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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8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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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胎儿之书”Episode 07: Shem-ha-mephorash
1
雨后的森林中雾气氤氲。
堆积如山的落叶带着水气,使得地面湿漉漉一片。
渺无人烟的安静森林。道路两旁长着不知名的花草,被枝叶交缠的树木所遮蔽,视野极差。
枝丫间流泄的阳光十分微弱,原来时间已近黄昏。
一对年轻男女行走在幽暗的森林之中。
“真的是这条路没错吗?修伊。”
年轻少女态度冷然地问道。
年纪顶多十二、三岁。一身漆黑衣饰的瘦小少女。
以蕾丝头饰绾起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
瞳孔亦如夜色般漆黑。
宛如昂贵人偶般的美貌,穿着打扮却有些古怪。
黑衣上缀有多层蕾丝及荷叶边宽松的澎起,包覆着躯体的是金属手甲及粗糙的腰铠,是件会让人联想到中世纪骑士的典礼正式服装,却无法确切称之为洋装或是甲胄的奇特服饰。取代缎带结在她胸前的,是个陈旧的金属箱子。
那是个被银色锁炼所缚的巨锁——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第四次了,妲丽安。”
男子看着摊开的地图答道。
年龄约莫二十岁,身穿皮制长礼服的青年。
大衣之下的左侧腹部,看得见吊有一把老旧的中折式军用左轮手枪。
行为举止在在都似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般毫无破绽,却不会让人觉得粗俗。令人感到家世良好、一副正经八百的长相。
“方向应该没有错,再走个十五分钟应该就看得到房子了。”
“你三十分钟前跟我讲过一模一样的话。”
被唤为妲丽安的少女望向青年冷淡地说道。
“顺便告诉你,刚刚的问题我一共问了六次。你不用两手就连数数都不会了吗?修伊。还是你的记忆力比鸡还糟?这样的话,我就去找治疗健忘症的蘑菇,然后把它塞进你鼻孔里就可以了。”
“我可没听过这种疗法。”
和可爱长相丝毫不符的少女的毒舌,让名为修伊的青年板起了张脸。轻轻地耸了耸肩,环顾了一下寸步难行的树海。
“不过,真没想到上校的屋子会在如此的森林深处。要是干道没有被崩落的土石掩埋,我们也不用走这种野兽出没的山林小道。”
“还不是因为你的贪得无厌才会遇上这种事。还不快去把头剃成香菇头好好反省反省。”
“……香菇头是什么发型啊!再说,说想看上校家的藏书的还不是你!说是什么知名古书搜集家还是什么玩意儿的。”
“明明是你看到随信附上的支票,眼睛就发亮了。”
“交通费和报酬都以预付款的方式收下了,怎么可能装作没这回事。”
语毕,修伊从大衣口袋中拿出了信件。
寄件人是名为艾丝黛拉·里路班的女性。似乎是于半年前左右病死的投资家艾维斯·里路班上校这号人物的孙女。
信中提到,上校宅邸中留下了遗物古书数万本。希望可以邀请鼎鼎大名的搜书家迪斯瓦特子爵前来协助鉴定。随信付上的支票,以寄给素昧平生的人来说,是笔相当大的金额。
“不过,总还是有点不安呢!”
再度把信件收回口袋,修伊轻轻地叹了口气。
妲丽安面无表情地回头。
“为什么?”
“事先寄了如此钜额的支票来,应该不至于会是恶作剧。可是艾丝黛拉小姐是不是还住在那里呢?信上的邮戳日期已是将近一周之前了,加上听说她双亲早逝,现在是独居。”
“嗯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黑衣少女一脸严肃地答道:
“简而言之,你是怀疑上校的孙女搞不好一个人死在家里了对吧?那是理所当然的疑问。”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而是感觉上没什么经济压力,一般来说,都会把整理遗物之类的事放在一边,先搬进城里再说吧!住在这么深山野岭的房子里,要是通往山脚的道路一直没有修复的话,日常生活也有诸多不便吧——”
“事到如今担心也没用,到达屋子后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这个嘛,是这样吗……哎呀?”
修伊忽地眯起双眼抬头。茂密树木枝丫之间透出几许微弱的阳光,渐渐可以看见灰濛濛的天空。他们终于越过繁密苍郁的森林。
“唔……”
妲丽安表情一僵,停下脚步。
森林出口处,修伊两人的正前方出现了一道深谷。
目的地就近在咫尺。位于对岸矮丘山腰处有一古老的石造山庄。那应该就是里路班上校的宅邸。
但要到达上校家的先决条件便是越过那座深谷。
这里和对岸有一段距离,崖下有着潺潺流水。
山谷上架着一座以略带脏污的绳索和朽木造成的狭窄老旧吊桥。
桥面上生着青苔,四处都有着虫蚀痕迹。由山上吹拂而下的强风吹过,吊桥便靠不住地左摇右晃。
修伊一踏上桥面,身体的重量让绳索嘎吱作响。
黑衣少女见此情况,紧紧抓住他的右手臂不放。
“等、等一下,修伊。”
少女结结巴巴地说道。修伊困惑地低头看着她。
“妲丽安?”
“像你这种胆小鬼一个人走这种桥,简直是太乱来了。”
“…………”
“要是你突然腿软就麻烦了。虽然我也是万般无奈,但是本姑娘会好好牵着你走。所以安心过桥吧!走吧!”
表情依然因为恐惧而有些生硬,妲丽安喋喋不休地这么说着。修伊目瞪口呆地看了少女半晌。
“妲丽安,你该不会有惧高症吧?”
“你、你说那什么蠢话,毒菇头!不要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快给我过桥。”
“好啦好啦!”
“笨、笨蛋!再谨慎一点慢慢走!不然的话,桥……会一直摇……”
“好啦好啦……”
伴随着夹杂少女悲鸣的谩骂声,两人走过了长长的吊桥。
越过吊桥的对岸,便见到了被逆光所映的巨大宅邸影子。
2
上校宅邸是伊莉莎白风格的老式建筑。四周围着灰色高墙,公馆中央可看见高耸的钟塔。上校似乎是继承了此区领主所有的山庄,原本应是美轮美奂的建筑,但因维护不善,腐朽得十分明显,甚至感觉不到有人居住,是座静僻的宅邸。
“您是修·安索尼·迪斯瓦特大人……吗?”
来到玄关迎接修伊两人的是,穿着女学生风格服饰的年轻女孩。年纪约是十七、八岁左右,将一头金发盘成髻的清秀美少女。
出乎意料的美貌让修伊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叫我修伊就可以了。收到您寄给卫斯理·迪斯瓦特的信件,以他的代理人身分前来赴约。这位是妲丽安。”
他以熟练的台词问候着。黑衣少女躲在修伊背后不发一语,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观察着她。
“我是艾丝黛拉·里路班。单方面地寄信邀您前来,真是失礼了。那个……”
少女语气老成,毕恭毕敬地自我介绍完毕后,略显讶异地侧头。
“怎么了?”
“您刚说您是代理,那么迪斯瓦特子爵他——?”
修伊微笑着耸了耸肩。
“去世了。”
“咦?”
“半年前左右,被进屋行抢的小偷给……”
“啊啊……”
艾丝黛拉看似不特别惊讶,只是表示了解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啊……那么我所委托的事是否由修伊先生您接下呢?”
“嗯,算是吧!还有她。”
修伊回头看向藏在身后的黑衣少女。妲丽安依然板着一张脸,高傲地看着少女点了点头。艾丝黛拉轻易地就接受了修伊的说词。
“这样啊。那么我先带两位去客房。请往这边走。”
修伊诧异地看着站在两人身前,即将迈步而出的少女背影。
艾丝黛拉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淡。
先不论修伊本人,但妲丽安的样貌和打扮,明显违反了一般常识。带着奇怪少女来访的年轻男子,一般来说应该会严加警戒才是。加上卫斯理的死亡一事,她也显得漠不关心。
“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里路班小姐。”
修伊叫住了在昏暗的长廊里持续步行前进的艾丝黛拉。
少女回头,笑容带着几分困惑。
“叫我艾丝黛拉就好,修伊先生。”
“是的,艾丝黛拉。你是从何得知祖父的名字?为什么想委托他进行古书鉴定?”
“天晓得……?”
少女顶着张令人难以捉摸的嗳昧表情笑了。
“咦?”修伊露出疑惑的表情。
“啊,不是的……久仰他是负有盛名的收藏家……还有听说他在搜集原不应存在世上的‘幻书’之类的。”
艾丝黛拉娓娓道来的字句,让修伊脸色一变。
“你是从谁那里听说‘幻书’这个词汇的……?”
“祖父大人说的。”
“上校告诉你的?”
“是的。”
艾丝黛拉含笑点了点头。
修伊沉默了。上校已不在人世,艾丝黛拉所言真伪亦死无对证。虽说如此,艾丝黛拉其实也没有对修伊两人说谎的理由。
“这么说来,艾丝黛拉……这房子还真是安静啊!”
“是的。因为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其他人了。”
“也没有……仆人吗……?”
修伊惊讶地挑高了眉,艾丝黛拉望向远方点了点头。
“大家都辞职了。通往屋子的路被崩落的土石掩埋,现在车子也过不来——”
“既然如此,你为何独自一人留在这屋里?”
艾丝黛拉对着狐疑的修伊嫣然一笑后答道:
“因为在等待迪斯瓦特子爵……不,是修伊先生的到来啊!”
“咦?”
“我一直在等待修伊先生的到来。”
“莫非……就仅为了这个目的,一直独自一人?”
“是的。”
“要是我们没有来,你打算怎么办?”
修伊略带恶意地问道。
“这个……可是修伊先生来了啊!”
艾丝黛拉回望着修伊,打从心底讶异地说。
修伊一时语塞便沉默了下来。
“这音乐是——?”
一直闷不吭声的妲丽安,突然抬头看着艾丝黛拉问道。
“咦?”
艾丝黛拉讶异地抬头看向头部上方。修伊也学她竖起了耳朵,确实传来了音乐声。如同音乐盒般的人工音色,旋律听起来像是赞美歌。
“啊啊……那是钟塔里的钟琴,以音乐代替报时。”
露出感情淡薄的微笑,艾丝黛拉回答道。
妲丽安不再发言,仅是怏怏不乐地陷入了沉默。
钟塔的音乐转眼间便停止了。
寂静再度造访了宅邸。
3
被引领来到的书房十分豪华,房里隐约弥漫着尘埃的臭味。
或许是因为没有仆人,打扫工作没有做得很彻底。艾丝黛拉表示要准备茶水便离去了,房里只余留下修伊和妲丽安两人。
“真难搞。”
环顾陈设在书房中的书架,修伊喃喃自语。
不负古书搜集家之名,里路班上校的藏书量实属庞大。塞得满满的书架约占去广阔书房的一半,地下似乎也还有书库。
由于大半藏书都是以异国语言所撰写而成,修伊连看懂书名都有困难。光是猜测其是古代阿拉伯语还是希伯来文就让他伤透了脑筋。
“…………”
同时,妲丽安将部分的书拿出来,默默地读着。
修伊被委托的工作内容,即是为了尽量让其他搜书家和古书商以高价购书,从里路班上校的藏书中挑出昂贵书籍,再将其分门别类。
对于身为读书狂的妲丽安来说,这种工作简直是兼顾兴趣和效益,可以乐在其中的工作。但是不知何故,她今日的表情总带着几许不快。自从来到宅邸,她的心情显然一直不甚愉快。
她踩上修伊的背从书架拉出书本,将铠甲弄得铿锵作响。被金属靴子踩着头,修伊不耐地皱起眉头。
“不要把人家的背当成垫脚石好吗?妲丽安。”
“原来你在这啊?修伊。我还以为是什么狸猫摆设哩!”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狸猫摆设啊!”
修伊不禁高声喝斥,但妲丽安只是“哼”了一声后,冷冷地别过脸去。依然一脸不悦地说道:
“你说什么很难搞?”
刻意不跟他对上眼地问道。
“我是说艾丝黛拉。”修伊如此说道:“虽然也不是语言不通,但是总觉得跟她话不投机。”
“只是那小姑娘的脑子有点太天真罢了。”
“虽然我也觉得她确实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对于修伊听似袒护着艾丝黛拉的字句,妲丽安不知为何面无表情地说道: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们非得替那个幼儿体型担心她的社交关系呢?蠢死了。而且,居然也不懂得先端点心出来,真是个不机伶的小姑娘。”
“幼儿体型是在说艾丝黛拉吗?”
修伊心想“就只有你最没资格说她吧”,傻眼地耸了耸肩。
“可是,这么大间的屋子里连个仆人都没有,里路班一族的经济状况可能比想像中来得糟上许多吧?”
艾丝黛拉的祖父——名为艾维斯·里路班的男子,据说是在十九世纪中的万国博览会热潮时,因为拿到自动演奏机制法专利而赚取庞大财富的人物。
所谓上校这个阶级只是他的昵称,事实上他并不具备任何军阶。
爆发户资产家的里路班一族,若是失去财产便只是毫无后盾的庶民罢了。这么想来,宅邸之中一穷二白的惨况便也就豁然开朗了。尽可能想以高价出售上校遗产的古书,而委托修伊两人前来的理由亦是如此吧〡
“再怎么说,都跟你这个收下预付款报酬的家伙无关。”
斜眼瞪着思考中的修伊,妲丽安冷冷地出声说道:
“可是你居然这么关心贫乳小姑娘是否阮囊羞涩?只不过遇到有点姿色的女人,马上就以保护者自居了吗?你这种下流的想法还真是可耻。”
“……原来你也赞同艾丝黛拉是个美人啊?”
“嗯~”修伊以佩服的语气沉吟道。
姐丽安停下了翻找书本的手,然后有意无意地问道:
“该不会你喜欢那种发型的女性吧?像这样把头发盘在后面,刻意露出脖子搔首弄姿似的……”
“发髺啊?我也觉得清清秀秀的,确实很适合她。那又怎么了吗?妲丽安。”
对于修伊又把问题丢了回来,妲丽安没有回答。若无其事的又开始读起书来。
她这可疑的态度,让修伊略带疑惑地皱起眉的同时,书房门扉传来了敲门声。出乎意外地强而有力的声音。
“……?”
妲丽安仓惶失措地丢下手里的书,看似怕生的孩童般迅速躲至修伊身后。
修伊带着警戒的表情起身之时,一位陌生男子走进书房。
来访者是位中年男子。穿着与他年龄相符的雍容华贵,蓄着一把大胡子,年龄约是三十岁后半吧!外表看起来是位稳重成熟的男士。
“初次见面,迪斯瓦特大人。虽然之前曾听艾丝黛拉提起将委托人前来鉴定古书,但没想到是位如此年少的男性。”
男子小题大作地露出一脸吃惊的表情。
“您是……?”修伊发问道。
“啊啊,失礼了。在下名叫马汀·基斯。是艾斯黛拉的表哥,现在也兼任她的监护人。”
“表哥……?”
“是的,家母是艾斯黛拉父亲的妹妹。”
“原来如此。”
修伊颔首。
名为基斯的男子是艾丝黛拉的表哥——简言之,他与艾丝黛拉同样拥有上校遗产的继承权。
若是如此,为了监视修伊两人的工作才来到宅邸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随着修伊两人鉴定的结果,此男子能得到的遗产金额也会有所变化。
“您也知道的,土石崩塌害我来到这里也花上了不少时间。不过,请放心。我带了家仆前来,两位的饮食和客房的准备就交给他们吧!”
语毕,基斯略显自豪的挺起胸膛。
“万分感谢。”
修伊一脸恭维的笑容。
“该不会艾斯黛拉小姐的周身琐事也是基斯先生一手包办吗?我一直对于独居于森林深处的艾丝黛拉小姐的饮食起居是怎么处理的,感到相当的疑问。”
“是的,总之……食材等等物品是由我送来的没错……”
基斯回答地有些含糊不清,似乎不甚想提及此话题而移开了视线。不过修伊依然故我地说了下去:
“为什么她会独自住在这种地方?虽然如此发问略显唐突和失礼,但其实也可以把这屋子变卖,搬到生活机能更好的地方去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难道您不知道吗?”
基斯表情僵硬地问道。修伊微微侧首疑惑道:
“您是指哪件事?”
“艾丝黛拉委托两位鉴定书籍的真正理由。”
“真正……理由?”
基斯点头称是,露出一个欲盖弥彰的不自然微笑。
然后半开玩笑地开口说道:
“这屋里有本被诅咒的书。就是那本书将她禁锢在此屋之中。”
4
尽管时近深夜,书本鉴定的进度依然十分缓慢。妲丽安似乎中途就跷掉了鉴定工作,埋首于阅读之中。照这种进度看来,要全部鉴定完毕,想必还得停留于宅邸数日。
修伊无奈地硬是抱起在书房之中,不打算动身的妲丽安,把她带回寝室。即使如此,妲丽安还是没有放下手上的书。
“我说,妲丽安……上校的书有趣吗?”
“YES,这世上没有无聊的书。不过读者能否理解其有趣之处,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我不是指这个……那本到底是什么书?”
“异教的律法之书。”
“律法?为什么身为投资家的上校会收集律法书这种东西?”
“上校似乎对于犯罪学十分感兴趣。诸如世界各地的杀人魔传闻、大量的虐杀记录、酷刑以及犯罪者心理等等的相关书籍数量还不少呢!”
“上校的兴趣还真是特别呢……感觉确实似乎真有被诅咒的书。”
看着妲丽安从书房带出的书籍封面,修伊皱起了眉。绣于皮革封面的是骷髅图案,断然是种低级嗜好。
“妲丽安……刚刚基斯说的话,你怎么看?”
“什么话?刚刚在读书没有认真听。”
“艾丝黛拉被幻书诅咒囚禁的事。”
修伊苦笑着看向窗外。夜晚漆黑森林的另一端,透出了山脚城市的灯光。宅邸其实离城市并不远,若无土石崩塌造成的道路不通,徒步大概也用不了半刻钟。
即使如此,艾丝黛拉却似乎因为幻书的诅咒,几乎足不出户。
“我发现上校书房中有许多老旧新闻的剪报。这屋里的确死过不少人,失踪的人也挺多的。包含艾丝黛拉的双亲及仆人——过去十年间横死和失踪的人就有十九人,这数字有点惊人!”
“…………”
“艾丝黛拉过去也曾谈过几桩亲事,但婚约者几乎都惨遭横死。据说是因为那些婚约者都曾试图将她带离此处。”
“那跟幻书有什么关系?只要有一个疯狂杀人魔,死那么点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就叫做诅咒吗?”
妲丽安不屑地看着修伊。
修伊轻轻耸了耸肩。
“根据基斯先生所说,几十年前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人死亡。大约五十年前——上校年少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和里路班一族扯上关系而横死的人,光记录上就有上百人……”
“你想表达那是因为幻书的诅咒吗?”
“至少基斯先生是这样相信的。上校在屋里某处建了秘室,将祖先代代相传的幻书封印其中。基斯先生似乎对于我们能否帮他找出那本幻书,抱有相当的期待。”
“真是抱持着无谓期待的大叔。”
妲丽安的语气淡漠,宛如批评路边石头似的。
“记载于幻书之中的内容,都只是单纯的知识而已。若无人可以解读它,就不可能发现其任何一丝魔力——仅只是拥有,就为周遭的人们带来不幸的幻书在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原来如此。”
修伊点了点头,脸上有着讥讽的神情。
“但是,还是有人相信诅咒的存在……毕竟若不找到受诅咒的幻书且将它带出屋子,这屋子便找不到买主,艾丝黛拉也找不到好的归宿。觊觎着上校遗产的基斯先生会对我们有所期待,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居然得为了相信诅咒这种蠢事的笨蛋而工作,真是奇耻大辱。”
妲丽安咕哝着,又伸手往堆积如山的书山拿了一本新书。封面画着受绞刑的罪人画像,光看就令人不适。
修伊叹着气望向窗外,旋即微微惊呼了声。他注意到两个人影,像是想掩人耳目般,悄悄地走在宅邸前院。
人影是一双男女。将长发盘成髻的金发女子与满面胡子的男士。是艾丝黛拉和基斯,远远望去,并肩走着的两人极似一对忘年的恋人。
“那两人是这种靡烂的关系吗?”
修伊背后传来了妲丽安的声音。语气虽然平淡,听起来却隐隐透着轻浮。修伊望着艾丝黛拉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个人认为应该不是那种靡烂的关系啦!他们可是表兄妹呢!”
“你下流的如意算盘白打了,修伊。活该。”
“我可没什么其他用意。是说,你干嘛看起来那么开心啊?”
回望着笑得一脸嘲讽的妲丽安,修伊抿起了唇。
妲丽安没有回答,倒是远方再度响起了音乐,是钟塔里钟琴的音色。
修伊拿出自己的怀表,正好是凌晨零时。
“……妲丽安,我差不多要睡了。”
“那又怎样?要是想叫我陪你睡的话,我拒绝喔!”
“才不是。你的寝室在对面吧?接下来你可以回去那里读书吗?”
“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这个,你这么说我也很困扰……算了,我去对面房间睡好了。”
语毕,修伊起身就要走出房间时,妲丽安的小手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背。表情莫名僵硬地抬头看着修伊。
“等、等一下,修伊。”
“咦?”
“你不觉得随意进出女性的寝室很失礼吗?”
“不,还不是因为你……”
“如果你一定要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唱摇篮曲给你听啦!所以,那个……”
修伊一脸困惑地盯着欲言又止的妲一丽安。
“妲丽安……你该不会不敢一个人睡吧?”
“啥!”
妲丽安白瓷般光滑的双颊瞬间染成一片绯红。
“你这个白痴说什么蠢话!是我这么仁慈宽大,担心你害怕得睡不着耶……居然还敢说什么是我很害怕之类的……”
修伊看似愉悦地观察着提高音量的妲丽安。
“……你不是说不相信什么诅咒的吗?”
“YES,这世界上才没有诅咒那种玩意儿。”
“喔~”
“干嘛笑得那么贼啊!你这被甩男!”
“我可没有印象被谁甩了……”
边苦笑正打算回嘴的修伊忽地表情一僵。
同时妲丽安亦回头看向背后。
窗户外面。宅邸前院传来了如野兽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声。
咆哮声持续了好半天,不久后便化为模糊的不协调音消失了。
那是马汀·基斯的声音。
垂死前的惨叫。
5
“那家伙发生了什么事……?”
修伊飞奔至前院,眼前所见是全身缠满白布的怪物背部。
身形虽似人类,身高却是一般男性平均身高的两倍左右。异常宽阔的肩膀和不相称的纤细腰身,若要称其为人类,这平衡未免也过于扭曲。
怪物用有着巨大勾爪的左手,抱着一个仰躺的男人。下巴蓄着胡子的绅士风男子——基斯的脖子已被狠狠扯开,淌着深红鲜血。
在怪物眼前的是全身浴满喷出的鲜血,失神般杵在原地的艾丝黛拉。
“——快趴下,艾丝黛拉!”
修伊朝着满身是血的少女大喊。似乎是对他的声音有所反应,艾丝黛拉失焦的双瞳看向修伊。
怪物又朝向她踏出了一步。
“可恶!”
修伊“啧”了一声,拔出了中折式的军用左轮手枪。来不及警告,修伊胡乱扣下了扳机,枪声响彻了前院。
击出的三发子弹,弹无虚发,全数击中怪物的背部。
鲜艳的蓝白色火花四散,响起了陌生的奇怪着弹声响。
感觉仿佛击中石壁般的异样感觉,令修伊眉头深锁。
‘咕……’
怪物发出怪声,慢慢转过身来。由其反应看来,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子弹的影响。三发大口径子弹对他来说全都不痛不痒。
“是真正的怪物吗?”
修伊哑口无言,将剩余的子弹全部击出。
由于目标庞大,击中他可说是轻而易举。身体两发和眉间一发,全部命中。
只有在子弹打到的瞬间,怪物停止了动作。
不过,也只有如此。
就在怪物若无其事地紧盯着修伊不放,挥舞右手勾爪的同时。
“修伊!”
背后传来了少女尖锐的声音。是妲丽安。
终于到达前院的妲丽安,边拉开胸口的黑衣,边唤着修伊。
她裸露的前胸心窝处,埋着一个陈旧的金属大锁,宛如溶入她白皙的肌肤一般的嵌入其中。
修伊丢下已用尽子弹的枪枝,除去了右手手套。
镶于其掌中乃是似血的红宝石。
紧紧握拳的修伊掌中,如魔法般出现了一把镶有红宝石的黄金钥匙。紧握着钥匙的修伊飞奔而出,在妲丽安面前,像是伺候公主般屈膝而下,就在这之后——
‘咕……’
怪物发出了闷哼,突然全身开始吱嘎作响。
“怎么回事……?”
一边警戒着,为了要保护妲丽安而转身的修伊眼前。
‘咕……’
随着异常的磨擦声,怪物跳跃了起来。将已死去的基斯尸体夹在身侧,如炮弹般的往修伊两人头上跃去。
怪物落在屋顶上,又再度跳跃。跃入了没有半颗星子的暗夜天空,不久后终于完全失去踪迹。修伊茫然地目送怪物离去。
铺设在前院的石板地,其中一块地砖因为怪物跳跃的后座力完全粉碎了。
想都不用想,这绝非人力可及,毫无疑问是怪物所为。
钟塔里持续作响的钟琴终于停了下来,宅邸之中恢复一片平静。
“刚刚那就是……这屋子诅咒的真相吗?妲丽安。”
呆伫原地的修伊,像是想摆脱混乱的思考般低语道。
妲丽安没有回答,默默整理好胸口凌乱的衣服。
“艾丝黛拉,你有受伤吗?”
修伊捡起丢向地面的枪枝,走近依然恍神的艾丝黛拉身旁。
满身是血的女孩,一脸呆滞的表情回头。
“……修伊先生?”
她以隐约带着惊讶的声音唤了修伊的名字。
虽然全身染满鲜血,但艾丝黛拉本身似乎毫发无伤,那些全是基斯的血。她将血红湿濡的双手,像是在确认是否降雨般的摊开在胸前。
“……表哥呢?”
如小鸟般侧首询问道。
修伊有一瞬似乎带着不寒而栗的眼神看着艾丝黛拉。不过,旋即回过神来甩了甩头,咬着唇一脸沉痛。
“被全身缠满白布的怪物杀了。”
“……被杀了?”
艾丝黛拉像是不懂他的意思似的眨了眨眼,之后旋即又开口道。
“喔喔,是这么回事啊……”
好不容易弄懂地点了点头,她凝视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
修伊哑口无言地望着她感情如此淡漠的微笑。
“表哥对我那么好……太遗憾了。衣服、居然弄得这么脏……我又要被祖母大人骂了吧……”
艾丝黛拉对修伊绽出一个略带羞赧的笑容。
黑衣少女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6
隔日一早,妲丽安粗鲁地硬是把睡得正香甜的修伊叫了起来。
“修伊!现在立刻给我起来!不然的话,我就要来实验看看,你的鼻子里到底可以塞进几个方糖!”
说着说着,黑衣少女爬上了还未起身的修伊身上,修伊微弱地呻吟几声后慢慢睁开双眼。
“……给我住手。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一直都不是在开玩笑。”
妲丽安略觉可惜地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包方糖。“这家伙是来真的啊!”修伊这么想着叹了口气。
“怎么了?妲丽安。可以的话我还想再睡一下……”
语毕,慢条斯理地撑起了上半身。一边照顾全身是血的艾丝黛拉,边警戒着怪物再度来袭,修伊一直到破晓之时都还未能入睡。
但是妲丽安依然无动于衷的说道:
“放心吧!修伊。我带来了让你马上睡意全消的消息。”
“……什么消息?”
“吊桥断了。”
“什么?”
修伊双眼瞠大有如铜铃般看着妲丽安。黑衣少女将方糖当作糖果放进口中。
“似乎昨晚就已被人弄断了。我想大概……”
“是那怪物干的吗?还真是会找麻烦。”
修伊不自觉地捶了一下墙,痛得脸皱成一团。
“所以那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妲丽安。”
“为什么这件事是来问我?”
妲丽安讶异地反问道。修伊一脸被唬弄的表情。
“不过……它是负责守护着被诅咒的幻书的吧?”
“你还真的是个笨蛋啊?”
“什么意思啦!”
“根本就不可能有诅咒这种东西,你是要我讲几次。这样好了,为了让你不要再忘记,那我就帮你写在你的大衣背后。用五国语言。”
“知道了,已经想起来,就饶了我吧!”
修伊慌忙叫住了往挂着大衣的架子走去的妲丽安,语气略带急迫地说道。
“那么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是由幻书知识所创造出的怪物吗?”
“嗯哼……倒是无法断言绝无可能。”
妲丽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昨天的那东西绝对不是生物,仿佛童话中才会出现的魔像。”
妲丽安听了修伊的话,沉思般的将手抵着精致的下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胎儿之书。”
“咦?”
“你知道魔像这个东西吗?”
“喔喔,出现在外国古老传说中的泥人偶是吧……似乎是异教的律法学者,经由神圣仪式所产生的无机物士兵之类的……”
欲言又止的修伊表情一僵。满脸惊讶地回头看着桌上,被随意堆得像小山一样的书本,那全是妲丽安从上校书房中取出的书。他回想起那其中也有记载异教律法的书籍。
“YEs。如果那只怪物是经由幻书所生的魔像,会具备那些能力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妲丽安淡淡地说道:
“可是……若是如此,那么操纵它的主人会是谁?”
“主人?”
“魔像其实就是胎儿的意思。也因此,那些家伙本身是不具有判断力的。一切仰赖由神圣七十二文字——‘Shem-ha-mephorash’所编撰出的严格命令,人类才能操纵它们。”
“是……这样的吗?”
黑衣少女精明的双眸看着困惑的修伊。
“若单纯只是守门这样的任务,也许只需下一次命令便会一直持续做下去……但是,杀人后又带尸体逃走这样高难度的内容,没有以幻书为媒介的‘程式’,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原来如此,修伊理解地点了点头。
“正常人都会觉得最可疑的是艾丝黛拉吧……”
“可是,当时小姑娘手里并没有幻书。再加上——”
“是啊!她没有操纵魔像的理由。”
修伊愁眉苦脸地陷入沉思。
一连串袭击里路班一族的“诅咒”之中,艾丝黛拉显然是被害者的角色。未婚夫、表哥等相继被杀害,几乎是呈现半软禁在宅邸之中的情形。而且里路班一族所受的诅咒,早在她出生之前就已开始。就这么认定艾丝黛拉为魔像的主人是不合理的。
妲丽安亦无否定修伊的话语,只用几乎听不见蚊蚋之声说道:
“YEs,没有理由。一个理由都没有……但是,是否真的需要理由呢?”
“…………”
修伊叹了口气后站了起身。换下了皱巴巴的衬衫,又套上了长大衣。平时随身携带的枪枝依然放在包包上,子弹全都用在昨晚遇到的怪物身上了。但是……
“怎么这么重……”
大衣沉甸甸地感觉有些不协调,修伊摸了一下大衣表面后,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在称之为大衣口袋的口袋之中,塞满了厚厚的书本。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修伊微微挑眉瞪着妲丽安,此时黑衣少女正蹑手蹑脚地打算偷偷离开房间。
“你要去哪?妲丽安。”
修伊疑惑地叫住了她。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去找幻书。唯有这么做才能解开一切的谜团。你就当成处罚,暂时穿着那件衣服吧!”
妲丽安单方面说完后就急忙地往书房迈步而出。
“处罚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修伊无奈地望向了天花板。
7
“……这。”
修伊张望着积了层灰尘的书架,唇中逸出一声疲软无力的叹息。看着以陌生语言写成的数不清的书背,又发出疲累不堪的声音:
“结果还是变成我找吗?”
“YES,我可是很忙的。”
妲丽安命令修伊去找幻书,自己倒是默默地埋头沉溺于书本之中。不同于昨天看到的书,这本私家藏书似乎是统整里路班家族史的书,以修伊不懂的语言编写而成。
“那本书有趣吗?”
修伊停下了手边的工作。
妲丽安的视线依然停在书本上,头也不回的说道:
“还算有兴趣啦!里路班上校的妻子好像是从国外移民而来的贵族后裔。她的祖先被驱逐出境的原因,似乎是在其领地内发生了大量虐杀的事件之类——”
“大量虐杀……?”
修伊难掩惊讶。若私家书籍内容为真,艾丝黛拉身上的诅咒可说是源自上百年前。
修伊带着困惑的表情继续整理书籍,钟塔的钟琴开始响起了正午的旋律。随着轻微的敲门声,书房的门开了。
“修伊先生。”
艾丝黛拉站在门前如此说着。虽然穿着和初次见面相同的女学生风格服饰,但放下头发后给人带点虚幻的感觉。
“午餐准备好了。您不嫌弃的话是否可以一起在此用餐。”
艾丝黛拉手中拎着野餐用的大型午餐篮。妲丽安满脸狐疑。
“这是你做的吗?”
“不是,这是表哥带来的厨师们做的。”
艾丝黛拉温婉地摇了摇头。听到雇主死亡,第一时间就想逃走,也是最早发现吊桥断了的人——基斯的仆人们。准备食物或许是想赎罪,抑或是如果不做点事,心就静不下来。
“里面是什么?”
妲丽安毫不客气地问道,艾丝黛拉有些困扰地挑眉。
“这个……清蒸蔬菜、蕃茄干还有烤牛肉和……”
“嗯…………”
妲丽安嘟起小嘴,全都是她讨厌的食物。
艾丝黛拉对着不关心的她说道:
“还有炸面包和巧克力蛋糕。”
“我要吃!”
她随即回答。
“呵呵……修伊先生也务必品尝看看。”
“好的,谢谢。”
被艾丝黛拉一喊,修伊放下怀里的书本。
擦了擦满是灰尘的脸,在艾丝黛拉身边的长椅上坐下。修伊看着以不熟练的手势倒着红茶的艾丝黛拉侧脸问道:
“你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吗?”
艾丝黛拉看着修伊的目光里满是讶异。
“还好呀……怎么了吗?”
修伊回望着微笑的她,一度说不出话来。
“因为……表哥在你面前被杀了……”
“啊……”
艾丝黛拉温和地笑着。似乎不能够理解修伊话里的意思,表情含糊地点了点头。
“可是,还有修伊先生陪着我啊!”
“咦?”
“会……一直陪着我的吧……”
修伊浅浅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是的,应该吧……说到这个,明天地面就会干了吧,到那时为止……”
“地面干了之后又如何?”
“就可以使用炸药了。”
艾丝黛拉的表情丝毫未变。
“……炸药?”
“我已经事先拜托了山脚的业者,要他们把封住道路的岩石全炸开。”
“啊……?”
“清除崩落的土石啊。就可以离开这里到城里去了,你也一起走吧。”
“这……这样啊……”
艾丝黛拉不带感情地说完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切着烤牛肉的刀子。
“咚”意外的轻盈声响。
“修伊先生也要丢下我一个人对吧。”
“咦?”
修伊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体,刀刃就刺在长礼服的左侧腹部。艾丝黛拉脸上挂着意志薄弱的微笑,握住刀子的手又使上了几分力。修伊大衣上的血迹渐渐扩大。
“艾丝黛拉……为什么……?”
似乎即将从长椅上摔落下来地向后退去,修伊呻吟道。
艾丝黛拉的语气有着货真价实的困惑。
“究竟是……为什么呢?我只是想跟大家平静地活下去而已啊!表哥也是,昨天晚上居然说想要跟我分手……说被老婆发现了,再也不能来这里了……”
“所以你就杀了他吗?”
妲丽安就这么咬着炸面包,冷冷地问道。艾丝黛拉点了点头。
“唉……因为,如果他再也不能动了,就可以永远跟我在一起了……”
紧接在后,随着一声巨响,书房的墙壁崩塌了。
石灰岩碎片散落一地,随之现身的是全身缠满白布的巨大影子——
是杀了基斯的怪物。
怪物以那金属勾爪的双手,分别抱着浴血的块状物——刚砍下来的人头,因为恐惧而死不瞑目——是基斯家仆的首级。
“魔像……?”
修伊挥开落在身上的瓦砾碎片,沉吟道。
“怎么回事?妲丽安。这家伙果然还是会自动守护幻书而行动……”
“你还没发现吗?修伊。”
黑衣少女鄙视的视线投向修伊。
“从来没有过被诅咒的书,有的是被诅咒的一族之女罢了!”
“……被诅咒的……一族?”
“将刀子刺入你腹部的人是谁?里路班一族代代都会出现有着强烈杀人冲动的女子。艾丝黛拉是如此,想必她的祖母也——”
修伊一脸愕然回头看向艾丝黛拉。
艾丝黛拉的祖母,也就是里路班上校的妻子。过去因为大量虐杀的嫌疑,被母国驱逐出境的贵族后裔。然而五十年前,在这间宅邸之中发生连续杀人事件时,当时她的年纪应该也跟艾丝黛拉相去不远。
“这样啊,原来犯人不同人啊……五十年前的连续杀人犯是艾丝黛拉的祖先……”
“哎呀……为什么你还能动呢?修伊先生……?”
看着愣愣地咕哝着的修伊,艾丝黛拉感到疑问,天真地开口问道。
修伊默默拔出了刺进侧腹的刀子。长长的切肉刀的刀刃之上几乎没有残留丝毫血迹。只有尖端部分沾到了少许血液。
修伊接下来从大衣口袋中取出的是坚固的皮革封面的书。是在修伊睡醒前,妲丽安悄悄放进去的。其中央处留有刀子刺入的明显痕迹。
修伊略带讽刺地抿唇看着妲丽安。
“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吧?妲丽安——基斯不是魔像杀的。”
“YES……纯真无瑕的胎儿是不可能自己希望杀人的。”
妲丽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上校知道自己深爱的妻子和孙女都是天生的杀人犯。因此,为了隐蔽她们犯下的罪行,利用由幻书得到的知识创造出了魔像。我猜想他给魔像下的命令,即是消去艾丝黛拉犯罪的痕迹吧——”
原来如此,修伊点了点头。
上校并非命令魔像杀人,而是隐藏自己的妻子和孙女的罪行啊!也因此魔像才会将尸体带向不知名的地方隐藏起来,甚至打算除去事件的目击者。一连串的行动不久后便被误以为幻书诅咒而流传了出去。
“魔像试图隐藏的艾丝黛拉的犯罪痕迹之中……该不会也包括我们吧?”
“那当然。而且你与其说是目击者,不如说是重要证物,死人正是杀人案件的证物。”
“我可还没死。”
魔像瞪着持续毫无紧张感谈话的修伊两人,扔下家仆们的首级,跳跃了起来。
“咕!”
修伊旋即滚落在地,背后那张直到刚刚还坐着的长椅已然粉碎。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腕力。若被那玩意儿直接打到,半边身体大概早就飞得老远。
“——修伊,我赐予你开门的权利。”
妲丽安以平稳的声调说道。
指尖移向黑衣领子,少女将上衣大大拉开至胸口。
露出了有着纤细锁骨的白嫩肌肤。残留其上的是黑色皮革项圈及银色锁炼所缚的陈旧大锁。
埋在她平坦胸口的正中央,粗糙的大锁正散发着黯淡的光芒。
不发一语举起右手的修伊手中握着一把黄金钥匙。修伊庄严地读出了刻于钥匙上的古代文字。
仿佛对着公主宣誓的骑士一般。
又像是正诵唱着咒文的魔法师——
“吾之所问……汝为人乎?”
回应他的呼唤,妲丽安如此回答。
声音如同经年累月的古老器物般粗哑。
‘否,我乃天——我乃壶中之天!’
当黄金钥匙插入妲丽安胸中之时,妲丽发出了一缕虚无的吐息。
8
那瞬间,修伊作了一个梦。
似永恒般漫长的一瞬之梦,一个邂逅了身着纯白衣饰少女的梦。
“——为您开启封印了九十万六百六十六本幻书的迷宫书架,通往叡智的门扉。”
发出像机械般冰冷声音的就是黑衣少女——妲丽安。
她胸前的大锁如城门般左右分开。
其内所藏的是一个空洞,少女的胸前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刺眼的光芒漩涡包围着空洞,延续至她纤细的身体深处。
将伸入其中的手再度伸出之时,修伊的手中握著书。
原不应存在世上的禁忌书籍,两本幻书。
从瞬间的幻觉中醒来的修伊,随即翻开其中一本书。将手掌按上以陌生文字编写而成的书,朗读其中一个小节。
那一刻,修伊脚下浮起发光的魔法阵,如同看不见的墙,将想要踏入其中的魔像弹飞了出去。
巨大的冲击波撼动了宅邸,被弹飞的魔像全身着火。
“不死贤者凯隆所记录的冥界女神斯堤克斯的《楯之书》——千支枪也无法破坏这个结界。”
摇曳着如漆黑火焰的黑色长发,妲丽安如此诉说着。
然而跌倒的魔像看起来似乎毫发无伤,踢散瓦砾站了起来。唯独缠满全身的布被烧得精光,露出了怪物的真面目。
石板作成的铠甲、以及金属骨架。干涸似鞭子般全束在一起的腐坏筋肉。与其怪物之名相符的阴森感,却又如同工艺品般精美。
然而,却不见本应刻于魔像身上之契约之言——“七十二圣音”。若能消去契约之言,便能让魔像的行动停止。但却遍寻不着。
此魔像可说是毫无破绽——!
‘咕……’
魔像咆哮后,以扭曲的巨体开始飞奔起来。
修伊所张开的盾之结界,再次挡下了怪物的猛攻。
怪物却无丝毫疲累之像,不断地重覆殴击结界。磷光般的蓝白色火光飞散,两方禁忌魔力的激烈冲突让周遭的大气凝滞了。
如此下去,结界迟早会遭到破坏。《楯之书》的魔力来源乃是读者修伊的精神力,幻书力量并非无穷无尽的。
“——修伊!”
此时,妲丽安唤了修伊之名,她指向修伊手里另一本幻书。刻划于茶红色黏土版上的诗文,刻有古代神之名的幻书。修伊于是将《楯之书》摊在右手,朗读起了另一本幻书。
转眼间刺眼的闪光将修伊两人的视野染成一片纯白。
巨大的冲击接连袭来,将魔像吹得老远。
“这是……?”
修伊尖声问道。宅邸天花板塌了下来,看见空中漩涡状的乌云。带电的空气霹啪作响,书房四处都起了火。原来是幻书唤来了落雷。
“赞颂迦南雷神的《乌加里特的黏土版文书》——远古世代幻书的其中之一。”
“雷神之槌啊……”
远古幻书所释放的强烈魔力,让修伊赞叹地吐出一口气,而后却突然单膝跪下。
“两本幻书……还真是累人啊……”
修伊调整紊乱的呼吸,望着被打飞的魔像。
魔像身后,可看见被雷击余波波及倒地的艾丝黛拉。仿佛是要守护她一般,人造怪物再度起身。
散发一股令人生厌的焦肉臭味,魔像的动作中看不出有受到任何重大伤害。
“那家伙是不死之身吗……!”
修伊忍不住啐了一声。
“对于魔像来说,本就无死的概念。”
妲丽安诉说的语气十分冷静。
“一定要先找到刻有给魔像命令的‘ShemIha-mephorash’七十二圣音。那即是操纵魔像的程式——《胎儿之书》的本体。”
“七十二圣音……啊……圣音?”
在口中不断重覆着妲丽安的字句,修伊猛地抬头。
不管怎么寻找,在宅邸中就是找不着上校所拥有的幻书。然而,若其只是人们被“幻书一定以书的姿态出现”的刻板印象所误导了呢——?
“你刚刚说《胎儿之书》的本体是圣音吧?妲丽安……幻书本体也可以不是文字吗?”
修伊心急如焚的提问,妲丽安却只是冷冷地回答道:
“YES,点字或是摩斯信号,印加的结绳……以文字以外的形式来传达的语言型态并不少见。那又如何?”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修伊站起来,抬头看向上方。
从被破坏的书房屋顶缝隙,看得见持续响着正午钟声的钟塔。令人以为是音乐盒音色般、不可思议的旋律。
“是钟琴啊!妲丽安……有着七十二音阶的七十二孔自动演奏机的钟琴。此钟塔的钟声就是上校幻书的本体啊!”
“嗯……”
妲丽安也跟着抬头看向钟塔。
魔像现身都正好是钟塔音乐响起之时。想必那奇异的音色就是幻书的真正形态。
上校将自己拥有的幻书内容转写至音乐盒的圆筒状机芯上,以只有魔像才能听见的音波持续发出命令。
纵使自己死后,也要魔像继续守护白己的孙女——
“以你的程度来说真是干得太好了。”
妲丽安唇边轻轻绽放出微笑。黑衣少女将覆有手甲的手掌,交叠于修伊握着黏土版的手之上。
‘咕……’
魔像站起身子,望着修伊两人挥舞着勾爪。
不过修伊两人还是快了一步,两人一同朗读刻于粘土版上的圣诗,异口同声呼唤了异教神之名——ba, alu'。
下一秒,天空降下数不清的落雷袭向钟塔。
石造钟塔瞬间灰飞烟灭。
同时,可怕的怪物也碎成土块散落一地。
束缚魔像的契约消失了。
修伊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
拭去额头上的汗水,环顾着宅邸之中。
上校的宅邸已经开始起火燃烧。因落雷而四散的火花覆满宅邸,旋即延烧上绒毯及装潢。
书房中大量的书籍亦陷入一片火海。
火焰彼方,有着微笑的女孩身影。
“艾丝黛拉……”
修伊喊了她的名字。即便她是杀人犯,但也没有独留她烧死在此处的道理。
“快逃,艾丝黛拉!再不快点火要烧过去了——”
“我……要待在这里,修伊先生。”
但是艾丝黛拉平静地笑着,那双仿佛望着不知名远方的双瞳,让修伊说不出话来。捡起落于地面、沾满血迹的首级,艾丝黛拉满足地笑了。
“我一点也不寂寞唷!大家都会一直陪着我的……母亲大人也是、祖母大人也是﹒﹒﹒﹒﹒﹒”
“唔——!”
就在正打算赶上前去的修伊眼前,崩塌的瓦砾掩去了艾丝黛拉的身影。
被熊熊烈火包围而崩塌的宅邸之中,她依然不断微笑着。
9
最后修伊两人返抵家门是在宅邸火灾发生一周后的事。经过几番迷路,终于下了山。之后又因为做笔录,硬是被警察们占去了几天时间,这段时间妲丽安的心情一直都十分恶劣。珍贵的机械式装置的幻书钟琴就这么毁了,让她十分气恼。
就算上校将幻书正本收藏在宅邸某处,想必也已于火灾之中付之一炬。《胎儿之书》将永远失传。
在上校宅邸中发现了大量人骨的案件,短时间内在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
但不至于要对艾丝黛拉兴师问罪的地步。宅邸地下发现的数具尸体,全都慎重地被埋葬在以人力无法抬起棺盖的沉重巨石棺中。
艾丝黛拉的死因被归咎于不合时节的落雷,所以并无造成话题且快速地被淡忘了,只剩下纠缠着里路班一族的诅咒流传着。或许那具魔像即使到了最后,亦忠实了执行了上校的命令吧!
另一件更让修伊沮丧的是报酬一事。从艾丝黛拉那边得到的预付款支票,葬身在宅邸的大火之中。
一直为了这件事耿耿于怀的修伊,某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我说妲丽安……我有些不明白。明明被诅咒的书并不存在,那为什么会存在着被诅咒的一族呢?”
那是晴空万里的平静午后,妲丽安趴在长椅上大口吃着饼干,从刚开始阅读的书中抬起头来。
“真的有连续好几代都出现杀人犯的家族体系吗?难道那不代表诅咒真的存在吗,妲丽安?”
修伊帮黑衣少女的杯中又添了些红茶,如此询问道。
妲丽安态度有如任性猫儿一般叹了口气。
“……据说有部分孩提时代遭到双亲虐待的人,有将同样行为重演至自己的孩子身上的倾向。”她如此说道。
“虐待?”修伊讶异地停下了动作。他回想起艾丝黛拉感情有些淡漠的应答,脸皱成一团。
“当然那只是少数不幸的例子。不过,对里路班一族的女儿来说,会诱发那样的事件,或许有受到扭曲管教或教育的可能性。”
妲丽安又取一片饼干放进口中,语气毫无起伏地说了下去:
“事已至此,一切都只是揣测。只不过,如此想来较为合情合理罢了。”
“是没有错。可是,如果是这样……”
上校若是不依赖什么魔像之流,以一己之力来阻止妻子的话——本想这么说的修伊又把话吞了回去。一切皆是揣测,事情也已告一段落。
“能诅咒人类的唯有人类……吗?”
修伊絮语着,看向妲丽安身旁堆积如山的书。想起妲丽安一直坚持的——被诅咒的书本并不存在,书是无罪的等等说司,吁了一口气。
“是说,妲丽安……你那发型是怎么回事?”
一边将手伸至少女面前的饼干罐子,修伊随口问道。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妲丽安拍掉修伊的手独占着饼干,冷淡地答道。
她身上如常地穿着奇怪黑衣,不过发型倒是和平常不同。长长的黑发编成凌乱的辫子后,在头后方盘成一个怪型怪状,难以言表的怪异发型。
“那发型该不会本来想盘成髺吧?”
修伊沉思片刻后,战战兢兢地问道。
妲丽安的肩膀稍稍颤动了一下。难得露在发外的耳朵染上了层浅浅绯红。
“啊,该不会是想和艾丝黛拉一较高下……”
修伊的语气中有着隐忍的笑意。
仿佛一语中的,妲丽安瞬间站了起来,莫名地开始发起脾气。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难道你连转换心情都不懂吗?被甩男!”
“咦?”
修伊从满是破绽的妲丽安手中的饼干罐,取走了剩下的最后一块巧克力饼干。妲丽安见此情况,仿佛受到刺激而瞪大双眼,开始把辛辛苦苦绑好的头发粗鲁地解开。
修伊讶异地看着她情绪化的举动。
“要拆掉了吗?”
“兴头过了。”
“嗯~难得还满可爱的说。”
“哼……”
妲丽安一脸半嗔半喜的复杂表情,注视叼着饼干、随口如此说道的修伊。她粗鲁地从鼻子哼了一声。
“我可没那个闲工夫给你这种家伙看我的‘脖子’呢!搞清楚你的身分!你这乳臭未干的家伙。”
“什么……说我乳臭未干……”
修伊唉声叹气地看着怎么看年纪都比自己小的瘦小少女。
修伊困扰地看着别过脸去,赌气的妲丽安半晌。
然后,不知为何不白觉地问了一句:
“我说,妲丽安……你寂寞吗?”
妲丽安忽地有些惊慌地停下动作。
仅仅是那么一刹那,杏圆的黑色眼眸仿佛下一刻就会掉泪般的荡漾着,尔后她挑起眉。
“突然讲这什么话。只要和你这个大白痴在一起,我的心哪有什么空间休息啊,大笨蛋!”
修伊笑了。
“这样啊……那就好。”
拎着空无一物的饼干罐,修伊往厨房而去。妲丽安则呼呼地吹凉红茶,又开始读起书来。
映照于茶杯杯面的少女双唇微幅颤动,仿佛说了句简短词汇。
“……笨蛋。”
这是个发生于风和日丽午后的小插曲。
断章二 必胜法
位于海滨度假胜地的高级赌场。
置于大厅的轮盘赌桌一隅,坐着一对男女。
年龄不详、貌美绝伦的男子与奇装异服的瘦小少女。
少女闷闷不乐地用手撑着脸颊,面前放着一个空的筹码盒。
而男子手边的筹码盒却是盆满钵溢。
“看起来手气挺好的嘛!”
向美男子搭话的是个偶然经过的陌生客人。
身着燕尾服的年轻绅士,右手里的大型筹码盒塞得满满,左手却原因不明地拿着一本书。
“托您的福,今天有幸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
男子笑咪咪地回望年轻绅士。
“呵呵。运气啊……真的只是运气好吗?”
绅士似乎话中有话,仿佛十分关心男子似的摇了头。
“过度相信自己的实力和运气可是不行的!起初故意先让客人赢个几把,让他们觉得自己运气不错。一旦赌兴大起便怂恿他们下注大笔赌金,最后再狠狠地敲上一笔。这是赌场最常见的手法。”
美男子听完他的话后,脸上浮现佩服的神情。
“嗯~这还真可怕呢!”
年轻绅士慎重地点了点头。
“对吧!请一定要多注意啊!像您这种正经八百的人最危险了。不知社会险恶马上就会受骗上当……哎呀,抱歉啊!我管太多了。”
语毕,年轻绅士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
男子看着绅士此番模样,略显惊诧地侧着头说道:
“……这么说的您似乎也赢了不少筹码呢!”
年轻绅士轻易地举起怀中的筹码盒。
“啊啊,您说这个吗……呵呵,不劳您费心。如果是我,绝对不可能在赌局中败下阵来的。”他如此说道。
“咦,为什么?”
美男子十分感兴趣地问道。年轻绅士微微一笑。
“您知道幻书吗?”
“幻书?”
“是的,记载着禁忌的知识、原本不应该存在于世上的奇幻书籍。这话只在这里跟您说,据说其中有本书就记载着全世界所有赌局的结果。”
“简单来说,只要拥有那本书,就可以预先得知赌局结果是吗?”
年轻绅士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回答美男子的疑问。
“简单说是这样没错。”
“赌场的扑克牌赌局和轮盘也是吗?”
“那当然!庄家的牌组、又或者轮盘会出什么数字,都可以知道地分毫不差。”
“该不会您手上那本就是……?”
男子盯着绅士手中的书。
年轻绅士一脸志得意满。
“呵呵,像我这种熟知社会黑暗面的人,总是会有各式各样的情报流到我手里。特别是普通人绝不可能知道的情报。”
“譬如幻书的所在地吗?”
“是啊!诸如幻书所在地也是其中之一。为了从上一任主人手中买下这本书,可花了我不少工夫呢!算啦!结果就如你们所见,辛苦是有代价的。”
夸张地说完后,年轻绅士心满意足地望着自己的筹码盒。
“好了,该走了,我打算去大赢一把。相逢即是有缘,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啊?”
对于年轻绅士的邀约,男子若有所思地和身边的少女相视了一眼。
尔后似是非常惋惜地摇了摇头。
“不了……可惜我们和别人约定的时间到了,得先走了。”
绅士万般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样啊!真是可惜了。”
拿著书的绅士留下这句话后,似是刻意炫耀着自己筹码般,往大厅中央的轮盘台而去。美男子神情愉悦地目送他离去。
坐在男子身旁的少女用指尖戳着自己空荡荡的筹码盒,不屑地细声说着:
“蠢毙了、蠢~毙了。”
那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少女与男子前往的是赌场负责人的办公室。
身材魁梧的负责人一见两人到来,赶忙迎了上去。请两人在豪华沙发就座后,命令部下准备饮品。
“教授,感谢您的大驾光临。”
负责人堆起满面笑容,毕恭毕敬地向男子问安。
被称为教授的美男子回以温和的微笑。
“赌场的经营状况如何?”
“托您的福,顺利地不得了。全是靠教授帮我们想的办法。”
负责人夸张地摇动着身子,再次向男子道谢。
“即使如此,之前有阵子也是很辛苦。最近客人好像都变聪明了,之前故意让客人赢,等他们赌兴大起时再狠狠削他们一笔的方法已经行不通了。”
“只要有那样的谣言流传出去,客人们便会变得小心谨慎了。”
男子同情地回应了几句。负责人亦点头称是。
“所以我们照着教授的吩咐,放出了一些新谣言。”
“幻书的谣言对吧。”
男子的一字一句让负责人更加点头如捣蒜。
“没错。谣言内容便是有本记载着所有赌局结果的幻书。听到那个传言的人,就会特地用高价购入书本,再将其带来赌场。起初只要让带书的人赢个几把,在他们得意忘形的时候,再狠狠地让他输一次。托您的福,最近不止赌场营运蒸蒸日上,卖书的金额也让我们赚了不少。”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男子缓缓露出微笑。
负责人吩咐几句后,部下搬来一个方形皮箱,里面装着数叠厚厚的钞票。负责人将皮箱献给男子。
“这些是给教授的一点心意……不过,教授,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客人会相信那毫无根据、赌博必胜的幻书谣言,心甘情愿受骗上当呢?明明我们实际上在做的事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男子接过皮箱,用有如家庭教师般温和的语气说明道。
“人类都希望自己手上的情报是独一无二的。特别是一些自以为异于常人,很想跟别人倾诉自己对于黑社会情报所知甚详的人。”
“原来如此。”
负责人心悦诚服地说完后,目送着少女和男子离开房间。
赌场大厅之中,年轻绅士手里拿著书,一脸空虚地杵在原地。
空空如也的筹码盒滚落在年轻绅士的脚边,凶神恶煞的客人们,以随时会殴打他的气势围上前来。估计是受了年轻绅士唆使而下注的客人们吧。
“怎么可能……不可能会这样的。记载在幻书中的赌局结果一定是正确的啊……我知道了!是诈赌!这间赌场诈赌!”
过没多久就开始闹得天翻地覆的年轻绅士,被赌场保安警卫制服后,粗鲁地拉了出去。少女和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幅景象之后,往出口走去。
看着美男子手中的方型皮箱,瘦小少女事不关己地说道:
“大捞了一笔呢!”
男子缓缓地笑了。
“是啊。就是这样才戒不了赌啊!”
羽翼破风而去。
以金属缆线撑起的人工羽翼。
复叶军用航空机在空中翩然起舞,于苍穹绘出灰色轨迹,两架战斗机互相纠缠不休似地盘旋着。如同彼此追逐嬉戏般,略带特技表演之感的连续飞行。正演练着激烈的格斗对战。
两架飞机缠斗之处乃是联合国军队的基地上空。
地面跑道聚集着许多士兵和维修技术士。
近几日并无发生大规模战事。闲得发慌的他们,因为正好可以打发时间而显得开心不已,挥舞酒瓶看着天空的战役。
“那些家伙在干什么啊?”
一位男子偶然路过,随手抓了一个附近的维修技术士问道。
上空持续对战的复叶机中,一架是国立航空工厂的SE5。另一架是索彼斯公司的F1 CAMEL。两方皆是王室空军机体。
简而言之,他们这是己方同伴间的模拟对战。
“昨天刚下基地的新人,大言不惭地要我们让他驾驶CAMEL。”
维修技术士一认出男子是谁,仓惶失措地端正姿势后回答道。
“新人想驾驶CAMEL?刚从新训中心出来的菜鸟驾驶对吧?”
男子惊讶地眯起双眼往头上看去。是位略带贵族气息的年轻士官。
上空的己方模拟对战依旧持续着,看来CAMEL这边的气势略胜一筹。
搭载特殊空冷式回转引擎的CAMEL属小型机体,是以出类拔萃的运动性能闻名的高性能战斗机。然而,另一方面,由于其引擎扭力过大,操纵性上有着特殊的调性,要熟练地操控并不容易,自取灭亡的驾驶层出不穷。甚至素有驾驶杀手的恶名。虽然性能极高,但若非技术精湛的驾驶是无法驾驭的——它就是架如此别扭的机体。
另一台搭载大出力的水冷式Hispano-Suiza引擎的SE5,属于即使是初试啼声的飞行员也可轻易上手、操控简易的机体。虽说如此,但是性能上并不差,最高速度甚至胜过CAMEL。机体不仅坚固,对于战斗损伤的耐受度也很高,可说是为了经验尚浅的新人飞行员量身订作的战斗机。
然而,相对而言,安定性高的机体在机动性上就差了些许。近距离格斗战对于SE5来说十分不利。CAMEL的飞行员技术精湛,将难以操控的机体性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技术真不错啊!飞行员是谁?”
“查尔林中尉,另一位是新来的少尉。”
“驾驶SE5的是那个新人少尉吗?那个少尉以新人来说素质挺不错的,可惜对手太难缠了。查尔林那家伙最近也精进不少嘛!”
男子的语气有着佩服,不过维修技术士战战竞竞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查尔林中尉驾驶的是SE5……刚刚提及的新人少尉才是驾驶CAMEL的飞行员。”
“你说什么?”
男子微微挑眉,然后从喉咙发出呵呵的笑声。
就在此时,CAMEL的小型机体威风凛凛,来了个急速右回旋绕至SE5后方紧追不舍。
若是实战,新人驾驶的CAMEL早就击坠了资深飞行员的SE5三次了。就算模拟对战再继续下去,结果应该也相同吧。
问题并非出在机体性能上,而是驾驶人的技术水准有如天壤之别。
驾驶SE5的查尔林中尉似乎也已察觉此点,示意投降般的摆动了一下机翼,将机体驶向跑道。都已看见如此压倒性的实力差别,再怎么高傲的飞行员,也只能摸摸鼻子认输。仿佛炫耀着胜利般悠哉游哉地在空中盘旋了一会,新人所驾驶的CAMEL也开始进行降落。
“确实技术超群啊。看似进入新训中心前应该就有驾驶飞机的经验……不过,即使如此还真是危险的驾驶方式!”
驾驶方式好像不要命似的——如此低语后,男子叹了口气。
着陆的SE5摇摇晃晃地停止后,一脸憔悴的查尔林下了飞机。同伴士兵和维修技术士们全都围了过来。粗鲁地以手肘撞了一下查尔林,推测是赌查尔林胜利赢的人们。
接着着陆的CAMEL在停机库前缓缓停止。
紧接着走下CAMEL驾驶座的是长相依然稚气未脱的年轻人。杂乱蓬松的浏海之下,有着一双颓废的眼睛,看似被信任的主人弃养的流浪犬。
似乎注意到男子靠近,年轻的新人少尉抬起了头,投向他的眼眸中带着近似杀意的挑战意味。
“喂,我说你啊,听说你是这个基地的击坠王?”
男子漫不经心地看着用着过分亲近的语气发问的少尉。少尉粗鲁地脱去飞行帽。
“你的击坠数是多少?”
“天晓得。”
“忘了吗?”
“我可没兴趣去数白己杀了多少人。去司令室不就有记录可以看了吗?”
“……你真是个怪人。”
有着弃大眼神的少尉目瞪口呆地叹了口气。
“算了,没关系。六个月……不,只要一半时间就够了。此次战争结束前,就由我来超越你的记录吧!在那之前你也最好不要被击落。”
“随你便。”
对上司态度如此无礼的后进,男子压根儿不想搭理。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就背对着新人少尉离去。反而是新人少尉的脸上出现了焦急的神色。
“喂,等一下!你……!被人说成这样,你一点也不会不甘心吗?”
“我不是说对杀了几个人没兴趣吗?”
“咦……?”
“我可不是战争爱好者,只是个单纯的飞行员。”
男子说完后朝着宿舍迈步而出。手里拿着一本和日记差不多大小的书。封面十分朴素,是一本他自己创作的诗集。
新人少尉杵在原地目送着男子离去。
第五章“拉洁爱尔的书架”Extra Episode02: Bibliotheca Razielis Archangeli
1
“‘恐惧之翼啊,过往天际满布昔日流星。’”
高度一万一千英尺的稀薄氧气。在负四十度的冰冷大气之中,艾拉斯·奥尔克吟着诗中的一个小节。
眼下所见是联合国军队的斯伯特战斗机。艾拉斯悄悄开始下降,往其毫无防备的后方而去。
艾拉斯所驾驶的机型是平行配置三段叶片的三叶机、福克三翼战机Dr. I。其形状特殊的机体有着优异的升力,引以为傲的是其卓越的上升性能及运动性。利用重力加速度急速下降,航空机枪的准心瞄准了敌机。
“‘碧空未见天使之姿,女武神随侍骑士身旁。’”
艾拉斯的唇瓣中编织着语句,即使摆放在福克三翼战机驾驶座上的诗集中的词句。
时速百哩的乱流之中,他的诗句融化消逝于战场的天空之中。
注意到艾拉斯靠近,敌方斯伯特战机拚命加速欲逃脱。飞行员的恐惧隐约透过机翼的震动传了过来。
“听到了喔……”
艾拉斯沉吟后微微地笑了。绝对不是能够用耳朵听见的语句,在驾驶座颤抖着的飞行员的心之声传了过来。经由战场的大气,直接在艾拉斯的脑海之中响起。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架飞机那架飞机那架飞机、三叶的三叶的三叶的、无脸亡灵——!’
“‘吾,手握铅之流星,将汝加入死者之送葬行列。’”
艾拉斯使劲拉起操纵杆。敌方飞行员将斯伯特战机转了个弯。就像事先知晓敌方动向般,艾拉斯的福克三翼战机紧追在后。
敌方的恐惧更深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何为何为何、怪物啊怪物啊怪物啊……那家伙。’
惶惶不安的斯伯特战机驾驶座与瞄准回圈重叠了。斯伯特战机一向以不易被击坠的坚固机体闻名,但只要驾驶一死,机体耐久性就毫无意义了。
“我听到了喔……想要趁乱钻入云雾中逃走啊。不过,没用的……”
艾拉斯压下了击发按钮。
四散的子弹无情地贯穿了驾驶座。
‘救命救命救命……神……啊……’
敌方飞行员心脏在瞬间膨胀后,如同爆裂般碎散而去。
艾拉斯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
天空战场再度恢复了寂静。艾拉斯吁了一口气。福克三翼战机开始再次上升。灰色的三叶机机体渐渐回复至此次战斗中失去的高度,穿越云层向上飞驰而去。
遥远前方,可见另一架机体的碎片四散且尚燃着火焰坠落。
是同盟国的三叶机。虽然所属部队不同,但是和艾拉斯机体同型的福克三翼战机。艾拉斯的同伴被击坠了。
击坠它的是王室空军复叶机。黑色涂装的索彼斯F1 CAMEL,乃是少数能与福克三翼战机匹敌的联合国军机。
“这下有趣了——”
艾拉斯反转了福克三翼战机,前往追击漆黑CAMEL。
敌方机体马上机警地注意到了艾拉斯。对方是位相当优秀的驾驶,很快就发现他的逼近。
即使面对名为“无脸亡灵”的艾拉斯的机体——灰色福克三翼战机,敌方CAMEL依然感觉不到丝毫动摇。下意识地呵呵一笑,艾拉斯伸手抚过驾驶座前的诗集。
彼此恫吓般的以机枪子弹扫射着,CAMEL和福克三翼战机擦身而过。
纵使表面装再镇静,却无法连心中全部隐藏。敌方飞行员的惊讶确实传到了艾拉斯脑海之中。
然而他惊讶的理由却和艾拉斯以为的大相迳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乘坐在同盟国的机体之中?’
CAMEL的飞行员瞠目结舌地望着福克三翼战机上的艾拉斯。
他记得这位年轻飞行员。
令人联想到弃犬的孤独双眸。艾拉斯还以联合国军队身分翱翔天际时,莫名地喜欢亲近他的年轻人。
“唷……居然还活着是吗?运气不错嘛。不过……我听到了喔。”
艾拉斯以清醒的声音低语着。艾拉斯分毫不差地瞄准了像是想甩开福克三翼战机甩开不断盘旋着的CAMEL机体。敌方飞行员的心之声将会告诉他机体接下来的一切动向。就算是不断地像无头苍蝇般地转弯盘旋,也无法逃脱艾拉斯的攻击。
“右……不,是左边啊……就到此为止了!”
艾拉斯使劲按下击发按钮,航空机枪随着爆炸声吐出了子弹,但是……
“什么!”
艾拉斯的必杀一击居然落空。CAMEL突往右方急速盘旋而去,千钧一发地避过了子弹。出乎艾拉斯意料之外的行动。该飞行员的心之声明明说着将CAMEL往左靠啊。
“原来如此……他的机体是CAMEL啊……”
以艾拉斯的理解来说,估计是飞行员被恐惧所支配,而放开了握住操纵杆的手吧。CAMEL机体拥有特殊的调性。此乃回转式引擎的特性,飞行员若不时时刻刻地操控,机体便会开始自主性地向右回旋。CAMEL这项难以驾驭的特性倒是在关键时刻救了飞行员一命。
“碰巧……吗?还真的是……运气很好……”
艾拉斯冷冷地甩了甩头,目送着漆黑CAMEL往射程之外飞去。敌方已失去了大半战力,编队开始撤退。战役结束了。
地面上被击落的无数飞机残骸,宛如曝尸荒野的天使尸体。
2
是夜,艾拉斯前往军营中的阴暗酒吧。
酒吧之中,许多酩酊大醉的军人正在大吵大闹。然而坐在吧台一隅的艾拉斯,却没有半个人与他交谈。有着无脸亡灵称号、来路不明的击坠王,就连同伴的士兵们也都畏惧三分。
映着摇曳的烛光,艾拉斯缓缓将杯中醇酒一饮而尽。
酒吧店主不发一语再度往空无一物的酒杯中倒满了白兰地。生得一副女演员般秀丽容貌的男子与战地脏乱的小酒吧格格不入。虽不知其确切年龄,但年纪尚轻。纤细肩膀披上白衣,与其说是酒吧店主,还像军医多些。
“战况如何?”
艾拉斯悄声询问。
不知是否因职务之便,店主对于军部内情可说是了若指掌。也许是因为能就近听见在酒吧出入的将官们的谈话吧。即使是连艾拉斯这些下士官也毫不知情的战略情报,也是惊人的详细。店主一脸无精打采地擦着玻璃杯。
“情况不怎么好呢!”小声答道。
“因为补给吗?”
对于艾拉斯面无表情的咕哝,店主点了点头。
“是啊。本国物资不足的情况似乎十分吃紧。若在皇帝会战时能一举歼灭联合国军队,也许状况会有些许不同……新型机导入还是太迟了。”
“原来如此,要是战争这么快结束,我也很困扰啊!”
艾拉斯深深地叹了口气。店主不明所以地挑眉。
“为什么呢?”
“若无法和敌方战斗,飞行就毫无意义了。我还想再听多一点声音,似乎非得再听多一点声音不可,在战场被逼至绝境的士兵们毫无杂质的惨叫声。甚至觉得我似乎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真可怕呢!”
店主絮语之后笑颜逐开,看似愉悦地眯起双眼望着艾拉斯。
“听上尉这么一说,总觉得好像你真的能读别人的心似的。”
艾拉斯嘴里说着“怎么可能”,摇了摇头。
“只要战斗机要靠人操纵的一天,它的动向便会大受飞行员情绪影响。我只是将其当作飞行员的心之声般去感受。”
“原来如此……是指这个啊,上尉真不愧是个诗人。”
店主似是打从心底钦佩不已的说道。艾拉斯曾在他们面前提过,为了自娱偶尔写诗这件事。
写诗如此优雅的兴趣和战场的印象大相径庭,但在过去的飞行员间并不少见。
人类得到飞机这样崭新的技术,不过仅仅十数年。纯粹为战斗而生的战斗机现世,了不起也就是数年前的事。被托付如此高价新型兵器的飞行员,多数都是贵族阶级的人,有着诸如苍穹骑士美名的英雄。空战是具备骑士精神的一对一神圣战役,据说亦有飞行员为被击坠的敌方军人献上哀悼的花束。因此,赞颂他们的诗句,其实十分自然。
然而,在战况白热化后不久,情况变了。
现今战斗机同志间的战斗只是单纯的厮杀。
在战斗之中,不仅背后奇袭和偷袭等等习以为常,而对着受伤的敌人穷追猛打,给予致命一击的事更是理所当然而为之。至此已无任何骑士尊严,仅余赤裸裸的疯狂罢了。艾拉斯自认,自己只是能很敏锐地感觉到那样的疯狂,加上至今的战斗经验,下意识地能够读取敌方的心之声吧。
而朗读自己的诗句对艾拉斯来说,也许就是集中精神的仪式。艾拉斯如此思索着,突然抚上吧台上的诗集封面。
“恩……”
此时,突然感觉到不知从何而来的视线,艾拉斯环顾周围一圈。感觉酒吧窗外似乎有个奇妙的影子飘然而过。是个长发的瘦小身影。以蕾丝和荷叶边缀饰的衣饰下摆,宛如残像烙印在眼眸之中。
“怎么了吗?”
店主语气温和地问道。艾拉斯深锁着眉头说道:
“总觉得刚刚有个年轻小姑娘在基地里走动……”
“年轻小姑娘……是吗?”
店主讶异地侧首。他这样的反应也不出奇,最前线的航空基地中怎么可能会有年轻小姑娘的身影。
“没事,算了。忘了它吧!”
艾拉斯轻耸了下肩,然后默默将酒一口饮尽。
3
那之后并没有再与任何人交谈,艾拉斯就回宿舍去了。
饮下为数不少的酒,却丝毫没有醉意。
也许是因为正逢战事,军营之外几乎不见灯火,唯有头上漆黑的天际。总感觉战争已从久远的过去持续至今,但事实却非如此。从战役开始至今,也不过只过了三年多。
而且本应驾驶着联合国军机的白己,不知何时成为了他们的敌人。驾驶着同盟国国军的福克三翼战机这件事,想来也真是妙不可言。应该有个关键事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唯独烙印般的绝望感强烈地残留在记忆之中。
刹那间,闪过脑海的是今日空战遇上的漆黑CAMEL的飞行员。
拥有弃犬般眼眸的年轻人。艾拉斯回想起他莫名只对自己敞开心房,经常在自己身边打转的事。若向他询问应该能得知些线索,但却也不觉得有需要为了想起自己的过去而做到如此地步。
艾拉斯所居住的军舍,乃是军方征用了寂寥的古城而成。下士的寝室是四人房,但是艾拉斯房里却仅余他一人。其他三人早已在回想不起的遥远过去中战死了。不过……
“谁?”
房间之中。看着背对灯光浮现的影子,艾拉斯的表情转为严肃。擅自闯入上锁房间的是个瘦小的年轻少女。
年龄约莫十三、四岁。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少女。
翡翠般的浅绿长发。
大理石般透明白皙的肌肤。
饰有多层蕾丝及荷叶边而澎起、如鲜血般深红的衣饰之间,可看见黄金护具和胸铠。
她的右眼与长发皆为宝石般的绿,左眼处覆着闪耀黯淡光芒的金属眼罩。中央有个偌大的钥匙孔,如同陈旧锁头般的眼罩——
“又是你啊……”
伴随着叹息,艾拉斯吐出这句话。方才在酒吧惊鸿一瞥的影子,其实就是这个小姑娘吧!艾拉斯总觉得似乎从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
“你记得关于我的事吗?”
少女像鸟儿般侧首,神情愉悦地问道。艾拉斯缓缓颔首。
“记得。之前似乎也曾见过一面,虽然我不记得是在哪里。”
试图探寻着模糊的记忆,艾拉斯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染满鲜红的天空。
崩塌的废墟、哭喊的人们、散落满地数不清的浴血尸体。以熊熊烈火为背景,伫立着一位红色洋装翻飞的少女。而这些事究竟真实与否,艾拉斯却无从得知。艾拉斯感到些微烦躁地甩了甩头。
“先不说那个,快回答我。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怎么会出现在前线的航空基地?”
听了艾拉斯的话,红衣少女笑了笑。
“你对我有兴趣吗?”
她轻轻地撩起裙子下摆,刻意将其拉至接近细瘦腰部的高度。从纤细的双足直到白皙的大腿根部全都裸露在外。举手投足有着从稚气外表无从想像的妖娆妩媚。在在诱惑着异性的身段。
“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将校级军官的家属。难道是谁带进来的娼妇吗?这个年纪?”
艾拉斯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红衣少女粗鲁地“哼”吐出一口气,然后以含糊不清的稚嫩声音笑了。
“蠢毙了、蠢~毙了。本姑娘是何人跟你无关吧。不过就特别告诉你吧,我是拉洁爱尔,喊我拉兹就好。”
艾拉斯面无表情地望向少女。对于完全读不到她的心一事,感到些许讶异。
“来我房里有何贵干?拉洁爱尔。”
“对你的诗很感兴趣,特别来看看你写得如何。”
艾拉斯听了她的话,板起了面孔。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写诗的事?”
“我对你的事可是了如指掌。你能够读取敌方飞行员的心对吧?”
“你指的是心之声吗?”
不寒而栗的恐惧从背脊直袭而上,艾拉斯压低了声音。
“这话还真是荒唐。怎么可能在战斗中能听到敌方战斗机飞行员心之声这种事?”
“哼……蠢毙了。蠢~毙了。口是心非。”
少女一脸看透世事的表情,眯起了右眼。
“我说,你啊。知道幻书这东西吗?”
“幻书?”
红衣少女开心地点了点头。
“对啊。好比说失传的众神技术、太古的叡智、魔导的知识。记载着原本不应存在世上的书籍总称。世界上有着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关我什么事?”
她探出身子以极近的距离抬头看着提问的艾拉斯。
“只要拥有幻书的力量,读取他人心之声这种事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对吧。特别是在像在战场这种极限的状况中更是如此。”
艾拉斯只回了一句话。
“我可不记得我有看过什么幻书。”
拉洁爱尔亦无特别反驳。
“是啊,也许是吧。艾拉斯·奥尔克。你知道幻书是怎么诞生的吗?”
“幻书……诞生?”
“是啊。只要幻书是以书的形式现世,必定是有人撰写而成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少女出乎意料的字句,着实让艾拉斯惊讶了一会。
“你该不会是在说诗集吧?我写的诗是幻书?”
“——否,幻书诞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疯狂,或是恐惧。刻骨铭心的强烈感情。近几越界的人们的强烈感情。”
红衣少女笑得一脸灿烂,在原地转了一圈。
“你现在的诗集还达不到那种程度。唯有你的存在成为传说,名字成为恐惧的代名词之时,诗集才首次获得了幻书的资格。现在还只是幻书之卵。这么说吧,总之就是就是幻书原稿的状态吧。”
“幻书原稿啊……”
原来如此,艾拉斯不可思议地接受了。
若诸神奇迹是经由人们的信仰所衍生而出,那么或许隐于幻书中的禁忌知识就是经由人的疯狂而具现化。
“是,战争真棒,棒透了。如同战争这样的极限状态,换言之即是庞大失控疯狂的奔流。越界般的疯狂,将幻化为魔力而催化幻书诞生。”
“为求幻书不惜一切的你们,究竟是何人?”
打断了拉洁爱尔如诗如歌的话语,艾拉斯问道。
“拉洁爱尔乃是天使之名。在神祇的王座旁,被赋予记录世界中的大小事职务的座天使长。因此熟知地上和天界的秘密,记录其内容的书籍可说是片刻不离身。其书籍之名即为拉洁爱尔之书……”
红衣少女脸上的笑容褪去。
面无表情的拉洁爱尔,宛如装饰着昂贵宝石的美丽人偶。
从她红艳的双唇,冷冷地吐出了冰冷的字句。
“你知道这件事的后续发展吗?”
“后续发展?”
“是啊!因为有人嫉妒拉洁爱尔所拥有的荣耀,就偷走了他的书,丢入了原始之海。不久终于来到地上的拉洁爱尔之书,换遍了无数的主人,其中一部分被改写为各式各样的书籍。但拉洁爱尔之书正本就此永远佚失。天使拉洁爱尔也渺无音讯——”
红衣少女再度呵呵笑了出声,右眼之中宿着残酷的目光。
“然而,曾经有位贤者如此思考着。拉洁爱尔之书乃是记载着地上和天界所有秘密的书物。那么只要搜集世界上全部的秘密,是否就能够再度让拉洁爱尔之书复生。”
“……这个世界所有的秘密……传说中记载着禁忌知识的幻书吗?”
拉洁爱尔颔首。
“是,收集幻书将其封印的秘密图书馆之名即为拉洁爱尔的书架——”
“拉洁爱尔的……书架……”
艾拉斯喃喃自语。即使被告知了世上存有这样的事物,他实在无法坦然接受。不过眼前的奇妙少女,倒也感觉不到她在说谎。早在第一眼看见她时就隐约感觉她不是普通的人类。
“希望你的诗集能顺利成为匹配得上书架之名的幻书。我很期待喔!无脸亡灵。”
单方面地丢下这句话,红衣少女经过艾拉斯身旁离去。
“等等——!”
艾拉斯突然出声叫住她,然而拉洁爱尔依旧无视他的呼唤扬长而去。
“对了对了,忘了一件事。”
就在手即将触及门扉之时,她回头使得黄金护胸铿锵作响。
“我说你啊,你所写的诗集,应该没有交给其他人吧?”
“为什么这么问?”
艾拉斯讶异地反问道。只有短暂的刹那,模糊不清的记忆苏醒了。还驾驶着联合国机体时,长期撰写累积、最初的那本诗集。到底丢哪去了呢?
如果现在有人拿着那本书,那究竟是谁呢——?
冷冷地看着沉默不语的艾拉斯,红衣少女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有点在意罢了。祝你愉快,再见。”
4
那件事数日之后的黎明时分。艾拉斯在不断鸣响的警报声中醒来。换上飞行服来到军舍外时,军营各处都已陷入火海。
是敌方航空部队的空袭。
难以计数的轰炸机群布满了尚未破晓的天空。护卫战斗机的数量也十分庞大。如同象征着敌我战力的悬殊差距的大型编队。
己方对空炮极力应战,但敌军数量过多,完全构不成威胁。
己方战斗机欲起飞迎击,却几乎都在尚未离陆完成时便遭击坠。飞机库和兵舍都已起火燃烧。曳光弹的轨迹仿佛火雨般照亮天际。艾拉斯独自一人悠闲漫步于枪林弹雨之中。
“‘恐惧之翼啊,过往天际满布昔日流星。’”
唇中无意识地念出了诗的一节。艾拉斯前往的是爱机——福克三翼战机沉眠的飞机库。灰色涂装的三叶机,仿佛看着天空的猎物垂涎三尺地等待着飞行员艾拉斯的到来。
“‘碧空未见天使之姿,女武神随侍骑士身旁。’”
艾拉斯毫不畏惧。
敌方轰炸机的飞行员们瞄准何处他可是一清二楚。感觉变得十分敏锐,敌方的声音比平时来得更加鲜明。
艾拉斯悄悄抚上怀中诗集,也许它正在蜕变为幻书。
“上尉……请往这里来!”
好不容易来到机库的艾拉斯,维修技术士们马上迎了上来。全员眼中浮现的全是对于艾拉斯的期待之光。若是有谁能颠覆如此绝望的情况,非无脸亡灵和同伴都敬畏三分的击坠王——艾拉斯·奥尔克莫属。
“敌军还真多啊!联合国那边拚了命是吧。”
对于维修技术士们一厢情愿的期待冷淡以对,艾拉斯坐入福克三翼战机。开始发动引擎。但艾拉斯却尚未打开节流阀。维修技术士们一查觉这件事,焦急神情溢于言表。
“上尉,请快点升空。我们无法保证可以确保跑道到何时……”
“不,太早了。”
艾拉斯缓缓说道。维修技术士们个个都十分错愕。
“咦?”
下一秒,强烈的闪光映出了他们的身影。炸弹落在极近的距离。强烈袭来的爆风将维修人们一扫而倒,全像坏掉的人偶般飞得老远。若福克三翼战机已开始升空,想必会直接受到爆压的冲击,而让艾拉斯也遭到同样的命运。
但是,爆炸反而帮了艾拉斯一把。对浴血呻吟着的维修技术士们不屑一顾,艾拉斯默默发动了福克三翼战机。
爆炸的烟雾遮蔽了跑道,从上空看不见福克三翼战机的影子。敌方战斗机无法狙击艾拉斯开始加速的机体。
“艾拉斯·奥尔克——福克Dr.I起飞。”
已达离陆速度的三叶机机体,轻盈地滑进空中。
敌军战斗机察觉到后,接连着以艾拉斯为中心开始下降。以空战来说,在上空的机体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因此他们似乎是打算在艾拉斯的福克三翼战机到达既定高度前击坠它。
“‘吾,手握铅之流星,将汝加入死者之送葬行列。’——真是可惜啊!”
事情就发生在转瞬之间。三叶机正以其特有的怪物般速度上升,艾拉斯与来袭的敌机擦身而过时击坠了它。
被精准地击落引擎的联合国军机体在空中被火焰吞噬了。一架、两架、三架……破晓前的天空之中,宛如流星的火球不断坠落。
灰色福克三翼战机的奇异存在感,让联合国军队的飞行员们动摇了。
原本被压制住的同盟国军队机体,也重振士气开始进行反击。
同盟军荡旋着,逐渐集结于艾拉斯的福克三翼战机后方,打算重整编队。
然而就在下一秒,艾拉斯后方的飞行同伴机被火焰所包围,瞬间遭到突然下降的敌方机体击落。
这精采的奇袭是来自王室空军的F1 CAMEL——
似曾相识的漆黑CAMEL。
“喔……”
艾拉斯唇边浮起一抹狰狞的微笑。灰色福克三翼战机开始上升。硬是让机体盘旋,往即将远离的CAMEL追逐而去。
但是CAMEL的飞行员似乎不打算逃走。反而调转了方向挑衅着艾拉斯。有如过去的苍穹骑士们决斗般的光景,但在艾拉斯只觉得,对手看起来完全无一决高下之意。反似想追上远去的哥哥的弟弟幼小身影。
“是你啊!少尉……”
艾拉斯的指尖移向击发按钮,曳光弹的闪光袭向漆黑CAMEL。CAMEL的飞行员如精彩的表演般以横向飞行避过了。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的声音传了过来。
‘为什么,艾拉斯——?’
声音悲痛欲绝。对前辈仍是一如往常的无礼,然而现在却有着莫名的怀念。越过转着的螺旋浆,看见了他稚气未脱的脸。
艾拉斯微微笑着,就在那之后。
‘你应该已经死了啊!’
CAMEL飞行员的心之声冻结了他脸上的微笑。
怎么可能,艾拉斯喃喃自语道。就算心里明白心之声是不会说谎的,他还是无法认同。
“那又怎样,我还活着。还未被任何人击坠而持续飞行中呢!这就是铁证!”
但对方的心之声未曾休止。
‘你、在那天、已经死了。你趁着休假返乡,被卷入同盟国军队的列车炮城市攻击——“在地面上死了啊!”’
“说那什么蠢话!”
艾拉斯尖声喊道。出乎自己意料的猛烈杀意涌上心头,他盘旋至漆黑CAMEL后方。
“听见了喔,少尉……右边、左边……不,先拉高高度然后从后方进攻是吧!这样的话——”
他调转机首,打算抢先绕到对方行进方向的前方,艾拉斯瞄准了漆黑CAMEL。幸运女神可不会眷顾你第二次。这次一定可以确实的击坠你——本应如此。
‘你打算在上升中攻击是吗,艾拉斯!’
“唔!”
对手传来的心之声让艾拉斯表情一凛。
漆黑CAMEL出乎艾拉斯意料之外突然开始向右盘旋。出入意表的行动让艾拉斯的反应也迟了。福克三翼战机的枪击虚无地没入天空中,CAMEL转而开始反击。
艾拉斯以剧烈的机体动作打算甩掉敌人,但CAMEL的飞行员也紧追在后。仿佛预知艾拉斯的下一步动作似的——
‘我听得见你的心之声喔!艾拉斯。’
传来的心之声让艾拉斯倒抽了一口气。
“难道……少尉你也……”
‘你的诗句会融入这片天空,传达给我——!’
漆黑CAMEL瞄准了艾拉斯的福克三翼战机。击出的曳光弹擦过了福克三翼战机的机翼边缘。可说是艾拉斯得到这架福克三翼战机以来,第一次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艾拉斯咬牙切齿地说:
“你也听得到吗?少尉!读了我给你的那本诗集……”
遮蔽记忆的浓雾终于散去。身为联合国军的飞行员与年轻少尉一同翱翔时的记忆。艾拉斯曾对于一直不肯罢休,想要一览诗集的少尉这么说过。如果我死了,那本诗集就给你吧。
红衣少女称为幻书原的幻书之卵——艾拉斯的诗集还有一个拥有者。
“不过,少尉……你应该也很清楚。就算彼此听得到心之声,不,越是如此你就更加没有丝毫胜算!”
有如对着对方述说的语气,艾拉斯沉吟道。
不知不觉中攻守情势互换,趁着敌机转瞬间的破绽,艾拉斯的福克三翼战机回旋至CAMEL后方。
若是知道对方的想法,想耍什么花招或是出奇制胜都是徒劳无功。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彼此技术高低了。
操控着漆黑CAMEL的年轻少尉确实是技术精湛,但他初次上战场顶多也就半年前的事。战斗经验方面与艾拉斯相比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可恶……甩不掉啊……!’
艾拉斯因为确切感到少尉的焦急而露出微笑。
CAMEL比福克三翼战机有利的是最高速性能,以及复叶机特有的优良视野。简单说,以远距离一击脱离战法来取得对战的主导权,是CAMEL的必胜绝招。
但是,艾拉斯眼前的漆黑CAMEL却没有这么做的机会。他不慎过于接近了。
三叶机的福克三翼战机,虽然操控性上不甚稳定,但相对来说最值得夸耀的就是绝佳的运动性能。
CAMEL在运动性能方面亦是十分优秀的机体,但仅限与同型复叶机比较之下。以近距离对战来说,福克三翼战机占有明显的优势。熟练的飞行员操纵的福克三翼战机,可以发挥恶魔般的空战性能。
艾拉斯之所以能得到无脸亡灵的称号,绝不仅仅是靠着能够读取对方的心之声。得以随心所欲操控难以伺候的福克三翼战机的精湛手腕,才是艾拉斯最大的武器。
艾拉斯的猛攻打乱了少尉的思考。恐惧和苦恼、他混乱的心之声几乎已经不成文句。
即使这样依然能继续飞行,靠的大概是是天生的幸运吧。不过,那幸运却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漆黑CAMEL突然往地面急遽下降。
长时间下降所带来的剧烈加速,对机体来说是相当大的负担。比起复杂构造的福克三翼战机,复叶机的OAMEL在强度上是较为有利的。看来少尉是打算利用这一点,甩掉艾拉斯的福克三翼战机吧。
“还不赖的判断,不过,有点可惜!”
艾拉斯低语,瞄准了漆黑CAMEL。想要利用急速下降来甩开艾拉斯,高度并不足够。与地面的距离已破了一千英尺。CAMEL已无计可施来避开艾拉斯的攻击。
“永别了,少尉——”
艾拉斯按下机枪的击发按钮,福克三翼战机的枪口吐出了必杀的子弹,就在这看似顺利的瞬间,艾拉斯全身感受到了强烈冲击。
“这是……怎么回事……”
机体剧烈地颤动着,漆黑CAMEL的机体就这么扬长而去。艾拉斯的福克三翼战机发出损伤的哀嚎,原来是受到了直接袭击。
怎么可能,艾拉斯动摇了。听不见心之声了。周遭感觉不到敌人的气息。然而,炮弹的轨迹却在艾拉斯眼前垂直地穿越而去。
是地对空击出的跑弹。
机关炮的对空炮火。
对艾拉斯的福克三翼战机发动攻击的并非敌方战斗机。而是己方阵地的对空炮,本来对准少尉的流弹,却偶然命中了福克三翼战机。
“不……这不是……偶然吧?”
艾拉斯茫然低语道。
在混乱思考之中,对方选择了降至敌军对空炮射程范围内的高度。
本来可以称之为未经思考的选择,且是空战中绝对不应犯的错误。
然而那却也是当时能逃离艾拉斯攻击的唯一方法。
确实,艾拉斯能读到敌军飞行员的心,但却无法预知地上机械式对空炮的攻击。
对空炮的炮弹会射中哪一方完全是个赌注。也可能两方都遭击坠。
不过对于漆黑CAMEL的飞行员来说,赌上了那个刹那间最高的胜算。
CAMEL的最高速性能较福克三翼战机优异,能够毫发无伤越过的可能性也较高。福克三翼战机的纤细机体,相对地较CAMEL更易受到战斗损伤。他赌上了这误差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并非缜密思考,而是利用动物的生存本能,有勇无谋地降到敌方的高射炮阵地。亦是他能胜出的主因。
机体损伤虽然十分严重,但福克三翼战机依然持续飞行着。
为了寻找敌机的身影,艾拉斯抬头往顶上看去。
此时,声音传了过来。漆黑CAMEL的飞行员、年轻少尉伤心欲绝的心之声——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回到空中去吧,艾拉斯……!’
降下来的无数的机枪子弹,穿越了福克三翼战机机体。
熊熊烈火包围着灰色三叶机,如折翼的羽毛般碎片四散着,向下坠去——
5
战斗在即将破晓时结束了。同盟国军军营遭到了严重的破坏,航空机队几乎全毁。此次战役中减少的战力,对于工业能力不强的同盟国军来说是相当大的打击。大肆破坏了战力平衡,想必会一举往败战迈进。
不过这些事,对于此时此刻的艾拉斯来说都无所谓了。
“天真的家伙。”
艾拉斯全身是血的从紧急迫降的机体中爬出,喃喃自语道。福克三翼战机虽然受到很大的损伤,但身为飞行员的艾拉斯却捡回了一条命。CAMEL飞行员在最后那瞬间,只击中了福克三翼战机的引擎,并没有给艾拉斯致命的一击。
怪异的是完全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艾拉斯将从福克三翼战机的驾驶座中取出的诗集放入飞行服的内袋。虽然因为煤灰而稍有脏污,但诗集毫发无伤。
我还能战斗——这么想着艾拉斯暗自窃喜。却在下一秒钟……
“什~么嘛……被击落了?”
背后突然传来嘲讽的笑声。是少女刺耳尖锐的声音。
“蠢毙了、蠢~毙了。所以我才会问你啊!有没有把诗集交给其他人。”
在艾拉斯背后笑咪咪的是身穿着深红洋装的少女。
翡翠色长发、大理石色泽的肌肤、黄金护手及护胸。令人爱怜、人偶般的少女不怀好意地眯起双眼笑着。
她的右眼与长发皆为宝石般翠绿。
左眼则是完全反射不出光芒的深邃黑暗。
被眼罩所覆的左眼,瞳孔有如深夜色彩的空洞,宛如是通往不同世界的深渊空洞——
敞开的虚无空洞,冷冷地俯瞰着艾拉斯。
少女背后还站着一位男子。有着女演员般容貌的美男子。长发在背后束起,穿着医生般的白衣,是军营酒吧的店主。
“拉洁爱尔和……店主?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察觉自己内心微微动摇的艾拉斯反问道。
看着与肮脏酒吧格格不入的美貌男子,他忽地明白了。他真正的身分从来不是什么酒吧的店主,他是拉洁爱尔的同伴。此男子最初就是为了监视幻书之卵才潜入基地来监视艾拉斯的。
“你输了,艾拉斯·奥尔克。无脸亡灵殒落了。”
红衣少女以金属靴子踩着福克三翼战机的残骸说着。
“我还没输。”
艾拉斯厉声说道。抬头看着漆黑CAMEL扬长而去的天空沉吟道:
“那家伙没有给我致命的一击。下次这一招就不管用了,下次对战我一定会赢。”
但是拉洁爱尔冷冷地笑了。
“不,结束了。已经结束了喔!你被击落了。无脸亡灵的传说已经结束了。书也绝对不可能完成了。你无法超越你的极限。”
“什么……”
激动的艾拉斯下意识地想拉起少女。可是身体并不顺从艾拉斯的意志,突然失去了力气。艾拉斯的面部瞬间化成如同被弃置数月的尸体一般。肌肤皲裂,肌肉也像干涸的黏土般破烂不堪。
“对喔……我已经死了啊。”
遗失的记忆全都回想起来了,艾拉斯当场跪倒在地。
他想起了遭同盟国军炮击而毁坏的故乡街道。也想起了被瓦砾压烂的数不清的尸体。其中也包括艾拉斯自己,艾拉斯在当时就已经死去。
经眼前二人组之手,艾拉斯复活了。
以红衣少女所拥有的幻书力量让他死而复生。
本应以联合国军队一员上战场的艾拉斯,为何成为同盟国军的原因也豁然开朗。为了创造出新的幻书,他们利用了艾拉斯。仅为了完成无脸亡灵传说的目的,才让艾拉斯起死回生,继续让他驾驶战斗机。
可是这也已经结束了。
就在漆黑CAMEL击落福克三翼战机的那一刻——
“真是不好意思啊!既然无法完成幻书,那么也就没有强留你在这个世上的理由了。”
白衣男子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他手中拿着一本书,也许就是让死者复生的幻书吧。拜此幻书力量之赐,艾拉斯才能到现在依然行动自如。
取出夹住的书签,白衣男子缓缓地阖上了书本。
“硬是将你唤醒真是抱歉啊,上尉。这次真的要跟你道晚安了。”
“啊……”
艾拉斯感受到解放,当场缓缓地倒下了。他四散的肉体,如灰烬般随风飞舞,回到了天空之中。他视如珍宝揣在怀中的诗集也灰飞烟灭,转眼即逝。这就是幻书之卵最后的下场。
白衣男子将手中的书伸入了少女左眼。
少女发出了苦闷的声音,再度抬起头时,左眼又一如往常覆着中央有着钥匙孔的金属眼罩——
“真是白费工夫。蠢毙了。害我还那么期待。”
红衣少女忿忿地说着,用力地踩着三叶机残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早晨的天空之中,漆黑CAMEL扬长而去的方向,不开心地嘟起嘴。
“话说回来,那个CAMEL飞行员到底是何方神圣?明明就不是正统的所有者,虽然幻书尚未完成,但竟能熟读至此……跟你一模一样嘛,教授。”
“真是如此的话,那可就有趣了呢。”
被称为教授的白衣男子,露出美丽的微笑。
“真想跟他见上一面呢……是的,我想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喃喃自语的他手中握着一把钥匙。
钥匙柄上刻有诗歌般文字的金色老旧钥匙。
6
随着石油的焦臭气味,机库中亮起一丝微弱光芒。
身着飞行服的青年,用打火机燃起了书本。是本在手帐中写满了密密麻麻文字的自制诗集。厚厚一叠纸张,光点火就花了一段时间。但一旦点着之后,倒是快速地燃烧了起来。化为灰烬的诗集渐渐掉落,散落在他的脚边。
“您在做什么呢?少尉。”
青年背后传来了讶异的声音。一位长相亲切的维修技术士拿着扫地用具的站在飞机库门口处。
“没事,只是烧掉一些废物。”
青年轻轻地耸了耸肩。
维修技术士诧异地叹了口气。
“机库中可是严禁烟火的。下次请多多注意啊!若是有什么不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烧掉。”
“啊啊,真是抱歉。”
青年坦率地道了歉。狭窄的机库之中,可见刚返回的战斗机身影——漆黑的索彼斯F1 CAMEL。在此处用火,一旦疏忽延烧至机体可就麻烦了。
“话说回来,少尉,恭喜你!”
开始打扫停机库的维修技术士,喜出望外地说道。
青年愕然地回望他。
“发生了什么事吗?”
“真是的,您在说什么啊!击坠记录已被确认了喔!您是击坠王呢!而且我也听到传闻少尉击落了那个无脸亡灵喔!”
维修技术士的声音十分兴奋。这次作战胜利使得联合国军队的战况获得压倒性的优势。也因此他的心情才会如此喜悦。
“传闻都是靠不住的。”
青年的回答倒是一派云淡风轻。一脸无趣的走近维修技术士,将从口袋取出的小包随意交到他手上。
“……这是什么啊?”
维修技术士边打开接过的小包,侧头问道。
“不要的东西。帮我烧了吧!”
“什么……是说,这个不是勋章吗?少尉……!”
维修技术士高声疾呼。急忙回头看向青年,而青年只是背对着他轻轻挥了挥手。
“想要的话就给你吧,我没兴趣。”
自言自语般地沉吟后,青年露出凝望远方的神情。
眼眸中已无过去颓废的光芒。让周遭弥漫着“生人勿近”气氛的青年改变的,是过去这个基地的一位击坠王,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现在映照在青年眼中的,是带着绝望的孤独以及悲伤的颜色。
“说什么不感兴趣,少尉……迪斯瓦特少尉!”
年轻的维修技术士一脸不知所措,不停呼唤着。青年仿若听若罔闻地步出机库。迎面而来干燥的风让他眯起了双眼。
“我可不是想要那玩意儿才翱翔天际的,对吧,艾拉斯?我们只是飞行员罢了……”
在喃喃白语的他胸前,有一把钥匙摇晃着。
仰头望向几丝细云飘过天际。
今年秋天,数千万人死亡、空前规模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令人生畏的无脸亡灵三叶机的存在,全都没有留下官方记录——
后记
首先是惯例的注意事项。
本作品纯属虚构。本书与现实人物、团体及史实一概无关——
如此这般,在此为您献上《丹特丽安的书架》第二集。
这个作品是将二○○八年十二月的现在,针对杂志《The Sneaker》连载中的系列作品稍作增减修正之后,再加上一些新的内容所编辑而成的(注:文中所提及的皆为日文版的情形)。
与第一集相同,作品刊登的顺序稍有更改,或许会有些和过去印象稍有不同的地方。包含这些部分,若您也能乐在其中,将带给我莫大的欢喜。
此外,此作品乃采章节完结之短篇形式。我心想,若各位迫于无奈先买到第二集,也能毫无障碍地沉浸在阅读的喜悦之中。
请各位放心,随心所欲地按喜好的顺序阅读吧……如果这么说了,害第一集滞销的话倒是很伤脑筋(但确实是如此)。
话说回来,文章开头亦提及,此作品乃是围绕著名为“幻书”的架空书籍的奇幻故事。关于故事的时代设定及其登场的舞台地点等等,虽也有着让人可略为窥见的部分,但不代表那即是我们所知的世界、同样时代及场所发生的事(其实完全不同)。因此,关于像什么与史实不符之类不解风情的吐槽,在下担不起这重责大任,请多多包涵。
(话虽如此,个人认为多查些资料进行对比,不是也挺有趣的吗?)
再来,虽只是本只有两位正式登场人物,如此枯燥乏味的作品。但最可怕的是,在第一集发售时,《丹特丽安的书架》居然有做成电视广告播放。虽然事先也有听编辑提起过这件事,不过大半夜茫茫然地打开电视机时,突然看到正在播放自己作品的广告,着实是吓了一跳。电视广告可没有预告这玩意儿,真是可怕极了。角川Sneaker文库真是不可小觑。
顺便一提(虽不知会持续到何时),《丹特丽安的书架》的官方网站已经架设好了,可以在此下载电脑用的桌布。要是可以阅览电脑网站的各位,请务必寻找看看。
那么来到了最后。
本书出版的过程之中,实在得到多方的大力协助。每次都以绝佳的插画为作品增色不少的greenwood的Gユウスケ先生和服部代表。编辑ナルト。以及其他为本书出版尽了一份力的各位,谢谢你们。
将杂志连载与第一集的感想寄给我的各位,在此献上万分谢意。虽然无法一一回覆信件,但对我来说是都是莫大的鼓励。
最后,亦对购入此书的读者们献上最深的感谢。
以上,我是三云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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