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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朱-Aka- 下卷~拉蒂的请托~[清水マリコ][忧伤的旅程、悲情的终结][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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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7 23: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朱-Aka-  下卷~拉蒂的请托~    原作:ねこねこソフト   作者:清水マリコ    译者:Z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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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阿拉米丝更新换代了身为眷属的记忆。她和卡登本该彼此将对方“还原”,但卡登仍存有记忆。于是卡登便和希望恢复记忆的阿拉米丝再次踏上回归鲁塔的旅程。这旅程与以前一名叫“拉蒂”的少女和鲁塔旅行的路十分类似。神秘女子伊斯娜击退鲁塔宅邸的守卫,并将多颗朱石交给卡登。她向他委托一切,希望将封于石中的愿望传达给鲁塔。然而在宅邸里等待卡登的是……。



人物介绍:
    卡登 Cadn:幼年和鲁塔相识,自己选择成为阿拉米丝守护者的剑士。
    阿拉米丝 Arrems:鲁塔的眷属中,被视为最厉害的“还原者”。能夺去他人的记忆。
    秋秋 Che-Che:拥有鲁塔的眷属“水镜”的神力,但在尚未自觉的情况下,遭到卡登“还原”。
    淡硰 Tlths:与秋秋两人以盗贼为业的青年。希望秋秋幸福,但是……。
    威兹 Wazsub:佣兵。倒卧在沙地时,为法邬所救,后来成为她的保镖。
    法邬 Fou:家住哈法沙的药师。对威兹施展治疗神力。
    鲁塔 Rutent:绯壇旅人。为了某个使命旅行。在海边受拉蒂相救。
    拉蒂 Latti:住在都摩宅邸的少女。向往外界,对旅人鲁塔深感兴趣。
    蜜菈 Mire:服侍拉蒂的温柔女子,善于做菜。凡事为拉蒂设想。
    妮姆拉姆 Nimruems:西方还原者兰蒂妮的守护者。兰蒂妮死后,她独居于古厝。
    伊斯娜 Isuna:出没于沙地的谜样女人。知道鲁塔之谜,忠告卡登。
    鲁塔 Rutent:实现者。从某处现身,给予希望求助的人特别力量,使人变成眷属。

目次:
    第四章:守护者与眷属(后篇)
    第五章:绯壇旅
    第六章:峰雪
    第七章:银丝
    尾    声


[ 本帖最后由 flywind 于 2008-1-31 22:5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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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7 23: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守护者与眷属(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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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轻之国度-轻小说论坛:https://obsolete1.lightnovel.us/

—未经许可,严禁转载—



    今天,一望无际的沙地亦受夕照染成了朱色。

    自从那天起——从卡登和阿拉米丝离开哈法沙的日子算起,这是第几次夕阳红呢?

    「真壮观……」

    阿拉米丝喜欢黄昏景色。今天她也伫立不动,凝望染成红色、沉于地乎线的巨大夕阳。

    地这模样旱在这趟旅行之前——自小就没变过。

    只不过阿拉米丝自己不知道……。

    「……不冷吗?」

    日没后的黑夜。与白昼烧灼般的酷热相反,夜里的沙地寒冷、不能没有火。

    「嗯。我不冷。」

    受摇曳火光照耀的阿拉米丝答道。银色的细长秀发从蜷缩的背流泄至膝头附近。

    月和星,小树枝啪啪地裂开声在仅有微风的月光下响着。

    「……欸,卡登哥。」

    「什么事?」

    「以前我也曾像这样行走沙地旅行吗?」

    「嗯。」

    「那时候,卡登哥也在我身旁?」

    卡登看着火,低低说了声嗯。卡登一直在阿拉米丝身旁。如兄妹般随侍在侧。

    阿拉米丝本是笑容天真无邪的少女。

    即使她失去了双亲,被卡登他们的商队捡到、养育,也从未哀叹不幸,天天努力生活。

    有时也有羞红着脸,与少年卡登共舞的日子。撑着舞步不定的阿拉米丝,慢慢教舞的卡登。拚命但快乐地跳舞的阿拉米丝。

    以及温柔守着这两人的姊姊……。

    「卡登哥知道吧?」

    看着卡登,阿拉米丝低语道。

    「我不知道我的事。」

    卡登看了阿拉米丝落寞的侧睑。

    我觉得从那天以后老是看到她这模样。

    ——那天是卡登和阿拉米丝两人单独上街买东西的日子。

    他们俩不在时,商队遭到盗贼袭击。在火烧残余仍冒着热烟中,卡登一边死命和绝望对抗,一边在人堆里寻找姊姊。

    姊姊奇迹般的活着。

    可是,她的身子受尽凌辱,心已不在那儿,只剩等待死亡的状态……。

    卡登背着茫然若失的姊姊,牵着阿拉米丝的手,在寒冷的夜晚于沙地徘徊的同时,不仅觉悟姊姊的死,也觉悟自己的。

    这时,彼方现身的少女鲁塔——「实现者」。

    ——你希望这个人活吗?

    少女的声音与稚气的脸庞相反,令人感到威严。卡登心想人家在问希不希望姊姊活,便一个劲儿拚命点头。

    但是,阿拉米丝祈望别的事。

    ——我希望姊姊幸福……。

    因为这回答,阿拉米丝成了鲁塔的眷属「还原者」,得到朱石象征和眷属的神力。卡登一度为鲁塔舍弃,但他一心不愿离开阿拉米丝,自己要求成了守护者。

    ……于是,卡登以守护者蒙赐的神力将姊姊还原。

    姊姊心中的痛苦记忆与他们的回忆,全化为了白纸……。

    池不知道这是不是姊姊的幸福。

    但从此以后,卡登一味地以守护者身分和眷属阿拉米丝相处。不表露自己的意志和感情,为了善尽眷属义务,他在灼热日晒和热风底下保护阿拉米丝,即使一粒沙也仔细拭去,并砍杀阻挠者。阿拉米丝做鲁塔的眷属、自己做守护者,是姊姊曾经存在的证明,是他与阿拉米丝相伴的理由。

    阿拉米丝对这样的他没说什么,只是如同此时般以寂寞、悲伤的眼神看着他。



    「欸,卡登哥……告诉我。」

    他听到阿拉米丝犹豫的话声混杂在火声里。

    「我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最初——从那天真无邪的幼时起,妳就是有些腼腆,说话容易吞吞吐吐的女孩。可是,我觉得妳内心深处藏着比我坚强万分的东西。初次和鲁塔相会的那一夜,妳也没有舍弃正面愿望。即使成了眷属,遵从鲁塔的命令覆行义务,妳也问自己、问我:这义务的意义何在?我们做的事是对的吗?于是,我们一年前旅行前往鲁塔的处所寻求答案。

    但在路上,我们一度力竭,在濒死前,我们不想当眷属和守护者,想变回普普通通的卡登和阿拉米丝……然后……。

    「……我爱你。」

    「咦?」

    卡登突来的呢喃,令阿拉米丝瞪大了眼。

    「何,呃,这、这……我、我,太突然了……」

    卡登笑了一下。

    「这话是妳说的。」

    「咦……」

    「妳对我说了这话……」

    在升起的朝阳照耀下,二人的手互遮彼此的额头,想还原彼此的一切时,最后阿拉米丝告白了。

    ——我一直喜欢你。

    卡登也以相同情意回应她的告白。

    我也爱妳。阿拉米丝……。

    ——我也……爱、爱你……。

    言犹在耳、泪声连连的阿拉米丝的声音是伤悲却耀眼的。

    可是,这告白肯定令阿拉米丝犹豫了。

    结果,阿拉米丝没有施展神力,卡登仍是守护者,唯独受到他还原的她变成现在这状态。

    之后,奇迹似地——受到奇异女子援救的记忆仍在,但也许那是幻觉——获救的二人在哈法沙过了一年平静的日子。

    当时,他觉得这样生活也不赖。

    「唔……卡登哥。」

    阿拉米丝满怀歉意地轻声说道。

    「妳不用在意。」

    可是,我们为了找回妳失去的记忆、找回妳心中失去的我,就这样再次旅行了。

    「吶,别说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路。」

    到鲁塔住所的路程尚远。

    翌日一早就是大太阳,太阳狂晒着两人的肌肤。

    阿拉米丝轻声喘了口气。她明白得小心不让卡登知道她累了,但唇已干,额头、面颊也流下了几道汗水。以前她知道的行走速度和休息方法等等,现在全忘了。

    「去泉水边吧?」

    「咦?泉水?」

    因卡登的提议,阿拉米丝打开了垂下的眼睑。

    「嗯,我记得这附近有。」

    「泉水呀……我有点期待欸。」

    阿拉米丝笑了。脚步恢复了些许气力。

    不久,看到了干沙的那一头有广阔的绿茵,接着是波光粼粼的水面。

    「哇啊……这是泉水?」

    阿拉米丝因丰沛的水,藏不住内心的感动。

    「我可以下水吗?」

    不单喉咙,全身都想要它吧?

    「嗯。反正没别人在。」

    「嘿嘿嘿……说的对。」

    阿拉米丝松了口气似地迅速脱掉长袍,绑上中意的缎带后,慢慢走进了水里。

    「嗯,好舒服。」

    白皙的足尖、接连的膝头。眼闭、慢慢玩味沁凉的阿拉米丝。掬起水,轻轻拍打手臂和前胸。圆滚滚的水滴滑顺地落下。



    「欸欸。卡登哥,你也一起泡嘛。」

    「不了,我不泡。妳要好好洗去沙尘——」

    卡登突然感到背后有人,便住口竖耳倾听。

    ——喂,我叫妳别这样。

    ——咦?有什么关系嘛?

    这是年轻男女。不慌不忙的少女和心慌的青年。

    是谁?卡登边警戒边回头瞧,刚见到这二人的脸,就失了言语。

    你们是……。

    「啊,哈哈,两位好。午安。」

    二人没特别在意卡登的样子,并浮现腼腆的笑容走了过来。

    「啊,好……有事吗?」

    阿拉米丝膝盖以下仍在水里,她微偏着头看他们二人。

    「唔……呃,我觉得妳额上的蓝缎带可爱极了。」

    少女笑咪咪地对阿拉米丝笑。

    「呃,呃,这个……」

    因突然被陌生人夸奖,阿拉米丝感到困惑,倏的羞红了双酡。



    「瞧,人家突然听妳这样说会困扰的。」

    青年轻轻戳了下随性而为的少女欢了两句。

    「嘿嘿嘿。说的也是,对不起。」

    「不,没关系……」

    羞怯地报以微笑的阿拉米丝。若是从头看——不,即使对他们本人而言,这不过是旅途中偶遇的陌生旅人不经意碰上的场面罢了。

    但是,对卡登而言,除了说这是值得惊异的重逢,再也没别的。

    短发、一身轻装,开朗笑着的少女,是身旁青年带去拜访雷蓝的眷属。

    的确是的——少女名叫秋秋。青年唤作淡硰。

    ——不要!淡硰……淡硰……。

    卡登到现在仍记得那天的事。

    他俩十分亲密。不过,淡硰似乎知道秋秋是鲁塔的眷属之一,身负特别职责。他带秋秋到达雷蓝后,恐怕已觉悟身退。

    被拉离淡硰,秋秋拚命呼喊他的声音犹在耳边。

    之后,卡登为了守住眷属和隐居地雷蓝的秘密,毫不犹豫地将淡硰还原了。因为这也是守护者的使命。

    但秋秋不信。就算卡登说那男人已经忘了妳,秋秋也顽固地摇头哭泣。

    ——我们说好永远在一起。让我回去。淡硰一定在等我。



    不忍看见这样的秋秋,卡登释放了她。他夺去秋秋的所有记忆,将其还原后,说她可以去爱去的地方。

    所以他们俩应该不记得彼此的长相、名字,也失去了亲密的过去才是……。

    「我们会手工缝制缎带喔。」

    「唔,还有其它样式。」

    然而,两人现在也没变,依然卿卿我我地在一起。

    「所以,我一看到上好的缝制品,会忍不住在意地出声叫人。」

    「妳每次都是这调调,真令人伤脑筋。」

    耸耸肩很开心的淡硰。嘿嘿嘿地笑着撒娇的秋秋。

    「是吗……?可、可是,我们会做各种东西……很厉害呀。」

    于是,那天为这二人偷偷掉泪的阿拉米丝,此时向他们投以坦率、尊敬的眼神,频频点头。

    我……。

    「卡登哥?」

    「不。没事。」

    卡登轻举起手,转移阿拉米丝等人的视线。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被过去捕攫,留了下来?

    结果这天整日在泉边度过,迎接了黑夜。

    秋秋和阿拉米丝谈得融洽,聊些缎带、巴布滋的作法等等女孩子会聊的话题。淡硰将自己带来的食物分了一些给卡登他们。卡登婉拒了,就算淡硰说若要长途旅行,就需要这些食物也没用。

    太阳西斜,他们一起围着营火。

    阿拉米丝因旅途劳累,很快地沉睡了。

    卡登守着阿拉米丝,在淡硰和秋秋二人面前,没啥特别的话说,只听着细微的火光声。



    「唔……」

    于走,身子相依偎并坐的淡硰和秋秋迟疑地对他说:

    「我想你可能知道,所以想请教你。」

    二人的表情严肃,与白天和乐的样子不同。

    「你认识我们?」

    「……」

    「白天你不时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看我们。」

    「啊,不,我们不是想责骂你。反倒希望你告诉我们。」

    为了说服沉默的卡登,他们俩低头行了礼,然后平静地说了。

    「其实我们俩个都没有以前的记忆。」

    ——自己的名字、何处出生长大、做过什么,统统一无所知。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行走沙地,等到发觉时,人已来到这泉边……。

    「吶,那边种了一株小树吧?我见着它突然明白了。我记得的确来过这地方。」

    「我也一样。」

    看着因夜风摇曳的树,秋秋接淡硰的话说。

    「知道有人有相同想法,虽然不可思议,但我感到安心……现在我们在这地方做编织上作,一起生活。」

    淡硰突然表情扭曲苦笑。

    「若要做生意,在人潮众集的城镇比较好。这地方水量丰沛,可以轻松做染色……要紧的是我们的手艺也还不到家。」

    「讨厌,你别说人家在意的事嘛。」

    「哈哈哈。」

    二人的认真语调又变成笑闹的语气。

    「话说回来,今天白天,我见到阿拉米丝的缎带时吓了一跳。因为它和我做的缎带太相似了。」

    那条缎带确实是向哈法沙的小贩买的。如果说,这女孩在「还原」前做了缎带,并在某处卖了它,也许它……。

    卡登当然没说出口。这是太过古怪的想象。

    「可是……我觉得那条缎带做得比较好。」

    「咦?是吗?遗憾。」

    「别丧气嘛。只是好一点而已,妳再加把劲就行了。」

    「嘿嘿嘿。嗯,说得对。」

    二人乐观的对话令卡登的心自然而然平静下来。

    「啊……然后,唔,我们两人的事……」

    二人再次以认真的眼神看着卡登。卡登稍微想了想。

    那天如撕裂般悲伤地分离、遭卡登还原的事。

    然后,他缓缓开口道:

    「你们……现在幸福吗?」

    二人惊讶地面面相觐。卡登再问一次。

    「我、我不常想这类事。」

    「嘿嘿嘿……我不知道。」

    二人答以暧昧言词。但,笑脸盈盈的秋秋和表情害臊的淡硰回答,两人在一起很快乐。

    ——哦。

    灸热在卡登的胸口扩散。

    曾经哭着只愿与淡硰相守的少女,此时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实现了愿望,并相信未来而笑着。

    即使记忆消失,也有一些残影。

    卡登忽然察觉并看着秋秋的颈项,往那儿伸出了手。



    「……可以给我吗?」

    在这儿如遗迹般发亮的朱石。

    「这是人不能拥有的东西。」

    「咦……这颗石头吗?」

    卡登点点头,因为这女孩已非眷属。

    曾经相识的眷属们……西方还原者兰蒂妮、向卡登传达鲁塔命令的水镜伊芙兰,也是这样笑着被他还原了。

    「……我明白了。」

    秋秋点点头,从项链取下石子。

    「喂,可以吗?这不是重要的东西吗?」

    在旁的淡硰大感吃惊。秋秋答了声嗯,一瞬间犹疑了。

    「可是。我想照这个人说的做。我想,对我而言……对你而言,这么做也许是最好的。」

    说完时,秋秋似乎下定了决心。

    「虽然我不懂为什么……」

    或许本身残留的眷属神力让她这么做。

    不,不对。

    被问及幸福与否时,这女孩察觉了吧?

    已经不需要过去。

    即使连名字也想不起来也无妨,只要现在、将来两人能在一起就行了。

    秋秋将朱石交给了卡登。手中彷佛收下火焰般闪耀着的朱石。

    卡登握紧石子。

    或许我和阿拉米丝能像这两人一样。

    平凡的卡登和平凡的阿拉米丝……。

    翌晨,补足用水后,卡登和阿拉米丝正想启程时,秋秋挥着手走来。

    「呼……早安……」

    她手里拿着长状飘动的物体——蓝色缎带。

    阿拉米丝一看到这样东西,秋秋便征微笑道:

    「欸。妳现在绑的缎带有点破损吧?」

    的确,虽然不显眼,但旅途中,缎带多多少少受了些损伤。

    「嘿嘿嘿……所以,我想送新的给妳。」

    说完,她将手里的缎带拿给阿拉米丝。这是刚完成的崭新、和现在的缎带几乎相同地映照在阿拉米丝眼眸里的湛蓝。

    「这是我的自信之作喔。」

    「咦?可、可是,我怎么好意思收下……」

    「不会的。我希望妳收下它。唔,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秋秋边笑边半带困惑地偏着头。

    因为她本人说不知道,因此卡登也不明所以。但,秋秋将朱石当作过去交给卡登;将蓝缎带当作未来交给阿拉米丝,这并非坏事。

    「收下吧,阿拉米丝。」

    阿拉米丝以等待的眼神看着卡登,卡登微微地笑了笑。

    「嗯。知道了。大姊姊,谢谢妳。」

    「嘿嘿嘿。嗯。」



    望着阿拉米丝开心地将新缎带拿在手里,秋秋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啊,对了……唔,等、等、等一下……」

    阿拉米丝手伸到额后,解下配带的旧缎带。

    「唔……如果妳不嫌弃,请收下我的缎带……」

    「呃。可以吗?」

    「嗯。只不过它有些破损就是了。」

    「不不。我很高兴。因为我打从第一眼看到它就印象深刻。」

    两人手里各自拿着交换来的缎带,羞红了双酡相视微笑。

    「嗯,没关系。只有这点破损,很快就能补好……啊。」

    仔细看缎带的秋秋说了声这里,让阿拉米丝看这一角。

    「这里绣了小小的名字。会是做这条缎带的人的名字吗?」

    「真的耶……是什么字呢?恰、恰?吉吉?」

    两人无心地自言自语,听得卡登背脊发凉。

    是秋秋。

    转来转去,缎带回到原制作人手中。没有任何人刻意,而是自然而然地。

    卡登以长袍掩住了苦笑。但,感觉绝非坏的。

    「好了,该上路了。阿拉米丝。」

    「啊,嗯……那么,大姊姊,多谢。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它。」

    「嘿嘿嘿,我也是。要是又破了,我帮妳补好。」

    秋秋向阿拉米丝微笑后,抬头看看卡登,并伸直背脊,郑重地深深一鞠躬。

    「……唔……谢谢你多方关照。」

    站在对面不远处,看似守护秋秋的淡硰也同样向卡登行礼。

    「我什么也没做。」

    行礼致意的秋秋,轻轻左右摇了摇头。卡登没再多说,只想到留句合乎礼节的话。

    「妳知道这地方往南有个达克夏镇吗?」

    「达克夏?不,我不知道。」

    「它虽然是个小城镇,但缝制业兴盛,是平静的好地方。如果你们立志成为栽缝专家,就去拜访那儿看看。」

    卡登在话里添上笑意。秋秋倏的眼睛生辉。

    「啊,好的。一定去!谢谢。」

    这次,她蹦跳地低头行礼。向秋秋和淡硰说了声再见道别后,卡登边环着阿拉米丝的背,边想起了告诉他达克夏的事、与秋秋拥有同样神力的水镜——伊芙兰。

    这时候,她回到故乡了吧?

    在那里,或许她会和这两人……不,现在想这些也没用。

    不会再见到他们了吧?

    卡登没回头看泉畔。

    阿拉米丝频频回头,依依不舍地向秋秋他们挥手再见。

    鲁塔的住所在灸热沙地的极西边。据说它在横渡广阔河川后,越过险峻山峰的对面。

    卡登不直接西行,而定选择北上。如果只有他一人,怎么样都无所谓,但顾虑阿拉米丝会疲累,他想暂且前往市镇较好。

    北镇——奇毛柯丹。

    那里也有他想见的人。

    幸好天公作美,他俩比预期提早到了奇毛柯丹。

    阿拉米丝没有消耗太多体力,但奇毛柯丹近乎萧条寂寥的气氛令她感到不安吧。

    卡登在镇上采买时,她悄悄隐身在长袍下。入夜后,卡注销门时,她开口说想和他一起去。

    「不行。」

    他要见的不能说是不危险的人。

    「……可、可是……既然你特地要去会面,我也想见见这个人。」

    就算见了面,又对现在的阿拉米丝有啥意义?可是,就像和秋秋再会一样,尽管没有自觉,也有某部分相系的可能。而且,就现实面而言,对方是少数知悉昔日阿拉米丝的人之一。

    「拜托你。我不会碍事的,我也……」

    「……知道了。」

    于是,阿拉米丝不发一语地跟着默默行走夜街的卡登。

    为了履行还原者的义务,他们也曾两人一起走在这条路上。

    当时月光也皎洁明亮,周遭静谧得骇人。

    而且,古邸依旧孤零零座落在镇外。

    「好像没人在……」

    「不。」

    有人。外观有些荒凉,但确实感觉到已知的气息。卡登进入宅内。

    「妮姆拉姆。妳在吧?」

    他向狭长幽暗的走廊另一头呼唤。不久,月光照耀的长廊浮现修长的人影,这位守护者无声无息地现了身。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们。」

    此时一样铠甲里身,腰间有把与卡登相同的红剑。她以不变的细长利眸瞄了卡登和阿拉米丝一眼。

    「久违了。」

    虽是一度剑刀相向的对手,但卡登对于同是守护者、身为守护者的妮姆拉姆有微妙亲切感。

    「嗯。你现在又来做什么?」

    冷淡的态度也令他莫名感觉舒服。

    「没什么。虽然迟了,但我还是要报告我们决定前往鲁塔的所在。」

    是的。一年前,为了履行义务来这儿时,妮姆拉姆向卡登这样说过。

    ——如果你见到鲁塔,请帮我转达。

    就说别再管我们……。

    当时,阿拉米丝也被托付另一位还原者的朱石。

    「这么说来,那个眷属……不,她叫兰蒂妮吧?她怎么样了?」

    「她过世了。」

    「是吗……」

    冷冷的言辞背后有多少思念啊。兰蒂妮已不长命。她还说鲁塔不派「治疗者」,而是派遣还原者的阿拉米丝来,是鲁塔的温柔。兰蒂妮笑盈盈地还原成天真无邪的少女。她怎么死的?而陪伴在侧的妮姆拉姆以什么样的心情看护兰蒂妮?

    短暂沉默之后,妮姆拉姆以些微温和的眼神看阿拉米丝。

    「还原者啊。妳没变。」

    「咦?还原……?我……?」

    阿拉米丝不安地重复他的话,问卡登怎么回事?这时,注意到这情况的妮姆拉姆以看似在说怎么可能的眼神望着卡登。卡登向妮姆拉姆点了点头。

    「阿拉米丝。妳回旅店吧。」

    「可、可是——」

    「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回去。」

    阿拉米丝有异议,但卡登断然下令,她就嗯了一声,便离开了这地方。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消失,卡登重新面向了妮姆拉姆。

    「……那是你干的吗?」

    「嗯。」

    「对自己的眷属下手……也是鲁塔的意思?」

    「不。这是我的……我们的意思。」

    卡登忆起一事,补充说道:

    「我也还原了北方水镜。水镜希望我这么做。」

    「你到底……」

    妮姆拉姆面露讶色。

    「莫非你也打算把我和大家一样还原吗?」

    「我不是有这打算才来这儿的。不过……妳希望的话,也是可以。」

    ——失去眷属之后,如今妳没有当守护者的理由了。

    这时,妮姆拉姆突然冷笑。

    「说得对。但,若是这样,你也一样。」

    「什么?」

    「没错吧?那位年少的眷属不认识我,也不认识身为守护者的你。现在的我和你有什么不同?」

    「……」

    于是,妮姆拉姆向卡登伸出微微发光的手。



    「你才是呢,如果你希望,我帮你还原吧?」

    ——你和她两人平静地生活,如何?忘了鲁塔的事也好。

    这的确定卡登和阿拉米丝曾经祈盼的事。

    「住手。」

    但,卡登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被妳的神力还原,我们旅行就没意义了。

    因为我们要取回失去的自己,并重新来过。

    「是吗?那么,我罢手。」

    妮姆拉姆收回手。

    可是,妮姆拉姆的眷属已不可能取回,也不可能重新来过。

    「呵呵……年轻的守护者啊,仔细听着。」

    妮姆拉姆像是体会卡登的心似地闲静笑道:

    「我的眷属活着。永远远活在我心中……只要我不忘记,她永远在这里。」

    坚固铠甲里包裹着温柔的妮姆拉姆。

    「这称不上活着。这是回忆。」

    「可以这么说。但你不认为这正是我的证明?肉体任谁迟早都会毁灭。但,残存于人心的样貌永不毁灭。只要人不忘怀。」

    ——只要你不忘记我,我永远活在你心中。只要你也没有忘记我。

    「……」

    卡登没答腔。为了取回阿拉米丝心中失去的我而出发旅行。这——阿拉米丝心中的我是我的证明?那么,阿拉米丝想取回的是谁?倘若阿拉米丝恢复记忆,一切就能恢复原状?

    这答案至今未明。一切有待见了鲁塔。

    「……唔,你用你的方式想就好了。」

    月光照耀妮姆拉姆白皙的面颊。

    「别了。我们不会再相见。」

    长发在背上飘逸。妮姆拉姆毅然转身背向卡登。

    「再见。」

    卡登也旋起袍子。临走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妮姆拉姆,月光照着她细瘦的背影。

    ——我的眷属活着。永远活在我心中……。

    毅然、但有些许落寞的模样与她的话语重迭,他确实感受到「守护者妮姆拉姆」的证明。

    他走出外面,阿拉米丝正在门后等待他。

    「妳没回去?」

    她羞怯地嗯了一声,轻轻点了下头。

    「那守护者对妳说的话,妳介意吗?」

    嗯。阿拉米丝又点了点头。

    「啊,可、可是,我不是因为这样等你。」

    ——我所不知的我……可是,我不想单凭言语知晓。

    「那又是为什么?」

    「唔……因为你好像很寂寞。」

    「寂寞?我?」

    卡登话里夹杂惊异。

    「对、对不起。我乱说话……可是,唔。你看起来像是来向那个人道别。」

    「……是吗?」

    喘了口气后,卡登催阿拉米丝上路。寂寞……这是我方才对妮姆拉姆的想法。

    「妳见了那个人,觉得如何?」

    卡登边走边问阿拉米丝。

    「妳想见她才跟来的吧?」

    虽然见了她还是没有忆起任何事。

    「那……那女人和你有几分相似。」

    「和我?」

    「嗯……我说得不好……凝结的空气……」

    阿拉米丝有所顾忌,垂下了眼帘。果然阿拉米丝也是这样看他。卡登微微苦笑。

    「所以,我还是庆幸要你带我来。」

    为了说服自己,阿拉米丝再次轻点了下头。卡登不明白好在哪里,但只要阿拉米丝满足就够了。

    「回去后,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早点离开镇上。」

    前方路途直到波大河的港埠为止,没有城镇可落脚休息。

    旅途较以往更艰辛。

    无情热风卷起沙尘,令人睁不开眼。阿拉米丝跌了好几回。这次,卡登抱起娇小的阿拉米丝,牢牢地把她拉向身旁。遇到强风无法行走时,卡登便以自己的长袍覆住阿拉米丝,作为抵挡热与沙的护盾,然后动也不动。

    「……对不起,卡登哥。」

    「哪里。」

    与阿拉米丝旅行时,卡登总是这样。

    就这样,两人离开奇毛柯丹后,在不变的沙尘风景中,连续走了好多天。酷热的白昼、火烧般的黄昏和冷冽的黑夜。不久,脚下的干沙变成硬土,卡登来到熟悉的岩石地带。

    一年前,我们在前方觉悟死亡。但当时的伤痊愈了。卡登牵着阿拉米丝的手,在难行之处背着她,平静地越过岩石群。隔着背的是娇小柔软的她。

    「唔……卡登哥,不要紧吗?不重吗?」

    「不要紧。」

    他觉得一年前走这儿时,也有相同的对话。卡登轻笑了下后,回头看向阿拉米丝。

    「若是越过这里,距离港埠只剩一小段路。」

    「是这样呀。」

    「我们要从那儿坐船顺流而下。」

    「哇……我第一次搭船耶。」

    阿拉米丝微微呼出的气息,轻轻搔弄卡登的颈项。

    「嘿、嘿嘿嘿。我好期待。」

    「是吗?」

    从前的阿拉米丝也是这样。虽然明知是为了履行鲁塔的义务,但她总是喜孜孜期待看见新城镇、新景色。

    「卡登哥。」

    阿拉米丝的声音突然有些喑哑。

    「怎么了?」

    「我……想早点找回自己。」

    ——我想恢复真正的阿拉米丝……。

    抓住肩膀的纤指多了些力道。触及他背部的酥胸正以不寻常的速度上下起伏。她敏感地察觉卡登看着昔日的阿拉米丝?

    「阿拉米丝,妳看。」

    他俩来到岩石群的正上方。豁然开朗的视线染了一面朱色。这是阿拉米丝喜爱的斜阳景色。

    「好美。」

    卡登对阿拉米丝说道。

    「嗯……」

    「以前的妳非常喜欢这景色。」

    「……」

    「现在,妳也喜欢这景色,也觉得美极了吧?」

    「……嗯。」

    「那么,妳现在也是真正的阿拉米丝。就算妳失去过去,但妳是阿拉米丝的事没有改变。」

    「卡、卡登哥……」

    没必要心急。因为虽只是一步一步地走,但我们确实逐渐接近鲁塔了。

    「趁日头还在时,越过岩石群吧。」

    卡登再次举步而行。虽然阿拉米丝说了好几次她可以一人行走下坡路,但卡登不听,继续背她走。

    「唔哇……好惊人。」

    数日后,两人好不容易抵达船镇「思苑」。

    「欸、欸,卡登哥。这全是水吗?」

    眼前广阔的涛涛水流今阿拉米丝近乎恐惧地吃了一惊。

    「这只是支流而已。」

    「支流?」

    「因为这里是峡湾的泊船处。它下面的主流大得没法比较。」

    「咦?比它还大……唔……我无法想象。」

    阿拉米丝呼的一声,投降地垂下了肩。但她随即盯住近处的船只,一边赞叹好棒好棒,一边轻快地跑着。

    「卡登哥,这是船吧?我们该不会要搭这个?」

    「嗯。」

    「哇啊……好棒喔。真想早点上船。」

    因河宽而生畏的阿拉米丝对船只十分感兴趣。虽然旅途疲累,虽然卡登催促着她走,她还是频频停下脚步看船。

    但当他俩来到旅店和商家林立的地带时,她转而因这份热闹和珍奇感到兴奋。

    「欸欸,瞧那里。那儿在卖奇异的东西。啊,那里也有可看的。」

    从未见过的大鱼、从各处聚集而来的商队排放的器具和随身用品。卡登了解阿拉米丝因这新鲜景象而开心的心情。

    这天夜里,阿拉米丝因初次品尝的菜肴而眼神晶亮,并夸赞每道菜美味可口。

    「可是,最好吃的是巴布滋。它烤得非常好。」

    旅行时无法满足的食欲越大,感激也越大吧?卡登心想,如果她这么喜欢这地方,暂时住一阵子也行。他还没告诉阿拉米丝,据商队说,河流将进入湍流期,所以这时期行船甚为困难。若是这样,就在这地方等河水平静……可是,该等到何时是个问题。

    「怎么了?卡登哥?」

    他犹豫不决时,阿拉米丝在桌子的对面担心地偏着头问道。

    「没什么。」

    卡登说了句沾到了,轻拂了下阿拉米丝的粉颊。这是巴布滋的碎屑。

    「啊。」

    阿拉米丝羞红了脸。然后,半掩娇羞地说:

    「啊,明天终于要坐船了。」

    她笑盈盈地说:我好期待。

    「……是吗?」

    果然还是要想法子渡河。阿拉米丝说想早点找回自己。他觉得没必要焦急,但他们也没空间停留。

    吃完饭后,卡登让阿拉米丝先歇息后便外出上街。由于时值商队的打烊时间,路上因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卡登找了个貌似当地的人接近,并问说有没有人开船。

    「这个时期吗?有点难了。」

    大多数人都打退堂鼓,但其中一名男子答说愿意论酬开船。

    「等河水真正变湍急才开船的话就迟了,但若是今、明两天,还可以横渡过去。」

    男子年纪尚轻,这话是依据多少行船经验而出,不得而知,但卡登决定搭搭看。这样决定之后,卡登觉得不知何时方休的等待,简直浪费时间。

    「就这么说定了。那么,明天你到码头来。」

    男子紧握着卡登给的纯银币,说了时间后离去。

    她会怎么样呢?卡登边想象阿拉米丝看到更宽广的河流和人海时的表情,边加快脚步回旅店。

    ——翌晨。

    思苑的天空较哈法沙其它城镇的蔚蓝。来到河边时,波光粼粼而耀眼,卡登手遮额头,瞇起了眼。

    「是时候了。」

    「……嗯。」

    本以为会嬉闹的她一早就格外文静。看样子,一旦要首航时,她还定会紧张。这也难怪。

    男子依约在船前等侯。

    「随时可以准备开航。」

    白帆在高高的船桅张满帆。

    「那么,立刻启航。」

    卡登催身后的阿拉米丝上船。

    「啊,唔……麻烦你了。」

    连接陆地和船身的跳板发出吱嘎声,阿拉米丝惊地停下脚步。

    「哈哈哈,不会有事的,小姐。」

    男子讪笑着,阿拉米丝羞红脸说了声对不起。卡登有点担心她。尽管如此,船一开动,眼看着城镇远离视线,周围变成水面后,阿拉米丝使忘了所有,紧张地睁大了眼。

    「哇哇……这、这全是河水?」

    「嗯,是的。」

    「好惊人……看不到对岸耶……」

    「这里只是上游。」

    「咦?那河会变更宽吗?」

    无法想象吶……说完,阿拉米丝两手贴颊,愕然叹息。

    「船儿真厉害,居然能到这种地方。」

    「是呀。」

    「我可以绕一圈看看船吗?」

    「可以,但妳要小心。」

    「嗯。」

    阿拉米丝啪嗒啪嗒地跑了起来。那样子已经没事了。他抬头望去,天空依然晴朗无云,船只平稳向前航行。若能依这情形平安波河就好了。

    到了下午近黄昏时,风势增强了几许。

    「没问题吧?船好像有点摇晃。」

    卡登向掌舵的男子问道,男子说:

    「嗯,今晚没问题……明早就能到达那里。」

    「是的话就好。」

    卡登走向了阿拉米丝所在的船头。在一片黄昏朱色中,两个孤零零站立的身影并排。

    「瞧。夕阳也照在水面上。」

    「嗯。」

    「在发光……沙地的景色像在燃烧似的,但河像条通往赤色天空的路。」

    抬头望着遥远、朦胧山峰的阿拉米丝。

    「鲁塔在那夕阳下沉的彼方吧?」

    「我听说是。」

    「实现者……拥有实现愿望神力的人。」

    阿拉米丝直受夕阳照射并喃喃说道。

    「鲁塔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唔……温柔的人或是……可怕的人?」

    「……」

    「她一个人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吗?从什么时候起、为什么要这样?」

    「阿拉米丝……」

    「我要去见鲁塔,却对鲁塔一无所知。」

    卡登只得沉默以对。他以前从未想过鲁塔定什么样的人。若要勉强说,他觉得鲁塔是超越个人的存在,所以她赐与眷属神力,从人力不及的观点,要求尽义务。

    但想一想,鲁塔若是超越人的存在,她以年轻少女面貌示人的原因便是个谜。

    无人生还,但她的处所却清清楚楚传开来的原因也是谜。

    他唯一见到鲁塔的一次,因鲁塔全身散发不可思议的威严,使得他连心里的疑问也忘了,但没有当时记忆的阿拉米丝走自然而然想起这些疑问的吧?

    鲁塔究竟——。

    「唔……先见着她再说。」

    卡登告诉自己。

    因为不管鲁塔是什么样的人,我们的目的一样不变。

    「现在不进船舱会有危险喔。风势又变强了。」

    卡登手搭在阿拉米丝细瘦的肩上挨近。

    是夜,卡登虽然一度入睡,但因咚的一声巨响醒来。

    「怎么了?」

    他跳起。锐光划破夜空。如摇撞般响起第二次响声。雨水伴随霹哩啪啦的碎裂声,连续敲打落下,船身因上扬的波涛上下摇晃。

    「客、客人。」

    「我知道。」

    卡登二话不说地帮忙拚了命降下船帆的男子。天气果然不佳。脚站也站不稳,非常辛苦。雨滴飞进眼里。

    「卡、卡登哥……」

    「别过来!阿拉米丝!」

    阿拉米丝踉跄地想站起来,卡注销言制止了她。

    「呀……哇哇。」

    阿拉米丝脚踩在湿答答的甲板上滑倒。这一瞬间,船身大大歪斜。

    「阿、阿拉米丝!抓住东西!」

    虽然自己也快要跌倒,但他想跑到阿拉米丝身旁。可恶!

    视线因雨水变得蒙眬不清。连这儿到阿拉米丝之间的距离也看不见了。船身又一次倾斜。卡登伸出手叫喊阿拉米丝。这手构不着阿拉米丝吗?

    还差一步。被迫压向船缘的阿拉米丝作出呼唤卡登哥的唇形。这时,啪的一声连空气都划破似的白色闪电照亮周围,煞那间,一切静止了。

    阿——拉——米——丝。

    自己明明在叫喊,却听不到声音。接着,船被非常缓慢的风与浪从底部抬高。咚地垂直受到强烈冲击。

    呀……。

    阿拉米丝伸向卡登的手——就这样浮在半空中,宛如风卷走似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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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7 23: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绯坛族

    受汹涌波涛摧折、摇晃的船只。
    青年追着飞抛而去的少女,纵身跃入漩涡急流中。
    天空漆黑。
    担心他俩命运的同时,我的思绪被诱引到过去。
    ——以前。
    有个胸怀大志旅行,却遭遇船难被海浪吞噬的青年。
    发现失去意识并被浪打上岸的青年,加以救助的妳——鲁塔。
    鲁塔……不。
    当时,这不是妳的名字。
    当时,妳名字是……。
   
    「唔,请问……」
    动也不动的青年睁开了眼帘。虽然妳心慌地想出声,却说不出话来。妳只是怯生生地直盯这人的脸。

    「……我没事。」
    青年以沉重的动作,慢慢地用手臂施力想要起身。但立刻低吟一声,蹙起眉当场倒下。
    「啊,你不要勉强!我马上叫蜜菈来,总之我去请人来。」
    说完,妳正想回屋里时,青年小小声叫住妳。
    「什么事?」
    「……妳叫蜜莅?」
    看来,他似乎在问名字。
    「不是。蜜菈是我女仆的名字。我叫……」
    拉蒂。
    妳叫拉蒂。
    「是吗?拉蒂……谢谢你。」
    在痛苦的状态下,青年朝拉蒂一笑。这是温柔、深沉的笑容。拉蒂莫名感到心痛。
    「你呢?」
    「我的名字吗?」
    拉蒂点点头。就像青年唤她的名字一样,拉蒂也想轻唤青年的名字。
    ……鲁塔。
    「鲁塔。」
    拉蒂重复青年的话。
    「嗯。我名叫鲁塔……」
    鲁塔。
    这名字深深刻在拉蒂心里。海边的偶然邂逅.但,拉蒂隐隐约约预感到鲁塔将会改变她的未来。
    这或许因为她看到青年胸前的朱石。
    都摩积——不可思议的青年
    「怎么样?那人的情况很糟吗?」
    拉蒂赶紧驱前,向步出内侧房间的蜜菈问道。
    「没事。他非常虚弱,但不会危及性命。」
    「真的?」
    蜜菈的表情似乎比说的更为紧张。
    「是真的。他现在正在睡,但曾经醒过来说话。」
    「……那么,我待会儿可以看看他吗?」
    「这……」
    蜜菈含糊其词,垂下了眼睑。
    「他的情况果然很糟?」
    「不,不是这样。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拉蒂忍不住提高了音调。虽然拉蒂非常喜欢一向温柔、自制的蜜菈,但她过于自制的态度,时常像现在一样令拉蒂感到不耐。
    「只不过……那个人恐怕定十分尊贵的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安静休养,要定出了万一,会伤到身子。」
    「妳想说我在人家面前吵,会给人家添麻烦?」
    「不是的,我没这意思。」
    蜜菈进而面露困惑神色。碧绿的眼眸因困惑而动摇。一见这表情,拉蒂便无法摆出强硬态度。因为她不想做出欺负蜜菈的事。
    「那就算了。」
    拉蒂转身背向蜜菈,跑回了自己房间。扎成两东的头发,摇呀摇地晃动。算了,过些时候,我别给蜜菈发现,偷偷去看看他。
    我并不是……并不是十分担心那个人或是非常非常地想见他——鲁塔的睑、听听鲁塔的声音。
    只不过,我真的在意他。
    日已西落,蜜菈开始准备就寝。拉蒂悄悄走过廊下,来到屋里的内侧房间。她将耳朵贴近,听听门后的动静。静悄悄的。他可能还在熟睡。拉蒂无声地打开房门,从狭窄的缝隙侧身进入后,走近了鲁塔的睡床。
    鲁塔静静地闭着双眼。人已换上轻便的衣裳,但胸前的朱石仍配挂在身上。其它东西整整齐齐安放在床侧。这一定是蜜菈整理的。剑和钱袋等物品混杂在一起,并摆了一只小木箱。箱土刻有某种徽章。这是什么?拉蒂手伸向箱子时——
    「别碰它。」
    鲁塔突然发出厉声阻止拉蒂。
    「怎、怎么?你醒了?不要吓我嘛。」
    「……」
    认真的眼神。拉蒂的胸口近乎吵闹地剧烈怦跳。
    「知、知道了。我才不想拿这种箱子呢。」
    拉蒂耸耸肩,表示不在乎,鲁塔便放了心的叹口气。
    「……抱歉。我口气太凶了。」
    半坐半卧的身子躺回睡床后,鲁塔看着拉蒂浅浅一笑。长相明明是个年轻人,却笑得老成。拉蒂莫名害起躁来。
    「怎、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
    「嗯……托福,得救了。拉蒂,谢谢妳。」
    「……你记得我?」
    「嗯。」
    「我也记得你的名字。鲁塔。」
    「嗯。」
    他俩再次叫唤彼此的名字,拉蒂满足地微笑。
    「蜜菈说你是十分尊贵的人。」
    她顺着好奇心说道。
    「你是什么人?」
    「……」
    「我是这一带的领主都摩积的女儿。」
    也许他已经从蜜莅那儿听说了。拉蒂说了自己的事。
    「这里一直是我和蜜菈两人住的地方。这房子又大又漂亮吧?因为这是我爹为了我盖的房子。」
    虽然拉蒂没将「很棒吧」说出口,但稍稍挺起了胸膛。
    「只有两个人住?」
    不过,卡登问了出其不意的问题。
    「是、是呀。不行吗?」
    「不。」
    「那接下来你说说自己的事。你是做什么的?」
    拉蒂直瞅着鲁塔。但鲁塔冷淡地摇摇头说:
    「抱歉,我不能告诉不相干的人。」
    「什、什么!这种口气!居然说我不相干,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欸。」
    拉蒂鼓胀脸颊,横眉竖眼瞪视鲁塔。她本以为他是稳重、温柔的人。早知道他会恶言相向,她就不救他了。
    「知道、知道。说的定,妳是我的救命恩人。」
    于是,鲁塔轻轻伸出手安慰拉蒂。
    「我在旅行,这样说比较贴切。」
    「旅人……咦?真羡慕。」
    我也想游历四方看看……。
    拉蒂的心里浮现了只在书里见过的各式风景和城镇。
    如果能离开这屋子,亲眼看看外头的世界该有多好。
    「但是,旅途超乎妳想象的辛苦。」
    他看穿她心思的说,她微愠地闹起别扭、嘟起小嘴。这个人真是狡猾。可是,我想多听一些旅行逸事。
    「那么,你为什么要旅行?你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海的另一边?越过几座高山?」
    拉蒂往睡床探出身子,央求寡言的鲁塔说下去。鲁塔默默地垂下眼帘。啊,怎么办?他说话说累了吗?可定,我还有一些话想问。
    「欸,鲁塔。」
    「……夜深了。妳早点回房吧。」
    「什、什、什么意思嘛!」
    她羞得血液直冲脑门、睑颊发烫。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欸!而、而且……我听你从刚才就一直叫我拉蒂?」
    「妳不叫拉蒂吗?」
    「我、我是,但是……我不是这意思。我说过,我是都摩积大人的千金!我、我可没要你直呼名讳!」
    她气极了,越说越激动,不甘心鲁塔的眼神变冷静,她紧紧握住小手。
    「我知道了,妳冷静下来……吶,拉蒂小姐?」
    「呜呜……」
    「这样可以吧?」
    「哼、哼!不理你了!」
    拉蒂脸颊发烫,并转身跑出了房间。她直觉鲁塔一定在背后高兴地苦笑,但想想自己看了又会生气,所以没回头看他。
    虽然回房后钻进了睡床,但她辗转难眠。
    要是她稍微忍住气和鲁塔说话就好了。拉蒂翻来覆去,然后叹口气下了决心,她悄悄溜出房,再次前去鲁塔的房间。我想还是现在就跟他说可以叫我拉蒂吧。
    她无声无息地伸手推向鲁塔的房门。鲁塔已经睡了吧?
    ——定……。
    咦?
    拉蒂听到声音,不由得停下动作。
    ——一定……一定……会……。
    怎么?梦话?鲁塔好似作恶梦般拚命叫喊。
    ——……赌……上我族的名誉?
    一定。一定……赌上我族的名誉?
    拉蒂只听到这些。鲁塔说了一次又一次。拉蒂只是伫立在原处不动。她不知道是梦还是鲁塔忆起了何事。不过,似乎有件非常重要的事传达出来。拉蒂迷迷糊糊想起蜜菈曾说鲁塔是位身分尊贵的人。
    蜜菈向我爹——都摩积人人取得联系,告诉鲁塔暂时留住一事。
    爹亲嘱咐蜜菈,让鲁塔暂住此地直到身体康复,或者依鲁塔的心愿多住几日。
    「领主人人也交待了,要小姐别失礼怠慢了人家。」
    蜜菈从鲁塔那儿听说拉蒂偷偷去看他。
    「听到鲁塔大爷说『请扭蒂小姐多多指教』时,我心脏差点停了。他本人倒是笑笑的。」
    「蜜菈真是的……」
    蜜菈捣胸蹙眉,但拉蒂反而松了口气。虽然还未再次交谈,但从鲁塔的言谈来看,他笑着说「拉蒂小姐」,就表示他绝不生拉蒂的气。
    「那么,鲁塔的身体情况如何?」
    「他身体正逐渐康复。他的意志力似乎很坚强。」
    「是吗……」
    「放心,想见鲁塔的心情便油然而生。」
    「欸,蜜菈,我想和鲁塔一块儿吃饭。」
    「咦?」
    「可以吧?我一个人吃饭多无趣。鲁塔大概也一样。
    拉蒂央求说好嘛,她说服了蜜菈后,便试图邀请鲁塔一同用膳。
    「欸欸,鲁塔,好不好?」
    「不好意思,如果您愿意……」
    鲁塔交互看了看拉蒂和蜜菈,半带欢喜地露出苦笑,说:
    「好吧。那么,蜜菈,妳能帮我准备一下吗?」
    「是。谢谢您答应。小姐,太好了。」
    「嗯。」
    拉蒂使劲地点点头。他作恶梦那晚,她很担心,但今旱他的脸色好了大半,声音和视线也稳定清朗多了。
    用膳时,拉蒂和鲁塔隔着大桌子相对而坐,当蜜莅亲手烹调的菜肴上桌后,拉蒂心情雀跃不已。
    「那么,请您们慢慢用餐。」
    「等一下,蜜菈。」
    鲁塔留住正欲退下的蜜莅。
    「妳留下来一块吃饭,怎么样?」
    「咦?我吗?这怎么行?像我这种身分的人怎能和您们同桌吃饭。」
    「说得对,妳偶尔也和我一起吃饭嘛。」
    我、鲁塔都觉得一个人吃饭寂寞,相信蜜菈也一样。
    蜜菈更加困窘,但一听鲁塔说我允许妳,就羞红着双酡点点头说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晚餐热闹极了。拉蒂每吃一口,就笑盈盈夸说好吃,说了好几次。
    「蜜菈的厨艺真好。欸,你也这么认为吧?」
    「嗯,是呀。」
    将羹汤送进嘴里的鲁塔一笑,蜜菈的粉颊便又染上羞色。
    「啊,小姐。您嘴上有面包屑。」
    为了掩饰害臊,蜜莅勤快地照顾拉蒂。
    「嘿嘿嘿,谢谢。」
    「您要把青菜吃完喔。」
    「嗯……虽然我不爱吃,但我会努力吃完。」
    「妳们感情真好。」
    鲁塔说道。拉蒂点了点头说嗯。蜜菈虽是年轻女仆,但一直像是拉蒂的母亲、良师、姊姊。
    「对了。我有东西想给你看看。」
    拉蒂想起了记挂于心上良久的事。
    「有东西给我看?」
    「嗯。瞧,你现在胸前也配带着朱石吧?」
    嗒的一声杂音突然发出。蜜菈弄翻了牛奶瓶。
    「啊,不好意思,对不起。我马上清理。」
    蜜菈站了起来,从后面拿了条抹布过来后,仔细地擦拭桌面。拉蒂觉得她好像是故意打断话,没心情再说下去。
    蜜菈知道鲁塔一些事。而且她想瞒我。
    「你可以到外头走动了吗?」
    拉蒂转变话题。
    「嗯。散个步没问题。」
    「那,待会儿我们去海边走走?」
    「小姐!」
    蜜莅惊慌地劝阻说不要勉强人家,但鲁塔本人轻轻点了头答应。
    「也好。到外头走走吧。」
    拉蒂哇的一声拍手叫好。她觉得对心怀不安的蜜莅感到抱歉,但这样才能独占鲁塔一些时候。
    日正当中时气温炎热,因此两人选择黄昏时分外出。
    拉蒂在海边又蹦又跳地跑着。海面在夕阳下闪闪发亮、摇荡,浪头一碎成浪花,光粒便四散飞舞。

    「鲁塔,过来这边一下。」
    拉蒂回头一唤,鲁塔便走到拉蒂的身后不远处。
    「我发现你倒卧在这里。」
    「哦……这么说来……」
    「真是,我第一次发现你时,吓了一大跳。瞧,这里是浅浅的峡湾,所以船只没办法靠岸。相反的,时常有意想不到的东西冲上岸,但人类倒是第一次。」
    「是吗?不好意思,吓着妳了。」
    「嘿嘿嘿……」
    ——可是,我很高兴。因为……我除了蜜菈以外,第一次多了一个能说话的对象。
    「是吗?」
    鲁塔听到拉蒂的呢喃,眼睛不禁睁大了些。
    「可是,令尊……没什么。」
    问到一半,鲁塔止住了口。她想鲁塔一定走想问:「令尊不来看妳吗?」鲁塔不多谈自己的事,所以也不打算探究拉蒂的私事。他觉得这样就好。因为拉蒂也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
    拉蒂猛然脱去鞋子。她赤脚踩着海浪游玩。海水冰冰凉凉,煞是怡人。
    「欸,你也过来嘛。凉凉的,很舒服喔。」
    她呼唤正在捡拾鞋子的鲁塔。
    「不,我不玩。」
    「咦?别这么说嘛……啊,可是——」
    鲁塔的身子尚未完全康复。走进海中并不好。
    「怎么了?」
    鲁塔弯下腰看拉蒂垂头丧气地将发丝撩拨到耳后,并从海里走来。
    「对不起……我强人所难。」
    「……妳不必放在心上。」
    鲁塔手轻轻放在拉蒂的头上。由于受他大手抚摸,拉蒂对自己撒娇的心情感到困惑,便沉默以对。
    两人并肩走回海滩。夕阳将峡湾全染成了赤红色。
    「啊。欸、欸,鲁塔。」
    拉蒂打破沉默,解下挂在颈上的东西。
    「你看这个。」
    她把乎日藏于衣服底下的东西拿给鲁塔看。

    「很美吧?这是我的宝贝。」
    黄金镶边的朱石。沐浴在夕阳下,宛如火烧般更为鲜艳的朱色。
    「上面刻了我的名字LATTI。是蜜菈帮我刻的。」
    「是吗……?」
    鲁塔微微瞇起了眼,刺眼似的看看朱石。拉蒂眨了两下眼后,一鼓作气的说:
    「这、这……这颗石子和你胸前配带的朱石,哪个大又漂亮?」
    鲁塔握住自己胸前的朱石。但是,一句话也答不出。
    「我的朱石比较大吧?」
    「所、所以……如果你想要……可以和它……」
    「不行。」
    她交换二字还没说出口,鲁塔就断然拒绝。
    「无论如何都不?」
    拉蒂遭到拒绝,难过程度超乎自己的预料,但她再次问道。
    「抱歉。这是我非常重要的东西。」
    「是吗……?」
    从初次见面时起,拉蒂看了他胸前与自己宝物相似的朱石,就感觉这是命运的安排。所以她思忖,若是将彼此的石子交换,命运会变成强烈的羁绊,使她和鲁塔紧紧相连。
    「欸。你说它是重要东西,莫非它和你旅行的目的有关?」
    「为什么要问?」
    「……不知道。」
    看了先前的他,她就是想问一问。
    扭蒂将复杂心情变为笑容,嘴唇扬起微笑的弧线。
    「拉蒂。」
    「什么事?」
    鲁塔的眼底有些落寞。
    「我非常谢谢妳救了我。」
    「呃?嗯。」
    「妳的女仆也待我非常好……可是,我仍在重要的旅行途中。我有使命必须完成。我一康复,就得尽早离开这里。」
    所以,妳明白吗?他以眼神说道。拉蒂说不出话来。
    「太阳下山了。回家吧。」
    鲁塔先一步走了。拉蒂想踩着鲁塔留下的足迹走,但因步伐完全不同,所以踩不了。她抬眼望向夕阳下鲁塔高大的背影,再次感觉心痛。她懂鲁塔想说什么。但是。
    「啊。」
    眼前突然昏暗,拉蒂当场停下脚步。
    「怎么了?」
    「没事。没什么。」
    拉蒂小快步地越过鲁塔。受昏暗支配只有一瞬间。还不要紧。
    可是……我不知道还能没事多久?
    鲁塔日复一复康复了。
    拉蒂欢喜的同时也感到不安。也许今天……也许明天鲁塔就要启程旅行。然后,这里又只剩我和蜜菈两人。这样下去——我亲眼看得到的世界只有这个家和都摩积峰围住的峡湾。
    我不要这样。若是这样的话,无论多辛苦、多严酷……可是、可是。
    为了赶走烦乱的思绪,拉蒂陡地伸长了手臂。
    晴朗的早晨,拉蒂在凉台独自跦着舞步跳起舞来。我喜欢跳舞。配合韵律集中精神,多余的杂念就会慢慢地平静下来,心灵能变澄澈。

    一旋转起舞,扎成两东的长发摇曳不己。脑海里的音乐结东后,她一个人行了个礼。呼吸急促。她抬起头,心想再跳一次时,视线突然和鲁塔对上。
    「啊!……你看到了?」
    「嗯。」
    从什么时候?讨厌,居然看到那种舞。拉蒂感到羞耻,同时也恨鲁塔闷不吭声地盯看,她气呼呼鼓胀脸颊并低下头去。
    「不过,我觉得妳舞跳得真好。」
    「咦?真的?」
    拉蒂不由得抬起了头。他不像在嘲笑她的样子。但是,拉蒂实际上从来不曾和别人跳舞。她只是将书上学来的舞步和想象中的人反复练习。
    「……你舞跳得好吗?」
    为了慎重起见,拉蒂试着问道。于是,鲁塔停顿了一会儿说:
    「不。我不擅长跳舞。」
    「这样呀。」
    倘若鲁塔本身不善于舞蹈,她的舞看起来多少比他强多了。但,鲁塔应该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舞跳得好。拉蒂内心百味杂陈。
    「妳不跳了吗?」
    「呃……因为……」
    正想说不好意思的拉蒂,突然灵机一动。
    「欸。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跳?」
    「我?」
    「嗯。如果你不会,我可以教你。」
    一块儿跳的话,就不会觉得丢脸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别人跳舞,而且是和鲁塔一块儿跳。管它跳得好不好。
    「……那么……」
    鲁塔点点头,轻快地走近拉蒂,只手执起拉蒂的手,而另一只揽住细腰。
    「咦?哇哇……」
    他把她抱起,她那娇小的身躯轻飘飘浮动。
    在这之后,是如梦般不可思议的时刻。
    鲁塔的脚慢慢地但正确地踩着节奏。她跟着他的舞步,身体产生了十分舒服的流畅感。

    「拉蒂,肩膀力气放松一点。」
    「嗯。」
    「吶,这里手要摆前面吧?」
    「说的对。」
    鲁塔骗人。说什么不会跳舞……居然能这么优美地带舞。
    在他臂弯中,拉蒂有如生出双翼般轻柔地跳舞。
    「就是这样。」
    「是、是吗?」
    她抬头一看,鲁塔的脸十分贴近她.胸前的朱石也近在眼前。透明却异样深浓的朱色。这是颗充满鲁塔气息的石子。他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却今她心动。要是能永远在他臂弯里该有多好。若是鲁塔肯接近我,即使有一天,即使「这天」会降临在我身上——。
    她听见啪啪的拍手声。她惊地回头一看,蜜菈正笑着拍手。她何时在那儿看的?
    「小姐,您跳得真好。」
    「咦……是、是吗?」
    「而且,您们两位十分相配。」
    蜜菈因为见不着他们来吃早饭,所以来找他们,想不到看到养眼镜头。蜜莅说完笑得更开心。听她说两人相配,拉蒂羞得瞬间离开鲁塔。鲁塔笑着看着拉蒂。我一定满脸通红。拉蒂扭扭捏捏搓弄指尖。
    「鲁塔,这、这……谢谢你。」
    谢谢你有诀窍地教我跳舞。这是十分美好的时光。
    「哪里。妳觉得高兴就好。」
    ——!虽然我一个回礼也做不到,但至少在最后聊表一些谢意。
    「咦……?」
    拉蒂因鲁塔的话,浅笑的唇辫微微颤动。鲁塔点了点头。
    「明天,我要出发了。」
    他平静但果决地告诉拉蒂。
    漫漫长日的开始
    拉蒂一个人动也不动地看着镜子。
    宽额配上大大的蓝眼睛。小巧的鼻、小巧的嘴。连自己也觉得这是张稚气十足的睑。
    白皙肌肤。耳上扎了两东自豪的金色长发。细瘦的腿。从外表来看,就像是被小心呵护长大的千金小姐。
    我的样子,根本……根本不适合旅行。
    可是,我怎么样都没法断念。
    鲁塔带来的外界空气,点燃了拉蒂心里的星火。
    蜜莅肯定会叹息。鲁塔一定会觉得困扰。可是,我已经决定了。无论受到多少阻力、多少责骂,我都想亲眼看看世界。即使旅途艰辛也无妨。虽然我不知道会有多艰辛就是了。
    拉蒂紧抿唇辫。然后,她将摆在大房间角落装饰用的短剑拿在手中后,回到了镜前。
    拉蒂将剑刀放在漂亮扎起的发东根部。
    唰……。
    她毅然挥下短剑,切断秀发。头轻了一半。接着,她对另一边的发束也做了相同的事。金色发束飘落在地板。镜里映照出短发有些不齐,如男子殷的自己。鼻子开始刺痛。可是,她试着笑出来。这样至少能传达我的心意吧?鲁塔愿意……带我走吗?
    同时刻。或者,时候稍晚一些。
    拉蒂不知蜜菈造访鲁塔的房间,二人秘密谈话。
    「天一亮,您就要走?」
    鲁塔放下手里的剑,看着伫立在门前的女仆。
    「我要不要向拉蒂道别?」
    「……求求您。」
    蜜菈深深地低头行礼。鲁塔的表情有点讶然。
    「为什么?」
    「因为……唔……」
    ——小姐十分爱慕您。您走了之后,她会寂寞、会非常伤心的。如果可以,请您悄悄离开……。
    「可是,这么做更糟,要是我不说一声就走,拉蒂会更难过。」
    「可是……」
    「而且,依我看,我看不出拉蒂有这么爱慕我。」
    鲁塔看向烛台的亮光。
    ——拉蒂憧憬的与其说是我,倒不如说是都摩积外的世界。
    「这、这——」
    「妳也明白吧?所以妳才要我别让拉蒂知道,悄悄离开?」
    「……」
    「我听说拉蒂见到我之前,一直和妳生活。这是都摩积人人的命令吗?为什么拉蒂必须像这样远离外界?」
    蜜菈香肩颤抖,答不出来。鲁塔突然叹了口气缓和紧张。
    「唔,罢了。不管怎样,我有使命在身。就算拉蒂希望,我也不能带她同行。」
    鲁塔挥了下手,向蜜菈示意别说了、退下。于走蜜拉低着头。
    「这、这——」
    ——这事本来是不该说的……。
    她以颤抖的声音低语。
    「但对象是您就没关系。」
    鲁塔不发一语地看着蜜菈。
    「其实……小姐患了日渐眼盲的病?」
    「日渐眼盲?」
    鲁塔的声音变得尖锐而高亢。从拉蒂的样子来看,想必他难以置信。
    「真的吗?」
    「千真万确。只不过,不会突然看不见,据说会一点一点地恶化……时间所剩不多了。」
    「拉蒂知道这事?」
    「我没告诉她。不过,这是切身之事……所以我想她或多或少察觉到了。」
    「是吗……」
    ——若是这样,就不难了解都摩积大人为何不让女儿外出、为何无心来见女儿。这样反而更令拉蒂向往旅行。
    「所以,妳是拉蒂的保护者兼看守人吗?蜜菈?」
    「……」
    「你本身的看法如何?妳觉得不让她看多余的东西,待在这屋子好吗?还是说,趁她见得着的时候,让她看看广大世界比较好?」
    「这、这——」
    蜜菈的绿眸犹豫、动摇。
    「我、我觉得……还是应该让小姐留在这屋子。」
    噙泪的话声。鲁塔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那我明早出发。」
    「谢谢。」
    「我没做值得妳道谢的事。」
    鲁嗒不想再看蜜莅了。蜜莅默默答谢之后,无声地走出了房间。
    ——喀……。
    这是小物体的声音。然而,神经绷得紧紧的拉蒂立刻跃下床铺。窗外,太阳好不容易升起了。天空仍半混着夜色。披着斗篷的鲁塔经过窗下,往外走去一那和出外散步的服装不同。为什么?鲁塔的朱石因朝阳闪闪发光。拉蒂赶紧披上长袍,收拾最低限度的细软,并确认自己的朱石后,走出了房间。
    这种时候,她格外痛恨屋子如此宽敞。小姐?她听到蜜菈的唤声,但现在颤不了了。
    可是,当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外面时,已不见鲁塔踪影。
    为什么……鲁塔真过分……怎么办?不不不。没时间生气、犹豫了。我想鲁塔应该是走海滨通往山林入口的路。我知道近路。
    虽然穿过屋后的小树林时,被树根绊倒了好几次,但拉蒂依然拚了命跑。穿过树林,那儿就是海滨的终点。个儿高的鲁塔走在前方不远处。
    「鲁塔!」
    一路跑来,心脏几乎要进裂,但拉蒂拚了命叫道。
    「妳……」
    回头一瞧,鲁塔因拉蒂的模样结舌。不知是因为她长发变短而惊讶,还是纳闷她一身行装?
    「妳想干嘛?」
    「你、你忘了东西。」
    调整呼吸、咕嘟一声咽下呕吐感后,拉蒂从怀里掏出袋子。
    「这不是我的。」
    鲁塔听袋声也知道袋里的东西是银两。
    「这、这是我在都摩积准备的盘缠。接下来的旅途很漫长吧?没有银两,你怎么办?」
    「还、还有,你说『妳想干嘛』是什么意思?」
    在疲累不堪时说了一长串话,拉蒂直觉得头晕。
    「……对不起。谢谢妳。」
    其实不可能用不着盘缠。鲁塔说了声谢谢,决定收下。
    拉蒂倏的收回袋子。
    「银子给你,但我有条件。」
    啊啊。真要说时,心头怦怦直跳。
    「如、如果你希望我给你,唔、唔……」
    ——就带我……去旅行。
    好气自己的声音小得像要消失了。明明下了那么大的决心。而且,我发觉到一点。这是自己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拜托某人。
    鲁塔沉默了片刻。拉蒂正想说「或许」的时候。
    「不行。」
    「怎么这样……」
    泪珠自拉蒂的眼里滚滚流出。虽走预料中的答案,但因一瞬间有所期待,昕以满心的期望破灭,煞是难受。
    「呜呜……」
    亏人家下了决心,剪了头发。亏人家在袍里带了相同的朱石。
    「抱歉,拉蒂。」
    摸了下放声大哭的她后,鲁塔转身要走。她喊说等一下,想追上他,却被沙石绊倒站不起来。求求你,鲁塔。求求你、求求你。
    「请留步。」
    这时背后传出熟悉——但不同于往常的严肃声音。
    「蜜菈……」
    恐怕她是追逐奔出家门的拉蒂而来。蜜菈立刻走近拉蒂,伸手拉起拉蒂站好后,仔细拂去沙土。
    然后,她向止步并看着她俩的鲁塔行了个礼。
    「鲁塔大爷,叫住您真是抱歉。其实,小姐的事,我想拜托您。」
    「咦?不、不要。」
    拉蜜甩开蜜菈。蜜菈一定是打算请鲁塔说服她回去,或者希望鲁塔帮忙带她回去。
    「我、我已经决定了。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回那房子。」
    她绕到伫立不动的鲁塔背后,像要隐藏似的揪住长袍不放。
    「小姐……不,不是的。」
    蜜菈神情困扰地向拉蒂温柔一笑,并改变姿势看着鲁塔。
    「鲁塔大爷。我非常清楚这是强人所难,但是……拜托您带小姐,不,拜托您带拉蒂……去旅行,好吗?」
    女仆出人意料的要求,令拉蒂睁大了眼看着她。
    「可是,妳……」
    鲁塔也感到困惑。蜜莅点了点头,眼眶湿润地继续说:
    「……我的确希望小姐留下。这份心情现在也不变。只是……」
    ——我改变了想法,我认为这是没有区隔自己意思的想法。虽说是为了小姐好,但其实是我自己不想和小姐分离……。
    「蜜菈。」
    「请小姐原谅我这没能考虑您心情的仆人。」
    蜜菈向拉蒂轻轻一笑后,再一次向鲁塔低头行礼。
    「我知道这是任性要求。可是,我没别人可以委托照顾拉蒂并带她走。这地方没人敢违抗都摩积大人……但如果是您就可以。若是绯坛族的鲁塔大爷,料想人人也不敢出手。」
    「可是……」
    「求求您。请让小姐看看广大的世界。」
    蜜菈无意抬起深深低下行礼的头。拉蒂只觉胸口发热,倚着鲁塔的背不动。或许蜜莅允许她旅行,和她时常眼睛模糊看不清有关。不过,蜜菈没有明言。拉蒂也不道破。因为这事不能对任何人说。
    所以拉蒂现在也不问鲁塔。蜜莅所说的「绯坛族」究竟是什么?
    「6:拉蒂。」
    鲁塔唤了她一声。
    「我有任务必须达成。这点妳也知道吧?」
    「嗯。」
    「这是比任何事都来得重要的使命。所以……」
    ——说不定我保护不了妳。
    「呃……这……」
    蜜菈与拉蒂同时因期待而眼是生辉。
    「要是妳觉得这样也好,就随妳的意。」
    「真、真的?我真的可以跟着你?」
    鲁塔嗯的一声点点头。
    「谢、谢谢、谢谢,鲁塔!」
    「鲁塔大爷,谢谢您……」
    拉蒂拥抱鲁塔跃起,而蜜菈以指拭去了泪水。
    于是,拉蒂重新整理行囊,放进了蜜莅带来的药草等物品。蜜菈要拉蒂保重身子,注意白天的酷热和夜晚的寒冷,并教拉蒂正确穿着长袍的方式。

    「那么,好了吗?」
    告一段落后,鲁塔问道。
    「啊,嗯。那、那,我走了。蜜菈。」
    「是。我由衷祈祷您旅途平安。」
    ——另外,鲁塔大爷,拉蒂拜托您了……。
    蜜菈一直站在沙滩上,目送拉蒂启程远行。
    拉蒂也回头看蜜菈直到看不见为止。离开从小生长的都摩积宅邸,还是会有些寂寞。尽管如此,抬头看去,前方就是她不曾攀越的高山。身旁有鲁塔陪伴。
    拉蒂跑入了山里。虽然背后听到鲁塔告诫跑完后会累,但现在她只想顺着心情走动。
    顺着心情走动的结果——
    「……哈啊、哈啊……哈啊……」
    「怎么了?妳呼吸变快了喔。」
    「没、没这回事。」
    可是,一说话就上气不接下气。老实说,光是举起膝盖就觉得脚痛。
    可是,由于不愿被鲁塔笑说:
    「瞧,看吧!」
    拉蒂拚了命忍住喘息。
    「喂,拉蒂。」
    「嗯?」
    「拉蒂,妳脸好红。妳在做什么?」
    鲁塔一拍她的背说停下来,她憋住的呼吸便噗地一声飞散。胸口气喘吁吁地起伏,背部疼痛不堪。
    「不要紧吧?」
    「当、当然不要紧……」
    拉蒂勉强挤出笑容。鲁塔耸了耸肩,连声说嗳。
    途中,尽管休息了好几次,但两人直到日落仍继续走。
    当鲁塔说得在山里度过三次黑夜天明时,拉蒂惊讶地大叫。因为她以为日落前就能越过这座山。
    「现在还算轻松。雪季时,根本不能往返。」
    「……」
    「要是这点程度就觉得辛苦,妳现在就可以回都摩积去。」
    「呜……我不回去。」
    拉蒂将累得弯曲的腰杆打直行走。
    这天夜里,拉蒂有生以来第一次在非闺房的地方迎接黑夜。
    夜里的山较明月高挂的天空阴暗,空气冷飕飕。鲁塔起了火,点燃营火。

    「妳累了吧?」
    「不累。」
    「妳不要勉强。」
    他在火的那头温柔地笑,她的胸口突然滋生暖意。
    「……嗯。我有点累了……但我很高兴学了很多东西。」
    拉蒂也对鲁塔一笑。从住家远远眺望的山和亲身来到的山完全不同。空气清新得惊人,天空有着鲜明色彩。只有海浪声的夜晚静谧得吓人。于是,初次旅行的疲惫,诱使拉蒂进入甜美梦乡。
    「晚安,鲁塔……」
    ——谢谢。谢谢你带我走。
    拉蒂全身窝进长袍中,蜷缩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就出现浓雾。虽然不至于见不着身旁的鲁塔,但前后被包围在白茫茫中,她不知走了多少路。
    「哈啊……我总觉得好像一直在爬同一个地方……」
    「没这回事。先别说这个,妳要小心脚下。」
    「是。」
    正想说「该休息了」的时候,拉蒂发觉前方有个稍稍宽敞的地方。拉蒂说了句「我去看看」,便越过鲁塔走到前头。
    「哇啊……」
    这里是陡峭的断崖。谷底被白雾覆盖,白色烟岚因风流动着。远方隐约可见的山峦,层层迭迭了深浅不一的灰色,峰顶有白云缭绕。这恐怕是大雾的日子里才得见的幻景。
    「鲁塔,你看你看。好棒、好美的景觐喔。」
    拉蒂招招手呼唤鲁塔。不久,浓雾慢慢散去,亮光照射下来,谷底便显现了。拉蒂弯下腰想窥看谷底。于是,衣服底下的朱石滑了出来,几乎像要从悬挂的脖子上掉落。
    「啊哇哇哇。」
    鲁塔迅速伸长手臂握住了朱石。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小心点。」
    「嗯。鲁塔,多谢你。」
    拉蒂突然比较起自己和鲁塔胸前的朱石。我的朱石果然比较大,而且装饰的部分也较精致漂亮。如果鲁塔要配挂在身上,倒不如配挂我的更为突出。虽然上次提出时,被他以重要东西的理由拒绝,但我的朱石也是重要的东西——
    「欸,鲁塔,我想这颗石子还是和你的交换吧?」
    「……交换?」
    鲁塔露出讶色。尽管如此,她并未遭到断然拒绝,所以——
    「嗯嗯,对对。可以吧?啊,呃,你不用客气。我、我今天定说真的。」
    拉蒂进一步说。以前遭拒一事,就把它当作玩笑好了。
    鲁塔凝望远方山峦。拉蒂欺的一声,想再说一次时——
    「不行。」
    「咦……」
    「以前我也说过,这是重要的东西。抱歉,拉蒂。」
    鲁塔的措词较上次温柔,她知道他体贴她的感受。可是,拉蒂无法理解。她不由得憎恨这颗深受鲁塔珍惜的小小石子。
    「我的朱石比较漂亮耶。」
    「不是这个问题。我的朱石不是饰品。」
    「是吗?」
    「嗯。不是它的话,无论多耀眼、漂亮的石头都是假的。」
    「假的……?」
    鲁塔真过分。他明明知道这石子是我的宝贝。居然这样说我这颗得自于父亲、蜜菈为我刻下名字的石子……。
    「什么意思!何必说成这样。」
    拉蒂心里猛地涌现愤怒和悲伤,两者混杂的泪水潸然流下。
    「冷静点,拉蒂。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拉蒂一句不必了,拂去他想哄她而搭在肩上的手。
    因交换石子一事遭拒,她觉得像是自己被拒绝,而这石子被他说成假货,她也觉得自己被说成假货。
    「呜、呜呜……」
    「喂,拉蒂。」
    「算、算了。既然你嫌它是假的……那这东西,我也不要!」
    「住手!」
    心慌的鲁塔来不及阻止。拉蒂抓起自己的石子,用力往谷中扔了下去。石子瞬间闪闪发亮,很快地消失在几乎深不见底的谷里。

    「呜呜呜……呜呜……」
    虽然是自己扔了它,但拉蒂伤心石子没了,抽抽嗒嗒地哽咽了好几次。当鲁塔唤她的名字时——
    「不理你!」
    「啊,喂,等等!」
    「呀……」
    脚踩的地方脆弱松软,拉蒂朝着断崖倒了下去。鲁塔紧紧抱住她。没事吧?听他一问,并且头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不知为什么她更加激动地哭了。明明他这么靠近,为什么觉得他好遥远?
    鲁塔静静地抱着拉蒂,让她哭到心情平复为止。

    不久,当拉蒂的抽咽声变为抽气时——
    「抱歉。我说得不够明白。我无意伤害妳。」
    「……」
    「这石子有其它东西不能取代的理由。这定我一族的象征。」
    「一族的……象征?」
    某个夜里,鲁塔曾呻吟说「赌上我族的名誉」。而蜜莅称鲁塔为「绯坛族」。
    「是的。我现在正以族长的身分运送『某物』旅行。它是我们族人长久以来保护的东西……这象征就是这颗朱石。」
    「我父亲、蜜菈都知道这石子和你们这一族的事吧?」
    「大概知道。领主和古老家族之中,也有人知道我们一族。」
    ——但是,长久以来,人们正逐渐忘怀绯坛族。甚至一族的使命和『东西』的存在也……。
    「要是忘得了也好。但我必须完成使命。在妳救了我之前,我和族人搭乘的船只遭到暴风侵袭。其它人把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然后被狂浪吞没了……」
    「鲁塔……」
    一定、一定。赌上我族的名誉。
    鲁塔梦里拚了命一再重复的话语,在拉蒂心底苏醒。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原因。」
    「不。是我不好,我没把话说清。」
    ——若是平安达成使命,我一定会找回妳的石子。
    鲁塔轻抚拉蒂的头。
    「真的?」
    「我发誓。」
    「谢、谢谢……鲁塔。」
    拉蒂以微湿的眼一笑,鲁塔也报以微笑。由于这距离,拉蒂总算注意到自己一直在鲁塔的臂弯中。突然间,脸颊血气上升。对不起!说完,她半滚地站了起来。
    「已经不要紧了吗?脚有没有扭伤?」
    「我、我没事。」
    她感到难为情,忍不住口气又变生硬。
    「没事就好。如果妳能动,就先走吧。」
    「嗯。」
    才刚跨出脚步,就觉得脖子轻盈了一些。一想到消失于谷底的石子就寂寞。但,她也因而觉得多少接近了他的心。
    拉蒂看了看鲁塔胸前的朱石——绯坛族。鲁塔该运送的『东西』。她忆起从前所见的刻有徽章的木箱。但她不想说。因为她感觉这对现在的她而言,是过于沉重的秘密。
    东行——不知的事、不懂的事
    「哇啊……」
    好不容易越过山脉时,拉蒂见到的是无尽的沙地。
    「没有树林、草木……哇哇,走的时候,脚直往下沉,你瞧、你瞧。」
    「别玩过头消耗体力。即使稍微动一下,沙地也会因酷热夺去体力。」
    「嗯。我知道了。」
    可是,才刚踏出一步,拉蒂就眼睛东看西看,正要走时,又被鲁塔给叫了回来。
    「那是什么?」
    「牛骨。」
    「牛骨?为什么那种地方有牛骨?」
    「大概是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镇时,运送物品的牛死了关系。」
    「哦,是这样子呀……欸,那么,那是什么?」
    「拉蒂。妳该闭上嘴了。」
    「唔……那么,我问最后一个问题。那小小的东西是什么?」
    鲁塔看着拉蒂指示的方位,瞇起眼说道:
    「那东西吗?那是……人骨。」
    「人骨?」
    拉蒂全身悚然颤栗。白色、干燥、圆圆的东西……是人头?
    「拉蒂,妳怕吗?」
    「我我、我不不不、不怕。」
    虽然她又犯了老毛病逞强,但舌头却难看地打结。
    「为、为什么人骨会在那种地方?没有坟墓,样子好可怜。」
    「道理和牛一样。一旦倒下,就无人可相救——这就是沙地。」
    「……」
    鲁塔的话在拉蒂胸中重重响起。她不禁停下脚步时,鲁塔又说:
    「拉蒂。我想妳知道,我有使命在身。如果妳在这沙地力竭倒下时……我会丢下妳不顾。」
    「……真的?」
    拉蒂猛然握拳。
    「嗯。是真的。」
    所以妳别勉强自己,别浪费体力——鲁塔接着说了这些。但拉蒂早已生气鼓起脸颊,很快地往前跑去。没关系。我绝不会倒下。
    但是,随着太阳接近头的正上方,拉蒂的脚步也跟着沉重了。灼热的日照、升腾的热气、风吹来的全走热风和沙土。全身的水份好似抽干了。
    「哈啊……哈啊……」
    呼吸逐渐紊乱,连睁眼也变困难。最初觉得有趣的沉沙,此时缠住脚令人憎恨。但是,拉蒂没有停下脚步。要是我倒了也会变成白骨。即使爬也要爬在前头。可是……沉重的脚渐渐动弹不了,头因持续日晒的酷热而发晕。不行。我绝不能倒下。可是……总觉得眼前蒙蒙眬眬……鲁塔……。
    ——然后。
    「啊,咦?」
    苏醒时,她已被鲁塔背在背上。
    日已西斜,四周开始染成朱色。

    「妳醒了?」
    「鲁、鲁塔……我……」
    「别再逞强了。」
    传到心坎的鲁塔的声音相当温柔,拉蒂只能说声对不起。
    「可是,鲁塔……」
    ——你明明说如果我倒下,就会丢下我离去。
    为什么?她在鲁塔耳边轻轻地问说。
    「那是——骗妳的。」
    「……」
    鲁塔说得这么干脆,拉蒂觉得扫兴,但被他背着比被丢下令她高兴,所以她默默地依靠他的背。鲁塔欸的一声叹息,并重新背好拉蒂行走。拉蒂因鲁塔那温柔、困窘的声音,想起了蜜菈而安了心。
    于是,他们在沙地行走了三日。
    拉蒂数度表示不满,也数度因酷热而差点倒下,但每一次都被鲁塔威胁说要丢下她,或是救助她,最后总算抵达了其中一个目的地。
    这里是人山人海的热闹城镇。
    「好棒……人的声音听起来嘈嘈杂杂。」
    街道两旁的商店、各式各样的食物和人生活的味道。还有,令人怀念的水味。
    「这里是船只进出的港镇。即使在街上也有很多人。」
    鲁塔说我们将从这儿搭船渡过大河。河的对岸也有东方港镇,再往前又是沙地。越过沙地,再往东行——。
    「啊,那是什么?」
    「……西瓜吧?」
    「好奇怪的形状……那么,那是什么?」
    拉蒂几乎没听鲁塔说话,依然对所见的东西样样感到惊奇、兴奋。她跟着鲁塔采买时,对于食物价廉感到讶异,并对想要杀价的鲁塔生气。
    「如果杀价,店老板会吃亏的!」
    事后,她从鲁塔那儿听闻那是店家认可的议价方式,所以店家最初订的价钱高,听罢,她咦地高呼一声,又吃了一惊。
    「这也难怪妳不知道。」
    「……嗯……」
    拉蒂的确什么也不知道。山的事、沙地的事、城镇的事,她一无所悉。
    当晚,她第一次在镇上的旅店过夜。和都摩积的宅院相比,这问旅店可说是间小屋,餐点、房间简朴,但她觉得十分满足。因为她吃了从未见过的鱼,味道十分可口,而且一想到在沙地睡觉的夜晚,就觉得能在床上就寝走件奢侈的事。
    「欸,鲁塔。这镇上的人都在这种房间睡吗?」
    「……嗯。不过,这地方和其它城镇相比,算是富庶的了。」
    「是这样呀……」
    在都摩积,她知道自己的地位特别,但实际目睹街上人们的生活后,她十分清楚自己多么幸运。年纪和拉蒂相仿的少女,也在旅店或商店帮忙做事。她因自己仗着是都摩积大人的女儿,一无所知却仿慢无比而感到可耻。
    这话一说,鲁塔就笑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从今以后妳慢慢学就好了。」
    「你知道任何事吧?」
    拉蒂单纯地心怀敬意看着鲁塔。但,鲁塔眼底浮现一层迷蒙。
    「不。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拉蒂无法相信。鲁塔和蜜菈知道她未知世界的一切,她直觉得他们是万事通。
    翌日,拉蒂又遇到生平头一遭人事,一早就直嚷嚷。
    「哇啊……是船……!」
    拉蒂抬头望着直挺挺立于耀眼晴空下的船桅,脚步啪嗒啪嗒地在港口上跑。
    「它比我在书上看的大多了……这么大的东西能浮在水上?」
    「……唔,它有时也会下沉。」
    是的。鲁塔乘坐的船遭遇船难,他被海浪打上都摩积的海边。
    「可、可是,这回不要紧吧?」
    「也许——唔,不用怕,不会有事的。现在不是河水肆虐期。」
    「我、我才不怕呢。」
    其实拉蒂有点儿害怕,却故意挺起胸膛上船。船只慢慢滑动出港。最初,脚下站不稳,但习惯后,很快地她就疯狂爱上船之旅。
    「好舒服的风……我也喜欢海风,不过河风令人感觉很舒服。」
    她在甲板上眺望水边的景色,且低头看水中鱼儿,心想永远坐船旅行也好——直到夜里经历生平第一次晕船的滋味为止。
    「呜呜嗯……」
    脑袋发晕、严重反胃。每当船只摇晃时,她就想吐。
    拉蒂手脚变冰冷,半是哭泣地呻吟了起来。于是,鲁塔来到横躺的她身旁,慢慢地揉她的背。
    「啊……」
    鲁塔的手温柔地在背部上下移动。她配合手动缓缓吸气、吐气后,身体轻松了不少。怎么样?鲁塔小小声地问她,她点点头,放松了力气。
    「鲁塔,谢谢你……」
    鲁塔默然向拉蒂点了点头。托这双手的福,她不久就被睡意包围,忘了折磨人的晕船滋味。
    翌晨。
    「我很高兴旅行可以知道很多事。」
    当两人平安渡河,在东岸的港口下船时,拉蒂有感而发地喃喃自语。
    「唯有晕船这件事,可以不必再知道。」
    东港是远较西岸港镇热闹繁华的城镇。据说这是因为前方广大沙地上零星散布的聚落,有人潮聚集而来。拉蒂为了不让自己迷路,握着鲁塔的斗篷一角,眼睛看到什么稀奇古怪,就拉着衣角过去看个究竟。
    「今天会住什么样的旅店……希望是菜肴可口美味的地方。」
    鲁塔也许是习惯了,几乎不管情绪兴奋的她,他继续买自己的东西。无聊。拉蒂噘起嘴,四处瞧瞧有没有好玩的东西。不一会儿,她在摊子的间隙发现了狭窄的小巷。受到隐密的狭长小巷吸引,拉蒂放开鲁塔的斗篷,一个人往小路走去。
    「啊,喂。等等,拉蒂。」
    鲁塔制止她,但她不听。她反而希望鲁塔追上来。
    于是,在兴冲冲踩进的后巷里,她看到了难以相信的景象。
    「这、这里是……」
    好几个人坐在日光照射不到、阴暗的小路两旁。有老人、也有瘦弱的孩子。破烂不堪、肮脏的衣服。剌鼻的病与汗的馊味。无力横陈、动弹不了的人。带着空洞眼神,茫然摇头晃脑的人。屋朽、窗内漆黑,在这里令人觉得连时间都停滞了。
    「拉蒂!」
    手被用力一拉,她突然清醒了。鲁塔在这儿。一瞬间以为来到其它国度的她,被带回原来的街上。
    「鲁、鲁塔。」
    刚才、刚才的人们……。
    「别管他们。」
    「可、可是……」
    现实令人难以忘怀。那孩子一定饿着肚子。病中的老爷爷需要药师。
    「欸、欸,鲁塔,我们回去帮帮他们。」
    「……不行。」
    「为什么?」
    鲁塔没回答,一个劲儿地拉着她的手想离开这地方。
    「为什么?你不想帮那些人?」
    「不是。」
    「那又是为什么?我……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吗?」
    「……」
    鲁塔心情难受地皱眉。拉蒂的心底涌起烦人的热。
    「为什么?告诉我。回答我,鲁塔!」
    「住口!」
    「……啊……」
    拉蒂闭上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骇人、激动的鲁塔。可是,她没哭。忍受怒吼却没法回嘴。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和他都在气头上。
    鲁塔呼地粗声喘了口气。然后,他无言地走了。拉蒂也默默无言地快步跟着他。
    进了旅店,在气氛不甚融洽下用完餐后,鲁塔首先道了歉。
    「我不该那么大声咆哮。」
    「哪里。」
    「我不敢要求妳理解。但,这世上有些事情,怎么做都没用……唯有这点,请妳记住。」
    「……我还是不能理解。」
    「这样就行了。」
    鲁塔点了下头后,把斗篷扔到床边。
    拉蒂坐在对面的睡床上,边晃动双脚边思考。
    我从来不曾烦恼吃穿。可是,闹街的后巷有许多穷苦人家。而我却不能为这些人做点什么……这是为什么?
    「鲁塔。」
    「什么事?」
    「你说你也有不懂的事,莫非是这种事?」
    鲁塔嘴里没回答,但眼里已默认。
    「那么,知道自己怎么做都没用——你会不甘心吧?」
    「嗯。」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所以,我才旅行……不,我才运送那样『东西』。」
    「这话什么意思?」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想再多说。
    港镇所见的情景,在拉蒂的心里留下永远的阴影。
    出了镇,即使再次行走沙地,拉蒂也不伟以前单纯地嬉闹或是发牢骚。而且,拉蒂开始认为鲁塔的旅行有神圣、重大的意义。她想她和他不明白的事——在他运送『某物』之旅告终时,一定会有解答。
    「哈啊、哈啊。」
    东方的沙地比西方更为酷热。或许是因为季节变换的缘故。不过,她从鲁塔那儿听说,这李节风的影响小,能够轻松行走。
    「稍微休息一下。」
    「我、我还撑得住。」
    我不想因自己疲累而给鲁塔添麻烦。
    「不行,别逞强。」
    「啊,嗯。说的对。」
    拉蒂没直接坐在沙上,而是拂开表面的沙才坐下。这么做可以拂开灼热的沙,较一下子坐下舒服多了。
    「妳好像有点习惯旅行了。」
    看了这情景,鲁塔佩服地说。受他夸奖,她嘿嘿地笑了。
    「啊,喂,拉蒂。」
    「什么事——啊哇……噫!」
    啪啪、啪啪!
    鲁塔突然拍打拉蒂的头。他无视微愠的她,进而两手抓着她的头大幅摇晃。
    「哇啊::眼花了::住手、住手啦,鲁塔!」
    「好了。」
    由于他转动好几回之后又突然松手,她差点向后倒。鲁塔噢的一声扶住她。
    「呜、噫,你好过分……」
    「抱歉。因为妳的头发沾了好多沙。」
    「那你也别突然这样。你老是左一句抱歉、右一句对不起。」
    「是吗?」
    装傻的他令人憎恨,但托他的福,发丝的确变轻盈、干净了。拉蒂半带别扭地笑着说:这样就好。
    稍事休息之后,又持续走到日落。沙地的夕阳比她在都摩积的海边、山里看的巨大,一片沙海染成朱色的景象美得让人百看不厌。
    似乎能给行走险路的旅人一天的安慰。
    「欸,鲁塔。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
    拉蒂做迎接黑夜的准备,突然想起一事向鲁塔问道。
    「你在这么大的沙地行走,不会迷路是因为以太阳为目标吗?」
    「算是。我以日升的方向为指标。」
    鲁塔以手指简翠表示了太阳和方位的关系。
    「我也参看其它星星的位置和月的盈缺。」
    「是吗……你真了不起……我从现在起也要注意这些。」
    拉蒂仰头看渐渐西沉的夕阳,直到月升。
    这时。她看到远方有道烟袅袅升起。定眼一看,还有人影。
    「鲁塔,那是什么?」
    「嗯。好像是商队。露宿吗——不对。」
    鲁塔话说了一半就闭口不语,但拉蒂一听是商队就欣喜非常。
    「那么,商队也许青卖水给我们吧?这至少对旅行有帮助……欸,鲁塔,我们去、我们去看看嘛。」
    说时,拉蒂脚已往商队走去。鲁塔在后头慎重地跟着。
    商队的位置比所见的远,看得到样子的时候,四周已变昏暗。但商队没有起火,周围异常寂静。
    「咦?怎么了?」
    「等一下,拉蒂。」
    鲁塔出言制止,但拉蒂因为高兴能在沙地遇到人,不理会他直往前走。
    「呀啊……」
    「别看,拉蒂!」
    鲁塔从背后抱住向后退的她,迅速用掌遮住了她的眼。可是,拉蒂甩开鲁塔,脚步踉跨地走进那儿。
    沙上染了一大片红黑色——倒卧在血泊中、不能动弹的人们。焦黑的货车、破烂的帐棚。
    「……看来,他们遇上了盗贼。」
    鲁塔以低沉的声音喃喃自语。
    「盗贼抢夺货物和财物之后,为了不被追上而下毒手……死者很可怜,但这种事在沙地并不稀奇。」
    「怎么这样……太过分了!这些人没做什么坏事吧?可是,为什么—?」
    拉蒂忍受不住,奔进凄惨的景象中。不久,她看到其中一个倒卧者的肩头微微上下抖动。她立刻飞奔过去。这是名年岁大鲁塔许多的男子,男子流了许多血,但一息尚存。
    「鲁塔、鲁塔,这人还活着。」
    拉蒂拚命呼叫鲁塔。但,鲁塔看了这男子,随即表情痛苦地摇了摇头。
    「已经没救了……这人从背到腰部挨了一刀。」
    「可、可是——」
    这时,在即将消失的气息下,男子动了动颤抖的唇。
    「咦——水。你想喝水吗?欸,鲁塔,快点,水给我。」
    「……放弃吧。」
    鲁塔冷淡地旋起脚跟。好似在说旅行的严苛。
    但拉蒂摇摇头。
    「既然这样,把我的份给我。」
    她毅然说道。
    「我……我就算口有点渴,也会忍耐。所以……这样下去、这样下去不行……眼前明明有人正在受苦,却要我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鲁塔转过身,表情不变地看着拉蒂。拉蒂在负伤男子的身旁,一直抬眼说着。鲁塔说了句知道了,便拿出水来。
    「既然妳这么说,给妳就是了。」
    「嗯。吶,这是水……喝吧……已、已经没事了。」
    拉蒂将装有水的水壶拿到男子的嘴边。但是,男子没吞下,水全从嘴边溢了出来。
    「突然要他喝水是不可能的。一开始要先弄湿嘴唇。」
    「嗯。」
  她依言一点一点地给水,男子便稍微动了下喉头。
  
    「啊,喝了,刚刚真的喝了吧?」
    「嗯。」
    这时,男子紧闭的眼帘微征张开了。眼神不定,但拚了命想表达意思。啊啊。
    这个人得救了?救救他。拜托。
    「咦?什么?我、我听不清楚……欸……啊……欸!欸!」
    男子明明眼已睁大、声音正要发出,却突然脱力不动了。拉蒂试着摇动男子,但已经没有任何响应。
    「你、你要水的话、要水的话还有!瞧、瞧……」
    拉蒂把水给了男子。水从了无生气的嘴溢出。为什么?明明睁开了眼呀。说不定有救呀。
    「呜……」
    拉蒂眼泪夺眶而出。不单是眼前有人死去的悲伤,还有难受的酸楚涌现,它们统统化成了泪水流出。
    「走吧。」
    鲁塔手搭在拉蒂的肩上。她站起身,脚下有些不稳。于是鲁塔将她轻拥入怀。拉蒂倚着配挂朱石的胸膛,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
    「欸,鲁塔。」
    今晚白月格外明亮。
    围着营火,二人度过寂静的夜。
    「……我错了。」
    「没这回事。」
    「真的?」
    拉蒂从火焰移高视线,鲁塔反而垂眼看着火焰。
    「拉蒂。」
    ——妳说过,那商队死去的人们没做任何坏事。
    「那么,妳觉得谁坏?」
    「咦……我……我觉得是攻击他们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那还用说。人怎能杀人、偷盗。」
    「要是攻击商队的人也不希望这么做呢?」
    拉蒂唔的一声语塞了。她不知道鲁塔想说什么。
    「例如——妳在港镇看到的穷人为了活下去,拚命挣扎求生呢?」
    「……」
    拉蒂没法回答。她从未想过这事。杀人越货不是好事。可是,若不这么做,自己就会死呢?假使必须在自己和他人的性命之间选择一方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拉蒂只能粗重地喘了口气。
    「为什么不能人人幸福呢……?」
    她仰望月娘,向遥远光芒倾诉呢喃。
    就这样看着月儿好一会儿。这时,她突然感觉到鲁塔的视线。
    「干嘛?」
    拉蒂突然害起躁来。
    「没事。妳是好孩子吶。拉蒂。」
    「咦?为、为、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拉蒂更加娇羞,并毫无意义地压平手边的沙土。
    「若是以妳清澈、没有阴霾的眼睛看,这大概是十分理所当然的问题。」
    「你不是吗?」
    拉蒂偏着头,凝视鲁塔的脸。鲁塔笑说:
    「我觉得要是这样……谁都可以幸福的话就好了。」
    「嗯。」
    拉蒂使劲点点头。
    为了这目的,鲁塔才旅行吧?
    鲁塔若是顺利完成职责——鲁塔的心愿一定能实现。
    拉蒂再次抬头仰望月儿。
    「啊。」
    「怎么了?」
    「我……」
    月光黯淡。不仅月亮,眼前的火焰也是。鲁塔担心的脸庞也渐渐黯淡不见了。
    「眼……我的……」
    「这天」终于来了吗?
  拉蒂战战兢兢地手贴近眼。在哪?我……看不到自己的手……。



[ 本帖最后由 flywind 于 2008-2-9 19:16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27 23: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峰雪
   
   (——睁开眼。)
    女人的声音。我曾经在哪儿听过。
    (来……睁开眼。)
    在声声催促中,我想法子以微弱的意识睁开了眼帘。
    「妳是……?」
    「不要紧了。」
    长发、仅着薄沙的轻盈身影。这人说不要紧,语气却冷淡而独特。对了。我以前曾被这女人——不。
    「阿拉米丝……!」
    「啊,暂时别起来比较好。」
    「别管我。」
    卡登不顾女子的制止想要起身。意识恢复之后,最要紧的是阿拉米丝。受狂风吹袭消失的阿拉米丝。她平安无事吧?为什么她此时不在这儿?
    「不愧是守护者。」
    女子在身体僵硬动作、凭力气站着的卡登背后说道。
    「为什么妳知道?」
    卡登猛地回头看她。这女人不仅救了我,还知道我是守护者?女子以冷静神情笑了。卡登低沉地说:
    「妳到底是什么人?」
    人心各异
    这里是洞顶低矮的洞窟。周围是岩石,但有微弱光芒照射进来。出口大概在不远处。
    可是,有别于这光线,女子的周围竞不可思议地光亮。看起来有层朦胧的银光包围,会是我多心吗?她的美远远超乎寻常人,究竟她定不是活在现世?
    「你别在意我是什么人。他们是这样子说吗?」
    由于女子说话直截了当,卡登无力发怒。但,看来这女子救了他两次。一年前彷佛被梦幻包围,但现在不同。
    「为什么救我?当时是,现在也是。」
    「咦?你记得?」
    「我以为是梦。」
    「说的是……上次该说是偶然吧,是我一时兴起。」
    「什么意思?这次不是偶然吗?」
    「连环炮似地发问……你这孩子真让人伤脑筋?」
    「妳叫我孩子?」
    「咦?你生气了?」
    「……」
    「呵呵呵。对不起,我没恶意。」
    无论他说什么,都得不到象样的回答。而且,现在这时候,女子的身分、目的都不重要。卡登突然背向女子。
    「你上哪儿去?」
    「不关妳的事。」
    「你多休息一会儿比较好……不过,你喝得下水,我想你的伤势不严重。」
    卡登没答腔,径自往亮光照射来的方向走了去。身体各处隐隐作痛,但他不理会,继续前进。他听到背后有她跟随的脚步声。卡登轻轻咋了下舌。
    「我感谢妳救了我。但是,如果妳想妨碍我——我就杀了妳。」
    他轻轻握住赤红长剑的剑柄。
    「住手。」
    女子毫无惧色,说话依旧是不以为然的口吻。女子以寂寞的眼神看着卡登。
    「我无意妨碍你。我只是依照自己的意思行动。」
    「是吗?不过,要是你一时兴起的念头碍着我……」
    「你就要杀我?好啊,请——要是你杀得了我。」
    「什么?」
    「就像我说的。」
    爽快地说完后,女子笑了,但眼里仍有些许落寞。
    一出洞窟,周围已近黄昏。从那天之后,过了几天?阿拉米丝上了某处的岸吗?她一个人不知如何定好?还定受了伤,动弹不得?卡登内心的焦虑扩散开来。
    假如就这样永远失去阿拉米丝……。
    万事不惧的守护者卡登,光想到将来就害怕不已。先回大河再说。适时节,太阳在那个高度的话,大河位置是在……
    「你护卫的眷属名叫阿拉米丝?」
    他从背后又听到女子的声音。一瞬间,卡登真的忘了她的存在。
    「你爱她吧?」
    卡登无心回答。对卡登来说,这是一份唯一、非常重要的感情,他不想轻率告诉别人。
    「你的脚步透露了。」
    女子看出卡登的反应继续说道。
    「你放心。她平安无事。要是你往都摩积走,不久就会遇上她。」
    「……为什么妳知道?」
    卡登不由得停下脚步。
    「这个嘛……若用说的,该说因为我看得见同族的行动吧?」
    「同族?」
    「正确地说是眷属。」
    「那么,妳是鲁塔的人?」
    「不是。」
    女子断然否认。她十分熟悉鲁塔和他们的事,却不是鲁塔人。而且,这风釆、这态度。卡登不明所以。但……
    「真的吗?若是前往都摩积峰,能遇见阿拉米丝?」
    「嗯。没错。」
    卡登一语不发地转向都摩积的方位。他并非全盘相信这女子的话,但若说她救他不是偶然,阿拉米丝也可能同样得救。更重要的是现在没有其它线索可循。
    我闻到清新的草香。
    ——这里是?
    「妳醒了?」
    一睁眼,近处有张陌生女人的脸。温柔、澄澈的绿眸。而对面有蔚蓝晴空。
    「请、请问……」
    「妳别起来比较好。」
    女子执起阿拉米丝的手把脉。她向困惑、手颤的阿拉米丝说:
    「妳放心。俺不是可疑人。」
    她轻扬嘴角微笑。
    「妳是被狂风吹落河里的吧?」
    「啊……」
    是的。我从船上飞了出去……对、对了。卡登哥。
    阿拉米丝环顾四周。除了自己和女子以外,没有他人。这里是低浅小河的河畔。这条河是大河的支流吧?
    「喝了它吧。这样才有力气。」
    女子把小草叶包和水壶一起给了阿拉米丝。她一接手,就闻到草叶包飘出方才的清香。
    「谢、谢谢……莫非妳是药师?」
    香味不仅来自草叶包,也来自女子的发和衣裳。她一定一直处在这清香中。
    「药师?俺不是。」
    女子倏的垂下眼帘摇摇头。
    「……俺只是有样学样罢了。」
    由于女子的神情十分落寞,所以阿拉米丝没再追问。
    虽然她说是有样学样,但药草十分有效。阿拉米丝休息了片刻,就恢复了大半元气。虽然稍微一动身体就会痛,但没受什么重伤。
    「非常谢谢妳救了我……唔?」
    阿拉米丝郑重道谢,但她还不知道女子姓啥名啥。
    「我、我叫……阿拉米丝。妳呢?」
    「俺?俺叫——威兹。」
    「……」
    从她的长相、声音、体型来看,都是个女人,但她却自称「俺」 ,报了「威兹」这个男生的名字。阿拉米丝觉得这人是怪人。可是,这人救了她,所以应该不是坏人。
    「对了……妳这颗石头……」
    威兹看了看阿拉米丝胸前的朱石。
    「难道妳也是鲁塔的眷属?」
    「咦?眷、眷属?」
    阿拉米丝拚命思索语意。以前曾在哪儿听过……对,在奇毛柯丹的城镇上。称呼我是「还原者」的剑客说了同样的话。
    可是。
    「妳不知道?」
    阿拉米丝点点头说了声抱歉。它和她有关联,但她不知它有何意义。
    「妳不知道自己的事?」
    ——法邬也说同样的话。
    「法邬?」
    「不。没什么。」
    「啊。」
    这时,阿拉米丝发觉威兹也配戴了相同的朱石。
    说到这个,那位女剑客妮姆拉姆以及哈法沙那位称作「水镜」的大姊姊也配戴了朱石。虽然她只遇见一次,不能肯定,但她记得在泉边遇见的那位赠送缎带的大姊姊也——
    「啊,那么,妳也是……眷属?」
    阿拉米丝遇见的人,胸前都有奇异发亮的朱石。
    「不,俺不是。」
    这话的意思是有其它「眷属」?还定说,这人和卡登一样是守护者?
    一想起卡登,阿拉米丝突然感到心痛。因为我害得卡登哥也掉进河里——啊啊。希望他平安无事。
    「妳接下来怎么办?」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我得找卡登哥……得找失散的人。」
    「妳的同伴吗?」
    「唔、唔。卡登哥是守护者。」
    「守护者?」
    威兹露出了复杂神情。她知道有关守护者的事吗?
    「啊,不。我想卡登一定在担心妳。」
    「……嗯。也许吧。」
    「也许?」
    她默默地点点头。其实阿拉米丝不确信。因为现在的自己不是真正的自己。她知道卡登时常怀念昔日的阿拉米丝——怀念真的她,并以遥远眼神看着她。现在的我对卡登哥而言,是真正需要的人吗?即使他曾对她说:妳就是妳。
    「不要一脸忧郁。妳的守护者一定还活着。」
    「啊,嗯。」
    威兹似乎误会阿拉米丝的沉默,但阿拉米丝很高兴她鼓励她。阿拉米丝向威兹绽放笑靥。威兹也笑了。明明威兹看起来年纪和她相差无几,笑容却令人觉得可靠。
    「那么,妳要从哪边找起?你们本来想去哪儿?」
    「——唔、唔……都摩积……」
    「鲁塔的住所?」
    威兹的话声变尖锐。阿拉米丝吓得背脊震颤了一下。
    「对不起,阿拉米丝。俺不是想吓唬妳……可是,妳真打算要去?就稚嫩的妳来说,不要说都摩积,连它的周遭都是危险重重。」
    这次威兹平静地劝诫。可是,阿拉米丝心意已决。
    「嗯。我要去。」
    因为我想找回真正的自己。因为这么一来,我、卡登哥都不会再寂寞。
    「妳还定要向鲁塔寻求解答?」
    威兹触摸自己胸前的朱石。
    「知道了。既然这样,俺也去。俺保护妳直到妳和守护者卡登相遇为止。」
    「威兹……」
    「包在我身上。」
    威兹开心地说了这话后,再一次用手包住自己的朱石。仿佛在寻求某人的温暖。
    「你看。好美的月亮。」
    女子在突出的大岩石上坐了下来,悠闲地仰望夜空。
    可是,卡登没抬起视线,直盯着野宿的营火。
    「鲁塔……实现者。」
    女子并不特别在意,她看着月儿,淡然说下去。
    「守护者啊。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前往鲁塔的住所,定希望实现什么心愿?」
    「……」
    「如果可以,说给我听听。」
    一路上,女子都是这副调调。她几乎不回答卡登的问题,净说自己想说的。不过,奇怪的是他不生气。女子平静的嗓音或多或少疏解了他紧绷的心情。
    「我以前用这手还原了阿拉米丝。」
    「我知道。」
    为什么知道?但这己不重要。
    「那么,你希望取回那孩子失去的过去?」
    「不是。」
    ……。我想取回的是自己。
    若是以妮姆拉姆的话思考,我从以前到现在得到了几个证明。从很久以前还原姊姊的那天起——从舍弃自己,持续当守护者作为姊姊存在的证明的那天起。然而,我没有能证明我的东西。除了阿拉米丝心中的我以外。
    「可是,我把阿拉米丝还原了,连唯一的证明也没了……」
    「原来如此。」
    女子笑得有如听幼子说话而开心的母亲。
    「可笑吗?」
    「不。」
    女子轻盈地跳下岩石后,屈起修长的腿,跪在卡登的身旁。
    「若是你,我也许可以委托你。」
    「委托?」
    「嗯,是的。委托。」
    女人的脸上没有笑意。而且她又说出与问题无关的话。
    「你的眷属……你知道他是最厉害的还原者吗?」
    这是他不知也不曾想过的事。
    「因为她原本的职责是还原其它眷属。」
    「为什么?」
    「因为这是鲁塔的温柔。」
    「鲁塔的温柔……以前我也听过这话。」
    「兰蒂妮说的吧?」
    「妳认识她?」
    到了这地步,他也不觉惊讶了。这女人拥有人力不及的神力,知道许许多多的事。卡登顿时漠然地了解了。
    「兰蒂妮长年来背负了还原者的使命。」
    ——倘若你的肉身老朽,鲁塔甚至会派遣治疗者来。
    「治疗者……也是鲁塔的眷属吗?」
    「嗯。」
    女子压低了话声,垂下了眼睑。根据判断,所谓「治疗」是种延续将逝的生命的神力。但从她悠然的神情转为阴郁来看,他知道这不是幸福的神力。
    「不过,这回鲁塔派了还原者……就是这么回事。」
    以治疗神力使肉体长存的同时,悲伤也会长存。断绝生命、使其忘绝一切,这能说定鲁塔的温柔?
    被阿拉米丝还原时,蔺蒂妮的确安详地笑了。
    但是,将兰蒂妮存在的证明记挂于心,独自活下去的妮姆拉姆……。
    不。卡登左右摇了摇头。这是妮姆拉姆自身的决定。
    「就我来说,我觉得她是唯一人选——委托还原兰蒂妮的人,也算是种缘份。」
    「慢着。妳想拜托我什么都没用。」
    我现在没心情接受任何人的拜托。
    「不,我不打算拜托你。我只是要你帮点小忙。」
    女子恢复从容悠然的神色笑道。帮忙也可说是拜托吧?
    营火被夜风吹动,火中的枯枝啪地一声裂开。
    「……妳以前说妳不是鲁塔的人。」
    卡登直勾勾地看着女子。
    「那么,不是鲁塔的眷属,也不是守护者,却熟悉鲁塔的妳是什么人?」
    「年轻的守护者啊,你还是在意这点。」
    卡登默然承认。事到如今,他并不走要求解答。但,他想她若要委托他做事,要他帮忙,至少说个名字,说出自己姓啥名啥也好。
    「……我叫伊斯娜。」
    风儿轻飘飘吹动了女子的发和薄纱。
    「伊斯娜?这是妳的名字?」
    「是。」
    ——身为宗家末裔、担负义务的人。
    沐浴在月光下,女子的声音有些变了。明明在旁,却好似在远方响起的严肃话语。
    ——无论花多少时间、无论离多远,都注定要履行我的义务。
    「这……和鲁塔的义务不同吗?」
    伊斯娜突然瞟向远方。
    ——我不能和你们扯上关系,也不能改变人的下场。我只是……旁观者。
    旁观者。这定置身度外、冷淡的立场,也是辛酸、孤独的立场。
    「伊斯娜。」
    卡登试着叫唤女子的名字。不可思议地、异国风情的响声。
    「什么事?」
    嘴角漾起笑容。伊斯娜恢复原本的声音。
    「我还是不知道妳的目的和本意。」
    身为宗家未裔的义务。我连这话的意思也不懂。
    「可是我知道一件事——妳有妳的想法,妳为了自己的想法行动。」
    即使是一时兴起做的事,也有该做的理由。
    「呵呵呵……走的。就像你有你的想法一样。」
    伊斯娜再度仰头望月。这次卡登也仰望夜空。
    阿拉米丝……等我。在我抵达之前,请妳平安无事。
    「俺可以绕一下路吗?」
    「啊,嗯。」
    走着走着,在山峰近在眼前时,威兹突然偏离了道路。阿拉米丝也跟在后头。走了一会儿之后,阿拉米丝看到意想不到的东西。周围全走沙土和岩石,竞有片广阔如菌的低绿。
    威兹走进草地里。阿拉米丝跟着进去,绿草的气味十分沁凉,抚愈了她的疲惫。阿拉米丝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自从一别交换缎带的水泉以后,这定头次这样感受大自然的恩惠。
    「真是个好地方。」
    她一笑,威兹也笑了。数朵小花在丛草间绽放。威兹摘了几朵后,走往草地一角的木柱。木柱立在堆起的土上,咸兹在柱前跪下祈祷,并将小花献上。白花虽素雅,但楚楚可怜。

    「……这里是……坟墓?」
    「嗯。」
    蜷着背,威兹静静地抚摸手边的土壤。彷佛怜惜的动作。
    我想一定是威兹重要的人。阿拉米丝也在威兹的背后双手合十,轻轻地闭上眼。为了在绿草中沉眠的某人小小声地祈祷。
    这时,她感觉威兹站了起来。她一瞧,威兹正从随风摇曳的草地上,往山那头的夕阳看去。阿拉米丝觉得这眼神很熟悉。
    出发旅行前,卡登在哈法沙的旅店也用相同眼神看着夕阳。
    「……妳在看夕阳以外的东西?」
    在红色光芒照耀下,咸兹没有回答。
    「是墓中人?」
    「也许吧。」
    「说的也是……大家看着不同的东西。」
    ——逝去的过往。唯有隐藏在自己心底的思念。
    「妳呢?」
    阿拉米丝左右地摇了摇头。
    「我……好像失去了它。」
    「妳失去记忆?」
    威兹同情地问道,而阿拉米丝勉强地向她笑了笑,点点头。
    「可是。听说鲁塔……鲁塔会实现人的心愿。所以,我要请鲁塔恢复我失去的记隐。」
    「对了。」
    阿拉米丝想到一事。
    「欸,妳也和我一起去吧?」
    这样也许威兹不必再和卡登一样,以寂寞眼神看着夕阳。
    「……不。俺不去。」
    然而,咸兹平静地拒绝了。
    「为什么?」
    「对不起,阿拉米丝。但是,谢谢妳。」
    威兹依然眼神寂寞,并向阿拉米丝温柔地笑了笑。果然和卡登的眼神相似。阿拉米丝的心好痛。若是卡登,一定知道威兹拒绝的理由。我一个人什么也不知。
    「现在走回去的话,入山前天就会黑了。今晚在这儿过夜吧。」
    「啊,嗯。」
    威兹着手准备露宿,阿拉米丝也动手帮忙摆放食物。
    背倚夕阳,山峦连成巨大黑影。抬头看去,这份严酷、恐怖似乎传了过来。不过,若是可以,她想尽快走向山里。她想向山那头的鲁塔请求,至少让自己能分担威兹和卡登的寂寞。
    再会与别离
    随着都摩积山脉的靠近,威兹渐渐变得寡言。
    不,威兹原本就不多话,但因为威兹紧张的情绪令阿拉米丝犹豫不敢开口,所以更加威觉咸兹沉默寡言。
    终于穿过岩石,开始攀登寸步难行的斜坡时,威兹好几次停下了脚步,一睑严肃地沉思。
    「威兹……我、我没问题。」
    阿拉米丝以为威兹担心娇弱的她,所以上气不接下气地笑说。但,威兹仅仅含糊地答了声嗯,便不再多说。
    山路险峻,即使耗了一整天前进,仍然不见目的地。
    越是往山里走,威兹的脚步越慢。样子不像疲累的缘故。为什么?阿拉米丝边压抑快速心跳,边看威兹阴暗的侧脸。
    不久,当夕日光芒染红了四周时——
    「这里是……」
    阿拉米丝和威兹来到了古老石壁、倾圮的石门前。
    威兹在这儿僵硬地停止了动作。
    「阿拉米丝。即使到了这里,妳的守护者也没出现。」
    「……」
    「妳的守护者——卡登真的会来这儿吗?」
    「是、是真的。他、他一定会……」
    被她一问,阿拉米丝的胸口因不安而疼痛。可是,我相信。即使我不是真正的阿拉米丝。若是我希望他来,身为守护者的他就会来。
    「那么,也许定我们早到了。」
    「嗯、嗯。」
    「即然这样,我们折返,在山脚等他。」
    「咦?可、可是……说不定卡登哥在前头?要是我们走回去,不就离他更远。」
    「这话也有道理。但前头很危险。」
    「可、可是……」
    阿拉米丝拚命用眼神向威兹说。威兹轻轻抱着胳膊思索。
    「也许……妳和守护者受鲁塔召唤,才前往那地方……虽然妳丧失了记忆,但事实或许是这样。」
    威兹目光朝向了门后。这时,高耸石壁的那一头发出了微效的金属声。
    「卡登哥?」
    阿拉米丝心想这说不定是卡登的剑声,便一脚踩了出去。
    「等等!」
    威兹揪住阿拉米丝的手臂。同时,有个如同大黑影的剑客,轻慢地出现在二人面前。

    「——什么人?」
    低沉嗓音、黑铠甲配上骇人面具。最可怕的定面具下冰冷的眼神,阿拉米丝因此背脊发颤。威兹啐的一声咋舌。她手伸入怀中,握住某物。
    「妳是……上回那个治疗者?」
    剑客认识威兹。但他没有名字,就叫「治疗者」。
    「妳还在?我说过要妳离开。」
    威兹不发一语地瞪视剑客。阿拉米丝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剑客,并惊讶地拉扯威兹的衣袖。
    「威、威兹。那、那男人……和我们一样有相同的石子。」
    剑客的胸前确实有朱石。
    「嗯。他也是鲁塔的人。」
    「唔?妳是谁?」
    剑客似乎也注意到阿拉米丝的朱石。
    「我、我是……」
    「她是鲁塔召来的眷属。」
    不能说对,也不能说不对。威兹往前一站,保护阿拉米丝。创客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拉米丝。视线化为利刃,彷佛能割裂她身上的衣服和肌肤。
    「妳有什么神力?」
    剑客问道。阿拉米丝边发抖边思索答案。这、这……。
    「啊……唔……有、有人叫我还原者。」
    「什么?还原者?还原者为什么落单?妳的守护者怎么了?」
    「走失了。」
    「哼,荒唐。最厉害的还原者和守护者失散?」
    「是真的。所以你别挡路。俺现在要通过这里。」
    「俺?」
    剑客的眼神和声调变了。从慑人的威迫感变为腾腾杀气。
    「妳……不是治疗者。」
    「不是又如何?」
    「妳是当时那个男人。对了……治疗者已经用了神力?」
    男子手慢慢伸向背后的巨剑。刀宽、红色的可怕长剑闪闪发亮。
    「用尽神力的话,妳就不是眷属了。没得到鲁塔许可的人,要是踏进这个地方——」
    「住、住手!」
    威兹紧握怀里的东西。阿拉米丝忍不住走向前。
    「退下。妳敢碍事的话,即使是还原者,我也不饶恕。」
    「没错。阿拉米丝,妳退下。」
    「威兹……」
    威兹重新面向剑客。她的侧脸浮现悲哀的笑容。阿拉米丝感觉到她似乎心有所悟,说不出话来。一瞬间,奇妙时刻产生,威兹从怀里扔出某样东西,眼睛来不及捕捉这动作的剎那,利剑以难以相信的速度挥下——。
    「呜……」
    「呀啊啊!威兹……!」
    「听到了吗?」
    卡登回头看旁边的伊斯娜。
    「那个方向。」
    卡登指了石门。黄昏余晖将逝,门浮现在微暗中。那的确是阿拉米丝的惨叫声。伊斯娜想叫住他,但他不理,跑了过去。
    过了门,内部是半倾圮的石造建筑,他看到石壁和石柱的对面有扇相同的门。背向石壁的黑铠甲男子、倒卧的女人。还有,抱着女人的阿拉米丝。
    「阿拉米丝!」
    「啊……卡、卡登哥。」
    卡登赶紧跑近阿拉米丝,跪了下来。
    「没事吧?妳可以放心了。」
    「嗯,可是,威兹她……」
    「咸兹?」
    这是男人的名字,但指的是那倒卧的女子?他一看,女子的背被割裂,地面有滩黑血。虽然可怜,但看一眼也知道没救了。不过,卡登没把这话说出,只默默地抬头看黑剑客。
    「你是守护者?」
    剑客先卡登一步问道。
    「是的。我是眷属阿拉米丝的守护者。」
    卡登慢慢站起身来。男子的剑刚吸了血,它和卡登的剑同色。胸前有鲁塔的象征——朱石。
    「为什么?」
    卡登问道,而剑客答说:这话是我要问的。
    「你是守护者,为什么离开眷属身旁?若说定奉鲁塔之命来这儿,为什么你要把眷属托给这种人?」
    男子以看秽物的眼神看了看亲自斩杀的女人。卡登不明所以,但心里相当不愉快。
    「不必你多言。我不知道什么奉鲁塔之命。我们只是要到鲁塔那儿。」
    「……哦……是吗……」
    男子重新握剑。卡登也拔剑出鞘,作势迎敌。二人彼此逼近,算计时机。
    「从这里再过去就是鲁塔的圣地。虽然你们是眷属,但斩杀未获许可的人是我的义务。」
    卡登没有多余心思说话。他目不转睛地瞅着对手,寻找破绽。
    「守护者啊。保护最强眷属的你应该明白——你敌不过我的。」
    男子的话是不带威胁也不含傲气的警告。卡登本身冷静地感觉到这一点。无论怎么瞧,都瞧不出破绽。用剑杀不了他。即使不用剑而定将男子还原,那把长剑也令他近不了身。卡登的掌心冒汗。身为守护者,他曾和各式各样的敌人对峙,但这次对手定例外。简直不是人。怎么办?要是我被杀,阿拉米丝她——
    (慢着。)
    突然间,彷佛来自天空的声音响起。但声源不是天空。声音的主人从卡登背没无声无息地走近。
    「妳、妳是……」
    钊客第一次动摇了。
    「看门人啊。让路。」
    相对的,伊斯娜不但没有丝毫动摇,而且口吻依然冷静。
    「不行。无论是谁,没有鲁塔许可就不能过。」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伊斯娜不知何时拿了把细长的剑在手上。受上升的月光照射,剑身散发出银色光辉。
    「为什么?伊斯娜?妳不能直接干涉我们的事。」
    「嗯。我现在也有这打算。」
    「伊斯娜。别轻敌!」
    卡登在毫不犹豫走近剑客的她的背后叫道,她从容地回头看卡登。
    「呵呵呵。你保护你的眷属吧。」
    ——放心。没人能打倒我。
    她断然说道,剑客像是被这话声戳剌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呜,的确,谁也打不倒妳……但是……」
    剑身扬起,发出剑啸。
    「我有应尽的义务!」
    随后,男子飞快的动作,即便是卡登也追不上。剑漂亮地击中伊斯娜,深深贯穿了身体中心。

    「呀啊……」
    阿拉米丝在卡登背后尖叫。剑客就这样静止不动了。她以为伊斯娜会当场倒下。
    但。
    「呜……咳咳……」
    吐血、颓然倒下的是岩石般的剑客。不分胜负地,伊斯娜也同样剌了男子一剑。

    「可、可恶……果然敌不过妳……」
    「看门人啊。这点你一开始就明白。」
    「呶……呜……」
    粗掌颤抖,巨剑松落,男子咚地应声倒地。因势而扬起了沙尘。之后,四周归于寂静。
    「……伊斯娜。」
    好不容易,卡登开了口。伊斯娜面无表情地低语说自己没事,然后亲自握住剌中身上的剑柄。
    「——唔……」
    她皱起眉,接着不加思索地拔起剑。
    剑上明明染了血,但伊斯娜的伤口转眼间愈合,彷佛没发生任何事般消失了。
    「……」
    卡登只是无言地凝视她不可思议之处。他心里有数,但伊斯娜到底和普通人不同。
    「我没事。」
    伊斯娜没流下一滴汗,并回头看向卡登和阿拉米丝。
    「看门人知道会这样……因为上一代、上上一代都是我打倒的。」
    不过,伊斯娜视线移向了脚边。脸色苍白的女子无力地躺在这儿。这时候,女子几乎没命了。
    威兹、威兹,阿拉米丝小小声地呼唤女子的名字好几次。女子——威兹回应,总算睁开了眼。
    「威兹,妳不要紧吧?」
    「……呜,啊,嗯……还好……这点伤死不了……」
    看不看得到人是个问题,但威兹想法子绽放了笑容。
    「真、真的?」
    「嗯。因为俺好歹也是药师学徒……」
    骗人。根本没救了。威兹本身也明白这点。这笑脸是为了阿拉米丝吧?
    卡登只能一个劲儿守着威兹。
    「你……不是法邬,而是威兹吧?」
    伊斯娜倏的来到威兹的身边蹲了下来。像在哄小孩般轻抚威兹的头发。
    「法邬对你施了治疗神力?」
    「嗯……托她的福,像我这样的人幸存了下来……」
    威兹呜地一声喉头哽咽,每咳一次就吐一次鲜血。

    「威、威兹!不要!」
    阿拉米丝发出泪水参杂的哀声。伤心的他们眼里都看得出威兹的死期已近。
    「抱歉,阿拉米丝……俺终究是学徒。」
    「你有什么遗言?」
    伊斯娜的语气温柔。像在安慰说不要紧,死并不可怕。
    「没,没有……我心中只有后悔……」
    卡登独自仰望天空。生命即将消失、徒感后悔的女子。若是这样……若是还原者可称作鲁塔的温柔……。
    「妳想不想还原?」
    卡登手伸向了威兹的额头。
    「想不想忘了所有痛苦、伤心的事?」
    威兹的眼眸因迷惑而动摇。她大概觉得这样也不坏。卡登说了句「那么」之后,正想在掌心拖力时——
    「……俺不要。」
    威兹几乎以气音回道。
    ——如果忘了一切……俺心里的法邬就会消失。
    「无论俺多后悔、多后悔……也不想失去这些……」
    泪水沿着威兹的面颊流下。阿拉米丝轻轻地抽咽。
    「威兹……威兹……」
    「别、别哭,阿拉米丝……这样就好……呜……呜……」
    ——阿拉米丝……妳也想想……在哪里……向鲁塔……。
    「咦?威兹!我、我听不到、听不到呀,威兹!威兹!威兹!」
    阿拉米丝在耳畔拚命叫唤威兹。然而,她已无法回答。
    最后,咸兹颤抖的双唇好似在呼唤某人的名字,然后就不动了。

    翌日,卡登和阿拉米丝一度下山,在已有一个墓的草地上葬了威兹。
    伊斯娜已经离开他们。
    临走之际,她说了些话并将许多朱石托给卡登。
    「——为什么?」
    在威兹死去后,阿拉米丝哭累了睡着的夜晚——
    卡登试着问伊斯娜。
    鲁塔做这种事是为了什么、有什么心愿?
    这是他当了守护者,获赐保护眷属的义务和神力后,不曾问过的问题。
    可是,自从他一度失去自己的证明,再次旅行想寻回自己时,他一点点地变了。
    这不是「反对鲁塔」这般激烈的意思。但,既然有对象可问,他就问问看。他认为伊斯娜容许他发问。
    「……鲁塔……」
    话才刚说出口,伊斯娜就沉默了半晌。她倚着山岩,若有所思地望着月亮。
    「希望幸福。」
    「希望谁幸福?」
    「希望这世人幸福……希望世界安定……」
    他记得曾在某处听过这些话。对了。不知什么时候,哈法沙的领主在还原前说过。据说尊鲁塔为族长,以朱石为象征的一族,为了世界能长久安治,暗地里支撑这个世界。
    他觉得这事久远得令人忘怀……。
    「如果鲁塔的目的正确,我们眷属的作为从广义的观点来看,也是正确的吗?」
    「这谁也不知。」
    伊斯娜叹息地说道。
    「你是你,鲁塔是鲁塔。只是你们认为自己才是对的。」
    「……」
    至少,伊斯娜现在认为鲁塔的行径是错的。
    卡登从话里可以确信。然后,他又问了伊斯娜。
    「到目前为止,有人越过那道门吗?」
    「有。少数。」
    「这些人都打倒了那看门人?」
    「……」
    「看门人一开始就知道打不过妳。妳也说过看门人都是妳打倒的——也就是说,不是妳就打倒不了他。」
    所以,妳一直在助人穿越那道门。
    「嗯,是的。」
    伊斯娜承认了。恐怕也包含了卡登言外之意。
    「不过,去了鲁塔那儿的人,没有人再回来。」
    ——守护者啊。就算这样,你也要去吗?
    「嗯。」
    行走沙地的旅人,任谁都觉得危险。说不定见鲁塔更是危险。他已经不能肯定鲁塔是不是完人。即便如此,卡登也有事相求,希望实现。
    「我知道了……那么,这给你。」
    于是,伊斯娜双掌朝上,向卡登伸了去。
    「这是……」
    掌心覆满了朱石。
    「这些全是你们眷属的象征——我向他们收集来的石子。」
    卡登他们也有几颗这样的石子。
    兰蒂妮的石子、伊芙兰的石子、秋秋的石子。它们各自是隐藏过往的证明。
    「请交给鲁塔。只要交给她就行了。」
    石子含蓄但确实地在手中发亮。
    「……知道了。我会交给她。」
    卡登收下了石子。这不是为了伊斯娜,也不是疋为了朱石的原王。因为他觉得这么做,自己的心愿也能传达给鲁塔知道。
    伊斯娜说要卡登帮忙而不是拜托的事,原来是这回事。
    最后,卡登又问道。
    「伊斯娜,为什么妳自己不去鲁塔那儿?」
    「……这……我办不到。」
    伊斯娜突然笑了一下。淡淡地、却时而显露的寂寞神情。卡登没法再追问下去。不管怎样,剩下的唯有专心一意地拜见鲁塔。
    「那么,我就此告别。」
    不待天明,伊斯娜没向阿拉米丝道别便走了。不过,她转身背向卡登时,一度忆起某事地回头说:
    「对了,我以前曾跟你说过。」
    「什么事?」
    「我说我不是鲁塔的眷属,也不是守护者……」
    「嗯。」
    「鲁塔没有守护者。」
    「没有?为什么?」
    卡登深信鲁塔理当有守护者,所以听她这么说便感到诧异。他思忖因为鲁塔既然有看门人那种手下,一定也有贴身保镖。
    「这我就不知道了。」
    说了句「多保重」之后,伊斯娜没再回头。才因月照见着长发随风吹拂飘动,一下子伊斯娜就消失在沙地的彼方。
    「威兹……」
    阿拉米丝对着新立的墓碑轻唤,并用小白花装饰它。
    「威兹说这里躺的走他非常重要的人。」
    「是吗?」
    恐怕是威兹临死前呼唤的人。
    「所以……」
    阿拉米丝没说下去,两眼瞅着两座并立的墓碑。
    卡登的手里有威兹配戴的朱石。他觉得这是自然的事。寄托于石子,传达给鲁塔的想法中,有威兹的……或者现在又加了一位与威兹共长眠的人。
    「阿拉米丝。」
    卡登看着阿拉米丝娇小的背。银色发丝在背上轻柔摇曳。
    「妳还是想去吗?」
    威兹临死前断断续续的话语。
    想一想。妳也有。何处有自己的证明?
    唯有问鲁塔,问鲁塔才是唯一知道答案的方法?
    威兹想说的会定这个?
    「嗯。」
    阿拉米丝自制地点了点头。
    「我想若是见了鲁塔,向鲁塔请求,就能拿回我要的。大家看得到,唯独我看不到的东西……可是,这也许不是件易事。」
    那位冷酷砍杀威兹、可怕的看门人,确实也配戴了鲁塔的象征。
    「不过,我……」
    阿拉米丝回头望卡登。有些悲伤的青紫瞳眸转也不转地凝睇卡登。卡登熟悉这眼眸。以前在雷蓝生活时,阿拉米丝经常以这种眼神看他。这有特别的情愫在——卡登相信这是种称为爱的东西。若然,阿拉米丝此时也是如此。
    「我也一样。」
    卡登手落在阿拉米丝的肩上。为了我们的目标进谒鲁塔。
    「它由妳交给鲁塔。」
    卡登将威兹的朱石交给了阿拉米丝。阿拉米丝交互看了看朱石和卡登。然后,点点头说知道了。
    「走吧。」
    于是两人离开了墓碑。风将绿草吹拂地沙沙作响。
    降雪
    注意突出的岩石和湿滑的地面,两人走进了山里。
    就阿拉米丝娇小的身子来说,也有不用于便攀越不了的高度落差。
    「唔……呼……」
    「不要紧吧?」
    「……哈啊……」
    单是前进就用尽了全力,阿拉米丝连话也答不出来。
    「休息一下。」
    在越过陡怠的上坡时,卡登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阿拉米丝。
    卡登递水给她润喉,她好不容易才有法子开口说话。
    「嗯嗯……呼6:爬山比我想象的困难。」
    「嗯。山路难行。」
    他们从石门爬了好长一段路,但前方路迢迢。
    「大白天的,这附近却有点冷。」
    阿拉米丝轻轻摩擦胳臂。
    「因为正值这季节。」
    卡登抬头望向山顶。那里己覆上薄薄白雪。
    为了不让阿拉米丝担忧,他绝不说出口,但说实在的,他也无法预料前方路途的艰辛度。他儿时在商队有过行走山路的经验,但当时也避免在峰白时节过山。
    「别让身体冻着。我想气温会更冷。」
    「啊,嗯。」
    「要是累了就说。别勉强自己。」
    只能说老掉牙的话的自己令人心烦。
    「嗯……我不要紧。」
    阿拉米丝征微羞红了双酡。
    「因为有你陪我。」
    阿拉米丝嘿嘿嘿地笑了,卡登也仅用眼神回以笑容。阿拉米丝更是布满红霞,突然难为情地垂下了睫毛。卡登正想叫阿拉米丝时——
    「啊。咦?那是什么?」
    阿拉米丝轻快向前走去。似乎发现了某物。卡登追了上去,阿拉米丝立刻走了回去,给卡登看她捡拾的东西。
    「这是……」
    朱石。
    「和我们的石子相比,好像有点不同。」
    「嗯……说的是。」
    的确,与眷属象征的朱石相较,它的色彩和质感有微妙差异。它镶了古老装饰,表面也有刮伤。但,石子本身的价值无疑相当高贵。
    「啊。这石子……刻了字。」
    阿拉米丝发觉了这点,轻抚石面。原来她以为是刮痕的地方,经仔细一瞧,变成文字形状。
    「是什么字呢……某个人的名字吗?」
    阿拉米丝拚命解读,但由于它是有些古老的东西,所以看不出刻了什么字。阿拉米丝道了歉,轻抚石子,仔细地弄掉了表面的污垢。

    「为什么向石子道歉?」
    「呃,唔……因为我感觉这石子非常哀伤。」
    ——她说:对不起,我没法了解刻了何人的思念。
    何人的思念?卡登在心里重述了一遍。伊斯娜说过,有人到了鲁塔的身边。
    她也说过无人能回。倘若如此,这石头也许是古代眷属的象征。
    「如果这是眷属的东西,我想应该还给鲁塔。」
    「嗯。说的是。」
    卡登决定把古朱石加进伊斯娜托付的石子里。即使和众多朱石相比,这颗朱石还是有些不同。无论色泽、形状、大小……可是,他认为它是该还给鲁塔的东西。为何呢?他一见它,就觉得它会带领他俩到鲁塔那儿。
    随着登高,寒气更加冷冽。
    「……哈啾。」
    阿拉米丝打了不知第几次喷嚏。
    「长袍的衣领扣到上头了吗?」
    「嗯。」
    问明之后,卡登再一次扣紧阿拉米丝的长袍,不使缝隙产生。阿拉米丝道了谢,呼出的气定白的。由于爬山走动,身体至少是暖和的,但脸颊和指尖就辛苦了。卡登执起了阿拉米丝的手。
    「啊。」
    阿拉米丝身体震颤了一下。卡登的手包住小手。果然变得冷冰冰。卡登摩擦阿拉米丝的手。阿拉米丝直瞅着对方。
    「我、我没事。卡登哥。」
    卡登听而不闻地搓动。纤指多多少少变暖了之后,他用摩擦后的手覆住了粉颊。仰看银色发丝半遮的小巧脸蛋。
    「卡登哥。」
    青紫的瞳眸泛着水光。自从失散重逢后,阿拉米丝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明明她记忆没有恢复,可他却觉得她正接近以前的她。
    「啊。欸、欸,天空白白的。」
    阿拉米丝突然移开视线,抬眼看卡登背后的天空。
    「没有风,静悄悄的……好像关住冷空气似的。」
    「好像是。」
    卡登也蹙起眉,仰望天空。时间离日落时刻还早,但四周已变昏暗。不妙。这一带还看不到,但也许……。
    「可能会下。」
    「下什么?」
    阿拉米丝眨了眨眼,偏着头。这事连卡登也没啥经验,无怪乎阿拉米丝不知。卡登因为不知猜测是否正确,所以没说出口,并在原地开始准备露宿。今天走了很久的路,若要下山,就不要勉强前进,暂时待在这儿恢复体力较适当。
    「啊,我去捡木柴。」
    「小心喔。别在斜坡跌倒了。」
    「嗯。」
    不久,夜幕低垂,四周变得更冷了。这不像沙地的干冷,而是湿重、甚至渗染身体内部的寒冷。二人就近围着营火。营火也像冷得发颤似地不时发出啪喳声缩小火势。
    「好安静……」
    阿拉米丝出神地看着火焰说道。
    「是呀。」
    二人较平日更为话少。这时,正巧在阿拉米丝的视线范围前,有样东西闪闪发亮、飘散开来。这是小小光芒。难道是……?卡登站起身,看着天。白色物体从夜里近乎漆黑的灰色天空翩翩舞落。
    「欸、欸,卡登哥……这是……?」
    阿拉米丝也惊讶地站了起来。
    「这是雪。」
    「雪?你说会下的东西是……」
    「嗯,就是它。」
    「咦……原来是这样……」
    阿拉米丝慢慢抬头望天,哇地发出稀奇叫声。
    「好棒……天空一片雪白……」
    不疾不徐飘落的白雪,骤然间覆盖了整个天空。阿拉米丝叫道好棒、好棒,并张开双臂,边接雪边旋转身子。雪落在面颊上的寒冷,令她背脊一阵瑟缩,但生平第一次见到的白雪,令她忘了寒冷。她追逐飞雪,笑闹着。

    「它比我想的还美。」
    「是吗?」
    卡登见阿拉米丝天真无邪的样子,心里也开心。
    「啊,可定,它一次下这么多,会不会就没了?」
    「没了?雪吗?」
    怎么说呢?语毕,卡登扬起嘴角笑了。这事不必想象也知道。
    「嗯……要是没了,我会寂寞……啊,对了。」
    我想到好点子。于是,阿拉米丝抓住眼前的雪。
    「嘿……咦?」
    但雪立刻没了形体,消失不见。
    「呜,这次一定行。嘿……,啊啊……不行……欸欸,卡登哥,不行欸。」
    「妳想做什么?」
    「呃、呃。机会难得,我想趁雪没了之前,带着雪走。」
    尽管回答卡登的问题,她照样数度伸手抓住落雪。然而,抓了一遍又一遍,还走没法将雪抓在手心。
    「唔——……为什么呢?」
    阿拉米丝困惑地垂下眉,卡登便说:
    「落雪一碰就会融化消失。所以,谁也抓不到它。」
    「咦……是这样……可惜。」
    阿拉米丝放下手,依依不舍地仰天望去。
    「这么美的雪只能在这儿欣赏……」
    高高的天空飘下了白色结晶。
    直朝地面却缓缓飘落。
    阿拉米丝再次伸出手,并向卡登伸了过去,说:你看。白雪触及阿拉米丝的手,瞬即化为水了。
    「刚才的确是雪吧?」
    「嗯。」
    阿拉米丝的视线从手上透明的水滴移向了落雪。白色气息。一片雪花才刚落在睫毛上就化了。
    「欸,如果……」
    阿拉米丝不看卡登,喃喃自语道。
    「如果我没看这场雪,会怎么样?」
    「什么意思?」
    「咦?呃……」
    阿拉米丝手贴胸口,想了又想后,缓缓说道。
    ——我们这般看雪,所以知道这地方正在下雪、雪会消失吧?可是,如果我们没看,这场雪……就会无人知晓地默默消失。
    「亏雪这么美……」
    「……」
    白色朦胧、小小的叹息。
    「能再多看一会儿就好了。」
    「嗯……」
    无数飞雪持续不歇地从高空落下。
    飞雪短瞬间映于他俩的眼里后,随即碰触地面融化。
    为人所见、赞赏美丽的雪花、无人看见的雪花,同样飞舞消失。
    卡登突然心觉哀伤,垂下了眼帘。但阿拉米丝一直凝视白雪短暂的一生。
    随着山顶的靠近,美丽白雪化成了鬼怪。持续飘落、夺走视线的暴风雪,阻挡两人的去路。化为冰沙敲击的雪:使脚底沉滑的雪。
    「阿拉米丝!走得动吗?」
    口一开,雪随即飞进口中。阿拉米丝俯首、拚命前进,头上、长袍上都积了雪,人看起来比平时更娇小了。她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却颤抖得没法好好出声。卡登手伸向了她。
    她踉踉跄跄地想抓住这只手。
    「呀……」
    「振作点。」
    卡登把脚受缠绊、差点跌倒的她拉了过来,拥在自己怀里。
    「卡、卡登哥……」
    「别离开我。」
    「嗯。」
    卡登更往山里走去。暴风雪越演越烈。这样下去,二人迟早会冻僵。暂且找个地方休息,直到雪停吧。
    卡登抱着阿拉米丝拂开雪,拚命寻找踏脚处,并到处寻寻觅觅适当场所。视线不清,手脚冻僵不听使唤。不过,卡登心想娇小的阿拉米丝远比自己难熬,使勉强走下去。好不容易发现狭窄的洞穴,便连滚带爬地躲了进去。
    「不要紧吧?」
    他立刻拂下阿拉米丝身上的雪,尽可能让她靠里头坐。这地方也同样寒冷,但没有风雪,比外面强多了。
    「唔,嗯……我没事。」
    太好了,找到休息的地方。
    尽管身子发颤,脸色发青,她也展露笑容。
    「对不起,阿拉米丝。我应该更慎重地判断。」
    「不不,没这回事。」
    「如果我们等待季节过去,避开风雪再越过山头的话……」
    「没关系。」
    ——我想早点前往鲁塔住所的心情和你一样。
    说时,阿拉米丝有些悲伤。
    「阿拉米丝,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卡登对着她的侧脸说道。
    「问什么?」
    「妳这么想取回过去的记忆吗?」
    阿拉米丝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以前妳说过,鲁塔是什么样的人?」
    「嗯。」
    「——至少我认为鲁塔不只是个温柔的人。」
    不必瞧看门人对待威兹的态度。即使从本身一度相遇的记忆,或鲁塔赐给眷属的神力本质思考,鲁塔也绝非万能女神。
    「我想妳也该明白才定。可是——为什么?」
    「……」
    阿拉米丝抿住唇。卡登改以温柔语调。
    「不管怎样,要是妳希望,我一样会陪妳同行。」
    于是,阿拉米丝倏的回头望向卡登。
    「这是……因为你是我的守护者?」
    眼眸似在细诉低语。
    「……嗯。」
    「说的也是。因为这是你的义务……」
    她嗯地两声后,像在说服自己似的点点头。
    「所以……就算我不是真的阿拉米丝……」
    「阿拉米丝。」
    「因为这样、因为这样,我才想早点变回真正的我。」
    阿拉米丝的眼里突然浮出了泪水。
    「……我爱你。」
    接着,令人心疼的言词逸出。
    「我想找回能令你这么说的阿拉米丝。」
  说罢,阿拉米丝低下头,香肩发抖。他听到抽泣声。卡登顺着满溢的情意搂住了她。
  
    「呜……」
    他将犹豫困惑的她拥近胸膛抵靠。
    「我说过妳现在也是真正的阿拉米丝吧?」
    感到她变了的原因是这个吗?她一直烦恼这事,这阵子感觉寂寞吗?
    「可、可是……你一直寻找。你在寻找我心中此时此刻不在的人。」
    「妳说的……没错。」
    「……」
    「可是,阿拉米丝。我寻找的不是过去的妳。我寻找、见鲁塔想要取回的是……妳心中的我。」
    ——我爱你。
    以前阿拉米丝说这话时,在她心里的不是守护者而是卡登。从孩堤时起,一直在妳身旁情同兄妹般长大的卡登。
    「所以,妳懂吧?」
    我想取回我的心情。
    「卡登哥……」
    阿拉米丝不再多说,她蜷缩身子抱着膝。
    片刻的沉默。外头狂风呼啸,因雪微微发白。
    「我爱妳。」
    卡登轻声低语。
    「这是我的台词。」
    「对。但这也是我的。」
    卡登再次把阿拉米丝拉了过来,紧紧拥在怀里。
    「……卡、卡登哥……」
    阿拉米丝声音哽住了。卡登点了点头。是的。即使没了记忆,阿拉米丝永远是阿拉米丝。天真无邪、温柔、乖巧的她比我强。
    「呜……呜呜……」
    「为什么哭?」
    「我不知道……可、可是……」
    ——我好高兴。
    「欸、欸。为什么?为什么你抱我,我明明心里开心,却想哭?」
    卡登哥。卡登哥。阿拉米丝心酸地呼唤卡登好几次。卡登轻抚她的发,用指拭去了粉颊上的泪滴。红着脸的她抽咽了一下。微张的小小朱唇。卡登像要吸吮它似地吻了它。阿拉米丝啊地一声,一度睁大了眼,然后又静静闭上了。
    她以为他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
    可是,四唇交迭,她接受了他,他的心中连自身也不知的压仰情感进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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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7 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银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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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蒂——木箱的秘密
    「鲁塔,有城镇!」
    拉蒂发现建筑物在沙烟的那头,便丢下鲁塔跑了过去。
    「小心别跌倒。」
    「嗯。」
    历经数日抵达的城镇,较之前所到的地方安静。人少,店家也少,有些阴暗。不过,若是城镇就有旅店,今晚可在床上安睡吧?拉蒂因此松了口气。当她开始走动,打算先找家供膳食的店时——
    「拉蒂。不要离我太远。」
    鲁塔表情认真地说。
    「咦?为什么?」
    难道鲁塔发觉了——她的眼睛渐渐看不见。
    「这城镇也有坏胚子。妳离我远远地会有危险。」
    「啊。嗯。我知道了。」
    太好了。他还没发觉眼睛的事。拉蒂紧紧揪住鲁塔的衣袖。
    ——那一夜,当她在白月沙地看不见东西时,一度觉悟没救了,但幸好片刻闭眼之后,又恢复了视觉。后来,乎均每天一次会突然视线变暗。可是,变暗的间隔时间,一天比一天短。
    「这天」——离她失明之日也许不远了。
    但是,她绝不想成为鲁塔的累赘。
    「欸欸,今天让我买买东西吧?」
    拉蒂笑了笑,拉着鲁塔的衣袖走。没问题吗?鲁塔苦笑说,并慢吞吞跟着她。拉蒂爱极了这般发窘却温柔的鲁塔。她想见识外面的世界,想旅行才一起跟来,但至今和鲁塔在一起,才是她最开心的事。
    「我们在这儿买水和粮食吧?」
    拉蒂回头看向鲁塔。拉蒂作梦也没想到鲁塔已从蜜莅那儿听闻她有眼疾之事。
    采买似乎失败。
    拉蒂听店家说要二两,便依言且打算用纯银币付帐,结果使得鲁塔和店家大吃一惊。她赶紧改用小额的银两付帐,但,依旧惹来了店内其它客人异样的眼光。
    事后,她从鲁塔口中得知。纯银币仅是少数身分地位高的人使用的货币。
    「对不起,鲁塔……」
    「没办法。算了,妳别在意。」
    虽说如此,鲁塔还是比平常提早投宿。身上有纯银币的事被人知道的情况下,蹓跶闲逛并不妥当?拉蒂垂头丧气地垂下了肩。这天晚上的餐食十分可口,但她没法像平时那样精神奕奕地吃完。
    「拉蒂,妳怎么了?」
    鲁塔关心问道。
    「个头小,但胃口好、吃相佳定妳的优点吧?」
    「什么话。听起来我像是无敌爱吃鬼。」
    「不是吗?妳似乎还是讨厌吃青菜。」
    「才、才不呢。这阵子,我吃青菜吃得津津有味。」
    拉蒂当真,反而精神一振,结果大吃了一番。
    也许开心肚子饱饱的,当晚,拉蒂上了床没多久就睡着了。这阵子,她只要一想到醒来视线会是黑暗一片,就会睡不着。
    于是,不知睡了多久。拉蒂察觉有动静而醒了过来。四周黑漆漆。但这是天还没亮的缘故。凭着小窗透射进来的月光,她隐约看得见物体轮廓。
    「啊……!」
    才刚看见,背脊就颤了一下。房内有人在打斗。
    「鲁塔?」
    其中一人是鲁塔。无论何时都载在身上的朱石发出小小光芒。他和别人扭打成一团,不住地粗喘。另一人虽然看不见脸,但是个壮汉。这人踢开鲁塔,将某样东西拿在手里。
    「慢着。」
    她听到锵的金属声。这大概是鲁塔的拔剑声。企图逃跑、扬起子的汉子手里的东西是——啊!那只木箱!
    「不行……!」
  拉蒂不加思索地扑向汉子的手臂。
  
    「放手,哪来的小鬼……!」
    「呜……不、不可以……」
    她的脖子和上身受到剧烈推挤。手臂好痛。可是,我绝不放手。
    「去死!放手!」
    「啊呜!」
    「拉蒂!」
    脑门剧痛。可能是疋因为挨了汉子拳殴。脑袋发晕。可是,唯独手臂绝不能放。
    「拉蒂,放手!」
    鲁塔叫喊道。可是,拉蒂左右摇摇头。汗水直流。手臂发疼。
    「这是鲁塔的宝贝东西……」
    「臭小鬼……!」
    汉子瞬间停止了动作。也许他打算掏出武器。拉蒂使劲闭上眼。不管怎样,都不能把箱子给他——」
    锵!
    她听到头顶上方有金属碰撞的声音。拉蒂惊地察觉时,已在鲁塔的背后受到保护,而鲁塔向汉子亮出了锐利的剑尖。
    「……滚!」
    鲁塔的话声低沉、慑人。这声音令扭蒂也不禁打哆嗦。
    「噫……」
    汉子哑声哀叫一下,手里的箱子掉在地上。扭蒂飞快地捡起它。汉子倒退到房门边,然后往黑暗里逃了出去。
    「哈啊……」
    心跳尚未乎复,拉蒂当场坐了下来。到了此时,她才因恐惧而全身发抖。
    「没事吧?拉蒂?」
    「啊、呜、嗯……我、我有点害怕。」
    「……」
    鲁塔执起了拉蒂的手臂。拉蒂这时也察觉了,由于窃贼使劲地抓住手臂,所以手臂瘀青肿了起来。可是,她觉得这样无所谓。
    「嘿嘿嘿……太好了。箱子没事。」
    鲁塔表情恐怖,默不作声。为什么?我守住了箱子呀。
    「你怎么了?」
    「——笨蛋。」
    「咦?什、什么意思?」
    本以为会被夸奖两句,却冷不防挨骂。拉蒂一下子怒上心头。
    「多、多亏有我按住箱子,才没给人偷走……」
    「笨蛋!」
    「呀!」
    话刚说不久就受到斥喝,拉蒂吓得缩起身子。鲁塔真的生气了。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惹鲁塔这么生气……。
    「呜……呜呜……什么意思嘛。干嘛骂人?」
    拉蒂不甘心,却流出泪来。鼻水也流了出来。她非常不甘心。
    「我不说,妳就不懂吗?妳太鲁莽了。」
    「咦?」
    拉蒂以鼻音反问道。
    「刚才妳也许会死。这次是侥幸才能平安无事——」
    「呜……呜耶耶嗯……呜呜……」
    拉蒂嚎淘大哭起来。鲁塔一点也不了解她。
    「可是、可是我……我想帮你的忙嘛。」
    之后,她话不成声地抽咽。也许鲁塔说的对。但是,鲁塔那么重视那箱子,所以就算皮肉痛,她也要护住它。
    「拉蒂。」
    「呜呜呜……」
    鲁塔语调变温柔,拉蒂哭得更伤心。
    「对不起,我骂了妳。」
    鲁塔的手啪地放在她头上。这地方由于挨了揍有点疼。可是,她觉得鲁塔的手一碰就能治好。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运送木箱的使命,这点不会改变。但是,我不想为此……牺牲妳。」
    拉蒂抬起半哭泣的脸庞。
    「……对不起。」
    她以指拭去了眼角的泪。手臂疼痛、心里仍然不甘心挨骂,但一想到鲁塔担心她,她还是感到高兴。

「来,睡吧。明早要早点出发。」
    「嗯。」
    拉蒂钻进了睡床。鲁塔小心翼翼把木箱放在自己的床边。正巧远方的月儿从窗外照在箱子边缘上。

    箱子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死守住它是为了鲁塔,但她第一次对箱内的东西感到兴趣。
    严酷的沙地之旅持续了多日。拉蒂的眼睛变暗的次数增加了,从一天一次变为两、三次。当她数度忽然停下脚步,或是在平坦地面绊倒时,就刻意装作累了,或任性地说要喝水。鲁塔扶起她,没有一句斥责,并给水要她慢慢喝。
    旅行已走了相当远的路程。
    「抵达目的地后,会有人在那儿等你吧?」
    是夜,这天夕阳格外美丽。
    围着营火,吹着徐风,她向他问道。
    「把箱子交给那个人以后,会怎么样?」
    鲁塔不答,直盯着火。
    「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在拉蒂撤回问题之前,鲁塔先说了。
    「也好。因为妳保住了箱子……所以我该透露一些给妳知道。」
    鲁塔出人意料地跟她说了。
    「以前……古早古早以前……这世界有不可思议的东西。」
    「不可思议的东西?」
    「它是银丝做成的东西……据说向它许愿,任何愿望都能实现。」
    拉蒂微张小嘴哇地一声,眨了眨眼。
    任何愿望都能实现。要定有了它,大概能变神仙。
    「不过。这是不该使用的东西。」
    「为什么?难得有这种好东西。」
    「这是因为……为了实现愿望所作的行为需要代价。」
    「是吗?为什么需要代价?」
    鲁塔把枯枝送进营火。
    「妳在城镇看过在旅店、商铺工作的女孩吧?妳觉得自己没工作,奢侈享受是件可耻的事吧?」
    「啊……唔,嗯……这话没错……可是……」
    拉蒂忆起蹲在小巷子里的人们和遭受盗贼袭击的商队。
    「可是,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享受,而是为了助人、为了大家的幸福用它呢?」
    「说的是……若是这样就好了。」
    鲁塔看着她笑了。可是,眼神悲伤。
    「可是,我认为这力量不见容于世人。」
    「为什么?」
    「妳年纪还小,不会懂的。」
    拉蒂有些不满。
    「唔,总之……」
    鲁塔接着说道。
    「我们族人也和我的想法一致。即使看见人世充满痛苦、悲伤,也只能对无能为力的自己感到焦躁不耐。」
    「那么,你和你的族人真心想救所有人?」
    「要是办得到的话。」
    拉蒂点点头说知道了。鲁塔接着说:
    「这时候,本以为断嗣已久的宗家有了联络。我们一族是宗家的眷属,长久以来将守护银丝当作使命。」
    ——银丝原本是宗家的东西。宗家要求拿回银丝……说不定宗家做得到我们做不到的事。
    「所以,你踏上旅程?那、那,要是把银丝送到宗家,大家就能幸福?」
    拉蒂情绪高涨。果然我的想法对了。鲁塔的旅程不仅对鲁塔的族人,也对世人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此外,那箱内的东西……。
    「了不起,鲁塔。你身负重责大任。」
    拉蒂由衷地心怀崇拜和孜意看着鲁塔。但,鲁塔不害羞也不笑,只是垂下了眼帘。
    「但是,即使是宗家也……」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对人人得到幸福感到犹豫?你明明如此期待的呀——啊。」
    鲁塔突然将她的头搂在胸前,重重地、难过地叹了口气。
    「鲁、鲁塔。」
    拉蒂忘了之前的对话,被急速的鼓动转移了心思。
    「要是这样就好了。这也是为了葬身海底的伙伴。」
    拉蒂还是不明白鲁塔犹豫的原因。不过,她心想如果鲁塔如此祈望,那鲁塔的心愿一定要能实现。
    「啊,唔……在遇见宗家的人之前,加油吧。」
    ——我也会一起加油。
    拉蒂怯生生地伸手,想要环抱鲁塔的背。
    「不。」
    这时,鲁塔突然发出生硬的话,拉蒂因此停止了动作。
    「只有我能见宗家。」
    「咦……?」
    鲁塔挪身放开了拉蒂。然后,他神情正经地直视拉蒂。
    「前方有个自古繁华的城镇。它和之前的城镇不同,危险少多了。妳留在那儿等我。」
    「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来到这里——」
    我不能见宗家也没关系,我想和你一起走到最后。
    「出了下个城镇往东走,必须越过危险的岩石群。」
    「没问题!我连都摩积峰都横越了。」
    「不行。」
    因鲁塔甚为断然地说道,所以拉蒂惊觉,莫非?
    是的,鲁塔说,并看着她的表情点点头。
    「我知道妳眼睛的事。一开始我就听蜜菈说了。」
    卡登——抵达
    远处吹来的风混杂了海潮的香味。
    二人越过都摩积峰,想走近峡湾。
    一穿越树林,眼前豁然开朗。阿拉米丝哇地叫道。
    「好棒……好棒喔,卡登!有这么多水。」
    这是阿拉米丝第一次直接目睹吧?蔚蓝大海。沐浴在耀眼太阳下的波光。
    「它比我之前看到的大河还要大。」
    阿拉米丝走向了海边。涌过来的海浪打湿了她纤瘦的脚踝。她啊地发出舒服的叫声,将手浸在水里,然后再一次微笑。
    「欸,卡登哥,你也来嘛。」
    「不了。」
    「唔。机会难得欸……」
    她闹别扭地噘起嘴。自从在那雪山和卡登身心结合之后,阿拉米丝变得十分开朗。她率真地笑、向卡登撒娇,而且时常眼神认真地说道。
    「距离鲁塔那儿,只剩一段路。」
    他很清楚这意味什么。若是见了鲁塔,就能实现愿望。若能实现愿望,若能取回两人希望的东西……。
    「哇哇!呜……卡、卡登哥。这里的水好咸喔。」
    阿拉米丝呛着咳了两声。她喝了海水。
    「哈哈哈。」
    笑完,卡登忽然发觉自己从那一夜起也变了。他和阿拉米丝心心相连,这就是能填满他的幸福。
    卡登倏的右手贴额。这对自己无效。明明心里有数,却做了白费力气的事。而且,他也知道人到了这儿已经不能回头。
    「阿拉米丝,该走了。」
    鲁塔的住所就在不远处。峡湾的对面看得到类似房屋的建筑。
    宅邸的庭院和建筑物出奇地古旧和荒芜。
    本是下了一番工夫建盖的庭园形成了迷宫森林,乌黑的墙壁上爬满了层层藤蔓,像要吞没建筑物似的。唯有大凉台不可思议地未遭藤蔓侵蚀,残留一片白。
    「果然没人住……」
    推开铁锈的门,二人悄悄走了进去。凉飕飕的空气又重又沉,仿佛缠住手臂和颈子。
    「可是,有人的气息。」
    他身为守护者,经历了好几次类似情形。的确,屋里有人。
    「那么,又是上次那种恐怖的人?」
    「看门人吗?我想不是。」
    根据伊斯娜所言,鲁塔没有守护者。至少到目前为止,伊斯娜说的没有一句是假的或错的。
    随着步履的前进,他确实感觉有人。虽然气息不强烈,但大意不得。
    「阿拉米丝。到我后面。」
    「嗯。」
    卡登慢慢地在走廊上前进。只听得见行事谨慎的二人的脚步声。往更里处,朝感觉到人气的方向前进后不久,卡登在半掩的门前停了下来。
    「这里是……」
    他集中心神窥探,这房间明显被不同于其它地方的氛围笼罩。
    之前偶然撞见的房间都一样腐朽、寂寥,但唯有这一处内部摆设整整齐齐,家具也擦拭得光亮。像是古老客厅般宽敞,连昏黄的灯火也像是被护着不受时间催残。
    「为什么……」
    「不知道。但是,既然有这房间,这房子一定有主人。」
    而且,主人一定是鲁塔。卡登往客厅里走了一步。
    这时。
    (……出来。)
    「刚、刚才的声音是?」
    阿拉米丝似乎也听到同样的声音。但室内没有人影。
    (立刻走出这里。)
    (然后,往这边走……)
    阿拉米丝紧紧抓住卡登的臂。卡登搂着她的肩,引导她前进。
    「卡、卡登哥。」
    「嗯。我记得。那是——鲁塔的声音。」
    那是曾经见过一次面的鲁塔。声调是和当年一样的少女。
    卡登不由自主地咽了口水、挺起背脊在走廊上行走。从客厅往回走,
    一拐过走廊,有条通往更里处的走道。方才经过这里时他并未发觉。
    也许隐藏了起来。
    卡登决心走入走道。阿拉米丝紧紧跟在卡登后头。
    这条走道格外地长,但其实他也不知走了多远。开了门,那里有间年代新颖的宽敞房间,鲁塔坐在里头正对面的椅子上。
    ——啊啊……
    时间静止了。
    金色发丝、娇小身躯。少女的外表,却充满威严。

    那天,鲁塔赐给阿拉米丝和卡登神力、对卡登说还原姊姊,和那天没有丝毫差别的鲁塔在这里。
    在远甚于惊异、恐惧的强烈怀念诱惑下,卡登不由得喘了口气。
    到这里的路途长又长。可是,到这里的时间更漫长。
    「来得好。」
    鲁塔的声音在高高的天花板响起。卡登笔直地朝鲁塔走去。
    的确如伊斯娜说的,鲁塔身旁没有守护者。
    不但如此,鲁塔是单独一人。包围这宅邸的气息只有鲁塔的。
    「好久不见了,鲁塔。」
    「是的。」
    面对少年长成青年的他,鲁塔没有特别感慨——他不知是因为鲁塔已从水镜得知,或是因为不感兴趣——鲁塔点点头。
    「那人是鲁塔?」
    「嗯,是的。」
    阿拉米丝躲在他背后窥看,他告诉了她。
    「北方还原者,欢迎妳来。」
    鲁塔以平淡语气说道。
    「你们来到这儿,意味打倒了看门人?」
    「……嗯。」
    「是伊斯娜干的?」
    「嗯,是的。」
    伊斯娜十分清楚鲁塔的事,所以鲁塔认识伊斯娜也不足为奇。这两人有着卡登不知的缘份相系。
    「我知道伊斯娜的事了。」
    「是吗?」
    也许伊斯娜以前也曾将朱石托给某人。
    「那么,你们找我何事?」
    于定,阿拉米丝从卡登背后走出。
    「啊、唔,我……自己的记忆……」
    「慢着,阿拉米丝。」
    他知道阿拉米丝激动的心情,可是,他认为这件事该由他自己说。
    阿拉米丝说了句「可是」
    ,但卡登重新面向鲁塔并说:
    「我亲手将自己该守护的眷属阿拉米丝还原了。而且只有我以毫无意义的守护者身分残存。」
    「我知道。」
    果然。即使这般,卡登也不惊讶。鲁塔大概是透过水镜知道的。不过,鲁塔也不知卡登为何还原阿拉米丝,为何只有卡登仍是守护者。即使对方是鲁塔,卡登也无意说明。而鲁塔也不责备卡登这不被容许的行为,也不问理由。
    「所以,你要我怎么做?」
    鲁塔依旧不露感情,但以宏亮的声音问道。
    「将阿拉米丝……不,我想取回自己。」
    「你?」
    「是的。」
    自己存在的证明。现在阿拉米丝心中缺少的他。
    「求求妳。无论如何拜托妳。」
    阿拉米丝又往前进了一步,在鲁塔的椅子前跪了下来。
    鲁塔直瞅着阿拉米丝的眼,像在思考某事似的沉默不语。
    卡登微微低下头,恳求默默无言的鲁塔。
    「我知道了……」
    不久,鲁塔突然吁地喘了口气,缓缓向阿拉米丝招手。阿拉米丝站起身走了两、三步之后,又跪了下去。
    「我的眷属呀……」
    鲁塔将小手贴在自己胸前,并轻轻阖眼,喃喃自语。手边发出了亮光。这和那时相同。和年幼的他牵着阿拉米丝,背着姊姊徘徊的那一夜相同。鲁塔的手边以及手发出的光芒闪耀着银色光辉包住了鲁塔。

    啊啊,终于……。
    耀眼光芒中,卡登瞇起了眼。阿拉米丝的周围也散发了银光。
    阿拉米丝终于要回来了。伴随失去的我……。
    拉蒂——泉畔结合
    ——无论如何?
    ——是的。
    她觉得以前也有过相似的对话。
    旅行前,她希望鲁塔带她同行却遭拒的时候。或走提出交换朱石却遭拒的时候。
    当时,拉蒂放任自己的感情哭泣、发怒,甚至丢弃宝贝的石子。
    可是,这回拉蒂不同。
    她默默听完鲁塔的话后,在抵达下个城镇前几乎不开口。
    虽然有时眼睛会突然看不见,但就算跌倒了,她还是默不作声地站起来继续走。就算鲁塔想扶她,她也摇摇头拒绝。
    抵达城镇后,鲁塔想采买时,她说希望让她来做。
    拉蒂谨慎地使用小额的银两,并将店家开出的价格杀到一半。吃饭时,她不挑食地把蔬菜全吃了。
    晚上,拉蒂低头向鲁塔恳求、发誓。
    「我绝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带我去。我能自立。我会采买,也吃了青菜。
    或许光凭这些不够……。
    「以前你说过,要是我在旅途中倒下,就会扔下我。」
    「……嗯。」
    「当时,你是说谎骗我,但是……这次可以真的丢下我。」
    「拉蒂……」
    「拜托你。」
    拉蒂身子弯得小小的,深深鞠了个躬。
    好一会儿静止不动。
    「妳先抬起头再说。」
    但拉蒂不肯抬头。真拿妳没辄,鲁塔说完叹了口气,并使低着头的她坐在床上,然后自己坐在旁边。
    接着,他平静地说:
    「拉蒂。我带妳同行不是因为知道妳眼睛的事而可怜妳,也不是因为受蜜菈拜托的缘故,我是被妳对外界热切的憧憬打动。」
    「……」
    拉蒂没抬起头,静静听鲁塔说道。
    「我是族长,所以一辈子逃不开使命。旅行也是职责所在。我并非对此感到不满。可是……我不敢说我没有渴望像妳一样顺着自己的心生活的想法。」
    ——我把自己没法自由的样子重迭在妳身上。旅行时,妳看见新景色、得到新知识时的感动滋润了我的心。现在想想,妳不但不是累赞,还是大大的助力。
    「正因为这样,我才希望妳留在这里,不要妳遭遇危险。」
    「鲁、鲁塔……」
    「可是,若是妳希望这样……我会带妳去。这也是为了报答从妳身上获得力量的恩情。」
    「……呜……呜呜!」
    拉蒂拚了命挤出了声谢谢。
    「所以,妳先抬起头吧。」
    「呜……」
    她不甘心被人看见哭泣的脸庞。
    「不过,对我最重要的是使命。不管怎样,唯有这点无法改变。所以,也许我会真的不保护妳,扔下妳不顾。」
    「……嗯。」
    「如果妳不想这样,千万别自己跳进危险。」
    「唔……嗯……」
    「好了。既然决定了,今晚早点睡吧。」
    鲁塔手啪地一声轻放在拉蒂头上。拉蒂点点头后,回到自己的睡床钻了进去。睡前,她再一次小小声地向鲁塔说了声谢谢。
    东行之旅,一天比一天酷热。
    吁吁地喘了口气时,拉蒂轻微噎着了。似乎连叹息也干了。
    「累了吗?喝这个。」
    鲁塔将水拿到拉蒂面前。
    「我不要紧。」
    她知道水剩下不多,也知道鲁塔比她更少喝水。
    「没关系,喝一些吧。」
    鲁塔硬是把水壶塞进拉蒂手中。拉蒂有所顾虑,仅含了一小口。
    二人尚未见到目的地的岩石群。
    「我听镇上的人说,这附近有水泉……」
    「要是到了那儿,就能补充水吧?可是,到处都看不到。」
    「据说是座小泉……没办法。虽然要绕远路,但我们去南方城镇吧?」
    「啊,等等。」
    拉蒂再次东张西望地环顾了四周。
    「我闻到水味。」
    「是吗?我没有——妳是不是搞错了?」
    「不不。我没搞错。的确……嗯。那边有水味。」
    拉蒂用力吸吸鼻子,指了闻到气味的方向。虽然没有自小闻惯的海潮味那么浓烈,但她确实闻到潮湿气味。拉蒂从以前就眼力欠佳,但对耳力和嗅觉有自信。
    「鲁塔、鲁塔,那边。」
    她虽累了,但仍走在前头引导卡登。虽然比想象的走得久,但不久便看到低平的绿茵、因夕阳而点点粼光的水面。
    拉蒂哇地一声飞舞,并不由自主地抱住了鲁塔。
    「喂,拉蒂。」
    因她扑进怀里的反作用力,鲁塔些微踉路,但仍撑住她的身体。
    「欸!确确实实有吧?」
    拉蒂丝毫不在意困惑的他。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以这种具体行动帮助了他。这比补充水更今她高兴,她热切地仰头看着鲁塔,当她撒娇地贴近他胸膛时——

    「了不起,拉蒂。」
    鲁塔笑着夸奖她。她害脎地嘿嘿笑,心情兴奋得不能自己。拉蒂吁地长叹了一声,使自己冷静下来。
    「——对了,拉蒂。」
    「什么事?」
    「妳要抱到什么时候?」
    「啊。咦?呃。」
    听他一说,她才发觉被他亲密地抱着。粉颊又是一阵躁热。好久不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又气又喜。
    「难道妳……?」
    「不、不是的……」
    「不是?好久没跳舞,我以为妳想跳。」
    「……」
    跳舞……。鲁塔口中说出意想不到的话,拉蒂转瞬间沉浸在甜蜜的滋味中。现在,她想起久远以前的事,想起好几个月前家里的凉台。鲁塔温柔带舞,如梦幻般幸福的时间。
    「是、是呀。我想跳舞。」
    拉蒂尽力装作若无其事,并挺起胸展露久未摆出的骄气。
    「是吗?」
    「咦……」
    于是,鲁塔执起拉蒂的臂,平稳地踩着舞步。
    「等等,鲁塔。」
    「吶,我教过了吧?提起脚跟,手臂放旁边。」
    鲁塔慢慢地带舞。他慢慢配合因许久未跳,仍想不清舞步的她。
    「手环住背部……对,和我相反的脚往后踏……」
    啊,是了。就是这样边向鲁塔学边跳舞。那时我还定个长发、不知世事的女孩。
    水面映出夕阳,二人在泉畔跳舞的身影拉得老长。

    「欸,鲁塔……我舞跳得好些了吗?」
    我有点……。
    「嗯。跳得很好。」
    「真的?」
    拉蒂像是胸口发痒地轻摇身子笑了。
    「那么,改天我让蜜菈瞧瞧。」
    「也好。」
    我想跳得更好……令蜜莅吓一跳。
    「到时,我希望和你一起跳。」
    我小小声地说出小小的愿望。
    「如果妳不嫌弃。」
    「当然不嫌弃。因为不是跟你跳,我就不会跳了。」
    拉蒂有些闹别扭地噘起嘴。鲁塔眼带笑闹地笑了。她贴近他胸膛撒娇。鲁塔胸口的鼓动传了过来。这是甜美节奏。她心满意足。
    「——啊。」
    然而幸福受黑暗世界包围。
    她又看不见了。
    拉蒂发着抖,使劲握着鲁塔的手。
    「鲁、鲁塔,我……」
    「别怕。」
    鲁塔以更强的手劲反握住她。
    「可、可是……」
    「别怕。我握着妳。」
    她几乎哭了出来。不过,鲁塔手心的温暖令她坚强起来。鲁塔远较先前缓慢的节奏,温柔地踩着舞步。她拚命移动蹒跚的脚配合。
    「就是这样,拉蒂。」
    「嘿、嘿嘿嘿。
    」
    即使看不见,鲁塔的声音和慢舞也令她心情好极了。拉蒂闭上了眼,在鲁塔怀里陶然出神。
    二人在泉畔过夜。
    拉蒂的眼立刻恢复了正常,但举头仰望白月的轮廓却是模糊不清。
    「今天玩了一天。」
    「嗯。」
    鲁塔的面容有些困惑,但看不出后悔的样子。
    「你的职责唯有在今天放了假?」
    「……我没这打算,但也许是。」
    今晚,营火的亮光看起来比平常小。木柴明明一样多。
    「欸,鲁塔……我现在可以休息一下吗?」
    「休什么息?」
    她无法巧妙说明。不过,她想毫不掩饰地吐露所有心事。
    「……今天是非常快乐的日子,水泉和夕阳也美极了。」
    「嗯。」
    「可是……总有一天,我会看不见夕阳。」
    「……嗯。」
    「鲁塔,我……」
    她从未对鲁塔、蜜菈或是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我好害怕……现在就算看不见了,过了一会儿还是能看见……每当看不见东西时,我都以为末日来临,永远看不见了……当我想到这天终会来临时……」
    话说出了口,单单这样,身子就直发抖。我现在还能瞧见月和营火。倘若这天来临,一切的一切……鲁塔的脸也没法再瞧见了。
    「鸣……」
    「别哭。」
    「鲁、鲁塔、鲁塔,我——」
    鲁塔紧紧搂住了拉蒂的肩。拉蒂抽咽,进而哭泣。鲁塔轻柔抚摸拉蒂的头发。
    「妳不用离开我身旁。」
    「鲁塔。」
    鲁塔的唇轻触额头。当她注意时,已被他的手臂环抱。
    鲁塔的胸膛温暖、令人相当安心。她希望更贴近他。想……和他贴近……。
    因为这是我期望的事。
    鲁塔的唇覆住嫣唇,甜蜜滋味盈满她心头。

    翌日起,鲁塔便牵着拉蒂的手,一直往东横越沙地。有时,拉蒂加重手握的力道。这时,鲁塔会停步片刻,等待拉蒂再次行走。即使没有言语,两人也心灵相通。
    于是,拉蒂和鲁塔终于来到黑色高崖般的岩石群前面。
    「要越过这儿吗?」
    「嗯。」
    说定岩石群,倒不如说是岩山,通过了这儿,再往东行,有宗家在那儿等着。
    「我的旅程总算可以告终……」
    鲁塔感慨良深,拉蒂也觉得有些落寞。虽然有辛酸事,但回首前程,鲜明浮现的全是乐事。可是,鲁塔若是将木箱送达宗家手中,往后都会是乐事吧?没有辛酸痛苦、只有快乐的每一天。人人皆能聿福的世界……。
    莫名的阴霾突然掠过心头,但拉蒂驱走了它。
    「我会努力。」
    她明快地说,并在坚硬岩石上踩出第一步。不料脚步踉路。这不是眼盲的缘故,而是精神稍微松懈了。
    「别勉强自己。」
    但鲁塔严格地说完后,当场背向她蹲了下来。
    「趴在我背土。」
    「咦……我没问题啦。」
    「快点。」
    鲁塔无意走开。这样行吗?尽管如此心想,她还是倚靠在鲁塔背上。她张腿夹住他的腰际后,慢慢地站起身来。拉蒂抓着鲁塔的肩头。嫣唇贴近了鲁塔的耳畔。
    「鲁塔,不重吗?」
    「不重。」
    鲁塔冷冷地说,并开始举爬险峻的岩石。斜度大、层层迭迭凸起的岩石。有时也有松软的地方。鲁塔小心翼翼前进,但有次他俩越过岩石时的瞬间,脚睬的岩石碎片崩落了。拉蒂背上直冒冷汗。料想鲁塔也相当紧张吧。
    「欸,鲁塔……我想还是放我下来的好。」
    「不行。这样我比较放心,让我背着妳。」
    拉蒂觉得鲁塔的语调不走出于客气,而是真心,所以她就让他背着。不过,当鲁塔的颈项冒汗,呼吸变急促时,拉蒂频频问说:
    「不重吗?要不要放我下来?」
    每一次,鲁塔都摇摇头。
    鲁塔默默地持续爬了半天左右,不久,日头在他俩背后西落时——
    「哇啊……」
    越过岩山顶一带时,拉蒂抬头仰望染成朱色的天。这是越过都摩积峰以来,首次自高处看夕阳。因为来到有丛一开阔的地方,所以拉蒂想要慢慢欣赏斜阳。
    「欸,可以放我下来欣赏一会儿吗?」
    「嗯。小心喔。」
    鲁塔慢慢蹲下来,把她放在坚硬的地面上。
    风儿轻吹,拉蒂凝望远方。
    眼下是广及地平线的沙海。将半片天染成朱色的巨大夕阳。那方向有都摩积峰。当她在家,遇见鲁塔之前,她以为都摩积峰是她一辈子不会越过的墙,而今它遥远得看不见了。
    「我们来到好远的地方。」
    感觉发丝、面颊同样染成朱色的同时,她喃喃自语道。鲁塔没答腔,在不远处与她看着同一方向,沐浴在夕阳下。
    「欸,鲁塔。」
    这时刻的风儿怡人。没有白天的酷热,也没有夜晚的寒冷,温度适中。
    「什么事?」
    「谢谢你。」
    她大概说过好几次。可是,不管几次,她还是想对他说。
    「我真心觉得出来旅行真好。」
    ——我看了许许多多以前不曾见过的事物,知道了许许多多以前不知的事。这全是鲁塔的功劳。
    「拉蒂……」
    她眺望远方,继续说道。
    「虽然也有难过、伤心的事,但你总是陪在我身旁。」
    ——因为有这样的人陪我,所以我感到幸福。
    拉蒂回眸笑了。热泪不禁盈眶。今天的夕阳。虽然是天天西沉的夕阳,但不会有第二次以同样想法看它。所以我要一一烙印在心中。闭上眼,就彷佛有平日常在的未色景像……。
    「总有一天会再来。」
    鲁塔喃喃说道。
    「要是顺利将箱子送达……总有一天我们会再回来。」
    「嗯。」
    拉蒂眼眸湿润,展露了笑颜。想想,这是十分美好的事。箱子送达,愿望实现,之后回到都摩积再跳舞给蜜菈看……然后述说旅途轶事。到那时,鲁塔也在。大家再一起围桌吃饭。
    「嘿嘿嘿。
    」
    她想象蜜菈吃惊、定会喜极而泣的样子。心里兴奋极了。当她想告诉鲁塔时,回眸的瞬间——
    「啊……」
    眼底某物啪地断了。
    「啊……鲁、鲁塔……」
    她直觉这和以前的黑暗不同。腿打颤。手也好,肩也罢,全身都在发抖,失了力气。她以手摸索,寻找身边的鲁塔。
    「拉蒂——冷静点。」
    明明人在身边,却听来遥远。为什么鲁塔离我那么远?
    「慢慢、慢慢地在原地坐下来。」
    鲁塔在远处制止想踏出一步的她。
    「嗯……」
    可是,我好怕。鲁塔在哪儿?再不快点牵住我的手,我会连自己在何处都分不清。一静下来,不安几乎击溃了她,所以她稍稍后退了几步。
    颤抖的双脚似乎踩到了基盘不稳之处。地面因脚踩,啪地应声裂开。紧接着是沙石碎落声。
    「没事。没事,妳冷静下来——」
    鲁塔叫唤道。话声有些近了。拉蒂松了口气,欲展露笑颜时,脚踩的地方消失,她没了支撑,浮在半空中。
    「呀……啊……」
    陡然间,拉蒂被鲁塔的臂膀使劲环抱。
    「拉蒂……!」
    然而,两人就这样坠崖了——

    长日将尽
    阿拉米丝一度闭眼,再慢慢张开,然后眨了眨。
    「阿拉米丝。」
    卡登轻唤阿拉米丝。这声音文弱得连自己也诧异。
    「卡……卡登……」
    她没叫卡登哥。她的确以惯有的语气叫了卡登。
    而且,她看着他的眼眸里,确实映着非守护者的身影。
    「卡登……!」
    卡登朝阿拉米丝跑过来,占有似地抱紧了她。

    「妳认得我了?」
    「唔,嗯、嗯,我认得……我……」
    阿拉米丝在怀中颤抖、哭泣。
    「对不起。我……那时说要一起还原。偏偏我……」
    「没关系。别说了。已经没事了。」
    「呜呜……呜呜……」
    卡登轻抚阿拉米丝的发,她更是抽咽哭个不停。
    「我、我哪里都不想去了。」
    她脸贴在卡登的胸膛,细瘦的手臂环抱他的背,紧紧不放。
    「别离开我。你继续当守护者也没关系。你是你就够了……可是,若不是你,我不要……」
    说完后,阿拉米丝没了言语,仅仅像个孩子似的声声哭泣。
    这——她反复说的「卡登」、她心里的「卡登」确实是失去的我。我现在的确拿回了我……。
    卡登抱着阿拉米丝,垂下了眼帘。低着头,两肩微微颤抖。
    于是,静默了半晌。
    阿拉米丝和卡登不发一语地确认了彼此的体热。
    鲁塔——像是忘了离去,独自待在这里。
    她以不带感情的眼神看着他俩相拥、静静淌泪,但不久她喃喃说了一句。
    「……若不是你,我不要……」
    这是阿拉米丝的片断话语。但鲁塔没再多说,便转身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鲁塔啊。」
    卡登搂着阿拉米丝的肩,再次走近鲁塔。
    他们的愿望实现了。不过,还有件该做的事未做。
    「啊,唔……」
    阿拉米丝拿出闪闪发亮的朱石,并双手捧给鲁塔看。
    「请、请收下这石头。」
    这是长眠在那草地的威兹拥有的石子。
    「……这是治疗者的石子。」
    鲁塔从阿拉米丝手中收下了它。单凭石头,鲁塔就能了解主子是何人。
    「还有其它人托付的。」
    「伊斯娜拜托的吗?」
    「嗯。是的。」
    这是一位自称宗家末裔,奇异女子交托的石子。这些恐怕走不知名的眷属象征。
    「还有,这也是。」
    「……」
    阿拉米丝又拿出了几颗朱石。秋秋的朱石。兰蒂妮的朱石。卡登和阿拉米丝还原的眷属的朱石。
    她们的生活——她们何故成为眷属、历经何种命运后还原,卡登并不知情。
    但,她们确实存在。就像人看到的雪花、或看不到的雪花片片相同,没有改变。
    卡登将藏了肉眼看不见的心念的朱石交给了鲁塔。在都摩积发现的一颗唯一相异的朱石,迭在最上头。
    「吶。」
    一声催促下,鲁塔带着不流露丝毫感慨、检视的眼神收下它们。
    但。
    「——咦……」
    鲁塔突然逸出小小的尖叫声,停止了动作。
    「这是……」
    颤抖的小手仅仅选择了石堆中形状相异的石子。
    「这是……」
    她又一次低语,并睁大了眼。鲁塔从椅子上愕然站起。
    「……这颗石子……」
    鲁塔连声说:
    「这是、这是」

    突然间,她的大眼滚出了泪珠。
    「我、我……的……不……这是……」
    鲁塔猛地呜咽,并当场跪了下来。
    怎么了?
    「呜呜……我……呜呜呜……呜、呜……」
    卡登和阿拉米丝不懂眼前发生的事。看了镶边的古石,鲁塔犹如身穿的铠甲碎了似的,须臾化为可怜的孩子,她瑟缩起身子,难过地啜泣。

    「鲁塔。」
    卡登赶紧唤她的名。于是,蹲踞、低着头的鲁塔大大地摇摇头。
    「不……不,我不是鲁塔。」
    「什么……?」
    「我是……我是……」
    拉蒂。
    是的。当时,妳的名字是拉蒂。
    一位伴随绯坛一族青年,目标前往宗家所在而旅行的少女。
    知道注定眼盲的命运而向往外界……妳以稚嫩、纯粹的眼神凝睇人世,心生疑问……青年受到这样的妳吸引,不久,你们俩坠入了情网。
    你们俩相信旅程结束之日,世界能够改变。
    然而,命定之日在旅途中来访。妳在黑暗中寻找青年。
    青年跑向了妳,但来不及,你们双双……。
    「鲁塔……鲁塔……」
    虽因短暂撞击失了意识,但拉蒂一清醒,随即搜寻鲁塔。
    不过,由于双眼失去了光明,她只能用手摸着周围寻找。
    「在哪?你在哪……欸,回答我……欸……欸……!」
    她使尽全力叫喊。结果,身体各处关节十分疼痛。当她呜地失声叫了出夹时,听到某处传来呼唤她的低沉声音。
    「鲁塔!你在哪?你在哪?鲁塔……」
    「我在这儿。」
    「那边?往那边去就对了吗?」
    她踉跄地前往声源。
    「对……」
    果然是低沉、嘶哑呻吟的声音。
    对了。鲁塔护住坠下岩石的我,他用身体保护了我。我不知道岩石有多高,但从那险峻、随即崩塌的岩石群坠下——
    鲁塔不可能平安无事。
    「不!鲁塔、鲁塔……啊……」
    这时,某人的乎伸到了拉蒂的脚边摸她。
    「我在这儿。」
    「啊……鲁塔、鲁塔,你不要紧吧?」
    她跪着用手确认后,明白了鲁塔的确躺在这儿。好温暖。太好了。鲁塔活着。
    「呜……」
    可是,她听到了惊心的咳声。拉蒂赶紧伸出手去。鲁塔配挂朱石的胸前,流出了湿漉、温热的东西。

    「鲁塔,这是血?你吐了这么多血?」
    「呜……难道……妳看不见?」
    「我看不见。」
    她没有多余心思扯谎。比起自己的眼睛,更要紧的是鲁塔的伤。虽是长久以来害怕的事态,但此时没法确认鲁塔的情况,更令她心焦。
    鲁塔又剧烈咳了一声。彷佛看得见鲁塔痛苦吐血似的,拉蒂拚了命想抱起他。但鲁塔说不用了,伸手制止了拉蒂。
    「拉、拉蒂。」
    他握住了她的手。明明是鲁塔的手,却异常冰冷。她浑身发抖。
    「我可能不行了……」
    「不……不会吧……别说这种话,鲁塔!呜、呜呜……」
    「对不起……」
    于是,鲁塔像在梦呓般喃喃低语。
    ——其实……我也不明白呀,拉蒂……也许可被容许……不,大概不被容许吧……不是容不容许的问题,而是我自己的……一族的信念的问题。
    「什么?你在干嘛?你想说什么?」
    拉蒂耳朵贴近鲁塔的唇,想听出他的意思。嗒地一声,手边发出了小小声音。鲁塔拿出了某样东西——轻轻打开木箱的声音……?
    「但……最后,唯一的一次……」
    突然间,鲁塔的声音变得清晰。她看不到,却能感觉黑暗转变为幽暗。
    「鲁塔……」
    「……这是绯坛族代代相传的银丝。」
    鲁塔使劲抓住拉蒂的肩。
    ——但,唯一一次的请求。希望……。
    「请治好这个人的……呜……咳咳……眼……眼睛……」
    黑暗瞬间化为耀眼银光。
    之后,拉蒂睁开了眼,世界再次呈现在眼前。
    「我、我……?」
    现在是夜晚。拉蒂头上的明月高远。她看了自己的手。她的确看到了。而且,鲁塔就在身边——。
    「啊啊!鲁塔、鲁塔,你流了好多血……」
    鲁塔嘴里、身体各部血流如洼,即使在夜里也看得出他脸色苍白地横躺在岩石上。
    「太好了……银丝听了我的请求。」
    鲁塔无力地笑了。
    「什么事?欸,先别管我,我该怎么做才好?找条布……止血。」
    「不必了。」
    鲁塔摇摇头说冷静点。不放开他一直紧握的小手。
    「为什么?」
    拉蒂泣声说道。
    「为什么救我?你不走说如果有万一……你会真的丢下我?」
    「我的确说过。」
    鲁塔又像平时那样笑了。
    「是呀,可是你为什么救我……」
    「因为那是……」
    ——骗妳的。
    「咦?」
    「抱歉,拉蒂……」
    「呜、呜呜……呜……你太狡猾了……老、老是、老是说谎骗我.总是说些抱歉之类的话。」
    「……抱歉。」
    「瞧,你又来了……呜呜……」
    拉蒂泪水止不住地流,鲁塔握着小手将她拉近他。
    「拉蒂……我没救了……」
    「不会的!」
    「咳咳,所以我想拜托妳。」
    「不要、不要这样,振作点。」
    为了安抚说个不停的她,他抚摸她的头。
    「拜、拜托妳,拉蒂……听我说。」
    鲁塔只手举到拉蒂面前,说了句收下它。他手里有卷透明的细银丝,闪闪发亮着。
    「请代我送去……东方尽头的宗家……有个名叫伊斯娜的人。」
    「伊、伊斯娜?」
    「是的。送去给她……妳知道吧?我说的奇异宝贝……」
    「咦……?」
    那么,这就是能实现所有愿望的银丝?鲁塔拚命护送、可能救世的东西。
    鲁塔向银丝许愿治好了她的眼睛。拉蒂了解,并叫道:
    「有、有了。用这银丝治你的伤。」
    「不行。」
    令人惊异的是,他断然拒绝了。
    「为什么?」
    「我以前说过吧?这世上有许多妳我无能为力的事……」
    「这和现在不相干!我、我只要你恢复元气……」
    「不行。这事做不得。不付代价实现愿望,没有……呜……」
    「我不管。」
    「不行,总之妳答应我……为了我,妳千万不能用它……」
    鲁塔的眼里泛着泪光。她虽不明白,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也就不再忤逆。拉蒂低下头,无奈地点了一下。
    「嗯。」
    鲁塔满意地拍拍拉蒂的头。然后,他解下自己的朱石,连同银丝一并给了拉蒂。

    「拿去——妳很想要这个吧?这是我唯一能留给妳的东西……」
    鲁塔的声音、身体渐渐没了气力。
    「不行!你不是说要拿它和我的石头交换?你不是说要帮我找扔进谷底的石头……你满嘴谎言……」
    她上下抽动肩膀啜泣,并哭着责备他。
    「对不起……我无法守约了……」
    「呜……呜……呜呜……」
    温柔的话声。扯谎、令人憎恨的鲁塔。
    「拉蒂……总有一天……妳会找到能够保护妳的人……」
    「不要。我只要你。」
    「我不行了……」
    鲁塔定眼凝视黑暗的远方。拉蒂遮去他的视线,不让他瞧。
    「不行!我非你不可……不是你的话……」
    ——对不起。
    「所以,所以这事……啊……鲁塔?……」
    不动了。鲁塔的眼帘阖上了,不睁开了。怎么会这样?我不要。不要啊,鲁塔……别留我一个人……鲁塔……鲁塔……。
    「鲁塔……!」
    于是,拉蒂剩下一个人。
    她一整夜趴在鲁塔的遗体上依依不舍,哭到天亮。
    她好想就此与他消失。
    不过,在黎明哭干了泪水时,她下了决心。
    她得代替鲁塔完成使命,实现鲁塔的心愿。
    这是我现在生存的理由。
    一人旅行较两个人时更令人感到艰苦又漫长。
    热沙被风卷起,撞击身体。
    可是,她不能停下来。拉蒂一个劲儿地往东行走。以前她听鲁塔说过,所以学会利用太阳和月亮的位置知道方位。
    哈啊、哈啊……。
    喉咙干了。可是,不能乱喝水。含一小口润湿嘴巴就能持久。有效利用有限水量的方法。躲开酷热、夜里穿着取暖的长袍的方法。点燃营火法、避开风沙法、快速长距离行进法。
    这些全是她向鲁塔学会的。
    虽然寂寞,但小小拉蒂把独自前进想成自己和鲁塔相伴的证明,自然就有了勇气。

    「啊,脚……」
    两条细瘦的腿全麻了、肿了,光是走动就疼痛不已。当她认为极限将至时,就瞅着鲁塔给的朱石,并握住它。现在,拉蒂也和鲁塔在世时做的一样,牢牢将朱石配挂于胸前。
    「我得去。因为我答应了鲁塔……」
    一握朱石,力量涌现。她心底听到鲁塔的遗言。
    当狂暴风沙令人睁不开眼,只得蹲着通过时,她忍不住手伸向了银丝。若是向它许愿,就能一口气到达宗家的等待之地。
    「不行。」
    说罢,拉蒂挥去了诱惑。不付代价许愿得到的东西没有价值。即使辛酸、即使痛苦,她也要凭己力实现鲁塔的心愿。
    「呜唔、哈啊……」
    拉蒂也有过倒下爬着前进,就这样失去意识而眠的夜晚。
    ——我一定会守住承诺……。
    拉蒂凭着意志力,一直向东行。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步履变蹒跚,感觉身体因曝晒干枯。然而,她继续走着。
    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
    有一天,拉蒂遭到前所未有的沙尘暴袭击倒了下去后,终于没法再起身。我必须走。这念头仍然残留于心底,但她已记不清该往何处做何事。
    「……鲁塔。」
    呢喃随风散去。
    视线里唯有蓝天扩大。
    暴风走了。可是,她怎样都动不了。即使蓝天变成未色的黄昏景致,变成了漆黑夜空,拉蒂还是动弹不得。

    这定真正的黑夜……。
    也或许自己的意识被黑暗吞没了。
    我可能不行了。
    我努力了……但努力了还是没用。
    手里仍握着那东银丝。
    若向它许愿……不不,鲁塔他……可是,约定……可是……可是……。
    在没有答案之下,拉蒂甩开了这种想法。
    她知道这次不会再醒来了。
    ——这时。
    有个声音在沾染沙尘的头里响起。
    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
    这是……人在沙上行走的足音。脚步轻声。在沙上滑行般的声音。
    沙沙、沙沙。
    一步一步地,声音的确往这边而来。扭蒂聆听这声音,令意识苏醒,并慢慢睁开了眼帘。
    「……来得好。」
    人声是女人。我必须答话。拉蒂定住迷蒙的眼,慢慢地转动了颈项。她看见高高东着长发、身穿薄纱的丽人。

    「啊。」
    她想问「妳是谁」,却发不出声音。
    「妳不必勉强自己说话。我能读唇语。」
    「嗯。」
    拉蒂点点头。心想该说些什么、该问些什么的同时,拉蒂只是直楞楞瞅着这人。好美的人。细长眸子、丰润双唇。虽然是张看不惯的异国脸,但莫名令人心灵平静。
    「绯坛的人啊。」
    这人称呼拉蒂是绯坛的人。似乎是看了胸前的朱石才这么叫的。
    哦。知道这石头和绯坛的妳是——?
    女子点点头,微微一笑。
    「做得好,妳把银丝带来了。」
    果然是……!
    「我是宗家未裔,伊斯娜。」
    「伊——伊斯娜?」
    是的。鲁塔说的确实是这名字。哦……。
    「呜……」
    太好了。我赶上了。本以为不再流的泪不争气地淌下。
    这样就实现了我与鲁塔的约定。也实现了鲁塔的心愿。
    「求——求……求求妳……用、用它……用这银丝改变世界……」
    拉蒂拚了命将想法化成言语。要是伊斯娜答应,她就可以了无牵挂地死去。
    可是,伊斯娜不回答。
    「……怎么了?」
    伊斯娜不知为何神情落寞地看着拉蒂。不安在拉蒂心里扩大了。
    「妳可以用它帮助世人呀。」
    「……」
    又是沉默。接着,伊斯娜摇了摇头。
    「办不到。」
    「咦……?」
    「我要……封印银丝。」
    封印。
    这是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原本我就是依这打算收集银丝。因为这是我的义务。」
    「怎……」
    怎么会?太过分了。在无法动弹下,拉蒂心底激动地吶喊。
    居然要封印,我不是为了听这话才来这儿的。我孤零零地,辛酸、痛苦统统忍了下来,我赌上性命,长途跋涉来到这里。
    「呜呜……呜呜……」
    鲁塔、为了鲁塔,为了因我丧命的鲁塔……为了实现鲁塔祈望人人幸福的心愿……。
    「呜呜……」
    泪水涌出。这不是因为难过,而是不甘。
    然而,伊斯娜这美丽女子却说出不近人情的话。
    「妳的生命不久就会结束……」
    也许她说的对。从刚才就一直觉得世界扭曲、身体和心灵轻飘飘地定不下来,这原因不仅是因为哭泣。遇见伊斯娜后,一度复原的心力此时随着颓丧而用尽。
    「妳把它送到这里送得好。」
    是的。我只是代替鲁塔送银丝到这儿。
    「来……把银丝交给我。」
    「呜、呜……」
    可是。可是,我不是为了这种结束方式而做。
    「不。」
    拉蒂拚了命用自己残余的最后力气,挤出这句话。
    「要是我、我死在这里……」
    ——鲁塔。
    「呜呜……谁来……谁来实现鲁塔的……」
    鲁塔的脸、鲁塔的声音、鲁塔的背、鲁塔掌心的温暖。鲁塔的心愿。
    「谁来帮我?谁……」
    谁……。
    ——我要幸福。
    「啊,不行!」
    伊斯娜叫道。可是,太迟了。
    拉蒂手里的丝线被银光包围,熠熠生辉。
    这是什么……有种奇异力量流向我体内……。
    尽管身体有些抗拒,但绝不是不愉快的流动感。流光洒遍衰弱的她,治愈了她,比以前更……她变得和以前不同。
    所谓「流光」正是向银丝许愿的心。拉蒂的愿望化为一个人类的魂,慢慢支配了她的身心。
    这样就行了……这样,我的心愿——我那想要实现鲁塔愿望的心愿,就有可能实现。这可成为我的证明。
    拉蒂心中的拉蒂慢慢变小了。我不在这儿也不要紧了。
    这里不需要小小拉蒂……。
    「竟然做出这种事……」
    我在光芒中睁开眼,看到伊斯娜悲伤地蹙眉。
    「不。这样做很好。」
    我静下心,慢慢地坐起银光包围的身子。
    我看着她。我让她瞧瞧银丝缠绕的手臂。
    「这东西……不能给妳。」
    如果伊斯娜不希望这样——。
    「我要用银丝造福人世。」
    因为这一定是鲁塔原本的意思。
    因为鲁塔将心愿托付给宗家……但受托者拒绝了。
    「即使凭我一个人无法实现心愿也无妨。」
    我轻轻握住朱石。是的。和鲁塔一族一样拥有相同想法的人肯定在某处。把这些人聚为一族——把他们当作我的眷属众集起来,总有一天一定能实现鲁塔的心愿……。
    把朱石赐给拥有同理心的眷属。
    「妳要阻止我吗?」
    「不。」
    伊斯娜答道。
    「我会等妳。直到妳归还的那天。」
    「喔……」
    我不了解她话里的意思,但也没特别去想它。
    「我们有的是时间。」
    伊斯娜耸耸肩说道,眼里依旧浮现了寂寞阴影。
    「别了。」
    我不再和她多说。我转过身,打算离去。
    「等一下。」
    「什么事?」
    我被伊斯娜叫住,回头看去,一瞬间她人已在远处。唯有声音在夜里冷冽的空气中响起。
    「我请教妳最后一个问题……」
    ——妳到底是什么人?
    「我吗?」
    被她这么一问,我才首次开始思索。手里的银丝。鲁塔寄与厚望的东西。胸前的朱石。
    这是鲁塔遗留的石子。我是鲁塔的心愿化身。
    既定这样,我能报出的姓名只有一个。
    「鲁塔。」
    「……鲁塔?」
    「是的。我是鲁塔——」
    希望幸福的人。实现者。
    之后,几百年的岁月过去了。
    妳——鲁塔被人说是暗地支撑世界的人。
    妳使人改邪归正,若是看到有人因没天理的悲伤叹息,就收为同伴,并赐与神力和朱石,希望人人幸福。
    可是……。
    「不对。我不是鲁塔。」
    鲁塔紧握着古老朱石,一次又一次地说自己不是鲁塔。
    卡登不知她出了什么事。可是,这潸然落泪的鲁塔和刚才充满威严的鲁塔,看不出走同一人。不过,那石子大概唤醒了非鲁塔的某人的心。
    「鲁、鲁塔也不希望这样。」
    ——我明知这样是错的……。
    不理会卡登的困惑,鲁塔哭个不停。
    ——就算消灭我心中的恶人或罪人,也会有人因此伤悲。我第一次收为同伴的眷属把那领主当作恶人杀了。可是,这领主是都摩积的领主……疼爱我的父亲。父亲临死前声声呼唤我的名字才断了气。我却只能赞赏眷属杀我父亲的行径……。
    「蜜菈也……」
    鲁塔怜爱地将脸贴近刻有某人名字的朱石,重新流下泪来。
    ——蜜菈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幸福。
    她孤零零在都摩积的宅邸等待我回去。
    成为鲁塔的我,时间感钝了,等我终于回去时,年迈的蜜菈生命将尽。
    我对她说,我可以实现她任何心愿,使她幸福。
    「于是,蜜菈向我许了个愿望……」
    ——小姐可以跳舞给我看吗?
    如果可以,您……能不能和我跳舞?
    当然可以,我说,并执起蜜菈的手,在凉台跦着拙劣舞步。
    只有这样。
    倘若蜜菈愿意,就能以同伴身分和我生存下去。
    ——我没有别的心愿。
    您回来了。我能欣赏您的舞蹈了。我也能和您跳舞了……。
    如果,您允许我再许一个愿望。
    ——我希望您幸福……。
    说完,蜜莅面带微笑地断气了。
    为了人人幸福而存在的神力,帮不了我希望幸福的人。
    「这种事鲁塔一定也了然于胸。所以他才一直叮咛:
    『用了它就不好』……可是、可是我想实现他的……」
    「所以,妳心想自己可能错了,并以鲁塔的身分活了下来?」
    卡登平静地问鲁塔——问一个只能称作鲁塔的少女。
    「呜呜……」
    我不知如何是好。
    少女边哭边忏悔地抓住了卡登。

    「蜜菈死了,没人知道真正的我,所以我只能当鲁塔活下去。因为没有不是鲁塔的我的证明。」
    「原来如此……」
    卡登不由得想象未来。
    身为鲁塔的她祈望的幸福是单纯的幸福。坏人罪不可赦。好人应该长命。眷属希望人人幸福,所以只为了这目的行动。
    被看门人杀死的人成了幼稚正义的牺牲品,这全是幸福的代价?想不到统统是这位少女下的命令——
    卡登反省自身,亦明白一旦自己下了决定,就只能往前冲了。
    虽然内心迷惑、恐惧,但这么做才是我存在的证明。
    卡登轻抚少女的金发。
    「呜呜……呜呜呜……」
    若是我就此离去,不知年岁增长的少女将永远在这儿哭泣吧?在无人的宅邸,少女有的只是后悔和失去存在证明的悲伤。
    卡登心里突然浮现兰蒂妮和伊斯娜的话。
    ——还原者的神力是鲁塔的温柔……。
    然后是伊芙兰和妮姆拉姆的话。
    ——我好像累了。
    ——我主子存在的证明在我心底。
    威兹的话。
    ——无论我多后悔,也不想失去这些……。
    兰蒂妮、伊芙兰笑着被他还原了。
    妮姆拉姆、威兹拒绝了还原。
    阿拉米丝笑了、姊姊也笑了。
    ……我想我一定也在笑。
    那么,鲁塔……眼前如孩子般哭泣的少女……。
    「妳想还原吗?」
    卡登问道。少女咦地一声,抬起哭红的眼。
    「把我、我……把我还原?」
    「嗯。」
    少女的眼珠子转动,仿佛在向他背后的隐形人寻求答案。
    好似回溯自己以鲁塔身分活下来的几百年岁月般,异样地沉默。
    「……嗯。」
    不久,少女双手捧着古老朱石。
    「我知道了。」
    她以总算结束旅程的旅人的面容,平静地点点头。
    卡登手覆上了像在向朱石祈祷的她的额头。
    「再见了……鲁塔……」
    「不对。
    一
    「不对?」
    少女嗯的一声,再次睁眼。她抚着朱石上像定刮痕的名字,说:
    「……拉蒂。」
    ——我是拉蒂。拉蒂……。
    「哦。」
    卡登再次将光芒集中的乎伸向了拉蒂。这次拉蒂乖顺地等待。
    「再见了,拉蒂……」
    「……嗯……」
    额上的手发出了白光。

    (这样、这样一切就结束了。)
    (对不起……对不起……鲁塔……)
    「结束了吗?」
    他俩走出屋子,外头有个他俩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等在那儿。
    「……嗯。」
    伊斯娜的语调依然予人冷淡的印象。
    「你们接下来怎么办?」
    伊斯娜交互地看了卡登和阿拉米丝。此时已是月光光的夜晚,不知定否因为疲惫,阿拉米丝有几分睡意。
    「唔。不知道。管他的,下次绝不会再遇见妳。」
    「说的也是……」
    「那么……」
    伊斯娜像要挺出漂亮胸部似地伸了个懒腰。
    「我完成宗家义务的时日终于来了。」
    卡登摸不透最后伊斯娜话里的意思。恐怕直到最后,他都没必要知道。
    「鲁塔在屋里吗?」
    「不。」
    卡登制止伊斯娜说那名字。
    「不对。她不叫鲁塔……她叫拉蒂。」
    「拉蒂?」
    「再见。」
    说罢,卡登便牵着阿拉米丝的手,头也不回地朝院门走了。
    这天夜里,他俩在海边度过。
    阿拉米丝以海浪声当枕,睡了一顿好觉。
    卡登舍不得睡眠时间,直盯着好不容易「复原」的阿拉米丝。
    拂晓前,阿拉米丝急忙醒来后,在浪花拍打的海滩上找了适当的位置,堆起了沙山揉揉捏捏。
    「妳又想筑沙?」
    他明白她要做什么。
    「嗯。在这里做,水要多少有多少,可以做大的。」
    「是吗……」
    「我要做一个很壮观的给你看。」
    阿拉米丝喘着气,利落地用小手筑沙。样子的确较那天来得大器、壮观。
    「好。我也来帮忙。」
    「咦?你、你吗?」
    阿拉米丝的面容有些困惑,但卡登不在意,抓了把沙子。
    「我要做大的。」
    「啊,嗯、嗯。加油。」
    卡登一笑,阿拉米丝也笑了。手一摸羞红的面颊,湿沙便脏了她的脸。
    于是,二人默默地专心集沙、筑沙山,不间歇地做出心目申的形状。一面临崩垮,卡登就汲取海水淋上,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傲。
    不久,沙山变成数个塔、樯、屋顶。
    「吶,窗户也要做。」
    「知道了。」
    卡登仿效阿拉米丝,也在塔上做了窗。
    「嘿嘿嘿,你做得很好……」
    「是吗?」
    「啊,你这样不行,亏我难得夸你。你得更有礼貌才行。」
    「我尽力而为。」
    二人边笑边逐渐增加建筑物和塔数。

    于是,东方天空变为淡紫色时——
    「……做好了。」
    「嗯。它们很气派。」
    「嗯。」
    完成了二人的沙城。最大高塔的顶端,有个人窗的房间,他们把它当成他和她的房间。在非夜、非晨的奇幻时问里,沙城壮观地立于海滩上。
    「我们俩的城堡。」
    「是的,它是我们的城堡。」
    脆弱沙城虽然做得相当仔细,但潮水一涨,也只有崩毁。
    不过,沙城此时此刻的的确确在这儿。
    只属于此刻……但确实存在的二人证明。
    不久,朝阳亦将海水染成紫色。海天一线的交界,由紫色化为耀眼朱色。
    海风冷冽,吹响林深处的树枝,和海声重迭。
    「好美喔,卡登。」
    「……嗯。很美。」
    身体相依,两人紧密相拥看着色泽变幻的景致。
    「那么……」
    二人以卡登为首,面对面,手遮彼此的额头。
    这样就行了。
    我们可说是为了这事再次行旅。
    为了取回失去的东西,然后为了再一次开始。
    「我叫卡登……我是还原者的守护者。」
    「我叫阿拉米丝……我是鲁塔的眷属——还原者。」
    报了名字。
    这瞬间,令人感觉怀念的声音。
    这次,卡登定能从守护者身分,变为与阿拉米丝相伴的普通人。
    「欸,卡登。」
    阿拉米丝低声道。那天,一个他俩彼此手互遮额头的日子,她哭了。
    「什么事?」
    「……我爱你。」
    阿拉米丝那得意的话语。是的,妳一直希望如此。
    「嗯……我也爱妳。」
    卡登笑了。我们的终点总算到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心中有阿拉米丝,阿拉米丝心中有我……。
    「欸,阿拉米丝。」
    「嗯?」
    「如果、如果下次我犹豫不决时……」
    ——妳别理我,自由地活下去吧。
    「……」
    「到那时……」
    「呜……唔、呜……不、不行,卡登……」
    阿拉米丝明明不哭的,到底还是哭了。
    「你、你说这种话,我又要困惑了……」
    海风轻柔地吹动哭泣的她的银发。青紫深邃的眼眸,小巧脸蛋。纤细的颈项、娇嫩的锁骨,每一处他都怜爱不已。
    「阿拉米丝……」
    此时,阿拉米丝在哭泣。
    卡登心想自己一定也在哭泣。
    有人边笑边接受还原。有人落寞地抗拒还原。
    可是,其实每个人都哭了也说不定。
    他明明想笑的。若是每个人在死去的最后瞬间,也能展露笑颜就好了。
    「好了。」
    卡登再次催促阿拉米丝。
    「嗯。」
    眼眶湿润的地点点头。
  朝日升起,光芒万丈地包围了附近一带。

  
  尾声
  
    ——然后呢?
    「然后,那两人怎么了?」
    「唔。不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
    我用同样的话回答少女的问题后,耸了耸肩。
    可是,这样很好吧?
    不管怎样,二人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但我没说出来。
    不过,为了闹别扭、觉得无聊的少女,我给了一句代替点心赠品的话。
    「这是我想告诉妳的故事之一。」
    「为什么?」
    又问了。我笑着拿起了杯子。冷饮流经喉咙的感觉,令船上饱受日晒的身体舒服极了。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只想让妳知道这些人的存在。」
    他们无法凭己力留在妳心底,所以我代替他们做,使他们留驻妳心田。
    「哼嗯……」
    少女以乖巧的表情看着我,并认真地点点头。
    我横躺在椅子上,起身后,摘下太阳眼镜放在桌上。
    这时,少女撒娇似地直盯着我。
    「欸欸。那,接下来妳要说什么故事给我听?」
    「这个嘛::」
    半晌,我看着辽阔的蔚蓝大海,思念起遥远故土。
    「比如说……这故事如何?」
    虽然和『朱』的故事相较之下,这故事对妳不是那么重要——
    古早以前。某个东方国家,有位名叫伊斯娜的巫姬。
    巫姬家能制造实现愿望的神奇银丝,她是其中一人。
    巫姬考虑利用称作「银丝」的丝线救助因贫病痛苦的人。
    此外,巫姬有个自幼崇拜的武士。
    巫姬知道这武士为了不让银丝落入坏人手里,时时保护她,所以她不请自来地前往武士藏身的岩洞,向他提议使用银丝。
    但,武士顽固,不接受提议。
    他说,扭曲自然之理、不求代价地一味受人施舍所得的幸福,没有追求的价值。巫姬反问说,没有能力得到幸福的人,该如何是好?武士答不出来。当他想趁坏人没发现前离开岩洞时——
    飕的一声不祥之声响起,刀刀挥了下来。恶人老早就盯上武士,伺机夺取银丝。可定,受到砍杀的不是武士,而是巫姬。因为凡是碍事者,恶人一律取其性命。由于武士有刀所以反击杀了恶人,但没能保住巫姬的性命。
    武士紧抱冰冷的巫姬,声声叹息。
    为什么巫姬必须死?实现心愿的银丝,同时也嗜血,需要代价吗?它欲将做出它的家系的姬女,作为自己的食粮吗?
    既然这样——说完,武士拿起自己的刀剌穿了胸膛。
    然后,他拚命向银丝许愿,请求用自己的性命交换,别让巫姬死去。因为即使扭曲自然之理,武士也不容许无辜的巫姬在他眼前死去。
    银丝实现了愿望。巫姬从死亡深渊苏醒,之后成了不死之身。因为「别让巫姬死去——是武士的心愿。
    「……然后呢?」
    少女表情认真地探出身子,催促我说下去。
    「然后……」
    当时武士的话刻在巫姬心里。
    不付代价而实现的愿望没有价值……所以,银丝该废弃。
    而且必须封印。
    于是,巫姬开始了漫长的封印之旅。不单在国内,横渡大陆、收集散于世界各处的银丝是巫姬的职责。
    也许是这缘故,才给予她永恒的时间。
    为了牺牲性命救了她的武士,她将这当作制造银丝的家族的义务。
    巫姬此时也在世界某处旅行,寻找必须封印的银丝。
    「说完了。」
    我轻轻戳了下少女的额头,微微一笑。
    「又没了?」
    少女鼓胀柔软的粉颊,向我送出抗议视线。
    「咦?这次妳有什么不满?」
    「唔,嗯……这个嘛。故事中,巫姬向武士问了一句。她说,没有能力实现愿望的人如何是好?」
    「是呀。」
    「故事里没有说出答案。」
    「嗯……」
    我拿起太阳眼镜,将镜边贴近唇辫后,以苦笑瞒混。
    「这个嘛。真的无解……」
    「咦咦……」
    「如何使有能力的人、无能的人统统幸福……这答案我已经找了好久好久,找了好几百万个日子了,可是至今还没找着。」
    「唔——……是吗……」
    「妳也想找找看?」
    「如果继续找就能找着的话。」
    少女的眼眸直盯着我。是的。若是妳,或许能找着。
    或者,这也许是妳的义务。总有一天,我的义务尽了,回天上的日子来临之后,妳就有这义务。
    「拉蒂。」
    我试着叫唤这许久未说的少女名字。
    「什么事?」
    「妳记得我吗?」
    我存在的证明能残留在妳心中吗?
    「咦……呃,伊斯娜妳怎么了?突然这样?」
    拉蒂不安地叫了我的名字。
    「唔唔嗯。没什么……」
    倘若过了几万日、几百万日、几千万日之后,我也会像片片雪花或海滩沙城一样,成了自然、寻常的东西吧。
    这少女若是在漫长时间之后,找到了寻求的答案,她也一样会回天上吧?
    「那,我们回客舱吧。」
    「好呀。我饿了。」
    伊斯娜搂着拉蒂的肩,抬头仰望光辉耀眼的晴空。
    大海也和天空一样耀眼、蔚蓝。
    二人搭的船孤零零地在广阔的海天之间航行。
    ……耀眼的日子。好个大晴天……。

  —END—
  
    后记

    大家好。我总算交出『朱』的下卷了。鸣鸣,距离上卷有半年之久……。让大家久等,真是对不起。
    我在上卷的后记写说,我还不能完全掌握『朱』的世界,但完成下卷、完成小说版本之后,我想我也还称不上是『朱』的专家。不过,我现在回头一想,原作本身之不是以「解谜」为目的。登场人物的话、想法有如反复出现的声响般被提出,若像欣赏音乐地玩味它们,这故事可说是感人的故事吧?
    然而,单凭感动是无法构成小说的,所以我根据自己找出的标题、解释,或多或少地加上色彩,以所谓的清水古典译文版的风格写了『朱』。其实,我觉得「峰上落雪的沙城」这样的标题,有种古典文学中人生无常的韵味。我喜欢(笑)。
    我尽可能不写得艰涩难懂,使『朱』变成独立故事,并且不使页数增加太多(笑),如果读者诸君欣赏我努力的成果,我会无比欢欣。
    那么,再见了。愿能在下个故事和大家见面。
    清水マリコ

[ 本帖最后由 flywind 于 2008-2-9 19:21 编辑 ]
发表于 2008-1-27 23:0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过前四章,写得不错。支持!
发表于 2008-1-31 13:33 | 显示全部楼层
游戏有语音的对吧,那样我应该可以玩
发表于 2008-1-31 23:19 | 显示全部楼层
拖稿好几天了,终于抽出空来将坑填完。
录入完结,照例顶起。
发表于 2008-2-1 10:09 | 显示全部楼层
呼呼~,真好,2卷一起看完了~,感谢LZ的高速录入啦~~
发表于 2008-2-1 11:16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快啊……最近最片冈先生的作品十分之有爱啊……如果懂日语就能玩游戏了……残念……
发表于 2008-2-1 20:28 | 显示全部楼层
果然是这种淡淡悲伤+无奈的结局啊..............
谢谢录入了
发表于 2008-2-1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了,在世界的中心呼唤填游戏坑的人...,音乐太美了
发表于 2008-2-9 19:22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录入了
真好,2卷一起看完了
发表于 2008-2-9 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LZ收录,辛苦啦!不知第三卷需要多久更新
发表于 2008-2-9 22:1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图片挂了,没图感觉下降了啊
发表于 2008-2-10 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啊,Nekoneko的催泪弹作品终于翻完了,膜拜个
发表于 2008-2-29 17:3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也挖个坟吧。说实话,这游戏的剧情当初是被认为是经典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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