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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16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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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1-12-20 10:52 编辑
5400万公里外的鸫
作者:庄司卓
插画:kyo
“早上好,鸫。”
虽说是早上好,但是日本时间已经是傍晚了。不过,现在开始才能和她联络。所以不管是谁都是以这样的搭话和她开始对话的。我也是这么做的。
但是,我没有立刻得到回复。因为她在大约相隔5400万公里外地方。就算是光速也要花三分钟。总之,鸫就在那相隔三光分的小行星上。
到了通信开始的时间,“小行星道川采样计划”的相关人员陆陆续续来到了指挥室,我和至今为止关照着鸫的工作人员们打过招呼后,接过倒满咖啡的纸杯,啜了一口,此时,我终于收到了鸫的回复。
“早上好。真治。”
少女的声音如滚动的铃铛般清脆。选定这个声音之前我都没有参与,最初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还真是吓了一跳。好像是其它程序员开了个玩笑,就这么输入了流行的声音合成软件的数据。本来是不允许的,但是开发商也很中意,最后就这么采用了。
“她今天也很精神呢。关口君。”
说着便砰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的是“小行星道川采样计划”的主任——青木先生。
“嗯,是吧。应该和平时差不多吧……”
我慎重地挑选用词,回答道。然后,我向连接着我和在5400万公里外的鸫的麦克风说道。
“情况怎么样,鸫?”
于是,电波承载着我的声音,以三分钟的光速朝着鸫的身边前进。
“鸫还是在和你通话的时候听上去心情很好呢。”
说着,青木主任便笑起来。我微微叹气,对着青木主任回答道。
“她只是一种投影哦。鸫是优秀的人工智能,不上不下,仅此而已。就是这样。”
“是吗?你自己也开始对此抱有疑问了吧。关口君。”
我就这么被青木主任戳中要害,陷入了沉默。青木主任看了一眼模拟着小行星道川和地球轨道的监视器,嘟哝道。
“不,她说了‘非常抱歉’的时候,我们也非常惊讶。因为从来没有想到过Advance AI(高端人工智能)与人脑相当的可能性,也没有想到过她会说出那些话……”
我的名字叫做关口慎士,现在还是个大学生,在别人口中似乎被称作天才程序员。小时候,作为计算机技术员的父亲教了我编程,于是我以此为契机走上了这条道路。我无视了整天玩着电视游戏的朋友们,整天埋头于编程之中,所以小学毕业的时候,连教我编程的父亲也惊讶得合不拢嘴。
当我还是初中生的时候,就被问到要不要参与搭乘在小行星探测器上的Advance AI项目。
从二十一世纪初的“隼”以来,小行星采样便成为了日本宇宙开发的长项,但是在其他载人宇宙开发中却落后于别的国家。后来,出现了叫做Advance AI的次时代人工智能。因为是由蛋白质能高分子和半导体组成的,所以它拥有与人脑相近的构造。别说是自学了,甚至还拥有像神经突触一般让线路自我生长的优异机能。(注释:隼,探测器,日本宇宙科学研究所(现JAXA)在2003年5月9日发射的工学实验探测器。)
这个Advance AI被搭载于宇宙探测器上。可以说,这便是开始了作为“AI宇航员”的计划。
Advance AI那像神经突触般自我成长的线路本身也具有重大意义。构成Advance AI的高分子有根据特定的酶而瞬间固化的性质。这种状态的话能够忍耐突入大气圈时的热量和冲击,回收后就有再利用的可能性。
比起多次执行任务,我更期待着Advance AI会拥有与人类宇航员一样,不,是超越人类的适应能力。
老实说,我对宇宙开发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被Advance AI激发了好奇心后,我就参加了叫做“小行星道川采样计划”的项目。
开发完毕的Advance AI和搭载她的探测器被取名为鸫。将鸫送往目标小行星道川的探测母舰的名字叫做白鸟。据说是效仿“隼”,取了鸟类的名字。
Advance AI的项目是一个让还是初中生的我愉快又兴奋的挑战。但是,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对宇宙开发产生兴趣,所以没有出席鸫的发射。不过,接下来发生了比宇宙开发更花费时间的事情。我在大学学生食堂吃着乌冬面的时候,得知了探测器安全到达小行星道川的消息。于是,在听说因为降落到小行星道川的探测器推进器的故障无法起飞,采样计划受挫时,我也只是觉得有点可惜罢了。
如果那天晚上“小行星道川采样计划”的主任青木先生没有联系我的话,或许我会完全忘记她吧。
“关口君!她,这是怎么了……鸫说了‘非常抱歉’!知道计划失败后,她说了‘非常抱歉’啊!”
我甚至想要反问在电话那头滔滔不绝的青木先生所谓的鸫到底是谁呢。
“因为那时有点陷入恐慌了呢。”
在我来之前都负责管理鸫的锅岛先生苦笑道。
“我们对推进器的故障负有责任。不用说,那和鸫完全无关。虽说如此,鸫却说了‘非常抱歉’,这真是……”
正如锅岛先生所说。就算是Advance AI也只会在程序范围内有所反应。自己并没有错却反过来谢罪的AI(人工智能)真是前所未闻。
不怕误解地进行解释的话,就是以对Advance AI说“加油吧”就会加油努力,说“做点什么吧”就会做点什么的目的而开发的。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她会有那样的反应。所以作为负责鸫的程序的我就被急忙叫了出来。
鸫立刻分辨出了我的声音。“好久不见,真治。”听到她声音的时候,完全把她忘记的我不禁感到了羞愧。
在回忆着这些事情的期间,我终于等到了鸫的回复,被拉回到现实之中。
“现在没有问题。任务继续中。”
虽然说了任务继续中,其实是指“仍然待机中”。鸫的回收已经没有希望了。鸫用留下的测量器观测周围的状况,然后传送回了结果,但是对于在回收了小行星地表样品后,原本准备起飞的鸫来说,能做的事是有限的。没有马上能让她做的事情,现在就让她处于待机状态吧。虽然鸫的电池还能维持几周,但是,已经没有可发挥的功能了。
“关口君。没时间了。试试看你的那个想法吧。”
青木主任砰地一下拍在我的肩上,说道。
“是。”
我点点头打开麦克风的开关。鸫降落的小行星道川正在自转,通信是由上空的探测母舰进行中转的,虽然小行星的自传不会造成通信障碍,但是我们脚下的地球并非如此。
根据地球的自传,小行星道川在进入地球的阴影中时,大约有半天无法和鸫通信。再加上把信息传给鸫要三分钟。往返六分钟。通信能够使用的时间自然而然是有限的。
“鸫,这个阶段你没有任务。所以我有一个提议……”
我深呼吸后说道。
“你有什么愿望吗?比如鸫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情啊,或者想做的事情,不用客气,请说吧。”
然后,我关掉了麦克风的开关。
“通常来说,充其量也就是‘没有合适的答案’或者‘没什么特别希望’吧……”
青木主任的神色也有些紧张。
“主任也是知道的吧。事到如今,鸫不会做那种回答的。”
我为了避开青木主任和锅岛的对话,去添了一杯咖啡。我回到自己的座位后,啜着咖啡和时钟玩起了大眼瞪小眼。
提出让鸫自己寻求想法的问题,这就是我的提议。以鸫做出了设想之外的反应为理由。大家都推测作为Advance AI的鸫是不是萌生了一种自我或者意识,所以犹豫着是否要证实它。就算想要证实,那怎样的方法比较适合呢。所以我也一起参加了讨论,决定向鸫提出能够证实她自身意识的问题。
时钟显示着三分钟已经过去。正好是我的问题传达到鸫身边的时候。虽然相比普通的计算机牺牲了处理速度,但是鸫应该能在一瞬间判断后作出应答。三分钟后我大概就能收到回复了。
“喂,关口君。空了哦。”
经青木主任提醒后,我才意识到纸杯里已经空无一物了。我似乎喝了好几口已经空了的纸杯,便慌慌张张地再次换了杯咖啡。再换一杯咖啡后,终于过了三分钟。但是还是没有收到鸫的回答。
“五秒……十秒。鸫从来没有回复得那么慢……”
看着时钟的锅岛说道,此时,扬声器中传来了鸫的声音。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虽然这个答案让人很失望,但我们也稍微放心一点了。没想到,在我们正要相对苦笑之时,鸫继续说道。
“但是,非要说的话……”
即使知道鸫并不在那里,但我们还是死死地盯着扬声器。鸫的回答跨越三光分的距离,从扬声器中传出。
“我想要知道地球的事。”
我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喂喂……”
青木主任似乎是自言自语,然后陷入沉默。我对那样的青木主任说道。
“可以让鸫阅览关于地球的数据库吗?”
和锅岛先生片刻交换眼神后,青木先生点点头。确认完后我便面向麦克风。
“知道了,鸫。我把关于地球的数据库资料设定为可以阅览。你可以自由连接。”
“我的天啊,鸫有自己的想法呢。”
在我关掉麦克风的同时,锅岛先生用颤抖的声音说道。青木主任为了回应鸫发来的连接,发出调整内网的指示后重又看向我们。
“难道鸫是刚刚是因为在烦恼才延迟回复的吗?”
对这番话,我和锅岛先生只能面面相觑无从回答。即使想要分析鸫的回答,也无法冷静下来。
说着毫无要点的感想间又过了六分钟。鸫立刻开始连接内网,仅仅用了数分钟就完成了。
发生了什么?我们在脑中烦恼着的时候又过了三分钟,传来了鸫的通信。
“非常抱歉。回复的内容似乎不太恰当。”
说了这样的开场白后,鸫继续说道。
“我想知道的不是地球科学方面的数据。而是地球。”
再具体点……我拿过麦克风想要说话,最后却吞了回去。就算现在说了到达鸫身边也要三分钟以后了。而且从鸫那来的通信还在继续。
“真治,请用你的言语告诉我地球的事吧。地球看上去是怎样的,是怎样的地方呢。请告诉我地球的事吧。”
鸫的回答只不过是电子数据。然后用这边的电脑把数据转换成声音。但是,好像编写了硬是在这数据上添上了抑扬顿挫的程序似的。
“说请快点”的时候,是紧急的要事或者是还有几分宽余,都是用声音的抑扬顿挫来表现的。刚才,青木主任说“鸫和你说话的时候心情很好”并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确实,在和我对话时所回复的信息数据中有和别人对话时所不同的语气。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只有鸫知道。
从现在的鸫的语调中可以感觉到恳求般,而且是羞涩般的语气。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知道了。”
我打开麦克风开关后这么答道。
“地球上有大海还有大气,有炎热的地方也有寒冷的地方。生活着许许多多生物。人类也只不过是其中一部分。虽然自然非常美好,但是有时候也非常残酷。虽然环境破坏严重,但是大家都在努力思考解决的方法……”
到底有多少人在突然被要求说说地球的事情后能够轻而易举地说出来呢。关于地球,我毫无重点地想到什么就说给鸫听。
“应该回收鸫。”
我在会议上提出这样的主张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和过去一样,我也同意关口君的想法。”
锅岛先生如往常一样赞成我的观点。然后,青木主任因为我们的意见而露出苦笑的表情,这也是这几天来的记忆中一直能看到的画面。
“鸫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起飞。那样的话就必须派遣其它的宇宙飞船,但是无人飞船无法完成回收作业。至于载人飞行,那是日本无法单独完成的,事到如今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吧。”
我能够理解。为了回收无法自行起飞的鸫,只有人类去到小行星道川上以手工作业完成。但是对于现在的日本而言,完全没有这样的技术和预算。
“美国呢?俄罗斯呢?中国和欧盟不也在进行载人飞行吗。印度也把载人飞行列入计划了吧?”
“别说蠢话了。关口君。你觉得要准备载人宇宙飞行要花几年呢。今后小行星会慢慢远离地球。你觉得会有为了回收无人探测器,明知道危险还派遣宇航员的国家吗?”
对于青木主任的一番话,我只能紧咬嘴唇。
“不过,人工智能学会表示对鸫有兴趣。”
锅岛先生不愿善罢甘休。
“各国的人工智能学会好像在宇宙开发部门做着回收工作。Advance AI不仅仅是数据,正是因为疑似成长了的神经突触化的线路而存在意义。鸫到底有没有产生自我意识,为了证实这点,除了回收以外没有其他方法。”
“虽然大家这么说……”
突然开口的是从掌握这个计划的资金的政府派来的官员。这是政府第一次派人出席会议。
“实际问题是回收这个Advance AI真的有意义吗?日本制造的Advance AI产生了自我意识。这不就够了吗?已经是相当出色的功绩了。”
“虽然鸫以外的Advance AI也进行了各种模拟,但是没有同样显示出有自我意识反应的例子。”
我反驳道。
“为了小行星探测而在物理上和数据上都尽可能缩小的构造,或者是宇宙空间的环境影响都有可能成为原因。这是为了证实这点提出的提议。”
“我只听出了浪漫主义呢。”
官员唇角微翘,似乎在嘲笑着我的反驳。就在这时。目睹这一幕的青木主任忽然开口说道。
“那还是我很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在行星系川的采样。对了,就是‘隼’计划。”
突然间说些什么啊,官员只是诧异地凝视着青木主任。青木主任毫不在意,继续说道。
“据说当时的工作人员在突入大气圈之前,让‘隼’拍摄了地球的样子……不,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结果我看了那张照片后,不知为何就流下了眼泪。”
青木主任怀念地说道。
“据说当时的工作人员想,至少在最后让度过漫长旅程的‘隼’看一看地球。不过,这个行为本身是完全没有科学意义的。只是单纯的浪漫主义。”
然后,青木主任盯着官员说道。
“但是我觉得,忘却了浪漫主义的科学是无法让人类获得幸福的……对实际生活完全没有好处的宇宙开发为什么会给人类带来梦想,为什么能够让人类幸福,是否能请您稍微想一想呢?如何?”
官员思考片刻,然后回答道。
“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就是现实。”
然而,他又补充道。
“不过我也会尽可能联络各方面……事实上我看了那张照片后也哭了。那么久远的事情都忘记了呢。”
如此一番话后,官员微笑起来。
“嗯,因为大海也有很浅的地方。那里可以游泳哦。虽然在特别寒冷的地方是不行的。”
从那以后,每天一到能够通信的时间,我都会讲地球的事情给鸫听。
我关掉麦克风的开关,啜了一口咖啡,和青木主任、锅岛先生以及其他工作人员说说话,三分钟便过去了,我的话传到了鸫的身边。然后,时针再次前进了三分钟的时候,收到了鸫的回复。真是让人等得不耐烦了。在E-mail和电话还没有普及的时候,在还是用信交流的时代,大家都体会过这样的时光吧。只是我是第一次经历,而且这漫长的等待并没有让我极其痛苦,真是不可思议。
六分钟后,我收到了鸫的回复。
“真治会游泳吗?”
“会一点点就好了,去年去冲绳的时候溺水了。啊,所谓的溺水就是游泳失败的状态。因为人类无法适应在水中的生活。特别是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给鸫的回复中总是夹杂着小小的玩笑。鸫也并不介意这些玩笑话,对此也没有特意提出疑问。
“好奇怪啊。”
锅岛先生在关掉麦克风开关的我身旁嘟哝道。锅岛先生对着回过头去的我说道。
“最近,总觉得鸫从对地球的关心转移到你一个人身上了。”
“别开玩笑了。”
虽然我笑着,但锅岛先生却是一本正经。
“不,昨天也是这样吧。从雪的话题转变为滑雪和滑冰的话题,然后变成关口君有没有做过这些事的话题。在旁边听着的我总觉得鸫想知道你的事情,所以才抛开了雪的话题。”
怎么可能……说到这里,我也想起了一些迹象。不过,被他们这么说,我竟然完全不觉得不快,在知道了鸫对我抱有兴趣后反而有点开心。
可是为什么……思考之中又过去了六分钟。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今天能够通信的时间便结束了。鸫所在的小行星道川就要躲进地球的阴影之中。
“我有一个请求。真治。”
鸫这么说道。
“我想要删除一部分传送完毕的观测数据,可以吗?”
因为这个突然的申请,我和锅岛先生面面相觑。在后面听着的青木主任也跑过来,对我点点头。
“可以的,鸫。”
我关掉了麦克风开关,转向青木主任和锅岛先生。
“虽然已经接受了观测数据,就算删除也没有问题,但是事到如今鸫却说了这种事情……”
“鸫的电池只剩下几百个小时了。”
我因为锅岛先生的话而回过神来。
“就算删除了数据,也不能抑制电力的消耗,鸫或许在考虑着什么吧。”
“你们完全把鸫作为一个人格来对待了呢。”
青木主任苦笑道。
“不,不过这样也好。鸫她已经形成了一种人格了。你们这样的应对方式也再合适不过了。”
六分钟后,鸫又发出了通信。
“我还有个请求。”
“是什么啊,鸫。你说说看。”
在我这么说完的六分钟后,没有立刻收到鸫的回复。简直像是鸫在犹豫似的。时间像是过了几十分钟,但是事实上只过了数秒。几秒之后,鸫说道。
“我希望收到真治的影像数据。”
因为这番话,我倒吸一口气。锅岛先生对着这样的我笑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关口君。鸫对你抱有兴趣哦。”
“但,但是,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青木主任砰地拍了一下狼狈不堪的我,笑着说道。
“待会儿再讨论。快点把你的照片传过去。她在等着呢。”
“但是,没有现成的照片啊……”
“用手机之类的。喂,谁带数码相机了吗。”
完全不顾为难的我,青木主任向工作人员们喊道。
最终,鸫的回收没有实现。是因为没有向慢慢远离地球的毫无特色的小行星上遣送人类的价值吧。不仅没有得到人工智能学会的协助,也没能让宇宙开发的相关人员改变主意。虽然青木主任和那个官员也倾尽全力,但是花了太多时间。
鸫的电池只能维持二十五个小时了。这次能够通信的十二个小时过去后,会进入地球的阴影之中,接下来十二个小时都无法通信。之后,就算能够恢复通信,也只剩下一个小时的电池了。在下次的通信机会中,鸫的电池将会完全耗尽。
虽然我知道回收的可能性很低,但还是抱有一丝希望。不过,即使到了电池耗尽之前那天,也没有任何联络,工作人员们也明显为此意志消沉。我也不例外。我对和鸫的对话也提不起劲来。于是,鸫好像察觉到了。但鸫什么都没有问。我就这么没法好好地对话,白白地浪费了时间。
鸫所在的小行星道川马上就要进入地球的阴影中了。鸫只剩下了十三个小时。在此之前,我必须联络鸫。我沉重地对鸫说道。
“鸫,在电池容量不足百分之一的时候,用剩下的电力注入酶,让你的Advance AI线路凝固。”
我的话花了三分钟传到了鸫的身边,又要花三分才能钟回到我身边。直到昨天为止都是让人心情愉快的等待时间,但是今天却感到说不出的沉重。
“了解。已经做好了线路固化的准备。”
鸫没有对我的指示说什么。我无法忍耐,自己对鸫问道。
“你知道这个状态意味着什么吗,鸫。”
然后又过了让人窒息般的六分钟。
“我知道。电池将在十三个小时后完全用尽。这是在这之后为了保持我现在的状态而做的线路固化作业。”
凝固线路的话,鸫可以说是进入了“睡眠”状态。适当地处理后,应该能回到原来的状态。但这都是要在地球上在合适的环境中进行的。即使在被放置在宇宙空间内的鸫身上进行这种处理,也不知道有没有复原的可能。谁都不知道。
“真治。”
鸫忽然说道。
“我能回到地球吗?”
因为这番话,工作人员们变得鸦雀无声。我最初也无法接话。因为这是鸫第一次提到自己回到地球的可能性的话题。
从现实来看是不可能的。小行星道川正慢慢地远离地球。再次接近地球要三十年以后。到了那个时候,还有人记得鸫吗。
恐怕鸫也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
……不,不对。不对啊。不管过了几年,还是几十年都会记得鸫的人类还是存在的。还是存在的!
确实,会记住鸫的人最少也会有一个人,那个人就在这里。
我握着麦克风,喊道。
“鸫!我会让你看到地球的!”
虽然我知道工作人员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我身上,但是我毫不在意继续说道。
“是约定哦,不管过了几年,还是几十年,我都会让你看到地球的。因为会让你回到地球的!是约定哦,我绝对会让你……!!”
六分钟过去了。没有收到鸫的回答。在我的声音传达到的三分钟内,鸫勉强还在能够通信的范围内。但是在鸫回答我的三分钟内,小行星道川已经进入了地球的阴影之内。
最终,那天没能收到鸫的回复。
小行星道川要在地球的阴影中待十二个小时。通信中断的时候,鸫的电池只剩下十三个小时。恢复通信后,就只有一个小时了。尽管如此,应该还是有能和鸫稍微说会儿话的时间。
在能够通信时间到来之前,我都闷在指挥使附近的休息室里,想着要不要露脸都想烦了。要对电池完全耗尽,机能停滞之前的鸫说些什么好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看了一眼时钟,马上就要到恢复和鸫通信的时间了。
怎么办……可是,现实没有给我判断的时间。休息室中的内线电话响起。只有我在这里,这一定是为了叫我出去的通话。我抑制着心中的骚动,接起内线电话。在报上名字之前,青木主任就在电话那头喊道。
“快点过来,关口君。鸫的电池所剩无几了。通信中断期间,鸫几乎用完了剩下的电力!”
“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啊。总之,和鸫的通信时间连一小时都不到了。还有几分钟就要中断。电池容量还剩百分之五,应该马上就要开始固化作业了。快点,关口君!”
我无从选择,条件反射般地跑出休息室,飞奔至指挥室。
“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木主任和锅岛先生也对着一边跑向麦克风一边询问道的我歪着脖子,迷惑不解。
“不知道。总之是设想外的事态。原本剩下一小时的电力全都消失了。”
“鸫,发生什么事了?”
我打开麦克风的开关,向鸫问道。我无法问出很长的问题。说话之间,鸫的电量也在流逝。三分钟后,这边的话传送到了。计算出电池余量的工作人员说道。
“减去固化作业必须的时间,电池的余量已经不到三分钟,通信到达之后电池容量应该马上会变成百分之一,然后开始固化作业。”
什么啊。那不是意味着我的话有没有传给鸫也不知道吗。这样的话如果一开始就待在指导室就好了。
“如果想想剩下的电力容量,较短的数据能够送达的可能性是……”
我能够理解这番话只是工作人员的安慰。我不想等待回复必要的三分就想要离开指挥室,但是被青木主任和锅岛先生沉默着阻止了。然后,又过了三分钟。
“真治。”
从扬声器中传来鸫的声音。
“约定,好开心……”
这时,鸫的声音中断了。所剩无几的电力也被切断。等回过神时,我已经蹲在地板上哭了起来。那时能做的也只有哭泣了。
“博士,请当心。虽然装着压载仓,但是并不是适用于道川重力的东西。”
“我知道。你以为我是谁啊,凯特。就算看上去这样,我也是作为日本人第五个登上月球表面的男人哦。”
“是第六个,关口博士。有记录说,之前的宇航员比你快了五秒。”
Advance AI凯特从上空的母舰婉转地订正道。
穿着宇航服的我环视周围。周围一片漆黑,但是用宇航服上的灯以及带有光亮调节功能的头盔,能够看清周围的样子。周围被一些石头和沙砾覆盖着。虽然和月球表面相似,但是因为在视线之前的影像是断断续续的,所以我知道那并不是月球。这里是小行星道川。和鸫断绝通信的三十年后,我站在了这颗小行星的表面。
从鸫的电池耗尽,完全断绝通信的那天开始,我有了明确的目标。我继续学习人工智能,另一方面朝着宇航员的目标不断训练着。努力是有价值的,我得到了各种各样的头衔和荣誉,但是那并不是我的目标。
我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便是遵守与鸫的约定。去小行星道川迎接她的约定。
只是如此罢了。
为此我用尽了一切手段。作为人工智能研究的第一人,我向世界广泛呼吁回收鸫的必要性。所幸,Advance AI在那之后也继续顺利地进步,现在已经成为人类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推进日本前进的AI宇航员也走上了正轨。
在上空支持我作业的凯特也是AI宇航员之一。
Advance AI会萌生自我意识吗?会产生自我吗?随着它的普及,科学家就不用说了,甚至在哲学家、宗教人士、社会各界人士间都发生了争论。这些争论延后了鸫的回收计划。但是这些争论似乎也是我挑起的。我也知道某种意义上是搬弄是非罢了。
那之后的三十年中,以小行星道川再次靠近地球为契机,拟定了鸫的回收计划,我也作为宇航员成为了任务的候选人。对于认为我的行为是公私不分的责难我也并不生气。因为那的确是事实。
因为我利用了一切,做好了背负一切责难的觉悟。只是,只要能够接回鸫,我就算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这三十年中,我只是为了这件事而活着。
“关口博士,鸫在你右手边约五米的位置。”
我因为上空待机着的凯特的通信,慎重地前进着。看到了。被宇航服的灯光照射,作为探测器的鸫的本体出现在视野之内。我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鸫的本体,三十年前我完全对宇宙开发没有兴趣,完成了鸫的程序后便离开了现场,甚至在发射之前的本体都没有看到。和实物模型以及照片中的样子完全一样的姿态就在眼前。从六角形的身体上伸出着陆脚,以及伸出采集样品用的手臂的样子确实是探测器鸫的姿态。
采集样品用的手臂?我在宇航服里歪着脑袋有些迷惑。如果记忆正确的话,为了采集小行星表面样品的手臂不是应该在通信中断很早之前就被本体收纳了吗?
我诧异地走走近鸫的本体,然后调整了宇航服的灯光,照亮采集样品用的手臂。
于是,我恍然大悟了。
知道了这三十年间一直不知道的事情。和鸫断绝通信的那天,一个小时的电力为什么消失的原因。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哭了起来。想来,已经是相隔三十年的泪水了。从与鸫断绝通信的那天以来,我从来没有哭过。无论多么痛苦都忍耐着训练以及诽谤和中伤,只是为了等待这一天,这一瞬间。
鸫也同样等着这个时刻。
那天,在小行星道川进入地球阴影中,以及通信中断期间,鸫驱动着采集样品用的手臂,在沙石上留下信息。
相信着我一定会遵守约定。相信着我一定会来到这片土地上迎接她。鸫为我留下了讯息。
真治 谢谢
我 期待着
看到 地球
在样品采集用的手臂前面,小行星的沙石上留下了这段话。就在这既不刮风也不下雨的小行星上。谁都没有目睹过鸫的讯息,在这三十年间暴露在真空中只是等待着我的到来。
我将手伸向怀抱着我的相片沉睡着的鸫说道。
“鸫。我来晚了,真是抱歉。我总算来接你了哦。那么,一起回地球吧。”
试着把遥控器对准学姐
作者:前書き
插图:零花
直说吧。
我,梶田太一正在恋爱中。
在高中一年级,这个在世人眼中青春洋溢的时间段里,这是极其健全而又令人满意的状态吧。
对于这个宣言,我先声明我并没有否定或者贬低那些还没谈过恋爱,对这些事情没兴趣的同龄人。
与不由得像这样加上一句保身之话的小心谨慎相应,我是个极其平凡的,小市民般的存在。
成绩保持得比平均分高一点点,处在最不会成为话题的位置,运动能力是上体育课不会感到痛苦的程度而已,体格也是平均水平。相貌嘛,至少也不是那种端正到一眼看到就会令人着迷的水平。应该是这样的。
有些软弱这点就算了吧。
这个年纪的自尊心往往会成为复杂的东西。
从这个平凡的我的角度来看,就算说起恋爱,也是和同班同学的女孩子拘谨而纯洁的交往着……就是这种程度的交往而已。
在被严厉的言语指责之前,我先订正一下。
这只是我梶田太一在单相思而已。
对象是同在戏剧社,大我一年的山田樱子学姐。
樱子。
尽管听说过她本人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的传言,但是我无法克制在叫樱子学姐的时候心中涌现而出的,想叫学姐名字的欲望。
断言是日本人的心灵之花也不为过的“樱”,与作为女性的名字(虽说最近也有人认为这条规则已经不适用了)必然会加上的“子”合在一起,就是樱子。
大家可能会有“还真是陈腐”的之类的意见。
事实上,这个名字如果是挂在那个满头金发黑了吧唧传闻中哪天突降暴雨眉毛就会消灭掉的一年B班天野某人的姓氏下的话,我或许还能付之一笑。
但是,把它放在山田樱子学姐身上的话,如果召开全国樱子小姐大赛,学姐具备的樱子气质毫无疑问会让她登上领奖台。
不过呢,只是这样解释的话,想必各位读者无法认同樱子学姐的樱子气质。所以,接下来就由我来稍稍描述一下学姐吧。
像是出演某个红瓶香槟广告的模特般柔顺的乌黑长发,用发卡分开的前发中露出的额头强烈地彰显出自我。
如今已经很少见的粗眉毛的眉线下方,稍稍吊起的大眼睛闪闪发光。在日本人平均高度的鼻子下面,女性化的下颚上有着少许不平衡的大嘴巴露出笑容——这就是樱子学姐的尊容。
只是这样讲述,她那与其说可爱,倒不如说是由帅气的要素构成的容貌,可能会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但是,由于本人一直在咧着那张大嘴发笑,平心而言,“亲切的容貌”的评价应该是最合适的吧——这个说法在我的内心获得了全场的一致认同。
把她的容貌配在那身高150厘米的娇小身材上,实在是太美妙了。
在这个世人对身材相关的性骚扰态度很严肃的时代,不得不停下对体型的描写让我觉得很不甘心虽然不能告诉其他人她的身材怎么样但是真的要说的话果然还是学姐的身材太棒了。
非常的美。
淋漓尽致的美。
樱子学姐是美得过了度的女神。
抱歉,偏离本题了。
总之,我的意思就是自己完全拜倒在了樱子学姐的裙下。
我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多余解释。
在我看来,所谓有理由的好感都是之后追加上去的,因为那样会让我不由得想说“如果这个理由就是全部,那只要有一点不契合,就不是喜欢了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就只有我迷上了樱子学姐这一个事实,我心怀着如果能让那副笑脸只为我展露无论怎样的对手都能够战胜的觉悟而这就十分足够了“……喂~尾田同学?你在听吗?”
像现在这样只把我叫出来,还对我展露从来没向别人露出过的微笑——但我光是想象这种情况,还没有付诸行动。尽管如此,我也做好了相应的觉悟。该出手时就出手。
话虽如此,刚才这也只是写实的想象。学姐的样子看起来太完美了。
“在夕阳的照射下,雪白的额头闪闪发光的样子真的好美妙,学姐。耀眼到了让我无法直视。”
“你还真是失礼。”
伴随着这句话,樱子学姐的眉头微蹙。
“咦,学姐?”
我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地把自己想到的话脱口而出了,而且现在站在眼前的樱子学姐是我仰慕的那个真真正正的樱子学姐,而不是心中想象的空气樱子学姐。
“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
“真的一点也没听呢……”
樱子学姐边叹息边抱怨,眉头也蹙了起来。啊,那轻蔑的眼神太宝贵了。
我确定那曲线美是文化遗产级别的。虽然不知道到哪里去申请比较好。
言归正传,这里是我们戏剧社使用的技术室。现在是天空中闪耀着晚霞的时刻,西侧的一面墙上排列着窗子的技术室染上了这个时间段射入的光芒,姑且不说对演戏来说很麻烦和让社员感到讨厌这两点的话,正如文字所写,这是一段黄金时间。
这事本来就和我这种以樱子学姐为目标入部的散漫社员没什么关系,而且今天表演的也是去年作为社团活动的文化祭剧目,所以我正贪婪安稳地睡着懒觉。(再者樱子学姐已经撤下了去年幕后舞台工作的职位)
另外,虽然我在偷懒,但能让樱子学姐像这样出声招呼,我不得不自吹自夸这是咱一贯喜欢的玩法。
话虽如此,要是给学姐留下不好的印象,一切就都白费了,只不过从她的眉宇间来看,我似乎用不着担心。
“对不起。什么事,学姐?”
“真是的,你也稍微在乎一点好吗……今天已经解散了,但是社长看到你在睡觉,所以让你把遥控器和钥匙还到职员室去。”
原来如此。我的意识基本上都倾注在樱子学姐身上才没有注意到,但说起来教室里留下来的社员只剩下用一只手就能数出来的程度了。
明白了吗?——樱子学姐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地说道。我高速地点了点头,装模作样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钥匙和监控器。
“嘿嘿~我明白了。”
“嗯,要好好地还回去哦”我们做出了这种有些像是短剧演员的约定。
就这样,我从学姐那里接过了配置在技术室里的电视遥控器。要是没有这个遥控器的话,电视就没法接通电源。为了不被学生随意拿来使用,遥控器通常被保管在职员室里,今天是为了社团活动而借来用的。
因为从技术室到职员室的升降口很狭窄而且在教室的另一侧,所以还钥匙或者遥控器的话一般是由一年级的学生负责。平时的话是会让人觉得很麻烦的事情,但是能成为和学姐对话的契机的话,那就值了。
尽管如此,我其实也没有和樱子学姐缺乏对话到烦恼不已的地步。
毕竟我们戏剧社的社员也就是二十人不到的小社团,樱子学姐也爱说话,不管学年和性别,她和社员们的关系基本上都很好。
反过来我这边尽管是毫无热情的宝贵男性成员(戏剧社这种地方就是女生的出没地带),但因为不会偷懒不干货物搬运之类备受期待的力气工作,我才取得了和樱子学姐比较能不拘泥地谈话的后辈位置。
感到很舒服的同时,我也安于现状。
“啊,还有别忘记关闭电源哦,之前你就忘掉了。”
“啊诶,是这样吗?”
“看,已经到这个时间了不是吗?不知不觉不就看漏了吗?”
樱子学姐边说边敲着反光的桌面。原来如此,这么亮的话看漏了也不奇怪。
樱子学姐的笑容与额头比什么都耀眼,以至于我一点儿也看不见。这种话是说出来比较好还是不说出来比较好呢。
“那我就关了。”
在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无意间,真的是无意识地,把手中的遥控器对着樱子学姐的额头,试着按下了电源键。
“喂!”
对我的恶作剧,学姐像是开玩笑般举起了紧握的小拳头。
啊啊,稍微有些发火的樱子学姐也真可爱啊,击碎沉醉在幸福感中的我的,是突如其来的尖锐警告音。
“发现不正确的处理行为,三分钟后系统将强制关闭。将废弃正在进行中的工作数据。未能保存的数据请视情况而定进行保存。想要终止强制关闭的话,需要所有者登录。”
在机械的声音响起后,樱子学姐的额头上紧接着显出发着红光的六位数字。
【03:00:00】
然后,那些数字立刻从最右边开始减少。当最右边从0变成9的时候,左侧的数字也渐渐地减小了。
“……啊?”
“咦?”
学姐头上显出的迷之数字,就像是定时炸弹的时限一样。
“学姐那个是……”
“!”
在理所当然地发出疑问的同时,用手指着学姐额头的我眼前,樱子学姐边把迷之数字藏起来,边向后退了一步,被踢飞的桌椅撞到的抗议声同时响起。
一帮家伙(樱子学姐所在空间人类的总称)惊讶地回过头来,可樱子学姐完全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她只是带着我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抓住了我的手。
“过来一下!”
然后,她完全不等我这边的回答,向着教室的出口跑去。啊,学姐的手真柔软啊。还有,好小啊。
这样想到的我理所应当地跟着学姐开始移动。
好不容易才和学姐牵到手,不过是由于讨厌移动这一点就放开这握住学姐之手的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的心里不存在这种愚蠢的选项。
话虽如此,我也没有沉浸到只是因为这样的感触就忘记确认状况那么深的幸福感里。到底向哪边去才是作为人类的正确选择呢?这一点就先不考虑了吧。
“那个,樱子学姐,发生了什么事吗?”
“总之你跟来就行!”
说是跟来却有强拉硬拽的感觉啊,学姐。
我在心中对着来到走廊后步伐加快的学姐说道,但为了不让这些话成真,我拼命地迈着步子。
那么小的身体里究竟哪里来的如此大的力量?学姐用让我不禁吃惊的强大力道拉着我奔跑。从去的方向来看,前方是通向屋顶的楼梯。
接着,我立刻在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被谁强硬地拉着手上楼,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而且拉着我的手的学姐还是以三段跳的速度向楼上前进,所以最后我已完全落入被生拖硬拽,小腿持续被楼梯碰撞的窘况。
“好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全强者简称全强也一定会嚎哭的痛苦从我的要害处传来。
但是,比什么都恐怖的还是樱子学姐用那平均体格的身子如同字面意思所示,把高中一年级的男生单手拉上楼梯这件事情。
然后,应该上了锁的屋顶大门,就像是没上过锁一般被推开了。我只希望没听到金属破坏之类令人不快的声音。
哇——樱子学姐出人意料地有力气啊——
……嗯,看来这次就连我都无法打圆场了。
拥有那么强力量的樱子学姐究竟打算在屋顶上干什么啊。
一冲到屋顶就立刻四下确认这里有没有其他人的樱子学姐终于向我回过头来。
她一直紧闭的嘴巴和蕴含力量的眉毛威风凛凛。
而且,我果然没有看错,她额头上数字依然闪耀着光芒。顺便说一句,现在的时间是【02:29:40】。当然了,数字马上就减少了。
用能听到声音的程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计时器樱子学姐(我命名)叫了起来。
“因为处于紧急状态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我会告诉你其实我是某公司制作出来的人形机器人为了解决蛮不讲理的事情和做各种测试才成为了这所学校的学生!”
她说出的是让我忘掉了小腿疼痛的冲击性话语。
“什么!?”
也就是说我心爱的樱子学姐是机器人是用是冷冰冰的机油和其他种种物体堆砌而成是血管里不通血的存在学姐如果是被制造出来的那制造学姐的是谁换言之要是继续制造学姐的话最终可以迎来一家一台樱子学姐的蔷薇色未来吗。
“但是照这么说的话,其他人迟早会有量产型樱子学姐吗?!忽然觉得好难以接受!”
“你是听我的话还是不听我的话到底是哪一边?”
“不,我在认真的听,机器人樱子学姐。”
“机器人这种说法好过时啊!?”
混蛋,这种反应也犯罪般的可爱啊,究竟怎样才能让我的记忆变成影像输出呢?
“不,这些话先放到一边,学姐急着说的话是?”
我一边情不自禁地想着,一边在表面上装出冷静,看着樱子学姐数字持续减少的额头问道。
我并没有对樱子学姐的话有所怀疑,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这不是别人而是学姐所说的话。
“再过一分五十九秒,系统将强制关闭。”
恰好在这时响起的机械声让樱子学姐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果然很可爱。为什么我的记忆不能变成影像之类的话刚刚也说过了。
不,等等……我刚才没有说过强制关闭这种危险的话,好像开始只是我的误操作还是别的什么导致学姐变成了像是收到重启指令的电脑吧?
“没错!那,那个,总之因为你刚刚的恶作剧让我遇到了眼看就要机能停止的危机!”
学姐用易于理解的回答解决了我内心的疑问。这就是所谓的临机应变吧。
或者说是以心传心,无微不至的亲切设计,不愧是樱子学姐,简直是鬼斧神工啊。
不好,现在连专心赞美樱子学姐的空闲都没有了。
“也就是说,从机器人樱子变回原来的樱子学姐!?”
遥控器指向对象按下电源键就结束的初恋,未免太过凄惨了吧。不,比起这个,更加重要的是樱子学姐因这件事而消失不是对世界的珍宝难以容许的犯罪行为吗。去死吧,过去的我。
“虽然你理解了,但那真的是非常讨厌的说法!太让人生气了!但是既然事已至此,你就快点负起责任吧,不会说no吧?!”
“真希望是在其他情况下听到的台词呢。不过,只要是能帮到的忙,在下乐意效劳。”
多亏了平时就开始勤奋地做拒绝樱子学姐的宗教劝诱和借钱的请求以外选择的想象训练,现在才体现出了成果。
我不由自主地立刻回答。
“嗯,回答不错,但那种游刃有余的态度让人很火大!”
可是,樱子学姐像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糟糕事呢。虽说我有种她会全部讲给我听的预感。
因为在我的想象中最为刺激的也是“同我交往”,而稍微现实点的是“有点事情想跟你谈谈”,即使这样的展开在预料之外,但这毕竟是进一步接近学姐的机会。
不,现在是能够乐观的状况吗,冷静地想一想,我不禁有了这样的疑问。但是在这个瞬间,我还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得不遵从樱子学姐的想法继续跑下去。
补充一句,学姐额头上的数字在以秒为单位减少的同时,模拟的“咔嚓咔嚓”声也在煽动着我的危机感。
“那么,要负起责任的话,具体来说我该怎么做!”
“进行所有者登录!从现在的试验状态下,切换我体内各项任务的优先度,应该就能取消强制关闭的任务了!”这句话在我心中,像是电流般疾驰着。
“也就是说,让我培育成<无法逾越的障壁>以外的樱子学姐!”
“所以说你为什么只在对自己有利的地方理解得快啊!虽然大体上是那样,总之你快点按顺序开始吧!”
“了解!”
“首先是声纹登录!叫我的名字。可以吗?预备,开始!”
“樱子学姐!”
“……啊,混入杂音了!重来一次,不要叫学姐!”
“咦咦咦!?舍弃学姐的后缀这种事请一定要遵循步骤!”
“你什么时候变成少女漫画中的登场人物了!?好了快点!预备,开始!”
那要称呼“您”吗?就算把这个问题先放到一边,我对直呼学姐这种存在的姓名这样的行为本身还是有所抵触。不过,这些辩解在樱子学姐那认真的视线注视之下,全都在喉头处卡住,被我强行吞了回去。事已至此,我下定决心干脆用能够响彻学校的声音大声喊了出来。
“樱子!”
“……成功!OK,接下来是静脉验证!”
樱子学姐用比眨眼长一些的时间闭上了眼,微微点头的学姐接着用她那小小的手抓住了我的左手。
在下一个瞬间,我们的手掌贴合,手指缠在一起,变成了所谓的情侣握。
我用一生一次的勇气尽全力舍弃了学姐的称呼,她的反应却这么平淡(在这种状况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我心中稍微凹下去地方眼看着就沸腾了。居然没能从耳朵里喷出蒸汽来,这也可以说是奇迹般的幸运吧。
“樱,樱,樱,樱子学姐!?”
“现在正在扫描中,心跳稍微给我平静一点!”
“要是能做到我当然会做但是我也有回应不了这种期待的时候!”
因为垂下的掌心像是要合并起来一样紧紧地握着,从手的构造上来说,我们的距离自然会缩近也就是说我的眼前是闪闪发光的樱子学姐的头发和那里散发出的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形容的美妙味道。
“已经死而无憾了。”我把刚刚想到的事情都无意识地说了出来。
“那些话以后再说!……OK!那么姓名,性别和年龄!开始!”
“梶田太一男性16岁!兴趣是樱子学姐!”
“最后的我可没问而且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接下来住所和电话号码!”
“嗯,是(为了保护个人情报而屏蔽)!”
“好!那么现在开始宣读使用同意事项和免责事项,给我认真听!可没有第二次重复的时间了哦?”
“明白!”
“使用同意事项。一、所有者要……”
啊,刚开始宣读的几秒钟大脑就把情报遮断了。
说着我完全不明白的话的樱子学姐那美妙的声音从右向左流泻着。虽然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不过我连网上显示的的文字都不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好好读下去。
我也知道这只是借口而已,但是我感情上拒绝这种麻烦事。
“……到此为止!明白了吗!?”
樱子学姐的大嘴快速地变换着形状,编织出话语,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我没有放过每一句能够听懂的话,点头表示赞同。
“明白!”
“很好!按照刚刚的回答表示同意利用规定,接受所有者登录!”
樱子学姐带有完成事务口吻的话让我如释重负,不过她额头上的数字只剩下40秒了这样就……
“……咦?”
可是,那个计数器没有停止。学姐也不知怎么地垂下了脸。
然后学姐开始微微颤抖,她慢慢地抬起头,漂亮的眉毛都拧到一起的同时,发出了悲痛的声音。
“……接,接下来请继续回答调查……!”
“这算什么鬼把戏啊!”
对于学姐来说像是预料之外的状况下,我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脑海里浮现的话语。调查没有回答完毕就无法结束是怎么回事?
就好像被免费的宣传语所引诱,欢呼雀跃地点击链接,结果跳出来的却是约会网站的登录画面那时的心情。
我这样的心情是传达到了还是没能传达到呢,樱子学姐带着自暴自弃的表情,像是想制止我说话般举起了手。
“吵死了,想抱怨就抱怨公司去!呃……你是在哪里认识樱子的?!”
“是入学的时候,匆匆忙忙地换教室的途中,在三楼东部的楼梯口遇见的!在那个十分晴朗的日子闪耀着光芒的学姐的额头就是我的太阳!”
“讲的非常细腻但我完全没法高兴起来!樱,樱子给你的第一印象怎么样?”
“我觉得有犯罪般的可爱!想让人去举报的那种程度!”
“果然过于褒奖了!关于樱子的事有和谁说过吗?”
“在班级午休的时候说起学姐的美妙之处导致朋友疏远了我三天。”
“还有20秒系统将强制关闭。”
“~~~~~~~~啧!今,今后你打算如何和樱子交往!”
“请一定让我们做纯洁正确而又下流的笨蛋情侣!”
“忍到现在的你不是笨蛋吗?!”
“你不觉得爱就是毫不犹豫吗?”
“废话是没用的!”
樱子学姐揉着头发十分苦恼。那明明就是我原本以为的必杀台词。
“……10,9,8……”
机械的倒数声就像是不会看气氛一样回荡着,学姐停止了烦恼。
“最,最后一个问题了呢!你在痛苦的时候也好,贫穷的时候也好,生病的时候也好,健康的时候也好,都会对爱樱子,尊敬樱子,为她尽全力做事,你能发誓吗?!”
“我很荣幸!”
正当我这么回答的时候,最后的1变成了0,樱子学姐额头上的数字立刻消失了。
紧接着保持着情人握的状态,学姐那娇小的身体向我的胸口扑来。
超出想象的轻柔冲击,难以想象的温柔感触。接着,像是盛夏的柏油路般的热气一下子向我奔涌过来,让我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埋头在我的衬衫里的学姐究竟正露出着什么样的表情。
“…………”
什么话也浮现不出来,惊人的沉默使感到难为情的我一个劲地看着学姐的头发旋儿。就连我也没有做过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想象训练。
顺带一提,我反射性地回答的最后的调查内容现在才传到了我的脑袋里。
究竟哪里像是调查了?做那样设定的该说是技术者还是科学家?但不管怎么听……
……呃,也就是说刚才是那个吧。
虽然不停地发出指示,但也不是没有听到我的心声。
“……事到如今,你再说没听清楚可是行不通的哦。”
学姐那透过衣服的气息使我感到酥痒的话语,在这个时候——或者说正因为在这个时候,一字不漏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从那像是黑绸帘子的头发里些许露出的耳朵变得通红,这一幕当然也没逃过我的眼睛。
“是。”
——我重复一遍刚开始说的话。
我,梶田太一正在恋爱中。
而那份恋爱的单相思也在今天的这个时候也成为了遥远的过去。
就算被说成是多么荒唐滑稽而毫无道理的三分钟时间产物也好,只有这一点是确确实实的真实。
鹮与机器人
作者:羽根川牧人
插图:kyo
我的一天,只能持续不到3分钟。
晚上七点醒来,眼前的鹮一如既往地在我面前和我说话。
“哟,更纱。感觉身体怎么样?”
“嗯,感觉不坏。”
回应了像是说好了似的问候之后,鹮都会给我说他今天见到体验到的事情。
我时而回应着他所说的这些,时而发表自己的想法,时而笑出声来。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这一天的三分钟就这么过去,而第二天的三分钟又要开始了。
“更纱在睡着的时候会不会看到一些画面或者听到什么声音啊?”
“……这样的事情似乎没有过呢。”
“这样啊。如果能听到或看到的话,我就能听你说你的事情了呢。”
鹮所说的,一定是关于梦境的事情。他大概是担心尽是在说他自己的事情,我会不会觉得烦闷之类的吧。
但是,我是不可能做梦的。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我是一个机器人。
我和在睡眠中脑袋也在运作的鹮不同,充一整天电也只能运行三分钟的破烂电池断电之后,我的电流回路就会完全停止。
鹮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天真地盯着我看。
“那这样的话,就说说以前的事情吧。说说至今以来更纱经历过的事情。”
某年,某月,某日的时候,机器开始杀人了。
可能是因为病毒,可能是某人植入的程序,还可能是因为他们在战争中被当作武器的缘故,原因已经无从得知。
长时间的杀戮不断持续。然后,在众多的机器中属于高智能机器的“人形机器人”的我,开始对自己为什么要杀人产生了疑问。
但话虽如此,我也没有接收到来自人类的其他指示。
周围并没有和我有着同样疑问的机器人。说起来,本来除我以外的机器人,似乎也不会自己思考。
在我的眼前呈现的,只是巨大的机器来回走过的痕迹,以及变成了废墟的荒废都市而已。
我连之后要做些什么都不知道。
在那个时候,我偶尔发现了还是个婴儿的鹮。
他的父母,似乎已经被低智能的大型杀戮机器杀害了。鹮那时还小,恐怕没有被那些巨大的杀戮机器发现吧。
我把婴儿带回到了装设着自己充电座椅的房间里。然后依据已经灭绝了的鸟的名字,给他命名为“鹮”。
这对于我来说,完全属于随机的行为。这样的行动,人类会称之为“失心疯”吧。
我是以女性人类为模版做出来的。所以我想如果我做出像母亲一样的行为的话,说不定就能找出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我为了他准备食物,给他穿上衣服,教给他语言以及文字。他一天一天地成长,变得很多事情能够一个人做了。
与之相反,我的电池也逐渐接近寿命,即使在充电座椅上长时间充电,也渐渐变成只能活动一段很短的时间。
已经变成少年的鹮,给这个已经无法动弹的我起了“更纱”这么一个漂亮的名字。并且为了让我即使不出外边也能眺望星空,他将房间的屋顶开了个洞,做成了一扇天窗。
从此以后,一边躲过杀戮机器,一边寻找着自己的食物以及和我的身体匹配的电池就变成了他每天必做的事情。
这一天的我也在体内的计时器到达晚上七点的时候醒了过来。
“鹮……?”
但是,我却没能发现一直以来都在我眼前的他。
“鹮!”
我从充电座椅上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在周围寻找。
说不定是被外面的机器发现了。虽然鹮一直会带着护身用的手枪,但是和杀戮机器正面冲突,我很难想象他能有机会存活下来。
最坏的设想在回路中环绕,我感到耳边听到的杂音变得越来越大。
“更纱!过来这边!”
听到鹮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我舒了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鹮像是在拖拽似的搬运着什么东西。
“这是我在道路旁边捡到的。看起来好像还能动。”
我帮忙从另外一边抬起,将其放在了鹮平常使用的床上。
“这孩子和我很像呢。”
鹮这么说着。
这是鹮遇到的第一个“人类”。
第二天醒来,鹮的旁边坐着一个女孩。
她是昨天我担进来的少女。年龄应该和十六岁的鹮差不多吧。虽然她的体力看起来也稍稍有所恢复,但身上还有伤,要痊愈还需要一段时间。
少女战战兢兢地说出了她的名字“秧鸡”。看来秧鸡还是对我感到恐惧。
“秧鸡踏进了死之领域。然后似乎在那里不好运地碰上了K呢。真的,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了。”
我们将从这里往北的地区称为死之领域。死之领域是杀戮机器的巢穴。我和鹮将徘徊在那里的红发人形机器人,以刻在它肩上的英文字母“K”命名。
因为K和我很像,所以从K那里逃脱的秧鸡对我感到恐惧也是无可厚非。
“你是从哪里过来的呢?”
“……离这里三十公里远的,人类的城市。”
人类的城市。我对这样的东西还存在于这个世界感到震惊。我在和秧鸡见面之前,还想着说不定鹮已经是存活下来的最后一个人类了。
秧鸡来到这个地方的目的,是来收集掩埋在瓦砾当中的电子数据,并将人类过去曾经拥有的技术带回城市。
在秧鸡来到这里之后,鹮变得尽是说些与她有关的话题。
与秧鸡的交谈,秧鸡带来的奇怪物品,秧鸡对事物的偏好,都成为了鹮述说的对象。
然后,与秧鸡有关话题同样经常提起的话题,是有关人类城市的事情。
在用秧鸡的手机终端看到城市影像的那一天,鹮表现出了从来没有过的兴奋。
“听说除了和我和秧鸡以外,还有很多的人在呢。更纱也和我一起去人类的城市吧?”
“可是,我并不是人类哦。机器人,是没办法到人类的城市去的。”
“更纱是人类,在身为一个机器人以前,更纱就是更纱。”
鹮一边轻抚着低着头的我的头发,一边说着。
“更纱,一直做着更纱就好了。我喜欢着保持着原来样子的更纱。城市的人们,也一定能理解更纱的魅力。”
“……谢谢。”
明明已经来到这里一周的时间了,秧鸡到现在还在恐惧着我,不怎么会接近我身边。看到这样的她,我不禁想到,自己一定不会被人类接受的吧。
秧鸡的伤口修复之后,鹮就整天和她一起出门了。鹮是去收集食材和电池,秧鸡是寻找有着电子数据的光盘或其他储存媒介。因为两边都是在找东西,所以一起行动也有一起行动的道理。
但是,在我内部构建的情感程序,却不断地传出“不高兴”“不愉快”的警告声。
我对鹮的心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母亲与朋友的类型,转变为了恋人的类型。
鹮和秧鸡之间,似乎并没有我对鹮类似的特殊情感。但是,以后会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毕竟。
和我用合成纤维做成的头发不同,秧鸡的头发柔顺亮泽。
和我在关节部位缝合起来的皮肤不同,秧鸡的肌肤没有缝合的痕迹。
和我冰冷的坚硬手腕不同,秧鸡的手既柔软又有温度。
然后,比起这一切都重要的是,和只能与鹮说三分钟话的我不一样,秧鸡可以和鹮说上二十四小时的话。
每次我看到秧鸡,我内部的bug似乎就会不断产生。
在人类的城市,与秧鸡一样的人应该数不胜数。如果到了人类的城市,鹮就会被抢走。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我也无法对兴致饱满的鹮说“不要到人类城市去”这样的话。
某天 ,鹮在七点后过了一分钟才回来。似乎是为了帮助秧鸡收集数据,他出了趟远门的缘故。
“为什么在我起来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陪我?”
我那时还以为鹮是不是扔下了我,自己去了人类城市,于是不安到了极点。
“只是晚了一分钟不是吗?”
“只是晚了一分钟? 我一天仅仅有三分钟的时间哦!?”
面对着发泄怒气的我,鹮焦躁地提高了音量。
“为了那三分钟,你知道我一直以来等了多久吗…………!”
他说完这句话,马上又闭上了双唇。
“……抱歉。是我不好”
鹮紧紧地将我抱入怀里。
在那温暖之中,我感受到了他心中担负的寂寞。
鹮在秧鸡来到这里之前,在和我说话的三分钟以外的时间里,一直是孤独的。
“对不起。”
我为自己的不足感到抱歉。
然后我注意到了。
不想让他到人类城市的想法,仅仅是我的任性而已。
一个月之后,离向人类城市出发的日期还剩下两天了。鹮在前段时间,用废材做了一个能将我和充电座椅搬运起来的搬运车。
那一天,秧鸡说想要复制储存在我体内的电子数据。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我搭话。
秧鸡一边将线路插入我太阳穴的端口中,一边在我的耳边细语道。
“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我能感觉到你和其他机器人是不同的,也拥有着与人类一样的情感。”
“嗯。”
“……但我还是无法接受你。今天虽然能够像这样和你交谈,但在我的心中的某处还是会害怕你。”
“那也没有办法呢。毕竟我在和鹮相遇之前,也已杀过数不尽的人类。”
秧鸡将颤抖的手,叠在了我置于扶手之上的手上。那既体现了她的勇气,也是对我给予的温柔。
“如果你能像匹诺曹一样变为人类的话……我们说不定能成为朋友呢。”
“匹诺曹?”
“你不知道吗?是讲变成了人类的人偶的故事。”
“那个人偶是怎样变成了人类的呢?”
秧鸡用悲伤的眼神看着认真询问的我。
“……更纱。匹诺曹只是个童话故事哦。”
我无法变成人类。
但是,至少能让我和鹮共度光阴的话…………
这样的心境,混杂着我不想失去鹮的焦躁,以及想要为鹮做些什么的愿望。
只要能获得新的电池……
而在到达人类城市之前,实现这个愿望的手段只有一个。
我比往常的启动时间提早了一个小时,在六点的时候醒来了。
和我预想中的一样,鹮和秧鸡还在外面探索没有回来。
我从充电座椅上站了起来。因为充电时间的减少,我的活动时间也相应地缩短了。
我能够运作的时间剩下了一百七十秒。
我已经无法浪费任何一秒。我背上自己以前使用的掷弹发射器,打开门出去,全力地加速跑出。
时间剩下一百六十秒。我一边向着北方——死之领域跑去,一边搜索着杀戮机器的踪影。
一百四十秒。 前方两公里,发现了和我一样的人形机器人K。如果是我现在的脚程,还有七十秒就能与之接触。
一百二十秒。 在我后脑的电池插口有两个。其中一个里面是寿命快要到头的电池,另外一个则是空的。我打算将从K那里夺取过来的电池插入那个空的电池槽当中。
一百秒。 已经进入了死之领域。我只预留了单程进入领域的时间。只要能得到新电池,就没有必要考虑回去的时间了。与之相反,如果我没能拿到电池的话,就再也无法见到鹮。
八十秒。 离我和K战斗的时间相距毫厘。即使是在没有时间限制的情况下,我能否战胜K还是个未知数。但即使这样,我还是想要得到它。
七十秒。 获得能够使得鹮不会寂寞的,两人所共有的时间。
六十秒。 我已经在视界中捕捉到了K正在徘徊的身影。
六十五秒。 K注意到了我,将无感情的视线与格林机关枪对准了我。
六十三秒。 避开伴随着复数的炮声射来的无数子弹,我向前迈进。
六十一秒。 到达射程范围内。我将掷弹发射器瞄准K按下扳机。
六十。 K停下了格林机关枪飞身后退。
五十九。 在K刚才还在的地方,随着掷弹发出的闪光发生了爆炸。
五十八。 扬起的激昂尘土遮挡了视线。
五十七。 在一瞬的沉寂之后,
五十六。 撕裂烟尘的子弹,再次袭来。
五十五。 我虽然向右跳避,但是左腿和胴体中了一两发子弹。
五十四。 我在斜面倒毁的大楼的墙壁上着陆,
五十三。 确定好子弹发射的位置,连续按下扳机。
五十二。 由于连续发射的冲击,我的身体激烈地颤动着。
五十一。 爆破声与粉尘遮断了我的感官。
五十。 只剩下一发子弹,我停止了炮击。
四十九。 对方的枪声虽然还在继续作响,但并没有瞄准这边。
四十八。 我一口气缩短着与对方的距离。
四十七。 在粉尘当中,我看到了一头红发。
四十六。 K还没有注意到我这边的进攻。
四十五。 我保持着突进的速度,射出了最后的掷弹。
四十四。 敏感地对发射音产生反应的K,使用枪身阻挡了炮弹的推进。
四十三。 爆炸发生了,格林机关枪被炸得粉碎。
四十二。 爆破的碎片刺破了我的拟化外皮。
四十一。 我并没有在意这些,顺势将手臂砸向K。
四十。 K背面朝下倒在了地面。
三十九。 将已经没有了弹药的掷弹发射器扔在一边,
三十八。 我以骑马的姿势,压制着想要站起来的K的头部。
三十七。 从我的手部,内藏着的针枪露了出来。
三十六。 “抱歉。”
三十五。 我将在贯穿力上有所强化的针状子弹,瞄准K的思考回路射入。
三十四。 第一发。抵抗的K用右拳打向我的左脸。
三十三。 第二发。拳头击中我的眼部,我的眼珠被打破了。
三十二。 第三发。K的拳头停止运动,落了下来。
三十一。 K的眼睛失去了光泽,停止了运动。
三十。 我将K整个反转,从后脑部拔出电池。
二十九。 这样,我就能回到鹮身边了。
二十八。 看到有了新电池的我,鹮会为我感到高兴吗。
二十七。 我试图将电池插向脑后的电池槽中。
二十六。 咔……咔喀……
二十五。 咔……咔喀……
二十四。 ……为什么插不进去?
二十三。 ——
二十二。 原来是电池的型号不一样……
二十一。 这句没有意义的话语,从我的口中说了出来。
二十。 十九。 十八。
十七。 我放弃了继续说下去。
十六。 已经,没有回到他身边的时间了。已经没有,离开死之领域的时间了。
十五。 我横向倒下,将耳朵贴向地面。
十四。 嗯,我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十三。 鹮是人类。
十二。 秧鸡也是人类。
十一。 城市里有许多人类。
十。 但是,我并不是人类。
九。 我是机器人。
八。 在地面盘转的蚂蚁,偶尔划过天际的鸟儿们,也都和同类相聚。
七。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这才是最幸福的状态。
六。 鹮不会为了我,才每天度过二十三小时五十七分的寂寞时光。
五。 鹮的寂寞,一定会被某人填补才对。
四。 ……嗯,我是知道的。
三。 这样的思考过程,也只是为了欺骗自己的虚伪吧。
二。 其实我。
一。 我是那么地,想和你。
零。
当我睁开本以为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时,发现自己正待在一个熟悉的狭小房间里。
水泥的墙壁,鹮所使用过的餐具和床铺,能够看到夜空的天窗。
以及我原本坐着的,已经老化了的充电座椅。
我不禁歪起了脑袋。
电池已经用完了的我是不可能自己动起来的。这么说来,应该是谁把我搬到了这里。
到底是谁?虽然感觉十分不可思议,但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哟,更纱。感觉身体怎么样?”
会这么和我说话的,世界上只有一个人。
在我眼前出现的是鹮本人。
但是,不可能会这样。
我倒下的地方,是鹮未曾踏入过的死之领域。
而且,如果鹮进入了死之领域的话,即使发现了我,在不被杀戮机器发现的情况下将完全不会动的我搬到这里始终是不可能的事。
“鹮?你没有去人类的城市吗?”
是我,把鹮作为人类的幸福夺走了吗?
但是,面向毫不隐藏自身担心与迷惑的我,鹮温柔地微笑着。
“这里就是人类的城市哦”
“诶?但是……”
鹮走到门口的地方,将门打开,让我看到了外面的景色。
眼前是一如既往的倒塌的楼房和家园。但是,不知为何房屋里零星地从窗户透出灯光。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因为在此之前,除了我们以外,没有什么人住在这里。
然后,在这些建筑物的缝隙间,我发现了被破坏并横倒在那里的巨大杀戮机器。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昏暗的街道中,人类的小孩正在踢球玩耍。
孩子们发现了突然出现的鹮,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啊!是队长!今天没有和杀戮机器战斗吗?”
“今天啊,我要和我最重要的人见面哦。”
鹮和孩子们挥手告别之后,将门关闭了。
“你那时想做些什么,我分析了秧鸡复制的数据之后大概都了解了。但是,居然睡在了那么多机械逛来逛去的地方,你的性格还真坏呢。就因为这样,事情才变得这么大费周章。”
人类一点一点地取回了失去的技术后,进入了反击的时期。而鹮似乎是作为反击的先锋在战斗。
“和这个领域一起,我将你从那里夺回来了。”
我终于注意到,鹮的脸庞比起以前变得更加成熟。
“完全没有想过鹮居然会做这样的傻事啊。”
打倒杀戮机器,扩张城市的范围,做这些事应该不是一般的辛苦。至于觉得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想法,会不会是我的自我意识过剩呢。
明明像我这样的人,忘记就好了。
“其实我们两个都是笨蛋吧?我不是说了吗。更纱你,只要一直是更纱就好了。”
鹮依靠着我坐着的充电座椅扶手,然后用他那增加了伤痕的手抚摸着我触感不怎么样的脸颊。他,似乎流下了泪水。
“让你等了十年,真是抱歉。”
之前的我认为仅仅拥有的三分钟无法留住他的心意。
这样想的我真的太愚蠢了。
从破裂了的左眼处,散架的玻璃碎片掉在地上。
我触摸着他温暖的手说道。
“对于我来说,那只是一瞬间哦?”
我是机器人,所以不会做梦。
因此,不管是怎样像梦般的场景,对我来说都毫无疑问是现实。
虽然在人类的城市里,要将不是人类的我接纳进去,说不定是永远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能将我,将原本的我毫无保留地接纳的人,就在这里,就在我身边。
这就足够了。仅仅是这样就足够了。
鹮,还有身为机器人的我。
对于鹮来说,我所能做的事情是极其微小的。
不过,我也只是,只是希望鹮能获得幸福。
在他的幸福中,我相信我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变得沉重的眼皮闭合之前,我思考着今后要和鹮共同度过的时间。
那的确相当梦幻,对于我来说却又实实在在。
在我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直有鹮在我身边,陪我说话。
从天窗窥探着这一切的月亮,静静地照耀着相互依偎的我们。
皇家公寓朝日的真相
作者:竹岡葉月
插图:しらび
三分钟。
隔着教育学校和小学,徒步到大学只要三分钟。
虽然需要把洗衣机放到阳台上,但浴室和厕所都是分开的。
虽然是远远不能称为精致的三坪一室,但窗户是朝南的。
虽然有着连两个人交错行走都无法做到的厨房,但有一个双喷口的煤气灶。
在录取的同时,真波决定去东京,和母亲一起四处寻找着可以独居的公寓,想要在预算许可的情况下找到条件最好的那个。皇家公寓朝日二〇三室。虽然母亲生上雪子面露难色——“呐呐小真波,如果只是要一个附近有车站的公寓,你能住到更漂亮的地方哦。”,但对于就读初高中都需要走远到不行的路的真波来说,与学校之间的距离只要花泡一碗杯面的时间就能走完是很有魅力的。
另一方面,姐姐生上瑠子则说“住得近并不是那么好的事哦?”。这就是于当地的短期大学毕业之后,在老家当了两年OL的姐姐的说法。对即将要品尝独居生活的弟弟毫不掩饰嫉妒地说出了讨厌的话吗姐姐。啊哈哈。真波洁白的牙齿闪着光,离开了故乡。
——嗯,姐姐。现在我才明白,你所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不论怎么看都是一幅悲惨的景象。
“夏天草凄凉,功名昨日古战场,一枕梦黄粱……”
他不由得想起想起了芭蕉先生的俳句。明明只个经济系的学生。
正在学习现代经济动物为何物的大学三年级生似乎也养成了闲寂幽雅之心。
旭日的光芒从朝南的窗户射进皇家公寓朝日二〇三室的三坪房间,照射着万年被炉(注释:架上盖着被,用以取暖)上的薯片袋子,照射着已经变成垃圾的“鱿鱼干”袋子和盘子中半干半透明的蛋黄酱,照射着惠比寿的罐装啤酒,照射着白薯烧酒和威士忌的瓶子,也照射着蔫掉的黄瓜和味噌。
如果从被炉向下看去,可以看到空罐子和瓶子堆积如山。
真波的友人们直到不久之前还在这个房间里。他们喝得酩汀大醉,像是金枪鱼一样躺倒在地毯上,叫嚷着“头好痛~””喝太多了~”“好难过~”,在三十分钟之前各回各家去了。
没有人在的房间里,下酒菜、酒精以及人们的吐出扩散的二氧化碳臭味混合在一起,漂浮在空气中。
“为什么我家总是,总是会变成聚会地啊……”
他明白原因。因为是三分钟。
隔着教育学校和小学,徒步走到大学只要三分钟。
没有一个独居的人租借距离学校这么近的房子。拜此所赐,这两年零数月中,真波不得不允许系里的友人熟人前辈后辈、小组的友人熟人前辈后辈、打工处的友人熟人前辈后辈等所有人的拜访。“喝酒吧~”“那就去附近的真波家吧”“打麻将吧~”“那么就去附近的真波家吧”“赶不上末班电车了~”“那么就去附近的真波家吧”——已经变成要说理由就因为是真波家了。皇家公寓朝日二〇三室,已然不是真波的家,而是周边学生的别墅,或者说是共有财产了。
在短期大学上学的姐姐,一定是通过旁观者的角度知道了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会有怎样的后果。啊啊,那个时候的我为什么没有再仔细地询问一下呢。时光已经没法回溯到过去了。
对凄惨的景象产生一阵晕眩,他忍受着自己身上的宿醉感,将空掉的罐头放进塑料袋里。
有一次他为这不合情理的境遇而叹息的时候,友人们口径一致地说道。
“哎呀,我们的话也会考虑到‘T•P•O’(注释: Time(时间)、Place(地点)、Occasion(场合))嘛。如果你交到女朋友的话,就一定会爽快利索地把这个房间让给你和小女友的。知道了吗?”
杀意沸腾。我做不到还真是抱歉了,连女朋友都没有呢。就这样,生上真波今天也允许了他们的非法侵占。
扔掉为了做苏打水烧酒而使用的葡萄柚果汁盒子。扔掉胡椒博士(Dr. Pepper)的塑料瓶。
当然,他也确实有着如果真讨厌就拒绝他们的想法。
重视徒步三分钟的地理位置,既不搬家也不赶他们回去,会一直接受友人熟人前辈后辈来到家里这种事——或许只是单纯的因为寂寞而想要和人说话吧。
“……呜呜,我,我大概是是个超寂寞的家伙吧……”
发自内心想要女朋友呢。不是找借口而是说实话,能和自己在一起的可爱女孩子——
“嗯?”
准备把垃圾塞入袋中的真波,想要看看还有没有留下什么而拿起万年被炉时,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有个女孩子正在蜷缩着睡觉。
“啊啊啊啊啊?”
她穿着轻便的红色羽绒服和纯白的七分裤。裸足的趾甲上涂着淡淡的橙色。染着茶色的长发在藏住女生容貌的同时散开在地毯上。可以听到从下方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
他不由得把被炉放回原处,像镇石一样正座在桌面上思考着。
妄想终于变成现实了吗?神大人将天使赐予讨厌单身并为之哀伤的青年了?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不是那样的。不对。好好想想吧,生上真波。
昨天晚上确实是难得在大学附近普通店里喝酒。由于研究班上的前辈被内定录用等原因,和研究班同学一起举行了庆祝会,之后要再次举行宴会,大家就按照惯例蜂拥到了真波的家里——在成群结队徒步到公寓的途中,对这儿那儿的学生打招呼说“一起去庆祝吧~”“一起喝酒吧~”——这样的庆功游行中,好像是有一个穿着这样衣服的女孩。
“嗯……已经到早上了……?”
看到那个女孩从身下的被炉里爬了出来,他不禁畏缩起来。
纠结缠绕在一起的长发下面,露出了只有大约一半到四分之一,和日本人略有不同的五官,这让他的记忆愈发鲜明起来。
她的名字是支仓茜,多次说过“喝不来酒”。一开始完全是在很客气地喝乌龙茶,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情绪却高涨起来,甚至以真波为对象,进行“喜欢你啊啊啊”“我也是啊啊啊”这样意义不明的告白大会。但她本人似乎是忘记了。
“早,早上好。昨天……实在是……”
“早上好,生上同学。你为什么在这种地方……?”
因为她说的没错,真波从被炉的桌面上爬了下来。即使如此,他的心情还是有些僵。
啊啊,酒的力量真可怕。真没想到会和只是偶然相识的女孩一起喝酒过量。
“大家呢……?”
“已,已经走了,第一节课都快开始了。”
“diyi,jieke?是指首门课吗?”
“我也是必修课,所以必须得做准备了。你怎么样?今天的课——”
在因尴尬而加快语速的真波身旁,屈腿蹲着的茜似乎还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看上去还是睡眼惺忪的她脸颊那一块已经超过了白皙,而有种苍白的感觉。哪怕是这样,那也是张犹如英国的妖精画作般令人入迷的容貌。
她忽然用两手捂住了嘴巴,然后——
“呕……”
前夜所吃的下酒菜,毫无保留地回到了原地。
鱼尾狮。鱼尾狮。大家一起来鱼尾狮。
从浴室那里传来刷刷的淋浴流水声,那是支仓茜进去洗澡所发出的。真波听着那声音趴在地面上,用一只手拿着抹布给鱼尾狮做善后工作。
“你应该没有喝过酒吧!?”
“没喝过……只有乌龙茶和……之后那个外面画着水果图案的罐装果汁……”
“难道说是梅酒和冰洁果汁?那是酒啊酒!”
“诶,是这样子的啊……”
隔着浴室的门,茜所发出的“原来如此”的声音细微到了让人几乎无法听见。
女孩子入浴的场景。但是她在自己眼前,像是印度不可接触之人一样呕吐的样子,连真波那份能应对动摇的从容都夺走了。
“总之呢,支仓。替换衣物已经放在门前了。虽然只有我的运动衫,但是已经洗过了哦,毛巾也是。”
“谢谢……”
“呜哇,已经五十五分了!我第一节课到不了的话就糟糕了啊。支仓,你慢慢洗也没有关系!我走了!”
锁上门之后煤气表上的数字啊啊啊啊!
连去听她回答的空闲都没有,真波整理了下装束就冲出了公寓。隔着教育学校和小学,徒步走到大学只要三分钟。能如此之近实在是太令人庆幸了。
必修课结束回去之后,正如预想的那样,已经看不到支仓茜的身影了。
准备好的替换用运动衫已经消失,湿漉漉的毛巾挂在了房间干燥用的洗衣架上。与之相对的是,被炉上留有一张写着“非常感谢。对不起。支仓茜”的便条。
这张便条是再利用了广告纸的内侧写下的。不知是不是作为道歉的证明,还是用来做镇纸的一张千円纸钞,以及给人一种这些就是零钱包里面全部零钱感觉的一百円和十円硬币,被放在便条上方。
“对不起……吗。”
圆滚滚的文字。支仓茜。她写的字原来是这样的啊。
原本以为和茜的接触点到此就完全消失了。“在大闹一场的男生家里吐了,这种人不行的啦!作为人生的黑历史一定要抹杀掉!而且见面的话也会非常尴尬!”他也没法无视少数几个女性朋友提出的意见。果然只能认同她们了吗。
那一千四百六十五円是分手费。真是可爱呢——不,是非常可爱。
但同时我和我的房间也是黑历史的一部分了吧。这样想着,总觉得她的行为一点意义都没有。
友人们很轻率地说,这种时候就应该喝酒嘛。于是这会儿,真波也想着去喝了。
所以,在傍晚课程结束的时候,他在皇家公寓朝日的入口处看到支仓茜时,真的是十分惊讶。
“啊,生上同学……”
蹲在信箱下的她看到真波的身影后就站了起来。轻飘飘的薄纱迷你裙下,露出了雪白的纤细小腿和漆皮鞋。
“支仓茜……同学。”
“之前……那个,非常抱歉!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你借给我的运动衫已经洗好带来了,这是表示歉意的点心。”
她这么说着,站在真波面前将名牌购物袋,和装在里面,看起来就很贵的地下商城食品街点心递了出来。
“虽然只是从爸爸的店里拿来的东西就是了。”
“这——这已经够了!请不要再介意了!”
“但是,果然还是不好意思吧。”
“够了够了!什么时候等在这里的?啊,上楼吧?请你喝点什么还是做得到的!正好我从便利店买了冰淇淋回来!”
“啊,那么……”
她短短地说了一句,就和我一起上楼了。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由于已经把糟糕的东西塞进了壁橱和组合板家具(注释:以各种颜色的木纹合板为素材,组成的简单收纳家具)里面,现在才得以招呼她进来。冷藏库里的两升装可乐也正好只剩下了勉强够倒满两杯的量。这也太幸运了吧。
“真的不用这么费心。”
真波拿着可乐走进了三坪房间。支仓茜保持着大小姐的坐姿,坐在窗前的坐垫上。那个时候是裸足,而这次则是长筒袜。
“才不可以那样呢。”
“不不,我很惊讶呢。支仓同学还真是个好人啊,简直就像是正直认真的大和抚子。”
他盘起腿在被炉的理一遍坐下。茜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啊,那部手机和我一样呢。你看。”
由于她带来的手机和真波的是同一机型,甚至颜色都一样,他首先挑上了这个话题。
然后必须找些适当的玩笑,支仓茜还真是个熠熠生辉的美人啊。
美丽的浅褐色波浪长发光泽得仿佛有着天使的光环,耳边的银色耳环折射光芒,服装也是大小姐风格的罩衫和薄纱迷你裙。和之前穿着运动装刚睡醒的样子相比,费时费力之后的差距相当悬殊。
她化着与年龄相符的妆,外观看上去有种高中女生的甜美、天真和可爱,是真波喜欢的那个类型。
“生上同学。”
“怎,怎么了?”
“如果可以的话,那个……请当我上次没有来过吧?我本来没有打算就这样准备不足地来见你,头发乱蓬蓬的,衣服也穿得一塌糊涂。本来是想要打扮得再漂亮些,能让生上同学吓一跳的呢……像这种笨蛋一样的错误……”
“诶?”
真波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你知道我的事情吗……?”
“你果然不记得了呢,明明只是两年前的事情。”
听到她有些悲伤的声线,脑子不禁更混乱了。
两年前。大学一年级。真波刚来到这里的时候。
自己会忘记这样超级美人的脸吗?不,等等,好像确实在哪里见过。
“啊,啊——你是那时候的!”
“哎,你想起来了吗?”
骗人的。他并没有想起来。但是话都已经憋到嗓子眼了,这个时候必须说点什么。
“那个啊那个啊,从开学仪式开始都没过去几天的时候呢。”
“是的。呜哇,好高兴,你还记得呢。”
“怎么可能忘记呢。那个,你瞧……”
“生上同学……”
茜露出激动神情的表情,正凝视着他。看着她那带着热情的双眼,反而令人在意起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探出身体的真波,只要稍稍改变下角度就有可能亲吻到她。
说起来,这样的状况真的可以说是OK的吗——?
茜闭上了眼睛。涂在她眼睑上的珍珠白色眼影映入了真波的眼帘。他鼓起勇气,想要将嘴唇贴上去——
“呀吼!真波,有精神吗——!”
“没有精神的话就应该喝酒!”
“喝酒咯!”
突然间玄关的门被打开了,友人们带着酒店的塑料袋一起走了进来。他们看着真波和茜,受到的冲击让他们的酒瓶都滚落到了地板上。
“唔嗷!”
茜默默地把手机扔进手提包里,说了句“我回去了”,便站起身离开了。但是真波还是无法动弹。哐哐哐,这是她跑下去时皮鞋后跟碰击到门前的金属楼梯发出的声音。就算如此,真波依然动不了。
在凝固成两手撑住被炉桌面上的姿势的真波背后,响起了友人们颤抖的声音。
“……真,真真真真真,真,真波,我,我们难道说,做了史上最不解风趣的行为……?”
“是,是啊!”
“…………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他们老老实实地掉了个头。
只有一个人的三坪房间里,真波重新躺倒下来,形成一个大字。
犹如间歇泉般的懊恼油然而生。
“笨蛋啊啊啊啊啊,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我这个笨蛋啊啊啊啊啊!”
原本明明是个好机会。
从地板的一端到另一端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就在那个时候,手机传来了震动的声音。
“干嘛啊,谁打来的……?”
真波保持着横卧在地上的姿势,翻弄着被炉坐垫的里面。的确是在这附近听到声音。
感触到了一个类似于手机的东西,他就把它拉了出来。
正要确认来电信息时,真波忽然注意到。诶——我的手机什么时候有这种满是闪闪发光的玻璃珠挂件了?
被炉上面,有一台手机。那是大约半年前出品的白色滑盖样式。使用状况不好也不坏。只不过,代替自己挂上去的皮革挂件的,是一个用玻璃珠做成的鞋子挂件。
亮晶晶地释放出光泽的玻璃鞋,就如同是从灰姑娘的童话故事中取出来的一样。漂亮又有女孩子气,不论怎么想这都只可能是支仓茜的东西。
刚才他就在找自己的手机,但这样是根本没法找到的。大概是由于她过于慌张,以至于拿错了自己的手机和他手机吧。这就是真波现在得出的结论。
但是,如果现在打开这个手机确认信息,并且把自己的号码输入进去更是需要勇气。而且总觉得这样做有种在偷窥活生生的女孩子的感觉。真的好吗?这不是紧急情况吗?纠结纠结着两小时都过去了。这就是现在的状况。
嗡嗡嗡。
“呜啊。”
再次收到邮件的真波被吓住了。
但是在画面上显示出的寄件人号码有些眼熟。是我的手机!
“啊,你,你好。”
『你好……这个声音,是生上同学吗?』
在耳畔响起的,是带着些许鼻音的甜美女声。这一定是茜。
“是,是的!你是支仓茜对吧!”
『太好了。果然是生上同学拿着呢。』
眼前浮现出她放下心来松了口气的样子。
『回到家之后看到手机真的是吓了一跳呢。又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那种情况下也是没办法的事嘛,机型也好颜色也好都是一样的。”
『谢谢你。生上同学果然很温柔呢。』
很温柔呢。很温柔呢。虽然很想马上把这则通话给录下来永久保存,但这台手机是茜的,不能随便使用。
『我很想再回来一次,但是现在有点……』
“啊,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不来也没有关系,明天也好后天也好都不是问题,我有空。”
仅仅是稍微和她解释了一下,茜就笑着说了句“生上同学真是的”。
『那么明天在学校交接怎么样?我的课大约在三点半结束,就在正门前见吧。』
“OKOK。三点半是吧。”
『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哦。值得纪念呢。』
至始至终保持着良好心情的真波挂断了电话。
——逆转再见的安打。
——人生充满了玫瑰色。
——我是超·胜利组。
皇家公寓朝日二〇三室。隔着教育学校和小学的操场,徒步走到大学只要三分钟,我觉得只有这点是卖点。现在的我试着朝向天花板伸出了拳头,不知为何有了这样的心情。
第二天。
真波在约定好的大学正门口等待着茜。
特意挑出两节课之间的空闲时间,甚至到车站商场去买了崭新的衬衫,紧紧抓住确实是茜使用的女性手机。但是从外表上来看,他一副有些疲惫的样子(太兴奋就一点儿也不帅气了啦!),一直遥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正好三点半。果然还是来太早了吧。
五分钟经过。该来了吧。
十分钟经过。是不是拖课了?
十五分钟经过。嗯?
三十分钟经过。
(喂!)
的确是很奇怪。握在手中的手机没有挂饰。他啪的一声打开滑盖,给理应被茜所拿的自己的手机(真麻烦)打电话。
然后,正当他要摁下通话键的时候,震动又开始了。由是自己的号码来看,这是茜打来的。真是太麻烦了!
“喂!”
『喂,是生上同学吗?你现在在哪里?』
真是无法相信,茜似乎也在寻找真波。
“在哪里?在门前面啊!是正好三点半来的!”
『骗人,哪里?我也在啊?』
怎么可能?他环视四周,用一只手拿着手机东张西望,转来转去。由于相约在这里见面的人有很多,也会看到这样就像是小故事一样的景象。比方说大概是在中途找到了目标人物,说着“为什么你在这种地方啊”“找了你半天~”再挂断电话,举起手互相击掌。
“哪里?如果在的话就挥一挥手吧。”
『生上同学也来回走一下嘛。』
但是确实不在。找不到。真让着急。
『你是在正门吧?』
“在啊!在银杏树道的正前方,也可以看到一号馆和教务科的入口!”
『一号馆……?教务科……?』
到底是发动了什么魔法啊。
他手足无措地一直站着,连下午四点都超过了。
『…………………………已经够了。生上同学这个骗子。』
从手机传来的茜的声音,冰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骗,骗子……支仓同学?”
『说什么想起来了,明明什么都没有回忆起来。太过分了。已经不知道了。回去了。我要回去了!』
“等等。手机,不交换的话会很麻烦的!”
『不会还你的!』
“哈!?”
『我要把它摔得粉碎。生上同学这个坏蛋!』
大概是咬牙切齿地发着火吧,她情绪激昂地如此宣言。这可玩笑开大了啊。
“我,我不懂你什么意思!搞什么嘛,那我不停地用这台手机打电话,做坏事也没关系是吧?”
『去死吧,呆子、章鱼、笨——蛋!』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通话。
真波呆住了。这的确是突如其来的变故。
“……去死笨蛋什么的,是什么时候……”
拧紧眉头发牢骚的瞬间,真波突然停下了动作。
始终站在正门中央的真波脑中,浮现出了一幅场景。樱花树的新芽美丽耀眼。没有人影的校门和栅栏。滚动着的红色SxxBxx。难道说难道说难道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
毫不顾忌周围人的视线大声叫着。这样啊,是她——!
——两年前。五月。
隔着教育学校和小学的操场,徒步走到大学只要三分钟。
自己是结束了首次学业登记后,渐渐习惯于按照自己所做的时间表去上课的大学一年级学生。由于生上真波要上第一节课的语言学,所以他正向着大学走去。
“呐,你肚子疼吗?”
那个时候在小学的校门口,他曾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小孩子蹲在那里。
虽然对于真波来说还算很早,但时间已经快接近九点了。小孩子的上学时间也应该早就过了。
“还是说受伤了?把谁叫过来比较好吧?”
“…………呜,呜呜呜呜呜……”
小孩子正在那里哭泣。
于是,他就顺势追问下去。
“……哼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小学生也很不容易呢。”
“讨厌。我不想再去学校了。”
由于四月的换班而离开了喜欢的朋友。由于被班上的男同学取笑欺负。由于最爱的祖母回到伦敦去了。诸如此类。
在校车接送点那个区域坐了下来,小孩子当场谈论起她的境遇。她从书包中取出面巾纸,擤了擤鼻涕。
虽然头发短到可以看到耳朵,像是男孩子一样穿着短裤,但烦恼似乎也和她的身高一样严肃。
“但是呢,老实说我觉得你不要太去在意男孩子的欺负。我也记得那时的自己对可爱的孩子总是很不坦率呢。”
“可,可爱?”
“是的。虽然那些家伙可能自己没有察觉,但在大约三年之后注意到自己的过错而咬牙切齿了。这是经验之谈。句号。”
小孩子睁大了宛若暹罗猫般色素稀少的眼睛,不停地眨着眼睛。
“哥哥觉得我可爱吗?”
“可爱可爱。如果你再稍微发育一点的话我都想拜托你和我交往了呢。”
“那,那么,我会加油的。”
微笑着说些好听的话后,他们分别了。
说起那句加油,他原以为是“加油去上学”的意思——
午后三点半。在陆续开始放学的小学校车接送点中央,他看到了支仓茜的身影。
她就连红色的书包都没背。简朴的T恤衫和短裤装扮,半低着头混杂在同班同学中准备离校。
注意到真波的她对朋友们说了几句就跑了过来。
老实说,真的很难得。就那样一个人站在那里的话,甚至有可能被举报为可疑的人。
“……你来干什么?”
“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道歉。”
实在是,她怎么看都像是有着童颜的女高中生啊,结果却分明只是个早熟的小学生。
“回忆起来了吗?”
“记起来了记起来了”
“我一直在努力想要长大,为了生上同学。”
真的呢。
苗条修长的手足。T恤衫处适当隆起的胸口。没有化多余的妆,现在的样子正好符合真波的喜好让他几乎都要拍手叫好了。
“现在多少?”
“不久前的身体测试是一六三厘米。”
“不是说这个,年龄。”
茜在那边行了个礼。
“支仓茜,十一岁。朝日台小学六年级二班。”
“十一……”
有些发晕。
“……小、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别在那,那种时间瞎转悠。爸妈会哭的吧!”
“要说哭的话,是因为爸爸他们说要我去上补习班的呢。因为要考试,所以经常会留到那种时间啦。而且他们两个每天都会迟到。”
“还穿着名牌衣服!”
“奶奶从伦敦送给我来的。”
“手机——”
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在找茬。虽然自己小的时候并没有,现在未必就是那样。
总觉得越生气就发现各种各样的代沟越是突出,但茜纯真无邪地微笑着。
“还给你的话就和我交往吧?生上同学。”
“你啊……”
“总之,已经存了我的邮箱地址了。接下来把感觉像是女生的地址全部删除!”
“你以为你是谁啊!”
“但是人家喜欢你嘛。”
吓了一跳。
“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你。你说过等我再长大点就会和我交往的,所以我一直一直在努力。呐,生上同学讨厌我吗?”
脸很喜欢。身体也很喜欢。但是,被贴上了小学生的标签。
“……交。”
“交?”
“如果交换日记或者书信来往之类的呢?”
“诶~什么嘛,生上同学太让人扫兴了吧。”
“不会扫兴的,这才是小学生间纯洁的男女交往啊。”
不是这样的话会被抓起来的吧。这是必须小心谨慎的地方。
茜拉过真波的手臂,闹别扭似的撅起嘴。
隔着教育学校和小学,徒步走到大学只要三分钟。
会被当成聚会场地,会响起门铃的声音,今后仍会发生很多事。
或许,这就是迄今为止最大的圈套。
Q&K
作者:築地俊彦
插图:すばち
“你想逃狱吗?”
少年抬起头,看到一名长发少女。
她坐在一张对面的椅子上,冷淡的表情和那副端正的容貌很不搭调。少年正背对着食堂的墙壁吃饭,无论谁靠近都能轻易察觉,因此他本应事先对少女的出现有所预见,可回头想来,他却完全不清楚她是怎样出现的。
“我……”
“啊啊,先别说你自己的事情。你出生在哪里,如何成长,怎么来到这里,这些我都不想知道。我的记忆异常得好,很不善于忘掉东西,因此我不想让脑子接收多余的信息。接受工作之前什么都不听是我的行事作风。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就是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再问你一遍,想逃狱吗?”
少年迟疑了数秒,最后明确地回答。
“想。”
同时他低声说道。
“我想从这个监狱里出去,我想逃走。”
“很好,我来帮你吧。”
少女的说话方式就如同要去解决没做完的暑假作业一般。听上去太过简单,瞬间让人产生了一种这里不是监狱的错觉。
“在帮你之前,先继续刚才的话题。你的名字是?”
“Q。”
“我叫K。你的入狱罪名是?”
“杀人。”
Q模仿她先前的语气,尽量简洁地说道。
监狱位于保密行政区(ZATO)托木斯克7号(注释:托木斯克7号,Томск7,即谢维勒斯克,俄罗斯保密行政区,苏联时期被称为托木斯克7号。 城市面积294.6平方千米,分为四个城区:基洛夫斯基区,苏联区,列宁区,十月区。保密行政区是俄罗斯的一种二级特别行政单位,继承自苏联时代,目前共有42个。另有15个被认为可能存在,但并未公开。这些行政单位多为军工或生物武器科研城市,并不对外开放,在地图上也不标示。其俄文名称罗马音化后简称为ZATO。)之中。这里过去是俄罗斯这个国家的一部分,曾经研发出能够毁灭地球三十次的武器。当然Q和K并不知道这件事。
超能力儿童(FORCE CHILDREN)如果犯罪的话就会被送进这里。他们对外宣称是福利设施,但实际上却是一座监狱。对于那些能够使用常人所不具备的能力的人,必须要有这样的监视设施,即便对方是孩子。
“但我没有杀人。”
Q说。餐盘里的食物还有一半没有吃掉,渐渐地冷了下来。
“有一天我突然被抓起来下了秘密判决,回过神来就在这里了。我根本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妹妹也和我一样。”
K单手抬起,打断了他的热情诉说,然后又有些嫌麻烦的样子,轻轻地将手挥了挥。
“我不是说过了吗,别告诉我多余的事。我是逃跑专家不是律师,想证明自己清白的话得去雇佣那方面的人。明白了吗?”
“知道。”
Q点点头。简短的对话使他理解到,还是别搞坏眼前这名少女的心情比较好。
“那么要怎么逃呢?”
“一周之后。”
K伸出手,从他的餐盘上捏起一颗草莓。
“每天早上都会点名的对吧。说出自己的名字和编号,还有犯下的罪行这种愚蠢的习惯。就在那之后。嗯,这草莓真不错。据说是这个监狱自己栽的。”
“真的吗?有可能吗?”
“能够化不能为可能才叫逃跑专家。”
“我们的力量被这里的设备封印着,因为他们坚称这里是福利设施,我们才能像这样自由地谈话,不过实际上并非如此。”
Q稍微移动了一下视线,装置在屋顶角落处的监视器正监视着食堂里的所有角落。
“没有人能从这里逃走,而且还听说巡回处刑人会秘密地将想逃走的人解决掉。”
“你知道的很多嘛,反过来讲,跟你谈事情也方便多了。”
“我泡在图书室里学了很多。”
“必须要感谢那些要求改善设施的人权团体才行,他们的干部也被关进了别的监狱里。”
“我想再问一遍,你打算怎么做?”
“魔术师如果将自己的戏法公开的话就没法赚钱了。”
K微微一笑。
“你想逃走,我想接受这份工作,我们相互之间都不想知道没有必要的情报。再问的话就是不识趣了。”
“我不放心啊,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Q的诉说K并没有听,被收监的人的事情她不想知道也没有兴趣。但他却依旧在说。
“应该在这里某处的妹妹也没办法联络,呆在图书室里也差不多要到极限了。一点点也好,我想知道些新东西。”
K耸了耸肩。
“真拿你没办法。之前的一天我会在食堂里给你进行简单的说明。说实话这样做太草率了,都不知道秘密会从哪里泄露出去。”
“谢谢。”
Q显得有些夸张地抚摩着胸口。
“话说回来,我该怎么报答你……”
“不需要。有人从这里逃出去的话,那些了不起的家伙们就会慌张。我是喜欢看那些人脸色苍白的样子才做这种事的,所以不需要报答。”
“这样啊,那我就老实接受了。说起来,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秘密。”
这次K没有笑。
“魔术师不会公开自己的戏法。”
对于K说的“愚蠢习惯”,Q也完全有同感。每天早上起床之后都会进行点名,这时候要将法庭宣判的罪名大声说出来。虽说是“为了对自己犯下的罪行有所自觉”的方针,不过这实在是有点虐待倾向。
这天早上也是,打开铁门,让拥有超能力的孩子们整齐列队。他们和她们口中说出来的罪名各种各样,有盗窃,有透视(这对一般人来说是最大的威胁,罪名极重),有欺诈,还有其他种种。
Q没有适应这种习惯。话虽如此,明显的反抗引起注意也不行,因此他就用不大也不小的,普通的声音来报告。
“编号56003246,Q。杀人。”
只不过接着他就会在心里加上一句“并没有做过”。这种程度的抵抗无论是法庭还是上帝都会允许的。
点名过后便前往食堂。食堂里的座位并不固定,可以随便坐。用这种方式来对外展示出一种自由的印象,是这所监狱的做法。
Q独自一人就餐,基本上没人会去亲近一个犯了杀人罪的人。
“草莓我收下了。”
坐在对面的人伸出手,Q缓缓地将牛奶喝掉。
“呀,K。已经吃过饭了?”
“很快就吃完了,我可不像小女生。那么我就把明天的事情简单地向你说明一下。”
吃饭很快似乎是事实的样子,草莓也被K一口吞掉了。她将手指伸进装水的杯子里,然后在桌子上划线。这样的话就不会留下证据。
“这所监狱的监视很严密。这是当然的,目的就是不让我们到外面去。特别是放在管理大楼内的,封印住我们力量的那个装置十分强力。这个装置发射出的某种波动会让我们无法使用力量。”
“对我们害怕过头了呢。”
“也不是不能理解。总之凭借力量是不可能的,想要逃狱的话必须依靠肉体。”
“具体的呢?”
“今早也做了那个愚蠢的习惯吧。”
Q回想起早上的点名和自己报出罪名的事情。
“嗯。”
“那之后就会向食堂移动,不过却不必列队前进,而是自由行走。在移动的途中有人消失了也暂时不会被发现。”
K移动手指,画出从牢房通往食堂的移动路径,然后向其他方向画了一个箭头。
“时机由我来指示,到时候你就若无其事地离开。”
“会那么顺利吗?”
“这里的警卫因为我们的能力受到封印,所以多少有些懈怠,他们觉得一群孩子什么都做不成,这正是可乘之机。”
说着她又在手指上沾了些水。
“到了外面之后不能去这边的草原,那里有带着警犬的士兵在巡逻。移动的方向是这边。”
由水形成的线条绘成了蜿蜒复杂的曲线。
Q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他知道这里是怎样的地形。
“这是悬崖啊,断崖绝壁。”
“就是因为这样,没人想得到你会逃到这里来的吧。而且这个断崖的前端有一个长度仅有五米的四方形场所,那里就是安全地带。”
“这太扯了。”
他这样说道。能力封印装置的影响遍及这一带,在断崖那里应该也不会失效。
“可是只有那个地方不会受到那种波动的干涉,很安全的哦。”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因为是机密事项,不过即便如此也有限制。”
K竖起三根手指。
“三分钟。波动的失效只会在特定的时间段,而且只能维持三分钟。超过时间之后我们的力量便无法发挥。这个时间就在点名之后。”
Q紧紧地盯着她的手指。
“这很难啊,不过只要能在那个时间到达悬崖的话……”
“没错,只要能使用力量的话就有办法了,这样放心了吗?”
“差不多吧。”
三分钟的时限很苛刻,早一秒晚一秒都会前功尽弃。即便如此K看上去也很有自信,Q也不打算多问。
“我理解了。你已经让好多人这样逃走了吧。”
“详细数字我不打算告诉你,我能待在这里不受任何盘问就是证据。”
她用右手的侧面将桌上的图案擦掉。
“明天就动手,在这之前我不会与你接触。离开食堂之后把所有的事情忘掉就好。”
“这不可能啦,我的记性也很好的。”
“你要是在哪里被抓住讯问的话就不好办了。”
“我会安分守己的。”
Q站起身,他打算先K一步离开食堂,却发现她早就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点名。Q略微有些紧张。因为记性很好这件事所言非虚,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在脑子里反复思考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还有它的次序。
Q回答“杀人”之后气氛稍微变得紧张,不久便随着可以吃饭的安心感一同烟消云散。警卫像算准时机般一如既往地开口说:
“所有人,向食堂移动。”
人流络绎不绝地移动着,相同颜色的衣服向着唯一的出口前进,从上面俯视很像一个沙漏。
Q在走出那扇铁门的时候,袖子被人拉住。
“来这边,别出声。”
没看清脸也知道是谁。警卫用的更衣室门打开着,Q被拉进了里面。
K既不紧张也不放松,很自然地指了指屋顶的通风口。
“从那里出去。”
上面原本盖着铁质的网,如今却被拿掉了。里面阴暗狭窄。
“要爬一阵子。到就餐时间结束为止就会分出胜负。那时候还见不到人影的话,再笨的人也知道是逃狱了。”
“之后要怎么做……问你也不会告诉我的吧。”
“跟着来就是了。”
不久两人来到了建筑物外部。墙壁之间阳光照射不到,所以稍微显得有些昏暗。
“这个逃跑方法是我和我帮助的第四个女生想到的,她拥有能用视觉看到空气流动的能力。之前利用的地点被摧毁了。”
“那个装置不是能够抑制超能力的吗?”
“当时还没有那个东西。因为我放走了许多人,当局才设置了它。”
K弯下身子,将一个圆形的盖子打开,梯子在下放延伸。
“这里不是下水道而是检修入口,是我帮助的第五个男生发现的。无论多么坚固的东西他都能像锥一样在上面开个洞。”
来到地面以下。阴冷的凉气将身体包围,Q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只有一个人才能勉强通过的通道里。
“我带着很多人从这里逃走,最初中途爬到上面去钻围栏,不过协助的第十二名男生建议再往前走一些。他的能力是可以把自己的记忆映在幕上。”
“你不是不想知道多余的情报,不去听的吗?”
“也有听到的事情,因为记忆力很好所以一直记得。”
通道一片漆黑,两个人没有带照明工具,可K却毫不犹豫地前进着。
“要跑了,只有一条通道,所以不必担心迷路,但要小心别摔倒。”
奔跑声响起。不过除此之外听不到别的声音。他们只是无言地奔跑着。
K突然停了下来,Q险些撞到她身上。
漆黑之中什么也看不到,不过这里有梯子。K沿着它爬了上去。
来到了地面上,热气呼地一下扑面而来。Q困惑地环顾左右。
“这里是温室。就餐的时候吃的那些草莓就是在这里栽培出来的。得多谢那个没注意到这里是检修口而在上面设置温室的笨蛋才行。”
“这里又是谁发现并且用来作为逃跑手段的呢?”
“是我。”
走出温室,距离收监的建筑物已经很远,可以感受到微微的海风。
“快点,我必须得在就餐时间结束之前赶回去才行。”
他们弯下腰,在温室的影子下面穿梭,过了一会之后便站起身全力奔跑。
在跑到额头上渗出汗水的时候,视野开阔起来。坚硬的岩壁和它对面辽阔的大海,正是K告诉他的那处悬崖。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不知是什么时候戴上去的。
“刚刚好,现在已经可以使用力量了。”
两人继续前进。来到悬崖的前端,风开始强了起来。
正面和左右两边都是陡峭的悬崖,只是脚下打滑就会名副其实地殒命。
“看起来这段期间的暴风雨让它多少坏掉了一些呢,形状有些不一样了。”
“之后要怎么做?”
“不怎么做,因为到这里就是终点了。”
“诶?”
突然一阵痛楚从脖颈处窜过。Q慌忙用手一按,有种潮湿的感觉,手被血染红了。
K笑了。
“逃跑是办不到的,无法逃离就是这座监狱的特点。”
“你说什么?”
“然后你会死在这里。”
空气震动,Q的衣服被割开了。剧痛袭击了全身,却看不到类似刀刃的东西。
她十分高兴。
“我的能力呢,是将空气中的盐分变成凶器。因为做得有点过火,在外面的世界杀人杀得多了一些。因此这里的那些人就给了我一个很适合的工作。”
“是这样啊,原来那个巡回处刑人就是你!”
“正是如此。这里的那些人很想处死那些超能力儿童,特别是罪犯。可是又无法公开进行,因此就采用这种方法。”
“你们不是共同努力制造的这条逃脱路线吗?”
“怎么可能。那么说只是让你们放松警惕罢了。”
空气再度被撕裂,Q的全身都流出血来。之所以没有受到致命伤是K的性格使然。她是个会在别人临死前的模样中寻找乐趣的类型,是个不折不扣的连环杀手。
“经营监狱的人希望杀掉想要逃跑的人,我需要杀人来解闷,这就是需求和供给呢。”
“你就这样把很多人引到这里杀掉了吧。”
“不错。”
K站在了悬崖的前端,背对着海风似乎比较容易生成凶器。
“好了,差不多也该让你去死了。”
Q忍着疼痛说。
“我想知道一件事,你记得你杀掉的人吗?”
“当然,因为我的记忆力很好。”
“你还记得有个叫做U的女孩子吗?”
“第二十八个,个字很矮的小姑娘。”
“你问过她想逃狱的理由吗?”
“嗯,说是想跟哥哥见面……”
K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由得发出笑声。
“啊啊,那个小姑娘就是你妹妹啊。”
“就是这样。妹妹是被冤枉的。为了了解她的事情,我才故意被捕的。”
“很遗憾呢,现在她在悬崖下面了。只不过在落下去之前被切碎了。”
“我知道。”
他故意在可以使用力量的范围内,慎重地向后退去。
“妹妹的能力是传心术。U在死的时候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所以我知道你的事情。”
“哼,不过你照样要死在这里,目前为止是,在这以后也是。”
“不会这样的。”
Q紧盯着她,缓缓地解除了紧张感。
“我还没说过自己的能力,我可以在空中制造物体。”
“那又怎样?”
“并非幻觉而是做出货真价实的东西,无论什么都可以。制造地形也是我的拿手绝活。没错,比如空中的悬崖。”
K大吃一惊,看向自己的脚下。
“三分钟已经到了。”
刹那间,Q的能力被抑制,同时悬崖消失。
K的脚下空无一物,变成了悬空的状态。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她便掉了下去。
身体撞击在石头上的声音没有传来,只听到一阵凌乱的波涛声。
“从这里摔下去不可能生还,这件事你应该很清楚的。”
Q低声说着,并不打算去看崖下。
每天早晨的点名他一点都不喜欢。重复多少次都一样的吧。这种事情还要持续多久,有点无法想象。
前端响起了点名的应答声,Q站在最靠后的地方。
轮到了自己,他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张口。
“编号56003246。Q。杀人。”
他在心中停止了补充,反正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足以构成罪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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