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695|回复: 2
收起左侧

[已校] [二校][高野和][七姬物语][第3卷][姬影交会][简繁]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8-1-30 16: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xxxholic 于 2009-6-14 14:47 编辑

────────────────────────
作者:高野 和
插图:尾谷おさむ
翻译:未知
图源:光夜
录入:kugou xelloss646 〓犬〓 rose.chang 疾风骑士
校对:MayLog、传说的英雄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kingdom.com
————未经许可 请勿转载————
────────────────────────
这本错的好少
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这个词:“鼓掌之间”我去百度问了下
应该是“股掌之间”,如下:
股掌之间原应作“股掌之上”,意即在大腿和手掌上面。比喻在操纵、控制的范围之内。 《国语·吴语》:“大夫种勇而善谋,将还玩吴国于股掌之上,以得其志。”
可恶的输入法竟然有错的词组……
搞得我还要去问人

校对完这本我顺便更新了下1、2
主要是格式的统一

这个版本不保证没有错字
照例附上错误对照
有爱的帮忙看下
_____

感谢英雄的二较版

[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8-8-11 23:42 编辑 ]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0 收起 理由
天才cynosure + 10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08-2-24 14:02 | 显示全部楼层
七姬物语 第三章 姬影交会

────────────────────────
作者:高野 和
插图:尾谷おさむ
翻译:未知
图源:光夜
录入:kugou xelloss646 〓犬〓 rose.chang 疾风骑士
校对:MayLog、传说的英雄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kingdom.com
————未经许可 请勿转载————
────────────────────────

我们俩一起靠着墙壁,一人分了一个艾草麻薯。
一起吃了起来。
柔软的口感,加上宜人的艾草香,我的口中充满幸福。
先吃完的人喃喃说道:
“接下来会越来越忙。”
“嗯。”
我点头附和。
三宫夏目的常磐姬有所行动。
其他动向不明的公主想必也是如此。
更重要的是,那两个人也动了起来。

————————————

对手是老交情的同伴,瘦小男子用轻松的语气笑着说道:
“是公主殿下叫你来探听情况的吗?”
“是我自己自作主张。再一直乖乖相信你,真不知那个孩子会遇上什么事。”
“嗯,我是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啦。”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杜艾尔·陶没有因为对方质问的语气而动摇,只是说了一句:
“我要在此重塑东和的形势。”

————————————

常磐姬的想法又是如何?
看着臣下离去的背影,我心中想着素未谋面的邻国宫姬。
脑中又浮现了投入那位公主麾下的人,还有他有如冬季雾淞的身影。
我与那个人在已经远去的冬季相遇。
现在是温暖的春天,但我心中依然怀念那个祭典之夜,总觉得当时那股凛冽的空气让我感到非常舒服。

————————————

黑绫黑衣与宽大的黑帽子。
凛然的身影证明公主的存在。

翡翠色法衣与静静缀饰其上的宝玉。
代表公主一心贯彻的诚实与善行。

象征四时常世的常磐羽织与刀刃。
正是公主揭示的前行道路。

停伫在琥珀色记忆的日子。
告知公主曾经走过的季节。

浅黄色巫女装扮与萌葱色巫女装扮。
两位公主携手迈向期望的未来。

然后是天蓝色与白色交织的公主装扮。
公主以自己的意志仰望世界。

现在是东和七姬的时代,也是身为偶像的巫女姬生存的时代。
由暧昧不明的局势孕育的七位公主,如同画中人的身影象征群雄割剧的七座都市,在名为时代的画布上留下艳彩。
这样的景象展现东和特有的柔和,以及没来由的不安定感,把这段岁月点缀得五彩缤纷。
也正因为如此,纷争无可避免地发生,随着琥珀色的公主步下舞台,旧的一年进入尾声。
然而季节轮转,凛冽的冬天逐渐远去。
春天的气息唤醒严寒沉睡的草木,原本沉寂的人们也开始动了起来。

序节 风的气息

抬头仰望天空。
眼前出现某种细小的东西微微飘动。
那是平常眼睛看不到的细小灰尘,唯有此时可以清楚看见。
我眨眨眼,稍微眯起眼睛,这样的感觉刚刚好。
我觉得,任何人在仰望明亮天空时都会这么做吧。
眼前是辽阔的蓝天,朝着远方扩展,稀薄的白云逐渐消散。随风摇摆的雪柳映入眼帘,于枝叶间绽放的点点白色花朵,与天蓝背景十分搭配。
七宫城中庭里,种植着许多比我还高大的花草树木。
桃花、山茶花还有灯台树都不错,但在这个季节里,我还是喜欢像雪柳那种随风摇曳的小花。在初春时节,息吹月即将结束的季节,我的视线陶醉于眼前的这片花景。
这株纤细的树木不是原本就长在这一带。
七宫城周围没有太多的高低起伏,难以抵挡沿着西方山脉吹下来的寒风。
冬天的风雪在平坦开阔的土地上尽情肆虐,草木似乎很难在这片土地生长。
也因为如此,许多花草树木只有在这种城墙围绕的环境下才看得到。
“公主殿下,原来您在这里。”
我在雪柳下转身,声音的主人毕恭毕敬站在那里。
“梳妆师……”
面对喃喃自语的我,穿着一身春季工作服的修长身影低头行礼。
在我认识的女性之中,梳妆师是长得最高的一位,同时也是最正经八百的人。虽然她的眼神有点严厉,但她说出的话却经常温柔得令人惊讶。
“再过片刻便是晋见的时间,还请公主殿下准备移驾。”
我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便离开身边的花草树木,朝梳妆师身边走去。
“春天的花吗……”
这位表情几乎不曾改变的女性静静凝视我刚才所在的地方。
在她的身边,带着淡淡红色的花朵正在枝头上绽放。
才刚开花的桃树据说来自山的另一边,是原产于中原的外来品种。
自古以来,人们经常随身带着植物来来去去,因此已经很难确定到底哪些植物是东和土生土长的品种。
走回城内的路上,我对着梳妆师说道:
“今年的花不畏风雪侵袭,开出了漂亮的颜色。”
“风里带着春天的气息,冬天已经过去了。”
远在城墙另一头的连绵山峰,直到不久之前都还被整片皑皑白雪覆盖,如今已经换上绿色新装,只有背向阳光的山坡还残留着上一个季节的颜色。
“宫姬的春天也到了。”
春天来了。东和的春天开始走进贺川地方,而东和其他的都市也进入新的季节。短短半个月前的雪景,如今已悄悄消失在空气中。头上是舒服的蓝天,双脚踩着的地面传来一丝暖意,原本冻结的水流开始溶化流动。
已经习惯不久之前那一片灰蒙蒙的冬季天空,此刻的阳光让我感到有点目眩。
这样的日子从息吹月中旬一直持续到隔月。
“东征阁下怎么样了?”
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发问。
梳妆师以平静的表情回答:
“根据左府阁下的报告,鼓城方面依然有小规模的纷争。”
“对手是谁?”
“据报是三宫的势力。”
“我想也是。”
不理会随风摆动的春服衣袖,我开始努力摆出公主该有的表情。
那是人称东和七宫空澄姬殿下的表情。

——————————

一队骑兵扬起沙尘奔驰,带头的是个高大的将领。
肩上背着醒目的大弓,身穿一眼可知将军身分的华美军服,任凭驰骋的军马更是雄壮威猛。
身后跟着二十名骑兵。
虽然只是小规模的骑兵队,但每个人所装备的轻甲胄及马鞍都施有极其显眼的华丽彩饰。他们是人称旗本(注:将领身旁负责护卫的家臣)的精锐部队。
军装虽然华丽,但在伴随主人经历无数阵仗之后,倒也不至于跟现场气氛格格不入。
后方的旗手高举绘上“七”字的蓝底旗帜。
旗上的图案是绯红火焰相缠的徽记。
只要是住在东和的人,任谁都知道这是七宫东征将军的专属纹饰。
伴随着催马前进的吆喝声,骑兵队沿着分隔旧四宫鼓城与三宫夏目领土的大河支流奔驰。
道路两旁是土堆堤防、蜿蜒河道,以及大片荒芜田地。
“找到了!”
带头的高大将领用粗犷的声音简短通知身后的骑兵队。
仔细一看,远处有数十个人从河畔的道路走下堤防,试图涉水穿越河川。
穿着军服的步兵正在他们周围带路。
还有一段距离。
由于双方都处在视野辽阔的位置,因此对方也注意到骑兵队,开始加快动作。
距离还很远。
但如果是骑兵,可以迅速拉近双方的距离。
一旁蜿蜒的河面上还有近百名民众,他们似乎发现带头的将领是谁,开始拼命渡过只能说是浅滩的河川。大部分的人已经来到河中干石堆成的沙洲,继续朝对岸前进。
对岸的兵力虽然全部都是步兵,但光是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就有五十名佩带弓箭与长枪的士兵。士兵背后是一道长着茂密青草的土堤,草丛中还有许多小径,因此在这样的距离下实在很难看出对方是全军尽出还是藏有伏兵。
唯有对方的旗帜清楚可见,那是绘着“三”字的深绿色大旗——也是三宫夏目的旗帜。
带头的骑马武士喊了一声:
“这些人想投靠夏目吗!”
对方的指挥官是三宫的将军。
近来双方发生多次小规模的争执,彼此深知对方的实力。
带头的武士依然骑在马上,手里拿着原本背在背上的大弓。
任由风吹拂没有头盔遮蔽的蓬乱头发,武士从马鞍上的箭袋取出一枝箭,迅速搭上手中的弓。大弓虽然不适于骑射,但武士还是轻舒猿臂把弓拉成漂亮的弧形。
这是一把明显不同于普通的重弓。
弓的主人为它取了名字,叫做“轰火”。
武士用大腿夹着马鞍,踩着马镫站起来朝正前方摆出骑射的姿势,接着以钢铁般的强健肌肉勉强维持姿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射出一箭。
飞射而出的箭刺进正朝河川前进的士兵肩膀。
士兵沿着斜坡滚落,周围遭到波及的人们发出惊叫。
“东征将军驾到!驾到!”
持旗的骑马武士扯开喉咙大喊,听见这阵呼喊的人们开始慌乱。
顾不得浸水的衣摆,所有人争先恐后奔向河里。
不久之后,骑兵队来到那群人刚才渡河的地点。
“啐、还是赶不上。”
单手握着大弓的东征将军伸手安抚鸣叫的爱马。
他就是人称展·凤的男子。
从土堤上往下看,不停发出惊叫声的人们几乎都随着飞溅的水花跳进河里,与周围的士兵一起往对岸逃跑。
与对岸的距离不远,从拼命逃走的人们涉水的样子看来,河水的深度大概只到大人的腰部而已。如果打算加以追击,只要直接骑马跃进河里就行了。
然而来到土堤上的东征将军却突然立马停蹄,部下们也跟着停下脚步。
持旗的青年将领问道:
“我方的后援部队随后就到,是否要继续追击?”
“说什么傻话?骑兵的信条是速战速决,这次就放过他们吧。”
虽然展·凤冷静地回答,嘴角还是露出一丝不满的表情:
“一般百姓离开鼓城就算了,管他们想去夏目还是去仓濑或牧濑都行。只是没想到在背后煽动先前那场战争的军方跟财界人士,竟然会一起逃走。”
“我方太早允许鼓城自治,应该让我军驻守在城中才对。”
“占领统治是很难的,更何况其他城市也在虎视眈眈。”
一边在马背上与部下对话,展·凤的眼光望向对岸的敌兵。
虽然全是步兵,但从远处就能看出对方为了应付骑兵,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
展·凤睁大眼睛,寻找敌将的身影。
找到了。
在先前因为弯曲河道遮蔽而无法看清的位置,套着阵羽织(注:套在铠甲外面的上衣)的敌将坐在折叠座椅上凝望我方,几个部下护住他的背后。
双方之间隔着一条河,无法清楚看见对方的脸孔。
不过双方的视线还是彼此交会。
与宽阔的河面相比,只能够看见对方渺小的身影,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人觉得这两个人正在互不相让瞪视对方。
“敌将是士道阁下吧?”
“是。”
问题早已从过去收集的情报得到答案。随口问了部下一句,年轻的将军露出笑容:
“不愧是夏目排行第一的勇将,对于这种单调的战事特别拿手。”
“对方是四宫战争的手下败将,绝非无法战胜的对手。”
说话的是干劲十足的持旗将领,年轻的表情充满自信。
“当时我们只不过攻其不备,并没有正面交手。”
将军的语气带着点不以为然。
另一个主张追击的年轻士兵声音有点激动:
“会在战场上掉以轻心的将领不足为惧。”
“喂、我告诉你们——”
东征将军展·凤笑着说:
“——当时不是他掉以轻心,而是我让他掉以轻心的。”
笑声中带着一股莫名魄力,看着边笑边露出锐利眼神的侧脸,部下们无不感到寂静的恐惧。

——————————

坐在折叠座椅上的将军凝视着对岸开始撤退的骑兵队,身后站着两个持枪武将。
“撤退了吗?不愧是懂得当机立断的将军。”
虽已年届六十,将军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
身材并不高大的将军全身上下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肌肉,这也使得他说出的每句话都带着无法言喻的份量。
“是否看穿了我方的伏兵。”
一位持枪的武将把注意力转向后方,同时寻求长官的判断。
在他们的身后,为数两百的弓兵正在杂木丛生的丘陵后方待命。
原本的计策是趁东征将军渡河之际,由伏兵的箭雨加以迎头痛击。
“应该是看穿了。换成是我也能看穿。”
如果这种程度的计策可以奏效,一切早在四宫战争的时候就结束了。
老将军露出笑容:
“今天只是打个照面而已,让他们知道我要讨回他们在四宫战争欠下的东西。”
三宫都市夏目的士道将军依然望着对岸已经远去的骑兵,嘴角微微上扬。
“他发现我了吧?竟然做出如此夸张的骑射,应该是故意的。”
被弓箭所伤的士兵在同伴搀扶之下过河。看着好不容易上岸的负伤部下,他用手按住左肩。隔着阵羽织,隐约可以摸到凹凸不平的伤痕。
“我可忘不了你射伤我左肩的那一箭,更忘不了命丧在你手下的我军将士。”
随侍在后的持枪武将咽了一口气。
“完成难民的收容之后,第七队马上带着他们撤退。”
“是、马上去办。”
一位持枪武将马上敬礼接下命令。
留下的人也出声请求指示:
“我们第六队下一步该怎么做?”
“照原订计划。”
士道将军头也不回地回答。
“让弓兵队换回平常的装备,完成之后在上游布阵,牵制七宫的东征。”
“只凭我军现在的兵力布阵吗?”
两名将领面面相觑,表情透露一丝担忧。
“不必在意东征的援军。这边的河岸是我们夏目的领土,他如果没有明确的正当理由,是无法对这里用兵的。”
这也是对方之所以迅速撤退的原因之一。
老将军继续说道:
“我们三宫夏目与七宫贺川之间还没有正式宣战,四宫战争已经结束了,要开始新的战争就得发出新的宣战布告。在那之前,我们得尽量扩大我方的势力范围,否则对方搞不好会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重划国界也说不定。”

——————————

“七宫的东征来捣乱?”
一名少女直挺挺站在那里,澄澈的声音便是她发出的。
身上穿着人称常磐色的深绿色羽织,伸出双手撑住立在地上的仪式刀。
在绿树围绕的馆邸门前,她的视线看向单膝跪地报告的部下。
这里是一个座落群山之间的城市,也是人称三宫夏目的都市。
此地原本是崇山峻岭的矿山,以采矿为业的人们世世代代在此生活。曾几何时,群山之间也建立一个规模足以称为都市的城镇。
因为这样的历史背景,三姬的居城也同样建在深山之中,所在位置正好可以俯瞰散布在谷间的大规模聚落。
此处的建筑原本是城池的一部分,拆除原有的山寨之后改建为宫姬居住的神社型建筑。
这座建筑又称为常磐御殿,做为掌管祭祀的中心地,整座馆邸四处展现出精致庄严的意象。即使如此,还是隐约带有武人宅邸的朴实风格。
“我方的士道大人已经率领部队,将来自鼓城的难民引导至我方领土,但途中遭遇东征将军率领的骑兵队袭击,并且受到不少损伤。”
“他们已经把鼓城纳为已有了吗?”
语气明显带着不悦,开始对立于地上的仪式刀用力,交叠在剑柄上的双手微微颤动。
“为避免七宫部队擅闯国境,我方必须抢先压制重要据点。士道将军恳求能够暂时驻兵当地,以便吓阻七宫方面的轻举妄动。”
“是否需要增援呢?我军也需要补给。”
少女点头表示理解,双手停止颤动。
常磐色少女将视线从身旁的报告者转向前方,眼睛盯着下方问道:
“对方是展·凤吧?看来是个难缠的对手……佣兵将军觉得如何?”
视线所及之处都是陡峭斜坡,斜坡下方是广阔的聚落。
一道阶梯沿着斜坡筑起,从阶梯往后望,是一片宽阔的视野。
这座整然有序的石阶是全东和最高的阶梯,下方城镇的众人只能抬头仰望的阶梯,为少女的居城带来庄严的气氛。
石阶最上层是另一位单膝跪地的男子,一把长刀在右手的支撑下立在身旁。
即使跪在少女身前,久经锻炼的身躯依然显得十分高大。身上穿着崭新的阵羽织,颜色与少女身上的服饰相同。
阵羽织背上印着三宫的徽记,徽记的设计是来自三段并排的竹节。
“若能得到公主殿下允许,在下与吾等一门愿即刻赶往支援我方。”
低着的头静静抬起。说话的人是去年为止录属四宫鼓城琥珀姬麾下的将军。
“你有这个心很好,雾羽。”
少女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是一位率直的少女,爽朗的笑容透露她的性格,笔直的剑眉象征她的强韧意志,同时也凸显她的纤细脸孔。
以公主装扮而言线条略显硬挺的羽织,穿在这位少女身上却显得十分搭调。虽然高居公主之位,可是从她的厚实肩膀,可以看出经过相当程度的锻炼。
“不过现在还不是各位出场的时候。如果欠了人情给新来的人,士道将军往后恐怕很难做事吧?那方面的事先交给旧臣负责。”
“公主殿下设想周到,在下佩服之至。”
雾羽话中不带半点虚伪,以真诚的眼神望向不久之前才得到的新主人。
“我的母亲也是武人之后。”
少女脸上露出可以说是苦笑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可以理解各位的立场,你也很想赶快有机会表现吧。”
三宫常磐姬的视线缓缓移向雾羽身后。
门前超过百阶的石阶上,一群身穿军服的背影全部单膝跪地等候差遣。
他们是跪在石阶最上层的男子所率领的一族。
“来自古老武门良沙的两百又十余名勇士,还有雾羽啊!我期待诸位的表现。”

——————————

一宫神川,东和排名第一的都市,同时也是此地自古以来的王都。
神川位于东和文化团的中心地,是个号称拥有百万人口的大都市,全东和有将近一半的人口聚集于此。
开阔的平原长期孕育各种产业以及通商,都市周围有着肥沃的耕地。在优秀地理条件的嘉惠之下,历代王族在这个百年之都享尽容华富贵,百姓们也在此地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
这里是拥有多采多姿面貌的古都,来自各地的人与物产在此聚集。
人们称呼这里为华之王都。
然而这个古都发挥的号召力却在近几十年里急速衰退。
“起因是各个都市的成长吧?”
身穿黑衣的公主坐在黑色的专用座位上,眼睛望着并排而立的群臣。
神川王城——座落在神川都市的中央,由九塔十馆所组成的雪白王城。
整座王城建筑在宽广的森林里,形成了仿佛城镇缩影的风雅世界。
黑衣公主与群臣聚集在王城最深处,一个大到多余的晋见室。
在上百名臣子聚集的大厅里,只有黑衣公主一个人坐着,十四位重臣以七人为一列肃然分立在左右两边。
“鼓城成功控制中央大河的泛滥,利用大河做为运河累积财富,也使得人口从该处流动到夏目、贺川等地方都市。仓濑、牧濑从不反抗这样的潮流,只是不断巩固本身的安定与地盘。民众的脚步扩展到东和全土是件好事,毕竟上天赐与我们如此肥沃的土地以及凉爽的气候。”
公主还是个年幼少女。
官方公布的年龄是十七岁,稚气未脱的外表让这位公主距离大人还有一段距离。从身高可以看出这位公主的实际年龄和官方数字差距不大。
然而公主的端正容貌却比一般少女要来得成熟。她的声音澄澈爽朗,但也同时带着一种毫不踌躇的锐利。
“民众的自主必须在健全的状态下进行。曾几何时,各都市开始为了自身的利益将民众导向争端,各都市现在的行动并非自然的发展,而是一种异状,甚至已经招来战争。”
用艳丽发饰结成发髻的黑发随着公主的话摇晃。
身着华丽的宽大黑衣,有如花朵一般端坐在宫姬宝座上的公主,向左右延伸的宽大空间切出一块黑色的轮廓。一身线条分明的服装应该可以称为强装束(注:用浆糊浆过使布料变得硬挺的服装)。宫姬背后有两名持袖巫女,再后面是两名笔直挺立的亲卫队武士。
黑姬,有时又称为星姬的黑衣少女,她的正式名称是东和一宫黑曜。
在背后待命的武士是隶属一宫亲卫队的骑士——神川黑骑团。
“去年四宫鼓城发生动乱,为了因应此动乱,我们一宫神川在今年春天应当采取什么行动?请让我听听各位的见解。”
独自发言的公主右手边是四支地方军团的代表,以及三位中央指挥官。
左手边是各部门的官员与顾问。
“公主殿下,请恕末将直言。”
声音来自右手边,负责指挥鼓城方面的地方军指挥官站了出来。
“请说吧,西军阁下。”
“七宫虽然战胜,但并未强行占领四宫,这便可证明他们畏惧我们与周边都市的力量。末将认为现在正是抑制七宫势力继续增长的好机会,因此向议会提出让我军采取威吓行动的建议。”
“政务官阁下,议会似乎尚未认可这个提议吧?”
黑色眼瞳转向左侧带头的人。
“正如同先前所报告,若是我们神川出动十万大军,区区一、两万的地方军队绝非对手。下官可以理解军方将领的意思,但仍认为目前还不到以力量镇压地方的时候。”
政务官的话刚说完,站在次席的官员接着请求发言,黑衣公主点头表示许可。
“目前三宫正在对七宫采取行动,我方应先确认他们的动向,同时凭藉国威与军方的动作,以政治手段解决眼前的问题,如此才是大国……不、是身为东和中央政府应尽的义务。”
“这样的方法似乎不能阻止都市之间的纷争。”
“公主殿下所言极是。我们神川应该立即出动战力,如此才能防患于未然。”
右侧又传来新的进言,公主用视线表示允许。
“如此顶多只能够暂时抑止争端,最多一年之后定会再起战端。”
接下来的发言同样来自右侧,说话的人是掌领中央军权的将领。
“若让我军长期屯驻鼓城,势必得花费庞大的预算。况且七宫贺川与三宫夏目皆未公开违抗中央政府,以现况而言,我方无法即时派兵加以征讨。”
中央如果想要介入地方势力的纷争,就需要相对的大义名分。而且在表面呈现安定的现状之下,出动大规模部队的行动势必引发舆论挞伐。虽说若是强行动用武力与政治力,眼前所有问题并非无法解决,可是一宫都市神川目前的营运状况,实在无法轻松应付如此庞大的预算。
正因为地方都市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为了争取自身的利益策划出一连串小规模的纷争。
“公主殿下,请恕下官直言:关于这个提案,双方目前意见分歧,还未有足以上奏的结论。”
站在官员末席的人挺身打算结束眼前的议论,黑衣公主用视线制止他。
“议会中的纠纷我已有所耳闻,我也知道各位在议会之中的争论比现在更加激烈。”
端正白皙的脸上露出微笑,他们的公主望向他们:
“我是巫女姬,人们赋予的责任只有承认与选择。请各位在下次的报告之前讨论出明确的结果。政治方面该如何、军事方面该如何,希望各位能够给人民与各都市明确的答案。”
脸上浮现不知是巫女还是公主的笑容,继续说道:
“各位的建言都很有道理,可是东和各都市的主张也有他们相应的理由。我们神川是东和最大而且唯一的正统政府,因此随时展现力量,不断重复选择与实践乃是我等的义务。身为中央的我们若是懈怠,地方都市只会跟着懈怠。”

——————————

“中央的每个选择与实践都显得懈怠无比,结果就是招来战争。”
翡翠色的少女同样也是东和的巫女姬。
“只是不断贪求安稳以及搜刮民脂民膏,怠惰的政治家、形式化的议会、加上腐败的大军,这就是神川的现状。”
抛光的绿色宝石正在翠绿装扮的胸口闪闪发光。
群众们拼命竖起耳朵,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生怕漏听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站在高高的讲台上,眼光环顾聚集在祭祀场的近万名群众。
让人感觉真挚又富有教养的眼神,与台下人们热情眼神互相接触,仿佛与现场的热烈气氛融为一体。身上服饰的颜色就如同她的名字,是属于宝石的深沉色彩。
“黑曜姬殿下,这位自称我等姊姬的旁系少女,只不过是个傀儡。就算退一万步,即使她本身拥有与身分相应的才能,要从内部改革已经彻底腐败的政治体制也是绝无可能。顶多只能与同党互相斗争,不断上演血腥肮脏的肃清。”
柔和的容貌与蕴含睿智的声音让听众无不发出敬佩的感叹。
“因此,身为东和副都的锡马必须成为时代的支柱,起身号召有心改革的同志才行。锡马并非基于扩张领土的野心而拥立我,而是希望我代表真都同盟,成为带领这股改革东和之力的大旗,我就是大家的宫姬。”
赞叹声此起彼落,整个会场开始笼罩一股兴奋的骚动。
“自称我等妹姬,可悲的琥珀殿下,还有妄图扩张领土的地方都市贺川拥立的年幼公主,她们亲手催生了战争。如今夏目的公主也将犯下新的过错,我等真都同盟绝不允许人民继续流血。未来一宫恐怕会继续对地方争斗作壁上观,待双方疲弊之后再坐收渔翁之利。但我们不同,为了让争端和平落幕,我们将不惜付出一切努力。”
群众们开始欢呼,就连少女身边的人也快要听不清她的声音。
少女继续说下去,她用不输给人们心中热情的清澈眼神跟语气继续说道:
“揭示人们该走的路——这就是各位拥戴的巫女姬应尽的责任。”

——————————

“政治家揭示该走的路。”
“军人展现力量。”
“巫女姬是人心的象征。”
“因此必须常保安稳。”
“一宫实在太过任意妄为。”
“二宫亦是如此。”
在开满紫藤花的藤架下,两位少女隔着小圆桌相视而坐。
两位少女的长相十分神似,都有着一张温和清纯的脸孔,发型也几乎相同,身上所穿的春装与其说是公主,感觉反而更像是巫女,而且两个人穿着样式十分相似。
不同之处只有颜色而已。
一边的少女穿着浅黄色公主装扮,另一边的少女则穿着萌葱色公主装扮。
彼此的衣袖上各自有着小型五宫与六宫徽记。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散发醇厚香气的红茶运送至嘴边,这两名双胞胎少女同样拥有宫姬头衔。
“七姬似乎送来慰问的书信。”
五宫浅黄姬问道。
“是的,是一封内容无关痛痒的书信。”
不久之前曾经病倒的六宫萌葱姬从袖口取出一封信,将信摊开在小桌子上。
“虽然信中并未提出任何要求,还是不能毫不考虑随意回信。”
稍微浏览信中的内容,浅黄姬露出深思的表情。
“我写了一封内容同样无关痛痒的回信,请和七宫有所往来的商人转交给七姬身边的人。”
萌葱姬将装着红茶的茶杯举到胸前如此回答。
“说到身边的人,听说辅佐七姬的人是左大臣,我记得是陶阁下吧。”
“是那个半途发迹的商人吗?有关他的传闻都不太好。”
“东征阁下也是,虽然表现出一副厌恶无谓斗争的样子,但传闻他其实是个无视他人生死的好战分子。”
“这个人也很危险呢。”
仓濑与牧濑,身为两个都市融合像征的公主陷入短暂的沉默。
柔和的阳光透过藤架照射而下,四周是宽广的庭园。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唯一的声响只有小鸟偶尔发出的叫声。
两位公主最喜爱的午后时光,没有哪个季节会比现在更适合悠闲的茶会。
终于有人出声——
萌葱色的公主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各个都市、各股势力也送来各式各样的书信。”
“我们也是彼此彼此。最近我们这里也很热闹。”
浅黄色的公主笑着回覆。
“也罢,总比被迫开战来得好。我们的势力范围若是受到侵害,那就令人困扰了。”
萌葱色的公主抬头看着绿色藤蔓上面,丛丛生长的紫藤花。
色彩柔和的花瓣为看的人带来宁静的心情。群生的花朵虽小,却充满生命的活力。
“春天的颜色是清澈流水的浅黄色,也是满山绿意的萌葱色,现在是我们的季节。”
萌葱色的公主也跟着抬头。
在花朵盛开的藤架下,两名公主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度过接下来的时光。

——————————

“距离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十三年。”
“感觉就像昨天发生的事啊。”
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光影随着烛光摇曳。
“你还在跟那个男人联手吗?”
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的男子开口询问。
虽然在气候凉爽的东和很少有日晒的黝黑肤色,可是他的肤色比一般人更加白皙。
体型也比较粗犷,脸部轮廓显得特别的深。
仔细端详便能发现他是来自异国的人,可是乍看之下又看不出来。居住在东和的人原本就有来自好几个民族的血脉,因此外表与这名男子差不多的人其实还不少。
比起外表,男子话中不寻常的抑扬顿挫反而更能彰显他异于常人的出身。
这是人称“中原”的地区才有的说话方式。
“展虽然有很多麻烦的地方,同时也是个容易利用的男人。”
个子很小的年轻人回答他的问题。
他的外表并不突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典型的东和年轻人。反过来说,这也是他的特征,唯一异于常人之处只有眼角流露的一丝固执,在烛火照映之下特别突出。
“杜艾尔,你待在东和的这段时间,时代已经起了变化。”
杜艾尔·陶,拥有这个名字的男子以同样平静的表情回答:
“北帝卧病在床,还有冲府阁下终于收复失地。这些事我已有所耳闻。”
“中原战争将在数年之内结束,快的话不用三年。”
“这们这边也不会花太多时间,我会尽快结束东和的纷争。我、展还有我们的公主都以此为目标行动。”
“即然如此,当我们占领中原之后,将对此地寻求帮助,这点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阁下是指人道支援吗?”
杜艾尔·陶刻意摆出轻佻的表情。虽然一脸笑容,可是也明显带着嘲讽的意味。
“用武力侵略东和并非那位大人的本意。然而在饱受战乱所苦的我国看来,长期享受安稳与和平的这块土地已经累积太多财富。现实就是如此,相信你应该也能理解。”
皮肤白皙的男人慎重等待杜艾尔·陶的回答。
“像你这样地位崇高的人竟然愿意在非正式的情况下,冒着危险翻山越岭来到东和贺川,对此我感到无比的敬佩。不过我们并没有打算看他国的脸色做事,即使对手是有朝一日支配整个中原的势力,我们的态度依然不变。”
“你说的我们是指七宫?还是指整个东和?”
听到这个问题,名为杜艾尔·陶的男子笑了。他对着年龄与自己相差无及的男子说道:
“我说的是每个无意屈从他国的人喔。”

一节 公主的侧脸

在薄纱隔间的大厅里,我坐在上座的朱红椅子,下面是两位单膝跪地的武将。
“请抬起头,拜东将军阁下、山豪将军阁下。”
七宫晋见室里的两位将军随着我的声音抬头。
拜东将军、山豪将军都是正值壮年的将军,出身当地的军人世家,家族在贺川地方代代拥有私人领地与强大势力。
“久未晋见,看见公主殿下在新春时节益发健朗,吾等感到无比欣喜。”
薄纱制成的帘幕垂挂在我面前,让以粗犷声音说着客套话的拜东将军蒙上一层白影。双方的距离有点远,不过还是可以勉强看清他的容貌。
从距离薄纱较远的对方看来,帘后的我想必更加模糊。或许看得到色彩鲜艳的公主服饰,可是无法清楚看见我的长相。
“两位将军强健如往,着实令人欣慰。”
双方先交换制式的问候。
“两位将军如此急着入城,究竟所为何事?东征阁下与左府阁下正巧不在城里,若是有关军略之事,请恕身为巫女姬的我无法为两位分忧解劳。”
身为拥立我的人,在文武两方面位极人臣的两人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东征将军展·凤在积雪初融的早春便出发远征旧四宫都市鼓城。
七宫贺川虽然没有直接占领鼓城,但事实上目前的鼓城正处于我方的控制之下。近来有越来越多当地的有力人士对此现状感到不满,试图与其他都市联手,或是流亡到其他都市。东征将军这次带着一千名骑兵与两千名步兵出征,最大的目的就是要镇压此类行动。
至于我的勤务室长,同时也是左大臣的杜艾尔·陶则是从一个星期前开始就为了在贺川城举办的春季财政会议忙得不可开交。
地处偏僻的七宫城所在的位置连都市郊外也称不上,除非举行庆典,几乎不会有人过来。
直到半个月之前,这里都还笼罩在一片雪景里,来访的人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事前发布我在净身仪式期间拒绝接见任何人的公告,使得这里的访客少之又少。
其实在息吹月初的前十天,我都待在贺川城扮演阿空,不过这件事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
只有近侧的人才知道的这段日子,随着积雪逐渐融化,这些明明是不久前发生的事,在我的心中仿佛变成遥远的过去。
现在的我,必须以空澄姬的身分处理搁置一段时间的公务才行。只是,在杜艾大人不在的情况下面对工作,实在是件令人紧张的事。如果只是每天一成不变的例行公事倒还好,可是偶尔要接见访客时,我总是特别的紧张。
自从新年拜会以来再也没见过两位将军,面对突然来访的他们,我有点摸不着头绪。
说真的,如果要说什么复杂的事,我可是完全无法应付。
“吾等此次拜见,正是为了东征将军。”
隔着薄纱,山豪将军有棱有角的脸孔正对着我。
这让我有点害怕,不禁别开视线,试着用正常的语气说话:
“究竟所为何事呢?请说吧。”
侍从长与梳妆师随侍在我身边,我一边偷瞄站在朱红椅子左右两人的脸色,一边拼命要求自己表现出公主殿下应有的样子,只是怎样都做不好。
一宫跟二宫的公主殿下想必都比我成熟稳重吧。
“先前的四宫战争,吾等一族与东征阁下并肩纵横于战场之上。”
“吾等一族亦同样竭尽全力。”
听见两位将军的话,身为辅佐官的侍从长回答:
“两位将军战功彪炳,公主殿下亦十分感佩,并赐与两位将军加倍的领地做为报偿。”
反倒是东征将军没有得到任何赏赐,只得到统领万人部队的权限。
“吾等诚心效忠公主殿下,同时更希望全力回报公主殿下的恩赐。”
“此次的远征请务必让吾等随行。”
原来如此,两位将军似乎是想主动请缨进驻鼓城。
到目前为止的对话内容一如杜艾大人在出发前所预料,我慎重地点点头,脑中浮现事先安排好的台词,开口说道:
“现在发生在鼓城的战斗只不过是一点小争执,称不上是战争,只是就政治需要必须对当地的纷乱加以镇压而已。我们必须安定鼓城的人心,若是缺乏来自他们的财力,我们将无法备齐足以应付下次动乱的资金。”
我说的话合情合理,但两位将军并未就此退让。
“若要避免三宫夏目趁虚而入,尽快镇压鼓城才是最好的方法。”
“请务必允许吾等前往支援,让吾等麾下将兵能一展身手。”
看着两名威武的军人在我面前低头恳求,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早就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回答,但我开始烦恼是否要这样告诉他们。
梳妆师在我耳边轻声说:
“公主殿下,我方的将军绝对值得信赖。”
侍从长也接着说:
“此乃值得考虑的提案,应速召辅佐阁下前来讨论。”
两人各自扮演事先分配的角色,说话的音量刚好可以传到对方耳中。
我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脑中不断复诵事先准备好的台词,然后将眼光投向两位将军:
“贺川两大猛将的心声,我已深切领会。然而两位若是离开贺川,谁又能负起守护七宫的责任呢?如今东征阁下不在,光靠城里不满三百的兵力,若遭逢变故又岂能够应付得来?”
“吾等将保留多数族人留守领地,若有人敢对公主殿下图谋不轨,吾等族人誓将尽速驱除。”
“但这仍须依靠两位的声望。只有靠两位将军坐镇领地,心怀不轨之徒才不敢轻举妄动。”
午后的时光就在这样的对话之中流逝。
到了最后,两位将军终于勉为其难告退,我用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目送他们离开。
身旁尽可能保持沉默的梳妆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公主殿下辛苦了。”
“刚才的对应,应该还可以吧?”
我不禁自言自语。
侍从长马上给我一个肯定的回答:
“大致上都符合勤务室的预料。身为室长的左府阁下想必也会对此感到满意。”
白色眉毛以及下巴的胡子很适合这位身穿文官正式服装的老人。在我身边所有的人当中,侍从长是最年长,同时也是最稳重的人。
忠于职守似乎是他的唯一准则。跟杜艾大人、展大人还有梳妆师不同,侍从长总是刻意跟我保持一定的距离。
甚至在我有时称呼他侍从长先生的时候,他还会假装不经意的提醒我。
看来他似乎希望我随时保持公主应有的仪态。
“幸亏侍从长阁下应对得宜,才不至于失态。这次真是多谢了。”
我试着用沉着的表情望向侍从长,但总觉得自己的动作有点不够庄重。
总觉得自己的表现没办法像传闻中的其他公主一样好。
侍从长毕恭毕敬地回答:
“既然左府阁下不在,侍从团自然有责任为公主殿下打理身边的一切事务。”
忍住想在侍从长后面加上先生两字的冲动,继续说道:
“往后还要倚靠侍从长阁下。毕竟不仅是东征阁下,就连左府阁下也经常不在。七宫姬不才,还需要您多多担待。”
好不容易终于表现出公主殿下应有的样子,说出巫女姬该说的话。
“本日的公务到此为止。是否要先更衣呢?”
梳妆师提醒我,该是把接见的华丽春装换成平日轻装的时候了。
我想了一下。
迟迟得不到我的回应,梳妆师有点讶异:
“怎么了吗?公主殿下。”
我微微说一句:
“再等一会儿,我想保持这样。”
我坐在朱红椅子上,不知为何一点也不想起身。靠在椅子扶手的双手传来不同的感触。
在杜艾大人不在身边的情况下处理公事,这对我来说还是少有的经验。
可以感觉到手掌隐隐渗出汗水,我用微湿的双手紧握扶手。
我开始觉得,得要快点习惯这样的感觉才行。
身旁的两人就只是静静守候沉默不语的我。
四周一片寂静,而我也任由时间静静流逝。现在的我渴望这种宁静时光。

几天之后,左大臣杜艾尔·陶终于回到城里。

“战争这种东西,除非牵扯到生死存亡或是生存竞争,不然都只不过是个幌子。只要把战争两个字挂在嘴边,顺便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当成挡箭牌,周围的人就会对你另眼相看。”
才刚回来,又一如往常地开始他的长篇大论。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这个人无论何时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过对于这个人来说,像现在这样的说话方式已经算是很节制了。
“只靠一个幌子就能引起这么大的纷争?”
“大多数的纷争都是一方的幌子加上另一方的误解所引起的。当两者的组合造成重大伤害时,事态就会变得无法收拾。两股势力首次碰头所发生的小事故,往往会演变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杜艾大人把手伸到头上,用两手手指做出交叉的动作,看起来就像小孩子。
“至于真正的纷争呢,只有在双方都有正当理由的时候才会发生。为的就是要找出双方都能妥协的基准点。”
杜艾大人终于做出拨动前额头发的习惯动作——我已经两个星期没看见这个动作了。
“这么说来,他们果然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来了。”
杜艾大人在息吹月月底从贺川回到七宫城,那是两位将军来访之后三天的事。
穿着春季公主装扮的我,正在执务室里面对身穿文官正式服装的杜艾大人。
杜艾大人在因为工作离开七宫城之前,留下了大约二十份的剧本给我和侍从长。
剧本的内容是针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应变方法。不管是遇到各势力的使者来访、公文送到的应对、府中突然提出某些要求、某个地方发生大火,甚至是某人突然遭逢不幸事故该怎么办,剧本里都有详细的指示。
这些巨细靡遗的剧本是在我回城的时候交到我手上。当我以阿空的身分在贺川市区悠闲度日的时候,杜艾大人似乎在熬夜构思这些剧本。
我们花了三天的时间把这些剧本的内容一一背了下来。过程中杜艾大人似乎对我的记忆力不太满意,所以开始对梳妆师耳提面命。
梳妆师似乎是我们之中最聪明的人,也是对杜艾大人讲话最不客气的人。
冬天终于过了。
冬雪融化,杜艾大人离开我身边三天之后,来自府中的几位神僧前来拜会,然后是军方的拜东将军、山豪将军,以及在地方拥有庞大势力,算是半个贵族的华族,再加上贸易商会,访客可说是络绎不绝。
与大多数访客的面谈都只是虚应了事,他们的主要目的是献上各地名产以及家传宝玉之类的贡品,像两位将军那样,提出积极要求的例子算是非常少见。
幸好侍从长跟梳妆师陪在我身边,所以这些日子我还算应付自如。
“我自己几乎不会接受贡品,所以各方面的人才会想直接做人情给公主殿下,希望未来能够多少得到一点优待。”
虽然“几乎不会”的说法让我有点无法释怀,但杜艾大人似乎打算当个清廉政客,所以就姑且相信他吧。
不接受的话太过失礼,一旦接受又非得给对方相应的回报。对于身为公主的我来说,要拿捏其中的分寸实在很困难,所以这两个星期来我几乎推掉所有的晋见请求。
“像这样的赠礼算是贿赂吗?”
“如果超出一般礼仪馈赠的正常范围,那就算是贿赂没错。不过展从来不管这些,有什么就收什么,只是他从来不会回报人家。”
哇啊,还真像他的风格。
“如果不接受自己麾下组织送的礼物,与那个组织的交情就会疏远;同侪关系如果太过疏离,遇到事情时就会尝到恶果。反过来说,一旦收下礼物,对方可能会要求一定的回报,同侪关系太亲密,遇到事情时一样不好。”
真是复杂。
“身为巫女的宫姬随时都要谨言慎行。因为有这样的共识,所以由你来拒绝对方比较容易,你不必太在意。”
杜艾大人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像我还有展这样刚崭露头角的政客跟军人都是靠着实力一路爬上来,而贺川都市议会也是由各势力的代表组成。虽然名目上是维护法理的组织,其实也是各势力互相角逐的地方,所以彼此之间如果不能礼尚往来,组织很容易就会分裂。像是这种送礼收礼,一直让我很头痛。”
杜艾大人的笑容似乎别有深意,我才发现这个人不是一个清廉的政客。
杜艾大人也说过,自己是政客,不是什么政治家。虽然我想请杜艾大人好好解释一下两者的不同,总觉得还是别过问这件事比较好。
杜艾大人喝了口茶——那是杜艾大人从贺川带回来的土产,是今年春天新摘的茶叶。
点头说道:
“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两位将军。得依照礼节给他们献金跟献花,然后允许他们以部将的身分出征吧。”
“两位将军的心意固然很令人高兴,但我觉得他们的请求将会引发更严重的战乱。”
“放心吧,他们根本不是真心想要出征。”
“什么?”
听见杜艾大人蛮不在乎的说词,我有点不知该怎么回答。
“如果他们真心想干,平常就会跟展抢着当先锋了。”
品尝新茶香气的杜艾大人眼中,透露看穿一切的自信。
“他们故意让展打先锋,等到确定自己就算不出征也没关系之后,才表现出一心想出征的样子。因为他们知道公主殿下不会允许他们出征,所以他们只要藉由晋见就可以向各方展示自己的忠心、武人的面子还有实力。再加上当时我又不在,所以也不用担心有人在一旁出馊主意。”
“可是,如果那时候我搞不清楚状况,直接答应他们的请求的话怎么办?杜艾大人可是不在我身边喔?”
“那样也无妨,只要慢慢准备出征就行了。毕竟现在只是短时间的小规模纷争,局势大有可能在他们准备的期间转好。如果能够一直保持我方优势的局面,我或是府中势必会对他们做出暂缓出征的指示;如果局势不幸恶化,他们也有充裕的时间可以招兵买马。”
照这样说来,两位将军的提议还真是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如果一切顺利,展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两位将军也是这么想。”
杜艾大人自顾自的说道:
“他们这样做也不是为了好玩。毕竟他们也有生活要过,就算是武人也不希望成天在战场上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现在的状况不比从前,光靠占领其他都市就能获得成果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点他们也很清楚。”
听见从前两个字,我不禁问道:
“你是说武家的状况吗?”
听见我这么问,冶头仰望的对象露出笑容,带着愉快的表情看着我:
“我是说这个世界的状况喔。”

杜艾大人的判断似乎是正确的,在那之后,拜东将军与山豪将军都回到各自的领地,也没有继续提起想要出征的事情。
在舆论方面,虽然与三宫夏目的冲突众所周知,但在七宫贺川内部则是宣称眼前的状况并非战争。先前的战争已经结束,只是与邻国之间发生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冲突。
表面上的说法是,空澄姬殿下并不希望发生比四宫战争更严重的纷争,而贺川全体军民也都遵从公主殿下的意愿,但在表面下的状况并非如此,许多地方正在悄悄进行激烈的攻防。
至于说到证据,就是杜艾大人有一项预测落空了。
“东征将军被牵制住了?”
我坐在晋见室里的朱红椅子上望着杜艾大人——他正在宣读来自传令军官的报告。
“三宫夏目方面派出士道将军,率领两百名士兵来到都市边界,此外还有五百多名的增援。”
现在的杜艾大人并非我的辅佐者,而是以军师的身分站在我面前。
“对方配置了七百名士兵,这么做可能是为了对四宫鼓城造成实质上的影响,或者为了报在上次战争中的一箭之仇。”
只要再多派遣几百名士兵,兵力就会达到千人。这个数字与驻守在旧四宫鼓城的贺川军队实际能够动员的人数几乎相同。虽然留驻鼓城的兵力有三千之多,但扣掉维持都市治安,以及镇守街道要冲所需的人手之后,剩下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像这类各司其职的士兵平时都待在各自岗位待命,只有在决战的时候才会集合起来,不过像这么严重的状况只有在战况极为惨烈的时候才可能出现。毕竟东和各都市虽然彼此竞争,但没有一个势力是以毁灭对方为目的。
千人的兵力对上千人的兵力。此次的纷争并非先前那种以都市命运为赌注的大战。然而就普通的纷争来说,这种规模的兵力已经算是非比寻常。
若加上鼓城原有的维安部队,我方的兵力将可以多上一倍,然而不久前才刚被贺川并吞的鼓城军队还不足以称为值得信赖的友军,我方必须随时提防他们的背叛,就算称他们为潜在敌人也不为过。
“幸好鼓城与夏目之间的关系原本就不睦,先前他们之所以结成同盟也是在情势迫不得已之际做的选择。鼓城内部倾向支持夏目的人只有一小部分,对于我方派遣的军队也给予充分的支援。不过就我的观察来看,眼前的状况已经不能只交给东征将军阁下独自应付。”
“既然如此,左府阁下是否有所提案?”
“首先是人员方面,请公主殿下允许我方增派军队。”
“我方也要派出增援吗?”
“是的,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事前决定好的,我也同意了。
“夏目的常磐姬是否发出任何声明呢?”
“目前没有,最新的只有去年针对四宫战争发出的声明。”
听见这样的回答,我想起去年年底常磐姬发出的公开声明。
为了阻止七宫贺川在商业与领土双方的侵略,四宫鼓城决定铲除在七宫贺川树立独裁政权的空澄姬一派。为此三宫夏目将以同盟都市的身分与鼓城琥珀姬合作,为维护东和西部地带的安定提供战力。
以上是对方的官方说法。
相对的,七宫贺川方面的说法则是:长期阻碍自由竞争的四宫鼓城与三宫夏目共谋,试图威胁七宫贺川的独立自主。为了维护正当的权力,七宫贺川被迫进行防卫战,并且讨伐对贺川采取敌对政策的琥珀姬一派。
变成这样的说法。
“请东征阁下务必自重,并继续对各方面保持警戒。”
我继续说出事前预定的台词。左府阁下脸上出现不服的表情,用带着不满的语气问道:
“您是说不派出增援吗?”
“我们七宫若是摆出积极备战的姿态,那么对方也会无法收手。还请各位像往常一样专心做好守护鼓城的工作。现在的鼓城几乎毫无防备,并且受到各个势力的觊觎,夏目方面没有理由,也不应该阻碍鼓城的复兴,以及鼓城与七宫贺川的融合。”
“对方若是无视道理又该如何是好?”
“若是如此,我们七宫自当倾尽全力守护鼓城与贺川的未来。”
说出完全遵照剧本演出的对话,左府阁下与身后的文官们恭敬地一齐行礼。
这次的对话将被当成证据传遍各国,向各国宣示我方并未积极主战。
常磐姬的想法又是如何?
看着臣下离去的背影,我心中想着素未谋面的邻国宫姬。
脑中又浮现投入那位公主麾下的人,还有他有如冬季雾淞的身影。
我与那个人在已经远去的冬季相遇。
现在是温暖的春天,但我在心中依然怀念那个祭典之夜,总觉得当时那股凛冽的空气让我感到非常舒服。

——————————

常磐色,也是深绿的衣裳披散在地。
“七宫的公主说了那般话?”
三宫夏目的公主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某种细微声音沙沙作响。
“我看她只是把身边的人告诉她的东西照本宣科吧?要是连如此年幼的公主都能做出这么高明的见解,那可就天下太平了。”
公主每说一句话,一头长发就会和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身穿着宽松的深绿色衣服,常磐姬伸展四肢躺在地板上。身体直接接触坚硬的地板,完全是一副毫无防备的姿态。
此地是宫姬的居城,这座位于崎岖山顶的公主殿下宅邸,其实只是座朴素的建筑。
白木搭建的平房里虽然有着堪称气派的广阔空间,可是基本上没有施加任何多余的装饰,唯一吸引人目光的只有无数简洁有力的直线构成的空间。
这样的设计让此地比较像是一座武人宅邸,唯有装饰屋中几个重要地方的祭祀图样表示这里乃是宫姬的居所。
“不过七宫还真坏。如果继续维持现状,我们夏目将会坐吃山空。”
来自鼓城的物资对于东和各个都市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只要鼓城还在贺川的控制下,与贺川敌对的夏目就很难顺利取得必须物资。
“如果是在古老的战国乱世,就算物资供应断绝二、三年,我们大可闭门专心防守,或是运用许多不同的计谋,可是现今的人民能做到这样吗?”
常磐姬话中带着感叹,眼光望向头上采用白木建材原有的色泽的天花板。
木头上的纹路呈现出水波涟漪一般的柔和线条,让看的人心情沉静。因此常磐姬就这样静静看着天花板,等待火热的身体冷静下来。
她的身体散发热气,刚才一连串的自言自语也带着急促的感觉。
由于才刚结束激烈的运动,她的胸口不停上下起伏。
“对方旗下有一位名叫陶·杜艾的军师。”
坚硬的地板躺起来很舒服,常磐姬将大汗涔涔的背靠在地板上:
“雾羽,你是否见过那个不知是辅佐官还是军师的男人?”
雾羽·良沙站在公主视线所不及的位置,开口回答:
“过去偶然见过一次,但未曾与他交谈。”
“他是什么样的男人?听说他跟东征之间不合,又有人说他们两个是盟友,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吧。”
雾羽在公主看不见的位置保持短暂的沉默:
“东征称呼他为狸猫军师。也就是说这个人乍看之下就像狸猫一样,是种无害的生物,但是骨子里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常磐姬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用稍微冷静的声音反问:
“喔,他会迷惑人吗?会破坏庄稼作物吗?”
“表面上看来他与东征之间关系不睦——稳健派的杜艾尔·陶压制好战派的展·凤。但我认为这两个人其实是一丘之貉。”
常磐姬喜欢他的平淡语气,闭上眼睛静静聆听。
“真是有趣,继续说。”
“他或许是个策士,但要说军师算是夸大其词。他只是故意让自己处于军师这个没有明确职责的位子上,藉此来操纵世间的舆论。”
“那他实际上是什么人?”
“应该是政客吧。对他来说,军队并不具有特别的地位,只是政治的一部分。”
“在我们三宫,军事也是重要的政策。”
公主的声音显得有点冷淡,不过还是继续说下去:
“但还是比不上四宫的商业政策。地处山中的夏目实在不擅长做生意。”
“山中有山中的优点。”
听见雾羽这么说,仍然闭着眼睛的常磐姬露出浅笑:
“你是说矿山吗?的确,在夏目的领土内有着东和数一数二的矿山,原本夏目就是以矿业都市的身分发展起来。要说到制铁技术,夏目不会输给任何都市。”
常磐姬停下带有自嘲意味的笑容:
“如果我们有的不是铁矿,而是银矿就好了。要是可以不必靠冶铁这种危险的行业为生,还能够平等地跟鼓城通商的话,要维持独立自主也会变得更加轻松。”
也因为如此,三宫夏目与四宫鼓城之间一向维持不稳定的关系。
三宫夏目一直都是靠经营铁矿为生。对于没有其他产业的夏目来说,要是打算跟鼓城或东和其他都市竞争,唯一的方法就是全力发展矿业成冶铁。然而在长期处于和平状态的东和,铁器的需求其实并不大。
于是逐渐下跌的铁价使得夏目的都市经营陷入困境。
为了提升铁矿的使用量,夏目开始致力于铁制品的商品化。
在这种情况下,最有潜力的市场就是军队,也就是生产刀剑之类的武器。
一方面是为了追上与邻国鼓城之间的差距,另一方面也由于神川统治力不断减弱,地方都市自卫军的规模不断扩大。于是壮大的军队与武人开始寻求能够展现力量的舞台。
“过剩的刀枪、过度扩大的军队、长期以来立场暧昧的地方豪族的要求,还有长年的行政赤字。再加上近年来急速成长,开始对我们造成威胁的邻国贺川拥立了七宫公主,原本就是强权的一宫、二宫势力依然庞大,而五宫、六宫也透过稳固的同盟关系持续成长,我们势必得采取策略对抗这些势力。”
新加入的将领静静听着象征三宫夏目的公主独白。
“这就是新兴势力七宫贺川与四宫鼓城、三宫夏目联军之间非得争个你死我活不可的原因。你有什么异议吗?你应该能以不同于我们的角度,来看目前东和的局势吧。”
“藉由支配贺川增加收入,同时通过与鼓城、夏目之间的货物流通独占其市场,最后进一步藉此达成与其他都市的势力平衡。这是否才是先前与七宫开战的真正目的?”
听到雾羽的话,常磐姬保持沉默。雾羽继续说下去:
“三分天下。一边是一宫,另一边是五宫六宫,三宫四宫靠着瓜分七宫对抗其他两边。如此一来,分割后的东和将会在各势力的互相制衡下进入安定时代。这样的政策确实有它的道理。一宫神川的势力虽然惊人,但是它与二宫锡马之间的不睦使得他们无法充分发挥影响力。”
“再更进一步,藉由侵略并且瓜分七宫,夏目与鼓城可以得到共同经营的事业,对于修复彼此之间扭曲的关系也有帮助。”
“全部都被展·凤跟杜艾尔·陶看穿了。就连四宫鼓城也对这个政策不满,两个都市未能全力配合一事也被他们看穿。先前之所以会战败,原因就是对方完全抓住我方的弱点。”
听着站在角落的男子说的话,仍然躺在地板上的常磐姬缓缓睁开双眼。
“四宫鼓城从来就不希望与三宫夏目建立对等的关系,也不愿意因为进攻七宫贺川而损失战力或是财物。如果被三宫夏目的军队抢走所有的战功,势必影响到战后利益的分配,这样的烦恼使得他们的行动漫无章法,最后甚至打算藉由暗杀对方野心勃勃的将军与军师来解决事情。结果反而给一直等待时机的对方一个大好机会,让对方有了发动战争的大义名分。”
“我的部下提议不进攻都市,直接逮捕七宫公主,和平解决纷争。所以对七宫城发动奇袭。”
“这点也被看穿了。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长距离进军的三宫部队原本就没有太多粮草,而且别说是要塞,我方就连补给线也没有。对于擅长利用骑兵与火攻发动速攻的展·凤来说,我方等于是采用他最擅长应付的进军方式。”
在去年的七宫城攻防战里,东征将军展·凤对刚设好野战阵地的三宫夏目远征军发动夜袭及火攻,让三宫夏目军瞬间失去粮草。
在敌地里遭到孤立,这支已经习惯和平时代的军队很快接受对方的劝降。
三宫夏目的远征军把进攻七宫城视为一项简单的任务,也没有不惜付出鲜血也要达成任务的打算,因此打从一开始就缺乏彻底抗战的意愿。
在首战中埋下失败种子的三宫、四宫慢了一步,七宫利用人们对侵略者的愤怒获得舆论的支持,以此为名目从周围各地募集大军,结果三宫、四宫根本无法应付。
四宫直到开战前一刻都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国家将成为战场,因此来不及构筑防卫线;三宫则是高估四宫的实力,因此等到三宫送出援军时,早就为时已晚。
当三宫的援军来到位于四宫鼓城的战场时,鼓城内部早已疲惫,陷入无法与援军有效合作的混乱状态。
“在战争里扬名的只有速战速决的东征,还有靠少数兵力转战四方的佣兵将军,也就是你。”
公主坐了起来。
衣服的领子开到胸口附近,公主用左手整理好领子,右手握着红色木刀。
左右摇头,将头发上的汗滴甩落,束在背后的头发跟着晃动。
常磐姬突然迅速起身,正面对着伫立在一旁的修长身躯与刀身。
修长的站姿,单手拿着长度惊人的白木刀——看来应该是特别订制。
这是一把模仿名为银星、慧星的长刀所制作,拥有优雅曲线的白木刀。
“这次请你为我三宫出力,不能一直让鼓城处在七宫的控制之下。今年春天,我们三宫将以鼓城同盟者的身分协助该地独立自主,采取必要的军事行动与政治行动逼退七宫贺川的势力。”
由精致木片拼成的地板上,赤脚的剑客与公主面对面站立。
四周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两人所在的宽广空间是练剑用的修练场。
“杜艾尔·陶正等着我们采取行动,展·凤也在各地练兵。”
“我们也是一样。而且这次不必再勉强配合其他人的脚步,可以自由行动的我们不会再重蹈上次的覆辙。”
“山里的强项并非进攻,而是在于防守。在鼓城周围进行野战只会对七宫有利。”
“春季的财政会议提出报告,如果鼓城继续受到他国控制,三宫夏目的财政赤字将会加倍。”
“只要别让贺川拥有大义名分,他们也无法长期动员大军。”
“七宫到底想要什么?”
“应该是升格成为东和的大都市,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圈。”
“东征跟那些军事家的目的又是什么?”
“恐怕是想让自己留名于东和的历史吧。”
不知为何,说这句话的雾羽声音显得有点消沉,但身穿常磐色道服的公主没有特别在意。
“我们夏目不会屈服于大都市的压力,未来也将坚守自主与独立。这并非野心,而是为了己身的生死存亡而战。”
举起的红色木刀在持有者的意志之下开始动作。
“一宫神川的支配、二宫锡马的壮大、五宫仓濑与六宫慕濑的安稳、还有七宫贺川的野心,我们三宫不会受到任何人左右,这次是为了独立而战。”
木刀尖端缓缓移到上段(注:剑道里将刀高举到头上的姿态)。
“心态的不同将会为名为战争的政治活动带来大义名分与动力。”
常磐姬高举木刀如此宣示,雾羽静静的看着她。
“公主殿下或许会被冠上好战者的污名也说不定。”
“扛下肮脏的任务也是宫姬的责任。”
说着这句话的公主笑了,那是武门出身的公主才有的笑容。
“来吧,再来打个三场。”
常磐色的公主往前踏步。
白木长刀毫不犹豫地向前迎击。

——————————

“三分天下?”
这好像是三宫与四宫的目标。
“只是自我满足的幻想罢了。”
在杜艾大人的勤务室里,我正努力学习一些之前没有什么概念的事情。
“夏目与鼓城之间的关系原本就不好。大约一个世纪以前,在鼓城生活无着落的人们大量迁徙到矿山地区开垦,那就是现代夏目的起源。”
墙上挂着画有东和各大都市大略位置的地图。杜艾大人一边指着一边教导我。
这幅地图是专门为了让我学习而向贺川的富商定制。比起地图本身,地图周围的豪华金箔边框更加引人瞩目。
“可是这种主张听起来还满有道理的。”
“听起来是如此,很久以前在中原那边确实有过成功的例子。不过后来有样学样的人几乎都是以失败收场。”
杜艾大人的手指往左移去,指向地图范围外的墙壁。
从地图的上半部延伸到中央的西方山脉,以及地图下方从南方延伸而来的大海,这条分界线的另一头就是人称中原的国家。
几个世纪以来,有无数人从另一边越过山脉来到东和,经过长期的融合,两边的人种基本上都是相同的。不过中原那边的土地比东和更辽阔,在远比东和寒冷的北部地区,居住的似乎大多是皮肤比较白皙的人。
“除非有某些特殊理由,或是受到地形条件的限制,处于分割状态的社会通常维持不了三年。
“互相来往的人口与物资越来越多,政府势必得放弃原有的理念以及利益。采取强势的军事政策多少可让这样的状态维持较长的时间,还是无法根本解决问题。”
杜艾大人一边说,一边轮流指着鼓城与夏目。
“费尽心力在山中开垦出一片天地的夏目对于本身的独立性感到骄傲,但在另一方面,他们对于富庶而繁荣的鼓城抱着一种积年的怨恨。可是跟鼓城发生正面冲突,只会让夏目少了一个交易对象,因此两个都市同盟是必须的。至于鼓城为了维持商业利益,自然也会选择避开无谓的纷争,结果就是促成同盟的产生,而在同盟之后又该与谁竞争?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距离最近,而且也是看起来最弱的我们,就是七宫贺川。”
连我也看的出来,只要能够并吞七宫贺川,鼓城与夏目就能在与其他都市群的竞争中取得有利地位。不过虽然明白其中的道理,被其他人当成吞并的对象依然是件讨厌的事。
“这对贺川来说真是个麻烦。”
就跟对方一样,七宫贺川也有自己的立场与对将来的期望。
“是啊。所以为此感到烦恼的贺川才会拥立七宫公主,藉此宣示自己也有独立的意志,同时也把权利交给我跟展这种人。作为抵抗外侮的手段。”
说到这里,杜艾大人停下来思考了一下,然后摊开双手笑道:
“当然啦,变成这样也有部分是因为我们的操作就是了。”
这个动作实在太有个人的风格了。
稍微转换一下气氛,杜艾大人摆出正经的表情继续说:
“他们的计划决不可能顺利成功。如果我是一宫或二宫,就会花上数年对鼓城的物质流通管道加以笼络并施加压力。如此一来就可以让同盟的均衡自动瓦解。”
杜艾大人指着地图上位于西部的三个都市:
“如果只是要争取一点时间,分割策略确实是有效的,但在外围势力逐渐逼近的现在,民意绝不可能认同分割状态下的安定。东和必须统一,至少也要让各个势力以接近统一的形式整合在一起才行。”
总觉得话题越来越复杂,虽然我有点跟不上,可是我喜欢听别人像这样对我解说。
“在逐步迈向统一的局势之下,我们七宫的势力可以增长到什么地步,这才是最重要的。可能的结果就是七宫得到足够的力量,外国势力刚好到来;另一种可能的结果是目前最有力的神川取回往年遍及整个东和的统治力。但是无论结果如何,成长之后的贺川都将在统一社会中拥有很大的权利。”
基本上,以上所说的就是七宫贺川采取的方针。
但实际上这个人跟那个人并不是这么想。既然要做,那干脆就趁一片混乱的时候把整个天下拿下来吧。明确知道他们真正目标的人只有我。虽说梳妆师跟雾羽先生大概也隐约知道了。
“好了,没能成功三分的东和现在的政情如何,才是这次的主题”
杜艾大人稍微清清嗓子,摆出一副学者的表情:
“鼓城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之前流放琥珀姬的处置算是十分恰当,所以他们没有太多理由反抗七宫贺川与空澄姬。七宫并没有错,现在被当成坏人的是过去支配鼓城的财界人士,还有以贵族的身份在议会中享受特权的华族院,所以人们的愤怒全都指向内部,至于硬是要对七宫展开进攻的三宫夏目当然也是坏人。”
杜艾大人指着鼓城的市区。
“不过鼓城这些人有点狡诈,许多鼓城民众异口同声地把过错推给部分四宫的政治领导阶级,宣称自己只是受到欺骗,这些民众全都是奸诈的商人。虽然自保很重要,但他们这种行为等于是打了自己的同盟者夏目一巴掌,这也让鼓城与三宫夏目之间的交易关系出现裂痕。”
“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们对鼓城的商家跟流通管道施加压力的缘故吗?”
“我们可没有做这种事。就算不这么做,对方也会自动把商谈的对象换成我们。毕竟钱这种东西永远只会往势力大的一方集中。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态度都是如此。正因为现在夏目的势力走下坡,所以也有不少人打算趁着这个时候与夏目交易,藉此取得独占利益。”
杜艾大人指向地理位置最靠近鼓城的夏目:
“除了早期投靠我方的少数人之外,鼓城原本的支配阶级大多因为财产遭到没收而陷入破产状态。一部分成功逃脱的人流亡到了同盟都市夏目,其中有些人在那里留有房屋与商店,在那里试着东山再起。其实对我们来说,最麻烦的就是这种人。因为他们打算抢回鼓城,恢复自己原有的财产与地位。”
展大人之所以前往鼓城与夏目的国境附近,好像就是为了这个问题。
“他们要求三宫夏目履行身为同盟都市的义务,救援并且解放鼓城,同时也为三宫夏目准备了打倒七宫的大义名分。因此夏目才会为了夺回鼓城而开始调兵遣将。”
旧四宫鼓城派不断设法引诱三宫夏目出兵。就夏目本身来说,三宫在先前与七宫进行的两次战斗中受到很大的损伤,如果就此放着不管,许多人的遗恨都会无法平息。
最重要的是,如果不能跟鼓城建立正常的通商管道,那身为邻国的夏目就会面临物资断绝的大问题。
“就如同先前所报告的,展已经率领千人的兵力驻守在鼓城近郊,此外还增派两千名兵士作为预备兵力以及维持治安。相对的,三宫夏目方面的头号人物则是士道将军。他在三宫夏目算是资深老将,虽然没有响亮的称号,但非常重视实务,是个颇有气节的人。”
在我发出疑问之前,杜艾大人抢先说下去:
“至于号称佣兵将军的那个人则是被延揽到了夏目城里,并在当地受到高度评价。据说深居灵山宅第里的常磐姬属意让他担任自己的亲卫队,看样子就连对方的公主殿下都很中意他。”
杜艾大人早就注意到我很在意那个人的事。
不知为何,我就是忘不了那个人的站姿。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原本有机会站在我们这一方,又或许是因为我很喜欢去年冬季那段日子,但如今那个人与那段日子都离我远去,让我有种惆怅的感觉。
“如果那个人也有所行动,我们就必须有所增援,否则就算是展也只能够撤兵。所以贺川城内也正在召集随时都可以出征的预备兵力。不过话说回来,故意从鼓楼撤退,让三宫夏目加以占领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毕竟原本关系不好的两个都市根本不可能放下心全力合作,将会出现许多可乘之机。”
之所以要在会议中宣布暂缓派出增援,只是为了争取准备增援的时间。
虽然知晓我方的计谋,我的心中又浮现疑问。
“我们有办法动员这么多军队吗?这次又不像上次那样有抵抗侵略的大义名分。”
七宫贺川原本就对建军没有太大兴趣。先前的战争之所以能够号召如此的大军,靠的也都是金钱与大义名分,那些临时召集的军队如今早已解散。虽然当时我方号称拥有三万四千兵力,但如今还在活动的军队只有一万名不到。
“关于这个问题,解决方法是这样的。”
杜艾大人点点头,开始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请你再回到贺川的行宫。”
我开始了解杜艾大人想要说什么了。
“这座城现在是由三百名兵士负责驻守,可是老实说,这里并非什么重要的据点。如果是为了防备山脉另一头的外敌也就算了,可是如果为了对抗三宫夏目,这里实在是太过偏远,因此囤驻在这里的兵力平常根本派不上用场。”
只要宫姬继续留在这里,就得留下相当数量的士兵驻守。反过来说,只要我移驾到都市,两地的士兵就能会合,形成一个更有效率的整体。如此一来,出现突发状况也比较容易应变。
我方的军队可以同时守卫贺川城和保卫宫姬,同时也可以更迅速拨出士兵应付鼓城和夏目。
这些事情就算不说我也懂。事实上我也很清楚待在这个偏僻的城里会造成许多不便,展大人与杜艾大人也不得不离开这里外出办事。
“要用多大的规模迁走呢?”
“只要留下一百名左右的老兵。而且这次也不再让侍从常留守城池,我们会在贺川城内建立正式行宫。”
杜艾大人的语气显示一切的计划都在进行,而我也没有异议。虽然没有异议,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这样有点寂寞呢。”
为了避免刺激其它势力,至今一直隐居在穷乡僻壤的七宫公主殿下终于要正式进驻都市。这也代表过去那一段悠闲的日子即将画上句点。
展大人、杜艾大人跟我一起在这座城里度过的每一天。
那是一段稀松平常的日子,只是每天玩着扮演公主的游戏,同时也是快乐的日子。
“以后还有很多快乐的事。应该说不快乐的世界还不如毁掉比较好。”
这是把活着这件事当成祭典的人所说的话。
他们总是往前看,总是朝着某个远大的目标前进。
不管从好的方面还是从坏的方面来看,这些人都不会改变。
除非累到极点,除非对世界上的一切失去兴趣,否则一定是这样没错。
所以我总是点头附和,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像太单纯了。
“到了那边以后,离展也会比较近一点,而且我不会老是不在。”
眯细眼睛的杜艾大人,用轻柔的语气说着乐观的话。
接着我们敲定搬家的时间,决定下个月动身。

——————————

在杜艾大人的提议之下,繁杂的搬家准备工作开始了。
不知是因为事前就已经得到通知,还是早就预料到会这样,梳妆师与侍从长都显得十分从容,有条不紊地进行各自的工作。
杜艾大人正忙着跟周围的村落和地方豪族打招呼,带着部下的文官以及十多名护卫在七宫城附近晃来晃去。
我因为身份的限制,所以不能帮忙准备搬家,把自己的私人物品装满一个行李箱之后,很快就发现自己无事可做。
我的行李还包括大量的衣服跟装饰品,不过那些都是梳妆师负责的范围。这些精致的服饰都需要仔细的呵护与收纳,外行人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所以也轮不到我出场。
于是无事可做的公主殿下只好去找个不会妨碍到别人的地方,我就像是候鸟一样,在一间又一间空房间到处穿梭。
我发现四周的人全都忙成一团的时候,最累的反而是那个无所事事的人。
看着空无一物的展望台,我轻叹一口气。
越过比我的身高低一点的栅栏,眺望在春天的薄雾里微微露出轮廓的西方山脉。
在那座山脉的另一头有着比东和大上好几倍的国家,比东和人口多上好几倍的人在那里生活。
那里长年战乱,贺川与鼓城都住着许多为了逃避战祸而从那里迁徙过来的人。而且听说再过几年,就连东和也会受到这场战乱波及。
眼前的山脉只是静静躺在那里,为广大的山野带来春天的绿意,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另一个世界其实没有那么远,但却让人觉得那个世界只存在梦里。
在引人入眠的春天空气中,四面八方传来搬家的喧嚣。
“要吃吗?”
当我回过神来,栅栏另一头多了一道人影。
眼前的人穿着熟悉的灰色羽织,看样子他似乎是从某个地方的屋顶上跑到这里来。
比我高一点的少年轻松越过栅栏,手中握着一个纸包。
“日影先生。”
这个人总是能够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任何地方。身为隐藏行踪和飞檐走壁的高手,他经常毫无预兆出现在出人意料的地方。
“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手中的纸包飞了过来。
我慌忙接住纸包,手感很柔软,可是分量不轻。
“我打开罗。”
眼前的人用平常的表情点头,接着把背靠在展望台的墙壁上。
“哇!”
打开纸包,里头是两块鲜绿色麻薯——那是散发春天气息的艾草麻薯。
“已经到了摘艾草的季节了。”
我们俩一起靠着墙壁,一人分了一个艾草麻薯,一起吃了起来。
柔软的口感,加上宜人的艾草香,我的口中充满幸福。
“好好吃喔。”
得到的回应是轻轻点头。
带着满脸笑容享受幸福口感的我,还有一言不发吃个不停的日影。
有时候我们会像今天一样,一起吃点心。
这也是我平常最期待的事之一。
“搬家以后也能一起吃东西吗?”
“你还真爱吃啊。”
“嗯,只要是好吃的东西,我什么都吃喔。”
啊、竟然摆出无话可说的表情。
两人继续品尝麻薯。
先吃完的人喃喃说道:
“接下来会越来越忙。”
“嗯。”
我点头附和。
三宫夏目的常磐姬有所行动,其他动向不明的公主想必也是如此。
更重要的是,那两个人也动了起来。
所以我也会越来越忙。
如果不这样,根本追不上其他公主,也追不上那两个人。
看来我似乎很喜欢追逐某个人,喜欢看着某个人往前迈进的背影。如果不能使尽全力追逐,不断前进的背影就会离我越来越远。
已经往前的人不可能回头,只能靠我自己追上去。
“我的工作就是保护你。”
当我吃完的时候,日影先生淡淡说出了一如往常的话。

——————————

隔天一早,宫姬车队从七宫城往贺川城出发。
身为七宫空澄姬的我坐在朱红色马车中,左右两边是左府阁下与梳妆师,侍从长则在后方压阵,此外还有两百名士兵负责护卫。
当天下午,宫姬车队进入七宫贺川城。
多得数不清的人聚集在大马路上,欢呼声响彻云霄。
仿佛是为了补偿先前没办成的庆功宴一般,每个人都显得兴高采烈。
坐在朱红马车里的我闭上眼睛,倾听街上的喧嚣。
息吹月过去,今天是樱归。
肌肤感受到春天的气息,温暖的空气柔和得有点可怕,那是种令我感到害怕的触感。
当我独自侧耳倾听时,心中浮现这种感觉。

二节 樱归 随风而行

时序来到四月,咏名是樱归。
我以空澄姬的身份进入贺川城之后,也过了两天。
原本的府中本殿在经过一定程度的改建工程之后成为七宫行宫。跟以前的府中本殿相比,增加了雅致的旗饰以及挂幕之类的东西,但建筑物的基本构造没有太大的不同。
只是现在的行宫增加了宿舍的功能,实用性比以前更高。这里原本只是举行仪式的地方,没什么像样的房间,也没有什么生活机能可言。
刚来的第一天举行典礼,第二天则是晋见仪式。
平常难得出现在七宫城的有力支援者一个接着一个前来,向公主殿下进行正式拜会。
当成晋见室使用的小祭殿处在本殿隔壁,是一栋三重屋顶的平房。建筑本身的构造虽然朴素,可是里头装饰着由好几道布幔挂在一起的多彩布幕,使得室内散发一种不可思议的气氛。
由群青色与白色组合而成的布幕从天花板垂下,玻璃饰品静静陈设在布幕下方。
这就是我坐的朱红椅子后面的情景,左右各有一个散发朦胧亮光的球体。
灯笼的亮光为整个大厅染上淡淡的色彩,左右对称的装饰一直延伸到建筑物尽头,把杜艾大人与侍从长夹在中间。
由于是正式的接见仪式,我的面前不再隔着一层薄纱。梳妆师今天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为我上了一层厚厚的妆,再加上刻意保持距离的会场配置与色彩鲜艳的空间配置,让前来晋见的人无法看清我的长相。
事实上,我身上最引人瞩目的只有一身华丽的春季公主装扮。比起我的脸,来访的人们更在意的似乎是站在我们之间的杜艾大人,或是大厅中五彩缤纷的装饰。
“您穿起来很合适呢,左府阁下。”
结束了十组访客的会见之后,我趁着休息时间找杜艾大人说话。
“您说笑了。”
如此回答的杜艾大人有点腼腆,身上穿着崭新的仪式礼服。很遗憾的,他似乎跟我一样是属于外表比不上衣服的人。
基本上,这个人没什么威严可言。只是缺乏威严也未必没有好处,至少这样比较不容易树立敌人,有时还可让对方觉得容易亲近。
乍看之下杜艾大人似乎不太适合应付今天这样的仪式,但他总是能够靠着流畅的口才把每件工作都做好,光是看杜艾大人做事就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与支援者的会面仪式顺利进行,然而最后的访客却令人有点紧张。
“您是来自鼓城的镐木调和党吧?”
说话对象是个年过半百的男性。
“您说想要移居贺川,但您所属的一派在鼓城拥有代表性地位,为何会突然有此要求呢?”
听完我的问题,这位即将迈入老年的商人深深低下头:
“在去年的战争里,吾等镐木调和党实际已经瓦解,剩下的只有年轻人还有像我这样非主流的老人家。我虽然已经是老骨头,还是愿意率先为七宫贺川与鼓城之间的和谐尽份心力。”
“这就是尔等一族想要移居贺川的原因吗?”
“恳请公主殿下答应吾等的小小愿望。”
杜艾大人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头。
“您的心意我已经了解。贺川与鼓城之间曾发生过不幸的纷争,促进两都市关系的正常化乃是当务之急。七宫贺川的象征,空澄在此答应您,有心移居的人绝不会受到任何为难。”
晋见仪式就这样顺利结束。来访者退下之后,杜艾大人转身面对我。
“左府阁下,刚才那样的要求究竟出于何种意图?”
刚才的对话让我有点不安,试着寻求杜艾大人的说明。
“有一半就跟他们说的一样。”
“那剩下一半又是什么?”
“对他们来说,比起跟夏目的商业交易,往后更重要的是与贺川的商业交易,所以他们才打算亲自移居到这里。至于他们留在鼓城的族人,我想可能是打算利用上一代开拓的通商管道来取回失去的财产吧。”
这倒不至于听不懂。
“大家都想了很多呢。”
最近碰上许多让我脑筋转不过来的复杂事情。
因为有杜艾大人陪在我身边,所以还可以应付,但是一想到自己身边如果没人帮忙,我就觉得很可怕。
“公主殿下没有必要为了这些事烦恼。彻底了解所有事物,是掌管政治的吾等职责。毕竟宫姬并不是国王。”
杜艾大人依然摆出左府阁下的表情,用真挚的眼神看着我。
“我可不会去抢政治家的工作哦。”
东和之王只是虚位元首,而非统治臣民的最高权利者。身为其代理人的宫姬更是如此,是具有强烈偶像性格的巫女姬。
总觉得七姬里有人不是这样想。
“也有不少人对身为偶像的我们抱有期待吧。”
听着我的自言自语,左府阁下深深行礼:
“那么请公主殿下也对身为部下的我们寄予同样的期待吧。让人民与象征人民的公主得以安居是我们的职责。”
我想他说的是对的。
东和的国王不是拥有压倒性力量的支配者,也不是广受人民爱戴的优秀政治家。事实上,就连天意之类的都跟国王没什么关系。东和的传统与现势的融合——这才是人民对国王的期望。
这是我之前学到的知识,而事实大概也是这样。
一边这么想,我同时想到其他的事。
“左府阁下,并非每个人对宫姬的期望都是相同的。东和正因为七个都市并立的纷乱、来自中原的外部压力,以及长年来的经济低迷而不知所措。”
所以琥珀姬才会在势力斗争中垮台;常磐姬才会勉强推动强硬的政策;黑衣的公主暗中行动,试图藉由消耗各都市的力量化解群雄并立的状况。
“所以我们要认清自己的立场,不可轻易随波逐流。”
我闭上眼睛,轻呼一口气。
刚刚我说“我们”。
这么说的同时,我心中所想的对象并非眼前的杜艾大人跟他的搭档,而是散居东和各地的五位宫姬。即使我跟她们素未谋面,或只是惊鸿一瞥。
直到现在我都不曾后悔。
今后我也会跟展大人与杜艾大人一起走下去。
然而结束的时刻终究会到,为了不在那个时候留下后悔,我开始思考着每个公主的事,还有每个城市的事。总有一天非得见面的这些人,还有踏上的这些土地。
接下来的时间,我就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

东征将军展·凤。
代表他的旗帜上画着互相缠绕的绯红火焰,以及大大的“七”字。
鼓城周边的商业道路上发生一起抢夺物资的事件。
流亡到三宫夏目的商人请求士道将军代为夺回遭到七宫没收的财产,接受委托的士道将军于是亲自突袭位在农耕地区一角的谷仓。
于是在一大片还未耕作的农地上,揭示七宫旗帜的军队与高举三宫旗帜的军队展开对峙。
“在平原地区的战斗照理来说利于我方。”
展·凤率领的千人部队全是骑兵,现在的他正运用自己的身高眺望远方若隐若现的敌阵。
另一头是士道将军麾下的七百名士兵。
对方全是带长枪的士兵,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对方正摆出朝左右展开的阵形。
“但在这么开阔的地方很难发动奇袭。”
这个人认为骑兵就是应该运用在奇袭上。
他骑在马上,脸上露出不满的表情,同时竖起耳朵。
脚下传来的马蹄声有点钝重,马鞍传来的触感也异于平常。稍微把视线往下一看,原来地面承受不住人和马的重量,马蹄深深陷进地里。
展·凤发出不满的声音。
“敌将士道为何要挑拨我军呢?”
背后的副官说出自己的疑问。
“或许根本不是在挑拨我们。”
前方的高大身躯这么回答,同时把刀鞘搭在肩膀上。
“什么?”
“他或许是想藉由这种方法,催促迟迟不肯采取行动的本国首脑也说不定。为了让本国派遣大规模增援,看来他想在这里引发一场大冲突。”
“对方如此重视鼓城吗?”
“不,他想要的应该是我的项上人头吧。”
展·凤,拥有东征将军称号的男子笑了。
“只要杀了我,就可以大幅削减七宫贺川的实力。这样一来鼓城也会群起反抗贺川——士道阁下似乎认为只靠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扭转情势。”
笑声中带着他特有的狂傲。
“我们也是一样,只要能够打倒士道阁下,三宫也就没什么好怕了。比较头痛的是先前那个佣兵将军跑去投靠对方。”
脸上闪过孩子般的表情。
“那时候果然应该杀了他。”
孩子气的喃喃自语没有传进副官的耳里。

——————————

脚下是干燥的土地。与铠甲一体成形的军靴在地面留下清晰的足迹。
“对方是动不了的。眼前的情况只容许步兵互相对抗。”
这里是一片荒芜的耕地,脚下的土地有点松软,不利于骑兵的铁蹄。
四周配置阻挡马匹的栅栏以及负责迎击的弓兵,足以抵挡无法发挥突袭威力的骑兵。
因此现在的士道将军可以在将士面前展现游刃有余的样子。
“只带了骑兵过来是展·凤的失策。现在他可不敢随便动用贵重的骑兵。”
要把驻守鼓城的市区的步兵叫来至少得花一、两天的时间。
就算硬是成功发动突袭,对方也会损失大量贵重的骑兵。跟普通的步兵不同,一旦在短时间内失去大量马匹,就得花上相当长的时间以及大笔金钱来弥补。
“阁下,谷仓里的物资已全部搬运出来,先发的运输部队也已经到了安全地带。”
听见副将的报告,凝视敌阵七宫军的士道将军点头了:
“该找个适当的时机撤退了。夏目的援军还要花上三天才会到,如果现在正面冲突,会被歼灭的人可是我们。”
现在的位置已是河的对岸,基本上算是鼓城的领土。若是再继续深入将会十分危险。
“不趁现在一举拿下展·凤吗?”
年轻副将血气方刚的进言反而让指挥官冷静下来。
“我接到的命令只有协助来自鼓城的流亡者,并保护他们的财产直到安全抵达夏目。此外就是牵制东征,阻止他的野心。其他的行动都是越权行为——除非他主动进攻。”
“对方不是野心勃勃的好战分子吗?为何到现在还不主动进攻呢?”
“因为他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这个男人不是纯粹的军人。”
视线继续留在敌阵,士道将军点头同意自己的话。
“但这也是可乘之机。只要能够解决他,我们三宫一定可以反败为胜。现在就等我们的常磐姬做出英明的决断。”

——————————

阳光照在树木上,映出青翠绿色。
在一片鲜活的绿意中,那位公主的服装从头到脚都是更深的颜色。
“士道与东征对阵了吗?”
在开满山樱花与也玫瑰的庭园中——
“士道做得很好。看来他只靠手边的兵力就把东征玩弄于股掌之间。”
常磐姬像是在自言自语,接着便让报告的使者退下。
“七宫姬也将根据地从偏远的地区移到都市地带,该是下决断的时候了。”
地上铺着紫色的鲜艳布垫,当成赏花用的座席。
少女独自欣赏周围的花木,偶尔啜饮杯中茶。
“你愿意去一趟吗?佣兵将军。”
说话的对象并未与常磐姬同席。身材高大,头发绑在后面的武人独自伫立在稍远的花木旁。
与周围散发春天气息的树木不同,此人的站姿给人一种仿佛寒冬枯木的沉静感觉。
“吾等一门随时恭候指示。”
庭院里除了公主与武人之外别无他人,四周除了草木随风摆动的沙沙声响,唯一的声音只有鸟儿的鸣叫。
“你……不对,既然已经正式任官,应该改称卿了。雾羽,立刻率领一族与我方的两千名援军出发,如此兵力已足以跟鼓城的三千名七宫军对抗。目前鼓城内部已有千人愿意协助我方,若要分心镇压鼓城内部的反抗,东征能够自由运用的兵力还不到两千。”
三千对两千。展·凤与麾下的直属部队虽然精强,但三宫同样也有猛将压阵。
“恕我多虑,但七宫方面想必会继续增派军队。”
“这我当然知道,准备完成之后还会陆续增派士兵。在先前的军事会议已经决定将动员兵力增加到一万名。”
常磐姬边说边将视线下移。
“如果士道将军能好好运用这支援军,你的地位也会更巩固吧。”
现在的雾羽·良沙还没有资格参加军事会议。
除非能够在三宫夏目军麾下立下战功,否则雾羽始终无法得到明确的地位。现在的雾羽跟他的族人并非三宫夏目军的一部分,而是被当成三宫常磐姬的私人兵团。
“总指挥官士道将军是长期支持夏目的忠臣。能够在他的麾下尽一份心力,对于吾等一族来说也是绝佳的学习机会。”
佣兵将军及他的一族长期以来不断在边境地区接受磨练,因而产生强烈的向心力,然而他们本身的规模并不大。比起以当地豪族出生的士道将军为首的三宫当地武家、军阀动辄数千乃至上万的动员力,势力不可同日而语。
“新面孔的立场总是比较辛苦,不过我已经先送信给士道,让他指挥各位以游击队的身份去对付东征,同时向全东和宣告鼓城的遗臣还在夏目。如此一来舆论就会开始认同解放鼓城的正当性,过去我们之所以无限制接纳流亡贵族与商人,也是这个原因。”
“这是鼓城解放战吗?”
“名义上是这个。”
常磐姬有点不高兴,在酒杯里斟满乳白色饮料。
“老实说,鼓城并非我们可以占领的对象。七宫虽然从鼓城获取大量的利益,但鼓城的商家有一半以上依然保留有利的地位,并且反过来利用七宫增进自己的利益。”
“七叶、鼓城派两股新旧势力的权利斗争,我还待在鼓城的时候就已有耳闻。”
“在前一场战争里,我们三宫跟七宫或许都被利用了也说不定。也许鼓城内部的斗争正好需要适当的外部压力,而琥珀则在各股势力相互斗争之下失去立场。”
“据说在去年开战之前,鼓城内部就已经有许多人与杜艾尔·陶暗中勾结。”
“不无可能。毕竟七宫的动作快得惊人,我们的执政院对此也颇为怀疑。”
将军沉默了,而公主也抛开礼节,把杯中的东西一口气喝完。
接下来一段时间,两人不再说话,空气中只剩下随风传来的鸟鸣声。
不知道经过多久,眺望着野玫瑰的常磐姬喃喃问道:
“……你觉得琥珀是个什么样的公主?”
“华姬是位清纯的公主,非常适合舞蹈与歌曲。在常磐姬殿下面前,这么说或许太过失礼,但以职司四时常世祭祀的巫女姬而言,她可说是东和七姬之中最适任的一位。”
“我原谅你的无礼,毕竟这是事实。”
常磐姬认真地点了点头。打从那天看见这位公主伫立在竹林里的背影开始,那份直率就未曾改变。这或许是雾羽·良沙现在脑中所想的。
不过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站着,等待现在的君主继续说下去。
“我每年都会跟琥珀进行几次仪式性的会面。记得以前还曾经吓了一跳,没想到同样身为公主的两人竟然有如此差距。我的母亲出身自日子快要过不下去的没落武家,我自己也是被人以武门公主的身份抚养长大,我自己很清楚,我根本不是巫女姬的料。”
常磐姬凝视杯中乳白色的波纹,然后将视线转向远方:
“虽然关系称不上亲密,但她是我的朋友。我们的关系维持得很勉强,对她来说或许是个很大的负担也说不定。”
“我们是否要以复仇为号召?”
听见这句话,常磐姬露出莫可奈何的笑容:
“七宫之所以只把她流放,为的不就是堵住众人的嘴吗?”
接着摇了摇头,示意琥珀姬的话题到此为止。
“眼前最大的敌人是以七宫的空澄为傀儡,在鼓城扩展势力的东征。只要能够击败他,那个商人出身的杜艾尔·陶也只能乖乖当个普通官僚。”
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与英气逼人的剑眉极为搭配的眼神望向独自伫立的修长身影。
“你认识七宫的空澄吗?或许是因为太过年幼,七姬里面我对她的认识最少。”
“您是说七宫的空澄姬吗?”
“你到过贺川,对她应该多少有点认识吧?”
这是常磐姬第一次看见眼前的男人低头沉思的样子。
“即便是展·凤也用他的方式尽力守护他的幼主,而且也坚守身为部将的立场。虽说是个傀儡,展·凤对这位君主也算是忠心耿耿。”
“看来她也算是个人物。你对她的评价如何?”
“她很少在人前现身,但从少数几个事例可以看出,算得上是贤明的公主。”
“本人算得上认真,而部下又是有能之士吗?以身为偶像的公主来说,她或许比我或琥珀更加适任也说不定。”
常磐姬自嘲般地点头,用视线示意雾羽继续说下去。
“那位公主似乎也在打探其他公主的为人。”
“这样啊。”
“宫姬的表现代表人世的相貌,同时也反应人世的期望。这点我也很烦恼,只不过我还有武家信条这种明确的立场,跟其他宫姬相比,我的状况或许比较单纯也说不定。”
点头表示理解的常磐姬举起酒杯,将里头的东西一饮而尽,接着用另一只手拿起身旁还未用过的空杯子,伸手递给高大的将军。
“虽然我习惯独饮,但偶尔也想帮别人倒酒。喝吧,我帮你倒一杯。”
“在下已决定在立下战功之前滴酒不沾,但既然主上有此盛情,在下欣然接受。”
修长的身躯在座席旁单膝跪下,缓缓接下递过来的酒杯,三宫公主随手在杯中斟满了酒。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看着注入酒杯里的液体,男子像是发现什么似的露出微笑。
“只是甘酒(注:酒精含量极低的发酵饮料)罢了。”
说话的少女露出这个年纪的女孩特有的表情。
“当宫姬的限制是很多的,这回你就别计较吧。”
没什么特别的赏花会,席间交换平凡的对话,短暂的时光一瞬即逝。

隔天清晨,佣兵将军雾羽·良沙与他的部下从三宫夏目城出发前往原本的四宫鼓城领地,并在途中与三宫的援军会合。
这个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各个势力。谁都知道三宫夏目刻意要让东和各都市知道常磐姬的指示,而这个信号也让各个势力不约而同展开行动。

——————————

“佣兵将军参战了吗?这下麻烦了。”
展·凤很快得到这则情报,时间是在雾羽出发后的隔日午后。他或许是全东和最早得到这个消息的人。
慰劳了在事前得到情报马上快马捎来消息的间谍,展·凤将副官们集合到自己的帐中。
众人在组合式圆桌旁围成一圈,开始发表自己的见解。
“若让敌方继续扩充兵力,对我方非常不利。”
“应该在对方的增援到达之前抢先一步予以打击。”
年轻将领纷纷积极提出意见。
在士道将军的牵制之下,无法正面开战的七宫军过去已经吃过好几次的苦头,现在不仅是这些将领,几乎全军都弥漫一股希望大战一场的气氛。
士气非常高昂,然而这时的展·凤静得出奇。
这个男人并未受到周围的激动气氛影响。
“士道将军是一个喜欢用正攻法决胜负的坚实将领,目前没有可以顺利进攻的方法。”
在东征将军麾下专门负责冷静发表意见的副官如此说道,展·凤点头表示同意。
“虽然想在今晚发动夜袭,可是看来不会有什么效果。”
短暂的沉默之后,展·凤将视线转向聚集在这里的部下。
“决定了。”
这个男人的特色就是毫不犹豫地当机立断。

——————————

“这场纷争不该继续扩大。”
“如果两个都市为了争夺鼓城而两败俱伤,最高兴的人是谁呢?”
东和七姬之中,最先做出反应的是浅黄色的公主与萌葱色的公主。
“各都市的衰退正是一宫与二宫的希望。”
“因此我们应该设法寻求和谈之道。”
在位于五宫与六宫之间的离宫中,两位公主的视线望向分成两边排列在下的高官。
文官打扮的老人分别穿着代表两位公主颜色的衣服,面面相觑。
“各位有任何异议吗?”
“请发表能够让双方收兵的意见。”
虽然公主要求发言,但没有高官愿意出声。
若是轻易行动,自己就会被卷入其他都市的斗争,大国也会趁虚而入,加上这群高官心中各自有自己的盘算,使得他们不愿意积极发表意见。
“关于这件事,请交给我们家来负责吧。”
眼看着会议毫无进展,坐在末席的年轻人终于起身发言。
说话的人虽然是坐在五宫的席位,但身上的装扮却是代表中立的橙黄色。
坐在末席的人之中,有部分是来自负责协助两个都市交流的家族或是职位,这些人并不隶属于特定都市。
“你是采家的人吧?”
听见浅黄姬的询问,脸颊细瘦的青年深深低头行礼。
这名青年有着极具特色的泛红头发,澄澈眼神中透出充满自信的视线,年纪照理说应该有二十五、六岁,但他的外表看起来更年轻。
“请指派我为使者,前去劝说双方和解。”
即使面对两位公主与众高官,他的声音依然没有一点迟疑。
“采家之首,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萌葱姬要对方报上名来。
“在下只是身居末席的后生小辈,未能先报上姓名实属失礼。”
青年再一次向两位公主与在场的高官深深行礼。
“在下名叫春濑,来自侍奉仓濑与牧濑两都市的商家采家。今年开始继承家督之位,公主殿下只要叫我春濑即可。”

——————————

“情势似乎越来越紧张了。”
盛开梅花所围绕的庭园。
庭园中随处可见巨大的庭石,每块石头的颜色都与公主身上的装扮相同。
站在比身高还高的巨大翡翠原石前,二宫翡翠姬露出沉痛的表情:
“这种无意义的战争只会危害东和的无辜子民,那些妹姬难道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懂吗?”
来自议会的使者单膝跪地:
“目前还是静观其变比较好,贸然介入该地的纷争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听完使者的报告,全身包裹在澄澈翠绿中的公主摇摇头:
“若是等到他们双方都筋疲力尽之后再行介入,的确对于我方比较有利。然而这样的结果绝非东和之福。”
“公主的意思是?”
“马上召开临时议会。真都同盟必须出面阻止两都市对鼓城的野心,因为在那里也有众多真都同盟支持者。我不像一宫,面对东和的纷争袖手旁观,我们的所作所为绝非为了支配他人。”

——————————

“神川议会现在正争执不休。”
“为了是否出兵鼓城吗?”
黑衣的公主正在大到称得上大厅的更衣室里挑选衣服。
更衣室中的大镜子涵盖一整面墙壁,堪称东和最大的镜子将公主与她的部下所在的更衣室映入其中。
“由于迟迟无法敲定该派遣哪支地方军前往,会议目前处于胶着状态。”
背后的女官一面报告,一面从左右两边梳着柔顺黑发,公主闭上眼睛。
“他们根本不打算出兵吧。没有一个将军甘冒失势的风险离开神川,更何况谁也无法预料锡马会有什么动作。”
在护卫一宫神川四方的四支地方军中,西方将军负责管辖以锡马为中心的东和西部地方。只是在长期的和平下,四支地方军早已变得徒具形式。最近数十年,这些地方军的功能只剩下管理神川周边的领土,根本无法组成一支有规模的远征军。
一宫神川号称大国,一般人可能认为大国旗下自然该有大批军队,不过各都市所使用的“国”只不过是自抬身价的虚构。事实上东和本身就是一个国家,首都就是神川城。
锡马、夏目、鼓城、仓濑、牧濑、贺川。这六个都市所拥有的常备军才是原本在神川的指挥之下镇守各地的东和地方军。
当各都市开始主张独立自主,进而以暧昧的形式叛离神川之后,这些军队便与神川断绝关系。在此同时,神川也等于失去将近一半的国力。虽说神川身为东和最大势力的地位仍然无可动摇,但现在的神川已经没有迅速召集大军并投入地方的能力与气势。
各都市旗下的军队原本都是隶属于东和军的同胞,神川的将军们也跟地方之间保持微妙的联系,积极介入地方纷争只会让彼此受到伤害,因此没有人愿意出面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神川内部的将领并非全都忙于权利斗争,也不是每个将领都不愿积极面对不习惯的远征带来的危险,他们之中也有试图利用这次机会扶植本身势力的新兴将领。
然而有力的将军往往同时兼任好几个职务,因此很难离开以神川为中心的重要据点。正因为一宫神川无论人口还是领土都是东和第一,能够自由运用的战力反而更少。
身为大国的神川一旦采取行动,所造成的影响无可估计,各都市都会受到很大的刺激。
“据说这次锡马将会采取行动。”
“那真是不得了,他们可以不用这么着急的。”
镜中的公主笑了。
什么事这么好笑?东和一宫黑曜姬殿下睁开眼睛,透过镜子对露出困惑表情的女官投以温柔的视线:
“七宫的展·凤。这个男人可不会这么容易让别人称心如意。”
公主的语调仿佛是在谈论相识多年的老友,而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

“东征阁下已从鼓城国界撤回城内。”
听着左大臣杜艾尔·陶的报告,坐在朱红椅子上的我心中浮出疑问。
身为军师的杜艾大人报告的是前一天的情报,目前东征将军展·凤与他麾下的部队已经回到了鼓城市内的军事设施。而在夏目与鼓城的国境地带,士道将军也已经与增援的部队会合。
“左府阁下,请继续报告详情。”
我用公主的声音继续说下去,站在晋见室中央的杜艾大人则是摆出毕恭毕敬的姿态。
“关于伪装成难民逃亡的贵族与商家所引起的问题,目前已经大致处理完毕。我方没有太多理由继续在国境一带布阵。”
“佣兵将军阁下……不对,士道将军似乎是对方的总指挥官,他们的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据我所知,对方集结了相当规模的军力,对我方来说应该是大问题。
“针对夏目军擅自侵入我方领土的行为,我方正透过外交手段加以谴责。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危及鼓城,目前要求对方务必自重。”
我大概可以了解我方采取的做法。
只是这次的情报来得紧急,事前几乎没有准备的时间,所以太难的部分还是搞不懂。
我只能隐约猜到这应该是展大人的复仇。
连我也看得出来展大人先前被士道将军将军挑拨过几次,现在的他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对方是会继续进逼,或者就此罢手,东征阁下打算藉此试探对方的态度吗?”
由于没有事前演练,我在回问的时候显得有点害怕。
“正是如此,事情正如公主殿下所推测。”
我身边最重要的辅佐者说出我预料的回答。
“避免无谓的战斗,这次我军将士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就目前而言算是有了好结果。”
轻吐了一口气,我坐直身体:
“那么现在,七宫公主要对三宫公主发出声明。”
“敢问是何种声明?”
“鼓城期望与七宫共存共荣,一同迎向安稳的春天。请三宫不要受到少部分不良分子的谗言所迷惑。”
杜艾大人默默点头,看见他的样子,我知道自己应该说下去。
“继续争执下去只会让鼓城的未来,甚至东和的未来蒙上阴影。三宫夏目应当致力于本国的发展,而非干涉其他都市,目前应静待彼此的伤痛痊愈,往后再针对彼此的将来进行交涉。”
“遵命,吾等马上依照公主殿下的训示制作正式文书。”
左大臣阁下带着一脸满意的表情低头行礼,迅速离开晋见室。
看来我刚才的表现似乎可以满足他的要求,朱红椅子上的身体放松不少。
在刚才说出那样的话之前,我们完全没有事先演练。刚才所说的话是以前杜艾大人在离开之前留下的剧本其中一段。
当三宫试图对四宫出手,用来牵制三宫的声明。用来表明七宫并未主动出手,而是三宫率先挑起事端。
一旦缺乏大义名分,七宫就会陷入不利,因此杜艾大人事先准备了能够确保我方优势的说词,至于不足的部分随时都可以用新的说法加以补充。
“好像做得太过火了。”
从三宫夏目的角度来看,七宫的做法应该算是很狡猾吧。
但反过来说,与鼓城共谋并吞贺川的三宫夏目对于先前的战争也没有表达任何歉意,反而藉由陷七宫于不义来动员军队,同时将鼓城的民意往反七宫的方向煽动。
“对方也是如此,不过还是我们有理。”
随侍身边的修长女性在我耳边轻声回应。
“虽然准备好的事实千真万确,但依然很狡猾。”
我一边喃喃说道,一面在心里想着杜艾大人告诉我的事。
“这点也是彼此彼此。”
梳妆师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说下去:
“东和每个都市都有互不相让的理由。事实上,鼓城因为无法控制过度膨胀的影响力,都市经营早已露出破绽;夏目则是为了解决连年的财政赤字,因而动员军队威胁邻国;至于贺川则是在两都市的互相较劲中获取渔翁之利的新兴都市。这三个都市都有无法与对方相容的问题。”
每一个都市都有问题要解决,到了最后,解决问题的速度跟不上问题的恶化。
于是有人开始采用取巧的方法,也就是透过势力斗争来解决问题。藉由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内部的各种分歧也会比较容易解决。
这似乎就是东和各都市的现况。
“没想到东征将军真的会撤退。”
“他虽然喜欢突击,但不会轻易受到挑拨。”
“嗯,我知道。”
看来这么想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稍微松一口气。
“我们究竟会怎样呢?”
我并不打算得到答案,只是喃喃自语。
冲突一旦开始,接下来就会持续几年。
事实上,暗地里的竞争从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已开始,而后各都市陆续拥立七姬,等到最后的空澄姬登场,冲突开始越演越烈。
然后发生去年的战争。
各都市的企图、各阵营的企图、外国即将入侵的未来,以及时代的潮流。
再加上打算利用这一切的两个人。
光是这样就快让我应付不来。
但我不会因此停下脚步。
“在已经开始的潮流里,新的潮流也会在某处产生。”
我闭上眼睛,心中浮现春天的融雪溢满河流的情景,溢出的水流开始朝着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流去。
象征七个都市还有七姬的水流分别流往不同的方向。
我的心中隐约浮现这样的感觉。

——————————

三宫夏目的士道将军把军营设置在河畔的山丘上。
在印着三宫徽记与深绿色竹林的白色营帐外,率领一门两百余名部下的男子报出身份,请求入营参见。
“请允许我会见总指挥官阁下。”
说话的人是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他的身上穿着崭新的阵羽织,背上背着一把几乎跟身高一样高的长刀。
“我来为您带路,请随我来。”
前来接待的是个年纪很轻的少年,从装扮来看应该是个见习侍从。
年纪大概只有十来岁的少年,尚未完全发育的外表在军营里显得特别显眼。
“士道大人表示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现在到河边去了。”
男子跟着走在前头带路的少年,散步在草地上随便除草的待命的士兵中,自然而然把视线集中到他的身上。
许多士兵开始窃窃私语,虽然无法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整个军营因此显得有点闹哄哄。
“看来大家都还很有活力。”
高大的男子才刚说完,少年马上露出迫不及待的兴奋表情:
“因为大家都很崇拜这把长刀。”
少年转头仰望高大的男子,让他不禁露出苦笑。
少年继续说道:
“雾羽·良沙将军威名盖世,就连东征也吓跑了,现在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
从刚才就觉得周围的气氛显得异常轻松,现在终于知道原因。
这是不费吹灰之力获胜时特有的气氛。因为这是很久以前就已经预测到的状态之一,因此并不令人意外。
“你还是个见习吗?”
雾羽问了一声。
“是、是的,请恕我没有先自我介绍,我现在在士道将军身边负责打理将军的生活起居。”
少年慌忙回应的样子跟这个年纪的男孩没有两样,说话的声音变得出奇尖锐。
这样的年龄要上战场打仗还太早了。
身处乱世虽然无可奈何,但在一般的情况,如此年轻的志愿兵是不会被派到战场来的。
“父亲生前曾经担任鼓城的士兵,但他在先前与七宫的战争中过世。后来我四处逃亡,直到流落到这里之后才被士道大人收留,而且还被找来帮忙。”
既然是生长在当地的孩子,多少会有一点用处吧。不仅是现在,不久的将来也是如此。
雾羽所领导的一族也在东和各地接纳许多走投无路的年轻人。当长年被派驻到边境地区时,一年里头总是会碰到几次这样的事。
“对于出身鼓城的人来说,单枪匹马袭击那个东征,还让他身陷血海的雾羽大人是我们的英雄,先前的四宫战争也是靠雾羽大人才能给予七宫重大打击。现在雾羽大人的威名,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少年的语气中带着狂热,仿佛是在称赞为自己报了大仇的恩人。
虽然只是让东征将军的名声稍受损伤,但已能让包括这位少年在内的许多人一吐怨气,也让他们能够继续忍受四宫战败所带来的屈辱。
当雾羽刚到夏目的时候,就有不少抱持这种想法的人把雾羽奉若神明。因此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雾羽已经能够深刻体认眼前这名少年的心情。
少年热切崇拜的眼神让雾羽有点为难,只好换个话题。
“你的父亲是属于哪个阵营?”
或许曾经见过面也说不定,所以还是问一下。
“父亲生前从不谈论有关军务的事。不过从过世的时间来看,先父应该是隶属于进攻七宫贺川的先遣部队。”
既然如此,这位父亲跟驻扎在后方的雾羽应该没有机会见面。
四宫鼓城派往七宫贺川的部队,当时是败给展·凤以及他的直属部队。想到这点,曾经击败东征将军的佣兵将军,在少年心中会占有特别的地位也是理所当然的。
少年忽然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用礼貌的语气说道:
“还请原谅我的无礼——雾羽大人这个伤是否是在跟东征交手时所受的呢?”
雾羽的下巴有一道浅浅的伤痕,由下往上看的少年很难不去在意。
这是利刃造成的伤,因此伤口呈现一道细长的白色痕迹。对于有过相当程度军旅经验的人来说,即使就连眼前的少年兵也看得出这并非旧伤。
“不是。”
雾羽一脸苦笑:
“是被年纪比你小的孩子砍的。”
少年停下脚步,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高大的身影从他身边走过。
“我并没有掉以轻心,不过那一刀确实出乎意料。战斗、应该说刀剑相向就是这么一回事。”
走下军营所在的山丘,眼前出现一个穿着戎装,短小精干的身躯端坐在折叠座椅上。
撇开站着不动的少年,雾羽迳自上前,士道将军转头看着他。
“奉宫姬之命,良沙一门之首特此前来参战。”
“雾羽·良沙将军,感谢你火速前来助阵,只可惜猎物已经不在了。”
士道将军的语气仿佛不太高兴,视线再度转向前方。
从高出河岸的小丘边缘往下看,下方是散步大小白石的河岸,以及春天水量充沛的河流。再远处是一大片荒凉的丘陵与杂木林。春天的草木填满眼前的风景,让午后的时光显得非常悠闲。
在与鼓城的国境上有着好几处河岸景色,依然冰冷的水流会在下游汇入中央大河,水流声传入两人耳中。
“东征撤退了吗?”
士道的视线依然不变,以点头回答雾羽的问题。
“他一发现我方的增援,立刻以惊人的速度撤退。难道他怕了你的长刀吗?”
“这把刀只是装饰品,战场上真正有用的武器是长枪与弓箭。”
“那你又为何特地背着这把刀?”
“装饰还是必要的。为了一门的繁盛,我们比谁都渴望武名。”
“真是老实。不愧是靠着上上代的武名就活了三代的一门之长。”
“并非只有土地跟金钱才叫财产。”
“正是如此,我的家族同样也是代代对夏目尽忠。这样的经历正是财产。”
两个武将并肩眺望滚滚河流以及另一头的绿色大地。
“东征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我们先前的挑拨。”
听着士道将军的话语,雾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如果不在国境附近开战,那他打算在哪里开战……”
“他想说的是——到鼓城来吧。”
士道的话中夹杂着干笑。
“到我们与那个男人曾经交战的地方。”
“这次轮到我们进攻吗……”
两人的视线朝着遥远彼方的旧四宫鼓城望去,一阵风从那个方向吹来。
含着水气的温暖春风带来樱归时节特有的芬芳,象征生气勃勃的春天。
然而现在他们无心感受此时此刻的温暖。
心中想着位居东和要冲的那个地方,两个男人静静感受风的吹拂。

三节 迈向鼓城

樱归。在东和相当于四月的时节。
在这个月快要过了一半的时候,扮演空澄姬的我接到好几封的书信,同时有好几位使者来到我面前。
“一宫神川的西方将军阁下派来使者?”
听见有那个人所在的都市派来的使者,坐在朱红椅子上的我不禁紧张了起来。
说到西方将军,乃是大都市一宫神川旗下守护四方的四将军之一,从担任的职位来看,是对鼓城、夏目还有贺川具有重大影响力的人。
“对方带来非正式通告,要求我方停止对鼓城的干涉。”
左大臣阁下如此向我报告,不过他似乎不打算让我跟使者见面。
若是一宫的黑曜姬殿下亲自派遣使者前来,自然另当别论,只是麾下众多将领之一的西方将军并没有资格直接派遣使者晋见东和的宫姬。
若是位高权重的文武官员亲自来访,除非当时的状况实在不允许,否则多半还是会接见来者,但这次我方的处理层级只到左大臣阁下,也就是由杜艾大人出面处理。
“恕微臣僭越,但此事确实无须劳烦公主殿下出面,故由微臣代为处理。”
“重要的是,一宫对于鼓城的未来与东和的未来有何见解?”
我的声音微微上扬。
只要一碰到跟那位黑衣人有关的事,我总是会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此次的来使是神川的西军阁下,以本身的名义派遣而来。”
“你是说此次的宣告与一宫黑曜姬殿下的意思无关吗?”
“事实应是如此,公主殿下明鉴。”
朱红椅子上的身体稍微放松了。
“即使是大国神川也无法轻易出兵。对方应是打算先让地方军的领导者出手牵制我方。”
神川并不想加入这场以鼓城为中心所展开的冲突。就算要介入,也要等到三宫与七宫开打,大势底定之后再出手——杜艾大人平常就这样告诉我,即使现在的他摆出左府阁下的脸孔,我还是可以猜出他的想法。
从担任的职务来看,通称西军阁下的神川西方将军势必不能袖手旁观,所以他才会先以个人名义派遣使者,藉此向本国证明自己着手牵制七宫的行为。
关于这方面的事,杜艾大人已经用过非常委婉的方式对我仔细说明。
“神川不想介入地方的争执吗?”
身穿文官正式服装的杜艾大人以认真的表情摇摇头,回答我的低语:
“直接派遣军队介入并非唯一能够采取的策略。我们与夏目若是采取足以引起东和人民不满的行动,不仅是鼓城,整个东和的舆论都会受到刺激。如此一来神川就可以利用这个趋势获取民意的支持,这就是神川议会打的如意算盘。”
神川议会。
与七宫贺川不成气候的政府相比,那是个极为巨大的组织,就许多意义而言都是权力者的集中地,也是个庞大、错综复杂的集团。
具有象征性的东和之王与宫姬虽然位居组织顶点,依然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正因为如此,那个人的身影才会如此遥远而若隐若现。
我想起黑帽子与黑发,还有我所憧憬的背影。
即使是身为七宫姬的我,就算我像杜艾大人那样聪明,或像展大人那样勇猛,依然不觉得自己可以轻易掌控相当于贺川议会的府中。
何况对手是古都大国一宫神川,或许不管是什么样的宫姬,不管是多成熟的大人,能够做到的事情都是很少的。所以那个人才不得不隐藏自己的身份,独自往来于各个都市,做出重重影响时局的行动。
“公主殿下,请问该如何回应?”
身旁的侍从长出声提醒,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想得出神。
我重新把眼睛的焦点对准前方,与正等待我回答的杜艾大人四目交对,以正经的语气说:
“为了不让一宫大人与神川方面有机可趁,往后我们必须谨慎行事。”
“遵命。”
以同样正经的表情回话的左府阁下抬头望着我,露出有话要说的表情。
“还有什么事吗?”
我试着询问回去,只见左府阁下低头行礼:
“留驻在鼓城的东征将军希望我方继续派遣援军。”
可怕的一句话。
我发现这才是这次的主题。
“听闻目前鼓城已有来自贺川的三千兵力,再加上鼓城治安军,兵力已有五千。”
事实上,散步在鼓城周围的前四宫军也有相当程度纳入七宫军的指挥之下。
如此一来,东征将军麾下的兵力就有七千。在这个情况下继续派遣增援,兵力将达到万人。
不过我也知道,实际能够运用的兵力并不多。
“守护鼓城真的需要如此庞大的兵力吗?”
只要针对这点提出疑问,我看起来就像是个追求和平的宫姬。我心想,这应该是展大人、杜艾大人还有许多人心目中公主殿下应有的态度吧。
之所以会想到这么多,原因不是我特别聪明,而是因为杜艾大人的口气给我一切都决定好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可以不必针对此事做判断。
是否派遣增援,那两个人早已决定,我只需要加以许可。
但是宫姬该做的事并非无条件的许可,身为一个宫姬还必须为自己的选择加上足以使人信服的正当性才行。
让局势朝和平的方向发展,这是我的工作,我的心愿,也是人们对宫姬的期望。
展大人无法扮演这样的角色,杜艾大人虽然做得到,但他的背景太过复杂。
我也不是个了不起的公主殿下,但宫姬必须是和平的象征,所以我不能无条件允许任何事。
杜艾大人……不、左大臣阁下露出认真的表情,在群臣聚集的晋见室中开始有条有理且充满诚意的进言——
鼓城内部发生零星暴动的消息、士道将军在鼓城与三宫夏目的边境集结一万兵力的情势、佣兵将军及其一门也已到达该处的事实,还有身为鼓城营运者的商业公会提出保护请求。
左大臣阁下恳切地描述现状,一个接着一个说出理由。如果再不派兵增援,要继续把鼓城维持在七宫的控制之下将会越来越困难。话题最后甚至发展到鼓城遭到夏目夺取并统治的话,对方可能趁势再度对七宫贺川发动侵略。
“常磐姬本人是否有交战的意愿呢?”
如果回答是常磐姬不喜好冲突,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否决掉增援的提案,然后进一步提议用和平的方式解决纷争。虽然双方都有自己的立场,但任何一方都不应该主动挑起战争。
正因为如此,东和各都市都没有国王或是大将军之类的职位,而是拥立我们这些巫女姬。
或许七宫贺川与三宫夏目到最后终究不免一战,即使最后的结果无法改变,为了让两个都市所受到的损伤减到最轻,身为宫姬的我理当在此时展现希望和平的意志。
然而传入我耳中的是沉重的回答。
“常磐姬本人率先提倡进攻鼓城。”
说不出话的我咽下口水,杜艾大人用左大臣的表情继续说明:
“不仅如此,根据我们所听到的传言,常磐姬将以解放鼓城为号召亲自赶赴战场。”
“什么?”
我大吃一惊,发出公主不该发出的声音。
总觉得听见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我看看周围。
在我的左后方待命的侍从长还是一样面无表情,站在左大臣阁下左右的文官们个个带着遗憾表情低下头,没有一个人敢跟我视线相对。
只有杜艾大人跟我面对面。左大臣阁下看着我的眼睛,脸上露出想要继续发言的神情。
“左、左府阁下,我不太明白您所说的话,您刚才说常磐姬想要做什么?”
我勉强回问了一句。光是说完这句话,就让我的脸从两颊一直发烫到喉间。
脑袋里一片混乱。
宫姬就是巫女姬,照理说是和战争扯不上关系。
就连以象征民意的身份去许可跟军事有关的政策,对我们来说应该都是极不正常的事。若是在和平时代,东和宫姬只需要对来自议会的报告做出形式上的许可,并收下相关文件就行了。
可是现在的状况又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现在还只是传闻,但常磐姬确实有亲自率军前往鼓城的意图,并且很可能已经开始着手相关的准备工作。”
说话的人语气非常认真,可是刻意不表达出本身的感情,我无法得知对方想要我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事。
我曾经听过王族以及不曾存在于东和历史上的皇帝率军前往他国的故事,然而巫女姬率军出征的事却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在东和的历史上,女皇帝只存在于神话之中,就连女武士都非常稀少。
在我沉默不语的期间,他继续进言:
“虽然只是市井流言,但臣认为有未雨绸缪的必要,因此斗胆知会公主殿下。”
“也就是说,目前还没有确切证据吗?”
我勉强答复,可是想不到接下来该说什么。
“东征将军对公主殿下与贺川忠心不二,因为对方形迹可疑,才会提出增援的请求,恳请公主殿下答应。”
如此一来,派兵增援就变成理所当然。
而且还让人有种大事即将发生的预感。
我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说:
“我考虑下派兵增援的事。但我不认为与夏目的冲突能为七宫贺川带来任何利益。左府阁下,请召开议会商讨此事。”
事实上我等于是许可增援之事。
这个人早就已经跟在场的文官们以及贺川大大小小的当权者打好关系。在眼前的状况下,宫姬既没有表明反对的立场,那么会议的结果已是显而易见。
“遵命,臣马上召开议会。”
朱红椅子位于高高在上的台座,我可以俯视趴在地上的杜艾大人。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的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台下的人们一一行礼退下。
人很快就走光了。
侍从长在我的身边深深行礼,告诉我他要先去准备更衣室,便消失在上座的出入口。
我一言不发坐着不动,只是有意无意点点头。
时间就在沉默中慢慢经过,最后只剩下我与杜艾大人两个人。
两人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距离、同样的位置保持不动。
只是文官们与侍从长都已离开,现场没有其他人。
只有我们两人的距离与时间。
“好啦,该从哪里说起呢?”
杜艾大人换成令人愉快的语调。
一如往常的轻松举动取代充满威严的站姿。
“请告诉我跟常磐姬的出征有关的事。”
我用一半是空澄姬殿下,一半是阿空的声音道出心中的疑问。
“应该只是谣言,可能性很低。”
杜艾大人用轻松的口气回答。
“我的问题是,这个传闻的来源或背景是什么。”
我试着加重话中公主殿下的成分。
“这应该是部分的军方人士为了提振前线士气所放出的消息。如果公主亲自出马,很多人会更愿意拼命,军队的凝聚力也会变得更强。与公主殿下并肩作战,或者是守护公主殿下,这样的大前提可以让夏目团结起来,进而发挥超出实力的力量。虽说这样的事情不可能真的实现。”
左府阁下说完之后两手一摊,露出轻松的表情:
“宫姬是和平的象征,也是众人守护的对象。如果真的把公主殿下送到前线,谁敢在公主殿下面前上演残酷的战斗?展虽然是个粗暴的家伙,但在你跟其他女性面前也不会做什么坏事。同样的,其他将领也没办法全力进攻,因此要宫姬出征应该是不可能的。”
“就是说啊。”
我想也是。
如果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国王亲自率领军队出征的年代,武门的将军可能会为了在勇敢的君主面前展现武勋而争相立功。然而当对象换成公主殿下,将军们总不能提着敌将的头去向公主殿下夸耀自己的战功吧。
话说回来,这个时代几乎已经没有人会用斩首这种残酷的手段对付敌人了。
“如果是防守的一方就不一样的了。毕竟守护的对象是各都市的守护姬,在以守护本国为目的的防卫战中,公主殿下亲自前往战场慰问可以让士气大幅提升,若能再认真地来一场感动人心的演说,效果可是非常惊人的。即使演说的内容再空洞、再虚假也没关系。”
我不禁觉得,杜艾大人的话多半是在暗示四宫战争中让那位公主发表感动人心的演说,局势的发展或许会变得完全不同。
现在就算想这种事情也没用,为了让自己忘记这种想法,我清了清喉咙端正姿态:
“东征将军展大人之所以从国境一带撤退,为的就是不让对方得到守护宫姬的大义吗?”
我战战兢兢说出一直以来很在意的问题。虽然打从一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但直到现在我才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
“一点也没错。这么做是为了清楚营造出是我方遭到攻击的形势,同时也是为了测试决心,还带着一点挑拨的成分。”
“决心?对方的决心吗?”
“看他们是不是真心想要跟我们开打,还有他们打算为东和的明天做些什么。”

——————————

“东和的明天?谁管得了那种事。”
夜晚将至,刚走下山路的常磐姬没好气地说着。
“很遗憾,现在的夏目除了夏目本身的明天之外,什么事都管不了。以东和都市之一的身份独立自主,并以此为荣生存下去,这就是我们的全部。你有什么不满吗?”
穿着羽织的身影回头面对刚走完的石阶,还有石阶两侧的常绿树林。
灵山神野——一座呈现漂亮圆锥形的小山,山顶上就是常磐姬的宅邸。
背后宽广山道的另一头,在经过仔细照料的树木围绕下,一座古朴的木造宅邸静静坐落在那里,那是公主的居所。只是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淡淡的天空。
天空微微泛红,斜阳让原本翠绿的树木染上别的颜色。石造阶梯在这个时候也显得特别柔和,成为春天午后情景的一部分。
公主上移的视线在半途就停止。
因为她看到在山路上单膝下跪的男子。
男子背对着回头看他的公主,朝着山顶方向跪伏在地,从之前就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
在渐渐变浓的暮色里,橙黄色的背影静静起身,在毕恭毕敬地行礼之后转身。
面对刚才只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自己便迳自走过的少女,男子毕恭毕敬弯腰。
原本往下俯视的角度变成抬头仰望,用自己的双脚走下来的常磐姬与身边的几个侍从看着眼前逐渐变红的景色。
“我不管你们打算对东和的未来做什么,也不管七宫有什么企图、鼓城内部有什么抗争,更不打算随这些事情起舞。我,常磐乃是夏目人民拥立的宫姬,能够为夏目的人民做事是我的荣耀,我既不受其他的都市雇用,也无须靠与其他势力的交易维生。”
“确实如此,请恕在下直言,三宫与七宫的冲突是全东和各都市瞩目的大事,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将左右东和的未来。”
橙黄色的男子保持低头的姿势开口。
“哼、对于商人采家来说,利用别人的冲突趁机赚取利益不就是你们的做法吗?”
即使遭人讽刺,男子依然不为所动。
“采家比任何人都期望和平,更希望能在安定中经商,因此才希望为了消弭战争尽心尽力。”
“鼓城的商家在上一次战争中大受打击,仓濑、牧濑因此接收到不少流失的客人。这不正是你们赚取金钱物资,用来对抗神川、锡马的大好机会吗?”
战时供需。为了填补战争中的损失,许多商机因此产生,能够搭上这股潮流的人将可获得远超过和平时期的经济效益。身为当事者的三宫、四宫由于无法靠着自己的力量从损害中迅速恢复,大多数的利益都落入获胜的七宫以及立场中立的周边都市手中。
虽说若是从整个东和的角度来看,只不过是东和内部的成员自相争利,这种短期的内部变动对于国家来说有害无益。考虑到战争对于都市交流的不良影响,唯一得益的,恐怕只有极少数善于投资的商家而已。
常磐姬也想到这点,因此她不再回头。
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若三个都市中有任何一方在战争中受到损伤,最高兴的将会是势力最大的一宫与二宫。唯有各都市都保持一定程度的力量,五宫仓濑、六宫牧濑才得以继续保持独立。”
“我很感谢两都市的公主对我们夏目的物资援助,总有一天我会在政治上好好答谢你们的好意,但你们没有资格出言干涉夏目的国政。”
常磐姬不想再继续停留,用眼神示意侍从继续前进。
“再次恳求公主殿下务必阻止这次的冲突继续扩大。本人以五宫仓濑、六宫牧濑所有商家代表的身份在此表达最深切的恳愿。”
“罗嗦。”
长长的衣袖用力一甩,常磐姬重新迈开脚步:
“你如果是官方使节,就用两位公主的名义来找我。倘若你只是商家的代表,那就别来我这里,去跟夏目的商家谈吧。你来错地方了。”
“在下只是先遣的使节,由浅黄姬、萌葱姬正式派遣的和平使节团很快就会前来。”
“但现在没有正式的使节、也没有任何声明,这就是现实。我劝你放弃吧。”
不高兴地说完之后,摆动长发的常磐姬稍微停下脚步:
“你应该先到七宫吧?去跟那个刚展露头角的好战分子提出你的和平方案吧。如果对方愿意从鼓城抽手,根本不会发生任何冲突。”
“明白了,那么在下立刻赶往七宫。”
快步走去的常磐姬心里想着:
“随便你。”
“那个年轻商人叫做春濑吗……”
从背后传来的说话声带着诚实的音色,语尾听起来还带有微微的笑意。
是错觉吗?虽然不像是在愚弄自己,但总觉得自己的反应在某种程度正中对方的下怀。
“老爷子,刚才的男人是何方神圣?”
在护卫的侍从之中,有一位个子矮小的老人独自走在前头引导众人前进。
十年来一直侍奉在公主身边的老人摇摇满是白发的头:
“听说他是大商家采家的继承人,同时也是两都市的仲介者,在五宫大人与六宫大人面前颇有份量。”
“以商人来说,他刚才的行为太不寻常,简直像是政治家。”
那完全是年轻人才做得出的冲动行为。也因为年轻的缘故,这样的行为反而让人感受到一种正当性,一种早就设计好的正当性。常磐姬不喜欢这种感觉。
“当势力扩大到某种程度之后,商人就会开始想扮演政治家,甚至会想要爬到比政治家更高的地位。”
这点倒是可以理解。
政治活动需要金钱的支持。当政治家本身没有特别从事生产或是贸易时,政治献金的提供者就变得极为重要。
如果想要追求理想的政治,对民众征收的税金当然是越少越好。在这种情况下,为政者自然会希望从其他的管道获取更多的资金。而商人通常都是一国之中最大的资金拥有者,因此各都市比较具代表性的商家,诸如七叶及特定的大财阀往往可对国政产生强大的影响力。特别是东和并非集权统治的国家,而是由割据四方的都市国家群所组成,因此以各都市为据点的财阀大多拥有庞大的势力,影响层面遍及看得到与看不到的范围。
“我不喜欢他。”
走在铺设整齐的道路上,常磐姬说道:
“武人的势力太强固然不好,但像那样的有钱人势力太强也很糟糕。老爷子不这么认为吗?”
“这个问题太难了,不是我这把老骨头可以回答的。”
听到的答案跟预料中完全相同,公主轻叹口气。
一行人不再说话。只是在暮色中不断前进。
天空如同枫叶般暗红的黄昏时刻,一行人沿着红土小路往前走,进入城镇之中。
就快到了晚餐时间,四周随处可见炊烟袅袅的景象。
虽然已经特意选择大家都已回家,街上行人较少的时刻前来,可是被一群侍从簇拥,穿着武家装扮的公主依然吸引不少人的注意。
注意到公主的民众连忙让出道路,许多人更直接在路旁低头下跪。
“真伤脑筋。”
想到自己连走在外面都不得轻松,常磐姬不禁苦笑。
这样的情况简直就像是过去的国王出巡,其实常磐姬本人宁愿用比较轻松的方式跟民众接触。只是就护卫的立场来看,眼前的状态也是理所当然。当公主走在街上的时候,如果周围的群众还可以自由行动,要保护公主的安全就会变得更加困难。
“公主来了!”
一行人刚走过转角,一个小孩发出惊呼,不知所措地呆站在路中央。
小孩似乎是独自一个人,周围没有其他兄弟的身影。
夕阳把小孩的身体拉出长长的影子,拿在他手上的茅草花穗正在随风摇动。
“让开,宫姬要通过了。”
某个侍从出声叫小孩让路,但这个小孩依然一动也不动呆站在一行人的行进路线上。
“喂,那边的孩子。”
老人一边制止试图走上前去的侍从,一边试着呼唤眼前的小孩,可是他还是没有反应。
抬头仰望的视线紧盯公主殿下,偶尔眨眨眼睛。
被人紧盯不放的公主有点难为情,只好把视线转向小孩身上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衣服,想看清楚衣服本来的颜色——看起来好像是草绿色。
与公主的服装颜色相同,这对三宫夏目的民众来说是很普通的穿着。不过一般孩童的服装不管是染色还是质料自然都无法与公主相提并论。
小孩迟迟不肯让路,正当周围的侍从不知如何是好时,常磐姬开口了:
“小弟弟,可以请你让开吗?”
说话的声音温柔到连自己都惊讶。
或许因为如此,一言不发的小孩用力点点头,便钻进路旁的小径里消失无踪。
看着小孩消失的身影,常磐姬的脸上微微露出苦笑:
“茅草花穗咬起来甜甜的呢。小时候我也常常摘来玩。”
背负现在这个头衔之前,在随风摇摆的茅草丛寻找花穗的童年,已经是有点遥远的过去。
“公主。”
身旁的老人看着自己。
“不要随便跟下面的人说话,是吧?”
浮现在脑中的回忆遭人打断,常磐姬有点不高兴。
自己成为公主并非出于自愿,虽然如今的自己知道这么做的意义,但常磐姬仍然讨厌在各种生活琐事上受到限制。
“不、公主殿下刚才做得太好了。那个孩子回家之后一定会把公主殿下和蔼可亲的言行告诉他的家人。”
“然后大家就会认为常磐色的公主出乎意料容易亲近吗?”
公主露出恶作剧般的表情。
“怎么会是出乎意料呢?公主殿下的为人一直受到夏目全体人民的爱戴。对于他们来说,公主殿下一句温柔的话语,就能带来无比的幸福。”
公主朝着别的方向粗鲁地哼了一声。
此地是位于山间的城镇,山脉的棱线在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留下影子,常磐姬眺望逐渐变暗的影子,笔直的眉毛皱了起来。
不少民众正聚集在远处看着公主殿下一行人。
“平白受人爱戴也是件让人困扰的事。”
喃喃自语的常磐姬接着说道:
“七宫的公主受到爱戴、琥珀受到爱戴、神川与锡马的公主也是,那对相亲相爱的姐妹同样也是如此。”
没有说话的对象,只是一个人喃喃自语。
“可是这些公主跟拥立她们的人们却毫不留情发起战争,强迫士兵与人民流血。谁能保证刚才那个孩子的家人之中有没有人已经在前一场战争里殒命呢?”
有些事情要说出来才能理解。
或许常磐姬早有这样的感觉,所以刚刚才会不知不觉说出这么温柔的话。想到这一点,常磐姬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性格十分单纯。
“不快点赶路的话,太阳就快要下山了。”
老人没有追问公主在想什么,只是催促公主加快速度。
公主也发现自己似乎太爱讲道理,于是默默跟着老人前进。
其他担任护卫的侍从也保持沉默,一行人静静从这条街走到下一条街。
当一行人来到平缓的下坡路,一阵热闹的乐曲声传入他们耳中。
“哦,有祭典吗?”
“不,没听说有这类活动。”
面对公主的问题,有点不知怎么回答的老人询问侍从,没能得到明确的答案。
“不过还真是异常热闹啊。”
再往前走就是平常举办早市的大片空地,过去常磐姬也曾经多次经过这里。照理来说,除非碰上夏日祭典或是收获祭,否则人们是不会在黄昏时刻聚集在那里的。
“去看看就知道了。”
老人原本打算先派一个人去打探情况,但常磐姬抢先阻止他。
“不能浪费时间。公主殿下的母亲大人大病初愈,现在正殷切期待公主殿下前去探望。”
“母亲大人总是喜欢找理由叫我过去。就让她等一会儿吧。”
结束了半开玩笑的对话之后,一行人开始朝空地走去。
大片红土铺成的空地上长着稀稀疏疏的杂草,在黄昏暮色里,无数篝火围成一圈,形成一个舞台。
来到空地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十几个身着轻装的年轻人,他们正扛着竹竿在空地各处搭设棚架。一旁是一群乐师,每个乐师都拿着自己的乐器,自顾自地演奏音乐。在空地的另一头的右手边,有几个女人正忙着准备晚餐。
最后才看见空地上最巨大的物体——在左手边深处,面积相当于一栋小房子的平台设置在视野最好的地方,几个年轻人正拿着木槌在这个看起来像是木板走廊的平台上敲敲打打。
木板走廊的另一侧是由木板搭建的围栏。
看来这些人正在搭建一座舞台,公主一行人也发现了。
“看来似乎是巡回艺人。选在这里大概是想吸引早市的客人吧。”
“表演节目是什么?是戏剧还是歌唱?快去确认一下,我们可不能容许有人在领土内捣乱。也不能让人藉此妖言惑众。”
现在正值动荡不安的时期,不得不提防心怀不轨的人以奇怪的言行扰乱民众。毕竟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不少把正当的文化事业当幌子,实际却藉此散播有利于本身势力风声的人。
“马上就去确认,如果是不良分子就麻烦了。”
老人独自前去寻找这群年轻人的代表,常磐姬的视线跟着老人的背影往空地右后方移去,那里搭起几个陈旧的帐篷,可以看到篝火围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
“你们快去保护老爷子。”
留在公主身旁的侍从没有人敢点头。
“现在是黄昏,加上我们人数不多,必须提防其他都市的刺客趁机危害公主殿下。”
“老爷子从我小时候就一直照顾我,如果他出事,对我来说等于失去至亲。”
公主的态度非常坚决,终于有名侍从往老人的方向跑去。
另外四个人继续留在原地。

[[i] 本帖最后由 maylog 于 2008-4-29 21:27 编辑 [/i]]
 楼主| 发表于 2008-2-24 14:03 | 显示全部楼层
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男性侍从都是体格壮硕、值得信赖的武士,只是往往不懂得因时制宜。
这也让公主多了些不为人知的烦恼。
“忠心虽然是种美德,但对于一个少女,你们也靠得太近了。”
常磐姬心里想着真拿这些人没办法,故意装出不高兴的模样。侍从连忙退开两、三步。
“以后多注意一点。”
说话的公主显然很高兴,常磐色羽织随着肩膀摇动。
转身面对与老人相反的方向,往搭建中的舞台走去。
这一边的人数较少,首先引起常磐姬注意的是一个像是乐师的年轻人,坐在舞台边缘的他正在为一把异国的琴调音。
以公主来说,常磐姬的穿着算是比较朴素,因此年轻人看见她之后,只是微微一笑点头致意,大概是把她当成哪个出身武门的地主或是商家的千金小姐。
常磐姬点头回应,并在擦身而过时挥手致意。
身为宫姬,就连日常的招呼也必须合乎礼仪,因此这种时候特别令人感到麻烦。
春装的鞋子踩上通往舞台的简陋踏板,常磐姬停下脚步,往后退去。
随意站上别人搭建中的舞台实在有点失礼,更何况自己还带着这么多人。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组合式的木头舞台给人一种脆弱的感觉,仿佛一站上去就会吱吱作响,因此公主停下脚步。
抬头看见,舞台上有两道人影。
舞台中央后方,一名站立的中年男子背对这里,一旁的折叠梯上坐着另一个年轻人,两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背后的访客,只是自顾自地谈笑。
“我就说我是在都会长大的,你懂了吗?”
做在梯子上的人用尖锐的声音说着。
因为身材细瘦,梯子上的背影看起来颇为瘦小。透过背影可以看见一根画笔正在来回移动。仔细一看,可以隐约见到这个人右手拿着画笔,左手拿着调色盘。
“可是你的画风怎么看都不像是从鼓城学来的。”
中年男子看着画笔的另一头如此说道。
“鼓城的画风太古板了,我讨厌古板。”
年轻的画师手中的画笔没有丝毫停歇,只是顺口回答。
“话说回来,你这幅画到底是在画哪里啊?我实在看不出来。”
“我不就说过,主题是遥远异国的风景吗?是用来搭配外国乐器演奏的。难得有这个机会,自由自在地画些有趣的东西不是很好吗?心飞到哪里,笔就画到哪里。”
常磐姬也把视线转向舞台后方藉由篝火照亮的壁板,一块块竖立的板子涂上一层薄薄的石灰,画师的笔直接在涂成白色的墙面上作画。
看来画师正在绘制演戏时的背景。
画中内容十分不可思议。
白色的墙壁以从未见过的方式组合出一座城。
无数石材组成数千、数万道石墙,石墙中间有好几座圆筒形、或是四角柱形的石造建筑物,笔直朝着天空延伸。飘着白云的蓝天,四周是一片荒野,画中没有任何人影,只有仿佛废墟的建筑静静矗立,整张画的颜色就只有蓝与白,还有荒野的土黄。
自己虽然看过不少描绘异国风景的图画,但如此奇妙的建筑物却是第一次看见。公主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微微一笑:
“请恕我从背后说话,这样子的城看样子得花大钱才盖得出来呢。”
公主忍不住说话了,中年男子回头一看,马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看样子对方似乎马上认出说话的人正是三宫夏目的宫姬,只是一时反应不过来,正在努力想着该说什么。
常磐姬挥手阻止准备开口的中年男子,接着双手在胸前交叉,重新仔细审视还未完成的背景与画师的背影。
作品已经完成一半以上,年轻画师正忙着用画笔为蓝天的部分抹上色彩,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中年男子的变化。
“是啊,你看过鼓城的堤防吗?全都是用漂亮的石材堆砌起来的。我一直以为,如果用那种方法来筑城的话一定非常坚固。”
画师大概以为是哪个同伴跑来搭腔,所以没有停下画笔的动作,只以轻松的语气说下去:
“能够消除河川泛滥的威胁,鼓城的治水技术确实值得敬佩,但以同样构想建造的城墙却很脆弱,根本不堪一击。”
公主用视线制止侍从,以同样轻松的声音说:
“那东西自从很久以前盖好之后,人们便置之不理。而且也没有人真的知道该怎么使用,其实那东西只是盖起来骗人的。以前的人钱太多了,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东西。”
常磐姬的双手依然交叉在胸前,眼神显得若有所思。
“夏目一直信赖鼓城那些骗人的玩意,可是在先前的战争里,贺川看穿了他们的底细。”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听说东征凤·展还有黑心狸猫陶·杜艾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鼓城做生意,大家都说那两个人早就亲眼看过鼓城的防卫工事了。”
“凤·展?你是说那个自称东征将军的展·凤吗?”
“对对对。这种人根本没必要认真喊他的名字,像这种叫法在都市里还满流行的。”
“夏目是个乡下地方,没什么机会听到这种说法。”
“是吗?小姐是这里人吗?不是跟我们一起从贺川过来的同伴吗?”
原来这群人来自贺川,听到这句话的侍从马上恶狠狠盯着中年男子,对方赶紧拼命摇头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嗯,是啊。画画的,你是来自贺川或鼓城吗?”
“嗯,我之前在鼓城学画,后来流落到贺川,在军队里吃了不少苦头,最后才来到夏目。”
画师说得兴起,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
“啊,这件事可别告诉这里的人。曾经在那边军队待过的人,出现在这个都市可不太好。虽说我那时候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拉进军队。”
照理说话题到此就该打住,但画师是属于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了的人。
“更何况我还在生意上跟东征、还有陶·杜艾来往过。这件事要是被知道可就危险了。不过这也可以证明我是个大人物啦。”
说到这里,画师终于停下手边的工作,在梯子上转过身面向与自己说话的人。
“不过你不应该叫我‘画画的’吧?我可是有绘津·杨都这个了不起的名字喔。”
原来画师是个年纪与公主相仿的年轻人,有着看似少年的清秀脸孔,笑容满面地确认刚才说话的对象。
然后吓了一跳。
眼前抱着双手的少女穿着虽然不算华丽,还是可以一眼看出是出身豪门以上的家族。
少女的眼神透露坚定的意志。仔细一看,腰间还配戴护身用的小太刀,衣服袖口隐约可见三宫的徽记。
更可怕的是她背后那群眼神凶狠的高大男子。每个人都把手伸向腰间的刀鞘。情况不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就是情况不妙。
虽然不知道为何到刚才为止都没有人出声提醒自己,总之自己碰上了大麻烦。
不知所措的画师绘津用僵硬的笑容望向身旁的中年男子…
“团、团长?”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在旅途上碰巧遇到你,看你可怜才带你一起走。”
团长哭丧着脸拼命撇清关系,还后退了好几步。
“公主,请您退后。”
侍从开始爬上舞台。
“此人是可疑人物,应该立刻拘捕至附近的衙门。”
另一个侍从说完,两个高大的男子从左右两边一步一步朝梯子逼近。
“咦!?”
画师吓得几乎要从梯子上摔下来,连忙环顾四周找寻逃脱的机会。然而自己的右手拿着画笔,左手拿着调色盘,总不能把自己的生财工具丢掉,于是画师就在一转眼间被人抓住。
“哇啊!别这样!在下什么都不知道啊?在下只是个普通的画师啊?”
画师的口气突然变得很客气。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站在台下旁观的少女不禁哑然失笑。
“放弃吧,画师绘津。”
还是亲自告诉他实情吧。
“我们三宫夏目与七宫贺川正处于一触即发的紧张关系。如果单纯只是经过贺川的巡回杂技团也就罢了,你不但曾经是军人,而且还认识那里的将军,这下子就算我想帮你也没办法。”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公主吗!?只要你肯开口说句话,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正当画师忙着说话的时候,他的双手遭人握住,接着整个人从梯子上抓了起来,就这样两脚悬空被人抓着走。
因为体型的差距,他的脚连地都碰不到。
“只是挂名的公主而已,很遗憾我没有这么大的权利。能成为公主只是因为母亲那边继承了地方豪族的血统。”
父亲的血统其实地位更高,只是并非夏目当地的旧有势力,所以并未在此明说。事实上,公主对于父亲那边的血缘关系也没有太深的认识。
才刚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对方马上用带着怨恨的哀怨眼神看着自己,出身武门的公主不禁感到十分困扰。
“没事的,我会交代他们不要对你太严苛。如果你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顶多只要关个几天就可以重获自由了。”
能做的事就只有这么多。
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谁也不能开口干涉跟都市安全有关的问题。虽然公主拥有这样的权力,但如果真的这么做,对于鼓城内部的有力同胞将无法交代。
而且这么一来,其他都市势力必定有人出来批评三宫公主滥用权势。特别是七宫与二宫,他们都很擅长运用流言为自己制造优势。对于跟这两个势力关系不佳的三宫夏目公主来说,这点更是需要特别小心。
不过这样下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她开始思考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忙,接着一面迎接有事前来拜会的老臣,一面对画师说道:
“对了,你在夏目有认识的人吗?如果有人能够证明你的身份,应该比较容易得到释放。”
“认识的人?你是说亲戚或是以前当学徒的工房里的人吗?”
“就是一般所说的身份保证人。可以的话,最好是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不然的话,有点地位的商人或是官员也可以。”
这个画师应该没有这种人脉吧?这么说只是为了多少尽点心力。
“呃,这、这、这个嘛……”
看着画师支支吾吾的样子,公主心想大概没希望了,正当她转身打算离开之时——
“啊!有了!有了!军队的人也可以吧!?”
出乎意料兴奋的声音,就连左右架住他的人也听得一头雾水。
团长等人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正当公主打算回头,说话声从背后传来:
“他的名字叫雾羽。身为良沙一门的首领,就是在这里工作的那个将军啦。大家应该都认识他吧?对不对?”
绘津用仿佛快要哭出来的笑容向转身的公主、从左右两边架住自己的侍从以及在场的每个人征求同意。
“我……不对、在下跟那个人的关系就像义兄弟一样亲密!当那个人跟骄傲的东征将军对峙,要逃出贺川的时候,在下还助他一臂之力呢!我们两个虽然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早已经发誓往后要同生共死了。”
绝对是骗人的——周围的人全都用怀疑的眼神盯着他,绘津连忙说下去:
“真的啦!在下还曾经亲眼看过他跟东征的激战!长刀在雪地里锵锵互相交击,那个声音真的高到刺耳……啊、在下只是个生存在和平世界的普通人,那时候因为太过害怕所以中途逃走了。但在下跟他绝对是生死与共的关系,他绝对还记得在下的!这次之所以会来这里,就是为了再见到他一面啊!”
前半部怎么听都像谎话,但后半部又说得很正经,令人难以判断事情的真假。
实际上,刚才说的话有一半是临时编的,也有一半是事实。
“公主,这样一来就麻烦了。”
年老的侍从在耳边如此说道,抱着手臂的公主也点头同意:
“若他真的是佣兵将军阁下的友人,我们自然不能对他无礼,可惜良沙一门日前全数出征,现在根本无法确认。”
嘴巴上虽然这么说,心中却想着其他的事。
佣兵将军及其一门才刚投靠夏目不久,为了尽快巩固尚未稳定的地位,他们必须展现高度的忠诚给夏目的众将军与诸侯看才行。眼前这个可疑的家伙若是不小心被其他人看到,他们可能会被冠上不必要的嫌疑。
有人怀疑雾羽·良沙其实在暗中与贺川秘密串通;有人怀疑他与东征将军的互斗根本就是演戏。人们对于新来的人总会保持猜疑的态度。
常磐姬本人十分信赖雾羽的为人与实力,而且根据可靠情报表示,东征将军确实因为身受重伤而在贺川的宅邸里修养,整个冬天都无法动弹。
然而在某些情况下,光靠事实无法证明一切,还需要有实际的功绩来证明。
在这种时期,放任一个背景有问题的流浪者自由行动是件危险的事。
因此她放开交叠在胸前的双手,换成两手叉腰的姿势,开始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画师。
从头到脚看过绘津畏畏缩缩的纤瘦身体,她的感想是——
好弱。
结论只有这样。
瘦弱的四肢明显比经过认真锻炼的常磐姬柔弱,斜肩也证明这个人完全没有锻炼过上半身。即使身上穿着宽松的衣服,旁人还是可以一眼看出他的弱不禁风。
就连在他身边架住他的侍从也不敢使尽全力抓他,总觉得要是抓得太用力,他的手臂或许会应声折断。
至于身高则是跟在少女里算高的常磐姬差不多,或许还比常磐姬矮一点。
老实说,像常磐姬这种以武家公主的身份养大的少女,就算赤手空拳也可以打赢他。可是常磐姬并不打算这么做,画师纤细的手指跟手臂都让人很难狠心对他出手。
那双手正在颤抖,还是小心翼翼抱着画师的生财工具。
所以公主心想,还是算了。
于是对侍从下令:
“放了他。”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这个人或许是间谍啊?”
架住画师的两名侍从以困惑的语气向公主确认。
画师的抵抗实在太过虚弱,因此他们也不认为此人跟七宫军方有关。不过像这种口才好的人难保不会肩负收集情报或是散布流言的任务,所以他们不敢轻易依照指示放人。
“让我来看管他吧。”
常磐姬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雾羽阁下算是我的武术师父,我在道场上受了他不少照顾。所以这个人的身份保证人就由我来担任。”
侍从们面面想觑,显得有点犹豫不决。
“总之现在得赶紧前去探望母亲大人,今晚就先放了他。”
这个说法等于间接提醒侍从应该优先执行本来的职务,于是他们终于放开画师。
“咦?哇、得救了吗?在下没事了吗?”
或许是因为紧张到全身无力,画师瘦小的身体瘫坐到梯子旁。
实在太虚弱了,让人怀疑他平常有没有好好吃饭。
“画画的,你叫做绘津是吧?这幅画什么时候可以完成?”
“咦?啊、您是说这幅画吗?明天一早就可以完成了,大小姐。”
绘津一边想着道谢的话,一边不停鞠躬,问完问题的公主再次转身背对他。
“那我明天中午派人来接你,你就暂时当我家的画师吧。当然,你也可以继续在这里兼职,我那里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工作。”
“您、您要雇用在下吗?您不但救了在下,还要赏赐工作给在下这种流浪画师,这应该怎么答谢您的大恩大德呢?”
“别在意,我只是喜欢那幅画而已。”
“啊、真是多谢您!”
看着侍从们簇拥的背影,深深鞠躬道谢的绘津突然想起一件事:
“大小姐!还没有请教您的名字!”
这个笨蛋。皱着眉头的团长偷偷骂了一声,只是声音没有传到其他人耳里。
“说的也是。”
这个年轻画师称呼他为大小姐,看来他似乎认为她只是三宫某个有力人士的子女。毕竟只要是出身不错的女子,周围的人称呼她为公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决定用最简单的方式表明自己的身份,于是用右手把绑在后脑勺的头发轻轻拨起,让身后的人看见羽织上的图案。
然后她转身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
“我叫常磐,名字就跟这件衣服的颜色一样。意思是永久的绿。职务是公主。”
果然不出其所料,年轻人目瞪口呆的表情,简直像是一幅画。

——————————

“常磐姬自称是永远的绿,但草木的绿跟我们真姬的深绿相比之下,显得太过浅薄的脆弱。”
她站在日落时分的窗边,耳边传来臣下的说话声。
装饰得十分华美的吊挂灯笼照亮室内,把她身上的服装衬托得光鲜亮丽。虽然服装的颜色跟常磐姬一样是以绿色为主,但这位公主身上的绿是属于矿物的绿,服装款式也是截然不同。
同样是取自大自然的绿,阳光透过植物的鲜绿与精调细琢的宝石翠绿,带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后者给人的感觉更加耀眼。
“据说她开始动员更多的兵力。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东和二宫的翡翠姬殿下闭着眼睛发问。令人联想到法衣的长摆公主装扮,加上将服装化为漂亮圆锥形的站姿,使得这位公主被誉为七姬之中最优雅的一位。
“是的,另一方面七宫也有进一步的行动,这也为人民带来更多的不安。”
“鼓城当然不会保持沉默吧?他们对七宫的服从只是表面的,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先保住贺川这个生意往来的对象,之后再花个十年、十五年的时间逆转双方的地位。”
伫立在窗边的公主缓缓睁开双眼。
灯光在彩色玻璃窗上映出影子,这座采用异国建筑设计的宫廷,原本是为了当成王族的行宫所建的。
随着二宫锡马对独立自主的要求日趋积极,王侯、贵族等家世显赫的人越来越难在锡马生存,最后终于从这座城市完全消失。
于是这些王侯贵族所遗留的土地以及建筑物,自然而然地被二宫锡马当成重要设施重新利用,这座宫廷也是当时留下的设施之一。
这个房间里原本还有更多由以前的贵族所布置的华丽装饰,如今大部分都已撤除,换上低调的家具,成了给人静谧印象的公主殿下居室。
“我们锡马……不、我们真都同盟的盟友们又是如何?”
公主用沉着的语气询问,臣子只是趴在地上:
“他们都对此次的战争感到极度恐惧,且对东和的未来感到忧心。”
“理当如此。第一次的战争还可以视为鼓城本身的内部斗争所引发短暂冲突,但这次的纷争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平息。即便冲突能顺利落幕,其结果也无益于东和……不、无益于世界的真正统合,只会助长地方势力而已。”
“因此我们锡马已经在真都的名义下完成一切准备,只待公主殿下一声令下。”
一阵沉默,翡翠姬的视线移向头上的吊挂灯笼:
“陷入混沌不清的东和需要一盏指引明路的灯笼。为了真正的统合、为了至善的将来,无论未来要往哪里走,我都将与各位同在。”

——————————

“战场转到鼓城?”
采家的春濑捎来书信,然而里面的内容却令五宫的浅黄姬失望。
“常磐姬与她身边的人似乎很难说服。”
六宫萌葱姬露出悲伤的神情。
在晚餐的座席上,水蓝色与草绿色的公主装扮一如往常相对而坐。
在所有宫姬之中,除了七宫空澄姬之外最年轻的两位公主,所穿的服装乃是比其他公主更淡的颜色。服装的设计概念注重宫姬身为巫女的身份,因而特别强调淡薄柔和的感觉。
“春濑阁下在信上提到,若是与常磐姬的交涉不顺利,他将直接前往鼓城与东征将军会谈。看样子也很难以成功吧。”
萌葱姬点头赞同浅黄姬的想法。
“东征将军不就是那位以粗暴闻名的嗜血将军吗?”
“春濑阁下只要能将道理传达给冲突双方就算是成功了。这是五宫辅佐官们的共同意见。”
“六宫内部的意见也是如此。只要能够做到这点,我们双子都市就算为和平尽了心力。”
“不能让二宫独占和平的功绩。”
“实际上,我们也一直为了保持东和的势力均衡而努力。”
“比起改革、统治与胜利——”
“调停者的的价值总是难以为人所理解。”
像是在照镜子一般,容貌极其相似的两人相视而笑。
“三宫与七宫的冲突若是持续下去,产生的余波不但会造成危害,而且一宫神川与二宫锡马更会趁机扩大支配范围。”
“届时不仅是身为当事者的两个都市,就连我们仓濑与牧濑也会遭到波及。”
“因此我们两人——”
“因此两都市的所有人民——”
“为了创造调和的世界——”
“为了开拓共存的道路——”
两人同时伸出右手,缓缓贴上对方的手心。
“在这个春天将要携手合作。”
两人的说话声几乎完全重叠。

——————————

黑曜石依然在胸口闪耀光辉。
“这套春装又是新的作品。”
旧国都一宫神川,深夜的王城里,黑衣的少女像个孩子般笑着。
“又是黑色吗?”
黑骑团的骑团长在一旁回话。他是一位正值壮年的骑士,身穿立领军服的身影一动也不动地挺立在一旁。
这里是简单的晋见室,跟正式的晋见室相比,大小只有一半左右,主要是用来做为私人用途的场所。即使如此,还是比七宫公主所使用的正式晋见室来得宽敞。
在前来通知夜间警卫交替的骑士团长面前,坐在公主殿下专用朱红椅子上的公主依然是一袭黑衣。
公主今天的装扮比平常更加华丽,装饰在肩上的漆黑花朵是服装设计师激烈竞争之后的心血结晶,正默默散发强烈的存在感。
“骑团长不喜欢吗?游击长觉得如何?”
东和一宫黑曜姬转头询问自己身旁负责今晚护卫工作的年轻黑骑士。
“在下无法回答。在下对这类的事情一窍不通。”
回话的年轻骑士一动也不动,连视线也没有移到公主身上。
“这个颜色虽然跟春天不搭配,但却代表我的名字,同时也代表我与各位之间的羁绊。可以的话,我很想听见你们给我满意的回答喔?”
话中带着调侃,但两位骑士依然一动也不动,继续保持沉默。
黑曜姬莫可奈何地耸耸肩,豪华的肩饰随之轻轻摇晃。这位身穿黑衣的少女将双手手指交叉在胸前,眼神变得通明澄澈。
原本端正的五官在这个表情的衬托下显得非常成熟。
这就是一宫神川……不、是东和公主的表情。
“玩笑就到此为止吧。”
若用颜色比喻声音,她的音色就像是黑曜石一般,部下们听了无不肃然起敬。
黑曜姬殿下说道:
“骑团长阁下,请你报告。”
“是,请容在下报告。”
骑团长用礼服军靴发出仪式性响声,接着拉开嗓门说道:
“西军阁下打算自行压制鼓城,目前正对诸侯以及各方面进行游说,但并不顺利。”
“西军阁下打算如何应付鼓城、夏目与贺川呢?”
“指挥五万大军,以优势兵力威吓三个都市。”
黑色眼珠透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真是勇敢又高明的想法,只是这可不是一个容易成功的策略。”
“以如此庞大的兵力,即使同时对抗三个都市也足以获胜。想要击败占据鼓城的东征或是使其降伏并非难事。”
“五万大军的远征需要莫大的军费,虽说与神川现有的负债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也不能就此让神川的财政继续恶化。”
对于公主说的话,骑团长点头深表赞同。
“更重要的是,如果赋予西军阁下如此规模的兵力,进而让西军阁下立下战功,他与同阶将领之间必会产生摩擦,如此势必使得神川内部的军方派系再次分裂。这种情形无论如何都要避免。在二宫锡马步步进逼的今天,任何一点破绽都会让对方趁虚而入。”
正因为是历史悠久的古都,神川的军阀也分成好几个派系,数十年来,各个派系不断地在台面下相互较劲。其中包括一心一意守护中央都市神川的派系、希望对各都市拥有更大控制力的派系,以及打算建立极权统治社会对抗中原威胁的派系,此外也有倾向支持其他都市的派系。
“东方有什么动静吗?”
公主话中的对象是人称东军阁下的地方军将军。
这位将军负责管辖的宫都市是二宫锡马,锡马是距离神川最近的强大都市,同时也是对立最为激烈的敌对都市。
“二宫锡马目前仍在静观其变。据传锡马军方内部的看法,现在还不是采取行动的时机。但他们的真正想法目前还不得而知。”
“今年以来锡马表现得异常平静,但这种沉默反而更加令人担忧。若是轻易将我方的精锐部队集结到地方,那我们将失去吓阻锡马的力量。”
“若要吓阻包括锡马在内的各国,最好的方法就是镇压地方势力的造反,向全东和展现神川的力量。此乃各派军阀以及我等黑骑团的共同看法。”
“相信神川的人民,应该说大多数的东和人民也是这么想吧。也因为如此,锡马势必会全力阻止我方的远征行动。三宫夏目、七宫贺川更不会轻易将鼓城拱手让给我们。更何况五宫仓濑、六宫牧濑也不会袖手旁观。中央的活跃固然可以维持东和的安定,但若弄巧成拙,反而可能使得各都市更加独立。”
说到这里,一直保持锐利眼神的黑衣公主换上柔和的表情。
“轻举妄动只会刺激各都市背离神川。议会的各位大人还有军阀的各位大人,我完全可以体会各位的苦恼。无论未来事态将如何演变,我都是神川的宫姬,也是大家的公主。黑骑团也将做好万全的准备,只要有任何需要,他们都将为神川鞠躬尽瘁。”
公主的眼神宣告会见到此为止,骑团长深深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在坚硬军靴发出的脚步声中,黑衣公主与身旁待命的游击长目送一身黑色的背影步出晋见室。
脚步声渐行渐远,只剩下席位的声响在空气里回荡。
就在此时,公主背后传来不像是从部下口中发出的声音:
“你打算让黑骑团做什么?”
担任游击长职务的年轻骑士用随便的态度如此问道。
“哎呀,可怕的长官刚走,你就露出真面目啦?”
公主的回答中带着银铃般的笑声。
“你要是有什么动作,辛苦的可都是我们这些手下啊。你不觉得最近骑团长的头发越来越稀薄了吗?”
完全是不把公主当公主看的语气。即使如此,黑姬还是带着笑意回答:
“我什么都不做,黑骑团也是。不过若是七宫采取行动,我也不能这样置之不理。”
“两边一定会动手的。隔山观虎斗,让各个势力彼此消耗之后再坐收渔翁之利是神川的一贯手法,但这样的手法早已被各个势力看穿了。”
“锡马之所以变得如此强大,人们都说是因为神川日渐衰弱的缘故,实际上神川一直以来都是一样。与五十年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就算比起一百年前,现在的神川虽然腐败,拥有的实力并没有大幅度衰减。”
坐在椅子上的公主没有回头面对游击长,只是看着前方继续说道:
“只是负债已经太过沉重了。半个世纪以来向各地方、各都市所累积的借贷、遗恨,还有失去的威信都已多到难以负担。”
越是拥有巨大力量的国家,累积的负债也越是庞大。在长期的和平岁月里,负债一点一滴累积,而当人们意识到负债的存在,往往已经庞大到无法动摇。不管是哪个时代、哪个国家都无法逃过这种命运。
“即便如此,神川依然聚集最多的人口。其他的宫都市即使全部加起来,实力还是比不上神川,中原应该也不敢小看神川。”
“做为代表一个国家的首都,只是让人不敢小看是不够的。”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黑姬与她的亲卫队黑骑团必须化为军旗。”
澄澈的声音做出如此宣言。
“摆着好看的旗帜吗?你想让人有个可崇拜的偶像吧?”
回答的声音夹杂苦笑。
清脆的说话声中也混杂促狭的意味。
“你不喜欢吗?”
“随你高兴。我们是你的亲卫队,无论宫姬走到哪里,我们永远是她的剑、她的盾,也是她的影子。在神川全军之中,唯一不为神川,只对你一个人效忠的就是我们黑骑团。各派军阀想怎么样可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听到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接着是伴随安心的气息而来的沉默。
年轻的骑士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喃喃说道:
“一族的肃正是我们的擅自行为,跟你没有关系。”
听到带有血腥味的话题,一宫公主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谢谢你们如此帮我开脱,不过这并非属实。”
“我们是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动手,直到成功之后才向你报告。这就是事实。”
黑衣公主轻轻回头,黑发与发饰随之摇动。身后的骑士仍然保持不动的姿势,不过还是稍微转动脖子面对她。
从刚刚到现在,一次也没有面对面的公主与骑士,如今是第一次四目交会。
“这样一来,你们就得背上杀害王族的污名。你们要是因此恶名昭彰,那可不太好。”
“恶名昭彰的公主才是真的糟糕。巫女姬洁身自爱一点才是正常的。”
“这里不需要普通的公主,即使身为巫女也一样。巫女姬在地方都市或许很重要,但对于这个中央都市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价值。这个都市需要的是扮演黑脸的角色。东和需要一个简单明了的形势,让大家更容易解决各地的纷乱,更容易迈向明天。”
“我们的恶名可以对神川内部产生镇压效果,所以各派军阀都不敢小看我们,而且志愿入团的人也是源源不绝。”
“对于神川的未来,你们的恶名的确很有帮助。但为了东和的未来,光靠一个骑士团当坏人是不够的,你们的规模跟力量都太小了。”
“你这女人嘴巴还真坏。”
“很适合当个坏人吧?”
两人仿佛是在互相试探,又好像彼此倾诉心事。
“无论哪个阵营都会将自己拥戴的公主视为正义的象征吧?可是我们不能让任何一个阵营有机会一枝独秀。当然,这么一来不管是我还是神川都会被当成坏人看待,不过要是没有人出面扮黑脸,我们势必会逐渐失去人心,神川的负债也只会不断增加。”
“你好像特别在意七宫的公主吧?”
“嗯,我很期待她的表现。因为她对事物的看法不同于其他公主,而且除了她之外也没有公主有办法驾驭那两人。虽说把那两人当成部下的公主,大概也没资格自称是正义的一方吧。”
“要这么说来,你也没资格成为正义的一方啊。”
骑士嘴角上扬,露出挖苦的神情。
“看来游击长的嘴巴更坏。”
两人相视而笑。
然后黑衣公主慢慢把头转回正面,静静从朱红椅子上起身:
“水面月那一夜,我族遭到肃正一事,诸位没必要感到抱歉。”
公主用冰冷的少女声音开口。
“我并不憎恨他们,但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好感。他们的腐败已无法用任何方法纠正,所以他们才会被孤立在神川议会还有其他势力之外。由我亲手处理他们也是为了神川好。”
“就说跟你没关系了,那是我们擅自去做的。”
不能弄脏主人的手。如果让巫女姬的手沾上同族的鲜血,公主唯一的亲卫队势必威名扫地,因此他们赶在年幼的公主下令之前展开行动。
“所以第一代骑团长才会为了负起责任自杀。”
游击长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不语,等待公主说下去。
“为了神川的将来,比起腐败不堪的他们,你们才是真正必要的。”
“让大家都认为是你下的命令,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吗?”
“为了神川,以及为了东和着想,像现在这样没人知道谁是主使者的状况才是最好的。究竟是由我下的命令,还是各位擅自行动,或者是神川议会、军阀、分家的计谋,越是众说纷纭对大家越好。”
站立在朱红椅子前的黑衣身影开始缓缓向前迈步。
“在那个时候,你们能为我做的事情并不多。”
不想再追究过去的语气。
公主转头用平静的眼神看着身后的人:
“黑骑团的各位,往后你们背负的将不再是恶名,各位的威名将随着你们的活跃传遍四方。”

四节 胧月夜

“春濑·采?采家的春濑吗?”
府中行宫的大厅里,杜艾大人正对着指名赠送给我的一面大镜子皱着眉头。
“是的,我们原本婉拒收礼,但对方的使者无论如何都不让步。”
梳妆师也用一副困扰的表情看着精雕细琢的镜台。
跟我平常更衣时使用的那面以数枚镜片拼成的大镜子不同,这面可将好几个人同时照进来的大镜子只用了一枚镜片。任谁都看得出来,这面镜子肯定是在某座大型工坊里以极其繁复的工法所制作。
“这么容易坏掉的东西,真亏他们可以运到贺川来。”
“正因为如此,就算想要退还,像这样的东西也没办法搬运回去,所以我们只好收下了。”
“的确,就算我当时在场恐怕也不得不收下吧。真是没办法。”
就在杜艾大人因公前往远方的有力豪族家中,五宫仓濑、六宫牧濑联名送来这么一件礼物,这件闪耀光芒的大礼现在正摆在行宫后面的房间里。
“真的非常抱歉。”
“看到你低头道歉还真是不习惯。平常都是我惹你生气。”
杜艾大人随口开着玩笑,同时以商人的眼光鉴定这件礼物。
“看样子是个好东西,赶快为公主殿下布置起来吧。”
“采家的春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对着蹲下来审视大镜子细部装饰的瘦小背影发问。
“是个比我跟展还年轻的年轻人,算是最近开始崭露头角的人物。采家连续四代都是富商,一直以来都是联系仓濑与牧濑的重要关键之一。”
我心中浮现疑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发问,这时身旁的梳妆师代替我开口:
“对方不以浅黄姬与萌葱姬的名义,而是由采家以仓濑与牧濑联名的形式送礼,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只是打个招呼吧?让我们知道与鼓城相关的交涉事宜由采家全权负责。我想他们应该也送了什么东西给夏目的常磐姬,驻守鼓城的展八成也有。而且采家的人应该开始尝试直接与他们接触了。照顺序来看,这里应该是最后一站。”
“展大人……不对、东征将军阁下也有?”
我慌忙改变语气,好让自己有公主的样子,同时继续追问。
“没错,每个势力都认为,只要能够成功笼络展,一切都会变得很轻松。”
总觉得有点恐怖。
最近我们一直没有机会跟展大人碰面。
展大人必须经常在战地之间往返,也因此跟只是象征性公主的我,还有成天为协调贺川与周围势力的左府阁下在一起的时间自然变得比较少。以现在的我来说,对展大人近况的了解只限于属下所报告的范围。虽然杜艾大人一直与展大人保持密切的联系,但这种分隔两地的状况还是令我有点担心。
“真担心啊,不知道展会不会被别人的贿赂收买。”
杜艾大人带着一点也不担心的表情站起来,然后用笑容迎向我的视线。
“从贺川派兵增援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我想我自己最好也亲自前往鼓城一趟。”
“咦?”
“左大臣阁下!”
我一脸惊讶,梳妆师则是以锐利的眼神瞪着杜艾大人。
“光明正大的增援会刺激其他势力,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派个官阶比较高的人过去,再让军队以护卫的形式一起前往。而且我也得直接会见鼓城的商家,这样才好跟他们交涉。”
“那、那我呢?空澄姬该怎么办?”
我的语气显得很着急,看着隐藏不住紧张表情的我,杜艾大人还是保持笑容:
“待在这里悠闲等待就可以了。麻烦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办,你只要尽力让贺川维持和平都市面貌就行了。这也是为了贺川好呢。”
就算杜艾大人这么说,我还是无法释怀。
梳妆师、侍从长还有日影,虽然我的身边还有这么多对我很好的人,但想到展大人还有杜艾大人都将离我远去,我突然觉得很可怕。
“要一起来吗?”
忽然间,好久以前曾经听过的话又传入我的耳里。
“到鼓城赏花吧。樱归月还没结束,而且今年的雨量似乎比较少,现在去的话应该正是最漂亮的时候喔。”
杜艾大人的语气非常温柔。
“陶·杜艾——”
梳妆师的语气变得很严厉。
我们站在大镜子面前,镜中映出镜外比邻而立的人影,杜艾大人与梳妆师相对而视。
“你又用这一套来骗人了。每次都一样,虽然你总是让人有选择的余地,其实你只准备了对自己有利的选项。”
梳妆师的语气虽然很平淡,还是可以感觉她正极力避免表现出心中的感情。
即使如此,她的声音还是有点僵硬。
“不对,应该不是你,而是你们吧?”
身材修长的女性订正前言,虽然她的年纪似乎比杜艾大人他们还要小一、两岁,但我总觉得她比我们都还要成熟。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把她当成我们之中辈分最高的姐姐。
“是对我们都有利喔。不管是对公主、对你,还是对所有支持我们的人来说都有好处。这可是我一贯的目标。”
“你敢说这次也是一样吗?如果照你刚刚说的做,结果真的对每个人都有利吗?”
“那是当然的。虽说事情能不能顺利发展还得看我们的力量,对手下一步的行动也可能让事情产生很大的变化,但至少我跟展都不是闹着玩的。”
“就算不是闹着玩,但你们却是乐在其中。”
“不快乐一点可不行啊。人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享乐,我就是为了创造出一个大家都可以享乐的世界,所以才决定当政客的。”
“那个男人呢?东征将军阁下也是为了创造出可以享乐的世界才成为军人的吗?”
“没错,而且他的专长就只有打架。”
杜艾大人眯细眼睛,露出温柔的表情:
“你应该也很清楚,他既不是战略家也不是好战分子,只是个武师。”
“投机客跟武师的组合吗?”
“这些可是为人生增添色彩的必要角色喔。不只是我们,也有像你这样的角色,还有东和公主的角色,再加上她们身边有着各种企图的人们,每个人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不管就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来说都是这样。”
杜艾大人的视线从高个子的人身上往下移到我身上。
“公主殿下,请选择自己想走的路吧。”
杜艾大人用平常的表情说着辅佐官的台词。
“无论是这条路或是其他的路,一切但凭公主殿下裁决。左府与右府都将尽心遵循公主殿下指示的方向。”
我伫立在镜子前,心中思考三个人的距离。
梳妆师不再说话,杜艾大人则是摆出轻松的姿态。
所有人都在等我开口。
也许是为了营造轻松的气氛,杜艾大人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你想怎么做都没关系。不管怎样我们都不会让你吃亏,我们也有信心不让自己吃亏。”
“这次也跟以前一样,事先准备好了剧本吗?”
我试着询问,杜艾大人回了我一个开朗的笑容:
“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我会把它们组合起来,让你可以应付所有的状况。”
我的视线不知不觉望向镜中的我们。
一起面对镜子的三个人映在镜中。
镜中的我、杜艾大人还有梳妆师都跟镜外没有两样,只是镜中世界的一切全都左右颠倒。
我的注意力集中在镜中瘦小的我,还有太过华丽的公主装扮。
“我要去。”
我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
镜中反射有如空气的冰冷触感,随即融入春天的温暖空气。
“有没有可以不违逆鼓城的民意,又可以增进贺川与鼓城间友好关系的策略呢?”
我看着镜中的杜艾大人,他并拢双脚摆出端正的姿势,低头行了臣下之礼:
“比起交给东征将军独自带兵驻守,温柔的公主殿下亲自前往慰问,才能真正促进两个都市的未来。”
“那么请让我与诸位同行。今年春天我想欣赏鼓城的樱花。”
“臣谨遵公主殿下旨意。”
镜中的杜艾大人深深行礼,然后转身离开,我只是静静看着。
梳妆师目送杜艾大人离开,随着关门的声音响起,修长的身影回到我身边。
“这样真的好吗?我们才刚在贺川安顿,现在应该是待在贺川稳固本身势力的时期才对。”
让七姬亲自前往过去曾为敌人阵地的鼓城是件危险的事。正因为如此,刚刚梳妆师才会为了保护我而跟杜艾大人发生冲突——我觉得应该是这样。
“鼓城失去琥珀姬,这是我欠他们的。”
“鼓城与夏目共谋对贺川发动侵略,应该是他们欠我们才对。”
“双方都得负起责任才行,所以……”
我直视镜中的公主殿下。
“把一切交给他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他们两个的性格就是这样,不管纷争演变得多么激烈,他们大概都不会在意。”

同一时间,在鼓城南部。
“好、喝吧。”
展·凤一口气喝干倒满清酒的大酒杯。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也拿起普通大小的酒杯。
这里是鼓城外围靠近夏目的农地,两人所在的地方是农地一角的小山丘。
这座圆锥型小山丘明显是人为造成的,整座小山主要是以红土堆积。在过去开垦农地的时期,周围地区不适合耕作的沙土都被运到这里,堆放了数十年之后便形成今天的模样。
四周尽是一望无际的辽阔农地,但是今年没有人耕作。在一片荒凉的景象中,偶尔可以听见士兵的喧闹声与军马的鸣叫声。
展·凤的本营就在这座小山上,驻扎在周围的士兵大约有五千人。
这是临时征集的兵力。由于驻防地点换成鼓城市附近,因此展·凤可以从散布在周围的各势力以及鼓城内部动员士兵,原本展·凤带往国境附近的兵力再加上新动员的预备兵力形成现在的规模。等到来自贺川的第一波增援赶到后,总兵力会达到七千之多。
这是为了对抗士道将军麾下的三宫夏目所派出的军队。虽然天色还很亮,但这支军队的主将和访客已经在营帐中对饮。
“别客气,采家送来的礼物都已经分送给众将士。酒也是其中之一,尽量喝吧。”
“能够与名震天下的将军对饮,对于采家来说也是无上的光荣。春濑感到无比荣幸。”
“不过采家的长男竟然会为了送这些微薄赠礼亲自出马,还特地来到像这样的野营,这真是让人惊讶啊。”
“在下原本打算前往鼓城,但从手下那里得知将军正在这里,因此连像样的礼物也不及准备便慌忙赶来,还请将军务必原谅在下的突然来访。”
“别客气,这两个月来承蒙你们不断提供鼓城支援物资,我还经常跟部下们讨论该怎么报答你们才好。”
展·凤与春濑·采相对而坐,互相为对方的杯子斟酒。两个人一起享用只有酒与简单野战食品的宴席。
“那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你这次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年轻的将军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与富商的年轻领袖视线交会。
“我们会负责让夏目退兵。希望鼓城恢复对夏目的物资供给。”
单刀直入的一句话。
“这样说来可就怪了。”
东征将军露骨地笑了,表情简直像是在民间故事里登场的贪官污吏。
“我们仓濑、牧濑同盟目前倾向认同贺川对鼓城的控制权,然而以夏目为首的各都市却无法接受。如果贺川与夏目就此开战,神川及锡马绝不会袖手旁观,如此一来事态必定会朝我们双子都市无法容忍的方向发展。”
“你说要让夏目退兵,难道你们有办法让夏目认同我们贺川跟鼓城的将来吗?”
“夏目之所以对鼓城出手,只是要确保他们本身的独立自主。他们打算利用这次的机会让鼓城欠自己一个人情,藉此让两个都市的借贷一笔勾销,如此一来夏目就可以解决日益艰困的财政赤字,并且保持本身的独立地位。在这样的前提下,只要有人肯对他们的独立提供支援,他们自然不会再插手鼓城的事情,一切就可以圆满解决。”
看着对方真挚的眼神,男子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样说来也有道理,可是鼓城的商家又会怎么想?那里的一叶应该也是着眼于将来,才会一直配合原本关系恶劣的夏目吧?”
年轻商人的嘴角浮出浅笑:
“他们是失败者,失败者只有退场的份。如果他们是真正的商人,就算遇到这种结束应该也了无遗憾。而且在鼓城也有胜利者,包括和我们关系良好的人,还有从以前就看好你们、看到七宫贺川未来成长的人。”
“不管是投资人还是金主,有人失败,就有人成功,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要我们阵营跟你们在往后与鼓城保持良好的关系,并且提供他们援助,那么失败者所受的伤就不会太深,比起就这样直接开战好得多了。”
“对商家而言,这样的想法或许是最好的。然而三宫夏目的军方与民意都主张打倒七宫贺川,这点又该如何解决?”
酒力逐渐发作,东征将军用力摇晃手中酒杯。
“这并非吾等可以解决的问题。因此这一次才会特地与七宫贺川最具实力的将军商谈。”
听见这句话,身居东征将军一职的男子将身体靠上椅背,露出笑容:
“看样子你已经跟鼓城那边谈过了吧?”
“先前已在非正式的情况下与常磐姬见过面。对方虽未明说,但根据我的观察,那位公主虽然性情刚烈,但绝不是好战之人。”
“你们谈的应该不只这些吧?”
展·凤露出商人特有的表情,曾经做过相关工作的他与这样的表情非常相配。
“我们同盟与三宫夏目之间交易频繁,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十分深厚。”
言下之意表示自己已跟夏目的财界与政界达成某种程度的协议,年轻商人的说话声中隐含着一股自信。
然而回答他的声音却带着一点捉弄的意味。
“我们七宫的空澄姬殿下当然也衷心冀望和平。贺川的人民也想避免无谓的流血,但采家的努力恐怕来得太迟了。”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此话怎说?莫非情势有所变化?”
“一直藉由保持中立来回避战争的双子都市,旗下采家的领袖从夏目前往鼓城,如此大动作早已被激进派察觉。虽然你准备了充分的人力保障自身安全,不过看来你并没有料到有人会赶在你进一步行动之前先下手为强吧?”
年轻人难隐脸上惊愕的表情,狡猾的男子用视线打量着他:
“士道将军的部队已朝着鼓城推进,明天就会逼近此地。佣兵将军麾下的部队更在国境上与我方要塞的守军交战,战斗已在今早分出胜负。”
春濑保持沉默,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展·凤笑着说:
“现在鼓城已经遭到侵略,并在国境上受到相当大的损伤。我军之所以聚集在此,就是为了堂堂正正迎击侵略者。”
沉重的气氛令宴席陷入一片沉默。
“驻守在那座要塞的是鼓城的士兵吗?”
面对春濑的质问,展·凤以点头代替回话。
“将军早已预测到夏目会对鼓城发动进攻吗?”
“所有的状况都在预测之中。我料到采家会以双子都市的名义展开行动,但也猜想不愿顺从双子都市想法的人们也会有所动作。”
“那真是令人头痛。”
春濑·采的声音变得极其冷漠。
“不管是三宫夏目被击溃,还是七宫贺川被击溃,这两个都市的衰弱势必会让神川与锡马趁机取得优势,这对主张以调和来达成独立的我们来说十分不利。”
“采家不希望七宫获得胜利吗?”
“三宫夏目并不像鼓城那么容易对付。商业都市与武家后裔是大不相同的,这次的战争很可能会演变成长期抗战,双方免不了陷入疲弊。即使最后是由你们获得胜利,巨大化的贺川势必成为以正统政府自居的神川讨伐对象。一宫神川虽然老朽,但仍是过去的首都。调动一、二十万的大军对他们来说并非难事,跟只能勉强凑出一、两万兵力的我们完全不同。”
严厉的眼神射向露出浅笑的高大身影。
“去年七宫号称动员三万兵力,但实际应该只有两万出头。贵国正确的国力完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虚报兵力这种事在古今东西都没什么好稀奇的,总要减掉一些数字才符合真实情况。其实正确的数字有多少我也不知道。杜艾他应该很清楚,不过他这个人最爱说谎,才不会乖乖把真实的数字发表出来。”
春濑听得出这段回答是谎言。就算眼前的男人不知道正确的数字是多少,至少也掌握到相当接近正确的数字。
无论如何试探,这个男人依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态度。春濑努力压抑着因为状况毫无进展而感到焦躁的自己。
年纪轻轻就成为采家领袖的他,拥有相应的自信与自尊。
“既然战争无法避免,甚至已经开战,那就应该尽快寻求和谈之道,让两个都市与我们结成同盟互相合作。”
因此他进一步试探。
“让四个都市包围中央吗?”
“没错。神川与锡马之间的对立是深刻而且长久的,我们这些都市只需寻求安定,让他们自相残杀即可。”
只要中央陷入疲弊,各都市的独立与并存就能获得确保。
这正是仓濑与牧濑两座宫都市心中东和应有的姿态。
“真的能够那么顺利吗?”
“只要让两个都市分享鼓城的财货,或是由七宫负责将这些财货分享给各都市,要达成目标绝非不可能。我们采家……不、两位公主殿下以及旗下的每个人唯一追求的,只有长久的调和。”
看着露出年轻人特有眼神的春濑,高大的男子若有所思地笑了。
这个宴席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直到最后展·凤都没有做出明确的约定。
“少爷,与东征阁下的会晤结果如何?”
当春濑·采走出展·凤的营帐,午后的阳光已经染上淡淡的红色。
十多个部下前来迎接,他们都是从上一代就开始侍奉采家,是一群经验远比春濑丰富的可靠男子。他们的相貌与周围负责守护本阵的武士们几乎没有任何不同,任谁都可以看出除了经商之外,动武也是他们的工作。
“父亲大人预料的一点都没错,他是个难缠的对手。”
外头的空气带着风的气息,春濑一边深呼吸一边环顾四周。
不远处可以看见警备兵的身影,春濑迈开步伐,装出朝马匹保管处走去的样子。
“我已经传达采家的诚意还有仓濑、牧濑的想法,但对方仍执意要继续开战。”
“还是无法阻止他吗?”
“他打算取得胜利。还有之前提到的那个要塞似乎已被攻陷了。会见的时候我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一想到他的笑容我就觉得很恶心。”
表情与声音都充满怒气。
一直压抑至今的感情逐渐爆发出来。
之所以会在部下面前露出这种姿势不是因为他感情用事,而是因为他还年轻。
“他把配置在国境上的那些人当成活祭品了吧。”
部下没有出言安慰,只是冷静地加以分析,藉此提醒自己的主人自重。
春濑·采知道部下们在想什么,在发出愤恨不平的啧啧声之后,开始收拾自己的情绪。
“他是不折不扣的好战分子,对于用兵的得失十分清楚。”
年轻人开始咬牙切齿,用这个年纪的人特有的专注眼神看着脚下。
“那个家伙竟然把鼓城的不满分子当成诱饵引诱夏目军进攻。”
继续发泄心中的情绪,移回盯着地面的视线。
“那个男的到底搞不搞得清楚情况?如果不答应我们的请求,双子都市就会转而支持三宫,甚至成为七宫贺川的敌人。难道他听不出我话中的意思吗?”
“少爷,在这里说这些也没用。”
“我知道。就算跟那个男人说不通,也还有叔父大人他们在对七宫的辅佐官以及府中进行游说。最起码杜艾尔·陶应该搞得清楚状况。”
春濑的视线转向忍不住出言安慰的部下:
“可是采家的功绩不能靠叔父他们建立,得靠我亲手立下功劳才行。如果不能对一族、对两都市,甚至对全天下展现我的功绩,这个世袭而来的领袖地位将会岌岌可危。”
他的眼神告诉众人,自己的处境跟只是偶像的公主完全不同。

“采家的小鬼啊,哼哼。”
“就这样放他回去好吗?他只是个仗着自己的中立地位在战场乱闯的年轻人,我们大可把他打进牢里,让他吃点苦头。”
正与副官饮着残酒的展·凤用一如往常的笑容回答:
“他自己很清楚,如果自己遭到监禁,七宫等于欠了采家一个人情。如此一来采家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跟其他势力合作,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七宫采取强硬的态度。这小鬼也算是思虑周详,而且胆子很大。这点我倒是不得不夸奖他。”
“那个年轻的领袖真的有如此的器量吗?”
采家的春濑是在前一代领袖卧病在床之后,从众多的子嗣当中甄选出来的后继者。只要是对世局稍有了解的人大概都听过他的来历。
“就算受伤依然勇往直前的年轻人,这对世人来说可是不可多得的佳话啊。他很清楚这种佳话对自己来说是种财富,而且也确实地付诸行动。”
视线转向刚才春濑坐过的位置。看着空无一人的席位,展·凤微笑说道:
“对方若是不惜受伤,我们就千万不能伤了他。仗着负伤夸耀自己的小鬼可是很难应付的。如果真的让他变成大人物就麻烦了,而且我们也没必要认真对付他。”
展·凤将视线缓缓移向身边与自己把酒共饮的副官:
“东和之所以拥立宫姬,为的就是制造佳话。我们没有必要白白奉送一段佳话给采家。”
“肮脏的角色就由我们军人来扮演吗?”
“佣兵将军可是很难应付的,士道也是。”
“属下了解。”
两人看着对方,嘴角泛起武人特有的豪爽笑容。
“我方的增援近日之内就会从贺川抵达鼓城。在那之前我们要采取守势,任由他们进攻。”
照现在的情况,无论怎么凑也只能聚集七千兵力,其中还有一部分是来自鼓城,无法成为积极的战力。虽然阵地背后就是鼓城,还是不得不配置一部分的兵力在后方做为牵制,因此现阶段的兵力实在不适合与对手硬碰硬。
“传闻军师阁下也会随军前来,请问是真的吗?照理说军师阁下应该要待在后方才能充分发挥策士的能力。”
“没办法,毕竟公主殿下也要亲赴前线,到时他不在身边就糟了。”
一手拿着酒杯的展·凤轻描淡写地说着,副官则是哑口无言。
“什、什么?”
“我们的公主殿下要移驾到鼓城。七宫贺川的宫姬如果亲自来访,鼓城的民间也比较容易出现拥立七宫的风气,这应该是对当前的局面最有利的策略吧。”
“这是将军你跟杜艾尔·陶阁下、军师阁下之间的协议吗?”
副官继续发问,他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据说常磐姬打算亲自前往前线慰问士兵。既然常磐姬打算采取行动,我们的公主殿下自然也不能闲着。以公主殿下的性格来看,事情会这样发展是理所当然的,根本用不着我们进言。”
展·凤把酒杯举到高过视线,露出特有的笑容:
“这不是很有趣吗?两位东和的公主在武力冲突中互相对峙,这种事在东和的历史上可是一次也没发生过,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看着仿佛兴奋到忍不住笑意的将军,副官有点无可奈何。
“请恕属下直言,这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嗯?有什么不对的吗?”
将军笑着转身,用满不在乎的态度说着。
“我们的公主并不像常磐姬那样出身武家。”
“那又怎样?”
“无法指挥作战的宫姬若是来到战场,战局反而会变得停滞不前。在温和善良的公主殿下面前,我们根本无法放手一搏。”
“那有什么不妥的吗?”
“我们之所以镇守在这里,为的就是以最快速度结束这场战事,确保我方对鼓城的控制权。”
“你担心战局的停滞会演变成长期的对峙吗?这根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展·凤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可是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听好了,战争拖得越长,对我们的对手越不利。只要鼓城还在我们手上一天,他们就得不停应付慢性的物资短缺。就算他们想从其他都市购买物资,也得付出路途遥远带来的额外成本,而且还会被迫欠下各个都市人情。老实说,藉由长期对峙兵不血刃,对我们来说才是最轻松的。”
“可是将军离开贺川之前,不是答应公主殿下还有府中的人,要以最快速度解决纷争吗?”
“是啊,我可没打算花个五年十年来打这场仗。不过也不打算在两、三个月之内解决。”
“士兵们可没听说这件事啊。”
“告诉他们只会导致军心涣散。我们的士兵可没有精良到能以长期抗战为前提执行任务,而且也还没有锻炼到足以靠短期决战打赢士道阁下,还有佣兵将军这种程度的对手。”
“将军这么做是为了方便带兵吗?”
“我会尽量缩短战争的时间。对方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我就马上倾尽全力突袭,在最短时间内分出胜负。老实说,这才是我最擅长的做法。”
一副这样做才是最轻松的语气。
“军师阁下也赞成这个策略吗?”
面对副官别具含意的问题,展·凤笑着回答:
“他的工作就是想出一大堆策略,并且让每个策略都可以付诸实行。夏目的行动如果能再轻率一点当然是最好,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只要照着事前跟大家的协议来行动就行了。还有,这场战争的内幕可要对公主殿下保密。若是传了出去,难保哪天不会传到公主殿下耳里,所以这件事情严禁对外公开。你就把刚刚听到的话藏在心里,用往常的严肃态度面对士兵吧。”
“是、属下遵命。”
副官挺直身体大声回答,声音显得很安心。
这是得到明确指示所产生的职业上的安心,以及对指挥官能力的信赖,还有得知象征自己的年幼公主与这些血腥之事无关时的放心。
身材高大的青年充分了解对方的心情,露出和善的开朗表情:
“可以的话,我会尽力在公主殿下到来之前把这里的事情解决掉。往后也要烦劳你了。”
“为了七宫贺川与空澄姬殿下,属下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听着部下的宣示,年轻的将军满意地点点头,同时摇晃着杯中的液体:
“好啦,鼓城内部还有三宫夏目的动向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剩下的问题就是那家伙了。”
看着杯中摇晃的酒,自言自语的展·凤想到别的事情。
不知是针对谁所说的话,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的气氛。

——————————

已出鞘的长刀保持一尘不染的银色。
时刻已近黄昏,雾羽·良沙爬上平城的天守阁,眺望远处缓缓起伏的山峦,还有被春天的暮色所笼罩的杂木林。
春天为荒地染上一层绿意,空气也十分温和,但这座远离人烟的平城相当简陋,即使爬上最高的天守阁视野还是很差。
以国境的意义来说,分界相当暧昧的东和都市界线。为了避免刺激邻近都市,这座位于鼓城境内偏僻位置的城池规模很小,驻守在此的士兵也只有区区五十人。
今天破晓,良沙一门趁着还有半数守军尚在睡梦中时完成整座城的包围,然后迅速展开突袭,在一瞬间便攻破城墙。
守军在第一波的突袭就遭到击溃,剩下的人只有逃跑或是投降两种选择,因此战斗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死伤的人数也很少,良沙一门大部分的人更是毫发无伤。
这场仗可说是赢得十分彻底。
本身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还占领了几近完整的城池。
虽然还得追击部分逃走的士兵,但追击战在中午以前便已告一段落。
即使如此,这个男人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笑容,部下也不敢去打扰他。
“士道阁下似乎还没赶到。”
一旁的副将连忙回答后续部队得等到明天才会抵达。
“虽然立下战功,但这是怎么回事?”
这原本应该是场可以兵不血刃的攻城战。
守军原本就缺乏战意,只要良沙一门宣布包围整座城,守军多半都会投降。
然而要是连一次的交锋都没有就让敌军投降,对于良沙一门反而是种困扰。
如果双方都没有流血,就算立下战功也很难在三宫夏目军中建立实战派的地位。因此为了制造敌人的尸首,良沙一门纵使明知毫无意义,还是得发动突袭。
相对的,七宫贺川同样也需要无谓的损害,才获得夏目主动侵略鼓城领土的证据。
正因为知道这点,这场胜利无法带来任何喜悦。
说得好听是被委以先锋重任,实际上却得负责肮脏的工作,对良沙一门也算是件苦差事。
然而他们还是主动接下这个任务。
结果就是良沙一门亲手斩杀过去曾跟自己并肩作战的鼓城士兵。
虽然是意料中事,还是没有人有心情为战胜感到高兴。在与我方部队会合之前,一门的首领与他的部下都不禁心情沉重。
即使想要痛饮祝捷的美酒一扫沉重的气氛,也得等到把这座城交给本队之后。
“要帮一族争取荣誉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首领的喃喃自语并未传到部下耳中,枝头上传来的鸟鸣声盖过他的声音。
他就这样静静伫立,直到听见城中某处传来伤兵的呻吟,便将视线移向手中垂下的爱刀。
虽然已经占领敌方城池,可是为了表示自己还是处于备战状态,这把长刀在我方部队到达之前都不会入鞘。
不曾斩杀敌人,也不曾与兵刃对击,银白刀身只是不断散发无暇的优美。
刀柄为了便于挥舞而加长,轻轻转动手肘将刀重新握正。
“这样是否轻松一点?银星。”
口中唤着长刀的刀铭。
自从下达突袭命令以来一直出鞘,连活跃的机会都没有的刀刃正在反射黄昏时刻的光芒。
就这么为了天将黑而感到惋惜。

——————————

到今天早上已经是第三天了。
“唉呀,您今天又比平常更美了。”
随着绘画的进展,这个年轻人比前一天更加兴奋。
或许是因为身材瘦小的关系,少年的声调异常的高,旁人得花一段时间才能习惯。
虽然习惯了之后也没什么,但这个人只一吵起来就有点令人受不了。
常磐姬皱起眉头:
“客套话就免了,有空说话不如赶快动笔。”
“是是是,交给我吧。”
木桌上摊着一大张高级纸,上头画着身穿深绿色公主装扮,背对竹林站立的少女。任谁都看得出画中人是三宫夏目的公主。
不过这幅画跟一般的肖像画有点不同。
以柔和笔触描绘象征强韧意志的脸部轮廓,着色方式也与实际有所不同,采用比较淡雅的色调,画师以特异的表现方式让整幅画呈现如梦似幻的气氛。
这是画师的个人偏好。比起写实性,他更喜欢夸张的表现方式。
在东和,这是俗称幻想画师的人惯用的技法。
这里是常磐姬的起居室之一,在只开了一面圆形窗户的和室里,公主与画师相对而视。
随着画笔的运行,原本正座的画师变成单膝跪地的姿势,常磐姬则是挽起双手靠在窗边。
跟第一天完全不同。
像个公主一般保持端正站姿的公主,以及像个被公主招来的画师一般正襟危坐的年轻人。
周围有几个侍女随侍在侧。
第二天气氛变得有点怪,到了第三天就变成这副德行。
“可是啊,画出挽臂姿势的公主殿下似乎不太好吧?”
画师如此说道。
“你总是随自己的高兴乱画,那根本不是真正的我。”
公主如此回答。
事实上,忠实呈现眼前公主相貌的只有一开始的几幅画,从中途开始画师就自顾自地画起各式各样的作品。
在河边戏水的画、安抚爱马的构图、双手抱着鲜艳布匹的情景,画师想到什么就画什么,一画完马上就把目标转到下一幅画。
绘画的速度很快,几乎每张画都是粗略的草图加上随兴的着色。
不过这样的画别有一番新鲜感,所以常磐姬才放任画师随意作画,虽说途中还是出现了一些令她无法接受的画作。
“唉呀,我从以前就梦想可以成为宫廷画师,这种机会不是说碰到就碰得到的,所以我才想说能画多少就画多少,结果越画心中的想法就越多。我只要一看到公主殿下,创作欲就会不停涌现出。啊、现在这个眼神很棒,拜托再来一次。”
“少得意忘形。”
情况变成这样,原本随侍在侧的侍女们不知何时离开了,到了第三天,就只剩下公主与画师两个人。
常磐姬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开始望着排列在画师左右两侧的一幅幅作品。
自从这个名叫绘津的画师被公主殿下任命为御用画师之后,到现在已经画出二十多幅未完成的作品。
这位画师似乎对完成品没有太大的兴趣,总是在一幅画快完成的时候就转而着手下一幅画。比起用心完成一幅作品,他似乎比较偏好以量取胜。
“为何不把作品画完?你太善变了吧?”
“呃……这个嘛,或许吧。可是我比较喜欢先画出各式各样的作品,再从里面挑出最好的一件。如果能在不断重复的过程中找到自己觉得最棒的一幅画,那用心完成它才有价值啊。”
“这我倒是可以了解,不过你在其他地方也是用这种方法作画吗?”
“不不不、都是因为公主殿下太特别了。真的真的。”
就在两人闲聊的时候,又画出了一幅半成品,绘津满足地点点头,开始准备新的画纸。
公主把脸对着窗外,斜眼看着正在调色盘中加入新颜料的绘津:
“你也曾经像这样画过其他的公主吗?”
圆形的窗子镶着毛玻璃,透过窗户只能隐约看见窗外的夜景。如此设计是为了防止有人从外面窥看休息的宫姬。
常磐姬突然想要赏月。
“这个嘛,随便画画的经验是有很多啦,可以认真去画的机会到是很少。毕竟平常根本没有机会看见公主的本尊,所以只能模仿其他画师的作品来画。”
“你没见过琥珀?你以前不是住在鼓城吗?”
公主假装若无其事询问,画师则是瞬间露出难得的复杂神情。
“只有在祭典时看过一眼。”
“四季祭吗?平民有机会看到的应该是春天跟夏天吧。”
“是春天。就在去年的这个时期。”
“赏花的时期啊。”
两个人都知道,现在正是鼓城樱花盛开的时期。
典雅的巡行队伍演奏乐曲从樱树下经过,在号称有五百年树龄的神木之下,琥珀色的公主翩翩起舞。常磐姬虽然未能亲眼看见这个景象,但曾经听人详细描述。
若是展示武艺的舞蹈自己还能胜任,但那种高雅秀丽的舞姿实在不是自己办得到的,因此这段描述便在常磐姬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你很想画她吧?那才是公主应有的样子。”
“是很想画没错,但那副情景对我来说太过遥远,有点不知道该如何下笔。毕竟我这个人又这么不认真。”
“你画我的时候倒是很轻松嘛。”
稍微露出苦笑。
“常磐姬殿下的确比较好画。看来武家的公主殿下比巫女姬要来得容易亲近。”
“我好歹也是个宫姬,平常也是得负责巫女的工作。”
“咦?”
“别摆出这么意外的表情。只是偶尔而已,偶尔。”
跟其他宫都相比,夏目比较不热衷于祭祀活动,因此对于象征夏目的公主来说,巫女姬的角色所占的比重并不高。
对常磐姬来说,这样反而比较符合自己的个性,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在一年之中以巫女姬身份活动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偶尔要以巫女的身份登场时,她总是因为肩膀太宽而找不到合适的服装。有时候还被人要求剃掉太过阳刚的剑眉,因此她一点也不喜欢扮演这个角色。
“空姬又如何?她应该算是七姬里头最少在人前现身的一个吧?”
琥珀姬的话题让气氛有点沉重,她试着把话题转到七宫的公主身上。
“唉、我没有见到她。原以为认识七宫的大人物之后,至少有机会从远处看上那位公主一眼,可是在我待在贺川的期间,那位公主从头到尾都把自己关在偏僻的七宫城里。”
“这样啊。”
“是啊,不过我倒是跟在七宫公主手下担任侍女的小女孩成了朋友,还从她那里打听到一些消息——听说空姬是一个强壮的公主。”
“强壮?”
好奇妙的说法,常磐姬有点摸不着头绪。
“好像是指她很健康的意思。我看大概是因为七宫的手下都是些怪家伙,所以那位公主的神经也被锻炼得特别大条。”
怎么听都不像是对公主的描述。
七宫的公主从未与其他的公主见面,是个非常神秘的公主。事实上,一般人对她的认知仅止于她是一位朴素的公主,而且这还只是传闻而已。
既然鲜少在人们面前现身,可以想像她的生活过得比其他的公主俭朴。不过换个角度想,七宫贺川原本就是东和各都市当中规模最小的一个,加上公主本身也很年幼,过着俭朴的生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话虽如此,以新兴都市的身份迅速成长的七宫贺川其实是一座丰饶的都市,这让人很难将统治此地的公主跟朴素的印象连结在一起。事实上,堪称七宫第一人臣的东征将军本身就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人,有这样的部下,宫姬就算再俭朴也没有多大意义。
不理会试图从片段情报拼凑事实的公主,迟迟无法调出理想绿色的绘津对着调色盘皱眉。
一阵苦恼之后,绘津喃喃说道:
“比起那个,真正伤脑筋的应该是三位绿色的公主。”
面对突然而来的一句话,常磐姬多少心里有数,还是反问:
“什么意思?”
“三宫的常磐姬当然不用说,二宫公主跟六宫公主也是穿着绿色的公主装扮。要区分这三种颜色可不容易啊!六宫的萌葱姬还好,只要用类似青草的明亮绿色就可以了,但二宫的翡翠姬跟三宫的常磐姬都是深绿色不是吗?了解你们的人还可以分辨两种颜色的不同,可是如果对没看过的人来说,要让他们分出个中差别是很困难的。”
“我也很伤脑筋。”
一脸不高兴的常磐姬说道:
“我不喜欢只会卖弄道理的二宫,也不喜欢空泛不实的六宫。被当成这些人的同类简直叫我无法忍受。”
“啊、原来七姬之间的关系真的很不好。”
看来似乎谈到不该谈的话题,画师换上谨慎的语气,名为常磐的公主自顾自地说着:
“她们看似对先前的战争中损失惨重的三宫夏目伸出友谊之手,可是背后的目的其实只是为了自身利益。说穿了就是想卖个人情给夏目,然后利用夏目去跟七宫对峙。为了不让新兴的七宫贺川把鼓城的财货据为己有,她们打算让我们彼此相争。如此一来她们不必弄脏自己的双手就可以支配这个地方。”
“这还真是复杂啊。”
画师绘津的本能告诉他,一旦扯上有关政治的话题,对自己绝对没有好处。因此他只是随便找些无关紧要的话回答,毕竟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没有一方想要跟七宫正面决战,除了我们夏目勇敢的将军之外。”
“这样啊,像我这种门外汉完全搞不懂,不过听起来很不得了呢。”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事情扯到自己身上,画师回话的音量越来越小。
“你多少也得知道一些。毕竟明天你也得前往鼓城。”
“这样啊。”
煞有其事点头附和,然后猛然回神:
“什么!?”
绘津吓得几乎要把手中的调色盘掉到地上。
“明天我就要出发到前线慰问士道等人,然后以后援部队的身份在后方布阵。所以你也得跟我来,我已经跟杂技团的人谈好了。”
“为什么连我也得去?”
“到了鼓城之后,我需要有人帮我带路,身边刚好没有合适的人。”
“请别提出无理的要求!画师在战场上根本派不上用场,只会碍手碍脚而已!”
自己过去的经验已经证明这点,绘津说的十分斩钉截铁。
“你不是雾羽的战友吗?这次可以让你跟他见面,来吧。”
“不,那个嘛……该怎么说……当时我只是随口……”
常磐姬瞄了一眼拼命想要找理由拒绝的画师,露出苦笑继续说道:
“解放鼓城之后,我会亲自到那里。你也很想看看今年的樱花吧?跟我来吧。”
无论画师再怎么推脱,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公主撇下画师,打算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休息一下吧,我想赏月。”
无视背后传来的哀求,常磐色的羽织翩然离去。

——————————

不久前的寒冷仿佛是场梦,吹在脸上的风带着一股暖意。
春季的天空混杂一点湿气,给人一种异常轻盈的感觉。
即使时间从白天变成黑夜,空气的味道依然没有太大改变。
片片薄云遮蔽星空,为夕张月的夜晚罩上一层昏暗的帘幕。
穿着公主装扮的我独自把手放在围绕行宫的镂空围栏。
我面朝着偏南的东方,那是鼓城所在的方向,既然眼睛看不到鼓城,我的视线便往下望去。
街上的灯笼,还有家家户户窗边的灯火,如同夏日萤火的景象散布在眼前。
七宫贺川,东和排名第七的都市。
拥立空澄姬,在东和割据一方的都市。
我有点熟悉,又不太熟悉的都市。
过去曾跟高个子还有爱说谎的商人一起走过,跟灰色的男孩子一起闲晃过,还曾经遇到许多人的地方。
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古老的木造房屋、水道的声音、石头台阶、泥灰的触感、混杂异国石材的宅邸、路树的垂枝、狗儿的叫声,还有南北货店的鱼干。
我想起季节的颜色——在夏天叮当作响的风铃、在秋天染上落叶颜色的小径,还有冬天穿上雪靴时所感受到的温暖重量。曾几何时,脚下的蒲公英已经把跟深深扎进土壤。
一片白色小花瓣不知不觉飘落在我的手背,我将视线移向花瓣的来处。
抬头望去,染上淡淡颜色的樱树悄然立在我身边。
记得上次来到这里时,正值落叶的时节,如今已经进入花季。
想着想着,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来到府中的时候,当时正值隆冬,树上一片叶子也没有。季节的轮替仿佛发生在一瞬间,日子正以惊人的速度飞快流逝。
许多人曾经聚集在这里,看着空澄姬站上形状奇异的舞台,那些事情仿佛就在昨天发生,又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
就在这个地方,我和那位黑衣人相遇,以七宫公主的身份发表演说。
空洞的公主说着空洞的话,那时的我扮演有如玻璃饰品的角色。
我既不像宝石那么坚硬,也不像珠宝那么亮丽,可是这个都市的人们似乎觉得这样就够了。
那些人跟那般情景已成过去,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吊挂灯笼照映的夜樱下沉思。
薄云透射淡淡月光,平日的喧嚣仿佛不曾存在。
每当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俯瞰城市,心中就会浮现许多事。或许是因为我跟这里有某种特别缘分,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刚好出生在这附近,待在这里让我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我唯一认识的城市,同时也是我唯一生活的城市。
自己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度过在这里的每一天,老实说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待在里面觉得是个很大的城市,俯瞰起来又给人一种不太可靠的感觉。
这就是东和的七宫贺川。
拥立公主的新兴都市。
原本弱小的地方都市正在逐渐壮大,途中有和平的日子,也发生过类似战争的坏事。
对过去所作所为感到后悔的人,还有毫不后悔的人全都生活在这里。
世界就是这样形成的。
东和其他六个都市也都是这样吧。
已经好久不见的展大人,还有现在正忙于工作的杜艾大人都没有明白告诉我,但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必须亲自面对常磐姬还有其他公主。
这就是我迈向鼓城的原因。
一直到了现在,我还是不明白其他公主是些什么样的人。
我所认识的只有下野的琥珀色公主,还有如同黑曜石般锐利的那个人。
还有四位我没见过:二宫翡翠姬、三宫常磐姬、五宫浅黄姬与六宫萌葱姬。
偶尔我会这么想:
七宫贺川或许需要其他的公主殿下。
每当我开始这么想,最后总是会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要是成天被展大人跟杜艾大人耍得团团转,不管是哪个公主都会吃不消吧?如果黑曜姬殿下得到他们两个做为左右手,铁定会发生不得了的事。
越是认真又有能力的,大概越难忍受那两个人的我行我素。
事实上,不管拥立的公主是我或是任何人,远在那两个人选择这里做为据点的那一刻,七宫贺川的命运大概就已经注定了。
想到这里,总觉得心情轻松不少,我开始悠闲环顾四周。
在对面的树木后头,灰色的少年正以淡然的表情眺望夜景。回头一看,梳妆师的身影站在挑高的走廊上等我回去。
视线范围内只有这两个人影,虽说在街灯之下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行宫的四处也有许多人正在做着许多事。
无论我看不看得到,人们存在于各个角落。
所以我回头继续眺望夜景。
我终将会上床就寝,明天一早再度俯瞰从睡梦中醒来的七宫之城,伸出我的双手,摆出公主殿下的表情。
淡泊的月光与街道上的灯火映出一道道细长的影子。
我好好看了夜晚的街景一眼,然后闭上眼睛:
“我要出发了。”
缓缓低下头的我暂时保持相同的姿势。
在柔和的夜风中,我感受到草木传来的些微春天气息。
夜晚的城市就像远处的月亮一样宁静。

五节 交会之影

隔天是樱归月的上旬,七宫贺川对鼓城派出增援。
增兵派遣并非出自东征将军的请求,名义上是七宫的空澄姬接受鼓城临时议会的邀请,为了促进都市之间的友好关系前往进行为期数周的访问。
虽然形式上是这样,可是任谁都看得出来,这种时期下的访问绝非是为了亲善或游览。
七宫的宫姬当然不可能独自前往去年才与七宫发生战争的旧四宫。为了保护宫姬的安全,带着数千名近卫兵随行可说是理所当然,因此七宫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一般士兵组成临时近卫军团。
名目上的理由是这样,但这个行动的背后还包含了多种意义。

“如果我亲自跑一趟去跟鼓城的主流派商谈,你猜会怎么样?”
“我认为贺川与鼓城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更密切,和平也会变得更稳固。”
“真能这样当然很好,其实我在那里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在宫姬出巡队伍的厢型马车里,我跟杜艾大人面对面聊天。
在贺川接受大批民众的送行,空澄姬的巡行队伍正式出发。整个队伍是由人称近卫军团的三千名三百多名士兵,以及七十人左右的使节团所组成。
宫姬专用的朱红马车安排在队伍正中央,虽然走的路线是平缓易行的官道,但队伍的行进速度相当缓慢,得花上八天的时间才能到达鼓城。
其实若是快马加鞭,只要六天就能抵达,可是这次的宫姬巡行队伍被定位成使节团,所以这个人特别注意不让队伍看起来像是开往战场的援军。事实上,经过锻炼的军队似乎还能用更快的速度到达,可是为了配合空澄姬与侍从团为主的使节团脚步,八天的时间似乎刚好够用。
在不变的青空下,朱红马车以不比牛车快多少的速度前进。
“有几个派阀与主流派关系恶劣,在鼓城内部制造不少纷争。虽然愿意跟我合作的人不少,也有人在我来到鼓城之前就跟其他势力有了协议。不管是从生意的角度还是往后都市营运的角度来看,他们都面临攸关将来的重大问题。”
杜艾大人没有换上旅行用的服装,而是穿着平常穿惯的文官正式服装。因为车内只有我们两人,杜艾大人说话的语气非常随兴。
“慢慢过去也好,至少让他们有时间进行内部磋商以及解决派系斗争。这么一来我之后也会比较好办事,而且也能确保邀请参加祭典的公主殿下安全无虞。”
就名义上来说,这次的宫姬出巡是出自于对方的邀请。
姑且不论事实如何,藉由邀请七宫公主前来,鼓城似乎就能把去年的战争解释成一时之间的行事差错。
先前的战败还有纷争都是琥珀姬身边的少数领导阶层独断妄为所导致的异常事态,鼓城其实只是个和平的商业都市——鼓城方面好像打算用这样的解释息事宁人。
因此被世人公认可疑分子的七宫左大臣如果独自来访,势必引起许多不必要的猜测。尤其是在东征将军驻守于鼓城的现在,更是如此。
解决的方法就是邀请宫姬以来宾的身份前来鼓城参加祭典,如此一来左大臣自然能以臣下的身份随行,不会引人侧目。
简单来说,空澄姬一如往常只是个装饰。
不管是要调动军队或是执行政略,只要营造出一切事情都是以宫姬为中心来进行的气氛,许多明目张胆的行为都可以圆滑地进行,就像这次的情况。
与其放任杀气腾腾的军队还有坏心眼的大臣擅自行动,这样或许比较好。
我已经习惯了。
“展大人那边还好吧?”
要求增援的东征将军身在前线,所以我有点担心。
坐在缓慢前进的马车里,感觉跟坐牛车没什么不同,这让我开始担心正跟敌方的老将对峙的展大人。
“嗯,如果有事再赶路也不迟。何况士道将军本来就不是个积极进攻的人,除非对方能动员多一位的兵力,否则也只能不断进行小规模的对抗。虽说有传闻指出对方正在调动增援兵力,但我们山豪将军也在后方做好相当程度的准备。”
虽然回答得一派轻松,其实杜艾大人相当忙碌。
在离开贺川之后的四天里,这个人除了要管理整个宫姬巡行队伍,每天还得从好几个使者手中接下急报,并对许多方面派出使者。
好几位文官遭到指派分担原本由杜艾大人负责的工作,并且由杜艾大人从旁指导。这似乎是杜艾大人为了多年之后的未来所做的人才培育工作。
以上这些事并非从本人那里得知,而是负责留守行宫的侍从长在出发之前告诉我的。
“邀请我参加的祭典,是琥珀姬过去跳舞的春季祭典吗?”
我以若无其事的语气问了就某种意义来说,最令我在意的问题。
“不,那个祭典今年不会举行。不然就太对不起她跟支持她的人了。”
这个人有时候会露出很善良的表情。
“而且如果真的办了,有人会以七宫任意妄为的藉口发起暴动,所以这次只是让你稍微露个脸。你只要在取代正式祭典的小型祭典上,摆出端正的表情让大家看看就行了。”
在善良的话说完之后,大多还是会加上现实的理由。
“其他都市应该也会采取一些行动吧?”
我很在意常磐姬的事,所以故意绕个圈询问杜艾大人。
“嗯,常磐姬现正亲自率领军队朝着鼓城而来。”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用轻松的语气说出很重要的事情呢?
杜艾大人笑着看了哑口无言的我一眼,然后把头转向别的方向。
他的视线穿过帘幕,看着春天的绿色原野不断从窗外流逝。
窗外的景色乍看之下似乎一成不变,却又让人不经意发现自己正在远离熟悉的土地。看着这幅景色的侧脸挂着一如往常的表情。
“我故意配合他们的速度。当我们抵达鼓城的时候,她应该也会在同一时间到达鼓城。如果对方的脚步太快,展会去阻止他们。他现在正在鼓城附近布阵,刚好可以阻止他们前进。”
我默默等着杜艾大人说下去。
“鼓城真正需要的,究竟是我们七宫还是三宫夏目?要逼迫鼓城的临时政府做出选择,最快速的方法就是让三个阵营齐聚一堂。”
这件事我可是一次也没听说。
“这才是这次行动的真正目的吗?”
我试着发问,杜艾大人用同样的姿势开口:
“要让鼓城做出明确的抉择,光靠占领都市的可怕军队从旁威胁并非有效的手段。所以光靠去年的投降还有将琥珀姬定罪并不够,必须让鼓城亲自再做一次选择才行。”
话题太过复杂,我有点不知所措。
“太复杂了吗?”
视线回到我身上。
“嗯。”
我老实地回答,杜艾大人笑了:
“率领军队的七宫公主跟率领军队的三宫公主都来到鼓城旁边,而且双方似乎马上就要开战,鼓城内部正为这件事争论不休。究竟该支持哪一方才能维持自己现在的生活?考虑到商业上的利益,跟七宫合作当然比较有利,但想到自己是因为战败才成了七宫的附属品,任谁都会感到不满。至于三宫夏目虽然跟自己是同盟关系,但鼓城跟夏目的关系从来就不算友好。就算再怎么把问题简单化,鼓城内部还是免不了会发生纠纷。经过这样一番争论之后,如果他们还是选择要与七宫贺川合作的话,那么往后他们就不会随便背叛我们。在两度向世人宣示与七宫贺川的合作关系之后,他们要是胆敢食言,鼓城在未来的几十年里都别想得到东和的信赖。”
杜艾大人打趣地用双手做出天平的形状。
“简单的说,要是在连续签署两次契约书之后还反悔的话,那身为商人的信誉就会扫地。对于商业都市来说,信用比什么都重要,他们将必须为了这次所做的决定负起责任。”
我有点懂了。
看来要有所觉悟的并非只有三宫夏目。
“可以说是一种仪式吧?为了让鼓城变成可以信赖的对象,我们也需要一些可靠的理由。”
“对,一点也没错。这样一来也不必再让展勉强驻守鼓城,我跟你也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在鼓城交易或赏花了。”
原来如此,果然还是杜艾大人聪明,可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事情真的能够这么顺利吗?如果鼓城选择跟夏目维持同盟关系的话怎么办?”
“那就是展的工作了。展就只要再一次打倒两个都市就行了。毕竟这次完全是鼓城的背叛行为,我们从来就没有使用强硬手段占领鼓城,舆论绝对是站在我们这边。鼓城本身并没有具备大规模的兵力,只要把眼前的士道将军打倒就没问题了。”
杜艾大人回答得很有力,可是我还是不放心。
“可是……如果鼓城两边都不选的话该怎么办?”
我试着询问浮现在脑海里的问题,杜艾大人把模仿天平的双手一摊:
“那我也没办法了。其实这才是最可能出现的状况。”
“哇啊……”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在这种时候摆出认真的表情呢?
如果鼓城什么都不选,只是在一旁任由七宫与三宫对立,或者只对七宫提供一些不切实际的支援怎么办?
我大概可以想像。
士道将军所率领的三宫夏目军这次表现远比过去慎重,东征将军指挥的军队更是慎重到几乎毫无动静。
在双方兵力差距不大的现在,两边若是开战,势必都会遭受严重的打击。除非某一方的将军能有过人的表现,否则无论谁胜谁负,双方都会蒙受极大的伤害。
鼓城只要赶在损失惨重的七宫恢复力量之前,修复与夏目的关系,或者是与其他都市势力联手,七宫大概一下子就会失势。
“在当今的局势下,就算在国与国之前的战争中获胜也没有多大意义。毕竟现在已经没有人要打那种非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战争了。啊、从个人的角度来看又是另外一回事。”
杜艾大人又把眼光望向窗外。
“去年的胜利又代表什么?这个冬天贺川确实过得很富足,但如果只为了这个就挑起战争的话,就太令人悲伤了。”
无论是鼓城还是夏目,上一个冬天都过得比我们辛苦。这点就算不问我也可以体会。
我想起琥珀姬,也想起在上一场战争失去生命及受伤的人们。
春天明明快要到了,为何东和还处在如此不安定的局势之中?
“还有一个跟你有切身关系的问题,就是你接下来要见的人。我们就来谈谈接下来应该要做的事情。”
“你是说对方的公主殿下吗?”
杜艾大人没有转头看我,只是点点头:
“她的行动可能会让接下来的情势出现很大的变化。”
“她是个什么样的公主殿下呢?”
“听说是个顽固又认真的女孩子。不喜欢歌舞音乐但崇尚武艺,剑技可以跟道场的师傅相抗衡。听说她还曾经打算亲自出马,击退在附近田地作乱的野熊,后来遭到部下阻止才打消念头。”
我想回贺川了。能不能来场大雨或暴风雨,让这次的出巡中止啊?
“那我该怎么办?”
我又发出不争气的声音。每当这种时候,杜艾大人一定会露出一副高兴的表情。

——————————

“公主殿下,这身打扮是怎么一回事啊?”
“怎么样?有什么不满吗?”
骑着白马带头前进的背影听见来自背后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回答。
“怎么只有我……不对、只有在下得穿得这么显眼啊?”
在缓慢行军过程中,常磐姬以不想模仿中原为由拒绝专为公主准备的朱红色公务马车,靠人抬的轿子也被她嫌弃是老人搭的东西。
无视于公主的形象与侍从的阻止,骑在马上缓缓前进的她看起来就像个穿着男装的演员,散发一股凛然的气息。
在她的背后,由近卫军团所保护的侍从从团的最前头,不知为何有着年轻画师的身影。
而且画师从头到脚都穿着鲜艳的黄、橘色相间的服装,呈现一种奇妙的装扮。
这身装扮跟一般搞笑艺人没有太大不同,可是服装的剪裁与染色却异常精细,使得这身服装鲜艳醒目到了极点。
“我们剧团也没有这么夸张啊。”
听到画师哭诉的声音,马背上传来“哈哈哈!”的笑声。
常磐姬基本上是个直率的人,她的笑声中不带一点恶意。
可是现在的画师绘津管不了这么多。
背后真正的侍从团不停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窃笑,负责护卫的士兵也指着自己偷笑,绘津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那是以前某个地方进贡的异国服装。因为没有人敢穿,所以一直被收在仓库里,看样子还挺适合你的。”
“公主殿下自己穿就好了吧?这件衣服不是很昂贵吗?”
“很遗憾,这是件男装。身为公主的我不能穿。”
语气中完全没有遗憾的感觉。
“平常的打扮明明就跟男装没有什么两样。”
“嗯?竟敢对年轻女子说这种话?”
转过头来的公主脸上笑容似乎带着一点杀气。胆小的画师只能立刻换上生意人的笑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不停摇头。
一行人的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
转头回去的公主看到前方的道路上,先行的斥候正单膝跪在路边等候。
公主的白马停了下来,一行人也跟着停下脚步。
这是一个以三宫常磐姬一个人为中心所组成的团体,因此团体中的每个成员都极力配合公主的动作。
“公主殿下在此,尔等需严肃报告。”
在马上说话的是负责护卫常磐姬前方的骑马武士。
武士身上穿着装饰华丽的甲胄军装,这是宫姬身边的武官自古以来的传统装束,因此这身军装的实用性不高。
听见指示的斥候先是弯腰行礼,然后抬起头说道:
“请容属下报告,沿着此路继续往北前进,即可到达我方的营地。士道将军已在该处恭迎公主殿下到来。”
“你见过士道的使者了吗?”
公主直接在马上问话,年纪与公主相去不远的斥候用比刚才更恭敬的语气回答:
“是,士道大人已设宴恭候公主殿下光临。”
“不必勉强。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你们的粮食也不太够吧。”
这次带来的士兵与粮食补给正是士道将军与旗下的将士引颈期盼的东西。
“公主,我看还是……”
老臣从围绕在常磐姬身边的骑马武士身后提醒她,常磐姬点点头。
“那我还是去吧。士道做得很好,像这样接受他的招待也算是信任他的表现。”
说完之后,一行人再度开始前进。
动作整齐划一的军队,以宫姬的巡行队伍来说显得有点杀气腾腾。
整个队伍光是颜色就与七宫的队伍不大相同。
人数大约四千人。虽然人数相差不多,但是和优雅庄重的七宫相比,三宫的队伍显然是以务实为主。
其中就只有列队跟在公主背后的侍从团,还有一直表现得心神不宁的画师显得特别醒目。
“怎么啦?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听着对方头也不回的问题,绘津露出奇怪的表情:
“啊、这个嘛,我是在佩服公主殿下的英明果断。”
公主依然没有回头,嘴角露出不知代表什么意义的微笑。
“就快要可以见到你的朋友雾羽了,你应该表现得高兴一点吧?”
声音中带着捉弄人的语气,可是绘津没有察觉。
“不、可是、那个嘛,穿成这样他应该认不出来吧?都那么久没见面了,人生之中总是会遇到很多事情的。”
“你应该相信义兄弟之间的交情。”
“怎么这样啊,公主殿下自己穿着那么漂亮的羽织,叫我穿成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这身装扮很适合你啊。而且衣服的质料又好。公主说的话是不会错的。”
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对方在捉弄自己,可是他总要等到最后一刻才会察觉。画师绘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来到平缓的丘陵地带,常磐姬一行人终于和列队迎接的三宫夏目军本队会合了。
原本就拥有五千兵力的士道将军,在得到为数四千的增援之后变成九千兵力。
如果再加上准备当中的兵力,整个军团的规模将达到一万人。
另一方面,七宫贺川的东征将军在得到七宫宫姬的兵力增援之后,兵力也将达到一万人。
前来迎接的士兵约有两百人,他们身上穿着简略的正式军装,手中高举枪尖挂有竹筒装饰的长枪。与其说他们是精锐部队,更像是经过严格教养的武家青年。
若来访的是军方将领,他们只要列队站立迎接即可,可是这次迎接的是王宫宫姬,因此他们全都单膝跪地,低头迎接公主殿下来临。
除非公主是在主持祭典或发表演说,否则直视公主是违反礼仪的行为。
常磐姬婉谢带路的士兵,率先走过鸦雀无声的人墙所形成的道路。
护卫团与侍从团抬头挺胸跟在常磐姬身后,其中还包括一个穿着像是小丑的画师。
“公、公主殿下,好可怕啊。”
不知为何,距离公主背后最近的竟然是这个不停哭诉的男子。
毕竟他曾经在七宫军里待过一段时间,或许在四周的士兵之中,有人曾经从背后砍过自己一刀,或许是杀害过自己以前的部队同胞也说不定。
因为自己是自愿参战的缘故,绘津对这些士兵并没有什么怨恨,但是遭到一群沉默的士兵包围还是一件恐怖的事。整个队伍之中,只有他一个人缩着身子前进。
“都是自己人,不用怕。”
公主头也不回地回答,眼前的士兵大多已经在出兵之前的阅兵典礼中见过一面,所以她一点也不紧张。
“可是我又不懂什么礼仪,我看我还是回去比较好。”
“不用担心。我已经跟营里的人说过我会带个艺人过来。看到你穿成这样,无论你多么不懂礼仪都不会有人计较。”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位公主意外地会在小地方替人着想。
身不由己的绘津只能咒骂自己的不幸。
穿着华丽羽织的公主英气凛然走在前头,一身奇异装扮的画师则是垂头丧气跟在后面。公主终于停下脚步。
画师从公主的背后探头往前看去,想知道发生什么事。在士兵排出的道路尽头,一名身穿甲胄的武士正在拱手向公主行军礼。
武士的视线直视公主,展现出统领整个军团的气度。
“我是宫姬常磐。士道将军,军务繁忙,真是辛苦了。我以夏目宫姬的身份感谢你。”
画师还来不及躲回公主的背后,前方便响起武斗公主的说话声。
“常磐姬殿下远道而来,士道谨以鼓城解放军之长的身份致上最深的感谢。”
“那就请你马上收编增援的四千名士兵吧。虽然还想带更多兵力,但剩下的五千兵力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调度训练。今年春天的河川泛滥似乎耗费了我们不少人力。”
还有五千兵力的说法其实只是虚张声势,是说给周围的士兵听的,士道将军也知道这一点。
事实上,现在的鼓城能够增派的兵力只有这个数字的一半。去年的失败所造成的损害还未完全恢复,若只是防卫战还能应付,但现在的鼓城并没有太多的人力可以派遣到其他都市。
更何况在鼓城拥有领地及私人军队的豪族们向心力其实并不强。
其中还有不少人对士道将军去年的失败感到不满,甚至因此推诿避战。
即使如此,夏目的状况在东和各都市中还算是好的。
曾经是四宫的鼓城内部结构特别脆弱,而新兴的七宫贺川,经及厌恶与他国的斗争,只想安稳度日的五宫仓濑、六宫牧濑同样有着容易崩溃的一面。
能够在经历一、两次战败仍然屹立不摇的,只有像三宫夏目这样地处偏僻的小都市。这里的居民自古以来便甘苦与共,都市基础特别稳固。
“谨在此收下来自三宫夏目的新血,这些兵马即刻编入吾等阵营。”
双方礼貌上的交谈到此告一段落,由于地点是在野战阵地,双方的对话也没有那么拘谨,说话声传进一直待在公主背后弯腰行臣下之礼的画师耳中。
他不清楚身为臣下该遵守哪些礼仪,只是模仿其他侍从的行动而已。
在他看来,公主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正当他拼命祈祷士道将军马上规劝常磐姬回国的时候:
“有战斗的气息,是我多心了吗?”
耳中传来公主问话的声音,语气显得有点僵硬。
“被公主殿下看穿了,昨日我军遭到东征将军的骑兵队严重打击。原因是我军将领的失误。”
“我军在与增援部队会合之前不是禁止战斗吗?”
弯腰低头的画师只能看见公主的羽织衣摆以下,但他仍敏锐地从公主的声音里感觉到她正在压抑怒气。
“一切都是士道的责任。”
低沉的嗓音如此回答,从声音中可以知道说话的人正在压抑更多的情感。
“说清楚,在这里不方便说的话就到营帐里说。”
“是,先前我们发现敌将单骑现身在北边窥探我方。某支部队便遭到引诱而赶往追踪。”
“有人沉不住气吗?对方安排了伏兵是吧?”
在追击敌将的过程中反遭对方的伏兵袭击,这已经是很古老的计谋了,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大胆到一个人担任诱饵。
“会做出这种事的应该只有展·凤这个狂徒吧?”
“是,我军有不少人在去年的战争里吃过他的苦头,因而才会有人沉不住气。”
“前往追击的人遭到袭击了吗?”
“不,前往追击的部队未能追上东征的马。对方似乎在退路上准备了替换用的马匹,因此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回到阵地。”
听见这样的报告,公主的羽织随着身体摇晃一下。
“我懂了。七宫伏兵的目标是没有动身追赶的人吧?”
声音中明显带着怒意。
画师绘津也曾经在军中待过,也曾亲身体验东征将军展·凤的用兵方式,因此他很快就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趁着敌人兵分两路的时候,用预先埋伏的骑兵突击敌人的后方部队。比起全力备战的追击部队,留守后方的部队必然更加脆弱。因此等到追击部队回来的时候,七宫军早已扬长而去,现场只留下损失惨重的友军。
真是元气大伤。
在这种情况下,擅离职守的部队势必得用军法处置。虽然他们都是些战意高扬的士兵,处罚他们对军队来说将是一大损失,可是放着他们不管又会造成军纪涣散。
因此三宫不得不亲自舍弃许多还有战斗能力的士兵。
“关于实际的损伤数字,稍后将在本阵里报告。”
“不必在意,在这里说吧。”
公主毫不犹豫的回答,压抑情绪的声音显得特别清澈。
“这里就是本阵。记住了,从现在开始,我常磐就是代表本阵的大旗。”
画师不禁抬头望向眼前深红色的背影,她的肩膀正在微微颤抖。
深红色的阵羽织。
常磐色的公主特意挑选的这身装扮,是比东和任何一位公主更具抗战意识的颜色。
她用这个颜色宣示自己并非以巫女姬的身份前来,而是以武姬的身份来到此地。
就在画师还有其他抬起头的侍从目光集中在深红色的背影时,老将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所受损伤的明确数字。
或许是因为早就预料到现在的状况,报告的内容简洁确实。只听见老将以平淡的声音报出令人心痛的数字。
“干的好啊,展·凤。”
谁也不知道现在的常磐姬脸上挂着什么样的表情,除了站在她眼前的将军例外。
“士道,还有我军的诸位将士。如果各位心中有任何计谋,请立刻告诉我,我将化身为各位的军旗,与各位一同洗刷夏目同胞的遗憾。如果没有其他计谋,我以夏目宫姬的身份宣布,我军将在稍事休息之后马上开始进军。”
听见常磐姬的宣告,士道将军单膝跪地表示顺从。
列队在两旁的士兵,以及在远处各司其职的人们也慌忙跟着做出敬礼的姿势。
公主背后的侍从们当然也不例外,年轻的画师也跟着有样学样敬礼。
所以画师绘津错过了。
深红色的阵羽织随着身体翻转,公主毅然转身,可是画师看不到她的脸,还有她的眼神。
这对一个画师来说,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虽然如此,年轻的画师还是不敢抬头迎向公主的眼神。
画师只看到眼前这位公主脚下随风摇摆的阵羽织衣摆而已。

——————————

七宫军占据位于都市南部的山路要道,也是防卫鼓城的要冲。
四周尽是草木繁茂的春季原野,可是看出这附近有着比七宫贺川附近更丰富的水源。
尽管如此,七宫军所选择的阵地却是当初为了开拓耕地而多次翻掘,甚至是洒盐阻止植物生长的建筑荒地。
选择这里是为了减少夜里野地蚊子的侵袭,而且排水良好的荒地也比较适合长期扎营。
“常磐姬也差不多跟士道会合了吧。”
展·凤在朴素的马厩里陪着他的爱马。
伸手抚摸棕色军马的脖子——那是匹性情暴烈的母马,除了这位年轻将军以及少数熟练的骑师之外,没有人能够驾驭它。
虽然是匹难以驯服的悍马,但脚力跟体力都是无话可说。
然而现在的它发出无力的嘶鸣,抚摸它的手动作格外小心。
原来这匹母马的左后臀受了箭伤。
这匹短期之内无法尽情奔驰的爱马,是在昨天的战斗途中放弃的马匹之一。
事前在各个要冲配置几匹爱马,等待展·凤在撤退途中换乘。
如果想靠单枪匹马引诱大量敌兵,这是最安全的方法。
让每匹马负责一定的距离,在一匹马跑累的时候换乘下一匹,如此一来,无论追兵的马再快也追不上自己。就算被追上,展·凤也有自信可以突破重围。途中放弃的都是性情暴躁的悍马,再加上多已疲惫不堪,因此敌兵也不可能利用这些马来追击。
假装查探敌情引诱敌人追击的计谋成功了。为了让敌人更容易中计,展·凤从去年开始就经常大咧咧地单骑前往敌阵查探军情,而且也知道夏目军的先锋之中有许多血气方刚的人想利用这次进攻鼓城的机会,挽回前次战败所失去的颜面。
计策进行得十分顺利,当引诱出来的部队担心遭到偷袭而放弃追击时,另一支七宫的部队已对留在原地的三宫军发动奇袭,得手之后扬长而去。
就这样,严守本分留在原地的士兵反而遭遇死亡的威胁,为了争功而轻举妄动的人们只能悻悻然地空手而回。
三宫夏目军内部的互信互助关系势必因此而大受打击。比起一次战败,直到下次战斗都无法抹灭的伤痕,才是真正致命的。从组织内部萌生的不满情绪很难消除。
原本胶着的战况即将出现变化。
同样的手段不可能再用第二次,可是即便只能用上一次的计策,熟知军略者仍会从平常做好准备。
在双方的公主到达鼓城之前,能抢先给予对方重大损伤的一方就能取得优势。这次的胜利已经传入后方鼓城部分高层人士耳中,在他们之中势必有人因此转而支持七宫贺川。这么一来也可以对鼓城内部图谋不轨的人形成牵制。
另一方面,传闻中性情刚烈的三宫常磐姬在远道而来的同时,就得到一份难看的见面礼。目睹我军的战败之后,身为宫姬的她不可能无动于衷,而士道将军之下的将士也不能像过去一样按兵不动。
就算再不情愿,他们也只能用现有的战力进攻。
这里不是他们的领土,在保卫战以外的战争中,一旦遭到重创,如果不能尽快转守为攻,军队的士气将会很难维持。
进攻并非士道将军的强项,而是东征将军擅长的领域。
因此人称东征将军的男人心情才会这么好。
“这里是鼓城的领土,我们只是阻止领国的非法入侵。”
这是展·凤对外以及部下发表的官方见解,同时也是事实。
“鼓城与夏目的同盟早已作废。在四宫政权瓦解的同时,夏目就已失去同盟的对象。如果他们现在还不能认清事实,执意要破坏与七宫贺川之间的关系,我将率领兵马给予他们制裁。”
展·凤一边安抚爱马,一边用温柔的口气重复众所皆知的官方说法。
“哼哼,我只要这么说就行了。杜艾还有小空都没有弄脏自己的双手,之前也只是把琥珀流放而已,这种宽容的态度本身就是大义名分。”
马儿把脸靠过来,展也笑着把自己的脸贴上去。
“地利本来就在防守的一方,人和方面也已经有了大义名分,天时则是战胜的气势。这样一来岂不是赢定了。”
心中有了胜算。
在受伤之余还被遗弃在山野之间的马匹里,只有一匹自行回到阵地。展·凤温柔地抚摸这匹爱马的脖子。
“还有两个问题:该怎么减少我方士兵所受的损伤?还有该用什么藉口向我们的公主殿下解释这些好战的行为?”
展·凤用手抱住爱马的脖子,深深望着它的眼睛:
“我们的公主殿下要是下令停止战争的话就麻烦了。至少还得再打一次漂亮的胜仗,我们才能站在有利的立场与各个势力谈判。侍奉宫姬的坏处就是不能随意挑起战争。”
露出孩子气神情的男子跟马儿互望。
“还得担心那个男人——雾羽·良沙。”
过去我方的斥候一直掌握行踪的佣兵将军与他手下的两百名族人,在刚才的报告里已经失去他们的踪影。
来自斥候的讯息突然中断,看样子他们已经全部命丧对方刀下。
“这种情况我会怎么做呢?我的话会以大局为重,但他八成不会在意大局,先把眼前该做的事做好。既然如此,他的下一步究竟会怎么走?”
对着低声鸣叫的爱马说出的问题,当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马儿抬头做出嘶鸣的姿势,以轻松姿态跟爱马嬉戏的高大身影不经意望向外头。
透过马厩的木板屋顶以及木材栅栏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空。
天上有云,而且是混杂灰色的层积云。虽然在马厩气味的掩盖下难以分辨,但空气的味道稍微有点不一样。
“差不多该来了吧。”
看着天空喃喃自语。

——————————

“雾羽大爷不在吗?”
“似乎是这样。他攻下一座城立下战功,所以被指派以先锋身份从别的路线进军。”
这里是鼓城的领土,而佣兵将军曾经短暂担任过四宫鼓城的客座将军,对此地拥有自己的见解,不需要他的带路。
“真是遗憾啊。你很期待跟朋友重逢吧?”
“不不不,这里是战地,像我这种小角色一点也不重要。”
画师伸出双手拼命摇头的样子就像是个小孩子,常磐忍不住笑了。
绘津自己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直到刚才为止,公主一直穿着威风凛凛的深红色阵羽织,但在专为她准备的营帐里面,身上的衣服换成跟平常一样的常磐色。虽然下半身还是旅行服装,但方便活动的深红色羽织跟她在夏目宅邸里穿的东西是一样的。
这位公主似乎偏好同样设计的衣服。
相较之下,空澄姬则拥有专属的梳妆师,帮她从众多的公主装扮里挑选要穿的衣服。从古式到异国风味,每天都会换上不同的装扮。常磐姬跟她相比,的确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侍从忙着将阵羽织挂到刚架好的黑漆衣架上,常磐姬与画师坐在一旁观看。
两人坐在刚搬进来的椅子上,中间隔着刚搬进来的桌子。
画师自顾自地拿出随身的画笔跟墨盒,将炭笔跟画纸摊在桌上。
“你还记得一路上的风景吗?”
“当然!不过现在还是这边比较重要。”
削得又细又短的炭笔是画师自己做的。在赶时间或是旅行途中,他习惯用这种炭笔画草稿。
需要认真作画才会用普通的画笔。
这个画师名义上的任务是为这次的远征绘制风景画。
这些风景画会在回到夏目之后制成版画,拿到市面上贩售。
卖画不是为了赚钱,而是要让描绘公主活跃经过的画流入民间,藉此在夏目流传。
可是公主本人并不希望自己的肖像画流入市面,因此规定他不得把公主画进版画里。绘津所画的公主肖像全归公主私人所有,而且不是以买卖的方式,而是在画好之后当场交给公主。
即使如此,画师这种人还是会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就算公主不允许,还是有人会擅自将公主的肖像流入市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画师不想用严肃的表情讨论什么艰深话题,他的心中有想画的东西,所以他开始画起一旁当成装饰悬挂起来的阵羽织。
回了身旁准备茶水的侍从一声,常磐姬用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画师:
“你喜欢那件衣服吗?”
“是啊,虽然以前也曾远远看过一些华丽的服装,但是这么漂亮的阵羽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公主真是穿什么都合适。”
“没这回事。我可没办法打扮得像时下那些追求流行的少女。”
“啊,那倒也是。”
“喂、这时候应该要说‘那也很适合’吧?你真是太不会说话了。”
“因为有个官很大的人告诉我,公主的口头禅就是‘奉承话就免了’。”
“那是因为那些人奉承话说太多了。你们这些人就是不懂得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公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迳自喝起杯中的茶,画师则是来回看着桌面跟阵羽织,两人的视线没有接触,现场弥漫一股奇异的气氛。
终于有人打破沉默——
“公主殿下打算在鼓城跟空澄姬对峙吗?”
“照这样下去的确如此。”
年纪相同的两人别开视线,就这么继续对话。
“东征一定会挡在路上。那家伙可是很强的。”
“有多强?”
“什么都不在乎的强。他的神经很大条。”
常磐姬开始对画师的话感到兴趣,雾羽·良沙并没有说过这件事。
“就连把七宫的公主跟军师当成傀儡也不在乎?那他真是个独裁者。”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人天生就对独裁之类的事没兴趣。”
“这是什么意思?”
“那家伙八成是看事情有不有趣来决定要采取什么行动。就算要挑起战争,或是让大批士兵送死,只要事情的发展能让他觉得快乐,他什么都不会在乎。”
眼前的画师对于那个男人似乎有着自己的看法,所以常磐姬一言不发等着画师继续说下去。这两个男人似乎有过奇妙的交流。
“独裁对他来说大概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因为若是实行独裁,自己就非得认真工作不可。所以他比较喜欢待在不自由的位置做事,像是公主的手下或是军师的手下之类的。”
常磐姬觉得感同身受。
“让自己待在不自由的职位才能真的自由。像宫姬的自由其实很有限,国王或是皇帝更是毫无自由可言。”
听见公主这么说,画师大力点头表示赞同:
“正是如此,所以他才会这么强。拥有同样程度的智慧以及力量的人,不受到国王之类的地位限制,反而更能够随心所欲施展身手。那家伙不用像公主殿下一样认真应付每一件事,只要倚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解决大部分的事。”
由背后的宫姬负责提供权力,军师策划谋略,三个角色各司其职,支持没有太多东西可以失去,以新兴势力身份朝着未来一路迈进的年轻都市。
“七宫贺川,真是个难缠的对手啊。”
常磐姬叹了口气,直视前方的眼神仿佛具有看透未来的力量。
“你是想叫我别跟他战斗,把事情全都交给士道跟雾羽吗?”
喃喃说着不是疑问的问题。
“公主殿下不应该跟武将为敌,公主殿下应该要跟公主殿下战斗。”
听见这句话的公主笑了。虽然年轻画师一直很想看到望着前方的侧脸露出笑容,可是开始动笔的他终究无缘得见。
“我原本就是这么打算。虽然我必须在人前表现出刚烈的一面,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七宫宫姬以外的任何人。往后我会待在后方扮演提振士气的军旗,用间接的方式对抗七宫公主。”
画师停下手上的动作。
他发现自己似乎太过多管闲事,于是一边用笔尾搔着头一边说:
“是这样啊,我、不对,在下误会公主殿下的意思了。刚才公主殿下说得好像今晚就要发动攻击,在下不禁有点担心。”
营帐的屋顶传来细微的声响,那是水滴打在屋顶上的声音。
画师心想,这应该是细雨的声音吧。
随后又开始想起无关紧要的事——这么说来,最近的确一直都是晴天。
“宫姬并非各势力的支柱,真正的支柱是她手下的官员跟武将。我的责任是以军旗的身份,让旗下的所有人团结一致。”
“就是说啊,打仗这码子事还是交给指挥官来负责才对。”
画师努力装出开朗的样子,想要缓和公主的心情,但他自己也发现这么做没什么效果,语气显得很没自信。
不知是否察觉到画师在安慰自己,常磐姬淡淡回答:
“相信人民、相信士兵、相信将领……”
常磐姬闭上双眼,轻轻深呼吸,脸上露出浅笑。
“这就是宫姬应有的态度。”
那是一阵苦笑。

——————————

“下雨了。”
当我发现外面正在下雨,雨势已经逐渐增强。
原本轻柔的云朵跟从山边随风飘来的灰色云层结合,没过多久就开始下雨。待在朱红马车里的我们倒是还好,可是外面的武士、侍从,还有使节应该都被淋个措手不及吧。
帘幕外的圆形窗子镶着玻璃,窗子上的雨滴让我看不清楚外头的模样,只能看见一朵一朵颜色鲜艳的伞花。
原来就很忙碌的杜艾大人这会儿正在车外,跟指挥队伍前进的官员讨论接下来的行动。
代替杜艾大人坐在我面前的,是身高仅次于展大人的人。
“我们将会稍微提早前往下一个城镇的驿站。”
到达的时间将会比原先预定的傍晚还要早。如此告诉我的梳妆师原本一直待在载运服装的马车上,不过看样子那辆马车坐起来一点也不舒服。
梳妆师的脸色不像平常那样神采奕奕,不但话变少了,还经常闭起眼睛。
“传闻常磐姬已跟士道阁下一同前往讨伐东征将军。为了应付即将来临的决战,东征将军也正在策划大规模总攻击。”
这类在巡行队伍中传得绘声绘色的说法,似乎只是没有根据的臆测。
听杜艾大人说,展大人跟三宫夏目军正处于胶着状态,而我们正是要赶去支援展大人。
得到鼓城支持的七宫将以优势兵力逼退三宫的军队。
因此宫姬才会亲自来访。
我的对手不是三宫的军队,而是在鼓城临时政府中掌权的人。
虽然这样做有点对不起特地来到战场的常磐姬,但是我们的目标是拉笼鼓城加入我们,藉此逼退三宫夏目,因此我们必须尽量避免主动出手挑衅。
“您不觉得奇怪吗?”
“嗯?”
“若按照左府阁下的说法,东征将军现正彻底采取守势,慎重应付士道将军的进攻。”
“是的,应该是这样。”
“但您真的认为我们那位将军会只守不攻吗?”
“啊、不会。”
这样说来,连我都不觉得展大人会是这种人。既然连我跟梳妆师都不相信,像杜艾大人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我想他应该正在设法挑拨士道将军以及常磐姬,或是打算发起大规模战斗吧。”
“啊、我也是这么想。”
可是我们这些援军还在半路。
虽说防守的一方就算兵力较少也没关系,但是就连我也看得出来,光靠展大人现有的兵力绝对无法跟三宫军抗衡。
“展大人不打没有胜算的仗。”
这种不自然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看来东征阁下与左府阁下应该已拟好某种计谋。或许是打算故意让三宫夏目逼进鼓城,引诱他们坠入某种陷阱。”
我点头表示赞同。有些事在我独自一人的时候,会因为杜艾大人的巧妙话语而无法察觉,像这样跟别人讨论可以让我明白许多事。
杜艾大人说的话大概有一半是谎话,展大人做的事也是一样。
而且那两个人都不是真心想要掩盖谎言。如果他们真的想骗我,根本不会让梳妆师这样的人有自由发言的机会。他们大概是觉得,要是我自己察觉事情真相的话,事情可能会变得更有趣吧?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我方是否还有隐藏的兵力?”
就像佣兵将军投靠夏目一样,或许有哪个原本隶属鼓城旗下的将军或部队投靠我们,现在正躲在某个地方也说不定。
“比起这个,他们更像是在等待什么。”
“等待?”
“或许他们正在等待常磐姬来到鼓城也不一定。”

——————————

斗笠快要遮住眼睛的少年抬头看向天际。
刚才降下的雨不是一会儿就停的阵雨。
头上灰蒙蒙的积雨云,让天空染上混浊的颜色。
不过雨势并不强,这只是随处可以见的积雨云带来随处可见的雨。
任何季节都可能下起这种雨,绵绵细雨并没有在地面上形成许多水洼。
“怎么啦?小兄弟。”
一位年老的车夫唤住他,他也同样戴着斗笠。
七宫公主的巡行队伍里,除了负责护卫的士兵之外,也包含载运行李的车队。
距离以公主为中心的本队有段距离的车队里,穿着灰色外套的少年停下脚步,举目望天。
“有鸟逃走了吗?”
商人出身的政客经常使用传信鸽做为联络工具,而这名少年的工作就是负责照顾这些鸽子。用布盖住的鸟笼放在货架上面,仔细一听还可以听见鸟笼中传出独特的鸣叫声。
这位少年似乎是左大臣手下的见习侍从,只要有人叫他就会带着鸟笼到左大臣那里报到。
老人很中意这个认真工作的少年。
少年虽然很少开口说话,可是照顾鸟儿非常认真,而且似乎很习惯长途旅行,即使徒步走上一整天也不以为苦,遇到上坡还会主动帮忙推车。
每天的食物就只有一个馒头加上一颗饭团,即使如此还是默默努力工作。
身边多了一个如此勤奋的年轻人,体力渐衰的大人负担顿时轻松不少,受到帮助的大人自然会多多关照这个好帮手。
虽然没看见他笑过,可是这个少年就是令人无法不理他。
两人就在队伍一旁停下脚步。
老人的货车作为预备车队,车上只有一些轻便的行李,因此两人虽然一起停下来,对于队伍的影响并不大。
可是也不能就这样陪着一言不发的少年一直站下去。
“怎么啦?我们已经落后了哦。”
少年的视线朝着西南方望去。
道路朝西方笔直延伸,那是鼓城所在的方位,也是巡行队伍前进的方向。西南方向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一眼望去只有几座层层叠叠的山。
“那道烟。”
穿着灰色外套的少年终于说话了。他是个身材瘦小的少年,眼珠的颜色跟身上的衣服一样,是黯淡的灰色。
“什么?没看到啊……啊、是那个吗?”
老人原本的职业是在山区搬运货物,因此视力相当不错。
远方山脉的绿树在雨雾笼罩下染上朦胧的颜色,仔细一看,隐约可见一条向上延伸的细线。
“那不是炊烟,颜色太暗了。”
老人不懂少年话中的含意,而且也看不出那道烟的颜色有什么奇怪。那只不过是一条肉眼几乎无法辨识的烟。
“狼烟。”
灰色的少年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从货车上拿起一个空鸟笼。
那是他平常到左大臣那里报到时随身携带的轻便鸟笼。
平常的他顶多只会带一、两只信鸽在身边,可是这次他快手快脚从货架后方的鸟巢箱里拿出四只信鸽。
“去跟同伴们说,最好放慢行进的速度,前方的路八成行不通。先把七宫的旗帜收起来,改挂民间商家的旗帜。”
在进行手边工作的同时,灰衣少年第一次说出长长一段话。
也许是妨碍到他的动作,少年脱掉防雨用的斗笠。
“喂!怎么一回事?你在说什么啊?”
老人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瘦小的少年一手提着鸟笼迳自从老人身边走过。
短短回了一句:
“那道烟八成是用来通知宫姬的行踪。”
在连绵不断的细雨中,灰发少年加快脚下的速度,头发的颜色就跟现在的天空一样。

——————————

在山的另一头,一群人正在抬头仰望那道狼烟。
一群三十人左右的团体聚集在山谷里的乱石附近。他们穿着相同的军装,手中拿着长枪,各自凝望眼前的急报。
身上穿戴的雨具散发在山里过日子的人特有的朴素气氛,可是杀气腾腾的长枪表示他们与这样的生活无缘。
军装胸前有着三宫夏目的徽记,领口锈上象征一族的黄绿色条纹。
这里位于鼓城领土靠近贺川的地方,照理说这群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群人的中心,像是雾淞般伫立的男子凝视下雨的天空里逐渐淡去的烟雾。
那是其他小队传来的通知。这些小队散布在可眺望主要道路的山区,负责告知七宫公主的队伍所在位置以及可能的行进路线。
“比预料中的还要慢啊。”
长刀刀鞘架在肩上,人称佣兵将军的男子说话了。
“不过对方的行进路线与事前得到的情报不同,目前他们采取偏北的路线。他们似乎不想绕路,打算朝着鼓城直线前进。”
听见副官的补充,雾羽·良沙点点头:
“我得回到士道阁下的本阵,剩下的小队就交给你指挥。散开之后追踪七宫吧。”
“是,属下会吩咐他们保持现状。”
如果派出更多兵力追踪,七宫方面势必会察觉。即使集合所有的兵力,光凭良沙一门的两百多人的力量,难对抗兵力超过三千的七宫军。
雾羽转身背对留在原地的门人,抬头仰望下雨的天空。
“这道烟或许暴露了我们的行踪也说不定。”
因为突然下雨而慌忙发出的信号,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狼烟。虽然先前对部下的指示是趁着中午或傍晚民间生火煮饭的时候升起狼烟,但雾羽也没有理由斥责担心雨势变大而提早行动的部下。
传递情报最重要的是速度,他们必须做好雨势可能持续到明天的最坏打算。
“找匹快马来,这里有封给士道将军阁下的书信。”
雾羽命令部队里身材瘦小的部下骑上骏马先行出发,自己也骑着骏马跟上去。虽然雾羽的马术十分高超,可是他的身躯太过壮硕,如果必须长途奔驰,速度上绝对比不过身材娇小的人骑乘的骏马。
而且就算其中一人在途中遇到不测,也还有另一个人可以回到本阵完成任务。而且晚出发的人也可以支援率先通过敌地的人。
先行出发的部下若是遭遇不测,身为大将的雾羽将能够提早察觉危险。得知自己能够为一门的首领开路,被选中的男子高兴地跨上骏马。正因为了解自己所肩负的任务,这名只是个小兵的部下二话不说接下命令及文书。
首领与部下之间不需多余言语的默契,使得这个集团拥有强大向心力。
对此感到满足的一门首领转身向前走去。
他步下乱石,来到准备好的骏马身边。接下来他将朝着士道将军本阵出发,去跟应该已经抵达的三宫常磐姬见面。

——————————

“狼烟?我倒是没注意到。”
不喜欢穿戴雨具,只用雨伞遮雨的身影凝神眺望远处。
雨幕另一头只剩下灰色的云层,狼烟早已了无痕踪。
杜艾尔·陶走在巡行队伍的最前面。
他很少在执行公务的时候落单,如今却独自一人走在这里。一手提着鸟笼的少年一看见他便马上飞奔过来。
两人都没有停下脚步,左大臣与养鸟的少年一起走进巡行队伍。
“如果不是士道将军的斥候,就是雾羽阁下一族——我认为应该是雾羽阁下。能够在山中行动自如的人,就只有曾经驻守在边境地带的他们。”
“这里的士兵靠不住。就算敌军只有一两百个人,如果来袭的都是精兵,光凭他们守不住宫姬的马车。”
不理会沾湿雨水贴在额头的灰色头发,少年用平淡语气说出心中的见解。
靠不住的士兵是指护卫巡行队伍的七宫军,精兵是指经验老到的士兵所组成的良沙一族。
“我想也是。”
回答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两人对话的声音比周遭微弱的雨声还小,就连走在两旁的士兵们也听不到。两道瘦小的身影装出聊天的样子继续对话。
“尽快与展大人会合比较安全。对方的士兵远比我方有实战经验。”
“然后就直接进入鼓城,顺便把三宫夏目的军队击退吗?我也很想这么做啊。如果只是单纯硬碰硬,率先进入鼓城聚集兵马的一方绝对比较有利。”
回答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就像雨水滴在伞上的声音一样单调。
灰色的少年一言不发,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你应该发现到我故意延缓行军速度了吧?”
停顿了一下,不过问话的人并没有期待得到回答。
虽然走在后面的少年点了点头,可是他没有转头确认:
“虽然有点对不起展,可是接下来他还要多牵制敌人一段时间。可以的话最好先大战一场,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再让空澄姬以和平使节的身份进入鼓城。”
杜艾尔·陶继续自言自语,雨伞遮住他的脸,少年无法看见他的表情。
“要是我们在战争开始之前到达鼓城,虽然名义上是由宫姬还有外交使节团为首的巡行队伍,可是无论谁都知道我们是来增援的。运气不好的话,还会被人说是七宫的公主刻意前来挑起战争。我在意的不只是鼓城的民意,还有在一旁监视我们的各都市,所以我打算用最慎重的方式进入鼓城。”
为了避免七宫军与三宫军的冲突陷入胶着,不让鼓城内部将不满的矛头指向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避免以鼓城为中心展开全面抗战。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战争的规模限制在东征将军与士道将军身上,等到战局稳定之后再让空澄姬进入鼓城。如此一来,对发生在自己领土内的战争感到不安的鼓城居民将会更容易接受以和平使者的身份来访的宫姬一行人。
“击溃三宫夏目很困难,毕竟双方的兵力没有太大差距,而且士道将军也不是那种会犯相同错误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最简单的获胜方法是什么?”
跟刚才相比,这次的语气比较像是询问。
然而稚气未脱的少年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正确的答案,于是杜艾尔·陶便自问自答: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鼓城的人自己提出休战的请求,我们在正入鼓城的同时答应他们。当然事前也得声明七宫公主并非为了挑起战争而来,而是前来阻止东征将军与常磐姬。没有比这对我们更有利的了。”
话中带着笑意。
面对高举解放鼓城的旗帜进攻的三宫夏目,这是最能打击对方士气的方法。
虽然无法直接让三宫军溃败,可是这个计谋一般成功,三宫军便很难维持士气。更何况这里原本就不是属于他们的土地。
“对方失去大义名分,而我们又提出和谈请求,在这种情况下还坚持继续战争的人,势必会被整个东和孤立。反过来说,一旦他们选择撤退,那今年春天一连串的大动作也就等于是白忙一场。他们动员过万的兵力,而且还有人因此死伤,就这么空手而回的话,他们的国库必定会更加空虚,跟战败没有什么两样。”
不仅如此,七宫方面还可以藉此证明本身追求和平的立场,光是这点就可以让七宫得到相当的优势。和谈的内容当然会以七宫的利益为优先,因此即便休战,七宫也可以用条约束缚对方。
每一步都经过精密的计算,就是这个男人的做法。
“大概懂了。”
在绵绵细雨中,灰色的少年点点头,然后很难得主动说下去:
“如果连我都能理解,敌人应该也察觉到了。”
“哈哈哈,聪明人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毫不掩饰的笑声。游刃有余的表情混杂一点自嘲的意味。
“雾羽阁下似乎想用自己的方法改写这个剧本。士道将军,还有常磐姬说不定也发现了,还有‘我们’以外的人也是。”
杜艾尔·陶微微举起手中的雨伞,转头继续说道:
“春濑·采虽然只是个小鬼,可是他是认真的。在鼓城的另一头,中央大河对岸正聚集一群远道而来的军队,他们正在集合船只准备渡河。”
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我们”不仅只是七宫方面,还包含了三宫夏目与四宫鼓城在内的三个都市。
“两面军旗上分别绘着浅黄色徽记与萌葱色徽记,那是五宫仓濑与六宫牧濑的联军。”
说到这里,杜艾尔·陶第一次露出烦恼的表情。
“先前接到情报,五宫浅黄姬与六宫萌葱姬两位公主殿下已经来到附近。日影,你觉得我应该在什么时候告诉公主殿下这件事呢?”
“你要说的就这些吗?”
发问的声音来自少年背后。
杜艾尔停下脚步,眼前出现一把浅红色的雨伞。
与公主专用的鲜红色相比,显得比较朴素的色调是女官专用的颜色。
伫立在雨中的身影用严厉的眼神看着这里,令人对她的脸孔留下深刻印象。
对手是老交情的同伴,瘦小男子用轻松的语气笑着说道:
“是公主殿下叫你来探听情况的吗?”
“是我自己自作主张。再一直乖乖相信你,真不知那个孩子还会遇上什么事。”
“嗯,我是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啦。”
看着朝这里走来的梳妆师,杜艾尔·陶耸耸肩继续说道:
“有动作的不是只有双子都市,从几天前开始,各都市都已经采取行动。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他们都想对鼓城发挥一些影响力。”
他用轻松的语气诉说当今的局势。
“当然,我跟展都很清楚哪个地方有什么动作,常磐姬应该也是。”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杜艾尔·陶没有因为对方质问的语气而动摇,只是说了一句:
“我要在此重塑东和的形势。”

——————————

水流的声音流入耳中。
宫姬专用的朱红马车缓缓前进。
在朱红马车的顶盖下,藤花造型的银饰随着车辆前进而摇晃,在春天的空气里散发出细微声响,只是在流水声掩饰下,谁也没注意到。
“对岸正在下雨吧。”
“真是困扰,竟然正好碰上我们要渡河的时候。”
站朱红马车旁的两位公主正在眺望远处灰暗的天空。
既柔和又鲜明的两个颜色分别是浅黄色和萌葱色。
东和五宫浅黄姬殿下、东和六宫萌葱姬殿下,也是仓濑与牧濑的巫女姬。
并肩而立的两位公主站在位于鼓城东南方的河川沿岸。
她们的前后聚集大约一万名士兵,分别揭示五宫与六宫两座都市的旗帜。
仓濑与牧濑各提供一半的兵力,两阵营的军队会合的地点旁边,是双方过去用来演习的土地,周围几乎没有村庄。对于两个阵营来说,都是最合适的集合地点。
若从鼓城相邻的中央大河出发,此地位在东侧偏下游的位置。从这里沿着大河北上,只需一天的时间就能抵达鼓城对岸。
“这条河不管怎么看都是这么宽广。”
“是啊,负责调度船只的人应该很辛苦吧。”
公主对着眼前的景色述说感想。
中央大河。在两位公主面前滚滚流动的这条大河有着宽广河面,从这里几乎无法辨认对岸草地上的人影。深不见底的河流无法搭建桥梁,乘船变成渡河的唯一方法。
这条水量充沛的河流滋润东和各都市,也分割东和的土地,成了各都市割据四方的原因。
大河东侧以一宫神川为首的大都市虽然拥有巨大力量,可是没有陆路可以通往大河对岸,中央的支配力难以扩及的西侧于是孕育出鼓城、夏目以及贺川等新兴都市。
并肩而立的两位公主侧耳倾听,孕育东和的河水正发出永不停息的水声。水声不会间断,就像水流永远不会间断,两人只是静静眺望眼前的情景。
面对人力无法撼动的水流,人们能做的就只有虚心眺望。
不知是受到雪融的影响,还是因为上游降雨的关系,现在的大河水量丰沛,水流速度特别快。绿色的浑浊河水在春季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特别深沉,两位公主静静看着河水流动。
“不知鼓城现在的状况如何。”
“我们若不加快脚步,常磐姬和空澄姬恐怕就要开始对峙了。”
将东和一分为二的河流,河的对岸就是东和西部,也是由夏目、鼓城还有贺川瓜分的土地。
“采家的春濑阁下没能阻止战争发生。”
“春濑阁下早已预料到这点。”
采家的春濑所做的事情只是打好基础。
三宫与七宫不肯退缩是意料中事。采家在这种情况下提倡和平,一旦遭到两个势力拒绝,五宫仓濑与六宫仓濑就可以正式介入这场纷争。
那是为了营造这种形势所做的准备工作。
双子都市如果唐突采取行动,世间很可能将之解释成为冲动之下的行为。因此才要让民间人士先出手。事实上两个都市都没有人真的期待春濑能够成功,而春濑本身也只是想藉由这次的行动累积自己的经历。
“我们不能只追求自身的和平。”
“我们必须同心协力阻止她们的战争。”
从现在起,双子都市将致力于维护东和的和平,促成割据局势的稳定。
结合两都市的力量阻止战争,这是她们的行动,也是两都市议会的协议。
“为何那些公主要互相争斗?”
浅黄姬的眼神中带着忧伤。
“我们七姬应该是和平的象征。”
萌葱姬轻轻把头靠向姐姬。
两人静静眺望流动的水面,凝视能够轻易吞噬万人兵力的水流。
吹过河面的风让两人背后的旗帜轻轻飘动。

“五宫跟六宫进军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常磐姬不禁咬紧嘴唇。
春濑·采曾经暗示双子都市将会介入鼓城的战事。也因为早知道这一点,常磐姬对于士道将军带来的情报并不感到惊讶。
“对方故意带来与我军数量相同的兵力,看样子是打算趁我军与七宫军两败俱伤的时候,以中立国的身份要求双方和谈。”
士道将军在集合将领的军事会议上诉说自己的见解。
“大家的看法也都一样吗?你们都认为那些人会在下次开战之后到来吗?”
留下侍从与画师,独自出席军事会议的常磐姬询问在场的部下。
“恐怕正是如此。”
坐在并排的将领中间,有人出声回答:
“对方的两位公主或许希望能在大规模的冲突发生之前防患未然,可是两都市的高层都采取最保险的策略。也就是趁着我们两败俱伤,兵力锐减的时候以毫发无伤的兵力介入,如此双子都市便可以为所欲为。”
“然后那两个不切实际的公主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成为和平使者吗?这真是令人厌恶,我们夏目早已为这场战争付出鲜血。”
面对震怒的公主,另一名将领如此回应:
“话虽如此,就算我方有万人的兵力,也很难在短时间之内击败七宫的东征。”
“没有什么计策可以让那些人闭嘴,或是站到我们这边吗?”
公主如此问道,然而包括士道将军在内,现场没有任何将领能回答这个问题。
反而是居于下位的人起身请求发言。
“还有一件事必须向公主报告。”
“说吧。”
简短回答的常磐姬有种不好的预感,因此声音不带一点感情。
“大河上游陆续出现顺流而下的船队,并开始在鼓城北部登陆。”
不好的预感成真了,常磐姬早就料到发生这种情形的可能性。
“这支军队的兵力更在双子都市之上,而且还会更早到达鼓城。”
常磐姬一点也不想听完这则报告。
“他们是那群人吧?”
但她知道非听完不可,于是常磐姬强忍怒气要部下继续说下去。此时士道将军伸手制止那个部下,由他自己继续报告:
“旗帜的徽记是染成绿色的玉石排成真字。对方是二宫锡马,正准备南下的真都同盟军。”
“有看见带着金线的旗帜吗?那面金线围绕的真都公主旗帜。”
公主努力压抑情绪,由于答案几乎已经确定,要压抑愤怒变得格外辛苦。
“看见了。二宫的军队同样也有宫姬随行。”
常磐姬以极不高兴的表情抬头仰望,抬头只看见褪色的营帐顶盖。要是一直维持这种姿势,又有人要说自己不像个公主了,所以她只好重新低头。
“二宫翡翠,那个只懂得买弄道理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一直祈祷不要出现的人们如今全都聚集到附近,常磐姬虽然很不甘心,但也只能勉强不想承认的自己接受现实。
“光是七宫就已经够麻烦了,为何连她们都要插手?这不是我们跟鼓城之间的事吗?”
这个问题并非为了询问,可是常磐姬就是忍不住想这么问。

——————————

“常磐与空澄。为了东和,为了世界,我们必须阻止悲哀的两人。”
搭乘船队沿着大河南下,二宫翡翠姬与旗下的军队在河流西岸下船,改走陆路前往鼓城。
二宫锡马朝鼓城的进军十分突然,用来载运军队的船队并非客船,而是临时征调的大量货船。一直到决定派兵的前一刻,二宫方面丝毫没有露出打算乘船顺流而下的征兆,也没有事先操练军队,因此他们才能够瞒过各都市的眼线迅速进军。
然而为了到达令对手掉以轻心的目的,二宫本身的的士兵也来不及进行准备工作。大量晕船的士兵证明直接渡河前往鼓城并非聪明的做法。
因此他们不得不在途中改走陆路,好让士兵有时间恢复。否则就算到了鼓城,他们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真的非常抱歉。公主殿下依然健朗,吾等却是如此不济。”
指挥军队的将军与掌管政治的大臣个个脸色发青,跪倒在翡翠姬面前。
“我知道各位并不习惯乘船,曾经前往各地真都同盟,与同胞共商大计的我则是早已习惯乘船。相信在各位之中应该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走水路,到目前为止的航程已让我方的速度远远超过其他阵营。能够顺利来到这里,全都是拜各位的努力所赐。”
翡翠姬用温柔的语调慰劳跟士兵们一样身体欠安的指挥官。
“从这里开始走陆路,是我们跟三个都市的人们站在同样立场,用同样的角度互相沟通的必须过程。大家都是生长在东和的同胞,所以我们都要脚踏实地面对他们,还有她们。”
“不过我们锡马一向崇尚和平,像这样派兵前往他国真的好吗?”
发问的人是伺候在公主身边的年轻侍从。
“这里是东和,是统一的世界,也是以和为贵的世界。对于即将来临的真统合来说,鼓城不过只是东和的一个地方,并不是什么外国。我们只是在同一个国家里做我们该做的事,鼓城的人民是跟我们志同道合的同胞。”
穿着一身色彩澄澈的衣服,公主用澄澈的声音说出真都同盟的官方见解:
“为了拯救受到愚蠢纷争所苦的人们,我们秉持正统的权利来到此地。我们并非不请自来,而是为了回应人民的呼唤而来。”

——————————

“二宫公主是被人叫来的?”
“是,鼓城内部赞同真都同盟的异议分子似乎派遣使者向二宫姬请求保护。”
“我想也是,看样子当初真该把那些真都的手下杀光。”
东征将军展·凤一脸正经地这么说。
“将军,他们只是普通的市民。即便赞同他国的理念,他们依然是生长在鼓城的市民。”
副官所言不假,认同真都的人遍布各个都市。
以东和的全新形态为目标,标榜统一国家的他们积极投入政治活动,可是他们没有权力调动军队,本身也不从事任何破坏活动。他们的一切活动都是以促进社会和平为前提进行,也因此这群人虽然碍眼,却无法严厉镇压。
他们不是在战场上交锋的军人,也不是任职于公家的掌权者,像这种以普通市民的身份活动的人别说是处刑,就算只是加以逮捕,对承认鼓城自治权的势力来说都是不可尝试的行为。
“他们也有自己的大义名分吧?而聚集在下游的五宫跟六宫应该也有自己的计策,春濑看来只是个诱饵。”
“采家的年轻首领吗?”
“不管那家伙的行动成功还是失败,那两个都市都会派出联军。春濑应该也知道这一点,之所以会挺身而出只是为了展现自己的胆识还有采家的忠诚。只要能活着回去,他就可以得到相当的名声。如果想在那种年纪就成为大商家的继承者,那么一辈子至少要做一次没人认为办得到的事情才行。”
事实上展·凤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理会采家的春濑。因为他早已预测到眼前的状况,接见春濑只是基于礼貌跟一点玩心而已。
三名副官其中一人用激动的语气发言:
“北边的二宫锡马号称有一万五千兵力,东南边的五宫六宫联军号称有一万兵力,南边跟常磐姬会合之后的三宫夏目也有一万兵力,这就是目前包围鼓城的军势。”
语气中隐含着希望空澄姬带领的援军尽快赶来会合的意思。
目前驻扎在鼓城南方外城的东征将军共有七千兵力。至于配置在鼓城内部的少数七宫军与鼓城军都无法调动,否则将缺乏足够的兵力压制鼓城里的异议分子。要是鼓城内部发生暴动,甚至出现大规模叛变,情况将会变得无法收拾。
“敌军宣称的兵力跟实际数字起码有五百到一千的差距。而且这些都市并非站在夏目那一边,有些人甚至还有后续动作。”
低头看着地形图,展·凤用沉稳的态度对聚集在本阵中的部下展现无比的自信。
“真正头痛的人不是我们,或许是夏目也说不定。”

——————————

“左府阁下,我问你。”
我,七宫空澄姬在夕阳西下的时刻走下朱红马车。
雨已经停了,只是天空还是一片灰蒙蒙,昏暗的四周只有篝火照亮神社境内的小型祭祀场。
这里是散布在东和各地的高台神社之一,唯一的设施就只有举行季节性祭典以及居民集会时使用的小小社殿。那是我今晚住宿的地方。受到鼓城管理的这些设施偶尔会被王族或是要人当成投宿之处。
像这样的设施几乎一定建在广场或是杂木林的旁边,大部分的士兵都在那里搭建野营。从这里可以听到远处敲打木椿的声音、答数的声音还有搭建营地的人们发出的嘈杂声。
在昏暗的神社境内,明亮的篝火照亮仍然潮湿的石阶,石阶上的左大臣以恭敬的姿势和我面对面站着。
“请说,公主殿下。”
回应我的是左大臣,而不是平常的杜艾大人。
于是我也摆出空澄姬的表情。
“眼前的事态都是计策的一部分吗?”
“并非全部。”
“常磐姬与空澄姬的对立,二宫、五宫、六宫的三位公主、三个阵营分别采取行动。请问这里头到底有多少是出自于两位的计划?两位又打算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
老实说,我知道展大人跟杜艾大人并不会拘泥于区区的贺川或是鼓城。
取得天下。如果他们说的话是真的,那事情闹得越大对他们越有利。所以他们一直在策划一些事情,并且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采取行动。
这让我感到非常可怕。
光是面对琥珀姬一个人就已经够辛苦的了,如今几乎所有的公主都聚集到鼓城周围。
事情的发展远比我想像中的更加混乱。
或许是因我身为公主的气魄不够,官居左大臣的人也放松原本拘谨的姿势。
说起话来也柔和不少:
“局势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所以我才打算利用它。为了拉拢鼓城,也为了确保七宫贺川的独立地位,我们非得利用现在的局势不可。”
说话的声音跟表情,不管从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来看,都很有杜艾大人的风格。
“您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做了什么事?”
对杜艾大人来说,看不见的工作原本就比看得见的工作还多。展大人今年春天一直留在鼓城,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指挥军队,也因此他们做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
我认为非得好好问清楚他们在做些什么才行。虽然可能为时已晚,但我想知道,也觉得自己非知道不可。
“其实我们什么都没做。”
“骗人。”
“是真的。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累积钱财与力量。在这段期间有人采取行动,制造出一些情势要我们去面对,我们只是把握机会利用这些情势而已。这就是真相。”
杜艾大人的表情非常认真,我决定姑且相信他。
“这个情势到底是谁制造出来的?”
自己亲手握刀前进的常磐姬与夏目、佣兵将军与他手下的一门、以真都同盟之名积极介入的二宫、有着深厚同盟关系的五宫与六宫,还有采家的春濑这号人物,我回忆起过去听过的名字,开始思考他们的事。
然后我想到头戴黑帽,身穿黑衣的背影,心中涌现一抹不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人在看得见的地方,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行动,数不清的影子在世界上交会,让人看不清哪个是谁的影子。
“是谁……呢?其实答案很简单,要事前对你说明也很容易。”
我看见这个人特有的带点困惑的表情。
然后杜艾大人像个演员一样,用演戏的语气说道:
“藉由煽动各个势力制造出眼前局势的人,正是旧四宫。没错,就是鼓城。”

六节 双姬

“鼓城?”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我一时忘了用公主的声音说话。
“没错,居住在鼓城的人,还有外界跟鼓城有所联系的人,一切都是他们找来的。”
杜艾大人清了清喉咙,然后继续解释:
“一开始先以同盟国的身分请求三宫夏目协助打倒七宫,一旦七宫与三宫开始冲突,两者必定有一方会因此溃败或失势。你应该也能理解,这对鼓城来说是件好事吧?占领自己的七宫,还有关系原本就不好的三宫,只要削弱任何一方,对夹在中间的鼓城来说都是求之不得。”
这我可以理解。
从鼓城的角度来看,不管是七宫还是三宫都是麻烦,如果对手比自己弱小也就算了,应付强大邻国的压迫可是件辛苦的事。所以鼓城才会在表面上顺从七宫贺川,可是又在私底下要求三宫夏目发动解放作战。
只要其中一方取得明确的优势,鼓城内部的兵力就会表态支持,如此一来至少可以把两股势力其中之一驱逐。
“他们一方面邀请你参加春季祭典,一方面又藉由琥珀姬的名义要求常磐姬解放鼓城。我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透过正式的对话或文书提出要求,但起码他们一定有如此暗示常磐姬。因为他们知道,不管是为了国家或为了私情,这个以性情刚烈闻名的武斗公主一定会采取行动。他们的目的是让你跟她都来到鼓城,好让两军发生冲突。”
“可是这样一来,鼓城的领土不就变成战场了吗?”
我不禁这么问,实在无法想像竟然有人会故意让自己的国家变成战场。
如果这次的战争使人民流血、城镇陷入火海的话,去年才受到战火摧残的鼓城就会再次蒙受巨大损伤,这让我无法理解杜艾大人说的话。
“你在这里,而常磐姬在那里,你应该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所以才会过来的吧?”
眯起眼睛的杜艾大人用温柔的语气如此说道。
“啊?”
我大概可以理解宫姬来到这里的理由,以及为何没人阻止我们离开自己的国家。
不管是身为贺川议会的府中,还是府中背后提供财政支援的一叶都只是提出形式上的反对,而且很快就默许我的出巡计划,我大概可以知道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展跟士道将军,再加上雾羽·良沙。如果只让这些军人聚在鼓城,结果必定是血流成河。你不就是因为讨厌这点所以才来鼓城的吗?宫姬是和平的象征,就算不用政治力直接影响,只要公主待在这里,冲突的火花自己就会减少。你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来到这里,而常磐姬多半也是。虽然程度有所差异,但她应该也不想以战争指挥官的身分闻名。”
我好像发现某件非常重要的事,又说不清楚是什么,所以我用焦躁的心情等待我的左大臣继续说下去。
“既然两边的宫姬都已到场,两军自然不会发起不名誉或是勉强的战事。要让这场战争形式化,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形势了。”
“怎么会这样?那我们岂不是打从一开始就被鼓城操纵了吗?”
直到现在我都没发现,这让我有点不甘心又有点难过。虽然我只是个象征性的公主,但我很努力想要扮演自己的角色。然而一想到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就不禁害怕了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站在坚固的石板路上,可是脚上的高跟鞋让自己连站都站不稳。
“去年的战争让鼓城发现到自己无法靠军队战胜他国,然而他们也不想就这样乖乖屈服于其他拥有强大军队的都市。毕竟除了琥珀姬之外,他们并没有失去太多东西,所以现在的他们仍然保有充分的力量,并且努力用自己的方式夺回独立的地位。”
“杜艾大人不想让鼓城称心如意,所以故意放慢速度,不急着到鼓城跟展大人会合吧?”
照理说我们的身分是援军,但这个庞大的巡行队伍直到现在都没有加快速度的迹象。就算是为了要让对方掉以轻心,这样做也未免太过火了。
“说真的,对我来说这是最完美的剧本呢。就是展在双方的公主殿下到达之前击退士道将军,营造出七宫成功保卫鼓城的形势,然后再让空澄姬在鼓城向常磐姬提出和谈的要求。如此一来既可以堵住鼓城那些异议分子的嘴,往后三宫夏目也无法任意发起战争。”
“不过事情通常不会这么顺利吧?”
并非世上的任何事都会照着这些人写的剧本发展。虽说这样一来对我和七宫贺川来说情势有所不利,但不知为何,我的心里隐约有种安心的感觉。
“士道将军,或者是夏目实际掌握政权的执务院中的某人对于我们还有鼓城的动向掌握得相当准确。佣兵将军大概也发现这件事,不过刚加入三宫不久的他并没有太多发言的机会。”
为了整理杜艾大人所说的话,我的头好像痛了起来。两颊开始发热,那并非只是身旁的篝火所造成的。
“要继续说下去吗?还是到此为止呢?这个地方的领袖等着要跟我们打招呼,而且晚餐时间也快到了。”
到了这个地步才考虑我的状况,反而让我有点困扰。
虽说继续讲下去也是没完没了,但如果就此打住,我的心里会有太多的疑问,所以我决定把想知道的事情全都问清楚。
我努力摆出公主殿下的表情看着杜艾大人的眼睛,篝火的亮光在他眼中闪烁。
“其实我们并不知道是鼓城里的哪个人做出这些事,他们绝不会有明确的行动。因为若是让人看出这是出自他们的行动,他们就会遭到处分,因此他们都是采取间接行动。他们很清楚,只要缺乏明确事证,展跟我都无法以武力或是法令来约束。”
“所以他们才会让琥珀姬背负不明确的背景?”
我有点心痛。
“没错。只要让琥珀姬跟她身边的人扛下责任,使在背后操纵鼓城的其他人就不会遭到追究。这就是去年那场战争背后的真相。”
“下一个问题。为何其他公主们也跟着采取行动?”
“她们,或者是说那些都市也是鼓城找来的。鼓城请求他们前来阻止邪恶的三宫跟七宫,而各都市则是基于本身的考量接受这个请求。”
“这些都市是由同样一批人叫来的吗?”
“这个嘛……可能是也说不定,但我想鼓城那群人也分成好几个派别。有的人不想看到三宫或是七宫任何一方获胜,甚至觉得与其如此还不如归顺其他势力;有的人想要跟力求中立的五宫六宫加深关系;有些支持改革路线的人倾向归顺以东和的真统和为目标的二宫;还有人想把所有的势力同时叫来,让每个势力彼此牵制,如果能让这些势力互相残杀更是好上加好。”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杜艾大人提到一件令我非常在意的事。
我听到一句话——所有的势力。
只有一个势力,从开始到现在,就只有一个我熟知的势力没人提及。我心里很害怕,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提起那个在东和无人不知的势力,那里还有一位公主。
杜艾大人察觉到我的变化,用平静的表情淡淡说道:
“没错,鼓城跟每个地方都有接触。不管是看得见的形式或是看不见的形式,东和的所有势力都是他们的目标。”
我咽口口水,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依然紧张到双腿发软,总觉得连双手都使不上力。
“一宫神川也是。鼓城内部也有人希望能归顺东和原本的中央政府。在二宫锡马的一万五千兵力后方,最后一支外来军队正在南下。”
“那个人在吗?”
我努力压下变高的音调询问。
杜艾大人点点头,语气温柔得有点可怕。
“来者是一宫神川的黑骑团,东和最强的骑士。统率他们的领袖是东和一宫黑曜姬殿下,也是你们七姬的长女喔。”

——————————

眼角瞄到什么东西。
翡翠姬回过头,修长的眉毛皱了起来。
“那是什么?”
公主的话惊动周围的侍从,大家纷纷顺着公主的视线看去。
上岸之后的二宫锡马并未马上出发,而是待在原地过夜储备体力。就在驻扎营地旁边,翡翠姬留在靠岸的船只的甲板上,与侍从商讨明早的行进路线。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
隐身暗夜的大河传来隆隆水声。没有月亮的夜晚,整个大地笼罩在深沉的黑暗里。
只有二宫军营地的篝火照亮河畔的人影与夜晚的大地。
翡翠姬往上游眺望,想找出远方二宫锡马的灯火,忽然出现的微微光芒吸引她的注意。
漆黑有如无底深渊的巨大河流隐约浮现小小光点。
公主在暗夜中定睛一看:
“是船。竟然有人在这种夜里顺流而下。”
如果光点是挂在船头的灯火,那么船的数量绝对不只一艘。
有五个光点。
虽然因为黑暗的关系,无法判断与对方的距离,还是可以看出光点逐渐变大。
从灯火的高度判断,来者应该是相当大型的船只。
“我方的后续部队这么快就到了?”
面对公主的询问,侍从摇头说道:
“不可能,我们已经把能用的船都带来了。”
“这样的夜里不可能一次出现五艘民间的船。这样说来,那就是朝着鼓城前进的其他势力。”
听见公主的判断,侍从显得十分慌张。
发现异常的士兵也纷纷在暗夜中举起火把,发出各种声音。
随着水波上下摇动的船影渐渐出现在河岸旁的二宫锡马将士面前,四周掀起一阵骚动。
在他们认清对方的身分之前,敏锐的公主早已看出来者并非我方的船舰。
“不管是从陆路或是从水路,必须南下才能前往鼓城的都市,全东和就只有两个。其中之一是我们真都锡马,另一个就是旧王都一宫神川。”
放下船帆,顺着水流在暗夜中不断靠近的黑影,一片漆黑的木船身影越来越清晰。
在东和各势力里,只有一宫神川旗下的某个集团使用漆黑的船只。
“一宫亲卫队黑骑团,也就是说你也在那里吧。”
翡翠姬凝视逐渐逼近的灯火,她的亲卫队长来到她身边,单膝跪地:
“吾等已做好攻击的准备,请公主殿下下令。”
“先等等,我方绝不能主动出手。”
翡翠姬头也不回,声音平静到近乎冷漠。
无视于周围人们的骚动,翡翠姬伫立在原地,视线紧盯着前方的黑船。
可以听见笨重船身前进时发出的低沉声音。
四周陷入更大的骚动。
黑船已经来到相当近的距离,可以清楚看见船侧画着一宫的徽记。然而翡翠姬不理会船上士兵手中的长枪,还有篝火照耀之下闪闪发亮的箭簇,她把视线集中在五艘船里最大的一艘,聚精会神看着那艘船的船首。
终于看见了。
一道仿佛跟周围的暗夜融为一体的黑影,穿着宽摆公主装扮的身影就伫立在船首甲板——那是公主的身影。
甲板上亮起新的灯火,可以隐约看见许多身影屈膝围在公主旁边。
甲板随着水波上下起伏,发出沉重的声音。身穿黑衣的公主站在接近船首的位置。
灯火照亮胸前的黑曜石与黑帽子上头的银饰,还有白皙端正的脸孔。
长长的黑发,花瓣一般展开的羽织衣袖随着夜晚的河风飘动。
就在她的背后,一身黑色甲胄的骑士团手执弓箭与盾牌整然在甲板上列队,身影随着船的接近浮现。整齐划一的军装使得他们比东和任何士兵更加刚毅。
在黑暗中浮现,又与黑暗融为一体,这就是黑姬与她的手下。
“东和一宫黑曜姬殿下。”
如同翡翠般深沉又冷澈的声音从翡翠姬口中流泄。
双方的船太过接近,激起的水流让人脚步踉跄。
站在甲板上的黑衣公主与法衣公主终于看见对方。
这是两位公主第一次面对面接触。

——————————

彼此凝视的时间很短。
顺着水流前进的一宫公主瞬间超过停靠岸边的船。
“在我还是黑叶的时候,曾经从远处看过她。翡翠的公主还是跟以前一样美丽。”
二宫锡马的灯火已被抛在后头,一宫黑曜姬没有回头。
“太危险了,若是对方射箭该怎么办?”
手持大盾的骑团长跪在一旁,打算在情况危急的时候,舍命保护黑衣的主人,如今终于可以露出安心的表情。
“我信任骑团长,更信任这里的千名骑士。”
“也只有一千名骑士。剩下的四千人正从陆路朝着鼓城行军。光靠我们无法对抗二宫锡马的一万五千兵力。”
“东和最强的各位绝对可以应付不擅远征的二宫军。而且二宫翡翠姬绝对不会弄脏自己的双手。对她来说,名声是最重要的财产。”
位于大河东侧的一宫神川与二宫锡马互为邻国,所在的位置是东和文化圈中心地带,从大河西侧最大的都市鼓城看来都是位在东北方。
二宫锡马先是往西行军到大河上游,然后再沿着中央大河南下。紧追在后的一宫神川也准备了船只,可是能够调动的船只所剩不多。
王室专用的船只每艘只能容纳两百名骑士。
因此主力的骑兵只能改走从神川通往鼓城的西南官道,打算在距离鼓城很近的上游会合。
一宫的计划是利用五艘船分批将整个骑士团运到大河西岸。
在这种情况之下,距离鼓城太近并不是件好事。万一在上岸的过程中发生战斗,骑士团将无法顺利集结。
“即使全军到齐,我军也只有五千兵力。如此兵力别说是二宫的一万五千,就连七宫的守军数量也在我们之上。这场战争对我们来说实在太过不利。”
向公主进言的人是她的政治顾问。这名老者是一位政治学家,在神川议会及元老院都有人脉。虽然没有实际的政治影响力,但也是象征性公主身边的心腹之一。
“说服议会花了太多的时间。结果他们就这样放任二宫锡马从神川旁边通过西进。如果真的等到西军阁下备齐兵力再行动,一切早已结束了。”
黑曜姬殿下说的一点都没错。
神川议会故意不采取任何行动,因为他们乐见二宫锡马因出兵而内部空虚,甚至期待二宫军在鼓城遭受损失。他们认为只要在局势稳定之后派出大军,向各方宣示正统政府的意向就行了。
然而不久前鼓城却派遣使者向神川表达归顺的意愿,这让情况出现一些改变。有人认为全东和自称宫都市的每个势力都参与这场战争,一宫若是继续袖手旁观,势必会失去民意支持,神川议会也因此争执不休。
因此一宫的黑曜姬决定独自前往鼓城。
她亲自向议会谏言,只要一宫也像其他势力一样派宫姬亲自前往,人民就不会拿东和其他都市跟一宫神川作比较,一宫神川也可以因此保住民心。而身为王族与公主专属亲卫队的黑骑团没有固定驻地,因此是唯一能随宫姬前往任何地方的游击部队。
即使如此,她还是无法立刻出发。
“毕竟神川议会里也有真都的支持者。”
“公主殿下,这样说太过火了。”
顾问在一旁做出劝诫,五官端正的公主侧眼说道:
“一方面牵制我,一方面对东和各都市施压,想藉此赢得崇尚和平的名声。二宫锡马的翡翠姬,我不会任她如此为所欲为。我们神川绝不是屈居在二宫锡马之下的国家。”

——————————

“一宫神川的黑曜姬啊,你以为我们锡马会永远屈居神川之下吗?”
目送对方船尾的灯火远去,翡翠姬向随侍在侧的重臣说道:
“神川议会之中也有许多真都的支持者,他们会替我们牵制西军跟黑曜。而我们则会利用这段期间开辟和平之路,同时树立我们在东和的正统地位,这才是我们此次出兵的目的。”
她的眼光扫过每个政治部门的重臣。
“然而为什么那个黑公主能够如此迅速地来到这里?神川内部各势力正忙着互相斗争,照理说现在应该是我们真都一展抱负的最佳时机不是吗?”
穿着法衣的身影沉痛地诉说心中遗憾,重臣们纷纷低头。
“吾等可以体会公主殿下的心痛,可是船团的船长一致认为,从方才几艘船的大小还有船速来看,每艘船都是在超载的情况下急忙出航。可见黑骑团应该只有极少数兵力提早出发,漆黑的装扮只是虚张声势。我们万不可以受到迷惑,只有我们才是在万全的计划下来到此地,此乃不可动摇的事实。”
“那个黑公主只是在虚张声势吗?”
“正是如此,即使是可怕的黑骑士,单凭这样的数量依旧不足以产生吓阻的作用。对方的主力部队应该还在后方,而且是舍弃水路改走陆路。在对方的兵力会合之前,我们以及五宫六宫将可先一步对鼓城施加压力。”
“是吗?的确,刚才现身的只是亲卫队而非正规军,看来一宫神川内部的有心人士确实发挥了影响力。”
翡翠姬用食指轻触嘴唇,点头表示理解。
“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目标是进入鼓城。到达之后先前往鼓城的临时政府,向七宫的东征提出和平的呼吁,一切按照当初的计划进行。各位可有问题?”
“是!臣等立刻将公主殿下的决策告知真都旗下所有人。”
深深行礼之后,重臣陆续回到本身岗位,翡翠色的公主凝视重臣们离去的背影。
在篝火照映之下,虽然是在暗夜,还是可以看见部下们已经从混乱之中恢复,开始在各自岗位认真工作。
双手扶在身边的船缘上,翡翠姬轻吐一口气。
闭上双眼,任由身体感受春天夜里带着微微暖意的空气。
“果然是喜欢夸饰的公主。这就是一宫的公主还有她的私人军队啊。”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试着侧耳倾听流水的声音。
“不但模仿我们的计策,还偷偷摸摸地从背后赶过,看来黑姬也堕落了。绝不能让直到现在才来搅局的神川有搞鬼的机会。”
一闭上眼睛,在水面上摇晃的船发出的水声、人们的喧嚣,还有远处夜行性鸟类的鸣叫声一下子传进耳中。
脚下的船身随着水流轻轻摇晃。
翡翠姬任由身体感受水流带来的波动,过了一会儿,她重新睁开双眼。
“为了东和真正的未来,必须建立由我们锡马主导的新秩序。”
抬头仰望夜空,遮住月亮的雨云逐渐散去。
“我以翡翠之名立誓,绝不会让其他公主为所欲为。”

——————————

“全都是些为所欲为的家伙!”
三宫常磐姬毫不隐瞒心中的不满。
出席军事会议的将领们个个露出深有同感的表情。
五宫仓濑、六宫牧濑、二宫锡马,还有一宫神川。
每个势力都宣称追求和平,纷纷介入鼓城的纷争。
“这些都市去年什么都没做,到了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说话。与七宫交战、士兵付出鲜血、消耗人民赋税的人是我们。可是现在这些什么都没做的家伙竟敢号称鼓城的保护者,还想私吞所有的利益,简直就是厚颜无耻。”
无论是哪个势力带来和平,三宫夏目与七宫贺川都被当成坏人。
“这也是鼓城做的吗?是鼓城的阴谋吗?”
“恐怕正是如此。”
三宫夏目军的指挥官士道将军如此回答。
“鼓城大概认为与其被卷入我们的决战之中,还不如引进其他势力,藉由让各个势力互相牵制来消弭战争。对生活在那块土地的人来说,最好的情况就是我们与七宫都从鼓城撤退。”
“所以他们才一方面笼络七宫,邀请东征前来驻守,一方面以解放鼓城为名向我们三宫请求援军是吧?”
常磐姬满腹怒气,深红色的阵羽织随之摇动。
“这样一来我们跟小丑有什么两样?我们要做的事应该只是迎战七宫,然后把东征打倒而已,为何我们得像这样被各股势力耍着玩呢?”
原本单纯的目的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复杂,想到这里,武人出身的公主不禁仰天长叹。
话虽如此,鼓城也不想被三宫与七宫玩弄于股掌之间。只因为一次的战败就得屈从他人的指挥,这对鼓城的居民来说是无法接受的事。
利用这场纷争引来各方势力,让各国之间互相牵制。如此一来,本身还保有雄厚实力的鼓城想在不久的将来取回独立地位绝不是件难事。
鼓城的做法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然而在性情正直的常磐姬看来,这些行为只能说是一连串的阴谋诡计。
“先是为了保身舍弃琥珀,这次又打算利用我逼退七宫,鼓城的良心已经败坏至极。既然如此,我们三宫夏目又何必配合那样的家伙。很久以前鼓城跟夏目曾经互相仇视,现在看来那也是很合理的吧?”
虽然知道说了也没用,但公主还是说出心中的话,而且这也是在场的每个人都有过的想法。只是他们也知道,世事就是如此变幻无常。
“看来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面对沉默不语的诸将,常磐姬低头闭上眼睛,忍受她不喜欢的气氛。
忍耐到最后,她叹了口气:
“接下来该怎么做?站在前线的各位,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只要是对我们三宫夏目有利的意见,我一定会照办。”
听完公主好不容易说出来的一句话,最先开口回答的人依然是士道将军。
“向各都市主张我方的正当性,并请他们提供支援打倒七宫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没有人想弄脏自己的双手吧?”
常磐姬“哼!”了一声点头表示同意。
就算取得其中某个都市支援,其他都市恐怕也会站在七宫那边。如果让三宫夏目成功占领鼓城,剩下的每个都市都会感到不满。就算三宫主张拥有正统权利,各都市最可能的做法就是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
想同时拉笼好几个都市就更难了。
愿意支持我方的都市势必要求某些回报。对于财政状况出现危机的三宫夏目来说,唯一能够提供的回报就只有让对方分享在鼓城的利益。如此一来,自己劳民伤财调动军队所得来的利益就会平白减少。
“在这种情况下,我方能做到的最好方法就只有一个。”
听见士道将军这么说,常磐姬睁开眼睛,抬头看着他。
“说来听听。”
“我军在明天日出的同时开始进军,出兵攻击在鼓城南部设防的东征将军展·凤。”
在各势力到达并介入和谈活动之前击溃七宫军。只要能够打败东征将军,或是对七宫军造成一定程度的打击,其他势力就算介入也无法产生太大的影响。
解放鼓城的最大功臣不是为和平奔走的各都市,而是付出鲜血逼退七宫贺川的三宫夏目。
“这是我们本来的方针,也是上上之策。但是我们可能如此快速获得胜利吗?”
常磐姬的语气透露对自军胜利坚信不移的信念,可是她也不得不怀疑怎么可能在短时间之内分出胜负。
七宫的东征将军展·凤是上一场战争的胜利者。虽然只要攻进对方阵营就能获胜,可是对方是在官道要冲的山丘上建立外城,绝不是容易应付的对手。
“正面交锋,唯一能做的就是凭实力克敌致胜。”
七宫的增援还在远方,而常磐姬率领的部队已经来到这里。士道将军身为武士的自信告诉他这场战争绝不会输。
听见士道将军豪气干云的宣言,诸将也跟着点头。
虽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可是身为武人,对于一心想要洗刷上一场战争之耻的他们来说,无论谁都认同将军的决心。
“士道的决心很好。”
所以常磐姬也明快表示赞同,然而心中还是有所迷惑。
“不过七宫军会不会因此死守阵地?难道他们不会趁着这个时候接受其他都市的介入吗?”
跟三宫夏目比起来,七宫贺川比较能够接受其他都市的干预。与其长期占领鼓城,利用这次机会从鼓城撤退或许对七宫贺川更有利。
为了保障本身的独立割据,七宫贺川只需做到这种程度就够了。只要能在鼓城留下部分权利跟影响力,今后的局势仍然对他们有利。
“那是不可能的。”
回答公主问题的声音并不是士道将军,也不是一旁列队的诸将。
声音是从外头传来,众人的视线开始寻找说话的人。
在士道将军的帐外,一个高大的身影被守护在入口左右两边的哨兵挡在门前。
透过他的肩头隐约可见背上的长刀刀柄。
“回来啦,佣兵将军。”
听见士道将军的话,哨兵们让出一条路。
“属下完成探索敌地的任务。”
高大的身影走近帐内,常磐姬用充满信赖的眼神看着他。
“好久不见了,雾羽。说吧,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不过请容在下先向前线指挥官士道将军报告此次任务的成果。”
“应该的。抱歉,是我太心急了。”
对方言之有理,所以公主爽快地致歉,然后退到一旁。
雾羽·良沙来到士道将军面前,挺直身躯敬礼:
“根据搜索的结果,东征将军除现有的兵力之外并未安排其他的奇袭部队。另外七宫空澄姬与增援至今仍在后方,尚未与东征将军会合,吾等一门已确切掌握援军的行踪。报告完毕。”
“探查敌情很辛苦吧?我方是否有所损伤?”
“与敌方前哨部队的接触造成若干死伤,但不影响任务的进行。”
“我知道了。接下来就请你回答公主殿下的问题,说明一下你刚才对七宫的见解。”
“是。”
面对士道将军的身体转向常磐姬,视线对上正在点头的公主。
“东征将军是个充满野心的人。比起七宫贺川的繁荣,这个男人更在乎自己的胜利。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屈服于各方势力的压力。”
“喔,也就是说他会跟我们决一死战吗?”
“不、这个男人会想得更加周到。他不像我们是个纯粹的军人。”
常磐姬有点不懂雾羽话中的含意。
“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男人恐怕早已预料到眼前的状况。除非我军出现重大失误,否则他从头到尾就不打算与我军决战,因此才会把七宫的公主请来。”
雾羽说出自己早已隐约得知的事,所以常磐姬静静呼出一口气。
她沉默不语,不是为了思索要说的话,而是想让自己的心情冷静,然后视线转向她的部下。
阵地的指挥者,负责这场战争的将军静静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士道啊,难道他们也跟我们一样吗?”

——————————

正当画师绘津在常磐姬的帐中尽情挥洒画笔时,结束漫长军事会议的常磐姬终于回到营帐,时间已接近半夜。
“你总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啊。”
脱下身上的深红色阵羽织,常磐姬随手从散乱的桌上拿起一张素描。
“啊、那个是……”
画师还来不及把画抢回来,突然飞来一拳打中他的头。
“咚!”的一声,结结实实的一拳。
“哇啊!打人啦!公主殿下打人啦!?”
“活该!你画的是我的脚踝吧?”
这张素描画的是从足袋缝隙露出的女人脚部。从脚上足袋的豪华程度来看,毫无疑问是常磐姬的脚。不知为何,这张素描画得特别仔细。
画师大概是凭着看见常磐姬在房间休息时的记忆画出这张画的吧?公主一看马上怒火中烧。
“你就这么喜欢女人的脚吗!?”
“也不是啦……该怎么说……脚踝不是很好吗?人的关节画起来可是很有趣的,那可是人体的神秘之处啊。”
“你这个好色的家伙!”
“咚!”的一声,又挨揍了。
“唉呀,公主殿下这么粗鲁不好吧?”
绘津一边按住头一边抗议,其实也没有那么痛。
常磐姬当然有手下留情,绘津也早就习惯在工作的地方被打。这个男人不管到什么地方,做的事情都没有太大差别。
“对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随口掰出一套理论之后,画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如此问道。
如果不是发生什么事,这个公主再怎么样也不会随便动手打人。这名画师靠着自己的直觉,感觉到事态的变化。
常磐姬没有把视线转向画师,在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后说道:
“明天一早,士道将军会率领我军将士攻击在鼓城南部要道建立外城的东征将军。我会给你通行证,你快逃吧。”
决战的时刻到了,画师的表情变得严肃。
搞不清楚状况的自己陪伴公主走到这一步,其实绘津本来就跟这场战争无关。
现在公主命令自己逃跑,虽然很想照办,可是绘津还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待在这个地方。而且他也无法放着看起来意志消沉的公主不管,自己一个人独自逃走。
“接下来会怎么样?公主殿下也要跟那个东征战斗吗?”
对绘津来说,这两个人都是照顾过他的人,绘津觉得自己无法置身事外,所以才会这么问。然而公主迟迟没有回答,只是有气无力的任由四肢随意伸展。
经过漫长的沉默,公主终于开口了:
“我的对手是七宫的公主。接下来我得跟本队分开行动,我会带领这次带来的所有增援部队,前往七宫通往鼓城的路上埋伏。”
公主要跟公主开战吗?画师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可是常磐姬摇头否认。
“我是宫姬,你应该知道吧。”
说话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确认,画师点点头。
“七宫的公主也是一样。我们三宫夏目的执政院是以慰劳前线将士的名义允许我出征,而七宫贺川的议会则是以亲善大使的身分把空澄姬送到鼓城。两个都市都一样,我们并不是为了战争才来到这里。虽然我想放手一战,士道与东征也想一战,但两个都市并非打从心里希望战争。”
“喔?”
画师不太明白公主说的话,还是努力试图继续听下去,常磐姬看着他露出苦笑:
“总而言之,打从一开始,我们三宫夏目跟七宫贺川就一直互相暗示对方在紧要关头可以讲和。证据就是我还有空姬。”
画师还是无法理解,只能呆呆看着公主,她虽然与自己同年,但表情却显得成熟无比。
画师面前的常磐色公主,把视线望向远方——
“原来我才是小丑啊。”
发出带着自嘲意味的笑声。

——————————

不知不觉,东和的公主全都聚集在此。
所以虽然夜深了,我还是辗转难眠。
换成平常的我,这时候早就进入梦乡,可是我现在还是睁开眼睛看着已经熄灭的灯笼反射外头的亮光。
房间外站着好几个负责警卫的哨兵,这些士兵将会一直保护我直到早上。他们所用的灯火从木门的缝隙透射进来,在房里形成微微的光亮。
这里是距离鼓城最近的驿站,此地的老旧神社自古以来就一直被王族、贵族还有使节团当成途中的栖身之所。
右边的房间住着梳妆师,左边是侍从团的房间,左大臣的房间则在比较远的地方。
靠着些微的亮光,我开始思考很多事。
杜艾大人似乎早就预料到现在的状况。
展大人恐怕也是。
他们两个都知道,要一直占领鼓城是困难的。
如果能像上次那样迅速迎战三宫夏目军,向各界展现压倒性的战力,结果可能完全不同,可是在他们的预测里,这样的情形是不太可能实现的。
即使如此,要和谈仍然不是这么容易。前一场战争的遗恨使得双方很难接受对方。
所以他们两个才会利用各势力做为催化剂,打从一开始就不断寻找与三宫和平共存的方法。
事情似乎就是这样。
不仅是跟七宫贺川,三宫夏目跟每个势力的关系都不好。
与其在各势力的压力之下被迫退兵,还不如透过七宫与三宫的直接交涉找寻和平之道,如此还比较容易营造出对夏目有利的状况。
在这种情况下,身为七宫公主的我只要在明天对三宫常磐姬送出和谈的使者,这场战争应该就能落幕了。
如果和谈的条件包含暂时解放鼓城,以及减免三宫夏目对鼓城财界的债务,对于现在的夏目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我方多半已经跟推派常磐姬的议会,也就是执政院的人们定下密约。虽然没有人明白地告诉我,但杜艾大人的话隐约给我这样的感觉。
一方面在背地里进行谈判,一方面又让军队交战,只要某一方露出破绽,另一方就会毫不留情加以驱逐。
这就是隐藏在这场战争背后的事实。
两军一直以来的冲突都是为了争取优势。可是在双方都没有露出破绽的情况下,两个都市的公主都来到前线的现在正是和谈的最佳时机。
宫姬本来就是各都市的和平象征。
“可是真的能够这么顺利吗?”
我忍不住喃喃自语。
上一场战争跟这次的战争造成众从死伤,在这种情况下,单靠议会与议会间的私下交易来进行的和谈真的能够成立吗?
听说常磐姬是个性格刚烈的人。
随时可能发生突如其来的战斗,而且鼓城内部应该也有人不愿见到三宫与七宫谈和,更重要的是,其他的公主都在附近。
“如果在杜艾大人他们完成和议之前,其他的公主就以解放鼓城的名义发动战争的话又该怎么办?如果她们抢先跟三宫夏目建立同盟的话怎么办?”
刚才我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没有问杜艾大人。
不过这些应该也在他们的考虑之中吧。
不管是要继续奋战,或者是要放弃鼓城,他们都准备了相应的策略跟大义名分。七宫可以为了保护鼓城不受其他邪恶势力侵袭而战,也可以为了不让鼓城陷于战火之中而撤退,那两个人应该把两种剧本都准备好了。
“夏目应该不会跟其他都市同盟。”
棉被中的我如此安慰自己。
三宫夏目并不想欠任何都市人情。之所以会跟我们谈和,也是基于本身奋战到底而且绝不撤退的决心。对他们来说,和平应该要靠自己的双手争取。
如此一来,剩下的鼓城就能以两个都市仲介者的身分重新出发。比起受到七宫占领的日子,鼓城人民的生活一定会改善许多,三个都市的未来都会比现在更加光明。
“可是……”
那个人来了。
有着黑色长发、身穿黑色服装,还有黑色帽子的背影。
我想起天空降下细雪的那一天,在我的目送下离去的背影。
一宫的黑曜姬殿下究竟抱着什么心情率军前来?
或许那个人只是单纯为了寻求和平而来,但是我觉得她看得出杜艾大人在背后所做的事,我想她应该另有目的。
还有二宫的翡翠姬,既然她不断提倡和平,为什么她带来的军力比其他势力都要庞大呢?五宫与六宫的两位公主殿下又打算介入到什么程度呢?
我越想越难以入眠。
然后我想到:
“常磐姬是不是跟我一样烦恼呢?”
如果是的话,我想试着跟她见个面说说话。虽然很害怕,但我有很多事情想要问她。
黑曜姬殿下还在远方,但常磐姬和我就在不远的地方凝视着彼此。

——————————

早上了。
天空朦胧露出鱼肚白,空气仍然冰冷。
星光与月光逐渐稀薄,只剩下微弱的光芒,照理说现在应该是一片寂静的时间。
然而四周都是忙碌的人们,阵阵的喧嚣似乎让空气变得温暖。
身穿深红色阵羽织,肩上背着长刀的背影就在前面,画师绘津追了上去。
“你不逃走吗?”
穿着阵羽织的背影头也不回地问道。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就让我陪你到最后吧。”
其实不敢一个人逃走才是他的真心话,不过他没有说出口,打扮得像是小丑的画师就这样跟在公主背后。他已经很习惯跟公主保持这样的距离了。
“这把应该是雾羽先前用的刀吧?”
“这把刀叫慧星,我把它当成守护刀。”
这是一把几乎跟公主身高一样高的刀,能够灵活运用的剑客少之又少。即使是这位公主,恐怕也只能挥动一、两次。由于刀身过长的缘故,对于不习惯的人来说,一旦攻击挥空或是被人架开,很容易产生致命的破绽。
即使如此,这位公主还是选择这把长刀做为这个重要早晨的守护刀。
“雾羽没有休息,已经赶回他的那一门里。可惜没能让你见到他,你应该很遗憾吧?”
“不不不,只要能待在公主殿下身边,身为画师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的目的地是许多人忙进忙出的士道将军本阵。
士道将军刚换好盔甲,现在正在跟副将商讨一些事。
“原来是公主殿下,今日一早便前来……”
“招呼就免了,要出发了吗?”
公主与将军面对面说话,画师连忙拉开距离躲在一旁。
“如果打算攻东征一个措手不及,这么早出发是必要的。”
士道将军应该连小睡片刻的时间都没有。身居要职的人都彻夜不睡进行准备,士兵们则是直到最后一刻才得到通知,好让他们养精蓄锐。
即使如此,还是没人敢确定能否突破七宫的防守。
这是一种赌注。
只要能在这里打倒东征将军展·凤,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若是能打赢这场解放战,把七宫势力赶离鼓城,那么就算不跟七宫贺川和谈,三宫夏目也能凭实力保护鼓城,并且控制鼓城。
这样一来,其他势力就算想插手也无计可施。
只有自己是为了解放鼓城而战——只要能营造出这样的形势,姗姗来迟的其他势力只能协助夏目重建鼓城。
“接下来我会请雾羽带路,跟各位分开行动。这样好吗?”
昨夜的军事会议做出决定,常磐姬不参加东征将军与士道将军的战争。
两军的战争将以双方一开始拥有的兵力进行。
“公主殿下应该为鼓城的未来着想。为了不让其他都市有机会坐收渔翁之利,公主殿下只需负起原本应有的责任即可。身为军人的我们也将竭尽全力完成任务。”
“执政院应该命令过你,不要打没有把握的仗吧?”
“属下会量力而为。毕竟我军若是大败,对公主殿下身负的重任势必造成不良影响。”
士道将军仔细审视伫立在早晨寒冷空气里的公主。
“公主殿下的样子简直像是古代图画中的年轻武士。”
“深红色的阵羽织是你送的,好看吗?”
“当然好看,那把长刀也是。仿佛是精彩的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现实可没办法那么精彩。”
常磐姬不禁苦笑。
“士道啊,我一直梦想着能够看到古书记载的武家之间的华丽战争——武人彼此相互较劲,两军各展谋略的战争。我想在这样的战争中尽一点力,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已徒具其形的东和王室,还有贵族化的武家所形成的华族在遥远的过去曾经那样战斗,史书与各种典籍都记载国王御驾亲征的故事。
即便是不喜欢战争的人,在读到古老的战国逸事也不免热血沸腾,公主也是如此。出身武家的她认为那个时代将在今日重现……不、应该说她希望如此。
“很遗憾无法实现公主殿下的期待。”
“这个年头谁会真的想打一场像样的战争。”
“如果时间倒转个五十年、一百年,那时或许还是战士的时代也说不定。”
或许是,或许不是。
“如果真是如此,被卷入战争的老百姓可是就头痛了。”
“我们是大人了。至少要比五十年、一百年前的人更像大人才行。”
“别这么说,我这个公主才十七岁。”
说话声中带着一点怒气,可是常磐姬随即低下头:
“抱歉,你应该也很想毫无顾忌地跟东征大战一场吧?你应该很想为了在上一场战争中失去生命的部下们报仇吧?”
“可以的话,我会报仇的。”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士道将军依然傲然宣示。
所以常磐姬笑了:
“您真是可靠呢,叔父大人。”

——————————

在晨雾笼罩的河边,码头陷入一片火海。
黑衣公主静静伫立在船上,火光照亮白皙的脸庞。
能够让大型船舰靠岸的码头并不多。
就在少有的靠岸地点,一宫神川黑骑团原本打算用来登陆的码头遭人烧毁,码头边还聚集了数千人,各自发出呼喊。
手中的火箭纷纷射向船团。
这些民众的口中喊着打倒神川、废除中央支配以及各都市自立等口号。
他们打出七宫贺川的旗帜。
“都是真都的人吧?”
“看样子没错。”
骑团长出声回答黑姬的询问。
天空才刚透出些许的阳光,但在火光的照射之下,可以看出这群人正举着属于许多不同势力的旗帜。
数量最多的是七宫贺川的旗帜,其中也混杂三宫夏目、五宫仓濑、六宫牧濑还有旧四宫鼓城的旗帜,唯独不见二宫锡马,也就是真都同盟的旗帜。
“煽动民众正是锡马最得意的伎俩。”
各地聚集的二宫锡马援军偶然遇见正在南下的一宫神川军,结果就变成这样。
这些人原本应该是在这里等待二宫翡翠姬到达,然而到来的人却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一宫神川。发现这点的人们马上摇身一变化为暴徒。
然而这些人明显不是普通的暴徒。如果不是预先知道二宫翡翠姬将在这里上岸,一般民众根本不可能在天还没亮的时候聚集在这种偏僻地方。
“明明都是真都的人,可是却看不到真都的旗帜。”
黑曜姬殿下口中念念有词。
骑团长接着说:
“把这些人当成对一宫神川动武的普通暴徒也无所谓吧?”
“击垮他们。这不会形成外交问题。”
公主的话还没说完,众多黑影浮现在民众背后的晨雾里。
听到背后传来马鸣声,正朝着五艘船发射火箭的民众纷纷转头。
一群骑马的武士出现在眼前。
黑色军装,黑色武器,用黑色缰绳驾驭军马的军团。
数量只有百骑左右,可是井然有序的队列散发久经锻炼的自信。
他们是从陆路赶来的黑骑团中率先渡河的先遣部队,由担任游击队长的黑骑士率领。
并非只有二宫的人在这里等待公主到来。
黑骑团迅速展开突击,战斗在一瞬间就分出胜负。
熟练的骑士与沦为暴徒的民众本来就有无法弥补的差距。
“我们要展现神川的力量,尽可能不要杀人,只需驱散暴徒即可。”
只凭少数兵力歼灭敌人虽然可以展现压倒性的力量,可是却很难形成风闻。因此他们选择以少数兵力驱散数千名暴徒,藉此向各界展示神川的实力。
“游击长的话一定能够做到。”
“这样最好。”
火海另一边不断传出哀嚎,黑衣的公主静静伫立,眺望一面倒的战况。

——————————

太阳逐渐升起,冷冽的空气也带着一丝暖意。
展·凤站在外城的瞭望台上。
他是个喜欢站在高处的男人,待在七宫城的时候也是这样。
话虽如此,现在正值战时,身居要职的他自然不是为了观赏日出才和卫兵一起站在这里。
“来了吗?”
穿过晨雾,在层层交叠的丘陵另一头可以看见蠢动的人影。参差不齐的影子一共分成三列,眼力比任何人都好的男子可以清楚看见那是悄悄进军的部队。
对方还未升起旗帜,但从他们出现的方位以及军装就能看出是哪个阵营的军队。
“要是我也会这么做,士道。”
展·凤的嘴角露出微笑,视线转向瞭望台下。
屏气凝神的副官正在等待指示。
穿上铠甲的士兵早就在四周列队,人人手中握着武器。
东征将军展·凤麾下的所有战力已做好迎击敌人的准备。

——————————

“还是不行啊。”
士道将军率领七千名士兵来到这里,原本打算趁朝露还未散去的时候攻敌不备,然而一看到东征将军的阵仗,就知道这个方法行不通。
早已配置妥当的七宫在兵力上与三宫没有太大差别。
在得知无法发动奇袭的这一刻,士道将军的战斗几乎可以说是结束了。
如果硬要开战,最后只会形成消耗战。现在的三宫夏目无法应付这样的战争。
自己的实力一旦削弱,其他势力马上不会趁虚而入。
三宫夏目领悟到,不可能在这里分出胜负。
最令人不甘心的就是无法打倒东征将军展·凤。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够从头到尾都坚持只守不攻。
去年的他展开了强烈无比的好战性格,可是遇到紧要关头又能毫不犹豫全力坚守。从眼前的阵容来看,他恐怕早就预料到现在的局势。
“看来好战分子的面貌是假的,策士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看着朝霞中以逸待劳的敌阵,老将掩不住心中的不甘。
“雾羽啊,公主就交给你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士道将军能做的只有在这里布下阵地,与东征将军的军队互相对峙。

——————————

这天的早晨一如往常展开。
跟平常一样的换装,跟平常一样的早餐,跟平常一样的敬礼回礼。
谁都没有任何改变。
我跟梳妆师聊了一些日常的话题,跟杜艾大人谈论鼓城的治安状态。
虽然没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情报,坐上朱红马车的我还是开始思考种种比昨天更加清楚的事。由于已经来到水源丰沛的地区,窗外的景色充满绿意。因为前一天下雨的缘故,外面不再尘土飞扬,阳光显得特别耀眼。
宫姬的巡行队伍就这样不断前进。
周围的气氛跟先前没有任何不同。
只有我自己有一点改变。
重要的时刻即将来临,坐在朱红马车中的我闭上双眼,静静等着那个时候的到来。
四周的景象逐渐从早晨变为春天的白昼,阳光射下的角度逐渐升高,就在日正当中的时刻,朱红马车停下前进的脚步。
巡行队伍停了下来,人们开始发出小小的骚动。
我竖起双耳,努力倾听外头人们的骚动,试着掌握现在的状况。
从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我知道队伍前端遭遇异常状况。不过整个队伍并没有因此陷入混乱,也没有人因此感到害怕。
所以我也不觉得焦急,只是静静等待通报。
朱红马车旁边终于响起脚步声。
“公主殿下,臣有事禀报。”
外头传来左大臣的声音,我睁开闭着的双眼:
“有什么事吗?”
我用公主殿下的声音催促对方回答。
“有使者前来拜会。对方带着两百名军队在我方巡行队伍前面等候。”
“是哪里的使者?”
“三宫常磐姬殿下派来的使者。来使是属于常磐姬的将军雾羽·良沙阁下。”
“他们为何而来?”
“常磐姬似乎希望与公主殿下在鼓城会面。”
在两百名士兵的后方,离开阵地的常磐姬正率领数量与我们相差无几的兵力,挡在我们与鼓城之间。
这正是我的左大臣在等待的东西,所以他才故意放慢前往鼓城的脚步。
“我明白了,我是否应该接见使者呢?”
“不,此事请交由臣来负责。”
“那就交给左府阁下处理。”
“遵命。”
我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座席,用平淡的语气结束对话。
到此为止的交谈都是照本宣科。等到见到常磐姬的时候,这种做法恐怕就行不通了。只是重复别人告诉自己的话是无法打动人心的。
到此为止都是杜艾大人跟展大人在努力,接下来轮到空澄姬出场了。
外头仍旧持续报告,但我已开始思考接下来要面对的事。

终节 叶樱下

结果直到最后我都没有见到雾羽先生。
那一天,雾羽先生来到巡行队伍面前,通知三宫常磐姬正带领三千兵力前来此地的消息。
当天傍晚,揭示三宫旗帜的人马出现在官道的另一头,杜艾大人立刻前去拜会,与对方的政治家以及阁员展开会谈。
距离鼓城还剩下两天左右的路程,两个宫姬的巡行队伍决定并肩走完这一段路。
常磐姬一直待在自己原本讨厌的朱红马车里,而我也没有踏出自己的朱红马车。在进入鼓城之前,我们一次也没有见过面,持续着不可思议的关系。
我们两个若是见面,事情很可能当场发生重大进展,因此这种不自然的安排就是为了避免那种情形发生。在这段期间,双方阵营不断交换使者,针对和谈的各种细节进行讨论。
我的左大臣还有对方的佣兵将军都尽责执行他们的任务,同时注意各势力的动向,以防有人趁虚而入。
在这段期间,东征将军所率领的七宫贺川军与士道将军率领的三宫夏目军没有交战,只是不断持续对峙。

——————————

“七宫与三宫似乎打算谈和。”
“但愿那不是表面功夫。”
五宫浅黄姬与六宫萌葱姬最后并没有渡河,而是留在原地观察局势的发展。
春濑·采归来的日子正好是空澄姬与常磐姬同时进入鼓城的日子。
“这次辛苦你了。”
“这些日子受到不少委屈吧?”
春濑跪在地上接受两位公主的慰劳,然后抬起头说道:
“在下建议两位公主殿下尽快撤退。如果继续停留于此地,一宫和二宫很可能对我方做出无理的要求。”
春濑的话很有道理,长相神似的两位公主同时点头称是。
然而采家的进言还是让她们感到有些疑惑。
“若是太早撤退,外界不会认为我们没有发挥影响力吗?”
“甚至有人还提出我方应该渡河的建议。”
姐妹轮流提出疑问。
“不,正因为没有渡河,才能够突显公主们的高瞻远瞩。像一宫神川还有二宫锡马那样打算以力服人的势力才是最危险的。那些大国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阻碍各都市的自立,他们的行为绝对无法促成真正的和平。相对于随意侵入他国领土的那些大国,双子都市这次展现严守分际的良心,这种良心正是当今东和最需要的财产。”
听到这段合情合理的解释,两位公主对着彼此深深点头。

——————————

“对神川议会的游说还没有结束吗?”
就在距离鼓城不远的地方,二宫翡翠姬焦急地坐立难安。
由黑骑士团构成的一宫神川军就驻扎在附近,迫使她们停留在这里进退不得。
仿佛是在守护鼓城,一宫黑骑团就挡在二宫锡马的面前。原本只有五千名亲卫队,但在收编了随后赶来的地方豪族援军之后,兵力已经超过一万。
虽说神川的势力大不如前,可是支持他们的人依然遍布各地。若是照眼前的状况继续下去,他们的势力或许还会进一步扩大。神川正规军也有准备出兵的动作。
“那个公主简直是为了妨碍真都同盟而来。”
就算再不高兴,情况也不会有所改变。
若是在此展开决战,即使是兵力占优势的锡马也会大受损伤。因此目前唯一的方法就是透过政治上的手段,设法让一宫公主撤退。
“向全军还有全体人民发表官方声明。就说在我军的奔走之下,此次的纷争已朝和平解决的方向迈进,不会再像先前一样爆发战争。”
压下心中的焦急,翡翠姬抬头仰望金绵装饰的真都旗帜,那是属于她们的旗帜。
只要想起更远大的抱负,自己的心情就能从眼前这场小纷争之中抽离。
“此次的鼓城之乱只不过是三宫与七宫在争权夺利。所以鼓城内的有心民众才会明确表露想参加真都同盟的心意。我们真都锡马才是抑止冲突的最有效力量,事实证明我们比任何势力都来得尽心尽力。证据就是我们动员最多人力,以最快速度促成和平。这场战争真正的赢家是祈求和平的民众,我们真都同盟才是民众的最大支持者。”
出动最多兵力,为和平打下有效基础的是真都锡马,这是无可动摇的事实。至少在流传下来的纪录上是这样。
无论三宫或是七宫在背地里做了什么,世人都无法得知真相。
“白白浪费民脂民膏,只懂虚张声势、不愿全力阻止战争的一宫神川;一味声称良心,实际上什么也没做的五宫仓濑和六宫牧濑,他们对解决这个事件根本毫无贡献,真正阻止人民无谓流血的只有我们真都锡马。”

——————————

“为了显示神川的实力,照理应该在此跟二宫一决胜负才对。”
一旁站着骑团长跟游击长,一宫黑曜姬殿下的遗憾之情表露无遗。
可是她比谁都还要清楚,实际上不能这样做。
二宫锡马并未明目张胆地出手,因此我方也不能轻易攻击。对方很明显是打算在准备撤退的同时透过政治手段牵制黑曜姬。
鼓城的控制权根本无关紧要。
展示一宫神川的实力,同时阻止二宫锡马的势力继续扩大才是最大目的。
一次的出兵就足以改变形势。神川透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并非没有力量,只是尚未采取行动。而且黑骑团也将力量的一部分展现在他国眼前。
一宫神川仍是君临东和的最大势力。经过这次事件,未来几年之内,人们都不会忘记这件事。光靠这点就足以让神川重新巩固摇摇欲坠的地位。
“用一宫黑曜的名义发出声明。中央政府神川将确保鼓城的安定与复原,为此我们要求邻近的夏目与贺川两都市保持合作。到此为止的冲突乃是不幸的意外,如果两都市允诺全力协助鼓城重建,中央政府将不追究发动战争的责任。把记载以上要旨的声名用正式书状送交给两位公主,署名就用我这个姊姬的名字。”
这次的战争能以和谈的形式落幕,乃是因为一宫神川的威严让两个阵营和解。这是一宫神川的官方见解。
虽然对鼓城的支援只是口头约定,但承认两位公主是妹姬的说法确实带有让步的色彩。在此之前,一宫公主从未在公开场合承认其他公主的地位。
各个势力还有其他公主会如何看待这个让步尚且不得而知。更重要的是,一宫神川黑曜姬的声明中丝毫未提及二宫锡马、五宫仓濑及六宫牧濑的行为。
仿佛这些行为从未发生过。
东和领土内的夏目与贺川为了争夺鼓城而发生冲突,唯一出面制止的是拥有正统权力的中央政府一宫神川,这也是事实。
“放着七宫不管行吗?”
面对骑团长的发问,黑衣公主一笑置之。
“上一场战争是正当防卫,这次则是成功避免战事扩大。目前的我们没有足够的理由可以对他们出手。”
“从七宫的行动看来,似乎事前就察觉我们的行动。如果放任不管,七宫势力必将坐大。”
三宫夏目就算不去理会也不会造成太大问题。常磐姬虽然性情刚烈,可是本身没有太大的野心,而且都市的财政危机也让三宫很难采取大动作。
但是新兴的七宫贺川可就不一样了。不管是从什么角度来看,年幼的空澄姬都是七姬中最像傀儡的一个。至于身为空澄姬左右手的左大臣与右将军,任谁都看得出他们野心勃勃。
目前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抱持什么野心,但为了安全起见,趁早铲除他们是最好的方法。骑团长将这个想法告知他的公主。
“这样不是很好吗?七宫的势力越强大,真都就越难将势力延伸到这个区域。只要把七宫当成挡箭牌,我们就可以专心处理神川内部事务。”
“公主殿下想让二宫与七宫对抗吗?”
“七宫大概也想趁我们跟二宫互斗的时候扩大势力吧?我不会让他们有这种机会的,而且我对真都的未来也没半点兴趣。”
“以毒攻毒吗?若是失败的话,难保七宫不会变成第二个二宫。”
宽松的公主装扮转身,一宫的公主迈开脚步走向竖立本国旗帜的本阵:
“只要我们拿出实力,那种程度的对手何惧之有?现在无须在乎这些。”
脸上浮现沉稳的笑容。

——————————

“唉呀唉呀,真是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啊。”
把大刀架在肩上的东征将军展·凤如此感叹。
各阵营都在采取行动。
凭着各自的理由,黑骑团、二宫军,还有倾向支持各都市的大小势力都在鼓城周围徘徊。
这是一种示威行为,表示一旦三宫或七宫出现异状,他们马上就可以调动大军镇压。
由于七宫军内部也有许多主战派,目前平衡的局势可能因为一点小意外而崩溃。
所以将军才会亲自扮演宪兵,每天专注监视自己的阵营。
“你们可别轻举妄动啊。绝不要在对手想战斗的时候战斗。战争这种东西,只要在对手不想战斗的时候进攻才有价值。”
这是这个男人的理论。这个男人热爱战斗,但却不喜欢战争,因此在实行自己的理论时丝毫不带半点犹豫。
在与士道将军对峙的阵地里,展·凤背对对手的阵营,眺望鼓城所在的方向。在这个距离下,只能看见城中比较高的建筑物。
他想起先前军师的报告,现在应该正是两位公主见面的时刻。
“将军,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您是否要前去拜见公主殿下?”
展·凤点头回答副官的问题。
“我也很久没跟我们的公主殿下见面了,真担心我们的公主会不会被杜艾给骗了。”
“您是说军师阁下吗?”
“那家伙最擅长摆出没事的表情说谎,公主身边没有我这种正直的人还是不行啊。”
听见将军用严肃的表情说出这番话,副官只能呆立在原地。

——————————

“你们不是朋友吗?”
“呃、这个嘛……算是啦……”
“我们先前是有见过面。”
看着心情似乎很复杂的两个男人,常磐姬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
常磐姬想瞧瞧雾羽·良沙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所以一直把这名男子带在身边。然而一个是拼命想逃跑的画师,一个是为了牵制其他势力而四处奔走的佣兵将军,常磐姬一直等到平安进入鼓城之后才找到机会让他们两人见面。
留下总算见到面的佣兵将军与画师,笑够了的常磐姬迈开步伐。
“我还有工作要做,先走了。”
声音中透露出一点不甘愿的感觉。
然而这位公主还是挺直身体,她的背影就跟平常一样英气凛然。
“带着这个不好吧?”
随后跟来的侍从接下公主原本带在身上的慧星。
深红色的阵羽织也被要求脱下,两个男人在原地目送穿着日常羽织的背影离去。
“你怎么会到这里?”
“只能说是身不由己吧。”
“我想也是。”
整个鼓城正因为三宫与七宫的和谈而显得热闹不已。鼓城临时政府声称自己是两个都市的协调者,藉此向两个都市要求恢复本身的权力。
鼓城用尽心思想要取回先前战败失去的东西,化为实际行动就是对两位宫姬的欢迎。
最好的证据就是把名胜之一的樱树街道完全清场,提供给两位公主做为专属的赏樱场地。
流经东西向道路的宽广水道,从鼓城创建之初,百年以来这里一直都是鼓城最著名的景点。每当樱归时节,人们都会聚集到盛开的樱花树下赏花作乐。
这个地方现在只属于来自东西两边的公主。
“大爷啊,你不是很想跟东征好好打一场吗?”
“以后机会多的是。现在的和平维持不了多久的。”
“只有现在吗?”
“三宫与七宫结成同盟,再加上鼓城将形成一股庞大的势力。其他势力绝不会默不作声。”
“话是没错。”
樱树街道。常磐姬支开身旁的侍从,一个人走在双方军队包围的街上。
两个男人并肩而立,看着常磐色的背影渐行渐远。
没有人可以跟过去,因为接下来是只属于两位公主的时间与地点。
画师喃喃低语:
“大爷啊……”
“什么事?”
将军用平淡的语气回应。
“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看见那个穿着樱色衣服的公主跳舞。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是个很适合琥珀色发饰以及春装衣带的公主呢。”
“这样啊。那时候我刚好被派驻到边境,等到夏季祭典才第一次看见那位公主。”
“她是个漂亮的公主呢。”
“关于那幅画的事,我很抱歉。”
那年冬天,画师在七宫的工艺馆里画的樱花被高大的将军烧掉了。现在那幅画只存在画师的记忆中。
“别在意,画只要再画就有了。倒是……”
看着公主走远的背影,画师绘津继续说道:
“那个公主殿下打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会变成这样吗?”
佣兵将军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答道:
“她并不希望这样,只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
“大爷也是吗?”
雾羽没有回答绘津的问题,只是报以微微的笑容。
接下来一段时间,两个人就这样静静伫立。

——————————

杜艾大人告诉我:
“这个同盟将会大大改变东和的面貌。往后不管哪个势力都无法忽视我们,不管别人怎么妨碍,我都会让这个同盟长久维持。”
“常磐姬也是这样打算吗?”
“无论她喜不喜欢,这对现在的三宫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对鼓城也是一样。”
“我也觉得这样最好,这才是宫姬该做的事。可是杜艾大人跟展大人呢?这样能满足吗?”
尤其展大人好像很想跟雾羽先生大战一场的样子。听到我的疑问,杜艾大人笑着回答:
“我们还有更大的目标等着要去实现。”
就在此时,他露出非常具有个人特色的表情。
“其实变成这样,对于展跟我来说未尝不是件有趣的事。这次我们看清楚了很多事情,像是世局的发展,还有某些人心中的想法。所以现在只要保持这样就好了。”
我抬头看着杜艾大人,他继续说道:
“对于放眼天下的人来说,眼前的一、两场战争根本无关紧要。不管就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来看,我们刚好都属于这种人。”
我好像可以理解,这两个人的确是这种人。
而我心中也有类似的想法。
追逐这两个人的背影,还有追逐那个身穿黑衣的背影,我总是把全副精神放在这些事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错过许多东西。
令我感触特别深的是琥珀姬。当时我并没有为她做任何事。
这次为了不让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所以来到这里。然而事情的发展绝对不会一成不变。
常磐姬跟琥珀姬不同,也跟我还有黑曜姬殿下不同。
“政治方面的协商大致上已经告一段落,你就只要跟她见个面就行了。”
杜艾大人说得轻松,我却紧张得不得了。
“我走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这么说。因为最想见到常磐姬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虽然我很害怕,但我还是背对杜艾大人迈开脚步。
身在初次造访的鼓城,我走在未知的土地上,朝并排的树下前进。
努力挺直身体,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公主殿下。接下来我就要在这条林荫大道的中心跟另一位公主见面。
长长的路上空无一人,春风吹过宁静的街道,礼服的衣袖随之摇摆。
春天变得好安静。在各方势力汇聚的城市里,时间悄悄流逝。

——————————

一棵巨大的古木矗立在林荫大道中心。
这是棵树龄数百年的老樱树,朝四周延伸的枝叶必须靠人为支撑才得以维系。
如果没有人为支撑,分布得如此广大的枝叶恐怕早就因为本身的重量折断。常磐色的羽织就在广大的树荫下任由春风吹拂。
古木的树干四周围着一圈阻挡人接近的栅栏。常磐色的公主把背靠在木制栅栏上,一个人度过宁静的时间。
这位公主闭上双眼,独自任由时间经过。
她想起过去曾经在这里跳舞的公主,也想起现在朝着这里走来的另一位公主。
在温和的春光里,她静静思索过去的事还有未来的事。
独自一人的时间告一段落。
一道影子落在春天阳光照射的脸上,细微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在附近停下。
常磐色的公主缓缓睁开眼睛,一道空色的公主身影出现在眼前。
那是位娇小的公主。
但她的背后是一片天空,与她的公主装扮还有名字相同颜色的天空仿佛就在她的背上。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名字的由来。常磐色的公主轻轻点头。
“让您久等了。”
空色的公主轻声说道,然后报出自己的名字:
“我是七宫的空澄。”
“我是三宫的常磐。”
在一片青绿的樱树下,身穿常磐色羽织的身影缓缓站起,两道姬影互相敬礼,静静交会。

——————————

很遗憾的,我们没能赶上开花的时间。大概是因为前些日子下雨的关系。
鼓城的樱花几乎都已凋零,只剩下干枯的花瓣在我们脚下随风飘动。
樱树在道路上一字排开,茂密的枝叶遮盖流经鼓城市区的人工水道。也因为这块土地拥有丰富的水源,此地的景象显得比其他地方更有生机。
这里是鼓城的名胜,琥珀姬在祭典中献上舞蹈的舞台。
在古木下碰面之后,我们并肩在四周散步。
“应该早点来的。”
身旁的常磐姬也用同样的视线看着樱树。
“就在我们彼此争斗的同时,很多东西都错过了。”
“是啊。”
四周早已净空,在远处侍从的守护之下,我们停在成排的樱树旁,彼此没有太多交谈。
“夏目与贺川结成同盟,这样好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
“我们夏目根本不在乎东和的未来。老实说,不管你们有多大的野心,我们都不想管,我们只求能够保住跟鼓城之间的关系。尽管笑我吧,七宫的公主。我唯一的期待就只有自己国家的未来。你的愿望又是什么?”
常磐姬老实对我说出真相。
我觉得这就是她的心声。从刚刚短暂的对话之中,感觉到对方是个性情直率的人。
她也试着想要了解我,所以对我提出问题。
接下来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往前……”
最后我用有点紧张的语气说:
“我想继续往前走。往后我也会继续往上看。我似乎很喜欢往高处走,也一直憧憬以高处为目标的人们,所以我会试着对他们伸出我的手。”
就像小时候的我,心里虽然害怕,还是伸出手的那天。
我也想跟眼前的公主一样,说出心中真正的想法,结果只能想到这些。
或许我该说些更复杂的事,可是到头来我掌握的只有自己伸手所及的东西,所以我也只能这样说。
因为心中有想知道的东西,所以我伸出手。这就是我对自己的认识。
以此为起点,我遇见许多不同的人,产生许多不同的疑问,也得到许多不同的答案。往后也将如此。
至少在我追上那两个人之前都是如此。就算追上了,我也不认为自己会就此打住,想要知道的事情是无穷无尽的。
应该是这样。不、一定是这样。
只要我还有求知之心,只要我喜欢的世界还存在,憧憬的人还在我面前,我就会继续伸出我的手,就算碰不到对方,还是会伸出手。
“这样会失去一些东西。我就失去了琥珀。”
看着远方的公主如此说道,话中带着一丝寂寞。
“她是您的朋友吗?”
我试着回问。
“算是吧。”
如此回答的常磐姬并没有将视线放在我身上。
“有朝一日我想把她带回这里。”
我也是这么想。
所以我点点头,然后两人一起抬头看去。
“到时候一定要赶上落樱纷飞的时节。”
视线穿过冒出绿叶的枝条,望向宽阔的天空。
枝头仅剩的几朵小花反射春天的阳光。
季节的咏名从樱归变成绿渡,日子一天天从春季迈向夏季。
人们的活动就像草木还有水流一样永不止息,随着岁月的流动不断变化。
于是,新的季节即将来临。



后记

好久不见。我是高野和。
第一集跟第二集严格说起来不算是《七姬物语》,应该叫《空姬物语》才对。
一直要到第三集,整个故事才越来越有《七姬物语》的味道。
虽然我一开始的构想就是要让七位公主轮流登场,藉此来描写各股势力背后的内幕,可是直到目前为止,故事可以说是一直绕着不良少年两人组跟小空身边打转。
其实这个故事本来就是基于“这两个人如果拥立一个公主闯荡世界的话,会发生什么事?”的原始构想写作,所以会出现这种发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七位公主的构想其实也是在同一个时期决定。
光是描写小空他们的故事就让我费尽心力。所以虽然书名是《七姬物语》,但直到目前为止其他公主都没有太多戏份。
一直到了本书,七位公主才有各自活跃的机会。
或许有人觉得这样还称不上活跃的程度,不过总而言之她们出场的机会增加了。
每位公主高野都很喜欢。要当她们的朋友或许很不容易,但写起她们的故事真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
这些公主走的是跟小空全然不同的路,希望藉由这本书,让各位读者能够像亲近小空他们一样亲近这些公主。如果可以的话,也请好好疼爱她们。
随着她们的戏份增加,小空等人出场的机会势必减少。习惯前两集故事架构的读者,特别是喜欢第二集那种悠闲气氛的读者或许会感到些许不满也说不定,不过要是一直维持那种节奏,故事恐怕永远不会有进展,还请各位读者见谅。
往后我也会用不同的形式来写那种气氛的故事,很抱歉这次没能让阿空有活跃的机会。
虽然很想让阿空出场表现一下,可以的话还想让小葛也一起登场,但是我怎么想都想不出能够让她们登场的故事。我也很想再写一次展大人的料理教室,但终究无法如愿。
这一集跟前两集相比有许多不同的地方,许多读者可能会对此有着不同的意见,但希望各位读者也能试着看看这个故事。
发端自第一集的故事还有许多后续发展。
所幸在各位读者的支持之下,还有电击文库、责任编辑与尾谷老师的协助下,我得到继续推出下一集的机会。
想请各位读者继续支持《七姬物语》。
呃——前面写的是正常的后记,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情非写不可。
虽然我装出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表情写了一篇普通的后记,但是曾经读过前面两集的读者,尤其是长久期待这本第三集推出的各位想必无法满足这样的后记吧?
几乎已经成了惯例,在这里我得再重复一次在上一集后记中提过的事。

真的很抱歉。
高野本人也没发现,自己的写作速度竟然慢到这种程度。
计算一下从上一集完成到这一集发售的时间,得到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
我还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曾经嘲笑赶不上截稿日的漫画家跟每年只推出一本新作的小说家,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是个笨蛋。
小时候的我作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更加懒散,总觉得日子经过的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跟我同时出道的作家早已把我远远抛在脑后。看见以闪电般的速度写出作品的电击文库作家,我不得不承认高野的写作速度大有问题。
各位读者,真的很对不起。
往后我会藉助责任编辑和尾谷老师的力量,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推出下一集。可以的话还请读者再给我一个机会,再多等一段时间。
小空很健康。
恳请各位务必借给我力量,让小空能够再次以笑容跟大家见面。
感谢各位阅读我的作品。

高野 和

[ 本帖最后由 maylog 于 2008-4-29 21:35 编辑 ]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19 18:45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