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可能下的雪 『對了,所謂十惡,指的是對现今國王的謀反。要是妳保護了我、說不定那就不再是十恶之一了,也不一定喔。』 秀麗猛然睜開眼睛。 微微散發青色的月光天花板。花了一點時問、秀麗才想起自己究竞為何躺在這裡,這裡又是哪裡,以及自己至今倒地去了哪些地方。又做了些什麼。 「哨,小姐妳起來啦。」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猛然想起被化身為司馬迅外表的殺手引誘、因而差點被殺掉那件事,秀麗不禁反射性地放聲大叫逃關。沒想到一腳絆住寢床的墊布,整個人重心不穩從床上滾落就算了,額頭還狠狠地敲在地板上,鼻樑重重一撞,眼淚都流出來了。 「好痛!嗚……你一出现馬上就沒好事耶,迅。」 「……欸,我可是什麼都還沒做吧。怎麼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 秀麗一邊摸著鼻子一邊迅速環顧房內……這裡還是原本璃櫻為自己準備的那間房間。記憶還有些許混亂,不過在瑠花那間有著白色棺木的房間中發生的事也渐渐回到腦海中了。 依然帶著警戒的眼光看著迅,不,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迅還不能確定。萬一又是那奇妙的法術怎麼辦? 〔想想看,快想想看,應該有什麼可以判別的方法啊——對了 ,「莫邪」!) 如果是癟腳的術者,即使以幻術都無法重現莫邪。秀麗狠狠地盯著迅,只不過她的眼神雖然正氣澳然,姿勢卻是抬高屁股躲在寢床後方,實在不是很威風。不過總比貿然挺身而出卻被殺掉好,所以一點都不丟臉。 「迅!『莫邪』!請讓我看看你的『莫邪』!咦,怎麼沒有?你手中沒有『莫邪』嗎?」 「……有啊,在這裡。妳看。」 面對莫名其妙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先不要忤逆她。迅遵照這個法則,坦率地將背在背上的 「莫邪」從劍鞘中抽出來展示給秀麗看。這麼一來,秀麗總算想起相對於藍將軍總將劍掛在腰上,迅則是習慣背在背上。好像是因為這對劍的長度「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要怎麼攜帶都可以的緣故。 剛才似乎只是因為迅將劍背在背上,所以秀麗才沒看到。眼前迅所遞出來的「莫邪」,看起來應該是真的。 (也就是說,這是迅本人沒錯囉?〕 但秀麗依然未從寢床的掩蔽中走出來。與瑶花之間的對話,漸漸從記憶之中復甦。 ——從朝廷,也有某人派了殺手過來。首先必須先應付那一方。 「迅……你還未曾告訴過我,你來縹家的目的。殺了我也是你來的目的之一嗎?」 在微明的月光之下,迅的獨眼看起來帶著微笑。 「……這次,似乎應該好好回答妳的問題才行——不,那不是目的之一。」 當然,即使迅這麼說,但並不能保證這句話一定所言不虛。光是這樣就相信,那才叫奇怪。只是,迅至今的確未曾對秀麗出手,就連現在,只要迅有意殺秀麗,想必也是易如反掌。但至少,迅和那些引出秀麗,不由分說就要殺她的「暗殺傀儡」不一樣。 來到縹家之後,迅雖然時而不見人影,但每次都會好好歸隊,大部分的時間也都用在照顬秀麗的安危上。與其說他的目的是殺秀麗,不如說——這說法雖然有點奇怪——但迅似乎是以秀麗為「據點」在縹家活動著。 「如果妳希望我從妳眼前消失,不如我現在就出去吧?」 只要秀麗開口這麼要求,迅一定真的馬上就會這麼做吧。然而秀麗卻留住了他。 「——請等一下!」 「妳口氣都變了喔,小姐……怎麼啦?」 「那個……對了,保證——請你給我一個保證。就是現在,在這裡。」 迅雙手抱胸,似乎覺得很有趣地微笑起來。彷彿從秀麗這一句話裡就看穿了她的想法。果然是一個腦筋轉得很快的人。雖然早就隱約察覺這點了,不過或許他真的比藍將軍還要聰明,才智縱然是不相上下,但在如何運用這一點上,就分出勝負了。十三姬也是如此,那對兄妹或許是對自己的實力太有自信吧,如果要分類的話,總覺得他們應該是偏向玉石俱焚的特攻隊型人物。 「保證是嗎?原來如此。可以啊,妳說說看,想要我保證什麼?」 「——在我再次與瑠花大人見面之前,你都要保證絕不會殺我。而且,最好還能保護我不被殺。也就是直到我見到瑠花大人為止,你都要保證我能活命。」 迅笑了。那笑容中慘雜著些許苦笑,這應該不是秀麗的錯覺。 「……小姐,妳的頭腦真的很好呢。妳是篤定我絕對會答應這個條件,所以才說出口的對吧?」 「……總之,請給我一個確實的保證。」 「好,我明白了。我就給妳這個保證吧。在小姐妳再次與瑠花見面之前,就讓我來保護妳吧。在那之前絕對不會殺妳,也『不會讓其他人取妳性命』。這是承諾,所以,妳快出來吧。」 過了一會,看到秀麗真的乖乖從寢床後方露出一顆頭來,迅不禁微笑了起來。 「喔,妳真的相信我的話?不是還懷疑我嗎?」 「我相信你。再說,藍將軍也說過,你對於說出口的話,一定會信守到底……還有我想,迅你一定也是為了見瑠花大人,才會來此。可是你卻找不到她。而只要和我在一起,就能幫助你更快找到瑠花大人,你是如此判斷的,對吧?所以才會打從一開始就一直幫助我,就算暫時行蹤不明,最後還是會回來。因為你明白我是最有可能接觸到瑠花大人的人。所以我認為,直到我再次見到瑠花大人為止,你一定會遵守承諾,會在我身邊保護我的安危。」 迅依然微笑著,既不否認,也很謹慎地不表達肯定。 「喔?那麼,妳不想問我嗎?我為什麼要見瑠花,以及我來這裡的目的。」 「……現在我不問你,所以請你也不要問我。」 「妳本來不是遺很猶豫嗎?現在為什麼突然又下定決心要去見瑠花了呢?妳剛才說『再次見到她之前』,這麼說來,妳已經見過她一次了是嗎?」 這次,輪到秀麗像一顆緊閉的蛤蜊似的,硬是不張嘴回答。如果瑠花曾於言語中暗示過「朝廷中的某人為了封住瑠花的口而派來的殺手」真的是眼前的迅,那麼最後——秀麗就必須保護瑠花不被他傷害。一旦迅得知秀麗與瑠花交談過的內容,他可能馬上就會消失。搞不好還會被他倒打一耙,說些「嘿嘿嘿,小姐……被我套出來了吧?」之類的話呢。 「……我說小姐……妳是不是在想像什麼奇怪的畫面啊?」 「才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你什麼都別問我!」 「……這句話……你就當沒聽到吧。」 秀麗很清楚自己雖然不是大嘴巴,卻也藏不了事情。而相反的,迅又是特別敏銳的人。正因為如此,保持緘默是最好的對策——應該說,秀麗能做的只有保持緘默了。要是表現出「對某些事知情」的態度,迅一定就能從她口中套出話來。迅似乎也察覺到秀麗這份心思,因此只是聳聳肩,不再追究。 「……唔,看來瑠花應該對妳說了什麼囉?但妳並不希望我繼續深究這一環,是嗎?也罷,如果彼此都有不想說的部分,那就定下互不追究的協議吧。」 秀麗爬上寢床趴下,按住昏昏沉沉的腦袋,嘆了長長一口氣說道: 「太好了……暫時獲得一名護衛……應該多少有點幫助吧……」 「什麼?我說小姐啊,話不是這麼說的。妳剛這句話我可就不能假裝沒聽到了。我這麼說或許聽起來很像老王賣瓜,但能得到『司馬迅』的護衛,這可是很值得炫耀的事。那些用金錢就收買得到的護衛,實力怎麼能跟我比,就算對手是藍家宗主,我一樣一腳就能把他踹飛出去。能有我司馬迅的護衛,妳要懂得感恩,知道嗎?」 「……你不是說自己和藍家的『司馬迅』沒有關係嗎?」〗^ 「哈哈,我這句話,妳也當作沒聽到吧。別提這個了,現在我總可以靠近妳一點了吧?」 秀麗慌張地點點頭,直到剛才都謹守禮儀一步也不動的迅,這才踏著大步靠近秀麗的寢床。 「那麼,讓我們先交換一下彼此手中的情報吧。我不在這裡時,發生什麼事了嗎?剛才看妳大呼小叫的模樣,簡直像是有『誰』假扮成我的樣子企圖取妳性命似的。」 「……是啊。我中了『暗殺傀儡』集團的圈套,被他們從這裡引誘出去。」 秀麗簡單扼要地說明了假扮成迅的「暗殺傀儡」將自己引誘出去的事件始末。也說了之後見到瑠花一事。一面說明,秀麗腦中混亂的記憶也漸漸清晰起來。 「……『暗殺傀儡』對妳出手?看來妳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深入這件事啊……」 秀麗抬頭看迅精悍的側臉……從之前就這麼覺得了。 「……迅,我從之前就覺得,你似乎總是洩漏一些情報給我,而且我想,那應該是刻意的吧。」 「嗯?被妳發現啦?哈哈,可以這麼說。」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迅無聲地笑了笑。雖然表情在笑,臉上卻又籠罩著陰影。本來在迅臉上就從未見過像燕青那樣不加修飾的率直笑容,但現在這個表情,卻又比平常的他看起來更為落寞。 「……為什麼啊?有幾個理由。不過,我想應該是因為,我認為對象如果是小姐妳,就算說了也沒關係吧。」 「咦?」 「因為我覺得如果是小姐妳的話,或許可以『開啟一條讓一切順利獲得解決的道路』也說不定。」 秀麗想起與迅在貴陽初次見面時的情景。 「……這個,你以前也說過呢。」 「是啊。如果能這樣,不是很好嗎?」 不知為何, 一句完全出乎秀麗自己意料的話,不經意地從口中說了出來: 「你是不是希望,我能夠阻止什麼人?」 迅驚訝地倒抽一口氣,接著便苦笑了。他想起從前「黑狼」也曾對自己說過:「為什麼你明明猶豫不決,卻仍這麼做了呢?」父女果然就是父女。說話犀利而一針見血,這種地方真的很像。 「……是這樣嗎?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 迅一邊撥弄著額前長髮,一邊垂下那隻獨眼,靜靜地嘆了口氣。 「……我一直思考著究竟該不該阻止,到現在都還沒得出答案,卻也走到如今這一步了。我還是一樣迷惘,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對的,所以才會總是將許多情報透露給妳吧……或許是我認為若自己無法親手阻止,小姐妳或許辦得到也說不定。」 阻止誰?秀麗並沒有問。因為即使現在問了,也不會得到答案。 「話說回來,楸瑛真是個笨蛋啊……先不提璃櫻,現在這種狀況之下,楸瑛那個笨蛋竟敢將小姐妳一個人留下來自行離開。要不是他們前腳一走,我後脚就回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後果。悲哀的是,這的確是那傢伙會做出的笨事。」 「……嗯?你說後腳馬上回來,所以他們一離開你就回來了嗎?」 「是啊。看到他們兩個臉色大變飛奔出去,我還以為是小姐妳被擄走了呢。不過馬上就察覺這間房裡傳出不尋常的氣息,等了一會進來之後,就看到妳昏倒在地,才趕快將妳扶到床上。先別提這些了,準備一下我們也快出發吧。」 當然,秀麗也認為必須盡快去找瑠花。但是,內心畢竟放不下為蝗災一事而奔走的璃櫻與楸 瑛。目前需要緊急處置的事項該是蝗災,解決蝗災的問題也是卸史的工作。 察覺到秀麗內心的想法,迅伸出大大的手掌拍拍秀麗的頭。 「不是去瑠花那裡。首先去跟璃櫻與揪瑛會合吧。我也有事要找他們。沒辦法,雖然不想祭出我的王牌,但也只好先丟出一張囉——關於蝗災的事,其實我也有令在身。」 「——咦?你的意思是說,你早就知道蝗災的事了?可是,怎麼會……」 不對,藍將軍說费輝那邊是接受了蘇芳的報告而得知災情的。現在回想起來,秀麗真想掐死蘇芳,與秀麗一起前往紅州的旅途上,蘇芳一定已經得知蝗災即將出現的預兆了。想來,他應該是在那趟旅程中,將報告書寄給朝中的葵長官。 (等等,迅也知道這個消息,那就表示呆呆傳送回去的情報——也就是御史臺的機密情報。洩露給某個「大官」了?可惡,我怎麼竟然沒察覺到呢?這麼說來,十三姬遭到暗殺,還有我和清雅一起受到襲擊,一定也是御史臺的情報早一步洩漏出去的緣故!〕 直到此刻之前,秀麗都還認為御史臺的機密一定不會外洩。不,或許曾懐疑過吧。但能將這種裎度的情報洩密的人,就只有葵皇毅或陸清雅了。或者…… 腦中不輕意浮現其他可能性,但道個可能性實在是太突兀了,秀麗馬上要自己打消這個念頭。不可能……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才對。 「請問……你所謂的命令是指?」 「妳說呢?先別管逭些,我們快動身吧!既然他們兩人也不知瑠花身在何處,能去的地方想必只有瑠櫻老爹那裡了。我想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覺得帶妳去會有危險,才將妳一個人留在這裡。」 「啊……對,璃櫻是這麼說了,說不希望我們見面,所以叫我留下來。」 「嗯……我承認璃櫻很努力,但恐怕這是沒用的,既然找不到瑠花,就算找璃櫻老爹也解決不了問題。」 雖然有點拉不下臉來問迅,但不懂裝懂比承認不懂還要可恥,所以秀麗也只好闊出去,决定開口問了。畢竟無法進入話題實在更丟臉。 「不好意思,因為璃櫻其實沒有告訴我詳細情形,只是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就匆匆離去了,你能告拆我為什麼一聽到發生蝗災,璃櫻就那麼突然地飛奔出去嗎?縹家掌管的應該只是神事,不是嗎?」 迅並沒有嘲笑不恥下問的秀麗。要是淸雅的話,一定早就不屑地嗤之以鼻了。 「原來如此,不過,也難怪妳不知情,長久以來,縹家已經幾乎變成只有祭祀時才會露面……妳還記得,我上次和妳提過的事嗎?我說,小姐妳很適合縹家的工作。」 「嗯,我記得,你那時提到遇到戰爭或災害時,縹家會總動員進行救援工作……雖道,所謂的災害……啊!」 「沒錯。縹家原本就是以濟弱扶傾為目的,由第一代蒼遙姬一手建立的家系。過去在大業年問之所以會有所謂的縹家信仰,說起來也是因為對遭逢戰亂的人民而首,縹家是唯一不求回報給予庇護的地方,上一代宗主『奇蹟之子』出現後,以他特殊的療癒異能,一口氣將縹家倌仰擴展到實族階級之中,似乎也因此潇漸開始渴求金錢與權力……這暫且不提,總而言之,從醫療到治災,所有相鬮知識與研究的累積,縹家都是數一數二的豐富。因為他們一向秉持著『不戰護民』的理念。」 秀麗的表情隨著迅的一席話變化著,最後更是用力一握拳頭說道: 「那麼,難道說,關於蝗災,縹家也……?」 「沒錯,縹家很有可能擁有無論朝廷或『外面』都沒有的知識與對策。加上縹本家這裡與世隔絕,從未經過戰亂洗禮,也就是說,這裡與『外面』不同,不須擔心因戰爭或內亂而導致貴重書籍與研究知識散佚的問題,在這裡,應該保存了千年以來不斷累積的知識,所以只要縹本家願意動起來……或許能以極高的效率控制住災情。」 「——既然如此,就必須快點去和縹本家交涉,這正是御史的任務啊!我也得趕快追上去才行!話說回來,這個璃櫻真是的,怎麼會把我留下來呢?真令人難以置信。啊,鞋,我鞋呢?」 秀麗迫不及待地從寢床上跳下。但才一跳下床,就馬上因為地板太過冰涼而又跳回床上。 「呀!好冷……咦,奇怪?這、這、這房間原本就這麼冷嗎?」 秀麗一面搓著手臂打著寒顗,一面趕緊一腳踩上散落在地的單邊鞋子。赤裸的脚丫一靠近地板,立即感受到一股如蛇一般從腳底纘上來的寒氣。明明昨天還不覺得有這麼冷啊。看來時序很突然地由秋轉冬了。 「……這麼說來……好像的確如此,氣溫突然下降了許多哪。」 被秀麗這麼一說,迅也露出恍然驚覺的表情。口中呼出的氣,全都化成了雪白的霧。 「怎麼會一口氣就進入冬天了呢……唔唔,多披幾件衣裳再出去吧……」 「不……不大對勁。我之前也說過了吧,這座縹家宮殿,隱藏於杳無人煙的萬里大山脈正中央。這一帶原本就不適合人居,周圍的大雪山地帶,也早已進入寒冬,到處都積滿了比我身高還高的積雪,並不是今天才急速變冷的。」 正在綁頭髮的秀麗聽見迅這麼一說,馬上停下手上的動作。 「……什麼?你說萬里大山脈……我們現在正處於萬里大山脈之中嗎?那個打從蒼玄王時代以來,至今無法征服踏入,連標高都難以測量的大靈山地帶?」 「……我沒告訴過妳嗎?正是如此,比起位於國土最北方凍土地带的黑州、白州,這裡位於更北的領域。所以,連朝廷也不會來佔據此地。因為就算攻了進來,這裡什麼也沒有,連人都都不住。」 「為什麼當初要特地選擇這樣的地方落地生根呢?這不是超級不方便嗎?啊,還是因為這裡的地便宜?」 「……並不是。我想這與地價或方不方便應該沒有關係。我沒記錯的話,似乎是當初蒼遙姬與其兄蒼玄王所定下的約定。詳細情形我也不淸楚。總而言之,現在這種氣溫一定有異狀。璃櫻應該也說過,這裡是一直靠著大巫女的神力,才維持住得以安居的狀態吧?從縹瑠花想要奪取小姐妳的身體這點看來也可得知,或許——瑠花的力量已經開始面臨衰竭了……說起來,過去本來就未曾出現年過八十還繼續擔任大巫女職務的例子,一般來說,都會在那之前就找到繼任者進行交接了……」 秀麗攏緊胸前的衣搛,抬頭望著迅, 口中吐出的氣息凝凍成一片雪白。 「……下一任的巫女,是誰?」 「沒有人,原本應是由縹英姬播任繼任者,但她卻逃到『外面』去了,之後,逭個位子便一直空缺著。」 聽到過去在茶家照顧過自己的英姬之名,秀麗不禁大吃一驚,這才想起,她的確也姓縹。 「咦,英姬夫人原本是縹家的繼任者?啊,這麼說來,春姬也具有異能……」 「……無論有沒有,都沒有用,如果英姬能夠將春姬的異能隠藏起來,就表示她的力量連英姬都不及。我聽到的說法是,即使具有異能,若程度不足也一樣沒有用,」 面對有問必答的迅,秀麗不禁佩服起他的學識淵博。 「……迅,你知道得真詳細……」 「不,應該說身為御史的妳連這種程度都不清楚,實在不夠認真喔。特別是身在充滿機密的御史臺,只要自己有興趣去調查,這種程度的知識簡簡單單就能獲得不是嗎?」 被踩到痛腳,秀麗頓時無言以對。迅說得沒錯,自己今後只有更努力才行。 ——不管用什麼手段,都一定要活下去。瑠花是這麼說的。 秀麗也在得知了這些過去之後,明白瑠花將巫女們的身體據為己有,利用殆盡,並並不只是爲了想活下去,或想要維持強大的力量這種自私的理由。 「……如果瑠花大人不在了……縹家將會變得如何?」 「……很難說。這一點必須由縹家自己來決定。我們沒有置喙的餘地。」 明明天就要亮了,溫度卻急速下降,白雪紛紛落下。 原本打理得井然有序的美麗庭園,也瞬間染上一層雪白。 標璃櫻眯細雙眼,望著突然開始飄落的大片雪花。 「——父親大人!」 以彷彿要將「門」踢破的氣勢衝進來的是兒子小璃櫻。在他身後,另一個未曾謀面的青年跟著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看來他似乎是第一次通過「門」,正瞪大眼睛不斷張望著四周。 「哇?怎麼會突然從這個地方跑出來啊,璃櫻?剛才那扇門,我這陣子在找尋珠翠時嘗試了好幾次想要打開,但不管怎麼試都絕對打不開?老實說我甚至企圖破壞那扇門,但連破壞都破壞不了?而且看那個樣子,就算打得開,裡面也絕對不可能有這麼寬敞的空間啊?」 「你這傢伙不要隨便破壞別人家的門好嗎?那只是外表看似一扇『門』而已,實質上可說是一種 『通路』——由於我父親總是待在這裡不出去,為了不讓可疑人物隨便跑進來,才設置成那樣的。」 「你在暗示我是可疑人物嗎?咦,哇!那是璃櫻你的父親?為什麼這麼年輕?他不是應該是個老爺爺了嗎?早知道我也把頭髮梳整齊,打扮一番再來啊!」 「你這是哪來的對抗意識啊?好了好了你別吵了,先閉嘴啦!」 楸瑛嘴裡還叨唸著:「因為很不甘心啊!」但小璃櫻已經完全不理睬他,直接朝父親身邊去。父親一直交互凝視著自己與楸瑛,這讓小璃櫻不禁漲紅了臉,感到一陣害臊。畢竟過去自己在父親面前從未像剛才那樣與人拌嘴吵鬧。 「驚、驚擾您了,真抱歉。」 「……你在『外面』也結交到朋友了啊,璃櫻。這男人是縹家少見的類型呢。」 朋友?又不能否認,但又不知道是不是該承認。 縹璃櫻依然凝視著趨前的楸瑛。 「……藍家的血緣很濃……你應該是藍家的直系吧?沒想到會有彩一族直系的男人來家。如果是未婚的女子過去倒是常被送進來。」 只是看長相就能如此準確斷定,楸瑛內心不禁相當吃驚。只是不管怎麼看,除了那頭銀髮外,眼前的男人就外表而言,和自己的年齡根本就不相上下。 「我叫做……藍楸瑛。初次見面,璃櫻大人。」 在楸瑛如此應答之後,縹璃櫻彷彿已對他失去興趣似的,馬上將視線轉移到兒子身上。 「……然後?你是送早飯來給我的嗎,璃櫻?已經是這時候啦?」 楸瑛一陣無力。看來果然是個老人。這讓楸瑛內心恢復莫名的優越感。 「不是這樣的!我有話對父親大人您說。」 「沒用的。」 「我什麼都還沒有說呀?」 「不用開口我也知道你想說什麼。」 縹璃櫻慵懶地嘆了一口氣,搖曳著一頭銀髮,打開扇子。 「……是不是羽羽對你說了什麼?」 「是的。所以我求您,請聽我說。」: 小璃櫻握緊拳頭,直盯著父親那不帶任何情感,幾近虛無的黑色眼瞳。 「發生了蝗災。從羽羽那邊捎來請求,希望縹家打開全部的門,一個不留,全部開放。」 「……所以?」 「請現在馬上指示縹家麾下全部神社寺廟,打開所有的門,動員九族投入救災工作!同時為了協助朝廷,請公開縹家手中握有的,關於蝗災的全部相關知識。蝗災在我們縹家制定的危機等級之中,被認定為第一級的災害吧?如果是現在——在蝗災剛發生的現在,或許還來得及,還能將受災狀況控制在最小範圍之內。我在縹家沒有任何權限,但父親大人您是縹家宗主。如果是您的命令相信全神社寺廟都會服從的。所以,請您幫忙,父親大人!」 「……我不是說了嗎?沒用的。璃櫻,我辦不到。」 將手肘撐在長椅上,縹璃櫻一副麻煩得不得了的模樣聳聳肩膀。 「我們縹家向來是女人當家,人們也只遵從力量強大的大巫女命令。當今掌管統轄縹家門下所有術者、巫女、『暗殺傀儡』,以及眾神社的人,是我的姊姊。我雖然擁有某種程度的自由,但仍無法顛覆姊姊的命令。看來你是受到『外面』的觀念影響太深。別忘了,這裡是縹家,璃櫻。在這裡,男人是無法決定任何事的。」 「……」 的確,父親說的是事實。父親雖然身為縹家宗主,至今幾乎對縹家大小事毫不關心,也不曾經手過任何家中事務。一切重要事項,向來都是瑠花姑媽決定的,當然這一點小璃櫻也很清楚。特別是上一代代身為「男性」的宗主,在與朝廷的政治鬥爭中落敗,敗壞了縹家的名聲不說,最後更遭到瑠花一手肅清。而小璃櫻也已隱約察覺到,在那之後縹家族人認定了若讓男人當家,必會使一族沒落。他們雖然默認父親身為宗主的事實,但這也是因為父親「無為」的態度。族人都知道他只是在其位,卻不行其事,實際掌握權力的還是瑠花姑媽。所以大家才放心容許。可是,現在…… 「可是——再怎麼說,父親大人您還是宗主,不是嗎?以優先順位來說,應該和姑媽同等吧?」 「問題是,璃櫻,族人並不是這麼想的。還有,我自己也不這麼想。」 打從千年之前開始,這一點就沒有改變,也不打算改變。將全族的一切交給族中巫女統領的, 正是一族本身。這一點,縹璃櫻早已察覺。而他自己也一樣如此。 「那麼,請您告訴我姑媽目前所在之處!我去找她!」 「你去?」 縹璃櫻重新打量眼前的兒子。真的是整個人都不同以往了。過去那個安靜聽話的兒子,像個受操控的人偶,絕對服從縹璃櫻說的話,完全是縹家典型的男人。 「如果只有姑媽辦得到,那麼我就去求她。只要她知道發生了蝗災——」 不,我想她應該已經知道了。」 縹璃櫻搖著手中的扇子,目光移向窗外紛紛飄落的白雪。 「……已經知道了?」 「應該已經知道了才是。來自全神社寺廟的情報,固定會將有關氣溫、氣候、地形變化、流行疾病、農作豐歉的情形都遞報給姊姊……如果有什麼異變,她應該早已接到報告了。此外也有可能從天文方面觀測出來。尤其是蝗災,只要看飛蝗體色的變化便可輕易察覺,所以我想姊姊應該早已察知了。」 「明明知情,姑媽大人卻不採取行動嗎?」 「大概是無法行動吧?你難道不覺得,羽羽沒採取行動也很奇怪嗎?現在不管是姊姊,還是羽羽,都無法將心力放在這上面。他們應該是沒有多餘的心力,去命令全神社寺廟展開救援行動吧。」 「這是怎麼一回事……」 小璃櫻表情僵硬了起來。縹家內部難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真懶得說明。我就簡單從最近占星盤和八卦中顯示出來的徵兆來說好了,聽清楚了。 之後,你應該大致上就能明白。首先是藍州,從好一陣子之前就已出現水的卦象。這條情報是縹家封閉對外聯絡之前傳進來的,由此可知打從夏天開始,藍州就應該久雨不断。」 楸瑛閎聞言臉色大變。藍州是個水都,久雨不斷就代表很可能轉變成水災。 「蝗災應該是始於碧州吧。因為出現了屬土的卦象。飛蝗約莫也是受到土卦的牽連才會提早出現的。還有,說到碧州的土卦,另一件指的就是地址了。目前,應該已經傳出因地震頻繁而釀成的大災了。」 「……父親大人——」 「在茶州,觀測到一顆縹家的星辰隕落。英姬應該已經遭遇某種不測。茶州代代以來的人運都不好。英姬嫁過去之後,才靠她鎮壓住這種情形,呈現一時的安定——那就是茶鴛洵的時代。然而現在星辰隕落,安定也崩解了。可預見茶家即將展開一場內部的人事紛爭。」 楸瑛瞠目結舌。當然,楸瑛也知道天文是一門學問,但過去從未認真看待過。如今聽到縹璃櫻以這麼條理井然的方式說出來,不禁認同天文知識乃確有其事。 「紅州出現的是風卦與土卦,在這個時期,這兩個卦象的出現乃屬常態。原本秋天出現強烈的風卦與土卦,代表的是豐收。然而今年卻呈現很糟的結果。飛蝗將隨著風向流動,從碧州朝紅州遷徙。碧州的凶運也將乘著風卦與飛蝗一同朝紅州流入。雖然不至於全滅,但想必程度不輕。剩下的就看人運的好壞了。前往紅州的人,將能左右最後的結果。」 縹璃櫻一副沒幹勁的樣子繼續說著: 「黃州則是在金卦上起了異變。藍州的水災、碧州的地震、紅州的歉收……全都將帶來餘波盪漾般的影響,造成物價高漲,已可見經濟暴落的徵兆。為了避免這個結果,金卦的氣息也增強了。商業都市黃州的金氣一旦過強,就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因為這股金氣將馬上轉為代表武器的金氣,侵入北方二州。原本黃家宗主的命星之中所帶的金氣,就已經高於一般人……」 這次連楸瑛也馬上察覺到縹璃櫻話中的含意,不禁蒼白了臉。身為武功世家的北方二州,也就是黑家與白家,如果接收太多代表武器的金氣,會導致什麼結果不言可喻。別的不提,光想到黃家的另一稱號—— 「父親大人……這些是由何人、經由人為的方式造成的嗎?」 聽見小璃櫻僵硬的聲音,楸瑛回頭一看,小璃櫻也正望著自己。 「我在初夏時,也曾為國王讀過天文星象。但當時並未出現這樣的情形。至少當時還是正常進入夏天的星圖,可是藍州的天文位置中並未顯示水災或久雨的徵兆。所以,當我聽到你們之中不知是誰在九彩江破壞了寶鏡時,也才會一方面生氣,一方面覺得事有蹊蹺。」 「也就是說……是因為寶鏡被破壞才導致異常的大雨發生?是這樣嗎?」 楸瑛因為有龍蓮這個弟弟,所以即使聽到這些說法也不會嗤之以鼻。而且他對當時九彩江發生的豪雨也還記憶猶新。 「……是啊。不過那大概一開始就是一場誤會。照你說的,姑媽大人在九彩江離魂了。而當時寶鏡也已經破壞了,沒錯吧?可是,如果那面鏡子並非寶鏡山的神體呢?仔細想想,姑媽大人不一定要動用到寶鏡山的鎮山之寶啊。」 綜合當時的情報,與姑媽大人對峙的,應該就是「黑狼」。姑媽與黑狼都是談判高手,可以假設兩人部知道那只是普通的鏡子,所以才毫不顧忌地打破,這個說法似乎還比較有說服力。」 「可是,那之後確實下起了豪雨……那種雨勢,絕對不是普通的雨。」 「不,那件事,也可以用其他理由說得通。只不過就不必對你說明了。」 羽羽爺曾說過,秀麗體內存在著「雨師」。或許是當時牽制雨師的力量鬆散了吧。在貴陽時也是如此,那場豪兩恐怕是雨師為了保護秀麗而發動的,並非寶鏡被打破的關係。 「當時的豪雨只是一時的,在藍龍蓮的笛聲之下雨也『停了』不是嗎?既然如此,那就和現在藍州下個不停的久雨狀況不同。我想真正的寶鏡應該絲毫未損……至少在當時。」 「那麼……」 「沒錯,鏡子被人再度打破了。就在你們下山之後,真正的寶鏡被某人懷著某種企圚刻意打破了。也因此仙洞省才會接到打造新寶鏡的委託。然後是藍州發生的異常久雨。一切都銜接上了。那時以為鏡子是你們打破的,還大發了一頓脾氣,是我不好,抱歉。」 「被某人打破,那會是誰呢?」 小璃櫻低下頭,沉默不語。沒錯,問題在於是誰出手打破的。 「……父親大人,既然天文與占星術都可觀測、推算出這樣的異常變化,就表示羽羽與姑媽大人早就算出此事,並應該採取行動。現在,他們兩位沒有出來採取對策——是否因為這次的星圓演變乃是『出乎意料之外』呢?在很稀有的情況下,也會出現足以影響天時、導致命運改變的人物。也就是那些被稱為變數因子,類似妖星的人。所以我認為是否有人為了某種企圖,在背後拉著那條看不見的線……是這樣嗎?」 「沒錯。似乎有個傢伙正在縹家作亂。羽羽和姊姊現在應該正拚了命地壓制狀況,使其不繼續惡化。代表各地神社寺廟神體的神器若遭到破壞,不僅位居要衝的貴陽,就連守護我們縹本家的他們兩人,都將首當其衝代替神體承受。我話先說在前頭,無論是藍州的水災或是碧州的地震,都是他們兩人消耗自己的生命力去壓制,如今才得以將災情控制在最小範圍內。你說蝗災是第一級災害, 與其相比,縹家現在其實處於比那更嚴重的特級事態,巫女與術者們幾乎都不在家裡,就是為了保護尚未遭到破壊的神器,而正火速趕往各地,不只如此,就連唯一能代理姊姊的英姬,都被對方先下手為強,遭到殺害了。現在的情況如此危及,姊姊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來對付蝗蟲。」 「等等……請等一下,父親大人。話雖如此,我們也不能坐視蝗災不顧。」 縹璃櫻那幾乎不含感情的雙眸,望向死命堅持的兒子。 「……真奇怪,璃櫻。去年茶州的石榮村發生疫情時,你比朝廷和茶州州府都先察知,卻不 過通知或阻止,那時的你既然能袖手旁觀,為什麼這次這麼拚命呢?」 小瑠櫻頓時不知所措,同時感覺到楸瑛驚訝的視線正刺痛著自己。 沒錯,當時自己的確早已接獲縹家神社寺廟上呈的報告。所以璃櫻才會比秀麗更早潛伏進石榮村。漣也正是因為早已掌握瘟疫的徵兆,才能事先利用瘟疫煽動那一切。當時的瑠櫻,確實袖手旁觀。因為他……對那些事一點感覺都沒有。 「蝗災這種事,只要放著不管自然就會止息。是啊,只需十年,不過是十年,一轉眼就過了。根本不需要這麼擔心,頂多就是人口減半罷了,就算真的那樣也不是你的錯。」 「——父親大人!不對,不是這樣的。這種想法,絕對是錯的!」 小璃櫻表情扭曲地呐喊了起來。 他想起秀麗帶著醫生,抱著醫學書籍趕往石榮村的事。當看到朱鸞哭著說「謝謝你沒有捨弃我們」時,璃櫻或許就已經明白了。 自己寧可忤逆姑媽與父親大人,也決定幫助石榮村與秀麗的理由。 小璃櫻在這縹家之中,不僅是個「男人」,而且「無能」,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是個毫無價值的人,所以什麽也不去做。 可是就算沒有異能,也能成為有用的人。人與人之間,是能夠互相幫助的。那時候的小璃櫻正是明白了這一點。 「羽羽他——羽羽他說過,並非只有具備異能才是縹家人的證明。人們信賴縹家,追隨縹家的理由,並不是在於那區區的異能。我與父親雖然都沒有異能,但是並不能說因為如此,就什麽都辦不到。我——成為仙洞令君之後,在「外面」的世界,在羽羽身邊雖然只有短短半年的時間,但是見識到了很多,如果您要說我這是受到「外面」世界的影響,我也無話可說,既然羽羽對我說,要我打開縹家全部的門,那就代表他認為我做得到。術者有術者的工作,相對的即使是「無能」如我,也一定能夠為縹家貢獻一份力量,這個道理,羽羽告訴了我無數次,我乃是仙洞令君,父親大人,身為縹家的一份子,我必須善盡我在「外面」的職責,如果羽羽或姑媽大人無法採取行動,而父親您也不願意有所作為的話,就讓我來吧。應付蝗災不需要異能,只要一句命令就好。對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這才是縹家之所以是縹家的證明,也是我們存在的意義。父親大人——請您講宗主之位讓給我吧。這麼一來,就能由我去晉見姑媽大人了!」 下個瞬間,楸瑛的劍已抵在縹璃櫻的頸項之上。 「——回答我,珠翠姑娘人在哪裡?我一定會全力找出她來的。」 縹璃櫻目光朝頸上的白刀一瞥,忽然又望向了「門」。 從那里傳來「啪啪啪」地,像是有誰在拍手的聲音,小璃櫻一驚,回頭一看,出現在那裡拍著手的人,原來是司馬迅,不知為何,他背上還背著秀麗。 「啊,迅!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你對秀麗大人做了什麽?」 「什麽都沒做啊,因為她跑得太慢,所以我才背她過來而已.好了,小姐現在該自己下來站好了吧?」 「什麽跑太慢,是迅你跑太快了吧!」 眼前的秀麗一如往常,小璃櫻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將她一個人留在那裡——加上小璃樱发现小白老鼠就是姑媽的化身之後,真的很擔心秀麗會與姑媽硬碰硬。雖然必須優先來见父亲但内心深處還是擔心著她。現在看來,似乎是沒發生什麼事。 「……話說回來,你們怎麼會知道我們在這裡?而且還連『門』的事情都知道?不是縹家人 不可能打開『門』來到此地的。」 迅舉起手中的「莫邪」晃了晃,和秀麗對看一眼。 「不,我們只是朝著劍發出共鳴的方向前進而已。我想應該是受到『干將』的呼喚吧?」 「劍發出聲音之後,門就自然而然打開了。」 在過去,由「縹家的人」鍛鑄出來進貢的雙劍。能夠將門打開,或許正是因為這劍是由縹家人 所鑄造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雙劍彼此呼喚的作用吧。真是兩把不可思議的劍。 「喂,小姐,妳是官吏吧。別忘了工作啊,工作。」 官吏與工作這兩個字馬上令秀麗有了反應,先是刻意「咳咳」地清了清喉嚨後才開口說: 「雖然只知道一半的來龍去脈,不過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啊,雖說是遇上了麻煩事,但至今仍未向您請安,真是失禮了。初次見面,您應該就是縹家宗主吧?」 秀麗率直地望向楸瑛劍下的那位銀髮男子。 「我叫做紅秀麗——欸,咦?」 總算看清楚縹璃櫻長相,秀麗不禁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這並非因為訝異於他的年輕或他的長相俊美。 而是這張臉,似曾相識。 (這個人……是去年冬天在朝廷遇過的人……沒錯吧?〕 沒錯,他就是秀麗以茶州州牧的身分前往朝賀時,在朝廷偶然相遇的人。 當時,因為父親介入,所以沒有更深一步的接觸,然而—— (這個人,就是縹家宗主?〕 被那雙彷如永恆虛無的雙眸凝視時,秀麗的雙腳顫抖,內心震撼不已。 怎麼回事?這種感覺,當時也曾有過。覺得這個人——好可怕、好可怕。明明像是看著自已,但眼中卻又沒有自己。雖然人確實站在眼前,但可以感到他根本不認為世界上有「紅秀麗」的存在。不——對這個人來說,「我」是「不存在」的。 他認為我是不需要存在的存在。 秀麗感到內心有什麼縮成了小小一團。這種感覺,很久很久之前也曾有過。那是知道母親自己死去時,取代母親活下來的自己所背負的罪惡感和歉意,那種令人顫抖的心情。為什麼?在這個人面前,又會被引發了呢? 「小姐?妳怎麼了,振作點啊丨」 被迅抓住肩膀用力一搖,秀麗才終於回過神來,拚命地抬起頭。 「……我叫做紅秀麗。在朝廷……擔任監察御史的工作。」 縹璃櫻只是懒散地眨眨眼,不發一語。 「如果……您有辦法協助我們控制蝗災的災情,請務必幫忙。如果方便的話,還想請您縹家之後的珠翠,以及瑠花大人目前所在的地方。」 停了三拍左右之後,縹璃櫻才低聲開口: 「……如果妳願意現在馬上死給我看,我就告訴妳。」 小璃櫻聞言,馬上擋在秀麗身前作勢保護她。 「父親大人!」 「都是為了要讓妳活下來,我重要的人才會死掉。我一直……找尋著,等待著,等待著……一直一直……但是,我一直等的人不是妳。」 當聽見縹璃櫻如此低喃的瞬間,不知為何,秀麗眼中突然湧出了淚水。 內心深處某個地方,似乎有誰在哭泣。那是在得知母親已經不在時,年幼自己的哭聲。和眼前這個人一樣——為了讓自己活命而自我犧牲的母親——躲起來每天哭泣著。 這記憶彷如昨日般清晰地席捲而來,令秀麗胸口一陣梗塞。不,這不僅是回憶,對這個人來 說,即使到了現在,或許都還歷歷如昨。就像是一個無論經過多久都無法癒合的傷口 ,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疼痛退縮。 縹璃櫻一面看著秀麗的眼淚, 一面滿不在乎卻又悲傷地低聲說了一句: 「就算如此,若她希望妳能活下去……也罷。我只需要再等一會兒就好。不是為了妳,是為了我所愛的人。或許是為了這個,我才被上天賦予了如此漫長的壽命……」 ……這個人眼中看到的究竟是「誰」,秀麗了然於心。 而他的這番話,也神奇地打動了一直以來,為了自己的存活懷抱罪惡感的秀麗。 他說,只要再等一會兒就好。 「對不起……」 如果是面對父親或靜蘭,絕對說不出這句話。只是一會兒的話,那就算了。再活一下也沒關係。 「請你再原諒我一會兒……」 原諒我活著。 道句話或許不是對他,而是想對給自己這條命的母親說。 而秀麗也終於明白了,自己其實是想活下去的。 不是無可奈何地活,而是把握有限的生命,好好地活。 在那雙似看非看的雙眸之中,縹璃櫻這才露出終於正眼看見秀麗的神情。 秀麗第一次從那雙漆黑的雙眸之中,看見映在其中的自己。 縹璃櫻的眼砷從秀麗身上離開。 「……璃櫻。」 「是。」 「就算你接替我成為縹家宗主,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的,現在縹家族,仍只願意聽姊姊——縹家大巫女的命令。如果你想為蝗災做點什麼……那就去找珠翠吧。」 「找珠翠?」 「……姊姊現在人在何方,連我也不知道。我也沒興趣知道。但如果有了珠翠的『千里眼』,或許就能『看見』姊姊的所在之處。現在,在這座隱宮中,所有具有異能的術者與巫女幾乎都不在。 可是……如果是她,或許就能打開一條路,如果還不太遲的話。」 楸瑛這時候才終於把劍從縹璃樱身上移開。 「珠翠姑娘人究竞在哪?所謂太遲指的是——」 「『時光之牢』……進入那裡的人,幾乎無一倖免,全都陷入發狂或成為廢人。姊姊的肉體已經無法再繼續維持了。或許下一個將被強制使用而必須消失的,就是『珠翠』也說不定。」 不合時節,不斷揆簌落下的大雪,轉眼間就如一頂白帽,覆蓋了整個庭院。 『請你再原晾我一會兒……』 所愛之人心愛的女兒。 『就算如此,若她希望妳能活下去……也罷。我只需要再等一會兒就好。』 為什麼那女孩會這麼說,縹璃櫻也不淸楚。 自己只是一心盼望見到「蘅蔽公主」,抱著這唯一的心願熬過分離之後的二十年罷了。 從誕生在這世上的那一刻起,就不會說話,也不進食,像個人偶一般放棄生存的縹璃樱,第一次產生「活著」的念頭,是在無意間見到被囚禁的「蔷概公主」時。 從那時起,縹璃樱才真正成為縹璃樱。 拼命認字學說話,拼命學習如何擺動手腳動作,為了安慰她更學了二胡。 這以人類來說未免太長……太長的生命,如果是為了她的話,似乎也可以試著活下去。 等生命到了盡頭時,就箅要拿整個世界來交換,他也絕對會解開囚禁她的枷鎖。若這是沒人辦得到的事,自己一定可以。縹璃樱認為自己這條命,就是為此而生的。 縹璃樱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而存在。 縱然外表不断改變,但只要一見到她那如雷光般堅定不移的雙瞳,無論幾次璃櫻一定還是會陷入情網。 縹璃櫻不經意地伸手撫觸自己蒼白的臉頰。一滴透明而冰冷的淚水,沾濕了指尖。 皺起一張臉,縹璃櫻哭著笑了。 「……我的公主……只有你 ,無論何時,都能令我變成一個真正的人……」 失去「蔷薇公主」之後已經過了二十年,長久以來明明連一次都未曾哭過。 ……或許直到現在,縹璃櫻才真正發現自己已經失去她了。愛過,因失去而悲痛過,最後仍得不到那個重要的人。即使如此依然無法忘卻這股感情,無法 忘懐這縷思念。但無論何時,能令縹璃櫻擁有感情,恢復成一個人的還是只有她。 無論何時都只有她,告訴縹璃櫻自己確實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無論如何,我還是……愛著妳。」 陪伴在她身邊五十年。而之後的二十年,不知道她為了與獨生女的人生交換,早已不在這個人世。和她漫長的生命比起來,就連長命的璃櫻,頂多也只比普通人多陪了她非常短暫的一段時光而已。因此璃櫻從未想過會以這樣的形式,與近乎永恆的她擦身而過。無論是等待,或是不停的找尋,這些都是可以辦得到的。怕的是不管怎麼找,她卻已經不在的事實……她已經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了 得知她已經不在人世之後,這一年來,璃櫻一直思考著。 她並沒有回到天上,而是選擇了留在凡間,與普通的人類男子一同過著普通人類的生活。而且那不滿十年的光陰,就算用人類的時間觀念來看,都短得形同剎那。 將明知可能短命的女兒生下,又為了讓女兒的人生能至少延長一點,而選擇了長眠。 下一次她醒來的時候,無論是邵可或女兒,都將不在這世上了。做出長眠藉以換取女兒生命的選擇時,就等同與邵可及女兒永別了。她接受了愛情、悲傷、死亡、離別,以及一切只要與普通人類共度就無法避免的許多思念。 縹璃樱無法理解這樣的選擇。或許就是因為無法理解,所以她才沒有選擇自己吧。 她所選擇的,比起與璃櫻共度的一成不變的五十年,以及璃櫻那如圓環一般封閉的愛情,是正好相反的東西。持績愛著不變事物的璃櫻,可以說愛的只是鏡中的自己。這一點,或許早已被她看透。一如姊姊對自己的執著,璃櫻對「蔷薇公主」的執戀,本質上並無不同。不僅如此,還擅自認為囚禁她的這段時光,只不過是「彈指之間」,事實上根本是以自己的欲望為優先,這樣的璃櫻,或許也早被她看透了。 即使如此,五十年的光陰,她仍留在璃櫻身邊。周圍的人們一眨眼就蒼老死去,只有她無動於衷,毫不改變地和他在一起。璃櫻如果拉了二胡,她就聽。 因為有過那五十年,所以沒有她的這二十年,璃櫻才有辦法活下來。 「對不起……」 那個既是「薔薇公主」而又不是「薔薇公主」的女孩。他一直認為如果那個女孩再出現眼前,自已一定會毫不猶豫殺了她,好換回薔薇公主。這一點,無論是紅邵可或璃櫻自己都沒有有懷疑過。所以得知小璃櫻將紅秀麗帶回縹家後,縹璃櫻卻刻意不去見她。因為只要不去見她, 就不會動手殺她。沒錯,正因為不想殺她,所以不去見她。 自己所愛之人的心愛女兒。她擁有的時間,是薔薇公主希望留下來的。 哪一天再見到她時,如果無法讓她微笑傾聽自己演奏二胡,那就沒有意義了。 『怎麼,璃櫻,你也多少成長了一點嘛?』 那個女孩現在活著,並出現在這裡,正是自己所愛之人祈求的願望。璃櫻深刻察覺到這一點。 與那一成不變的五十年不同,她離開後的這二十年,璃櫻說不定也一點一滴改變了。而且,小璃櫻更是在出去「外面」之後,整個人脫胎換骨了。 『——父親大人!不對,不是這樣的。這種想法絕對是錯的!』 不像自己長生不老,也不像姊姊一樣擁有異能。 然而,在這段漫長光陰、時光停滯、不思改變的一族之中,只有小璃櫻一個人正試圖想要改變什麼。和僅僅一年前的他相比,現在的小璃櫻,有著確實活著的眼神。那眼神,令人不經意想起了那個姑娘。 『我是為了改變,所以才來到縹家,才嫁給你的——讓我改變吧。』 不可能下的雪。 雪無聲地落下、堆積。呼一口氣,馬上就變成雪白的氣息。 氣溫急速下降,秋日紅葉上覆蓋著這個時節不該有的白雪。 一直以來守護著縹家的強大力量,正急速削弱著。 「……姊姊……妳的壽命,快要走到盡頭了嗎……」 漫長的八十年來,靠著一己之力支撐起整個縹家的大巫女。 在眾人都拋棄縹家,離開這裡到「外面」去時,只有她不離不棄,為了縹家犧牲奉獻自己的全身心靈。即使羽羽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也不去追回,理所當然地選擇了縹家。 縹璃櫻對姊姊不帶任何關心與感情。不過,他很清楚一件事。一如自己不為「薔蔽公主」解開枷鎖,姊姊則是用「縹家宗主」這條鎖鏈繋著他,不讓他從身旁離開。在所有人紛紛離開她時,只因為「血緣關係」這樣的理由,異常執著地愛著自己。因為她必須藉此才能維持住精神的均衡狀態。至少羽羽還在她身邊時,她對弟弟璃櫻的執著還未誇張到如此程度。或許,就是從那時開始,姊姊的心便已損壞了吧! 璃櫻自己是個感情異常淡薄的人,除了極少數的對象之外,他對任何人都不關心也不執著?這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方法。如果對什麼事都一一投入感情,或許就沒辦法活這麼久。 相對的,姊姊卻不同,她連一個「白色小孩」都無法棄置不顧。為了這一族、爲了縹家,她自己選擇成為大巫女,活過這八十年。而這份自傲,也是唯一支撐她的力量。然而強大的異能與孤獨,卻也一點一滴地侵蝕姊姊的精神與自傲,令她慢慢走上與愚蠹父親相同的道路。 最後她只能對血緣相繋的弟弟灌注自以為是的偏執感情。無論做什麼都無法解除的血緣關係,是她最後緊抓不放的一根稻草。這份愛,與其說是愛著誰,不如說只是形同愛著一個人偶。而璃櫻對這樣的姊姊,沒有任何義務回報同等的愛,也從未正眼關心過她,一直以來都無視她的存在 麼說來,兩人倒是半斤八兩。 ……不過,璃櫻為了姊姊,僅做過兩件事。 其一,不是因為姊弟關係,而是為了表達對於大巫女的敬意,一次也不曾企圓從她身邊逃離。 不過,這一點,也很快就要面臨結束了。 「……現在,就算替換身體,也已經撐不下去了……」 這數年來,姊姊那些「肉體」的使用期限越來越短。 瑠花不像璃櫻長生不老。她原本的身體已超過八十歲,隨著年齡而衰老,早就不堪使用了。就連璃櫻也將近十年沒有見到姊姊真正的身體。長久以來,她用離魂的方式,露面時一直都維持著美少女的外貌。漫長的孤獨,對人類而言超出負擔的異常神力,加上年過八十的衰老肉體,這些都毫不留情侵蝕著姊姊那勉強維繋住的正常精神狀態。 並非不回到原本的身體之內,或許是根本回不去了吧。 還有羽羽也是。 ……有時璃樱會想,羽羽究竟是「為了誰」才活到這把年紀呢? 「我的大小姐。」 從以前,羽羽就是這麼稱呼姊姊。用他那黃昏色調的聲音,帶著溫柔的微笑。 璃櫻在不知不覺之中也模仿起他,如此稱呼「蔷薇公主」,那心愛的人。 最後,小璃櫻的話再次從腦。 『對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道才是縹家家之所以是縹家的證明,也是我存在的意義。』 ……說著這句話的他,和從前那堅強美麗的姊姊真是一模一樣。 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從自己兒子口中聽見這句話。 縹璃樱輕閉雙眼,轉身背對被大雪完全覆蓋的庭院。 「如果你想為蝗災做點什麼……那就去找珠翠吧」 離開縲璃櫻居處之後,秀麗一直深入思考著。 當然本來就絕對要救出珠翠,只是,縹璃櫻這句話一直讓秀麗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因為獲得的線索還不夠充足,只好決定暫且擱置之後再慢慢想。 不知是否看到秀麗的表情而誤會了,璃櫻緊咬了一下嘴唇說: 「……秀麗,抱歉,我父親他……對妳說了很過分的話。」 「啊……不,沒關係的。或許我內心深處,反而希望有誰能來對我這麼說。」 不可思議地,縹璃櫻的話讓秀麗內心平靜。或許他那番話,也是自己想說的話吧。 另一方面,楸瑛則用懷疑的眼光,緊盯著突然消失又忽然現身的迅。 「……喂,我說迅,你到底是怎樣?」“ 「我不是說了嗎?目前我暫時還不是小璃櫻的敵人。同時我也會保證小姐的安全。暫時哪。」 「就是這個『暫時』莫名其妙啊!」 總而言之,眾人先交換情報,互相交待彼此不在之中發生的事之後,秀麗向小璃櫻確認道: 「璃櫻,關於在縹家之中藏有蝗災的相關知識,這是真的嗎?而且我聽說不需要動用不可思議的力量就能夠……就我所知,人類對蝗災應該處於束手無策的立場才對……」 「……我想也是。『外面』的世界經歷了幾次戰爭的洗禮,書籍與知識還有珍貴的研究都因此散失了。特別是先前的大業年間,情況更是嚴重。可是,在縹家這裡不一樣。不只是縹本家,從蒼遙姬時代起享有治外法權,位於『外面』的縹家各神社、寺廟也是如此。縹家一直守護著這些東西免於戦爭之害,毫髮無傷地保留下來了。這個部分,就和司馬迅說的相同。」 雖然小璃櫻不禁有些在意,司馬迅未免對縹家的情形太過知之甚詳了。 「關於蝗災,記憶中的確有一點印象。我學習過關於災害的知識,但我想,想要真正解決災害問題……最終還是需要姑媽大人的力量。」 秀麗想起那有著少女般容貌的瑠花。無論如何,秀麗都必須去見她。不管是為了蝗災一事,或是為了關於命令「殺害國王」一事。 「照這麼看來,想要見到瑠花大人,有必要先找到珠翠。所謂『時光之牢』究竟是……」 「……那裡不是一般人可以進去的地方。正如我父親所說,我也聽說過那是為了令人精神錯亂而存在的場所。雖然實際上我未曾見過被送進那裡的人,但我聽說,珠翠已經被關進那裡好一陣子了 ……會被關進那裡,必然表示在那之前,珠翠已經好幾次從洗腦中逃離,並逃獄而出吧……如果她乖乖聽話,說不定還有救……」 「——那地方在哪裡?」 面對楸瑛強硬的語氣,璃櫻猶豫地轉移了視線。 「……正確位置我也不確定。這整座宮殿就像姑媽大人的居處一樣,不是具備異能的巫女或術者,有很多地方都無從進入,像是隱宮或祕塔我就束手無策,當然我父親也是一樣。不過我記憶中,有一個區域一直以來都是閉鎖著的」 連孩童如自己,都莫名感到嫌惡,根本不曾想過踏進去一步。 「時光之牢』一定也是一直閉鎖著的地方。 「或許,那裡就是了。」 這時, 一直沉默不語的迅開口了。 「——璃櫻,你認為我們能夠兵分兩路嗎?」 「咦?」 「救出珠翠的任務,可以交給楸瑛一個人嗎?還是你認為需要多一點人手才有辦法?」 小璃櫻瞥了秀麗一眼。 「——不,事實上四個人一起進入『時光之牢』,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我聽說進去裡面就會 『迷路』。這座牢在本質上,應該受到什麼強力的法術控制著,而且自古以來就是如此。」 「自古以來?」 「我在書上看過,關於這座『時光之牢』當初建造時的目的與用途,現在已經不可考了。而且,記載這段的書籍本身都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不知從何時開始,那裡被當作『牢房』使用……因此 到了現在,『時光之牢』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地方,我想應該無人知曉吧!可以確定的只是,那裡的確是一個足以令人精神錯亂的場所,如果沒有具備相當強韌的精神力與意志力,恐怕無法再次從中逃脫。否則姑媽大人也不會長年以來都將那裡閉鎖。這麼一想,的確應該避免四個人一起貿然前往」 「好,明白了」 迅「砰」地敲了一下楸瑛的肩膀。 「——就這麼決定了,楸瑛,你一個人負責帥氣地去把珠翠救出來吧。」 「什麼?」 驚訝著大叫出聲的不是楸瑛,而是秀麗。 「等、等一下,等一下迅!這樣未免太過分了吧?」 「才不會過分呢。怎麼想,這樣做都是最適當的,不是嗎?與其大家一起迷失在時光之牢裡,萬一一起死掉了那多不划算。如果能和珠翠一起死在裡面,就像殉情一樣,也算是圓了楸瑛的心願,他也可以死而無憾了嘛。對藍家來說,少了第四個兒子也不算損失慘重。至於朝廷的話,反正他現在已經不是將軍了,所以無所謂。這不是剛剛好嗎?」 楸瑛抽搐著臉頰瞪著眼前的老友。 「……喂,迅。你說夠了沒?最讓人火大的,就是你說得還真對。」 「所以你會去吧?應該不至於要小姐以及還是個孩子的璃櫻陪你一起去吧?也不至於說你不願意去救珠翠吧?畢竟你的優點除了那張臉,就是滿腔的愛了啊,那就貫徹到底吧!」 「我說迅,你廢話少說兩句可以嗎?我當然會去啊!你就不能說,你願意和我一起去, 什麼危險,願意為了保護我而死嗎?」 「我才不想和你一起殉情呢!再說我必須保護的人是小姐又不是你。而且你被那位真命天女甩了這麼多次也受不了了吧?這次可是上天給你的最初也是最後的機會,你就去吧。」 「嗚哇,交到你這個朋友真是太不值得了 !你不要因為被十三姬甩了,就把氣出到我頭上好嗎?還有,不許你珠翠珠翠的直呼她名諱!真令人火大。」 「你才是是廢話太多,不要趁機損人啦丨 兩人一拌起嘴來,連楸瑛講話的速度都變得飛快,不一會就吵翻天。 秀麗和小璃櫻想插嘴都不知從何介入。 「聽好了你這個笨蛋楸瑛,認真一點把珠翠救出來之後,請她用『千里眼』,告訴你我們所在的地方。如果她辦不到的話,那珠翠就任憑你處置。我們隨後會過去接你,只要讓「干將」和「莫邪」彼此共鳴,總有辦法的。」 「你才是笨蛋呢,迅。不管你為了什麼目的進入襯家,現在你得先答應——在我回來之前,不許對秀麗大人和璃櫻出手。你如果想殺他們兩人,得先過了我這一關。唯有這一點你一定要答應,那我就願意相信你說的話。」 迅契眼睛又眨了眨,苦笑了起來。 「……你真是徹頭徹尾的少爺性格耶。你說的這番話,也得以你一定會活著回來為前提吧?」 「那當然!或許我不在了,藍家和朝廷軍隊都不會覺得有所損失,但是——國王一定很困擾,能和珠翠殉情雖然也無怨無侮,但不能是現在,所以我當然會活著回來」 秀城內心一陣激動,抬頭望著楸瑛。 「你無怨無悔,珠翠恐怕會不甘願吧。不過,我明白了,就和你約定無妨。現在要是小姐與璃櫻真的有什麼萬一,我也會很困擾。所以,在你回來之前,以我的名譽為證,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他們。再說沒有珠翠,恐怕也見不到瑠花吧——你就快去吧,你來這裡,有一半也是為了這個吧。」 「……你這人真的是……什麽都逃不過你眼睛,真可惡。」 揪瑛嘆了一口氣,臉上掛這非常嚴肅的表情,轉過身子面對秀麗。 「秀麗大人……迅說得沒錯,我不能帶妳和璃櫻一起去。如果我一個入無法安全回來的話,就算妳和璃櫻一起來了,也無濟於事。抱歉,請原諒我又得丟下妳……我看我一定會被國王扁了」 「不。要是珠翠有個什麽萬一 ,我想劉輝和我才會真的揍你」 秀麗握住揪瑛的,現在就算跟去了,也只會成為楸瑛的絆腳石,反而應該感謝揪瑛明白告訴自己這一點。 「——就拜託你了,藍將軍,請你一定——一定要带著珠翠一起回來。」 「我會的。璃櫻,就請你告訴我該如何前往吧。」 璃櫻内心雖然還有些許猶豫,但和秀麗一樣,他也很清楚自己的武藝與藍楸瑛無法相提並論,加上這次楸瑛脫的全都很有道理。闢於「時光之牢」,璃櫻所知道的並不比楸瑛更多,而在場也無人具有破除法術的異能。若大家真的一起進入「時光之牢」,最有可能的下場就是走散。萬一真的變成那樣,就是最糟的狀況了。 既然各有一半的風險,不如讓楸瑛一個人去,勝算還比較大。璃櫻望著揪瑛手上的「幹將」,那是一把破魔劍,而且揪瑛出身藍家直系,有優異的體能以及對珠翠的愛。或許這些加乘起來,會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再說留在這裡的迅,危急時也能派上用場。璃櫻終於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那珠翠就交給你吧。那地方在——」 璃樱於是告知「時光之牢」的所在。 秀麗一直佇立著,目送楸瑛直到再也看不見他身影為止。迅敲了敲她的腦袋說: 「小姐,我知道或許要妳不擔心是不可能的,但有件事我可以斷言。在藍家五兄弟之中,運氣最強的就是楸瑛了。他生性樂觀,基本上對任何事都不會往壞的方向想。或許就是這種性格,總是能為他帮來好運。一直以來,事情只要交給那傢伙,無論如何他總是有辦法應付,所以我才決定交給他。而且,無論珠翠現在處於什麼狀況之下……唯有楸瑛或許有辦法救她。反過來說,如果連楸瑛都辦不到,那我們其他人想必也束手無策。」 秀麗微微笑了笑,雖然有一半是勉強裝出來的,但另一半也確實覺得得迅說的很有道理。 「那麼,我們也該動身了。」 「咦?要上哪去?」 比起愣愣反問的秀麗,璃櫻馬上採取警戒的態度望向迅。 「……這麼說來,你從『一開始』,就問我能不能兵分兩路。」 「是啊,在將珠翠交給楸瑛這段期間,有個地方想請你幫忙帶路……你不需要這麼警戒,我答應小姐的事還有答應楸瑛的事,都會好好遵守承諾。我也不是怕楸瑛礙事才支開他,單純只是不想浪費時間而已。與其在這空等,不如善用時間還比較有效率不是嗎?」 「……那麼,你想要我帶路的地方是?」 「收藏了從初代蒼遙姬時代起,縹家所有藏書與研究的學術研究殿,又名「隱者之塔』。」 璃櫻與秀麗都睜大了雙眼。 「在我所奉命處理的事務之中,也包含蝗災的部分,這我應該說過了吧?我知道研究殿地下樓層只有位階高的巫女才打得開,不過只要帶我到進得去的地方就可以了。我想確認那裡面所有關於蝗災的資料。」 「什麼?你說的是真的嗎?那我們的確不是在這裡發呆的時候!當然,我也要去!」 雖然璃櫻本來就打算這麼做,卻沒想到迅連這個都知道,至此對他的懷疑已經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 關於縹家的事,迅知道得未免太詳細了。 的確,縹家這座學術研究殿的存在本身,並不是什麼祕密。對於追求學問的人來說,這裡一向是有名的大圖書館。在瑠花的基本方針之下,也曾開放允許「外面」的人逗留查閱。可是,那都已經是小璃櫻出生前的事了。 現在的縹家,幾乎沒有「外人」來訪。所以可以說,外面的人根本不可能熟知縹家的事。這類基本情報只要去一趟仙洞省當然也可以取得,但也僅限於某種地位以上的官員,一般人不可能接觸得到;再說,要調閱這些情報,需要事先獲得璃櫻或羽羽的許可。 「……你為什麼對縹家的事情知道得如此詳細?就算令堂有可能出身縹家,你這次應該是第一次進入縹本家才對吧?」 「嗯?跟我母親一點關係也沒有。更何況我連見都沒有見過她。來這裡之前,我的確做了某種程度的事前調查,不過其中大部分……都是我聽熟知詳情的人告訴我的。」 「熟知詳情的人?熟知縹本家內部的詳情?」 迅一臉困擾地摸著下巴。 「我還不能透露太多。不過,可以告訴你的是,是一位與你關係匪淺的人。」 「與我?我在『外面』並沒有認識什麼人啊?直到去年前往茶州之前,知道去年前往茶州之前,我甚至沒有離開過縹家一歩。」 「……算了啦,這件事現在不重要吧?你打算怎麼做?願意帶我去嗎?不快點決定,可能會有棘手的客人來訪喔。」 說著,迅忽然拔出「莫邪」,單手輕輕抱起秀麗縱身朝後方一跳。與此同時,一柄小刀咻的飛來,直直剌入半秒前他們還站著的走廊上。見到這一幕的秀麗,從躍在半空中的迅懷抱裡往下一看,似曾相識的黑衣人正是上次假扮成迅,企圖殺害秀麗的「暗殺傀儡」。 「呀,又來了又來了他們又來了!迅,就是他們!你可得保護我喔!」 「是是是,我知道。嗯,妳這『快保護我』的反應,還真是新鮮……如果是螢的話, 一定早就邊說『可別小看我!有膽就殺過來啊!』邊飛身撲上了吧……」 迅快速飛身離開庭院。腳下傳來踏上積雪時的聲音。下個不停的雪,非但沒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了。秀麗抬眼望向陰暗的天空,冰冷的雪片落在頭上與肩上,接觸到臉頰的雪花瞬間融化,彷彿眼淚般沿著臉龐滑下。 雖然縹家周圍的高峰山嶺終年籠罩一層白雪,但縹家範圍內頂多只會有一些小雪花乘著山風飛來。然而現在,昨天還是一片紅葉景色的庭院裡,已經轉為雪景。 〔……這就是瑠花力量正逐漸衰弱的證據……〕 憑獨自一人的力量守護縹家的少女。 沒時間了。秀麗突然深刻感受到這點。對瑠花而言,也是如此。 然而,即使必須花費她那寶貴的時間與精力,孤高的少女卻還是來到秀麗身邊。 那麼美、那麼高傲,又那麼聰明的一個人。絕不可能只為了見秀麗一面,毫無理由的現身。這讓秀麗不得不推測,瑠花冒著可能危害自身安全的風險出現,一定有什麼原因。 瑠花——目前,她一路支撐而來的重要事物,即將面臨全面崩壞。有什麼正等待著她。 喚醒茫然失神的秀麗,治療她,最後更巧妙地激起秀麗前往追尋她的念頭。她做這一切一定有什麼理由。 「你們這些傢伙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命令你們的人,不會是父親大人也不是姑媽大人,那麼到底是誰?」 璃櫻猶豫著是否該拔出護身用的劍,但最後還是放棄了。與其和數名「暗殺傀儡」正面衝突,不如專心閃避,將打鬥交給迅,自己還是負責逃才是上策。 「可惡……看來我們的行動,會讓『某人』感到困擾是吧?但是別開玩笑了,這裡可是我家!咦?哇!」 迅突然無預警地將懷中的秀麗拋給璃櫻。這突然的舉止別說璃櫻了,連秀麗都嚇了一大跳。 「嗚哇!好冷!不對,等一下,迅?你是把我當成球來踢嗎?」 「抱歉了小姐,那些傢伙太纏人了,先讓我去處理他們。璃櫻,小姐就交給你了。」 璃櫻趕忙伸出雙臂牢牢抱住秀麗,倉促之間朝迅大喊: 「——別殺了他們!畢竟他們還是我縹家的人!」 迅揚起一邊嘴角微微一笑。 「……知道了,我只會讓他們暫時昏厥過去。你們先到前面等我。」 姑且不提暗殺的手段,光是看到他們已經暴露身形,璃櫻就知道這些暗殺傀儡決不會是迅的對手。於是他抱著秀麗穿梭於積雪較淺的庭院樹蔭之下避難,而秀麗也一手按著額頭,拼命抓緊璃櫻的衣袖。 「璃櫻,我也拜託你,請帶我們前往大圓書殿吧!雖然迅身上還有很多疑點,但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再說,整治蝗災的方法,就算被迅知道了應該也不至於對縹家不利吧?」 「是沒錯……」 的確,璃櫻目前在意的只是迅對於縹家內部知之過詳,在蝗災這件事上倒是沒有異議。原本璃櫻便打算離開父親居處之後,就要直奔學術研究殿。只是尚未行動前就被迅先提出,才會令璃櫻起了疑心而猶豫不決。 「——是不至於對縹家不利。其實說來,大圖書殿的存在也不是什麼秘密,就算存有機密要件,也如迅所言,只有階級夠高的巫女才有辦法打開,連我都進不去。萬一被看到什麼不該看的,以現在姑媽大人將縹家全面封閉的狀況,他也帶不出去。」 「就這麼決定,我們走吧。我和璃櫻你還必須盡快趕去其他地方。而且不得不承認,像現在這種情形,如果沒有迅的保護,我們或許哪裡都去不成。」 秀麗說得沒錯。藍楸瑛之所以同意將迅留下,也是預測到會出現這種情形。璃櫻雖然習過武,但當對手是專業殺手時必定不敵。而迅的任務目前還暫時無法不依賴璃櫻與秀麗,所以一定會將他們保護妥善。他的武功強到沒話說,沒有他在反而傷腦筋。 「……我明白了,走吧。縹家對於蝗災能提供多少協助,這點也絕對有調查的必要。去大圖書殿是無妨,問題是……司馬迅來這裡真正的目的到底為何?妳和姑媽……或許是他的目的之一,但總覺得不只如此。看他的樣子簡直就像早已掌握蝗災情報,而專程前來似的。」 秀麗也一直思考著迅為何如此熟知縹家內部情報,以及他究竟所為何來,有時突然消失又是去了哪裡。事實上,秀麗心裡已推敲出一個可能性。只是,那想法實在太出人意表,秀麗才一直沒說出口。 「喂,你們兩個,這邊都解決囉。」 聽到迅的聲音,秀麗這才小心翼翼從草叢中探出頭,看到殺手都已被迅五花大綁,集中放在走廊的另一端。不僅如此,迅還選擇了一塊降雪飄不進去的位置。秀麗心想,迅真是一個說話算話的人。 「……現在呢?你們的結論是?願意帶我去圖書殿了嗎?」 秀麗與璃櫻交換一個眼神後,一起點了點頭。 「走吧。」 「我會帶你去。因為那裡只有縹家人,以及獲得姑媽大人許可的人才能進去。」 忽然,迅手中的「莫邪」發出鳴響。聽起來像是搖晃鈐鐺的清脆聲響。 璃櫻凝望著「莫邪」。 「……和『干將』產生共鳴。藍楸瑛……似乎已經進入『時光之牢』了。不過這把劍會發出鳴, 就表示……那不是普通牢房……一定有什麼強大的法術保護著……話雖如此,我們在這裡擔心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走吧,我帶你們去大圖書殿。」 璃櫻一腳踏上逐漸堆高的積雪,轉身向前走。周圍發出雪從紅葉上落下的聲音。 一抬頭望天,冰冷的雪片宛如砂礫一般打在臉上。這種不合時節的大雪,璃櫻記憶之中從未發生過。這裡總是那麼靜謐、幽玄,雖然有時氣候也會轉寒,但冬天美麗依舊。 〔……姑媽大人。〕 璃櫻終於體會到,姑媽所守護的是多麼重要的東西。而一直以來,自己都把這守護當作理所當然地享受著。 如果沒有瑠花姑媽,這寒冷而美麗的故鄉,根本連居住都有困難。 說不定,一族之中最不明白這一點的人就是璃櫻自己。不明白姑媽的偉大,以及她所守護的東西多麼有價值。為什麼一族之人如此無怨無悔,無條件地對瑠花姑媽盡忠,不是因為她具有強大的神力,而是因為唯有她,不管採取的手段多麼扭曲,仍持續守護著縹家,守護著在「外面」世界無容身之處的人們。或許只有璃櫻始終不明白這一點。 而過去那足以發揮強大神力的姑媽,她的力量正確實面臨衰退。璃櫻這才察覺到,自己過去從不認為這一天會來臨。 有什麼,正面臨終結。 (在那之前,我必須去見姑媽……去見那個人。〕 ——非去見她不可。 過去璃櫻連一次都未曾想要主動去見她。那傲慢、獨善,視自己為不容懷疑的絕對真理,有如冰雪一般君臨天下的女王。雖然她的確建立許多功績,但也會像利用漣時那樣無情,用過即丟。所以璃櫻不曾像漣一樣期待姑媽給予溫柔與親情。既是男人又「無能」的璃櫻,不僅不曾受過姑媽( 絲一毫的期待,甚至不曾被當成一個獨立人格來對待。對她而言,璃櫻只不過是「弟弟的兒子」,是這樣的存在罷了。 因此璃櫻從來都稱不上喜歡她。對於她的作風,無法認同或認為不合情理的部分太多了。是,如果事實並非眼睛所見,璃櫻認為自己有必要知道。這也是為了自己。 姑媽一路守護而來的事物,即將面臨終結。所以必須在那之前—— 「璃撄?」 聽見秀麗的呼喚,璃櫻的眼神才離開翩翩飛舞的雪花,轉頭看向她。 ……若說自己有什麼地方不同以往,那一定不是去了「外面」的緣故,而是在「外面羽羽爺、國王、悠舜、旺季——還有這個女孩相遇,自己才開始思考許多過去不曾想過的事,並且不知不覺能用自己的心思考了。 「——珠翠也一定和我一樣。」 過去身為「暗殺傀儡」的她,是個自行切斷身上的操縱線,幾度逃離洗腦與牢獄,卻自願再度回到縹家的「人偶」。但她會這麼做,璃櫻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一定是因為在「外面」生活的二十年,讓珠翠發現什麼對自己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並自願選擇了它。 (之所以回到縹家……〕 不是身為一個人偶,而是身為一個人類的選擇。 璃櫻伸手壓住被風雪吹得鼓脹拍打的上衣,點了點頭。 「……走吧。我帶你們前往縹家珍藏祕籍的學術研究殿——隱者之塔。」 ……令人懷念的,久違的氣息,如海嘯般席捲而來。 過去感受到這股力量時,總會情不自禁將身子蜷縮起來,避之唯恐不及。 或許是因為一直受到囚禁的關係,似乎連敏感的神經都麻痺了。 黑暗之中,珠翠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是那位散發神聖光輝,充滿令人畏懼的威力及魔性之美的少女公主。 珠翠微笑了。同時,她心想這或許只是與平日無異的夢境或幻覺罷了。自己竟然能對「母親大人」微笑,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不過,就算是夢也無妨。如果現實中連一次面都見不到的話,在夢裡實現也好。她發出沙啞但堅定的聲音低喃: 「……終於見到您了,『母親大人』。」 瑠花用徹底冰冷的眼神睥睨著珠翠,從髮稍到睫毛一一凝視她的全身。 宛如是用眼神檢查著珠翠,不放過她身上任何一個變化。 「『母親大人』……抱歉,『母親大人』。我見到『外面』的世界之後,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重要東西……也擁有了許多想要守護的人事物……就算沒有……就算沒有任何人需要我……也沒關係,對我來說,能夠獲得無可取代,心愛的人事物,就已經足夠改變我了。」 瑠花依然面無表情,絲毫不為所動,但原本冷冽的空氣,似乎產生了一絲波波動,珠翠心想,唉,這果然是夢,「母親大人」會對自己說的話有所反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儘管如此,珠翠還是斷断續續地說下去: 「為了守護……些重要的事物……我回到了這裡。不會……再逃離第二次了……不要離開縹家……也不離開『母親大人』。絕對……絕對,不逃了。」 瞬間,從珠翠的眼中湧出溫熱的淚水。 在她心中,一直感到很後悔。 雖然那二十年過得非常幸福,可是偶爾,她會想起這座美麗的天空之宮。包圍在深幽靜寂之中的神聖森林。外圍是一年到頭都被白雪隔絕的蒼銀世界。還有那濃霧與布穀鳥的啼聲。廣大的湖泊,以及令人泫然欲泣的黃昏夕陽。 儘管生活在這裡的大多數時間,自己是一個什麼都不看,什麼都不思考,只將感情封印起來的「暗殺傀儡」,但這座隱宮的絕美景色卻仍依然美得深深烙印在心上。 跟隨邵可與夫人、北斗時,也曾旅行各地,但從沒有任何地方,能在珠翠心中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離開這裡,然後回來,珠翠才終於發現這一點。這二十年,真是繞了好長一圈。 不管在這裡受過什麼折磨,即使在這裡根本沒有快樂的回憶。 「這裡……是我,歸来之所。那時,逃離了 ,對不起……『母親大人』。我不會再逃了……無論今後將多麼痛苦,」 瑠花冷冽的眼神,依然睥睨著珠翠。 眼神之中有著不容動搖的絕對意志力。 ……這是當然的。瑠花是秉持絕大神力君臨縹家八十年的女皇,而珠翠只是個原本「無能」的 「暗殺傀儡」,離開縹家逃亡了二十年,留在這裡的時間還比在「外面」的時間少。即使如此…… 「我,要和妳……戰鬥到底,『母親大人』。為了改變。」 「說什麼蠹話呢。至少等妳能逃離這座時光之牢再說吧。」 不期然地,珠翠感到瑠花的笑聲不再那麼強勢。或許是錯覺吧。 「……那麼,妳在這『時光之牢』中,已經過了一千刻了。」 瑠花透明的指尖,托起珠翠小巧的下巴。 「要是辦得到,就試試看吧。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 接著,瑠花的朱唇無聲地接近珠翠,與她的嘴唇重叠。 「呼」,感觉到一陣甜美氣息吹來。 刹那之間,透過兩人的雙唇接觴,珠翠感到有什麼——如烈火般熾熱的團塊被吹入口中! 過喉嚨,塞迫地塞入腹部深處。 下個瞬間,珠翠就發出了慘叫,應該說,她以為自己發出了叫聲,事實是過度的痛苦讓她根本無法發出聲音。感覺就像有一團火球在體內橫衝直撞,灼燒著五臓六腑。那火球之灼熱,使得她覺得眼中滾出的淚水,也如高溫的熔岩一般燒痛臉頰。 在冷然一瞥珠翠這副模樣後,塯花就消失了身影。 「——!」 珠翠不成聲的吶喊,完全沒有人聽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