕所和浴室虽然是共用,但全部房间都装有空调。
  虽然房间数量就算一人一间都有余,但按三神老师的指示,还是两个人一间,这肯定是考虑到安全吧。
  ——而我是和望月优矢一间房。
  3
  “那个磁带,带来了吗?”
  在房间放下行李后休息了一下,我向望月确认到,他马上表情僵直,神秘的点点头:“嗯。”
  “小型播放器我也带来了,我家只有木板,这是向知香借的。”
  “知香有事?”
  “磁带的内容一点也不告诉我,我虽然问了,但一点也没有要说的意思。”
  “是么?”
  “我在床上转身,两手搭在脑后,然后想起了四天前的事情。八月四日下午,和敕使河原两人一起去望月家,那时——
  “磁带已经修好了。”望月这样电话联络我是前天夜晚的时候。然后第二天就马上集合大家来听这磁带。
  我想起了和鸣的约定,拨出了熟知的电话号码,但无论多少次也接不通,后来听说,那时她还在海边的别墅里,那里由于信号问题,一直都是“圈外”。
  望月房间里的磁带机上的组件,我们听到了磁带的内容。
  杂音非常得多,不能说是良好的录音状态,也不能一味的调高音量,我们把扩音器靠近耳朵,精神集中的听着重播的录音带——
  “……那个,我的……我的名字是松永克巳。”
  以自我介绍开始的磁带的声音,开始讲述十五年前的合宿登完夜见山后,在回去的路上发生的两起事故。过了一会,又“……那么”的开始了。
  “关键的是这之后。
  这之后,大家留下回忆,下山之后,发生了那件事。
  那也就是……也就是,我……”
  然后,他——十五年前的松永克巳说道,这的确是,他自己的“罪的告白”,是对十五年后的后辈的我们的“忠告”和“建议”。
  “……下山后,回到合宿所后求救……就在混乱之中,事实上有个小陷阱。”
  松永前辈这样继续道。
  “契机是什么,说实话,记不太清楚。我也和其他人一样,非常的动摇……所以,究竟怎样才会变成那样,实在没法回忆起来……
  ……总之。
  总之,对,地点是合宿点的外面,森林里,在那里,我和某个男同学起了争执,然后争执升级,变成了互相抓着对方的干架。
  想起来,我之前就对他很不爽,怎么说呢,他对屋里发生什么都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我就好像得了易怒症一样,看到他就很火大……他就是那种让人火大的家伙……
  那时我这么想,竟然会发生那种事故,让两人遇到那种事情,但那家伙还是那样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好像完全和他无关那样,让人火大……那大概是,我先发起的挑衅吧,所以才发生了争执吧。
  那家伙……”
  这时,我觉得松永会说出“某个男同学”=“那家伙”的名字——但是,没想到这部分的杂音竟非常多,怎么也没办法听清楚。这以后的录音也一样,每当他要说出“那家伙”的名字时,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故意要消除一样,被杂音所覆盖……结果,我们没办法得知那名学生的姓名。
  所以,如果要用文字来记叙这盒磁带的内容的话,问题关键的男学生的名字就只能用“XX”来表示了。
  “总之,我们在那争执起来……然后,我发觉的时候,他已经一动不动了。”
  从这开始的声音比以前要低沉,让人感觉好像在颤抖一样。
  “在互相拉扯的时候,大概我用尽了全力向他冲去……啊,果然是没办法想起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家伙已经一动不动了。
  在森林中他倒在了大树旁……喂,这样叫他也不应。靠近一看,后脑部被树枝深深的插了进去,流出了鲜血。
  我撞向他,被我的力气压到树上,非常凑巧的,有树枝突出,插进了他的头部……我是这么想的,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
  XX……死了。
  没有脉搏,把耳朵贴近胸膛……毫无疑问是死了。是我……是我,杀了他。
  这时,我非常害怕,马上奔回宿舍,逃走了。没有向任何人说起……我把XX给杀死了。尸体被发现的话,可能会被当作意外处理吧,自己这样告诉自己。
  那天以后,雨一直下个不停,我们一直在合宿地点休息。其中也有被家人带走的人,警察也来了,也被他们问这问那……即使这样,我也没提起过XX的事,也不能说。
  一整晚,几乎没睡,有谁会发现XX的尸体,引来大骚乱,一直在意这些……
  ……然而到了早上,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还差一个同学——大家都应该发觉有个人不见了才对,然而,老师和同学们,好像完全没发觉,也好像完全不在意……
  这时,我忍下害怕的心情,悄悄地去确认这件事。到有XX尸体的森林里去,然后……”
  磁带的声音在这里,停了一下,传来了低沉的呼吸声,其中夹杂着杂音。
  “然后……不见了,尸体不见了,消失了,没有一点痕迹。这也许会被雨水给冲走,但是连血迹也消失不见了。
  我吓傻了,非常的混乱……我没有办法,竟然向所有人询问。XX怎么呢?上哪去啦?是回家去了么?
  这一问,大家都神色奇怪的看着我,老师和同学都这样。XX是谁?这家伙我没听过。
  难以置信的喔,又确认了一下,合宿参加的学生人数,只有十九个人,没有二十个。这就是说,对大家来说,叫XX的家伙一开始就不存在,竟然变成这样……
  我那时真的就差点改变了想法,但是,我终于发觉了,也就是……也就是,我杀了的人……XX他一定是混在今年班级里的‘另一个人’。”
  磁带A面的录音只到这里。
  我们吞了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望月马上翻转到另一面,播放了它。
  “……这是我‘罪的告白’。”
  十五年前的松永克巳又以相同的口吻叙述道。
  “这也是给未来后辈的你们的建议。”
  从扩音器里放出的夹杂着杂音的声音,把我们吸引得竖起了耳朵。
  “我在那时的确是把XX杀死了……杀死了,这是不变的事实,所以,决定在这里发出了这些‘自白’。这样,或许能够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但是讽刺的是,我单方面的所作所为竟然也是拯救。拯救……你明白吗?也就是,它对全班来说是拯救。
  虽说是我偶然做的事,但我把XX杀死——在结果上去拯救了大家。由于班级里混入的‘另一个人’的死,今年的灾厄也结束了。自那以后虽然只是过了十日不到,但这说法首先是正确的,那证据就是……
  谁也不记得有过XX这样一个人。
  我杀了XX,那天以后,老师、同学、双亲……最少在我知道的三年三班的关系人里面,没有一个人记得今年四月开始有XX这样一个男同学在这个班上存在过这个事实。已经忘记了,也可以说记忆已经被重新处理过了。
  本来就不存在的‘死者’死了,反而让事情变得合理了……然后,世界的秩序又恢复了。关系者的刚开始的记忆被改变了许多,然后又得到了修正。这样想又有什么错?
  只有与XX的‘死’密切相关的我才记得XX,但是,恐怕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吧。
  顺带一提,有XX这个名字的家伙,其实是两年前——一九八一年的三年三班里的叫XX的弟弟。然而,其实由于那年的‘灾厄’的关系,弟弟XX已经死了。除我以外的人,记忆都被完全修改为这个正确的现实……
  我也会慢慢把XX的事给忘记吧。
  四月开始的班级里多了一个不知是谁的‘另一个人’,每个月都会有与他相关的人死去……即使这些基本的事实还留有记忆,那‘另一个人’是XX的事情、他是我杀死的事、因为这样今年的‘灾厄’结束了、关于这件事的所有,迟早也回从我的记忆里消失吧。
  ……所以。
  所以我决定录下这盒录音带,把它藏在教室的某处这件事,以及这盒录音带的意义,迟早连我也会忘记吧……
  ……所有——
  在记忆还留有之前,把自己的经验录下……把它留给可能和我们遇到同样遭遇的后辈们,把这事实告诉你们,如何才能把‘灾厄’给停止下来,把这建议给……
  ……喂?你明白吧,你其实是明白的吧。”
  松永克巳最后语气加强的这么说道。
  “让‘死者’回归‘死亡’。这样这年的秩序就会恢复。
  明白吧?
  让‘死者’回归‘死亡’,就像我做的一样,把‘另一个人’杀死,这是结束开始了的‘灾厄’的唯一方法……”
  4
  “见崎说过吧,录音带。”
  这次是望月问我。
  “说了个大概。”
  在床上翻身的同时,我回答道。
  “前天,见面说了,然后,她想现场听一下,所以今天才把录音带和录音机带来了。”
  “——也是。”
  望月把腰靠在床头,双手摸着双颊,房间的空调没有开,窗子开着,由外头吹进来的空气,和市街上的空气不同,很凉快,跟东京的空气更加不同。
  “还有吗?”
  望月接着问。
  “——什么?”
  “还有和其他人谈起这录音带的么?”
  “那……嗯,和怜子说了些。”
  我想都没想就说了。
  “怜子……啊。”望月把一只手从脸颊放下,点点头。
  “全部都说了?”
  “只是确认而已。”
  我慢慢地直起身子。
  “十五年前的合宿,她也参加了,我只是确认一下第二天在从神社回来的路上,由于意外学生死了两人这件事。”
  “——然后呢?”
  “细节果然是很暧昧,但是说起‘回来的山路上两名学生’,她好像也记得有这件事,想起来后,当时的冲击感也回忆起来了……”
  怎么办——当时的她这样烦恼的说道,我如何是好……
  面对她这样的反应,我……
  “没有再多说其他的东西吗?”
  “确认了一下是否有松永这个同级生,‘我想有过。’得到了这种回答,但问起还有出来死去的两人外,还有其他失踪的人吗?得到的却是‘不知道’的回答。”
  “跟录音带说的一样。”
  “——嗯。”
  “说的就是这些?”
  “对。”
  终止开始了的“灾厄”的方法是,找出“另一个人”=“死者”,然后让他回归“死亡”一也就是杀手他,要把这些都告诉她,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还告诉了谁么?”
  “没有了。”
  “无论是我还是谁——大概敕使河原也是,这么想的吧。”
  “即使说了,也是无可奈何,反而会使大家产生混乱。”
  “——也是啊。”
  冷静的考虑一下,如果告诉他们,恐怕会疑心生暗鬼。
  把“另一个人”=“死者”杀死的话,“灾厄”就会停止。
  如果班里的同学知道这件事的话,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大家肯定会一跃而起,毫无疑问会开始在班里追查谁是“另一个人”。但却没有追查的方法,只能胡乱猜测。其结果是,如果没有确凿证据就擅自决定某人是“另一个人”的话……
  只是相像就让人感到不舒服。
  有不舒服……且恐怖的预感。
  所以我们决定至少在当前,把这件事藏在心中。但是,也许会例外的把这件事告诉鸣也不一定,我们也曾经讨论过。
  “呐,榊原。”
  望着室内的望月说道。
  “你认为他会来参加合宿么?就是那个‘另一个人’。”
  “——谁知道?”
  “我很感兴趣,这些人中间是否有‘另一个人’,果然还是……”
  “大家都一样。”
  我这么回答,深呼吸了一下。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敕使河原他也……那家伙,今天经常盯着参加者的脸看。谁是‘另一个人’,有什么可以区分的证据,大概……”
  “难道真的没区分的方法吗?”
  “十五年前松永那次好像只是巧合。”
  “——真的没有吗?”
  “没有,听说是这样。”
  我把身体移到床边,望着望月,喜欢年长者的美少年不满的耸耸肩,底下了头。
  “但是,假设有方法可以区分……就算知道了谁是‘另一个人’,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杀了他么?”
  出于自问自答,我这样问道。
  “下得了手么?”
  望月什么也没说,把刚抬起的头又低下了。好像很困扰的深深地低下了头,叹了口气。我也一起叹气,又躺在了床上。
  ——把他杀了?
  ——下得了手么?
  我不出声的在心中不断提问。
  ——谁来杀他?
  ——怎么杀?
  “明天真的要登山么?”
  望着窗外,望月这么问道。
  “计划似乎没有改变。”
  在床上翻滚着,我回答道。
  “明明知道参拜神社也没有任何意义……”
  “啊,的确。”
  “天气不好的话就会终止吧,那样的话更好,如果像十五年前一样下雨的话,那才是……”
  “的确——要做个雨天娃娃么?”
  这时,响起了手机来电声音。通过音乐声,我知道是自己的。
  从床上跳起,从包里找出手机,看到液晶画面的文字——
  “是见崎打来的。”
  我向望月说道,接了电话,好像信号非常不好,沙沙沙……杂音干扰非常大。
  “榊原君。”
  终于听到了鸣的声音。
  “现在在哪?”
  “在我和望月的房间。”
  “房间在哪?”
  “二楼最后一间,在玄关的左边……房号是,那个……”
  “202哦。”
  望月小声的告诉我。
  “202室内。”
  “现在,我去你那可以么?”
  鸣说道。
  “到晚饭还有时间。”
  5
  鸣来之前,望月说:“我去巡查一下。”然后就独自出去了。是不想打扰我们吧。
  终于,来到我们房间的鸣,打开房门,说出来意:“那合录音带,我想听。”
  我马上回应了她的请求。把录音机和扩音器从望月的旅行袋里拿出来。
  把录音带放进机器,按下播放按钮——
  我想起了昨天和遇到鸣时的事情。
  那天早上首先,祖母告诉我“理津子的照片,找到了。”。
  接听了父亲打来的电话,要我叫祖母找妈妈的照片,也就是这么回事。
  “在哪找到的?”我问她,回答是“在离开的房间里。”。
  “离开”是怜子工作的地方兼休息室。十五年前死去的母亲的东西,怎么会在那里……?
  “以前那里给理津子用过,和阳介结婚到东京时,她放在这的东西大部分都应该移到母屋去了……在那找了找,发现在杂物深处有这么个箱子。”
  祖母说明道。
  “看,就是这个。”
  她拿出了一个古老而平凡的小箱子。在薄红色的上盖附近,有用黑色墨水写的名字,用罗马文字写着“Ritsuko”。(理津子的罗马拼写)
  “里面有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大概初中三年级时班级照吧……”
  ……也就发生了这么回事。
  按约定,鸣打来了电话,这天,她已经从海边的别墅回来了,电话已经可以接通了。
  “现在,去你那可以吗?”
  对,那时鸣这样说道,下午过后,她到了古池町附近。
  把她招待进家是第一次,把她介绍给祖母,一开始让她吃了一惊,但马上就切换成全力欢迎状态,连果汁、蛋糕和雪糕都拿了出来……很感谢你,祖母。
  母亲留下的照片,一共有四张,跟祖母说的一样,其中一张是那个问题关键班级的照片——
  一九七三年三月十六日
  三年三班全体同学——
  反面这么用铅笔写着。
  三月十六日,是毕业那天。
  是2L尺寸的褪色照片,班级所有人一起都拍进去了。
  在教室黑板前集合的学生们,最前一列的全都蹲下手放在膝盖上,第二列都站着,第三列是在讲台上……是这种站法。在第二列的中间是班主任老师,是年轻时的千曳。手交叉在胸前,紧闭双唇,只有眼和脸颊在笑。
  在他斜上角站着的事十五岁时的母亲,理津子。和在第二图书室里看到的毕业相册里的相片是同一样式的制服。虽然微笑,但让人感觉有点紧张……
  “……这是?”
  那过照片看过后,鸣小声说道。
  “你知道吗?榊原君,这里面有那个夜见岬哦。”
  “啊……那是。”
  我从旁边看着照片说道。
  “一定是右边的,那个……”
  和大家离开一段距离,在讲台一边站着一个男生,虽然和大家一起笑着,但那笑容却有着一丝寂寞,耷拉着肩膀,两手懒散的垂下,说是站着,更像是浮着或是飘着……
  “……怎么说呢,看着就有点奇怪的感觉。”
  “是么?”
  鸣的声音颤抖了一下。
  “不奇怪吗?”
  “嗯。”
  “哪里奇怪?”
  “哪里啊。”
  有点困惑,我自然而然的回答道。
  “怎么说呢,和其他部分比起来,就觉得只有那里焦点没对好,周围的空气稍微的弯曲了……就是这样。”
  “是么——颜色呢?”
  “颜色?”
  “没觉得好像有点奇怪的颜色么?”
  “不,这也没什么……”
  真是越看越觉得不舒服的照片,如果说明事情的经过,说是“真正的灵异照片”然后给父亲看的话,他会有什么反应呢?——肯定是“荒唐可笑”笑翻天吧——但是……
  无论有多荒唐多不科学,这是“真的”,所以——所以现在,我们才这样的……
  “谢谢你。”
  鸣把照片还给我说道。不知是什么时候,她的左眼袋已经脱了下来。
  看到了“人偶之眼”的“眼不见为净的苍之眼”,吐了几口气后,又用眼袋把它给遮上了。
  “其他的照片,也是你母亲的?”
  “啊,对。”
  箱子里的其他三张,我在手中依次看了,这次轮到鸣来看了。第一张是和祖父母的照片,地点是家门前,这大概也是初中时的。第二张是母亲单独的照片,地点是附近的幼儿园,在滑梯上摆出V手势的照片,这明显是小学生时代的。
  还有一张是在屋内拍的姐妹照,背面写着“理津子,二十岁,和怜子”的笔记。两人有十一岁的年龄差,这时怜子阿姨应该9岁左右。
  “——嗯。”
  鸣小声的说道。
  “果然啊。”
  “什么果然?”
  “很像。”
  “咦?”
  “你母亲和……你的阿姨。”
  “啊……看得出?”
  “最后一张有点不同,其他的,和孩子时的脸蛋比起来,真是很像。”
  的确如鸣所说,第一次看到母亲毕业相簿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除去年龄差,两人的脸蛋果然是很像。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有血缘关系的姐妹,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表面装平静的我内心这么说道,对着眼前的鸣只说了句“是么?”脑袋左右晃动,可能让她感觉到我觉得很无趣吧。
  “今天,怜子阿姨不在么?”
  右眼眯起,鸣重新问道。
  “好像是出去了。”
  我这么回答。
  “是外出的工作吗?”
  “好像是要用到工作室,我是没进去过。”
  “在家,画画么?”
  “对,在美大有画油画,当时有人选比赛……本人说没想把它当成本职工作。”
  “嗯——是么?”
  “……”
  “……”
  听了松永克巳“自白”的鸣,比望月更深的叹了口气,我收起回想,停止了播放。
  “让‘死者’回归‘死亡’……”
  鸣压低了声音说道,就像吟唱什么让人生厌的咒文一样——一脸崩溃的表情,我看到了她那苍白的脸色。
  “有关‘另一个人’名字的部分,完全听不清呢。”
  我确认道,她无言的点点头。
  “录音竟被如此更改,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
  “这盒磁带会引起这种变化的话——”
  我这时把从以前就抱有的疑问说了出来。“千曳老师的文档里,那里面记载的每年的‘另一个人’的名字,为什么不会消失或者无法看清呢。”
  鸣弯了下头说了句“谁知道?”
  “难道是某种偶然,让千曳老师的笔记遗漏了也不一定。”
  “或者说,排除了。”
  “偶然是什么?”
  “我不太清楚,例如是在那本笔记正在写的时期,或者是第二图书馆这个地方有问题……许多的因素结合起来,所以才产生了这个特异的现象也不一定——要不然,就是这盒录音带很特别。”
  “怎么回事?”
  “因为这是记录里唯一一个‘灾厄’停止了的记录。让‘死者’回归‘死亡’,‘灾厄’得以结束的例子,只有这次才停止了。”
  “哈啊。”
  “无论如何,对手是这种‘超自然现象’,我们只有无条件接收它……”
  这之后一段时间,不安定的沉默持续了一会。
  看着停止播放的录音带,鸣没有说什么,好像说了什么,嘴唇在动,但却没有说出声。
  怎么了?这种反应,对她来说真少见……
  “我可以问个问题么?”
  最后,还是由我来开口。
  “虽然和这录音带没关系,我之前就很在意。”
  “——是么?”
  “是关于你表妹藤冈未咲的事。”
  对我来说是相当大胆的提问,鸣好像无心回答那样,只回了句“啊”,我还是接着说。
  “不知是什么时候你画的油画里有她,就是那个你说想在最后给她加上翅膀的,那个女孩……”
  “……”
  “你说是以她为模特,加上一半相像的,那个模特难道就是未咲吗?”
  过了一会,鸣小声的回了句:“对。”
  “是很要好的表姐妹吗?”
  “——嗯。”
  “为什么她会……”
  我又追问道,但鸣摇了摇头,只是以“待会再……”结束了对话。用手掌紧按着左眼的眼袋。
  “待会再告诉你,那——让我再考虑一下,求求你……”
  望月回家时是那之后一会的事,打开房门,确认是我们后,故意“嘿”的说道。
  “差不多是晚饭时间了,老师说在食堂集合。”
  这样告诉我们。
  “还有,图书管理员的千曳来了,是救了三神老师的人。”
  6
  晚上七点之前——
  望月的愿望成真了,这时,屋外开始下雨了。虽然雨小,但由于风很大,所以打在窗上的声音很大。
  食堂在一楼,在玄关的右侧——也就是东北角——是间很大的房间。有十张左右铺着白布的方形桌子。每张都有各自的四角椅子,晚饭已经端上来了。
  “首先,各位——”
  环顾了集合起来的十四名学生,三神老师说道。
  “今天有千曳老师来帮手,大家都知道吧,他是第二图书室的管理员。有必要还是介绍一下——老师,请。”
  站起来的千曳老师,明明是夏天,但还是平时一样一身黑服装,头发还是那样——
  “我叫千曳。”
  摸了摸黑框眼镜,老师依次看着我们的脸。
  “因为只有三神老师一个,大家多少会有些不安,我来做个司机,请多多指教。”
  和在图书室里与我和鸣接触时比,明显有点不同。在那么多的学生面前说话,自从不做社会老师以来很久没试过了——然后,这时。
  “今年的三年三班面临的特殊情况,我很了解。”
  千曳老师突然就直击核心问题,也许是自己的不安和紧张的结果吧,很平淡,却是很尖锐的声音。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冻结了。
  “明天大家预计是要登夜见山,当然,我也随行,为了万事顺利,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大家。大家要小心别再登山和回去的路上发送意外——只是——”
  千曳老师突然看向窗外,然后把视线移到同一台上的三神老师。
  “虽然天气有点不好。”
  他说道。
  “如果是雨天就会终止吧,三神老师。”
  “啊……对。”
  三神老师歪头说道。
  “那只能看明天的天气了……”
  “我明白了。”
  千曳老师把视线又移到我们身上,接着说。
  “可以的话,希望想普通暑假合宿那样,能够在傍晚的野外烧烤,但是——”
  “考虑到现在的状况,果然还是不能这样。至少今晚,还是尽量乖乖的呆着吧。下雨,是因为上天要追究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还是这么认为会好点。
  总之,请多关照,身体不舒服或是有什么问题的话,不用顾虑,请和我谈一下,好吗?”
  之后,经过了一段非常沉重的时间。
  断断续续的传来雨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各餐桌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虽然听不清楚,但集合起来,形成了低沉而不安的窃窃私语……
  直到管理员沼田妻子运送饭菜过来以后,场上的气氛才得以缓和。
  “录音带那件事,还是照千曳老师说的做吧。”
  我悄悄地对鸣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
  如此回答后,她看向了同一桌的望月和敕使河原,望月什么也没说只是歪了歪头,敕使河原只是嘴唇嘟了一下。
  “哦,你反对么?”
  我问道。
  “绝对说不上反对。”
  敕使河原一脸没什么的样子,又嘟起了嘴。
  “也不能一直让它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啊,和那个老师商量一下也可以啊。”
  “我想听听他的意见,无论如何,千曳老师可是对‘现象’观察了许多年的人。”
  “话是这样没错……”
  “那么,就说吧。”
  “——啊。”
  “待会,我和见崎看准机会就和他说。”
  “——也对。”
  敕使河原还是一脸无趣的样子,点点头。
  “来来,大家快动筷吧。”
  被沼田妻子开朗的声音催促着,我们也开始吃饭,两夫妻好像没有雇人,所以做饭的应该是沼田丈夫吧。
  “千曳老师难得拿来了上等的肉,所以就试着做了有烧烤味的金串烧。来,快点多出点吧。不用担心饭哦,可以让你们吃个尽兴。”
  即使这么说——
  怎么想,大家都没有吃饭的兴致。我也一样,虽然觉得肚子饿,菜也很好吃,但却激不起食欲。
  沼田夫到底对合宿的事情知道多少呢?十五年前合宿时,他们也在场,我又对他们产生了兴趣——
  我一次次看着从厨房回来的沼田妻子,但被由对面房间偷看这边的沼田丈夫发现了,和妻子不同,不说任何话只是看着,他的脸还是那么无趣……下垂的眼睛这时发出了光芒,让人感到非常诡异。
  “好可疑啊,那个大叔。”
  停下把金串烧放人嘴的手,敕使河原贴着我的耳朵说道。
  “来的时候看着我们的眼就非常可疑。”
  “是……么?”
  “总觉得那个大叔,好像对青少年有很深的怨恨一样。妻子那么好客是为了掩饰丈夫的本性吧。”
  “怨恨……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敕使河原回答道。
  “世间总把少年犯罪凶恶化,但上年纪的人可怕的也很多,突然间神经病了,把自己孙子杀了的爷爷也有哦。”
  “啊……对哦。”
  “对那个大叔可不能大意。”
  不知哪部分是认真的,敕使河原悄悄说着的同时把金串烧放回了盘中。
  “这东西,不会是放了腐烂的东西吧。或者是放了安眠药,把睡着的学生一个个切开。”
  “至于那样吗?”
  看太多B级限制电影了吧……刚想这么说,我又“唔”的停了下来,在内心发出“你才是吧。”的吐槽。
  “说起来,榊原。”
  敕使河原又贴着我的耳朵说道。
  “我今天一直在考虑参加者之中是否有‘不存在之人’,在的话又是谁?”
  “好像是呢。”
  我稍微考虑了一下,回了句“怎样?”
  “难道,看出来了?”
  “那是……”
  敕使河原言辞闪烁,是因为无心么,比以前更事不关己的表情出现了。
  “虽然说没有办法区分谁是‘不存在之人’……但应该还有些什么,像是记号之类的——我是这么想的。”
  “不置可否。”
  我直接回答道。
  “虽说没有办法,但可能是我们还不知道方法而已。”
  “——对吧?”
  “——但是。”
  看着紧锁眉头的敕使河原的侧脸,我说道。
  “如果知道了的话?”
  我这样问道,这同时也是对我自己的提问。
  “那时怎么办?”
  敕使河原这时才松开了眉头,说了句“也是啊”,不打算继续的嘟了下嘴。
  7
  大部分的学生差不多吃完饭了,这时——
  “老师,打扰一下。”
  这样说着站起来一个人。是第二代的女班长,赤泽泉美。
  “趁这个机会,我想说件事。”
  听到的一瞬间,我有种讨厌的预感。
  她的桌子上有另外的三个女生,也就是,这次参加合宿的女学生除了鸣以外,全部都在那……这还是让人非常在意的情况。
  本来在班级里,见崎鸣毫无疑问被当作“奇怪的人”。她担任起防范“灾厄”的对策而存在的“不存在之人”一职,五月到六月期间完全被孤立。因此,某种意义上来说,班级里的人际关系平衡得以维持。
  作为新的“对策”,我也被划人“不存在”中,从六月上旬到七月的这段时间也一样。由于切实的危机感,将我和鸣这种异类从人际关系排除,三年三班这个集团的平衡才得以维持安定——
  话说。
  由于久保寺先生的死,知道“不存在之人”增加到两人这个对策已经是无效时,状况有所改变。
  已经不是“不存在之人”的见崎鸣,她的存在,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无视的“怪人”的鸣——例如赤泽和她的朋友们,对鸣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呢?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暑假开始了,教室的平衡崩溃到了极致。她们的感情也得以保留一段时间。
  但是今天,当合宿开始后——
  本应被孤立的见崎鸣,不仅是我,竟然可以和望月、敕使河原讲话,还可以在吃饭时一起做同一桌。相反,以赤泽为首的女生们却反而无视她。
  这种状况下,她们不得不感觉到强烈的违和感,不得不感到不舒服,感到很无趣吧。
  晚饭的时候,我偶尔会感觉到对面餐桌上她们的视线。同时,对面桌上的谈话内容大概是对这边不怎么好的话吧,脑中一直想着这些……
  “可以吗?”被这样提问的三神老师这是的反应是“没问题吗”,和预想的一样迟钝,过了一会才“啊,可以啊。”这样回答道。
  “可以啊——请吧,赤泽同学。”
  赤泽无言的点了点头,然后跟预想的一样,眼神直接瞪向我们这边桌子。然后尖锐的把声音丢了过来。
  “见崎同学,我在这有必须要对你说的话。”
  我侧眼看着鸣,好像一脸平淡的样子。
  “见崎同学,还有榊原同学。”
  赤泽继续说道,没有任何停滞,可是说是巧舌如簧。好像法庭上站着的盛气凌人的女法官一样。
  “从5月开始就发生了几起不幸的事,上个月想不到久保寺老师也遭遇了不幸……这次合宿能否让事态有所收拾,谁都不知道,但是,至少至今为止发生的各种灾难,见崎同学,我想你有一部分的责任。”
  鸣,有责任……?
  “为什么?”我反问道。
  “我想,榊原也同样有责任。”
  望了一眼三神老师,赤泽又继续说道。
  “如果见崎同学像当初决定的那样完成好自己‘不存在’的责任的话,肯定谁都不会死吧。见崎同学没有做到这点,是因为榊原同学你和她接触了。”
  “等一下。”
  敕使河原突然插嘴道。
  “那只能说是不可抗力吧,是逼不得已才发展成那样的吧。”
  “是么?”
  赤泽单手撑在腰上,好像是“驳回”一样的口气。
  “也许是一开始没很好的向榊原同学传达这件事的错,榊原同学第一天上学时我刚好感冒休息,现在想起来也是非常后悔……但是,见崎同学如果彻底拒绝、无视他的接触,‘对策’就可以成功,不对么?”
  “那是……”
  “这之后‘不存在’变为两个人的对策没有效果,我们坦白承认是我们错了……但是,果然失败的原因首先要归咎到见崎同学,不对么?”
  敕使河原一瞬间被她的气魄压制住,但马上就回了句“那又怎样?”。
  “所以现在我才要说怎么解决啊。”
  赤泽马上给同桌的女生使眼色,然后把眼神看向其他桌上男同学。
  “请你谢罪。”
  她这么说道。
  “什么也不说,我们从见崎同学那里没有听到一句谢罪的话,而见崎同学你在不是‘不存在’以后却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
  这边射来了阴险的目光,从那感觉到的是比“愤怒”、“憎恨”、“怨恨”更强烈的、“呵责”——但是。
  这是多么的不讲理……我这边也感觉到了强烈的呵责,鸣也肯定是……我这么想着,偷看了下她的侧脸。但是,她还是和刚才一样平淡——不,看起是冷淡的。
  “樱木同学死地时候。”
  这是突然说话的不说赤泽,而是坐在她旁边的杉浦,感觉是她“忠实的奴仆”,一直跟着赤泽身边的女孩。
  “我的座位是走廊的窗口旁边,那时我看到了,那时……”
  ……啊……
  让人讨厌的,我也想起来了,期中考试最后一天的时候,鸣和我还有樱木尤加利……
  “知道母亲出事的樱木,着急的冲出教室,开始还是普通的奔向‘东阶梯’,然后慌张的改变方向,向‘西阶梯’奔去……”
  ……对,的确如此。
  “看到‘不存在’的见崎同学和榊原同学在一起的樱木同学,很害怕,又因为母亲遇到了事故……所以才避开见崎同学,向走廊的反方向跑去。”
  “如果那时,你们不在那个地方的话。”
  接着杉浦说的,赤泽继续说道。
  “樱木是普通的从‘东阶梯’下去,如果那样的话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故了——是这样吧。”
  “怎么会……”
  我自然而然的说道。
  “水野同学姐姐的那件事,也很相似吧。”
  赤泽接着说道。
  “后来是听水野同学说的,榊原同学,你和她认识吧?所以,才把三年三班的问题拿去和她商量吧?”
  “啊,那是……”
  “因为你找她谈话了,也许就让她成为‘六月的死者’中的一人吧。我们也可以这样考虑吧。”
  “啊……”
  ……我的责任。
  水野姐姐发生那样的事故是我的责任。
  被这样指责,那种淡淡的悲伤、后悔、自责的念头,现在充满我的脑海——对,也许正如赤泽所说,那时,虽说我还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但不是出于本意的把她卷进来的,的确是我……
  “无用之举。”
  这时鸣说道,是我熟知的,和平时一样的冰冷而淡然的声音。
  “就算再继续这种话题,什么也解决不了。”
  “现在不是讨论‘解决’这个问题。”
  赤泽语气慌张的说道。
  “我们想说的是,见崎同学,请你承认自己的过错,向大家好好道歉……”
  “做了,有什么意义?”
  鸣静静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笔直的回瞪着对方。
  “有的话,我就做!”
  “见崎。”
  我从旁边制止了她。
  “怎么会……不应该由你来谢罪的。”
  不得不谢罪的话,首先应该是我。如果不是今年春天转学来夜见北的话,肯定不会发生这种……
  鸣无视我的话,不等赤泽回答自己发出的提问——
  “对不起。”
  淡淡的这样说道,低下了头。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不对!”
  我情不自禁的大声说道,和我发出声音的同时,望月大叫“住手。”
  “这没意义。”
  敕使河原如此说道,生气的用手拍桌子。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比起这个,关键的是‘另一个人’是谁……”
  不,等等。
  不行啊,敕使河原,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如果这时说出来的话……
  ……这时——
  像把这险恶的空气吹走一样,新的骚动起来了。
  8
  “等等,喂,和久井,你没事吧……”
  突然发出的声音,吸引了我们。
  是旁边桌子传来的。四人桌里风见智彦也在。突然发出声音的是风见对面坐着的剑道部的前岛。被叫的是他左边的和久井,看起来样子明显不对。离开椅子身体往前弯曲,脸埋在桌子边,以额头抵着,痛苦得让双肩一上一下。“喂,和久井。”
  一边叫,前岛一边抚着和久井的背。
  “没事吧,不舒服吗?喂。”
  千曳老师马上跑过去。看着和久井的脸。
  “哮喘?”
  说着的同时,把头转向赶来的三神老师。
  “这学生有支气管哮喘的病历么?”
  三神老师只是非常慌张,没办法回答。
  “正是如此。”
  风见代替他回答道。
  “和久井有哮喘病,一直都是用药来……”
  说完后,风见指着台上放着的和久井的右手,正握着携带用注射器。
  “使用了……注射用药也不行么?”
  千曳老师向和久井问道,他只是痛苦地让双肩上下抖动,没办法回答问题。嘻嘻……发出这样异常的喘息声。喘息声——不,这更像笛声。
  在教室坐前排的和久井,看到他这样发作还是第一次。对这一年里出现两次气胸的我来说,呼吸的痛苦我可以理解,气胸和哮喘虽然性质有所不同,但看着都让我感到呼吸困难……
  千曳老师拿起注射器,做出注射的动作,咻,只发出了这种空气声。
  “啊……空的,吗?”
  靠近和久井的脸,千曳老师又问道。
  “有带来预备的吗?”
  在痛苦地喘息的同时,和久井左右摇头代替回答。“没有”的意思。
  “叫救护车!”
  千曳老师伸长了手,大声的命令道。我想起了久保寺老师自杀后,他马上赶来教室时的情景。
  “三神老师,拜托你,马上去叫救护车。”
  9
  楼房里原有的电话无法使用,明白这一事实是几十秒后的事情。听到急事从厨房赶来的沼田妻子这样告诉我们。昨晚开始线路状态就不好,今天下午就完全接不通了——如是说。
  “因为没办法打电话,所以连修理工都没办法叫来。真是好死不死……”
  还没等话说完,千曳老师就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手机。
  ——但是。
  “不行啊。”
  失望的,或者说是呆然的说道。
  “信号……”
  “没办法接通吗?”
  说着的同时,我向千曳老师方向迈出一步。“信号圈外。”
  “我的电话刚才还可以用。”
  “那么,快点打。”
  千曳老师老师命令道。
  “可能是因为电话公司不同吧。”
  “我电话放房间里了。”
  “快点去拿!”
  这时——
  “手机的话,我有。”
  “我也是。”
  这么说的是敕使河原和望月。鸣沉默着,她也和我一样,放在房间里吧。
  “是么,拜托了。”
  千曳老师向两人说道。
  “向119要求救护车,马上。”
  但是,果然——
  “奇怪,信号明明还有一格,但却打不通。”
  “我也——不行啊,老师。”
  敕使河原的手机和望月的PHS在这时也一样用不了。
  说起来,刚才鸣打电话给我时,也是杂音很多,很难听到声音。在山里,基本是信号非常差,所以才……?
  其他学生里面,带着手机和PHS的各有一个。但是,他们的电话果然死接不通……
  在此期间,和久井的哮喘继续发作,已经没办法坐在椅子上,转而趴在地上的前岛拼命地抚摸着他那呼吸困难而喘息的背。
  “不妙啊,虽然还没出现紫绀,但也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
  千曳老师严肃地说道。
  “用我的车把他带去医院吧。”
  说着,他望着脸色苍白只能站着的三神老师。
  “可以吧?老师。”
  “啊……好,那个,我也跟着。”
  “不,那不行,你必须留着,照顾其他学生。”
  “啊……好,也对。”
  “到医院后联络双亲,等他安定了,我就回来——啊,沼田阿姨,可以拿几块毛巾吗?不让他体温降下来可不行。”
  “明白了。”
  回答后,沼田妻子马上就走出了走廊。
  围在桌子旁的学生们,以及在远处看着的学生——谁都一样,表情被不安和害怕给支配着。女孩子里还有低下头哭泣的。
  “不要紧的。”
  千曳向大家说道。
  “不要担心,现在把他带到医院的话就不要紧,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肯定会没事的,大家可不要自乱阵脚。好吗?这是因为他以前的老毛病突然发作而已,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件。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故。没必要有多余的不安和害怕。冷静点,请照三神老师的话做……今晚早点休息——好吧。”
  表情虽然还是很严厉,说出的却是冷静的话,大半的学生都微妙的点点头,我们也放心了——
  谎言。
  心里暗自说道。
  当然,现在千曳老师说的话是谎言。”谎言”虽然有点过头,但是,这只是为了让大家保持镇定不要慌乱,不让大家痛苦而已。
  降临到班级的灾难,并不只是“无法想到的事故”。“六月的死者”中的一个,高林郁夫以前心脏就很弱,但却不是因为病发作而丟掉性命的。
  有哮喘病的和久井在参加合宿之前,偶尔忘记确认药剂的残留量也是有的,但通常却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本来就紧张和不安,加上偶然像刚才那样发生这种争论,使得压力加大——结果,发作了,即使想叫救护车,偶然会发生打不通的合宿所电话,再加上连手机都无法接通的信号问题。
  这许多的偶然和不幸加在一起,这也就是“某年”的三年三班特异情况的一例而已——这么想也没错吧。借鸣说的话,这个班级“已经接近‘死亡’了”……
  ……终于——
  沼田妻子把毛巾拿来放在和久井身上。敕使河原和我帮手把他搬到房子入口处,千曳老师开的车在玄关停车场附近。是充满污垢的银色的改装车,虽然不知道车种,但可以看得出中相当老的车。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雨还是比较小,但夜晚刮起的强风,把周围森林里的树叶吹起,这风声听起来像悲鸣一样……
  把和久井放在车后座,我们跑到主座的千曳老师旁边,与他搭话。
  “那个啊,千曳老师,其实……”
  松永克巳留下来的那盒录音带的事情,本想至少也传达一点的,但时间却太少了。
  “放心吧,和久井同学一定会没事的。”
  好像是说给自己听那样,千曳老师说道。
  “那个……请小心。”
  “啊,比起这个,你的肺就像定时炸弹一样,要小心啊。”
  “——是。”
  “我走了,我会尽快回来。”
  千曳老师轻轻的举起手,把门关上。
  不知什么时候三神老师站在了我旁边,我说道“没事吧”,他脸色苍白的看着我,回了句“呢”点点头。
  “不用担心我……好吧。”
  摸着淋湿的头发,露出了看起来有点软弱的微笑。
  “那个……明天的登山,还是终止好点吧。”
  我说道,老师回了句“是啊。”这时,她的脸已经连笑容都消失了。
  10
  送走奔驰而去的千曳老师的车子,在我们打算回去屋子时。
  “榊原君,有点事。”
  叫停我的是鸣。
  “刚才很谢谢你。”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假思索的“咦?”了一声。
  “刚才,在食堂被说了很多的时候。”
  “不,也没什么……”
  我们站在被小雨吹打着的玄关前说话。玄关灯忽明忽暗……还有点反光,她是以什么表情望过来的,看得不是很清楚。
  “不止我一个哦,望月和敕使河原也是,那时候……”
  “谢谢。”
  她又重复了一次,鸣又向我这边跨出一步,靠了近来。
  “待会能来一下吗?”
  我不假思索的“咦?”了一声。
  “没有一个人和我一个房间。”
  参加者中的女学生一共五人,按两人一房间分配,有一个人多出来,当然,鸣就是那一个。
  “233号室,跟榊原君房间的反对侧,最边边。”
  “——可以么?”
  “我不是说待会再说吗?我想履行那个诺言。”
  “——嗯。”
  “还有……”
  越过鸣的肩膀,我看到了敕使河原,在入口的门前站着,“哎呀哎呀”地窥视着这边。
  我不知怎地很慌张,在鸣的话没说完之前,我说道:
  “明白了,我明白了。”
  “时间是十点左右,可以么?”
  “明白了,走吧。”
  “那么——”
  鸣一个人走回房子里,等了一会,我也跟着走回去了。然后,跟预想一样,被待在玄关的敕使河原逮住了……
  “呦。”
  被他敲了一下背。
  “成功了啊,榊原,我听到了哦,约会的约定。”
  “等等,约会是什么啊,不是那样的。”
  “别害羞,我会把它藏在心中的啦。”
  “别这样,搞些邪恶的推理,她可是有,很认真的东西要谈。”
  “认真的,有关你们两人的今后?”
  敕使河原一脸调佤的样子,弄得我有点生气。
  “我生气了,真的。”
  即使这么说,也只是举起两手“好好”而已一但是!
  在路上,我发觉了,跟他的身体语言和嘴上说的相反,他的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 19:1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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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5
  August Ⅱ

  1

  把大概情况告诉了同屋的望月后,晚上十点前出了门。
  这时候把手机放到口袋里是因……总觉得……不,不是,只是因为刚才发生在食堂里的事充斥在脑海里。紧急的时候还是拿着走比较好。虽然信号不好,傍晚的时候还是打通过一次鸣的电话。
  走过昏暗的2楼走廊,从202号到223号,没有碰到任何人。大家都遵守着千曳的嘱咐,乖乖地在呆在房间里。
  好容易才走到鸣的房前,从走廊的窗户看了看外面。
  雨已经停了,风却依然猛烈。乌云散开,朦胧的月光从缝隙中倾泻而下。正因如此,可以清晰的看到周围森林阴森森的轮廓。
  在森林后面的庭院的角落有一个小平房。也没有第二栋有那样的规模。大概是储藏室吧。
  正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屋子的窗户亮了。里面有人点了灯。
  是谁呢?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定是沼田夫妇中的一个。是要去拿什么必要的东西吧。
  我离开窗户,慢慢地深呼吸了一下后,敲了223号的门。
  过了一会儿鸣开了门。夏装外面披了一件象牙白色的对襟毛衣。颜色比平常的更加惨白。
  毫无笑容地简短地说了声“请进”把我让进了屋。即使在这个不是那么热的晚上,空调还是开到了最大。
  “请,随便坐。”她边说边把我领进了客厅。
  我小心翼翼地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鸣坐在两张床其中一张的边上说:“是misaki的事吧。”并用毫不犹豫的眼神看着我。我默默点点头。
  她说的“misaki”当然不是26年前的“岬”也不是自己的姓“见崎”,更不是“御先町”的“御先”了。而是四月下旬在夕见之丘市立医院死了的她的表姐藤冈未咲。
  “一开始在医院见到的时候就好奇,为什么你会坐着电梯去地下二层呢。”为了重新勾起她的回忆,我不断地发问“那天未咲死了吧。太平间在地下二层,所以你看到了她的遗体。然后你把那个人偶放到了她身边。”
  “你觉得奇怪?”
  “嗯,是。”
  “事情有点复杂。”
  鸣说着低下眼。
  “不太想跟人说……”
  “能听听吗?你会告诉我吗?”
  过了一会,鸣低着头答道:“好。”

  2

  “藤冈未咲虽然是我的表姐,但我们是同年。但是,怎么说呢,原本不是这样的。”
  鸣稍微的抬了抬眼,开始娓娓道来。最初还是遮遮掩掩的,我厌烦了体会其中的意思,把头歪到了一边。她不顾继续着。
  “未咲的妈妈叫mituyo,我的妈妈——雾果的本名叫yukiyo。她们两个是姐妹,而且是同年。”
  “同年?”我歪着头,插嘴道。”是双胞胎吗?”
  “异卵双生。原来的姓是天根。据说天根的奶奶没有结过婚。”
  “夜见之黄昏……”的那个老女人——天根奶奶确实是鸣的外婆。
  “即使是异卵双生,两个人还是非常像。在同样的环境下一起成长,mituyo先结婚了。对方就是藤冈。在食品公司认真工作的员工。yukiyo稍微晚点,跟见崎孝太郎——家父结婚了。父亲是白手起家的实业家,很有钱,整天到处飞。可以说跟mituyo的丈夫成鲜明对比。跟藤冈结婚的mituyo先生了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未咲?”
  我向鸣确认,她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说:“然后还有一个人。”
  “咦?”
  “是双胞胎。”鸣这么说着又低下了头。
  “这个也是异卵双生,但是两个女孩还是很像的。”
  藤冈未咲还有个双胞胎姐妹?
  难道是,那么可能是——
  “yukiyo比mituyo晚一年怀孕。然而她的孩子没有能生下来。”
  “你好像说过。”
  “yukiyo特别特别伤心。正是因为这样,她才疯的。并且,因为流产,她从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啊啊。”
  总觉得,在这时就差不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有了双胞胎的藤冈家,本来就有经济上的困难,又要养两个孩子,所以感到很不安。相对的,见崎家却需要拯救yukiyo极度失意的心。mituyo同情yukiyo这一点当然也是有的。——所以啊,说到这里,就应该明白,正好需要与供给相平衡。”“需要和供给?”
  “对,你明白的。”
  鸣稍微松了口。
  “藤冈家把双胞胎中的一个送给了见崎家做了养女。”
  “那么……”
  “送出去的就是我。两岁时,我从藤冈鸣变成见崎鸣。虽然对于为什么被选中的不是未咲而是我这一点我毫无印象,但是——”
  鸣这个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名字的关系吧。”接着又说了起来。
  “名字?”
  “如果是未咲作为见崎家的养女的话,就变成misaki misaki了。我觉得是因为这样可笑的理由。”
  从淡粉色的嘴唇中透出的一点微笑,马上又消失了。
  “就这样,在我还没懂事的时候,我就被送到见崎家,成为他们唯一的女儿。对养女这件事毫不知情。所以,以前我一直认为yukiyo只是姨妈,未咲是跟我很像同年的表姐。虽然知道生日是同一天,但总觉得是很偶然的事,并且觉得不愧是双胞胎姐妹。小学五年的时候,我知道了真相。天根外婆不小心说溜了嘴。大概是想一辈子对我隐瞒真相。”
  虽然是关于自己的身世,但鸣的口气很平静,表情也基本没什么变化。——我也不知道我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只能暂时静静地听着。
  “我对那个人来说基本上是她没有出生的孩子的替代品。对父亲来说同样如此。比一般人疼爱我。眼睛生病的时候他们也尽心尽力地对我,还特别为我做了义眼。我很感谢他们。但是——”
  ——因为我是那个人的人偶。
  “但是,替代品就是替代品。那个人总是从我这看到本应该生下来的自己孩子的影子。”
  ——虽然是活人,但不是本人。
  “窝在工作室,不停的制作那样的人偶,大概就是因为内心深处还有种很强烈的对于孩子的思念吧。她并不把我当作是亲生的,而我也同样的,但是在知道真相后,那个人仅仅是养我的母亲,而不是亲生母亲……”
  鸣顿了顿,我见机问道“然后呢?”。
  “你知道了那件事,然后你怎样?”
  支支吾吾了一阵后,鸣回答道。
  “想见他们。——藤冈母亲,还有父亲。”
  那个时候,我注意到她的脸红了。
  “我没有埋怨他们,责问他们为什么在我和未咲中,要把我送给见崎的想法。只是想好好和他们说说话,跟生我的父母聊聊天。但是,就是那个时候,藤冈他们搬家了。那之前我们在邻近的小学上学,家也离得很近。未咲转学后,虽然在一个城市,但是家离得远了,见面也不容易了。即使这样我还是把很想见母亲的想法告诉了雾果。那个人露出了极其悲伤的表情,接着发了很大的脾气。”
  “发脾气,是不想让你见你的亲生母亲吗?”
  “是这样的。”鸣点点头,很失望。
  “之前稍微提过吧。虽然那个人,对我的生活和活动都是放任原则,但是唯独对那件事神经质。”
  “啊……嗯。”
  “就是那件事。我接近藤冈母亲的事——因为不安,所以也没办法。只是对自己的双生姐妹特别。让我带手机可能也是不安的表现。总是要保持联系。虽然我理解她的心情,但是……”
  鸣这时候又开始支支吾吾。
  “但是……那期间我还是偷偷地跟未咲见面。特别是升上中学,彼此的活动范围更广了。那时候,她也知道了我们本来是姐妹的事。
  她和我或许都奇怪地坚持着,即使没有许可仍旧保持联系。我们同时呆在妈妈的肚子里,从那时起我们就有了羁绊……所以我们是彼此的半身,虽然这是很普遍的说法,但我们就是那么想的。
  “啊,但是啊,与其说是开心,倒也不是如此。自己的半身在那里,这种不可思议……差不多这样的感觉是最为强烈的。还有果然,未咲是在亲生父母家长大,我是作为养女离家,而且还在幼时失去了一只眼睛……大概,也许我相对要别扭一点吧。”
  好像是风向改变了,敲得窗户玻璃啪啪作响。感觉好像有人在外面偷窥一虽然不可能发生这件事——我不自觉地回头。
  “未咲是去年春天得的病。”鸣接着说。
  “是肾脏的重病,一生要做人工透析。如果不这样就要肾脏移植。”
  “肾脏移植……”
  “对,就这样未咲从藤冈母亲那拿走一个肾。因此,去了东京的大医院。其实我想把我的肾给她。对吧。虽然是异卵但是也是双胞胎,大小也一样,一般会最先考虑移植。移植大人的肾脏给小孩,大小也不一样,会有难度的吧……
  “但是,好像有十五岁以下的小孩不能作活体移植的规定,所以,不行。不管我说我多想捐出肾脏,即使医院特别同意了,但是那个人——雾果知道后一定会坚决反对。
  “藤冈未咲来市立医院之前,‘在别的医院接受过大手术’说的就是那个手术——给水野打电话通知这事,他的声音忽然生疏了,不由得我闭起了眼睛。
  “年初做了手术,结果很成功。但还要继续观察,在病情稳定的时候,未咲转来这里的医院。转院后,也顺利恢复。我悄悄地来看他。当然瞒着雾果。我跟未咲说了好多话,她说鸣的家里有好多人偶,真好,于是我们就做了约定。我让她看我屋里的人偶的照片。并且问她最喜欢哪个,然后当作出院的礼物送给她。那个就是。”“就是那个你在太平间拿着的那个?”
  “——因为约好了的。”
  鸣慢慢地悲伤地眨着眼睛。
  “我完全没有想到那时候她突然死了……我想都没有想过。那之前没有任何问题,马上就要出院了。但是,突然就死了。”
  ……对啊。水野也是这么说的。
  病情突变,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藤冈就去世了。那是四月二十七号,星期一——野说过了。“好像只有这一个女儿,所以父母都大失方寸。”
  长时间的疑问被解开了,这是事实,同时相像鸣的内心,就觉得堵得慌——努力不让泪腺松弛,忍得很辛苦。
  不知不觉得知重大的真相。
  “不是表姐妹,而是原本就是姐妹。”抱着极度的困惑和混乱我确认了那个真相。
  “也就是说实际你和未咲是直系亲属的关系……”
  “对啊。”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才那样?”
  进学校第一天,第一次跟她在学校说话的时候。在0号馆的前面,黄玫瑰盛开的花坛前。
  ——还是小心点吧,或许要开始了。
  “所以才说‘或许已经开始了’。”
  “你还记得啊——对。”
  “已经开始了啊。”
  我看着鸣的脸,说。
  “今年的厄运是从四月的那是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大概。”
  “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说?”
  “我……我……”
  鸣没有朝这儿看,再慢慢地悲伤地眨着眼睛。
  “我不相信未咲就因为这样死了。虽然被问到这像诅咒似的不明不白的死因,但是我还是没有回答。被问到未咲的事的时候也只说是表姐。我不想说。”
  我想起来了。
  “五月的死者”樱木由香里死了后,第二次在画廊的地下室偶遇鸣的时候,她说的话。
  我一直对她那时说的话半信半疑。
  ——发生了那件事,榊原五月来学校,那时候虽然是那么说的,但还是不能百分之百相信。
  “那件事”一定就是四月未咲死的事。“那么说的”一定是“或许已经开始了”对我的暗示。
  鸣垂下头,死死抓着她所坐的床上的床单。我一边努力的捉摸着她的内心,一边整理着逐渐清晰的事实,说:“今年三年三班的厄运跟之前的许多例子一样是从四月开始的。在医院死去的藤冈未咲第一个牺牲者‘四月的死者’。这样的话,也就是说……”
  拍打着窗户的强风吹进了我的身体。体温瞬间下降,后背一股寒气瞬间游走全身,激起满身鸡皮疙瘩。鸣抬起头,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也那样想过。”
  “也就是说?”
  “榊原君出院后第一次上学是五月初。大家一直觉得是因为那时候教室的桌子和椅子不够,所以今年‘灾厄’的反常地从五月开始。但如果未咲是‘四月的死者’,那么大家就误会了。”
  “对啊。”
  我抱着胸点点头。
  “也就是说就是这样的。不管桌子和椅子的数目对不对,其实是从四月——在我来夜见北前,班里已经秘密混入了‘另一个人’……”

  3

  “所以,应该是的。”
  几秒的沉默后,我谨慎的问道:
  “我说我难道就是那个人的时候,你断然说不是。‘放心吧’‘因为榊原君不是‘死者’。”
  “我说过。”
  “那是因为你知道从四月厄运开始!我四月还不在班里,所以……对吧。”
  “也因为这个。但是最根本的理由不是这个。”
  我预感到鸣会这么回答。
  “是什么事?”我又问了一遍:“什么理由?”
  “是……”
  刚准备回答,鸣犹豫了。眼神放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像人偶一样一动不动——坚定地从床上站起来,又重新朝向我。然后把左眼的眼罩慢慢摘下来。
  “这个眼睛——”
  空空的眼窝里埋着一个特别的义眼。她用那个“虚空之苍瞳”看着这边说。
  “他们跟我说这个‘人偶之眼’是不一样的。”
  当然,我没有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但却有模糊的预感。
  “然后呢?什么意思?”
  对我进一步的问题,鸣毫不犹豫地这样回答:“之前说过。我能看到你们看不到的东西本不可能看到,看不到也可以的,不想看到的东西,这只眼睛统统能看到。”
  “本不可能看到,看不到也可以的……什么?”
  “大概那是……”
  鸣抬起右手,用手掌遮住不是“人偶之眼”的那只眼睛,“‘死亡的颜色’……”
  吟唱着神秘咒语似的,鸣说道。
  “‘死亡’那边的东西的颜色,色调。”
  “……”
  “知道吗?不知道吧?”
  该有怎样的反应,老实讲我也不知道——但是。
  “虽然说了,一般人不会相信。但是,已经全部说了。能听我说吗?”
  她这样说的时候,我马上狠狠地点头。然后又重新凝视她朝着这边的眼睛。真是漂亮的眼睛,但是却是很空洞的蓝色眼眸。
  “我听着。”我说。

  4

  “一开始什么是什么我不知道,所以很困惑也很苦恼。”鸣就这样脱下遮眼罩’又坐回到床边。然后依然还是用不变的冷静的口吻说。
  “空洞的左眼当然已经失去了视力。即使手电的光对着我,我都感觉不到一丝光亮。闭上右眼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四岁的时候做了摘除手术。从懂事就这样了。虽然雾果为我做了这个‘人偶之眼’,但之后有一段时间也没有使用。但是……
  “最一开始是什么来的……好像是父亲的亲戚去世了,带我去他的葬礼的时候。大概是小学三年级结束四年级开始的时候。‘要告别了’,放花到棺材里,看到死者的脸的时候,有种特别怪的感觉。应该什么都看不见的左眼,却有种看到什么的感觉。不是什么形状,而是颜色。我吓了一跳。左眼感觉到什么,特别是第一次的时候。那真的是奇怪的感觉。遮住左眼只用右眼看,却是非常普通的人的脸。但是与左眼一起看得话,又从那透出很奇妙的颜色。”
  “奇妙?什么颜色?”我问道。
  “说不清楚。”鸣慢慢地摇头答道。
  “右眼没见过的,绝对看不到的颜色。红色或者是蓝色又有点黄色,不能用已命名的颜色表达的颜色,没有合适的。在这个世上不存在的颜色。”
  “几种颜料都混合不出来?”
  “不行……”
  “这就是‘死亡的颜色’。”
  “这件事,最初我也不知道。”鸣看着天花板,深深地吐了口气。
  “我是这跟别人说,但基本没人认同。也让医生检查过,但是没有任何异常。如果说可能是幻觉,虽然我也这么认为过,但是从那以后不断地看到过这种颜色。并且——”
  鸣从容的把视线移回我这里:“这几年越来越清楚。感觉到那个颜色时,就会有‘死亡’出现。”
  “有‘死亡’是指看到死去的人的脸的时候吗?”
  “曾经碰到交通事故的现场。在撞毁的车的驾驶座中有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被困,当时已经死了。我在那个人的脸上感到了在葬礼上看到的一样的颜色。”
  “……”
  “不是只有直接看到的情况。比如,在新闻或者电影或者照片中出现的也有。事故战争的现场的。虽然电视或者报纸不多,杂志之类的有尸体的照片刊登。看到那样东西也会感觉到。”
  “一样的颜色?”
  “怎么说呢,程度不同。”
  “然后呢?”
  “清楚感觉到的也有,模糊的也有。说浓淡更好一点。真实的清楚,重伤,重病的病床前感觉到的相对模糊。”
  “不是只有死人啊。”
  “嗯——大概那个人快死的情况也有。快要接近‘死亡’,或者快要被领进‘死亡’的情况也有。所以颜色稍微模糊,更像是色调。天根外婆因为要做癌症手术住院,因为及早发现,所以得救了。但是当我探病的时候,能看到许多病人透出死的色调。不是什么预知能力。虽然能看到重伤或这种病的人的颜色,但是那之后是因为事故还是什么原因死的却看不到。所以,大概只是能感到这个人身上带有‘死亡的色调’。”
  “……”
  “去市立医院看未咲也不是很高兴。有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一些事情。但是对未咲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所以觉得她没事很安心。但是,突然……”
  鸣很悲伤或者说很悔恨地轻轻地咬了一下下唇。暂时沉默。之后继续。
  “为什么这只眼睛能看到这样的东西呢。很不可思议吧。虽说是‘死亡的颜色’,却只是人的。对别的动物就什么都感觉不到。奇怪吧。”
  “……”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很害怕,讨厌得不得了——这样那样地想了好多,但是还是不明白。虽然不明白,但也逃避不了,只能接受。就这样想了。也就是说——都怪人偶的空虚。”
  ——人偶是不真实的。
  确实是,在画廊的地下室遇到他时,她就这么说。
  “人偶是不真实的。死也是虚幻的。他们跟我有一样的左眼,或许也能看到人的‘死亡的颜色’。或许跟我当时做手术时有跟‘死亡’有关系的经历有关。”
  我听着她的话有了要偷偷解开这个世界之谜的想法。
  “这样想着,虽然只能接受,但是这样的话对谁都无法接受吧。最终我没有跟未咲说。不能说。从某个时候开始我就决定在人前把这个特殊的眼睛遮起来。”
  “是吗?”
  我虽然点着头,但是还是很理智地想着整件事。到底应该相信鸣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
  我严肃地试着问她:“你见过吗?死人的灵魂之类的。”
  “没有。一次也没有。”鸣严肃地回答。
  “所以世人所说的形状,到处徘徊这种事从来没有见过。我觉得基本没有。”
  “灵异照片呢?”当然这是试探性质的问题。
  “这个也没有。”她毫不动摇地回答。
  “电视上,杂志上介绍的那些照片怎么看都是赝品或是把戏。但是,所以……”鸣的目光这时候是敏锐的。“所以,二十六年前三年三班的那个照片再一次认真地看了一下。用这只眼睛确认了一下。”
  “嗯,然后呢,那个时候……”
  前天她来了我家,看我母亲留下的那张照片时,左眼的眼罩是摘掉的。然后对我——颜色呢?我正准备问——没有看到奇怪的颜色吗?
  “怎么样,那个?”我问。
  “那个照片里的学生夜见山岬有‘死亡的颜色’吗?”
  “看到了。”她立即回答。
  “看了所谓的灵异照片,第一次感觉到那样的颜色。所以,一定……”鸣这么吞吞吐吐,我现在重新想起——我知道我不是死者。
  来到鸣的家里,在三楼的客厅时她说的话。
  自己能确认自己不是死者吗?我正准备追问时,“因为……”她开始说了“这就能说明吧。”
  鸣又慢慢地从床上站起来,说。
  “这样即使摘掉眼罩我也看不到神榊君有‘死亡的颜色’。所以你不是‘另一人’。”
  “同样的道理,你自己也不是。”
  “嗯。”鸣把摘下的眼罩戴上,点点头。“这个‘人偶之眼’的不可思议之处我多少也相信……啊啊,但是扪心自问,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现在有时也会怀疑,这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深信不疑而已。
  “还有,虽然这有可能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执念,但我刚才说了这不是什么‘预知能力’对吧。但是,我觉得自己身上也许也有那种东西。如果未来我自己濒临‘死亡’,那么我是能感觉到的,如果应对顺利,或许根据情况能够逃过‘死亡’,所以榊原君回去的时候担心我,我说我不要紧。”
  这样的事确实也有。
  “现在听到的话,假设都相信——”我一边站起来一边说。也没有鸡皮疙瘩了,尽管开着空调,这次反而从头上冒出了汗来。
  与鸣不到一米的距离,她左右两只眼睛都死死地盯着这里。背后的窗户仍然啪啪作响。
  “所以,你说不定已经知道了。”
  “死者”是谁——?
  “用‘人偶之眼’看一下,班里面谁是‘另一个人‘……”
  “在学校我是不会脱掉眼罩的。”
  “三年级,在听到的传闻中得知‘诅咒’的真相,新学期开始后还是没有脱掉它。未咲变成那样,榊原君转校,樱木死了,虽然基本已经相信了‘灾厄’,但果然……”
  “尽管桌子上有那样的涂鸦?”
  “死者”是谁——?
  “摘下眼罩,或许会知道谁是‘另一个人’。”
  “虽然知道了,即使知道了,又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也不知道怎么办。虽然很在乎,但是……”
  确实如此,我从来没在学校里见过她摘下眼罩的样子。但是在某个时候摘下不行吗?”死者”是谁——?解开这个疑问不好吗?不然不会不甘心吗?
  “那么……”说完,我深呼吸了一下。可能因为太紧张了,让积在肺中的气吐出去的时候感到有点疼。
  “这之后呢?现在这个时候呢?”
  在从松永克巳在十五年前藏下的那卷录音带里得知了那件事,在现在已经不能说“知道了也无能为力”这句话的当下……
  “你知道吗?能看到吗?那人来合宿了吗?”
  对我的连续提问,鸣有点害怕地抖了抖眉。和我同样地捂着胸口深呼吸,好像有什么为难的事,目光移到腋下。然后又轻轻地咬着下唇。过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另一个人’来了。”
  “——果然。”
  我能感觉到有汗从衬衫下面的皮肤渗出来,我注视着鸣的嘴角。
  “——那是?”
  但是,那时——
  房子的门发出巨响,阻碍了我们的对话。是谁在外面敲门的声音。
  不是敲门,是撞门。
  “什么?谁?”跟鸣说着的同时,门被推开了。然后看到有人滚进来。
  “啊?”
  我忘了时间和地点,大声说:“勅使河原!?怎么了。”

  5

  勅使河原的样子有点奇怪。
  可能是奋力跑来的,呼吸也很急促。因为汗衬衫粘到了皮肤上。头发上和脸上也都是汗。但是脸色苍白。表情僵硬起来。没有焦点的眼神。
  “怎么了?”
  靠近一点,听到他喉咙里发出咕嘟声。头哆嗦着摇着。我和鸣交换了一下眼神。对鸣没带眼罩的事没做出任何反应。
  “哦,哦,不好。”
  断断续续的气息,终于发言了。
  “那……那个什么。冒昧地问你俩问题行吗?”
  问我们?——奇怪。很明显奇怪。勅使河原没事吧?到底是什么。
  “想问一下。”
  勅使河原穿过我旁边,向窗户边走去。走到那前面,然后回头问:“风见智彦你们认识吗?”
  “啊?”我毫不犹豫地疑问。鸣也有相似的反应。
  “什么?突然——”
  “所以,要问啊。认识吗?风见。是什么样的人。”
  勅使河原认真而反复地问着。
  “知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三班的,男班长。从前和你有腐缘。”
  “嗯嗯。”勅使河原敏眉呻吟着。“——见崎呢?知道风见的事吗?”
  “不可能不知道吧。”
  “是吗——是吧。”
  “勅使河原你到底怎么了?遇到什么了?”
  “糟了。”
  “什么糟了。”
  “可能弄错了。”
  “弄错什么了?”
  “我……我,觉得他一定是‘另一个人’。刚才……”
  “那个人是……”
  风见?
  “是风见。”
  “——难道是?”
  难道是这家伙杀了风见?
  “胡说吧。”
  勅使河原用两手抱着头,“那之后,我就时常地试探他。说了好多关于小时候的话。看他是不是都记着。那家伙……”
  “啊啊,这样啊。”
  “很奇怪,那家伙。”
  中间勅使河原抽泣的诉说着。
  “说起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经常一块玩的秘密基地,他说忘了。小学五年级的暑假,两个人骑着自行车想去看海,但在出市外的时候失败了,他也说‘不太记得了’——所以……”
  “所以?”
  “那个是他的签名吗?最初多少有些不自信。但是一直想就觉得有点奇怪了。所以那个人是别人。真正的风见早就死了。现在的风见是春天混入班里的另外的一个人。”’
  勅使河原已经完全误会了。“另一个人”=“死者”。
  但并不是这样。听了鸣和千曳的解释,根据我的理解,真货和赝品,那个是真货。连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是死者。是混入这个世界的。所以小时候的记忆什么的一点意义都没有。识别的线索和证据应该得不到。但是……
  大概谁都有像勅使河原说的这样忘了小时候的经历,对孩提时代的事记忆模糊。但是……
  “所以,今天我把那家伙约出来。勅使河原有时如鲠在喉,支支吾吾地诉说着事情原委。
  “虽然我们是同屋,但是让隔壁听见就不好了。我说我发现在二楼的角落有一个娱乐室,能一块去看一下吗?就这样我把他约到了别的地方。在那,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问他:你不是真正的风见吧。你是‘另一个人’吧。他惴惴不安,惊慌失措,我就越来越生气。我觉得奇怪,果然是这家伙。就像之前磁带里说的如果这家伙死了的话——就是一命换一命,大家就有救了。”
  “所以,你就杀了他?”我压制着自己上扬的声音。
  “真的?”
  “争吵之后就扭打起来。不是想明确地杀了他。啊啊,不对,那时候我也不清楚。就这样从里面到外面的阳台,不经意间,那家伙就从这里……”
  “掉下去了?”
  “——啊,嗯。”
  “推下去了?”
  “——可能。”
  “就这样死了?”
  “倒在下面的地上,一动不动。血从头里涌出。”
  “啊啊。”
  “但是,那时候我突然很害怕。身体不停地颤抖。”勅使河原单膝站着,两手捋着汗水浸透的茶色头发。
  “嗯,然后飞奔出楼道,来到这里。我知道榊来了见崎的房间,所以最先想到了你们。”
  “那望月呢?”
  “那家伙不靠谱。”
  “——即使问了刚才的问题。他也不知道。”
  “所以,看,那卷磁带。”
  勅使河原的手离开了头发,抬头看着我。刚才充血的眼睛里就布满泪花,现在终于涌了出来。
  “听过松永克巳十五年前杀了同宿的另一个人的事吧。听说另一个人死了之后那家伙早已经不在了。除了松永本人没有人记得那个人的存在。所以……”
  “想确认一下?风见君是不是真的是那个‘另一个人’?”
  勅使河原抖动着肩膀,渴望地问我:“但是……你说你认识风见吧?”
  “果然还是我弄错了。对吧,misaki?怎么办?”
  我边想着答案,冷静下来发现有两个可能性。
  一个是像勅使河原所说“另一个人”不是风见智彦——也就是勅使河原弄错了。
  另一个可能性就是“另一个人”是风见智彦,但是他没有死。根据之前所说勅使河原把他推下阳台,但是并有确认他是否死亡。所以,还“没有死,有可能。
  “咦?”
  “从二楼掉下去,不是一定会死。有可能是失去了意识,但是还有气息。”
  “啊……”
  勅使河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又重新走回窗户那边。摇摇晃晃地伸出手打开窗户,走出阳台,我慌忙追过去。
  在潮湿的风中。在从云间透出的月光下——
  勅使河原伸出右手指向斜前方。玄关的左手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那就是娱乐室。
  “在那,在那边。”勅使河原指向那边。
  “嗯。从这看不到啊。花丛对面。”
  那时我从我的裤兜里拿出手机。准备报警。看到我这一举动的勅使河原说:“喂,榊你准备把你的好朋友出卖给警察吗?”
  “傻瓜。”一边回答着,一边想到那个警察。
  因为水野的事录口供,之后在学校前面曾遇过一次的年长的刑警。叫大庭。听说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如果有什么对案件帮助的事的话……”觉得万一有什么发现的时候,就把他给的名片上的手机号码输入到了手机里。如果是那个人的话,跟他说明情况,他说不定会理解的。我离开勅使河原身边,迅速拨出了那个号码。——但是,没有接通。
  确认一下手机,只有一个信号。电话没能接通。
  “榊原君。”鸣出声了。她没有出阳台,在窗户那边向这边看过来。
  她很冷静,但是用力地摇着头。然后用不让勅使河原听到的声音悄悄的告我:“风见不是。”
  “这样啊。”
  根据她的“人偶之眼”判断,风见不是。另一个人是除了风见之外的谁呢?
  “勅使河原。”我语气强硬地叫他。
  “总之先确定一下他是否还活着。如果还有气息,就应该及时处置……对吧?”
  “嗯。”勅使河原有气无力地回答道,离开了栏杆。突然失望地垂下头。我绝没有开玩笑地这样说:“这可不是因悲观自杀的。”
  “啊啊啊。”
  “快点啊!”

  6

  我们三个人冲出223号室直奔玄关。在跑下楼梯去玄关大庭的途中。突然有种奇妙的预感。
  预感,一种不好的预感……啊啊,不是。冷静地想想,一定不是那种类似超能力的感觉。
  迹象。——对。感到某种迹象。
  是什么奇妙的迹象呢。不安的迹象。不好的迹象。冷静地想想,一定是在下楼时扫视周围,乱七八糟的原因。
  勅使河原和鸣都毫不犹豫地奔向玄关。只有我不由得驻足了。
  昏暗的大庭。被黑暗吞噬的走廊。在那——
  有一扇开了几厘米的门。映入眼帘的东西只有那个。
  是食堂的门吗?
  没有任何亮光从里面透出来。比走廊还要黑暗。从门缝中看去,在那幽暗的尽头,感到似乎有什么。那就是刚才的迹象吧。
  我一个人靠近那扇门,去拉那个闪着微弱的光的门把手。很滑。
  汗?——不是。不是汗。这是……
  离开门把手,摊开手掌仔细凝视。在黑暗中,隐约能看到不是汗。是什么黑漆漆的东西把手掌弄脏了。这是……
  血?
  是血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
  要不返回去追先走了的那两人?但是不能。想了很多。终于鼓足勇气推开了门。我走进食堂。黑得几乎什么都看不到。我扶着墙,一步,两步,慢慢前行着。
  “哇。”不知道被谁握住了脚脖子,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哇。什……。”
  什么?谁?我急忙躲开那里。
  什么——谁倒在了地板上?多亏了从里面的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知道了。
  “什……什么?”
  我发出及其恐惧的声音。
  “谁?到底怎么……”
  衣服是夏季学生服。因为穿的是裤子,所以是男生。
  以为是趴着,所以看不到脸。不知道是谁。右手伸向前方。就是那只手绊住了我的脚腕。因为很突然所以特别吃惊。
  “没事吧?”
  我回到了他的旁边,手拍拍他的肩膀。
  “喂,没事吧?在这种地方到底……”他对我的呼叫做出反应。微微地动了一下身体。我握住了他伸出的右手。
  ——跟刚才门把手的触觉一样。
  “受伤了吗?”我问。他痛苦地呻吟着。我扶着他的肩膀想把他扶起来——但是。
  “。……不行。”
  从他嘴里发出像蚊子叫一般的声音。
  “不行。”
  “你什么不行。”刚说就注意到他穿着的白衬衣从背到腰都脏了。染满了血。
  “这……难道是被刺了?”我不由得把脸贴近他细看,黑暗中看到他血迹斑斑的脸。
  “前岛君?”
  晚饭后和久井的哮喘发作,奋力拍他背的前岛。身材娇小娃娃脸,其实剑道很强的前岛。——大概不会错。
  “喂,为什么这样?”我贴着前岛的耳朵说。
  “被谁刺到了?谁……”
  辛苦地低吟着,前岛渐渐地断断续续的说着。感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
  “去看厨……厨房……”
  “厨房?厨房怎么了?”
  “去看……管……管理……人……”
  “管理人?”
  我摇着前天的肩膀。
  “沼田?怎么了?”我接着问。没有回应。刚才睁着的眼睛闭上了。
  没有意识了。难道死了?冷静,没有确认这个的时间。
  我起身,抵抗着越来越明了的恐怖,迈出了步子。即使没找到电灯的开关,借着月光,也能看到里面厨房的门。
  ——奇怪啊。那个大爷……
  脑海里再次出现了几小时前在这个食堂的勅使河原耳语的话。
  ——突然疯了,杀了自己的孙子的爷爷有的是。
  难道,这种事……
  ——那个大爷不会这么粗心大意的。
  来到厨房门前,又感到了奇妙的迹象。这次不仅是视觉上的。听觉,嗅觉。
  什么啊,听到有点异样的声音。
  是什么闻到有点异样的臭味。果然是从门后面传出来的。
  但是——
  我违背了不能打开这里的门的内心的忠告。手伸向了门把手。
  一伸过去,手掌就感觉到烫。幸好没有到烧伤的程度。但是,门把手现在惊人的烫。
  这时候或许应该停止进去的想法。但是,我还是继续转动了门把手,然后不假思索的踢开了门。
  异样的声音,异样的味道,那一瞬间都知道了——火。
  房间着火了。
  强烈的烟雾和热气溢出来。我受不了地向后退。手腕挡住脸,憋着气。这时——
  我清楚地看到。
  被大火包围的厨房的中间躺着一个人。头朝房门。火苗已经在衣服上蔓延,一动不动,或许已经死了。头和脸都有被刺的伤痕,可能是直接死因,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就是做完饭肉料理用的铁扦子。
  火势很凶猛。虽然手边有灭火器,但是不是一时半会能扑灭的。我回到前岛身边,大声叫他:“喂!”
  “前岛!不好了,着火了!喂!快逃啊。否则会被烧死的。”

  7

  前岛还活着。听到我的声音后微微地动了一下身体。
  我不能把他放在这不管。“振作一点!”我不停的鼓励他,不管一切地抱起他,奔向走廊。
  厨房的火迅速蔓延到食堂。
  可能多少能遏制火势蔓延,所以关上了食堂的门。
  “怎么了榊原君。”
  从大厅传来的是鸣的声音。因为看不到我,所以回来寻找。
  “在这儿……咦?”
  “这是谁?”她不解的问。
  “怎么了?那个人。”
  “受了重伤。”我喊着回答。
  “而且,厨房着火了!”
  “火……火灾?”
  “里面的管理人沼田死了,被人杀死了。一定是因为这个,犯人放的火。”
  说这件事的同时,“对了!”我心中泛起嘀咕。
  那个时候。
  晚上十点我拜访鸣之前,从走廊的窗户向外看的那个时候。里面庭院里的储藏室里有亮光。当时觉得是管理人要拿什么东西。那是——
  那不会是犯人在杀沼田之后又或是在杀沼田之前事先准备好放火用的灯油吧?
  “那个人,前岛。为什么……他?”
  “倒在食堂。背部被利物刺伤。一定是同一个犯人所为。”
  “伤口深吗?”
  “出了很多血。”
  鸣也帮忙,两边撑着前岛向大庭跑去。总算看到玄关的门了。
  “一个人带着出去吗?”鸣问。
  “可能。但是不尽早治疗的话……”
  “也是。”
  “勅使河原呢?风见呢?”
  “风见没事。因为下雨,地面很松软。虽然脚歲了,但是头部没受什么重伤。”“太好了。”
  “啊,去哪?”
  “必须通知大家着火的事。”
  现在返回二楼。
  危险。火灾就不用说了,况且楼里恐怕会有手持利物的犯人。
  “等等,见崎。”我制止了她,但是她已经跑上了楼。本来想追上去的。但是只有不能动的前岛一个人在这里。
  在玄关的门廊看到了勅使河原的身影。那旁边是风见。眼镜没了,可能是摔下来的时候被风吹掉了。很辛苦地拖着右腿。手搭在勅使河原肩膀上。
  “不行,离开这栋楼。”我一下命令,勅使河原把目光投向我这:“啊?”
  “他是谁?前岛吗?misaki,你……”
  “着火了。”我叫着。
  “火从厨房传出,或是控制不住了。可能是放火。”
  “咦?不会吧?”
  “前岛被人袭击了,受了重伤。”
  “真的?”
  “暂时逃吧。”
  “哦。”
  勅使河原抱着风见,我抱着前岛,离开了玄关门廊。步履蹒跚地向前庭的小路走去。
  背后一阵巨响。回头一看,火从食堂那一侧的一楼的窗户里喷射而出。
  尖锐的警报那时响彻整个馆内。
  是自动火灾感应装置起作用了吗?还是有人手动拉响了警报。——不管怎样,在二楼的大家也会注意到火灾的。在火势还没有蔓延的时候大家快点……
  虽然很担心鸣的安危,还是不能扔下重伤的前岛。还有一步也不能走的风见,也不能交给勅使河原。
  总之还是先把前岛带到一个不会受火灾影响的地方吧。督促勅使河原快点离开这栋楼。这期间,注意到有火灾的学生从正门和侧门跑出来。
  人们都对越来越大不断扩散的火势害怕。超过我们,比我们先向大门跑去。他们要不穿着运动装、T恤或者就是睡衣。穿着拖鞋跑出来的人也有。
  前岛的身体突然变沉了。
  “振作一点,加油!”我喊着,但是没有反应。
  因为火灾,发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很清楚的听到是谁的悲鸣。
  从斜上方传来的。
  抬头看,发现在二楼的阳台上有人在。比223号房间靠前两个的房间。火还没有蔓延到,但是无法走出走廊,在那寻求帮助。
  不是。立刻知道不对。
  能看到两个人在阳台。
  从背影和发型来看是赤泽泉美。尖叫的也是她。还有一个人……
  “住手!”尖叫的样子很符合赤泽的形象。
  “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我赫然睁大眼睛。在阳台上还有一个人,是要袭击赤泽的人。手上拿着刺伤前岛的利器。
  “住手!”赤泽大叫。
  “救命啊。”
  袭击者和被袭击者都出现在了阳台上。
  就在那时,惨烈的声音传人耳朵,同时,在这栋楼里面的一个角落一个炫目的火柱喷射而出。
  ……爆炸?
  是爆炸。
  是厨房用的煤气。从布局来看应该是液化气。
  我的视线又回到了二楼阳台。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纷纷越过栏杆掉了下来。
  “怎么回事?”
  我移开视线,重新握着前岛的手腕说:“没事吧?加油!”
  我单膝跪地,抱起他,但是毫无反应。
  “前岛?前岛君?”叫了几次之后,测了测他的脉搏。
  “啊,前岛……”
  他已经死了。

  8

  比起恐怖,不如说是被徒劳感和无力感所吞噬。我慌张地使劲摇着头,又想起什么事——鸣呢?
  快速膨胀的悬念。
  她应该没事吧。
  焦急地想现在返回去找她。但是不行。玄关已经被旺盛的火焰包围。
  鸣——
  通知大家有火灾之后能顺利逃出来吧。出入口不止玄关一个,从别的出入口也行,窗户也行。应该行吧。
  如果不能,恨死当时没能阻止她。
  刚才爆炸之后火势更强了,已经蔓延到全馆了。慢慢地越来越糟。说了最后一句“对不起“就离开了前岛。
  难以置信的事浮现在我眼前。
  爆炸后从阳台掉下去的两人从花丛后面从容不迫地出现。
  衣服上又有血,又有泥,又有灰,已经辨认不出原来的颜色。头发和露着的肌肤也同样。
  扭打着从二楼掉下来,这家伙没事。那么,赤泽呢?死了吗?还是被杀了?
  拖着一条腿,另一侧的肩膀向下,身子部分倾斜。那家伙用自己的力气朝这里走来。在熊熊火焰的光芒下他的动作像什么不死者的化身。
  那家伙,直直地向这边走来。与我只相隔几米。右手果然拿着什么利器。红黑色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双眸。一瞬间汗淋淋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在好多小说中看到,电影中也有——但是,在现实中却没看到过。
  疯狂的眼睛。完全失去意识的人的眼睛。
  跟在教室割断自己喉咙的保寺老师完全不一样。那个时候老师的眼睛很空洞,一点像这样恐怖、凶狠的目光都没有。
  那个眼睛——我见过。
  一反应过来我见过那样的眼睛,我就用尽全力逃出这里。因为坚信一定会被袭击,会被杀。
  我逃了。再次之间,背后传来一、两次的悲鸣声。可能是那家伙袭击了来不及逃的学生。想到这里,也没停下脚步回去。因为实在太害怕了。
  穿过前庭。渐渐能看到见面门的影子。胸口有微微的疼痛。忍受不了停下脚步。两手捂着胸口,跪在了地上。
  疼一下子好了。“饶了我吧。”我嘟囔着站起来。那个时候不由得向后看了一下。
  那家伙——杀人犯拖着一条腿。大概已经离开了吧。已经不会追到这里了吧。对,一定已经……但是。
  那家伙还在。
  虽然距离比刚才远,但是朝这里的步伐依然没有停。
  我很着急想赶紧逃,但是地面很泥泞。我非常华丽地摔倒了。我呻吟着,努力站起来。但是,不能马上使上劲。终于重新站起来,再回头看,跟对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与此同时,胸口又疼起来。
  啊……逃不了了。
  瞬间绝望了。
  逃不了——逃不了吗?就这样在这里,我也会像在厨房被杀的管理人,前岛,赤泽一样。
  “——别过来!”
  勉强发出声音,弱弱的反抗。
  “别过来,已经……”
  那家伙——疯狂的杀人犯的步伐没停止,反而更快。拿着刀的手上下抖动着。火焰更猛烈。滚滚浓烟喷出。
  突然,从旁边出现一个黑影。
  刚想是什么?谁?的时候,黑影猛然冲向杀人犯,打掉他手上的刀。然后,杀人犯直接一个跟斗摔倒在地。立在上面的身影……
  “啊?!”
  我瞠目结舌。
  “千曳?!”叫他的时候,已经解决了。
  那影子从没有动静的杀人犯上离开。站起来,向这里走来。
  “千曳!”
  他回答了我:“真危险啊!”一身黑的图书馆管理员说:“从医院回来就赶上这个骚动。吓了一跳,所以过来看一下,看到这个人拿着刀向你……”
  他重新戴起脏了的黑框眼镜’审视犯人的脸:“到底是什么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在厨房沼田被杀了。”“沼田?”
  “对——丈夫的那个……”
  “那么……”
  “大概那只是个开始。接着也刺伤了前岛,然后还放了火……”
  “全都是这个人做的?”
  千曳再一次向杀人犯——沼田太太看去。
  这可能也是今年“灾厄”的其中一个。
  “总之先逃吧。”千曳命令我。
  “向门外面逃。快点!”
  “啊……好!”
  “你先走,我处理这个人——沼田太太。”
  “咦?”
  “只是失去意识了。不能就这么放在这。”
  “但是……”
  “我一个人没事。你刚才也看见了吧。我可不像外表那自有一套办法。我现在还要去道场。”
  柔道也好拳法也好都非常有心得——确实跟他的外表不符。
  “那么,就快走啊。”
  “……”
  “走啊!”
  “好。”

  9

  从逃到门外的人中,我最先看到了是勅使河原。他靠着石造门柱,呆呆的看着失火的“关谷纪念馆”。在对面的门柱旁边是风见。他坐在地上,两手抱着一个膝盖。额头靠着一个膝盖,让身子挺起来。
  “喂……sakaki……”
  勅使河原看到我无力的举起一只手。
  “前岛呢?”即使被问到,也不能有任何反应。“——不行了?”
  “……”
  “千曳回来了。”
  “——见到了。”我边回答,边找着鸣的身影。
  “——得救了!”
  “总之呆在这别动。等消防和急救来吧。”
  怎么也是场火灾。虽然已经逃到离事故现场很远的地方,但一看就知道事态严重。即使没有现场直接通报,消防队应该已经有所行动了。
  “逃出来的就只有这些?”
  略略一看,们这边的除了我只有五个人。至少看不到鸣。
  “见崎呢?”
  “——嗯?啊,不在啊。”勅使河原喇啦喇啦的挠着茶色的头发。
  “望月那家伙也不在。应该没事。他们一定是逃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样乐观的想法我到底还是不能接受。我盯着燃烧夜空的火焰。在那——
  “见崎鸣!”向某个看不到的地方,低低地强烈地呼喊着。在裤兜里找着。手机还在。还没有摔坏。在通话记录里找到鸣的电话,按下了拨出键。
  拜托了。怀着这样的心情,把电话放到耳边。
  傍晚确实打通过一次。所以,再一次,现在只要一次。
  ……接啊。
  拜托,只要一下也好。
  听到的是“接通中”的声音。
  第四次,她接了。
  “——榊原君?”
  虽然有许多杂音,但是没错,是鸣的声音。
  “啊……接通了。”
  “是见崎吧。没事吧。”
  “榊原君呢?别人呢。”
  “我们逃到大门这边了。但是,不是所有人。前岛不行了,但是千曳回去帮忙了。犯人是沼田太太……”
  “现在在哪?”我问到了重点问题。
  “正庭。”鸣回答。
  “是像储藏室建筑的附近吗?”在那儿的话……
  “受伤了吗?”
  “我没事。”
  “但是,有点不能动。”
  “咦?”她没事,但是不能动?——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是仔细想想先“我去吧。”我说:“现在就过去。”
  但是“还是别来的好。”鸣这样回答。喇啦喇啦,杂音盖过了那个声音。
  “为什么?”
  “别来,榊原君!”
  “那……为什么?”杂音越来越大,声音断断续续的。我为了不听漏,把电话紧贴耳朵。
  “我不得不停了。”
  “停止?”
  停止?难道是——
  在脑中模模糊糊的相像,那时一下子具体了。不会是——
  “不会是,见崎……”我提高了声音,喇啦喇啦……杂音越来越大,我不知道我的话她听到多少。
  “那你现在跟谁在一块。”
  “我……”
  “跟谁?见崎?”
  “可能要后悔。所以……”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在这个盛夏时节,这场残酷的灾祸的夜晚,几乎奇迹般地接通的细线就这样断了,在那一瞬间——时钟走过凌晨十二点,已经是八月九号了。

  10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立刻跑去。向通向门东边的内庭的小路奋力跑去。本来就下雨,再加上火灾中的灰尘落下,脚底特别滑,但是一次也没滑倒,不一会就看到了目的地储藏室。我想这期间连五分钟都没有。
  呼啸的狂风,附近燃烧的火焰在咆哮。跟这些不一样,远处消防车的声音渐渐清晰。
  我走进储藏室,搜索着鸣的身影。跟主屋有大概十米的距离,因为风向火随时会蔓延到这里。但是幸好她没事。“见崎!”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在哪啊?见崎!”没有回应。
  我继续喊着她的名字,寻找着,终于在小屋的北边找到了她。她一个人背靠小屋的墙壁。
  “啊啊……见崎……”
  衬衫,裙子,头发,脸,手,脚全是灰。但是跟刚才在电话中所说一般没有受什么重伤。
  “见崎?”我喊着,她猛然回头。但是,马上又把视线移了回去。
  她视线方向大概四五米的地方,除了她之外有“另一个人”。那个人躺倒在地面上。比鸣身上的灰更多。但是下半身被几根方材压住了。
  “因为爆炸的冲击,方材倒了。”鸣看着那个人说。她左眼的眼罩没有了。
  “然后那个人就不能动了。”
  “如果不救他的话……”说着然后叹了口气。
  鸣默默地摇了摇头。
  那时我注意到了她手上拿着的东西。那是洋镐?右手握着的柄被染红了。“头”的部分垂在地面上。是放在这附近的道具?还是从这小屋里找到的?
  “不能救!”鸣不看我,继续喊着。
  “这个人是‘另一个人’。所以……”
  望着跑的时候,我已经有她和“另一个人”在一块的预感。尽管这样还是不禁从喉咙中冲出“咦?”
  “——真的?”
  “颜色——我看到了死的颜色。”
  “那个,现在知道了吗?”
  “——之前……”
  能听到有些悲伤的声音:“知道了,但是不能说。”特别悲伤的声音,“但是,但是听了那卷录音带之后想。不能不制止。今天晚上,造成今天晚上这样糟的局面,已经不能不制止了。如果还不制止的话,大家就……”
  鸣抬起头,两手重新握着洋镐。
  “等一下!”我制止道。我跃到她面前。这个举动是身体的自然反射。
  我走向躺倒的那个鸣所说的另一个人,确认一下这个人是谁。
  被认为失去知觉的这个人痛苦地呻吟着,同时想两手托起方材,从底下逃脱。用尽力气,又重新躺倒在了地上。
  我走近他。走得离他很近,端详着他呼吸停止的脸。
  对方虚弱的睁开眼睛和我的眼睛四目相交。
  “啊啊……”她的嘴唇动了动:“恒一君。”
  “对。”我回答。
  “这……”
  难道是,难道是……假的吧。
  我眨了好几次眼,一再看对方的脸。但是,那果然是,千真万确是她。
  “这个人就是‘另一个人’?”我摇摇晃晃站起身,向鸣看去。鸣默默地点点头。
  “这个人……这……这到底……”
  我的心——我的记忆,我的思考崩溃了。
  ——来这条街这么说来好几次了。这是我榊原恒一的独白。当初,四月我来东京的时候。
  ——小学的时候,确实有两次三次。中学的时候是第一次,还是……
  不是,还是……?
  ——但是恒一,跟在印度的父亲的电话中。
  ——一年半没见的夜见山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没怎么变。
  一年半没见的夜见山?
  ——为什么,为,为什么?
  这是对的,祖父母养的那只九官鸟的。
  ——振作,振作。那个九官鸟,朝气的声音。
  ——名字是怜酱。
  怜酱?啊!对!那只鸟的名字就是怜酱。
  ——年龄是,大概是两岁。前年的秋天,在宠物商店看到了它,冲动之下买的。
  前年秋天,也就是说是一年半之前,我中学一年级的时候。
  ——中学的时候是第一次见面?……不是,还是……
  ——一年半没见的夜见山。
  一年半之前我……
  ——人死了和葬礼。
  ——葬礼已经很忍耐了。
  这是开始有老年痴呆的祖父的。
  ——理津子很可怜。理津子很可怜。理津子是,怜子也是。
  “是吗?”几乎茫然若失的我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啊。”
  ——老师死的时候也是吗?
  我想起来了是什么时候跟千曳有交往的。
  ——是班主任或者副班主任吧。三年三班的成员。
  是三年三班的成员的话,也因为“灾厄”死了啊。这样的话,对,作为“另一个人”回来了。
  “喂,真的吗?”我再向鸣确认了一遍。还是不能说相信就相信。
  “真的三神老师——怜子就是那个‘另一个人’?”

  11

  “在学校的时候,我是‘三神老师’。明白吗?”
  我到新学校的前一天晚上,怜子跟我说“在夜见北的心理准备。”
  “其中之一”和“其中之二”半开玩笑的学校的不详事中,“班里每次的决定都要遵守。”这是其三。现在想想,都和“另一个人”有关的重要守则的提示。
  但是,那时候对我最重要的当然是“其四”——“公私要分明,在学校内,绝对不可以叫怜子”。
  这当然说服了我。
  十五年前死去的母亲榊原理津子(原姓:三神)她的比她小十一岁的妹妹,也是我的阿姨三神怜子,是我即将转入学校的老师。而且是我的副班主任。
  所以专门提醒我“夜见北的准备之四。”怜子也一样。在学校绝对不会叫我“恒一君”最多叫我“插班生榊原君”。
  更别说班主任保寺老师,班里的同学大多都知道当初的事实。所以,六月商量好新对策,决定把我和鸣两个人当作不存在的人。久保寺老师对他们这样说。
  ——大家都好好地遵守着班里的每一个决定。三神老师立场尴尬,跟我说“尽量”。
  三神老师尴尬的立场是在学校要把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外甥当作不存在的人对待。
  这之前,望月优矢来到古池町,在祖父母家附近徘徊,对这件事——也有些担心。
  ——因为我们在隔壁街,所以——
  有时候偶遇我,望月语无伦次地辩解道。他担心的对象不是因为住院所以休学的我们。是为了看和我一样,接连几天没有来学校的三神老师。这是那时候他的第一目的。
  怜子从东京的美术大学毕业,回到夜见山的老家,在上过的学校担任美术老师。一边这样一边从家里搬出来在“又是工作室又是寝室”的画室里制作自己的绘本。
  这期间的四个月,我摸索着跟她的关系。
  樱木由佳利死后,鸣接着没来上学。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那时候我想拜托怜子让我看班里的名簿。
  但是,我没有直接说我想看班级名簿,也没有直接询问学校的不对劲和心中的疑问。我想这样的话可能会拉远我们之间的距离。
  ——就这样应该有微妙的心理情况。
  望月确实是那样说的。
  “榊原君。”
  被压在方材下不能动的怜子和两手紧握洋镐的鸣。我在两个人中间。
  鸣坚定地说:“你要想清楚,榊原君。”
  “你想想清楚,在这个学校,别的班有副班主任吗?”
  “咦?这个……”
  “没有!”鸣果断地说。
  “这是为什么,大家都没有留意。像是理所当然的事被接受了。我起初也这么认为,但是,很奇怪吧。学校里只有三年三班有副班主任。”
  “……”
  “三神老师一定是在前年她担任三班班主任那年死的。第二个学期,之前那个叫佐久间的男生放弃担任‘不存在之人’的角色,厄运就开始了。美术部也是一直到今年春天都是处在活动停止的状态。真正的理由一定是之前的三神老师死了。”
  一定是今年四月作为“另一个人”复活了。
  我努力的扪心自问。
  但是从这个现象中被改变调整的记忆中恢复,恐怕我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一员。可能的是只有从把握的仅有的几个客观事实中推断真相。
  我来到夜见山,是升入初中的第一次,或许不是。其实是一年半前,初中一年级的秋天。我曾经来过。
  那也就是说前年怜子已经死了。为了通宵参加那个告别式。
  ——要忍耐葬礼。
  祖父的话的意思也清楚了。
  ——理津子可怜。可怜啊。理津子可怜,怜子也可怜。
  十五年前,长女理津子去世就很悲伤了。在浑浊的记忆中,前年因为次女也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和十五年前的悲痛混在了一起。因为前年秋天突然失去怜子,悲痛欲绝的祖父母去宠物店买了那只九官鸟回来。然后给那只鸟取名为怜子的“怜”。
  不久之后,那只鸟学会了人话中的“为什么”或者说是祖母向死了的女儿抛出的疑问。“为什么?为什么死了?为什么,怜子?”怜学会了这句话“为什么”。
  ——振作,打起精神!
  这句话也同样。祖母鼓励悲痛欲绝的祖父时说的话。果然这句话也让怜学会了。
  ——振作,打起精神。
  “今年的‘灾厄’其实是从四月开始的,桌子的数量足以证明。”
  鸣一边放下手里的洋镐,一边说着:“桌子确实是从新学期开始少一张。但是不是教室的桌子,而是老师办公室的桌子。”
  “啊啊。”
  “喂,你们在说什么?”三神老师——怜子问。
  “这怎么可能,恒一君,我怎么可能……”
  怜子两肘托起下巴,看着我。从那被灰和泥弄脏的脸庞,有母亲容颜的缩影的脸庞,特别扭曲。可能因为肉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打击。
  “榊原君。”鸣说着,再次拿起洋镐向这里逼近。
  “别过去。”
  “见崎……”
  我阻止了她,然后看到了倒在身后的怜子混乱胆怯的目光。
  然后——
  “不行!”我从鸣的手里夺过洋镐。
  它的柄有六七十厘米长,是中型的。沉甸甸的。铁制的头,两端是尖的,格外锐利。这样的重量和锐度,足以使人致命。
  “不行,你这样——”
  “但是,榊原君,如果这样下去……”
  “我知道。”我清楚知道这个洋镐重要性。
  “我知道,我会做的。”
  听到怜子短暂的悲鸣。我慢慢地逼近她,两手拿着从鸣手里夺下的洋镐。
  “恒,恒一君。等等。要干什么?”
  不敢相信的脸微微地摇着头。
  “把‘死亡’还给‘死者’。”我忍着心如刀割的疼跟她说。
  “这是唯一停止灾祸的方法。是十五年前跟怜子同年的松永教的。”
  “你在说什么。停止这种愚蠢的方法。停下!”
  “对不起,怜子。”
  我用尽全身力气挥起洋镐。
  这么做。
  但是正准备将挥起的洋镐插人躺在地上的怜子的心脏时。突然有种恐惧不安和巨大的悬念降临。
  行吗?
  这样行吗?
  怜子是今年的“另一个人”的证据只有一个。只不过是凭着鸣能看到死亡颜色的判断以及根据一些状况推测的。也不能否定我对关于怜子的记忆。但是——
  行吗?
  相信这些,就这样把死还给怜子,这样真的行吗?
  如果这全是鸣的错觉。能看到“死亡的颜色”原来只是鸣的妄想怎么办?
  人的记忆当然会被改变被篡改被调整,随着时间模糊消失。那个夜见山的现实。只有见崎鸣一个人能看到的东西她所说的真相毫无批判的接受真的可以吗?
  根据这些,现在采取行动真的可以吗?
  席卷而来的不安和悬念还有纠葛——让我停了手。
  在继续燃烧的主楼上,又传来一阵轰响。楼的骨架被烧毁了,终于,房顶掉下来了。随着弥漫的浓烟大量的火星落到我的身边。
  在这样继续烧下去,这个地方恐怕也会有危险。
  所以,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行吗?
  这样真的行吗?
  我继续问自己,我看向鸣那里。
  她站在那一动不动——直盯着我看。冷静的右眼和空洞的左眼坚信不移地看着我。只是露出非常悲伤的颜色。
  嘴唇微微动了动,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从嘴唇的动作可以看出说的是“相信我。”
  我深呼吸,睁开眼睛,重新看着怜子。非常混乱,害怕,绝望的她的脸,还是透出我母亲的影子。
  我要相信鸣。
  相信鸣。
  我咬牙决定相信鸣。
  不是“要信鸣。”那就是“想相信鸣。”但是这样行吗?——这样行!
  我不再犹豫,挥起洋镐。
  怜子悲鸣着“不要!”
  “再见,怜子。”
  使尽浑身力气把洋镐刺进怜子的身体,穿过肉,直到心脏。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我离开刺进怜子背里的洋镐,捂着胸口倒在那里。我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渐渐地意识薄弱,感到一阵热泪涌出。当然不只是疼痛和呼吸困难。

  Outroduction
  一九九八年八月九日凌晨赶来的消防队的灭火活动基本没用,关谷纪念堂基本已经被烧尽。在现场共找到六具尸体:
  沼田谦作一管理人。馆内厨房。
  前岛学——男学生。前庭。
  赤泽泉美一女学生。前庭。
  米村茂树——男学生。前庭。
  杉浦多佳子——女学生。馆内,东侧221室(与赤泽同宿)可能性大。
  中尾顺平——男学生。馆内。东侧。二楼走廊。
  根据解剖,没有人在此次火灾中被烧死。管理人沼田先生是被铁扦子扎中颈部致死。那五个学生中,前岛,米村,杉浦,中尾四人是被利器刺伤,失血过多致死。赤泽是从二楼坠落,颈部骨折而死。
  根据各种情况和目击者所说,犯人是沼田谦作的妻子峰子。
  峰子杀死丈夫沼田先生之后,在厨房洒满灯油,然后纵火。
  但是她被千曳逮捕,交给警方前,据说已经咬舌自尽。
  那个夜晚为什么沼田峰子要犯下一连串罪行。尽管她的精神异常,但根本动机已无从得知。
  *
  八月八日晚饭时,哮喘发作的和久井被千曳用车载往医院进行治疗。
  风见除右脚腕骨折外也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坠楼时的撞击导致头部多少有些出血。但是没有发现头部出现任何异常。
  *
  我——榊原恒一感到剧痛的原因,还是那个自然气胸发作,较之过去两次的经验,这次可以说是相当严重。虽然当时没有完全丧失意识,但到达医院接受治疗之前一直持续着令人窒息般的剧痛……所以,说实话,那之后发生了什么,自己如何被救,几乎都没有什么印象。
  不管怎样。
  病情得到控制,多少可以冷静下来了,我在夕见丘的同一家市立医院,在那间在几个月前也住过的病房里光荣入院了。
  赶来的祖母正在跟主治医谈话,讨论要不要接受外科手术。为了不再发作,这样做比较好。
  根据综合判断,联系了在印度毫不知情的父亲,经过他的同意,两天后做手术。
  跟以前不同,今天是肺的手术。在身体上开几个大约一厘米的小口,导人内视镜等专用器具,然后在体外操作。与开胸手术比起来,这样做让患者负担小得多。
  结果手术非常成功。康复也很快——周后就可以出院了。
  *
  鸣和望月两个人来看我是在我出院三天之后的8月15日。他们没有特定意思,但是这天是这个国家战争结束的日子。
  “——即使!”望月说:“为什么沼田太太突然疯了呢,晚饭时还好好的。”
  那天晚上的事件成为了谈话的主题。
  望月那个时候一得知火灾的消息,就立刻从楼的西侧逃出。
  “本人死了,警察这么说。”
  前几天,我在夜见山署的大庭接受刑事访问。我知道事情的详细原委也是在那天。
  “那个人是咬舌自尽的。”
  “虽然实际上这样不会彻底死亡。”
  “但是咬下的舌头堵塞气管导致窒息而死。沼田也是这样的。”
  “‘八月的死者’有七个人。”
  “将沼田夫妇算进去了。”
  “根据千曳的调查沼田夫妇其实是高林君的外婆外公。”
  “咦?高林?”
  六月心脏病发死去的高林郁夫。
  “外公外婆算是直系亲属吧。其实他们在范围内。还有,沼田夫妇当那里的管理员是十年前的事,十五年前是别人。”
  “当然这只是巧合。”鸣说。
  “是谁的意识介入了的想法是错的。”
  “千曳这么说的。”
  “千曳的话也会这么说吧。”
  “但是——”望月又说。
  “榊原君你能平安康复真好,我听说你要做手术,我很担心。”
  “但是,想到今年的‘灾厄’,还以为是手术失败之类的呢。”
  “真是好少年。但是没事。‘灾厄’也停止了。”
  “是吗?”
  望月疑惑地看着我和鸣。“见崎也是这么说的,但是——”
  “那晚的火灾,我想‘另一个人’已经死了。”
  “见崎也是这么说的。但是真的吗?”
  望月眨巴着眼睛。
  “那天晚上死了的那五个学生中是谁呢——没有吧。根据松永的录音,‘另一个人’死了的话,那个人就应该不存在了啊。”
  “那是谁呢,我们想不出来的那个人在那夜之前就存在的。”为了缓和悲怆的气氛,我说。
  “那次合宿有多少人?”望月问。。
  “嗯……十四个。如果包含千曳先生的话是十五人。”
  “一定是十六人。谁也不记得了。”
  除了参与了她的死的我和鸣之外。
  无论是望月、勅使河原或者是千曳,谁也不记得那个人的存在了。这个四月开始,有个叫三神怜子的美术老师存在过。久保寺死了之后担任“代理班主任”。
  手术前一天,我出了病房,用走廊里的公用电话给鸣家打了电话。
  “大家都不记得了。三神老师的事。”鸣告诉我:“三神老师是前年秋天死的。”
  “前年秋天……”
  “对,佐久间放弃‘不存在之人’的身份,是暑假结束,十月份入学的一个学生死了之后三神老师就死了。在夜见山河溺水而亡。”
  “夜见山河……”
  “十月末下大雨,河里的水涨起来,在河的下游发现了老师的尸体。”
  “……”
  “我还没有想起来,但是实际上是这样的。前年与厄运有关的人不是七个人,而是八个人。所以,大家的记忆恢复了。关于三神怜子的记载在班级名簿上消除了。”“那么,果然……”
  可以说“另一个人”就是怜子。
  “久保寺老师死后,代理班主任是千曳。兼任第二图书室的管理员。那个合宿计划也由千曳带领。”
  “美术部呢?”我突然问。
  “四月开始恢复活动的美术部现在怎么样了呢?”
  “三神老师死了,共同出任顾问的老师明年要调职,这是事实。新赴任的美术老师暂停美术部活动。那个老师会从春天开始担任顾问。”
  “这样啊。”
  赶来的祖母说:“怜子把恒一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
  怜子的工作室怎么样了?
  至少她作为活的死者在那条街生活了至少四个月。那些痕迹,她那些做得不对的事情肯定也消失无踪了。
  “虽然盂兰盆节已经过了,出了院去为怜子扫一下墓吧。”
  祖母说:“如果恒一也一起的话,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
  望月留下鸣先回去了。临走前嘟囔道:“啊,对了!”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些东西。”这个准备交给你一直带着。见崎也有,等我再冲好之后给你。”
  是那天在到了大门口照的纪念照。
  “喂,见崎,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等望月走了,我问了鸣我住院时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三神怜子是‘另一个人’的?”
  “什么时候呢?”
  “我忘了。”鸣说。
  “说什么呢?”我严肃地问。
  鸣把手移到了左眼的眼罩上,说:“不能跟榊原君说。三神老师跟你死去的母亲太像了。看到以前的毕业相册,是个特别的人。对榊原君来说三神——怜子。”
  “啊!但是——”
  “但是?——但是,对,找到之前的磁带,知道有阻止今年‘灾厄’的方法。”
  所以,对,她一定很苦恼。
  把“死亡”还给“另一个人”就能阻止“灾厄”。那另一个人是谁呢?自己全能看到——那么怎样是好呢?应该怎么办呢?
  为了进一步确认自己的想法,所以她亲自听了松永的磁带。在此之前,看了二十六年前的三年三班的合照,确认了夜见山岬“死亡的颜色”。一个人想一个人判断,想一个人结束这一切。
  “这之前,从医院里打来电话。”我稍稍转移了话题。
  “一开始试着给你打电话,但是完全无法接通。”
  “啊啊。那是因为之后我把它扔到河里了。”鸣说。
  “我对我母亲——雾果说在火灾中丢了。”
  “扔了?为什么?”
  “觉得方便。没必要跟人时刻保持联系吧。”
  浅浅微笑着的见崎鸣还是最初四月末在病房电梯上碰到的那个见崎鸣。
  “但是,还是得马上有个新的。”
  “有了新的,能偶尔给你打电话吗?”
  “如果是偶尔,可以。”鸣笑着回答。
  准备说什么时候一起去东京的美术馆逛逛,但是还是咽了回去。
  什么时候,是离现在多远的未來。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一定会再遇到鸣。
  明年的春天我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即使现在不相约好,即使现在感到的这种联系在哪切断,总有机会,一定会再见。
  *
  那之后,我们一块看了望月给的照片。
  有两张一张是望月照的。另一张是勅使河原照的。
  照片的右下角显示着照片的日期。
  “关谷纪念馆”的门柱在中间,第一张照片从右到左依次是我,鸣,风见和勅使河原还有三神老师。第二张则是除去勒使河原,望月加入。
  “怜子也被照进来了吧。”我盯着这两张照片,向鸣确认。
  “望月看不到吧。”
  “嗯。”她点头。
  “颜色呢?”我问。
  “看到怜子的颜色是什么?”鸣摘下左眼眼罩,回答道:“‘死亡的颜色,。”
  “是吗?”
  我从床上慢慢站起来,稍稍开了病房的窗户。虽然外面渐渐放晴,但是吹进来的风比我相像的要冷。
  “我们也会慢慢忘记的。”我对着鸣说。
  “当然合宿那晚的事,四月以来发生的事,三神怜子的事,所有事都会像望月他们一样。”
  我就是用这只手把死还给了她。
  “像十五年前松永那样,把现在记得的真相写下来。像那卷磁带一样,只是重要的部分消失了。”
  “可能这样吧。”
  鸣把眼罩带回去。默默地微微点点头。然后问我:“这么不想忘记吗?想一直记着吗?”
  “——怎么样?”
  也有“还是忘了的好”的想法。现在在胸口深处,还是残留着手术的伤痛和别的伤痛,这些可能会完全消失,但是……
  我慢慢的走向窗前,手里拿着那两张照片。再一次将视线落在照片上,一个人相像。
  几天后几个月后或者几年后。不知什么时候我把关于今年另一个人的所有事都忘了。
  那个时候。我会在照片的空白处看到什么?会感到什么?
  风又吹进来,吹散了我的头发。果然还是比我相像中的冷。
  盛夏的最后一丝风。我十五岁的夏天也该和突然流进我心中的句子一起结束。

  【后记】
  开始写这本书是从2006年的春天。在《野性时代》同年七月刊开始连载,到完结接近三年。
  这期间,可以说跟年龄相应。公私上都发生了许多不喜不悲的变动,动不动就耗费气力。但是在这当中,在夜见山这个虚构的城市里发生的故亊仍然保持着不变的紧张——跟恒一啊鸣啊这些住在这个城市里的年轻朋友分别顿感失落。
  连载完后,今年七月下旬到八月准备动画化。我也准备在《Another》中过一个跟小说高潮里他们的暑假一样的夏天。难忘的夏天。
  《Another》这个名字从我非常喜爱的两个电影——Thomas原作,Robert导演的《召唤罪恶的少年》(原名:“the other”)中截取出来的名字。我想写和“the other”和“the others”同类型的小说。
  想成为“the other”和“the other”从分类上来说,《Another》是恐怖小说。只是我觉得“the other”和“the others”是这样的,《Another》也算推理小说。
  以下是对未读者的启发。这本书大致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要注意四个解开谜底的关键词特别是第四个“谁”。可能大多数读者根据表面行动回答。请注意——
  感谢长期以来受到建川书店编者的照顾。《野性时代》的理人编辑——金子亚规子,青山真优,足立雄——对担任单行本前记的金子和连载开始时的总编堀内表示感谢。感谢大家。
  然后对数十年担任编辑的为这次《Another》发行不遗余力的三浦玲香表示感谢。
  二〇〇九年 秋初
发表于 2012-1-12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此给力的速度已经不想多说了!
发表于 2012-1-12 19:5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这部是全一卷完结的么,一卷小说做12集么,也挺那啥。
发表于 2012-1-12 19:57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谢LZ,这本书的完全版大叔找了好久,最近本格推理看多了正好换换口味,手上一本加西亚的《百年孤独》在加上行人老师的几本,不错不错,也再次感谢翻译录入图源的各位~
发表于 2012-1-12 19:59 | 显示全部楼层
因為動畫化所以就出翻譯啦?
不過這個的漫畫做的不錯
发表于 2012-1-12 20:19 | 显示全部楼层
死神香蕉 发表于 2012-1-12 19:56
原来这部是全一卷完结的么,一卷小说做12集么,也挺那啥。

这可不是一般轻小说的一卷,这是一部中篇小说,长度大概是一般轻小说一卷的两倍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 20:28 | 显示全部楼层
wolf1412 发表于 2012-1-12 20:21
因为another严格说不属于轻小说,就贴吧上有人在翻译,因为去年12月月底出了台版,所以译者就不翻了,这版 ...

上周前 去学校边上的漫画书店时就看到another小说版了   漫典版的  淘宝搜得到
发表于 2012-1-12 20:37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给力啊!等这个等死我了!
发表于 2012-1-12 20:41 | 显示全部楼层
就我一个人觉得好像少了结尾吗?漫画的剧情来说后面还有呀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 20:43 | 显示全部楼层
qxdtp 发表于 2012-1-12 20:41
就我一个人觉得好像少了结尾吗?漫画的剧情来说后面还有呀

一个尾声和后记被吞掉了 先看下载版吧 ···········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一楼会恢复出来·············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天照大神 + 1 请不要版聊,活用评分或者站内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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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2 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好了 话说我等这个等了起码半年以上了~
发表于 2012-1-12 21:36 | 显示全部楼层
漫典版本鑑定完成
乖乖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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