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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谈社] [联合翻译]花物语[西尾维新][第变话 骏河雨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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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30 13: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1-5-20 21:18 编辑

下载见此处:https://obsolete1.lightnovel.us/viewthread.php?tid=310876&extra=page%3D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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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物语

作者:西尾维新

插画:VOFAN

翻译:T-Mars(001-009,020-023)
        秒速(010-018,024-025)
        chaineryu(019)
        angel_kira(026-后记)

校对:T-Mars

轻之国度:https://obsolete1.lightnovel.u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译者,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  

「不为良药即为鸩毒,或止于一汪清水」
阿良良木历毕业之后,神原骏河升至了高中三年级。突然出现的「能够实现一切愿望的『恶魔大人』」的流言,传到了独自一人留在直江津高中的她的耳中……
<物语>,正缓缓地堕入深渊——
这才是现代的怪异!怪异!怪异!
为了了解你、解放你而写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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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30 13: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1-5-20 20:37 编辑

001

原本我是打算来谈一谈神原骏河是个笨蛋的话题,就是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愿意听。该怎么说好呢,毕竟硬要人听我讲这个话题肯定说不过去,话题本身也可有可无,甚至可说让别人倾听反而会产生内疚的心情,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依然是希望有人能够倾听。
自己也觉得这样没什么意义。
一点意义都没有。
说出来之后就会轻松许多,或者有人倾听之后就会轻松许多,她大概是不认同这种说法的,反正我也是持否定态度的,就算真的觉得变轻松了,那也一定是错觉。
这种错觉,才是人们所期望的,而且是从内心深处迫切期望的——「她」究竟会不会这样说呢,总觉得这一番话虽然很有说服力,但依然很难让人接受。
不对。
这大概只是因为,『这是她说的』所以才没办法接受,理由应该就是如此简单——并非是因为意见本身有怎样的问题,而是因为她这个人所以我才没办法接受。
真是过分的理由。
问题不在于说了些什么,而是在于谁说的,这种思想完全就是差别对待——可是,这种想法在我这个人类的大脑中早就根深蒂固了这一点,我也无法否认。
如果能不产生对他人的厌恶,那活着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如果能不产生对他人的憎恨,那活着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这我很明白。
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可如果真能做到这一点那也不用头疼了。
至今为止,我厌恶过许多人,也憎恨过许多人——实际上,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能够大言不惭的说出『我从没有厌恶过谁』这样的话来的人存在吗?
至少我——神原骏河所厌恶的人是很多的。
所以。
我也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自己的黑暗面,早已经看厌了。
厌到想死,厌到想杀。
……我很不擅长考虑问题,用比较直白的方式来形容就是个笨蛋,所以不太清楚别人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究竟是怎样做出妥协的呢?
总不见得,活在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非常自恋,觉得自己的人格是最棒的——无论是怎样的性格,怎样的人生,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总会对自己身上的某部分感到不满,对自己身上的某部分感到厌恶,最终陷入自我厌恶。
一点一滴的渐渐讨厌起自己。
可就算如此,还是要努力活过明天不是吗?
在这一点上要如何去妥协,要如何去理解——我希望有人愿意指导指导我。
我做不到这一点。
正因为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才向恶魔许愿。
将自己的黑暗面,如同身外之物一般的分离出去——可到头来,这不过是将自己转变成了恶魔而已。
当时,我发现了自己体内的恶魔,然后灌溉它,令它发芽——仅此而已。但正因为是仅此而已的事情,所以我才觉得大家也都或多或少的这么做过。
当然就算如此,我所背负的罪恶也不会减轻一丝一毫——更没有产生过想要逃避自己的罪恶这样的念头。
可我不禁会这么想。
大家又是如何呢?
……为了寻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打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讲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因为想要让对方开口的话,自己先开口才是正确的礼仪。
不对。
我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
将这种礼仪教导给我的——其实,是她。
所以接下来,我还要说说她的故事——我,和她的故事。
希望你能听我讲述。
最后,如果可能的话,在我讲完了自己的故事之后,如果你还能让我听听你的故事,那我会非常高兴。
我像个笨蛋一样活在世上。
那你又如何?

002

「不为良药即为鸩毒,或则止于一汪清水」
母亲曾对我这么说过。
我觉得她大概不算是个称职的母亲——至少她是个和世间一般性的『母亲』形象,相去甚远的人物。
在书本或者是电视上看到『母亲』的时候,作为知识学习到『母亲』这个概念的时候,那种感觉都已经超越了违和感,甚至可以说是令人不适了,她就是如此的不同。
不过,但凡是母亲就必须是圣母那样的人物,这种看法也只能说是将陈腐的偏见强加于人,就算是所谓的母性本能,也不过是后天教育的成果,这从理论上也是说得通的。
可就算如此,我依然觉得那个人很异样。
是个异样的母亲。
「骏河。你的人生,肯定比常人更麻烦。令人发倦,令人烦躁,但也无可奈何。这并不是因为你很优秀,而是因为你很弱小。你的这一生,都将在这份弱小的陪伴下度过——但愿,这份『麻烦』,能够成为你人生的意义」
像这样,说些让人似懂非懂一头雾水的话,算是她的乐趣——当然这里大概也有将我看做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而非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的缘故,可是不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小孩子来看待的母亲,也是够奇怪的了。
对于母亲而言,孩子无论多大,都永远是孩子。
可对于那个人而言,我似乎不过就是『站在那儿的一个小家伙』。
从朋友那里听说到他们母亲的事情之后,愈发加深了我对于自己的母亲不是个普通人的看法。
可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对我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理所当然。
尽管我始终觉得这种理所当然并不正常,可她依然将我抚养成人,这一点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我一直觉得父亲到底喜欢上了那个人的哪一点是个很不可思议的问题——不过这或许只能归咎于年幼的我天真的以为夫妇之间一定要相亲相爱,算是个可爱的误解。
如果真的要在这个问题上刨根究底,那就不该问父亲是怎么喜欢上那个人的,而是那个人为什么甚至不惜私奔也要和父亲结婚。
怎么看,都不觉得她像是那种会一时冲动的人。
据说曾经有过不少痛苦的回忆。
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
为了能够和神原家的长男在一起,经历了各种痛苦,受到了各种不合情理的偏见,遭遇了各种各样的挫折,最后不得不私奔——
迎来了逃亡一般的结局。
就算往好了说,也不能算是幸福的恋爱。
至少不曾受到别人的祝福。
简直是和幸福背道而驰的恋爱——单就这一点而言,倒是让人觉的确有我母亲的风范,可是,我和那个人之间的差距,大到让人难以接受的地步。
或许只是我想要那样。
希望如此。
虽然可能只是这样——可是,原本,实际上,不希望被一起相提并论的心情或许是母亲那边更为强烈。像我这种做事半途而废早早退场的人类——怎么会愿意和我混为一谈。
不过。
一起遭遇了交通事故,入了鬼籍的这对关系亲密的夫妇之间,就算是孩子也好独生女也好,都没有我插足的余地。
我这么认为。
以前都一直有这种想法,不过最近这想法越来越强烈。
父亲和那个人死了之后,我被祖父母收养了——外祖父母到底存在不存在,说实话我不知道。虽然这话听起来很奇怪,但在我眼中,那个人是『谁的孩子』这种可能性非常低——顺便一提,在祖父母心中,那个将自己重要的独子夺走之后共赴黄泉的女人,几乎可以看作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虽然总不至于在年幼的我面前对她恶言相向,可是这种仇恨的情绪,并不是那么容易隐藏的。
(译者注:伪物语中贝木明明说来这里看卧烟远江的,结果现在又成了神原家,而且还和卧烟远江有仇,我说西尾你下次先写个894页的设定集再来好吗……)
既然如此干脆说出来不就好了。
那样的话说不定还能全家和乐融融。
「身为我的女儿,从一开始你就已经被诅咒了。但这一点并不局限于你,从『身为人类』这一点开始,所有的婴儿就都被诅咒了。而且,难道不觉得恶心吗?人类居然能够生出人类。生命的诞生,是非常美丽神圣的东西,虽然这种言辞大言不惭的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非常流行,可你难道不认为这其实是神所赐予的罕见诅咒吗?这难道只是我的错觉吗?不不,我心中这种觉得你很可爱的心情,一定不是我自己的意志,而是神的意志」
按照她说过的这番话来看(好像是说过),至少那个人也以反语的方式,承认了觉得我很可爱的心情。
这么说来,父亲曾经说过「这个孩子是神的化身哦」。以『这个孩子』来称呼自己的妻子,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有些会心一笑的感觉,不过我无法认同这种观点。
无法囫囵吞枣的认同。
该怎么说才好,对了,如果要我来评价。
那个人,是个恶魔一般的存在。
「神和恶魔都是一样的啊——就算再怎么夸夸其谈废话连篇,人类也不过是他们的玩具罢了。别一天到晚让这种乱糟糟的念头占据了你的头脑——」
那个人如是道。
我的母亲。
神原远江——原名卧烟远江对我说道。
「——快点睁开眼睛,笨蛋女儿。今天开始就是让人兴奋期待的新学期了!」
「!」
惊醒。
被这样的大声训斥之后,我从睡梦中醒来——这当然是一场梦,可是脑海中充满了现实感的斥责还是让我醒了过来。
明明还是四月初,早上依然清冷,可我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呼哈,呼哈,呼哈」
最差的梦醒时分。
神原史上最差的梦醒时分。
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阿良良木前辈每天早上都是被两个可爱的妹妹叫醒的,虽然他常常对此抱怨,但无论是怎样的叫床方式,总不见得在熟睡的时候用凶器来袭击吧,肯定不会在这种恐怖的情绪中醒来。
啊啊,真的是好可怕。
……不过,虽然今天是因为做梦的缘故,但我也已经有很久不曾体验过『心情舒畅的梦醒时分』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看着自己的左手。
看着用绝缘胶带绑在房间支柱上的——自己的左手。
「……呼」
进行着用右手将胶带扯掉的日常工作的过程中,我也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悸动停止了。
因为将左手固定在无法移动的支柱上的缘故,睡觉的时候连翻身都做不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熟睡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可我如果不这么做,就不知道自己在睡着的时候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了。
睡着的时候,无意识的时候。无法保证——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就算用手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固定住,还是有可能在无意识之中做出用钥匙将锁打开的事情来,所以才用上了绝缘胶带。这样一来,就算是半夜时分像患了梦游病那样穿着睡衣出门,那么离开房间的时候胶带就会受到不可逆转的破损,所以就算没有办法组织梦游病本身,至少还能得知自己曾经外出的事实。
能够知道自己犯下了罪恶。
能够避免无知之罪。
尽管无缘熟睡——但比起无知,还是无缘更好些吧。
自从那一年的五月以来。
自从我在睡梦中以变身的状态无意识地袭击了阿良良木前辈以来——自从被恶魔附身以来,我一直都以这种愚蠢的方式束缚着自己。
也不知浪费了多少胶带。
不,这并不是浪费。
早上起床之后,每当看到手臂上层层裹裹的绷带外侧还包覆着的绝缘胶带,我都会悄悄地松一口气——太好了,今天晚上,我也没有向他人实施暴力。
所以这并不是浪费。
「哈哈——了解到自己无意识之中产生的破坏冲动之后还真是辛苦呢,骏河。无知明明就不是罪恶而是救赎。浑然不知人类的本性和猴子之类的野兽是一样的,大多数人都在这样的状况下度过了一生,你的人生还真是一场灾难呢。不,应该说是一种折磨才对。不过我并不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才把『猿之手』留给了你。那是为了什么?别问这种蠢问题啊。提问是败犬组才会做的事情」
总觉得有这样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中。
我无视了这种声音,开始换衣。
这个季节对于裸睡来说还是太冷了一些。
尽管醒来时大汗淋漓但还是不住地打颤。
总之先将由于绝缘胶带的粘性而变得皱巴巴的绷带换掉,我的早晨便就此开始——虽说算不上裸体围裙,可裸体胶带似乎也时髦的。
会这么想的,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吗?

003

「早上好」
来到客厅之后,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我的家务能力无限接近于零,做饭也好打扫也好都具有毁灭性的破坏力,连一株小花都照看不好,但这都是因为身为监护人的爷爷和奶奶太认真了,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的缘故。
在各种意义上,或者可以说是所有意义上都没能受到双亲照顾的我,从爷爷和奶奶那里得到了这一份补偿。
不过,只有早饭在那里,奶奶已经去洗衣了,而爷爷已经开始打理院子。一般来说,大家都认为早饭一定要一家人一起吃才是理想的家庭关系,不过这种看法也不是随便哪家都能适用的。
老人的早晨开始得很早——并不是这个原因。
倒不如说我起得更早,因为我每天早上都会在吃早饭之前进行2*10公里的慢跑。
今天也一如往常的,跑了两个来回。
然后就在我充满节奏感心情愉快的奔跑的过程中,爷爷和奶奶已经吃过了早饭。我也想着是不是能把速度再提高些,然后能和爷爷奶奶同席就餐,为此每天早上都进行这不懈的努力,不过似乎不把速度提升一倍的话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这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不过不在一起吃饭就不算是一家人的说法也太独断了——你看,那个叫做羽川的孩子,不就完全相反么,明明是一起吃的早饭,但心完全不在一起不是吗?那种样子就叫做貌合神离吧?没错,我不也一直都和你一起吃饭吗,那你有没有觉得我和你是一家人呢?我虽然是你的母亲,但到底是不是你的家人呢?」
这样的声音从大脑的一角传来,我吃完了早餐。因为慢跑而消耗的卡路里补充完毕,多谢招待。
话说回来,今天的幻听还真是严重。
难道说是某种灾难的先兆?
还说是有什么尚未解决的难题?
……还是说单纯只是因为今天即将开始新生活,所以我的精神状态出现了少许的偏差。
还真是。
我独自一个人就不行。
独自一人完全不行。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手伸向已经被爷爷和奶奶读过而略略发皱的报纸,摊在桌上。
然后睁大眼睛,一丝不苟地检视起每一份报道——快速浏览昨天在这个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是地方性的报纸,所以这个小镇附近的新闻特别详细——而这部分才是我注意的对象。
刺杀事件,暴力事件。
发生的时间,发生的场所。
一一确认这些内容。
然后在大脑中回顾我自己昨天的日程表,看是否有哪一桩事件可能是我做的。
「……呼」
报纸阅毕之后,我松了一口气。
没关系。
看样子,昨天我也没有犯下罪恶。

004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我发现指甲长了。倒也不是让人无法忽视的长度,但是注意到了之后还是忍不住想要去剪掉。
「指甲钳……」
嘴里嘟囔着,环视着四周。
应该就在附近。指甲钳就静静地躺在在这个房间的某处,而且不止一个,两个三个。
骏河,把用过的指甲钳放回原来的地方去——奶奶常常会这么跟我说,其实是对我发火,所以肯定是在这个房间里,可如果真要把这个指甲钳挖掘出来,那就需要相当程度的挖掘作业。我的房间真的只是『稍微』有些杂乱,所以想要找东西还是很麻烦的——阿良良木前辈曾经用『地层下陷』来形容这种惨状,倒是颇有些栩栩如生的样子。应该好好学学他在表达上的造诣。
嗯。
如果现在去找指甲钳的话,必然会迟到。
顺便一提,阿良良木前辈将在我的房间里寻找东西的行为,比喻成『寻宝』,这种形容也同样很生动,的确,在『即将塌方的山』里寻找指甲钳,怎么看都不会有结果。
无异于海里捞针。
如果跟奶奶说一声,那她应该会借我一把新的指甲钳,但一想到那之后一定会唠叨个不停,就不禁产生了打退堂鼓的想法……
我不喜欢惹别人生气。
哎。
为什么指甲会不停生长呢。
「讨厌指甲生长的人类不适合活在世界上。因为这家伙讨厌成长」
小时候,我的母亲在替我剪脚趾甲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似乎是对我说的,又似乎是自言自语,不过现在这样回想起来,果然还是对我说的。
因为视线投向了别处,所以话语也不是说给我听的,这样的命题不成立——当然逆命题也是一样。
我所注视着的人。
并不一定也注视着我。
于是,究竟是做好了会被念叨一番的觉悟之后去奶奶的房间还是在上学的路上顺路在便利店买一把新的,正当我在这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不决之时,突然出现了第三个选项。
说是说突然,其实更正确的说法是,当我将昨天刚从洗衣房拿回来的制服自衣架上取下,发觉上面挂着标签,想要用剪刀将标签剪下的时候。
嗯。
只要胆子大一点,也不是不能用剪刀来剪指甲。
我注意到了这一点。
真是精彩的随机应变,往往就是从注意到这些细节的地方开始,人类才能完成新的进化。没错,就好像牛奶瓶的盖子那样。
(译者注:咱们现在用的锯齿瓶盖的发明者是威廉·潘特,在19世纪末,他努力研究要怎样做出不让二氧化碳跑掉的盖子,结果就想出在瓶盖上加21个锯齿的方法。后虽然各种生产厂家都尝试增减锯齿的数量,但始终没有比21个锯齿更好的选择)
不过时至今日,还有没有牛奶瓶盖这种东西啊。
总之我在用某种东西替换其他东西这方面,倒是意外的有才能。
不知道这到底该算是善于随机应变还是头脑灵活。
以前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
购买了某个电子制品之后,为了便于搬运,便用胶带把制品包扎起来。
那时候我身边没带剪刀。
因为没有剪刀,所以也很难把胶带剪断。
如果要说神原骏河在那时闪现出怎样的灵感——
「用手表来切吧」
就是这样的主意。
以杠杆原理利用手表皮带扣的锋利的话,胶带之类的东西完全不在话下,真是英明的想法。
不,既然是利用了锋利,那就不该称之为英明,而是锐利的想法才对吧。
是不是这样呢?
嗯。
当然,所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崭新的想法并不一定总是能够获得满意的结果,所以最后坏掉的并不是胶带而是皮带扣。
胶带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坚韧呢。
这样就明白胶带的捆束到底有多么牢固了,喂这根本一点都不好啊!(顺势吐槽)
哎?
我明明是想谈谈自己非常善于随机应变这一话题的……怎么变成失败的话题了。
等等,还有其他的例子……
……嗯。
看样子用剪刀来代替指甲钳的念头,还是先放一放吧……?
不过毕竟是新学期,总还是希望能够以焕然一新的心情爽快地去上学,所以发现了这种方法的自己还是应当表扬一下的。
但是这种心情只持续到我用裹着绷带的左手将右手的指甲剪掉为止。
我是个左撇子,所以我用的是左撇子型的剪刀,反过来之后,右手就很难操作了。
所以左手的指甲剪不了。
剪不了松开了绷带之后露出来的猿之左手的指甲。
「……失策」
这随机应变完全不行。
哪里擅长了,说是异常还差不多(这一点都不好笑)。
算了。
反正左手也是要用绷带裹着的。
总算是将长长了的指甲修剪了一半,心情算是舒畅了不少(虽然没到一半的地步)。从堆积如山的杂物中找出了镜子之后,顺带着将跑了二十公里,洗了个澡用吹风机吹干之后依然理不顺的顽固部分给剪了。
咔嚓一刀。
不知怎的头发已经很长了。
也有过不用这种一点点修剪的方式,干脆就一刀两断的想法,不过最后还是没能下这种决心。
这大概是我的优柔寡断之处吧。
虽然这样会背叛大家对我的期待,但这才是真实的我。
优柔寡断。
总是将决断的时刻不断向后推迟,优柔寡断。
不不,和温柔完全无缘的我,实在是不适合优柔寡断这个成语——那还是普通点,用贪婪来形容吧。
Greed。
想要获得一切,之后失去了一切。
深爱着战场原前辈,greed的愿望。
最开始拥有一切,最后两手空空。
这就是我,神原骏河的人生。
实际上,就连指甲钳都失去了——不过,如果让战场原前辈和阿良良木前辈得知我把自己房间凌乱的模样和这种宿命论一般的人生观联系在一起的话,他们大概都会生气的吧。
我很讨厌惹别人发火。
真的是很讨厌。
想到这里,我突然发现。
那两位亲爱的前辈已经不会再对我发火了——因为,他们已经不在了。
因为他们已经消失了。
虽然现在依然觉得他们似乎就在身边,但那只是错觉。
我因为自己的这份留恋哑然失笑,之后换上制服,上学去了。
向着已经没有了阿良良木历和战场原黑仪的,私立直江津高中走去。
 楼主| 发表于 2011-4-30 13:4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1-5-20 20:38 编辑

005

刚才的那种形容方式让人觉得那两位似乎已经死了似的,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们只是非常普通的高中毕业了罢了。
他们毕业了之后,我成为了高三学生。
仅此而已。
就只是这样。
以阿良良木前辈的成绩而言,留级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结果,老师网开一面,在出席天数上放了他一马。
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是违反了正当程序的违法行为,不过看着他在教师办公室里下跪的样子,就连那位正大光明的羽川前辈,也说不出话来了。
说起来包括火焰姐妹在内,阿良良木兄妹还真是喜欢下跪。据说先生们看到阿良良木前辈那优美的跪姿之后全都屏息凝视,不过这是从羽川前辈那里听说的传言,不可全信。
我对于自己在这方面的倾向性之强还是有自知的,不过羽川前辈也不成多让,她在转述阿良良木前辈的言行的时候,总是会进行各种美化添油加醋,所以最多只能信一半,不然就会被骗。
当然,羽川前辈肯定是也不想被我这么说的……还有,这位羽川前辈和战场原前辈自然都是平安顺利的毕业了(还举办了一场小小的类似告别会形式的聚会,我也被邀请参加了,上个月刚发生的事),现在的我,等于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被留在了私立直江津高中里。
不过,同学年或者是下级生之中也有很多朋友,可是在『怪异』相关的问题上能够相互理解——换言之可以称之为是『共犯』的人——却一下子走了三个,多少感到些和悲伤不同的困惑感。
一言以蔽之,没劲。
乏味。
超出预想的『原来是这么回事』的感觉——即没有戏剧性也没有冲击性,『就是这么回事』的分别。左手的问题,原本是一直都会陪伴着我的秘密,但是一个人背负这个秘密实在是太沉重了,这也是事实。
阿良良木前辈和战场原前辈,还有羽川前辈,了解了我左手的情况,了解了我做过些什么,即便如此他们依然陪伴在我的身边,仅此一点就让我觉得安心了许多——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是这样。
「成长总是伴随着变化。『一成不变的日常』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啊,骏河。就算存在,那也不是日常,而是地狱」
这也是那个人的台词。
这种台词怎么看也不像是应该对接下来即将茁壮成长的小孩子说的,但是那个人并没有把我看成是一个小孩子,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
这么说来,那座充满了回忆的补习学校废墟也烧毁很久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觉得烧毁后的景色比仍然是废墟时的景色更加熟悉了。
充满了回忆的野火燎原。
这应该也算是变化,同时也是日常的一种吧。
总而言之,今天。
四月九日。
我——神原骏河即将成为三年级学生。
独自一人成为三年生。
和中学的时候一样——不过那个时候的我,有着『追赶着已经毕业了的战场原前辈,考上直江津高中』这种明确的念头,但今时今日的我,却没有这样的目标。
没有目标,也没有目的。
所以目光也无法继续追随远在前方的未来的战场原前辈。
独自一人——上学。
「啊,骏河前辈,早」
……就在我沉浸于自我陶醉的感慨之中,一路小跑向着学校前进的时候,一辆自行车来到了我的身边。
对了。
虽然我刚说了自己是独自一人——但真要说起来,还有这孩子在。
这到底是怎么了,仿佛脑子里少了一根弦。
完全忘记了。
为什么。
「早上好,扇君」
我没有减慢奔跑的速度,朝着身边的一年生——不,从今天开始就二年级了,总之就是骑着自行车上学的少年,道了早安。
因为骑着自行车的缘故,能够毫不费力的跟着我的速度伴行——不过,要是我认真起来全力奔跑的话,甩开这种女式自行车的自信还是有的。
可我已经是三年生了,作为学校里最年长的学生已经到了不得不注意形象的年纪了,所以不会全力奔跑着去上学。
而且我本来就不是会对相熟的后辈冷淡的人。
「骏河前辈真快呢」
「没有这回事。大概勉强能踩着预备铃进校」
(译者注:日语中快和早的发音相同)
「不对不对不对。我是在说前辈的速度很快」
「啊啊」
我点了点头,看着身边的少年。
去年年底的时候……具体的月份已经既不清了,转校来到直江津高中的学生,其名为忍野扇。
忍野。
据说和那位忍野先生有某种亲戚关系,这种说法的真伪难以辨明——以阿良良木前辈的为人自然是毫不质疑的全盘接受了,不过羽川前辈倒是露骨的表达了怀疑。
那两个人的观点居然有如此大的分歧,这真的是很罕见——不过,要说扇君的存在给人以一种不可信任的感觉,倒也没什么问题就是了。
……扇君?
君?
「哎?扇……君。我记得你应该是女生才对的啊?」
「?骏河前辈你在说什么呢。我从以前就一直都是男生啊。从发出第一声啼哭,哇哇落地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男生,从来没有改变过哦」
「是……这样吗?」
「嗯,也不是现在正以难以阻挡的势头风靡世界的伪娘哦」
「不不,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也只是在一小部分人群里风靡吧。
不过,把自己了解的那部分当成是世界的全部是人类的本性。就算因特网之类的东西令世界变得广阔起来,但那其实只是在深度上有了延伸,而非在广度上。如果忘记了这一点可是会吃苦头的。
……吃苦头的。
说起来我成了让人头疼的人呢。
怎么会这样呢。
一想到接下来我也会在不断反省的过程中活下去,不禁觉得难以忍受。
「嗯……原来如此,确实,扇君的确是男生呢。抱歉抱歉,看样子是我搞错了」
「啊哈哈,偶尔犯个错有什么关系。如果连犯一次错都不能允许,这样的人生也太不讲理了」
「犯错,吗」
过错。
我用力地摆臂,大步流星的向前奔跑,看着缠绕在左手上的绷带前后摇摆,不自觉地重复道。
「人生是由一个又一个的过错连接起来的呢」
「哦,真想不到新学期第一天的骏河前辈居然会说出这么消极的话来呢」
扇君骑着自行车的同时转过了头。
这样很危险。
突然,扇君加快了踩脚踏板的速度,到了我的前头去,然后走了一个回形针型的U字形,在我的正前方和我四目相对。
这种状况下道路变得无法通行了,可是扇君倒踩脚踏板,就那样开始倒行,我面前的道路又变得畅通起来。
……不对,等等。
我虽然从来没有骑过所以不太清楚,可是自行车在构造上应该不是那种倒踩脚踏板就能够倒行的东西啊?
又不是赛格威电动车。
就算是对自行车情有独钟的阿良良木前辈(破坏了他爱车的人就是我),似乎也没做出过这种古怪的骑行方式……
「这一点都不像是直江津高中的明星,将弱小的篮球部带领至全国区的核心,神原骏河前辈的风格。你应该是说『人生是由一个又一个的成功连接起来的呢』这样才对」
「这种发言也太傲慢了。谁会这么说啊。你把他叫到我面前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到哪儿去叫呢。这可不是别人,恰恰是你啊」
「不对」
「明明是事实嘛」
「是过去的事实」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陈年旧账了。
去年——不对,是前年的光荣事迹,已经没有人会记得了吧。受伤之后引退的选手的名字,只能迎来被遗忘的命运。
和我同学年的学生,也在昨天正式引退了。
世代交替,然后被遗忘。
「过去呢。过去吗。像我这样憧憬着明星一般的骏河前辈才进入了直江津高中的学生,听到前辈这样的说辞,真的是很失落呢」
「别吹牛了。真亏你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谎言。你不是回家部的吗」
「是啊,不过我是回家部的头牌呢」
「这是怎么评出等级的啊?」
「三天里面有一天是早退的」
「这倒还真是头牌」
跟他说话真是累。
步调都给打乱了……这么说来,阿良良木前辈似乎也常常这么评价我。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给阿良良木前辈添了不少麻烦,不过事到如今反省也没什么意义了。站在相同的立场之后,才第一次了解到前辈的,心情。
之后发一封道歉的邮件给他吧。
发邮件的方法,前一阵子已经学会了。
我也是会学习的。
如果有人以为笨蛋就不会学习的话,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扇君和我的类型应该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首先,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和学年不同,而且又不从属于运动社团的这个少年搭起话来的——不知不觉之中,这孩子如同理所当然般出现在我的身边。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身处阿良良木前辈、战场原前辈和羽川前辈三人团体的附近。
仿佛自然而然的。
但正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不自然。
……不过,当阿良良木前辈、战场原前辈和羽川前辈都不在了之后,就只剩下我和这孩子两个人了。
稍微有些痛苦呢。
说不定比独自一人更加痛苦。
「?怎么了吗?骏河前辈」
「不,没什么……」
再怎么样,也没法当着本人的面说出『和你一起的学生生活很痛苦啊』这种话来。
「这么说来,过错这个词里面,有着『过去』的『过』字呢。这难道是暗示着,过去的一切都必须是错的?」
「…………」
虽说我很想指出必须这个词用在这里是有问题的,但还是算了。我可不想被人当成喜欢抓后辈话语中小辫子的人。
只是,在询问词语含义的会话当中已经包含了错误这一点,应该算是滑稽的自相矛盾了吧。
「再仔细想想,未来这个词也一样,在词首用了表示否定的『未』字,也就是说『从未来到』。所以人生这种东西,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全都是消极的东西呢」
扇君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着倒踩脚踏板的动作——不停倒行。又不像摩托车那样装着后视镜,这样真的很危险。
看着就很危险。
虽说不可能,但我还是产生了只要我一直奔跑下去他也会同样一直保持着倒行方式的不安,于是我慢慢地停下了脚步。
「哦,怎么了,骏河前辈。跑太快结果肚子痛了吗?」
果然如我所料,扇君也按下了刹车——不过不是以手握刹车的形式,而是用鞋底摩擦地面的形式停了下来。
他的种种举动,全都很危险啊。
让人捏把汗。
「不过就是跑了几公里,我的内脏还没脆弱到这样就会抱怨的程度」
我否定了扇君的疑问,然后开始快步行走。看样子(虽然其机制原理目前尚不明朗)以慢速倒行是不可能的,他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将自行车掉了个头,以普通的方式,在我的身边重新开始伴行。
还真是个直率到执拗的孩子。
仿佛是闹性子般的一直线。
以现在的后辈而言,算是出乎意料好相处的类型——作为初高中都参加了运动社团的立场,可以做出这种评价。
「以走路的速度不会迟到吗?」
「只要在最后的坡道上冲刺就没问题了」
「呜哇。请您还是饶了我吧,那样子的话就变成我一个人迟到了。我对于爬坡可是很头疼的」
「那你先走不就好了」
「怎么能这么说,不过就是迟到而已,怎么可能让我放弃和全校师生都憧憬的骏河前辈一起上学的这种荣誉呢」
「我可不觉得你有必要这样奉承我……我不是什么明星」
「怎么不是。不不,应该说是巨星才对吧」
「巨星……就算真是这样,那也是过去式了」
「这个,的确如您所言,曾经的那种领袖气质已经消失了……可就算如此,时至今日,还是有一部分狂热的粉丝在不断应援着骏河前辈哦」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倒是很感谢……可已经放弃了篮球的我,有什么值得去应援的呢」
另外狂热这个词,多少有些恐怖的感觉。
回忆起自己曾害怕的那个年代。
热情到发狂的那个年代。
「明星只要活着就还是明星哦。存在本身才是重要的。存在着,散发着光芒」
「所以就说我已经没有光芒了。早就黯淡了」
「话题又转回来了呢——就算现在的您确实没有全国性的知名度,但是骏河前辈依然是本地天才啊」
「我可不记得自己曾经是地方明星……扇君,你应该有话要说吧?不然的话,你怎么会跟我打招呼呢」
「哎」
扇君瞪大了眼睛。
这孩子果然有种喜欢过分夸张的倾向。
给人一种刻意活着的感觉。
简而言之,就是扮演着某种『角色』——这一点让我觉得很烦躁。
仿佛一点点看到了自己身上讨厌的那部分。
缓慢的。
但又确实的。
「这话真是太冷淡了,骏河前辈。我都快被冻伤了。没有理由的话,我就不能和您说话了吗?」
「嗯,如果非要选一边的话,还是出于某种理由才来和我说话更讨厌吧」
「哈哈哈,这样就暖和多了」
扇君一边笑着,一边进入正题。
经过了完全不着边际的前言,进入正题的时候总是出其不意的异常,这是扇君特有的对话技巧,在这一点上,倒确实是会让人联想起那位夏威夷衫的大叔。
「骏河前辈。你听说过『恶魔大人』的传闻吗?」
恶魔大人?

006

因为不想新学期的第一天就迟到——虽然我在出席日数上并没有什么困扰和不安,可我的心灵还没冷淡到看到了阿良良木前辈最后时分那种凄惨都不足以形容的终末之后都不受打动的地步——所以尽管扇君还有话要说,但我还是在最后的坡道上全力冲刺,最终在预备铃的欢迎下安全上垒。
扇君说自己不善于爬坡似乎是真的,结果他被我抛下了。不过问题应该不在于擅长不擅长的,本来女式自行车的重量就不适合爬坡吧。
我开始还以为在爬坡方面也接受了倒行的那种改造,结果那位工程师似乎没有照顾到这部分的样子。
冲刺的过程中听到身后传来的呜咽声,我也多少有些心痛,不过从一开始就没有『一起前进吧!』这样的约定。
而且毕竟是他,总觉得是不会迟到的,就算真的是迟到了,以他的对话技巧,也能蒙混过老师的。
所以我切换了自己的状态。
切换的速度很快是我的优点。
大概,因为我是个笨蛋的缘故吧。
在跑去校舍之前,我首先去了一次体育馆,确认分班的情况。和谁分到了同一个班级里,又和谁分到了不同的班级里。嗯嗯。从这个观点出发,基本上可以算是令人满意的分班表。
这么说来,我是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但分班表是老师们谈话了之后决定下来的东西吗?某人和某人不能分在同一个班级里,这个小团体还是放在同一个班级里比较好之类的。
简直就是矢切之渡。
(译者注:江户时代初期于江户川上设立的渡口,共有15处,想象一下两岸渡口不同的组合方式。)
不过这种分割作业感觉挺有意思的呢。
要不和新班级里的新朋友们一起玩玩「自己心目中的最佳分班」这种游戏吧,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着新教室走去。
三年级的教室。
意想不到,虽说这样给人以刻意夸张,故意以戏剧化的方式来烘托气氛的感觉,不过这里是去年阿良良木前辈,战场原前辈和羽川前辈使用的教室。
要说想法,当然不是没有。
也就是有。
教室之中还很空闲,看样子大家依然在体育馆那边一喜一忧。或许是还没能适应新的班级,新的同班同学。
究竟哪一张才是前辈用过的桌子呢,一边在内心怀疑着究竟是否能够区别出来,一边在教室内漫无目的的踱步。突然找到了一张散发着强烈个性的桌子。
该怎么说呢。
其实是用美工刀深深地在桌面上刻下了『阿良良木历』这几个字的桌子——喂喂。
阿良良木前辈原来是有着如此强烈的自我主张的人吗,我不禁大吃一惊,可仔细想想,那个人根本不会带美工刀来学校才对。
也就是说这是战场原前辈的桌子。
非常容易就能够想象出在上课时无所事事的战场原前辈用美工刀在桌子上刻下恋人名字的姿态,我不禁苦笑。
苦笑——嘛,实际上根本连微笑的部分都没有就是了。
发现了这种雕刻时的阿良良木前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这一点我就完全想象不到了,接着不自觉地在这张桌子前坐下。
初次的教室,初次的班级,或许应该按照学号来排座才对,不过这种东西都是先下手为强,先到先得。
现在,第一个坐在这里的我定下的规矩便是,『喜欢坐哪儿就坐哪儿』。
过去我所憧憬的那个人曾坐在这里思念着她的恋人,而我现在也坐在这里,这让我觉得接下来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充满了光明,也同样给了我恋恋不舍的感觉。
「小河,早啊,到了三年级之后终于同班了呢!」
就在我沉浸于难以言喻的感慨之中时,日伞已经来到了教室,坐在我的前面。
篮球部同期。
去年是副队长,在我引退之后便接手了队长的位置——虽然她一直坚称自己终究只是队长代理罢了,可到最后我也没有回到篮球部去,结果就在前段日子,她也引退了。
所有人都认同她是个体育系的女孩子,不过可喜的是,她和身边的其他人一样,同样加入到升学高中的应考生行列中来了。
我?
我当然是应考生了。
如果没有左手的问题,那么凭借我篮球部时代的成绩,作为特优生被体育大学破格录取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在我自己宣称手臂已经受伤了的现在,就算是被球探发觉了,也不得不拒绝。当然也有对于身体生锈的担忧,不过一想到接下来的学生生涯,才更忧郁。
我不擅长学习。
因为是个笨蛋。
而且进入这所学校,也是因为有着想要追随战场原前辈这种超越了一切的强烈动机才做到的。
「嗯,对啊」
我如此回应道。
和日伞之间因为是篮球部同期的缘故,所以精神上的联系颇为强烈,不过分到同一个班级里这还是头一回。
两个人都从篮球部引退之后,才终于分到了同一个班级,这感觉还真有些讽刺。
不不,也不算是讽刺吧?
应该是常有的情况吧?
而且就算是同学年,大部分的学生都是在不曾同班的情况下就毕业了,没必要在这种地方硬是装出一副刷时髦值的样子来说话吧。
「自从小学的时候开始,每年换班的这个时期总是让人很郁闷呢,不过能和小河在一个班里,我可松了口气啊」
「很郁闷?为什么?」
「哎呀,我这个人很怕生的啦」
「这样啊」
「最害怕『和自己喜欢的人组成一组』这句话了」
「为什么?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组成一组不是让人高兴的事情吗?」
再说比我更正宗的体育系的日伞居然很怕生,这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不过自己的认识往往和现实之间有很大差距。
我所认识的自己,大概,和周围的人眼中的我有所不同,与之相对,很难说究竟哪一边才是正确的。
所谓正确性会随着视角而改变。
经过去年的种种,我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
「不过,真正感到郁闷的,应该是换班之后一个月左右的时候吧」
「?为什么?」
「因为会陷入看到原本和自己关系很好的朋友,在别的班级里又有了新的关系很好的朋友的窘境」
「窘境……」
「自己的朋友,有了新的朋友,总觉得有些不爽呢。朋友的朋友,是敌人——」
说完,日伞倦怠地垂下了肩膀。
能够毫不在意的说出这种就算心里想着也不能说出口的台词,她果然还是体育系的,怎么可能会怕生呢,虽然我这样觉得,但刚才那句话才是不加掩饰的真心。
最初。
看到阿良良木前辈和战场原前辈建立了关系之后的那个我——大概也是一样的感觉。所以听到她的这番话,我很能理解。
……不过,感性这种东西偶尔是会脱控的。
不对,应该说感性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没法控制的。
「日伞也去交新朋友不就好了」
「当然有这么做啊」
可是啊,她说道。
「一想到接下来的人生,会不断重复着类似换班级,换座位这样的情形,明明就没有吵架,却还是和许多人,和要好的朋友,和喜欢的人,和深爱的人渐渐疏远,那就已经不是郁闷可以形容,几乎都快变成黑色的心情了啊」
「嗯,这倒是没错」
我也同意日伞的观点。
这番话很有说服力。
「人生中,常常会有换班级或者换座位的情形呢」
虽说原本和阿良良木前辈还有战场原前辈的关系之亲昵让人觉得仿佛会持续到永远,可是哪里用得着永远,只不过是毕业了之后,这种关系便不复存在。
他们必须要在新的地方,建立新的人际关系——至少,比依然留在高中,留在原地的我,要迫切的多。
……在这种切换方面,阿良良木前辈明明就笨拙到不行。
现在还以非常夸张的频度给我发送邮件。
而且一大半都是低级笑话。
虽然我觉得主要原因在我这里,但是那个人似乎对我有颇为大胆的误解。
那之后,新的同班同学三三五五的来到教室里,最后在快要迟到的时候,新的班主任也来到了教室,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所谓应考生的心得。
将人生的这一年完全奉献出来好好学习。
应该是打算搞笑的,老师半开玩笑的这一句话,让我不由得回忆起母亲。
「一起回去吧,小河」
突然,日伞和她刚刚交上的新朋友们(绝对不是什么怕生的性格)前来邀请我一起回家,我婉言谢绝。
因为有个我不得不去的地方,但是又不能说出口,「我要去买参考书」只能随意地编造了一个理由。
我是那种说谎也不会觉得内疚的人。
感觉不到什么罪恶感。
「什么?小河啊,你难道真的相信了老师刚才的那番话?那种当成耳旁风不就好了」
「不是这么回事啦。不过老实说,我还真的要把自己落下的哪些部分努力补上才行,要不然我的成绩是上不了大学的」
「啊,小河是笨蛋呢」
一清二楚的说出来了。
话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明明是秘密才对的啊!
顺便一提,日伞似乎是那种非常懂得要领的人,成绩算是相当不错。以前她就跟我说过打算去一所马马虎虎的大学。
马马虎虎的人生。
她的标语。
并没有将体育大学,或是大公司的附属学校作为目标,从这点来看,篮球对她而言,应该是『高中时代的回忆』。
不。
这种情况并不局限于她的身上。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高中时代,是可以创意回忆的最后时期了——换言之,不是一年,而是将三年都奉献出来。
选择不将这三年用在创造回忆而是用在自我探寻上的人是极少数——我原本是打算成为这极少数的一份子,结果未能如愿,而且不仅如此,再这样下去,只怕连正经的回忆都没能留下,三年就要过去了。
过去的两年里。
我到底都做些了什么。
然后,剩下的这一年里——我又打算做些什么。
「那,明天见」
「嗯——啊,对了,日伞」
我提问道。
以防万一,我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问道。
「你,听说过『恶魔大人』吗?」
「哈喵?」
从这种反应来看,果然她对此并不知情,就在我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的时候,从她的口中,
「为什么像小河这种乐观的孩子会听说过着这种传言?」
出现了这样的后续。

007

恶魔大人这样一个词的语感真是奇怪。
为什么会在恶魔这样一个应当被诅咒的词语后面加上『大人』这样的敬称呢——不过如果单纯只考虑恶魔是作为『神』的对立面的存在,那么既然神被称为大人,将恶魔也称为大人似乎也并不为过。
就算是恶魔,其立场位于人类的上方这点是确定无疑的,要说省略了敬称是一种失敬,倒也的确如此。
不过从我听说到的情报来看,其实并不是为了表达敬意而加上了『大人』这样的后缀,只是单纯的戏谑含义。
经常的,经常的。
可是,往往就是从这种小小的『玩笑』开始,最后却招来了可怕的结局,这我很清楚。
听上去似乎是在直江津高中的学生们之间流行的咒语之类的——因为曾经有过千石妹妹的那次事件,所以我对于咒语之类的词非常敏捷,不过按照扇君的说法来看,那或许只能算是过敏的反应。
也就是说,普普通通的流言。
据说有了困扰或者烦恼的话,只要去找『恶魔大人』咨询,就一定能够解决——正因为加上了绝对这样的定语,所以才更像是谎言。
可不管听上去有多么像是个谎言,就算是贝木泥舟那样的欺诈行为,就算没有千石妹妹那个事件,听说了『恶魔』这个词,加上『能够解决困扰』之后,我就不得不出动了。
因为,
按照这个说法,『恶魔大人』,很有可能就是我——
「当然就算说是『绝对』,也还是有若干附加条件的——如果是太过分的咨询,对方可是不会接受的」
扇君做了这样的说明。
语气上算是和一如往常的轻松,没错,仿佛是在不痛不痒的闲聊——不过实际上,这本来就是不痛不痒的闲聊。
对他而言。
就算扇君知道了我左手的情况,知道了我曾经做过什么。
对于他来说,那也不过就是不痛不痒的闲聊。
在他面前,一切都只是闲聊。
「至于说过分的基准,似乎是这样的『这件事拜托警察更好』」
这算是什么。
还真是生动具体。
至少不像是恶魔会在『实现愿望』时提出的条件——虽说是自作自受,但我身体的一部分,灵魂的一部分都被夺走了。
「就是说啊。据说这位『恶魔大人』啊,非常的栩栩如生,简直就好像是人类一样」
「人类……?」
「据说看上去好像是个女高中生的样子」
「……?也就是说某处的女高中生伪装成『恶魔大人』的样子,接受直江津高中学生们的咨询请求么?」
女高中生。
那就越来越——像是我。
「这样说也没错呢——只不过,究竟是不是伪装这点很难说哦」
说不定,其实是真的呢。
扇君的话语里隐藏着这样的含义。
「……?实际存在的人类,是这样吗?」
「实际存在的人类,未必就不是恶魔哦。因为——『绝对』能够解决困扰啊。如果只是个待人亲切的人,可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
可能的话,我本来是想从扇君那里问出更加详细的情况来的,可是在和他对话的时候总是不希望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来,于是便「这样啊」假装成兴趣索然的样子对付过去。
如果说这是为了我身为前辈的面子,那未免气量也太小了,可是扇君的身上总散发着很难深入交谈的气息。
仿佛提问就显得很不知趣。
如果是阿良良木前辈,那肯定会对这样的气息视而不见,毫不犹豫的深追下去,不过我果然还是做不到像他那样,于是只能郁郁寡欢。
实际上,无论日伞是否了解这方面的情况,我都打算以个人名义出动,不过既然连她都听说过了,那也就是说扇君没有耍我(虽然这么说很有可能被套上个诽谤的罪名,但是他有过信口雌黄的前科)。
按照日伞的说法,似乎不太像是扇君所说的那种积极的流言——应该说给人一种负面的印象才对。
既然她说像我这种积极的人不该听说过这种流言——那就是说消极的人就会听说过了。
没错。
如同过去的我那样——消极。
……当然满脑子全都是积极想法的人是不存在的,同样满脑子都是消极想法的人也是不存在的。无论是谁,都会时而积极,时而消极,当然要确认了上下左右的情况才能好好活下去。
没错。自己的风格或者是个性之类的,只是幻想。
如果不理解这一点,那就会吃苦头——就好像我单方面的将自己的幻想,自己的理想强加在战场原前辈身上,最后却恼羞成怒自爆了那样。
另一点相当重要的是——那个时候也和『恶魔』有关。只不过那个恶魔是个爱哭鬼,相当低级,至少绝对不是会让人用上『大人』这种后缀的高级怪异。
很明显日伞不太愿意谈论这个话题——和扇君不同,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不需要有太多顾虑,所以就算刨根问底也没关系,不过TPO的问题还是要考虑的。(译者注:Time,Place,Occasion,时间场所和状况)在新班级的新朋友面前,要求对方把自己对于恶魔的了解全都展示出来这也太残酷了,「没什么,刚才从阿良良木前辈那里收到了这样的邮件」我用这样的方式敷衍了过去。
「阿良良木前辈!?」「哎,刚才神原说了阿良良木前辈是吧!?」「阿良良木前辈是说那个阿良良木前辈吗?」「那个传说中的!?」「传说的阿良良木前辈!?」「传说中的阿良良木前辈发来了传说中的邮件!?」「哎,怎么了怎么了,神原和那个阿良良木前辈是邮友的关系吗!?」「真的假的!?」「现在那个人在做些什么呢?」
原本在远处的别的小团体的女生也都凑了上来,场面一片混乱。这哪里算是敷衍,根本就让问题扩大化了……
恩。
看样子阿良良木前辈的名字,到哪里都通用。
那个人才是明星,而且是巨星。
于是我把从日伞那里询问情报的计划推到了之后,今天放学之后先去调查有关『恶魔大人』的情报。
以新学期的第一天而言,大概算是应考生失格,不过我已经成长成了追随着前辈背影的后辈。
就算无法做到像他那样。

008

「『恶魔大人』的流言的话我也知道的哦。耶——估摸月火酱也差不多要出动了,我正悄悄打算进入空转的待机时间呢。燃烧的正义可不会对地球温柔哈!」
手机上的聊天。
火怜用开朗的语气说道,话说,我就不知道火怜有什么时候是不开朗的。
不过,原来如此。
果然这个流言并不局限于直江津高中的学生之间。
「那,骏河前辈。『恶魔大人』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对了,火怜酱。有件事想要问问你,要怎样才能和那个『恶魔大人』见面呢?」
「这个嘛——」
用如此直接的询问方式,有可能让对方感到警戒然后导致对话无法继续,不过她就好像个无垢的孩子那样,完全不知道什么是怀疑,
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情报都说了出来。
这已经不是口风松紧的问题了。
询问他一个问题,结果却供出了未曾询问的额外情报,嗯,不能和这孩子共享秘密,当然我的这个念头要小心保密。
「对了,知道了之后又打算干吗呢?啊,骏河前辈,难道说有什么想要向『恶魔大人』咨询的事情吗?」
「不不,怎么可能」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作为曾经向『恶魔』许愿的人,这样的问答多少有些不诚实。
不,不是多少有些。
而且彻底的不诚实。
利用了对自己抱有尊敬之心的年下女生,这让我内心的罪恶感如同水洼一般越积越深。
「嗯,那就好」
……轻轻松松的相信了我。
这种简直是放弃了怀疑的态度,令我的罪恶感减轻了不少,不过这种爽快的态度,应该是这个孩子在初中时代就成为了驰名小镇的人气明星的原因之一吧。
阿良良木家的DNA真是太棒了。
「嗯,谢谢。对了火怜。火焰姐妹打算什么时候出击呢?」
「嗯?不对不对,骏河前辈。火焰姐妹已经不再活动了哦」
如果她们跑去现场的话就麻烦了,不过火怜酱否定了我的担心。
「因为火焰姐妹已经在前几天解散了」
「……啊啊,是这样啊」
没错。
实际上阿良良木火怜和阿良良木月火姐妹所组成的火焰姐妹的正式名称是『栂之木二中的火焰姐妹』,在这个学年交替之际,姐姐火怜酱已经以直升的形式从私立栂之木第二中学升学入私立栂之木高中了,所以这个名字里面所包含的内在前提条件也崩坏了。
好像是在上个月的月底,发生了究竟是否举办一场盛大聚会的事件——我又想起那之后阿良良木前辈为了善后而不停奔走的样子。
直到最后的最后还给我添麻烦,虽然他有过这样的抱怨,但从他的脸上,能够看到他真的是为了这最后的最后而感到悲伤——这会不会只是我自己的感伤?
「嗯。所以现在只有月火酱一个人留在栂之木高中,以Moon Fire的名义活动着」
「Moon Fire……」
语感上有种说不出的累赘感。
就好像蹩脚的战队一样。
不过要是随意的把这句话说出口,而真有名为蹩脚的战队存在,那就头疼了,所以还是不说为妙。
「其实一点都没变,还是和之前一样两个人一起进行各种活动——就算是在现在这样的待机时间里空转,只要想到我们现在已经不是火焰姐妹了,就会突然找回自我。找回自我,明明就是我自己,还真是吓一跳呢」
火怜如是道。
一如往常的轻松语气,台词却发人深省。
「这就是所谓的成长了啊」
「我觉得这就是活着了啦」
一边回忆着和日伞之间的对话,一边做出了前辈模样的发言。
换班,换座位就是人生的全部。
然后——毕业就是结束。
「嗯,说的没错。人类不可能一直都不发生改变的呢。昨天量了一下之后,我的身高似乎又变高了呢」
「…………」
火怜的身高还在成长中吗。
现在就已经超过175公分了吧……
以篮球的观点来看,真是让人羡慕。
「不过等到月火妹妹也进入了高中之后,不就成了『栂之木高中的火焰姐妹』了吗?」
话虽如此,我也知道这不过是宽慰罢了。
实际上,我在就读清风中学的时候,和战场原前辈一起被人称为『瓦尔哈拉组合』,可等我进入直江津高中之后,一直到我和战场原前辈再次恢复对话,也只有阿良良木前辈一个人这样称呼我们。
怎么说呢。
大概每个时段的人际关系,都有其相对应的称呼方式——这、这些,即使看上去联系在一起,但实际上一定是不连续的。
看上去仿佛是水流的样子,实际上是细小水滴的集聚,相互之间是独立的——人类之间的关系,或许也能用相同的话语来强行概括。
「总而言之,虽然流言本身有些问题」
火怜突然说道。
「但是和去年暑假的那个时候不同哦——没有实际的受害者因为流言而出现,月火酱似乎正处于很难出动的境地呢」
「这样啊……」
「不过,以恶魔的名义接受其他人的咨询请求,从这一主意来说就可以确定不是什么好家伙了」
「……这位『恶魔大人』,会不会是真的恶魔呢?」
「哎?啊?啊哈哈?」
被我的话语攻其不备的火怜先是吃惊的一愣,之后便放声大笑。
「讨厌啦,骏河前辈你在说些什么啊。这个世界怎么会有恶魔什么的存在呢。我已经是高中了,才不会相信妖怪什么的呢」
「…………」
嗯,这点确实。
火怜的话,肯定一直以来都是过着和怪异无缘的生活——与之相反的是,我却深深了解现实中根本无法保证这一点。
日伞也说了。
我和『恶魔大人』相关显得很奇怪,类似这样的话——大概所有人都会这么看。就算知道我左手情况的阿良良木前辈也不例外。
阿良良木前辈还有战场原前辈都觉得我是因为『不知所措』,所以才向恶魔许愿——他们以为是这样。
可是不对。
那个时候的我——毫不迷茫。
向恶魔许愿。
依赖,阿谀,屈服——侍奉。
「这个世界上才没有鬼怪什么的呢。就算有也一定是我的哥哥啦。听我说哦骏河前辈。我的哥哥真的是好可怕。『反正没事做来玩吧!』说完就半裸着冲进我的房间,突然就掏出指甲钳,对着我的肌肤——」
「……这些话不该说给我听吧?」
这难道不该是兄妹之间的秘密吗?
再说就算是让我知道了。
半裸?
指甲钳?
为什么这些单词会混合在一起,就算是我也觉得很不妙啊。
指甲钳……
只不过是产生了用剪刀来代替指甲钳这种念头就沾沾自喜的我,和阿良良木前辈相比果然还是完全不行。
「而且真的是很不可思议呢。妹妹什么的最烦了,才不会去参加妹妹的葬礼呢,明明就到处这样宣言,可是我初中毕业了之后,突然就愿意和我一起玩了。这是不是也是因为成长了的缘故啊」
「…………」
我深深的希望这不是因为火怜从女初中生转职成了女高中生的缘故。下次还是去问问月火妹妹有关阿良良木前辈动向的问题吧——话虽如此,我和现在依然是初中三年级的她,并没有太多接触。
真的是。
阿良良木前辈一天到晚警戒着我有没有对妹妹出手,可他自己,就算年龄增加了,就算是毕业了,也依然没有改变,我的想法和火怜正相反。
「没事。火怜,下次到我家来玩吧。到那时候,我们再来好好聊聊哪方面的话题」
「哇,骏河前辈这样邀请我,真的好高兴!」
「那,在新的环境里,也要交很多朋友哦」
用这样一句根本没必要强调的话语做结语之后,我挂上了电话。
会发邮件了,也能够普普通通的使用手机——和阿良良木前辈的妹妹,火怜的接触,也从一开始的紧张变成了现在这样自然的对话——嗯。
将来,我也一定会不断地接受各种新的刺激,然后发生真的只能说是理所当然的改变吧。
一成不变的日常是不曾在的。
日常,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
总而言之。
用阿良良木前辈的风格来说,闲话休提。
按照从火怜那里得到的情报,有三种手段可以和『恶魔大人』相见,事先准备好的这三条路线,并不是并行的,而是阶梯型的。
或者,该说是难易度的顺序排列。
假设,用游戏玩家很常用的,简单,普通,困难三种模式来分类的话——难易度最低的手段是『信』。
将想要咨询的内容写在信纸上,封入信封当中,然后放到指定的场所——比如说公园的长凳,比如说车站的储物箱,似乎每次都有不同——总之放置在那里。
然后就结束了。
只要某天这封信消失不见了,那就是说『恶魔大人』愿意接受这一份咨询——反过来,如果信一直都留在原地,那就意味『恶魔大人』不愿受理。
虽说对于烦恼咨询而言这方法未免有些太过草率,不过,作为简单模式而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低风险低回报是基本的经济原则。
不如说作为想要咨询的这一方,能够在不同『恶魔大人』发生接触的情况下就解决问题,这一点显然是相当舒适的。
那么,要说普通模式是怎样的感觉,其实就是电话。比信更进一步,更加深入的通讯手段。
在这种情况下,尽管是以电话连线的方式,但毕竟算是直接和『恶魔大人』进行对话,所以难易度算是上升了——可是,与此同时,并不需要可以将自己的苦恼倾诉出来的文采。
即使是笨拙的语言,不,不如说是笨拙的语言才能更深切的将烦恼传达出去。
据说就算是用隐藏号码的手机打过去也没关系,如果想要传达烦恼的深刻,那么就应该选择普通而不是简单模式才对——这个电话号码,似乎也是每次都不同的样子。不过基本上都是手机的形式。
对方的声音,很难辨认出究竟是男是女,像是用手帕将话筒遮住一般的浑浊声音,而且很少开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甚至对话都不能算是成立了。随声附和又或者表示赞同,最多也就是这种程度,至少对方不会像普通的咨询师那样主动开口。
也就是说单方面的倾诉烦恼,就好像是电话留言——实际上也就是如此吧。
在电话即将结束的时候,对方会给出是否接受这份咨询的回复。不难想象说了半天之后却被毫不留情的拒绝了的委托人的心情,不过能够明确地通过声音得到拒绝的回复,这总比非常暧昧,难以区分受理不受理的简单模式要好多了。
听到了这种普通模式的解说之后,我所产生的想法是,和火怜所说的一样,果然这只是以恶魔的名号进行诈骗的人类的恶行。
电话——而且还是手机这种物品,该怎么说呢,实在是太过现实。有种和怪异完全无关的感觉。
人类不一定就不是恶魔——话虽如此。
本来我对此就没有十足的确信,事到如今也不会退缩了。
然后关于最后的困难模式,按照刚才的那两条路线,也很容易想象得到了,也就是直接去和『恶魔大人』见面。当然,我为了和『恶魔大人』接触,自然要选择这条最后的路线。
「那,今天要去哪里,才能和这位『恶魔大人』见面呢?」
「呃,这个嘛。见面的地点也是一直在改变的,而且能不能见到还要看运气」
似乎如果无法见面,那就说明是『不受理』了——火怜在做了这样的铺垫之后,将场所告诉了我。
「现在」
可是在得知了场所之后,可以说我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只能说是失去了选择的权利。这究竟是不是偶然呢。
现在,那个场所。
是补习学校废墟的——遗迹。
充满了回忆的,被大火烧毁的荒原。
 楼主| 发表于 2011-4-30 13:4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1-5-20 20:38 编辑

009

曾经被妖怪变化的权威,忍野咩咩当成根据地的那座补习学校的废墟,之所以会成为我的回忆之地,有我曾在其中的某间教室和阿良良木前辈战斗过的原因,也有在那之后我曾几度因为和怪异相关的事件在其中的某间教室过夜的原因——更是因为我曾亲眼看见那栋建筑物在自己的面前化作一片火海,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不,当然这些要素也是很重要的,应该说正因为如此——但这也不是我在说谎,因为实际上除了这些理由之外,对我而言还有更加根本性的要因。
不曾对阿良良木前辈说过。
实际上,是说不出口。
至今为止依然瞒着他。
我曾经——在这座补习学校化作废墟之前,在它尚能发挥补习学校功能的时候,来这里上过课。
具体来说是我即将从初中二年级升至初中三年级的那个时期——得知战场原前辈升学至直江津高中之后,我深知以自己当时的成绩是无法进入那所高中的,于是便拗着性子要祖父母送我去上补习班,而这被我隐瞒了的补习班,正是叡考塾。
不过,就在我上课的过程中,那里陷入了难以为继的困境之中,最终破产。明明当时就有相当数量的中小学生在上课,完全看不出那种征兆,后来我才听说,为了对抗车站前的大型补习学校,这里给讲师们的工资太高了,结果预算出现问题之类的——老师们将我的成绩提高至足以进入直江津高中的水准,可也恰恰是这些恩师们的存在,压迫了补习学校的经营,最终使其崩溃,心里真的是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
而且说不定,忍野先生、阿良良木前辈还有小忍曾经睡过的那张课桌其实就是我在初中时曾经使用过的。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这是回忆,也绝非是留恋——之所以没有告诉阿良良木前辈他们,单纯只是因为没有开口的机会,那个时候还不适合说这些东西,仅此而已。
烧毁了之后,曾经多少还残留着的补习学校的痕迹,也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可就算如此,我也不曾感到悲伤或者是不舍。
该怎么说呢——不,我是明确打算用冷淡的口吻来说的,自从成为了高中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将它作为自己的回忆『切除』了。
而且,有一件事真的是非常对不起为我支付了补习费的爷爷奶奶,虽然是自己提出的请求,但是在那里上课的时候,为了与篮球部的练习之间取得平衡,我在调整时间表上煞费苦心,所以对于补习学校本身是颇为厌恶的。
所以。
故而。
实际上那所补习学校陷入了经营困境最终倒闭的时候——我,曾经怀疑这是不是因为我那么希望的缘故而苦恼,这方面无需多言。
……所以才没能说出口吧。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也有这种心情的因素在里面——无论如何,总的来说,我和那个地方算是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吧。
比起将其作为根据地的忍野先生,比起曾在那里生活的阿良良木前辈,都有更深的缘分——即便是在烧毁了之后,明明对所有人来说都意味着结束的那个地方,我却依然前往。
「现在在自己脚下的道路连接着未来的梦想,产生这种妄想是你的自由——但是大多数时候现实并非如此,这条道路其实只是通向过去的单行道,而人们不过是在这条路上倒着行走罢了。若是不小心掉了个头,那就连魂魄都有可能被夺走,这条道路就是如此严格的单行道啊」
我的母亲曾如此说过,不过,不能向后看的倒行,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总而言之,在结束了和火怜的通话之后,我便按住B冲刺,来到了原补习学校废墟(这算是啥)的火灾遗迹——然后,在那里。
在那里。
和『恶魔大人』面对面。
说是火灾遗迹,不过自从那栋建筑物被烧毁之后也过去了半年,不可能就那样扔在那里置之不理,其实已经用重型机械整修过,现在是寸草不生的空地,这样的表述才是正确的——而在那空地的中心。
有个拄着拐杖的女孩子。
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高中生年纪的女孩子——确实如同扇君所说的那样。这应该算是理所当然,可果然还是让人恼火。
穿着运动衫——说起运动衫,我不禁想起刚刚才和我谈过话,一年到头都穿着运动衫的火怜,可如果说火怜穿着运动衫的姿态给人一种健康的感觉的话,那么眼前这个人穿着运动衫的姿态就给人一种『邋遢』的感受了。
皱巴巴的运动衫。
松垮的样子简直像是睡衣——邋遢不堪。
蓬乱的、既没有梳洗过也没有整理过感觉的棕色头发,更加重了这样一种印象——话说,我还是头一次亲眼看见棕色的头发。
以现在这个世代而言,这应该已经不是什么非常罕见的情况了,不过毕竟是乡下地方,最多也就是游泳部的学生因为在放了漂白粉的水中泡了太久导致的发色脱落(还有就是小忍的金发),所以看到了这种发色之后自然而然的感到了一丝畏惧。
某种意义上来说,棕发或许比恶魔更可怕。
所以——所以,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不。
让我改变态度的理由不只是如此。
除此之外还有。
「……虽说准备了三个选项,但是绝大部分人都是在最初的那个选项就止步了哦」
就在我为不知如何开口而犹豫不决的时候,对方首先说道。
回过神来,她正看着我。
棕发的恶魔将视线投向了这边。
「十个人里面,有七个人是用写信的方式来向『恶魔大人』咨询的——剩下三人中的二人,算是用电话的方式」
「……剩下最后的那个人,会像我这样直接来见面……是吗」
「不,最后的那个人会『放弃』。在三个选项之中,选择直接见面来向『恶魔大人』咨询的人,是十人里面的第十一人」
这孩子的语气,比我更像是男生。
声音很低沉,给人一种沉着的感觉——而且语速慢得很微妙。并不是慢性子这种颇为可爱的感觉,单纯就是缓慢——这样的形容很有恶言相向的感觉所以我不太想用,但是『愚笨』这个词让我觉得最恰当。
一个个词语之间的间隔长得让人焦急。
就是这样的速度。
仿佛是将早已经熟悉了的磁带,用慢速播放一样。
「不过这样的人大多都怀有相当深刻的烦恼,最终都是交给警察、律师又或者是儿童咨询所去的呢。虽然至今为止同『恶魔大人』直接见面的第十一人只有两个,但那两个人都是那样处置的——不过」
那孩子上下打量着我,说道。
「——看样子你和他们不同呢,神原骏河同学」
忽然之间被人直呼其名,我不禁大吃一惊。
可是,这并不是因为『陌生人知道自己的名字』而感到吃惊——也不是因为对方是『恶魔大人』,所以依靠着某种未知的力量,在我报上自己的名号之前就得知了我的名字而吃惊。
「你说的没错,沼地蜡花同学」
我也说出了她的名字。
结果她——沼地,头一次咧嘴一笑,
「你还记得我啊,真高兴」
如是道。
没错。
虽然因为染发了的缘故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并没有认出来,但『恶魔大人』,是我以前就认识的女孩子。
话虽如此,但是其实我并不是非常清楚地记得她的脸——是看到她左肋下夹着的那根拐杖,才想起来的。
沼地蜡花。
初中时代,在这个地区,同我针锋相对的另外一所学校的篮球队队员。对手,或许该将她称为宿敌才更准确,毕竟我和她进行过不止一次的对决。
没有惨败的经历,但是也没有大胜的记忆。
如果说我是个擅长速攻的攻击型选手,那么沼地就是个慢吞吞的防御型选手。据传说,曾经有过将对方的队伍零封的成绩……
联想到这种比赛风格,刚才『愚笨』的说话方式,应该也是她性格中的一环,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过,毕竟是敌对队伍的选手,虽然在初中时代见过几面,但是并没有像这样子面对面说过话……
「哼哼,神原——你的左手」
突然。
沼地用没有撑着拐杖的右手,指向了包裹在我左手上的绷带。
「看样子报废了的传言是真的呢。也就是说和我一样吗。著名选手还真总是被伤病击败呢。不过,将过去的自己称为著名选手的说法是不是太傲慢了点?不不,你应该不会这么觉得吧,神原选手——」
「…………」
我一言不发,看着沼地的左脚。
因为穿着大了一号的运动衫的缘故,所以一眼看上去不是很容易分辨,但只要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够发现左右脚的粗细有着细微的差距。虽然这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能看出来程度的差距——左脚。
她的左脚——绑着石膏绷带。
坚固的。
牢固的。
防御着冲击。
防御着世界。
所以她的左脚并没有穿鞋——光着脚踩在地上。
左脚的——伤病。
没错。
所以才拄着拐杖。
初中时最后一次的大会——在和我的学校相遇之前,沼地因为比赛中的冲撞事故伤到了左脚。也因此而不得不引退,不仅如此,以目前看到的状况而言,目前也没有痊愈——自那以来已经过去了三年,却依然没有痊愈,也就是说她的这一生很可能都要在这伤痛的陪伴下度过了。
很难开口询问,当然我现在也没打算问。
「你的左手,难道也是比赛中的冲撞事故吗?」
……很难开口询问,然后我现在也没打算问的问题,却被对方问了。
或许,她是看到了同样因为伤病而引退的我,感到了同病相怜,可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无地自容了。
我的左手,并不是因为这种非常光荣的理由负伤的——是过去的过错,根本没法放在同一水平线上相提并论。
「嗯,算是」
可是,我又无法把真正的原因说出口,只能暧昧的点了点头。
「你那身制服是直江津高中吧?那么,把那所升学高中带到了全国区的……好厉害啊。而且,脑子真聪明呢」
「没有这回事……」
我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沼地的运动服。
以红色为基调的花哨运动服。
品牌名绣在了胸口,可是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如果是个著名的品牌,就算隔了很远也能认出来吧,这么看来应该是个小牌子。
不过就算不是这样,至少不是学校制定的体操服。
「嗯?我?我没有上高中哦。因为复健所以没参加考试。至于现在,那可是眼下最让人羡慕的自由职业者呢」
不过脚的这种状况也找不到工作,打工也没人要,所以说是说自由职业者其实是失业中,沼地把右手插在口袋里,如是道。
没有上高中。
那么扇君所说的女高中的这个情报,在这个意义上是错误的了。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我,在别人的眼中,是不是显得异常单纯呢。
「所以我成为了『恶魔大人』」
「…………」
「为了消磨时间嘛」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操作了一番之后,又放回了口袋里。
似乎是在确认电话记录的样子。
从哪里——从谁那里,收到了打给『恶魔大人』的电话吗?不,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应该要接电话才对,说不定其实只是像我一样,想要玩玩手机而已。
初中时代,在球场上也曾经那么做过——是个非常善于破坏对方选手精神状态的人。
「……脚受伤了之后,也不会有什么人愿意雇佣——于是就用『恶魔大人』来代替打工了吗?」
「哎?」
沼地突然一脸惊讶。
看不出有表演的成分,似乎真的只是因为我的推理而感到惊讶——可我也无法确定,说不定她的演技就是如此高超,实际上依然是表演。
不得不重复一次,我和她之间的交情还没到可以读懂脸上表情的地步。
「不对不对——神原选手,这完全是误解。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从谁那里听说的,但这是误解」
「什么地方误解了」
要说是从谁那里听说的,其实是从扇君那里听说了『恶魔大人』——答案就是这样了。
「我确实是从事着『恶魔大人』的行径,但是并没有从中获利的打算」
我可是免费咨询的哦,沼地如是道。
这个回答倒的确是击中了我的软肋——不过这么说来,扇君也好,日伞也好,火怜也好,她们都没说过『恶魔大人』会因为解决烦恼而收费。
不如说从她们的口吻之中,委托人是完全没有风险的——
「…………」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是先入为主的观点误导了我——这样一种观念,都是因为她和向阿良良木前辈索取了五百万的忍野先生,还有从女初中生那里骗走零花钱的贝木泥舟的印象重叠了,所以我才早早认定『恶魔大人』的活动必然是和金钱相关。
免费咨询所,免费咨询者。
那简直就是——
「……简直就是阿良良木前辈」
「嗯?你说什么了吗,神原选手?」
「不,我什么都没说,沼地——」
我摇了摇头,
「确实是我误解了,抱歉」
然后道歉。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是个为了帮助世界上有困扰的人,无差别接受咨询的『好人』」
「呼呼,被人正面这样断言了之后,还真是有些害羞呢——」
「那为什么要用『恶魔大人』这样的自称呢?」
明明就没打算夸奖她,她却害羞了,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于是我打断了沼地的发言,提出疑问。
「使用这样的自称,就算被人以偏见的眼光来看待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现在是讲究冲击性的时代啊,冲击性,还有话题性。如果不能一上来就给顾客惊喜,那就不会有人关注。娱乐也好文化也好政治也好,如今都必须把意外性放在第一优先级上。另外就算我是个大大咧咧的无神论者,自称『神大人』或者是『天使大人』之类的也太不害臊了」
「…………」
「最重要的是,有烦恼的人基本上都会有自卑的情节。在那种精神状态下,相比高位存在的『神』或者是『天使』,还是以负面的恶魔为对象更容易交流吧」
「……嗯,你说我大概能明白,不过还是不太懂」
「?真意外呢,大概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像你这种走在阳光下的人类——不,难道是说因为左手的问题,你的人格也发生了些许的偏差么?」
「不是这个问题」
的确,我的左手是如同我的人格扭曲之处的象征般的东西,但这并不是原因,而是结果——不过能够看穿这种本质的眼力,她果然和现役时代一样。
不对,要想截掉篮球的话,眼力或许要更加锐利才行——之所以会开办免费咨询业务,也是以这样一份眼力作为基础的吧?
……不对。
我对于沼地的了解的确只限于中学时代和她在赛场上的多次交手,并没有对话的经历——可即便如此,作为对手针锋相对,也能够了解到她具有怎样的『人格』。
沼地蜡花这位选手。
不是那种会接受别人咨询请求的人类——不是。
她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这份眼力为他人而用的女生。
那么是她在这三年间发生了变化?
变化——成长。
可是……
「究竟是用『恶魔大人』还是『堕天使大人』来自称让我烦恼了很久——不过抛弃『堕天使大人』这个选项的原因是我觉得这个名字太华丽了一些,害怕男生们会退缩。现在已经想不到『恶魔大人』之外的选项了」
「为什么」
想来想去也不明白,我只能向本人直接提问。
「既然你说钱不是目标,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就不能不说明吗?」
以提问回答提问,虽然明知她完全没有这种义务,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但还是,
「不行」
尽可能肯定地断言道。
她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强求说明的我,如同开玩笑似的耸了耸肩——因为一举一动都很缓慢,所以总觉得接下来的东西都是演技——然后浮现出笑容。
「也好。反正在被你这种凑热闹的人找到『恶魔大人』的时候,就该收盘了」
不过这一次的指名,令我格外中意呢。
沼地有些可惜似的说道。
「这一次的?也就是说你之前就做过这种事了?」
「嗯,是啊——自篮球部引退之后的这三年里,我可是一直都,用各种手段,用各种名号——接受了各种各样人的咨询啊」
是这样啊。
因为贝木泥舟的印象早就刻在我的脑海里,我本来还以为她最多也就是从去年才开始活动的——没想到居然已经这么久了。
「如果感觉到快要暴露了就立刻撤退。然后重新来过。这就是诀窍」
「什么诀窍?」
「活得久?」
沼地的回答中也充满了疑问的味道。
然后慢慢地重复道。
「在被像你这样凑热闹的人找到的时候,果断收盘,然后继续下去才是不老长寿的正道。虽然说是继续下去,其实是在尝试和错误中进步呢。现在是几乎绝迹了,不过据说三十年前这样的游戏可是有很多的哦——」
「我并不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才来到这里的……」
「明明没有想要咨询的事情却拜访了咨询所,这不是凑热闹又是什么呢。其实要我来说,这根本是在开玩笑」
「…………」
「那个,刚才是在说为什么我会做这种事情对吧?」
似乎是看到我无法反驳的样子而感到满足,沼地回到了之前的话题。
「既然不是为了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啊啊,没错,是这个问题」
「当然是为了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才怪。因为你满脑子都被我不可能做出这种慈善事业来的偏见塞满了,所以才会提出这种质问来的吧?如果是这样那就要恭喜你了,答对了。你似乎对我的眼力有很高的评价,不过你自己也差不到哪里去啊」
「……那,是为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自己啊。为了我自己,沼地蜡花健全的利益。或许该说是为了我的左脚才对」
沼地如是道。
毫不在意——但也没有以此自傲,硬要说起来的话,算是相当冷淡的语气。
「同拥有烦恼,拥有困扰的人谈话了之后,『太好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像我一样不幸的人类,还有许多比我更加不幸的人类』,为了能够体会到这样一份安心——我成为『恶魔大人』的理由,仅此而已」
「…………」
「哦哦,刚才鄙视我了吧。还真是死板呢。这种一直线的地方是你打法中的优点,但是如果让包括我在内的曾同你对战过的选手来说,那恰恰是你身上最容易突破的薄弱环节」
听到她的这番话之后我皱起了眉头,看到我的这种表情,沼地颇为骄傲地害羞起来。
「……你不是认真的吧」
「?什么?大家可真的都是瞄准了你的这个弱点的哦。难道你没有发觉吗?还是说你认为这样很卑鄙?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现在可很难追究了哦,不过在我看来,主张自己的正确性这一点,其实就已经违反了体育精神了」
挑衅般的言辞,似乎是打算刺激我的感情——不过这是从乐观的角度去看待问题的结论,其实她只是在逗弄我取乐的解释才更有真实感。
当然有真实感的东西未必就是真实的。
我掩饰着自己的动作,小小的深吸了一口气。
「不是这么回事。我的问题是,你说自己把他人的不幸当成食物,这应该不是真的吧?」
然后如是道。
「把他人的不幸当成食物——这种说法有些不妥哦。我可不记得自己曾经这么说过。我只不过是,以他人的不幸为基准之后,觉得『自己还算好的』。『虽然我已经一辈子都无法奔跑了——但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还有许多处于困境中的人』,通过这样的自我催眠,才算是勉强保持住了精神的平衡」
「平衡——」
这是。
忍野先生常说的台词。
那个以中立为宗旨的人,常说的台词。
「以这个意义而言,神原选手。看到你的左手之后,我心里舒服了很多呢。看到像你这样的顶尖选手,居然也落得个和我一样的下场——不,果然还是算不上舒服。你和我不同,你的左手,似乎没必要那么在意呢」
「……才不是这样」
我否定道。
只是,不知道这话语中真正的否定含义有没有传达过去。
因为我的左手——是我的自作自受,心里早已做好了接受的准备,而沼地肯定不是这样。
所以以她的立场来看,觉得我比较轻松也不奇怪。
「呼呼」
沼地微笑着。
「找我——找『恶魔大人』来咨询的高中生们写的信,还有录音了的通话记录,可是我最宝贵的收藏。『这个世界上有不幸的人存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不幸的人存在』——这样的事实给予了我难以言喻的救赎。这些充满了真实性,来自本人的话语。可比那些做作的催泪弹小说要感人的多。自从三年前开业以来,我就一直在收集着他人的不幸。所以不是食物,是收藏品啊」
「……这还真是让人无法赞同的兴趣呢」
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原原本本的传达给她,或许才是这种情况下我应有的举动——那才是沼地真正期望的东西——可是,我所能够说出口的,是经过了层层过滤,而且还被糯米纸包裹着的话语。
「来找你咨询的人,都是真的被某种困境所扰的人吧」
「所以这样才有收藏的价值——我这么说的话,是不是很像恶党?呵呵,别那么认真啊,神原选手。你现在可是一副蓄势待发想要冲上来痛揍我的样子呢。距离这么近,你的威压感可是很可怕的呢」
「你的卡位可防不到这么远吧」
「谁知道呢。以前的事情早就忘了。现在的我不是什么篮球选手,而是一名咨询师啊」
我揍了她。
自己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我居然是个会如此不冷静殴打他人的人——可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右手的确打在了她的脸上。
没有使用拥有怪力的左手这点,或许是我依然冷静的证明。
被我打了的沼地,红着脸「噗」地笑了出来——动手的人才是输掉的那一方,她的表情里明显包含着这样的含义。
「所以才说不要那么认真啊,神原选手。而且啊,说真的」
沼地突然换上了一副相熟的口吻,像个亲密的朋友那样,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毫不在意地说道。
「你真的觉得来找我咨询的人,会是真正被烦恼所困的人?如果真的是被烦恼所困的人,怎么可能来找『恶魔大人』呢。说到底不过是日常程度的不幸罢了。说到底不过是琐碎的不幸罢了。偶尔出现的拥有真正困扰的人,我可是好好的将他们介绍给相应的机关了——这些话,我刚才也说过了吧?」
「……」
「我也没拿咨询者的不幸来幸灾乐祸,我只是认真的倾听他们讲述而已。和神原选手现役时代一样的认真。这样会伤害到谁么?我只是在心中偷笑罢了,脸上的表情可是很认真的哦。读信的时候,接电话的时候都是如此。这是我对于将自己的不幸提供给我的他们最起码的礼仪,这一点我可牢记在心」
「在你心里偷笑的时候,就已经够不诚恳的了……就算我这么说也没用吧」
「没用哦」
「那么沼地,你想说的其实是这么个意思吧——除去显然超出你能力的情况,其他的人烦恼都妥善地处置了,既然如此,就没道理被人指责,是吧」
绝对能够解决烦恼。
这就是『恶魔大人』的卖点。
也就是说——沼地在这一点上,对于咨询者还是诚实对待的。不管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都会以妥善处置当事人的烦恼作为交换。
先不说咨询师这方面的评价,至少作为收藏家还是诚实的。
这就是她想表达的东西吧。
「不」
可惜不对。
她作为收藏家而言也是不诚实的。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听他们讲述而已」
「……哎?」
「听他们说完之后,什么都不做。模式1的情况是收取了信之后,什么都不做。模式2的情况则通过电话话筒将『情况已知悉』这句话告诉对方之后结束。至于模式3的那些人,在听说了大致情况之后,跳过细节的部分,也就是说依然是什么都不做,顺水推舟把他们介绍给对应的机关」
因为太过不幸的话题会令人感伤。
深陷其中。
突然,沼地——将放在我肩膀上的手下移,抓住了我的右乳。
真的是和『抓住』分毫不差的粗暴动作,完全没有香艳或者是爱抚的感觉。
静静地,但是又清晰的痛疼。
算是我刚才打了她脸的回礼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就很难阻止她。
「『恶魔大人』只是倾听罢了。其他什么都不做」
「……为什么」
「要说是为什么的话——如果投身至其他人的不幸中去,事态只会变得更加麻烦。如果真的想要挽救他人的话,那就必须有将那个人的不幸全都背负的气概。对此我可是敬谢不敏」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意义上的『为什么』——我知道不论对你说什么都没用。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会有『恶魔大人』绝对能够解决烦恼的流言出现呢?你明明就什么都没做」
「喂喂,大部分的烦恼不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解决么,你难道连这都不懂么?」
沼地脸上的表情就如同向小学生揭开强词夺理的脑筋急转弯谜底一般舒适。
右手依然没有离开我的胸部。
「就是这么回事,时间的问题而已。烦恼本身基本上都是『对于将来的不安』之类的东西。『状况或许会比现在更糟』这样的预感,压迫了精神的平衡——所以对他们而言,必要的是『你的烦恼就交给我吧』这样一句话,而不是解决烦恼本身」
「……这就是解决率百分之百的真相吗?」
简而言之,沼地在咨询者面前所做的只是『拖延时间』罢了。『我会解决你的烦恼,所以请安心地等待』——这么一来,便将委托人从『烦恼』的精神状态中解放出来了。
不是解决,而是解放。
在解放的过程中,造成烦恼的根本性问题会随着时间慢慢风化——又或者对于委托人来说,慢慢变得无关痛痒了,就是这么回事吗。
「人们常说只要把烦恼说出来之后就会轻松许多——实际上也的确如此。这便是真实,便是答案。我什么都没做,大家却在不知不觉得到了解脱」
「可这难道不是逃跑吗?这样只不过是逃跑而已吧?只不过是让委托人的视线从问题上挪开罢了」
「逃跑有什么不好吗?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问题,不都能通过逃跑来解决吗?在逃跑、拖延的过程中,问题也不再是问题了——就是因为想着要『现在就把问题解决』,所以人类才会这么辛苦啊」
「…………」
总有一种花言巧语颠倒黑白的感觉——不,实际上就是花言巧语颠倒黑白吧。
……
不对。
就算是花言巧语颠倒黑白也罢,将责任强加于沼地身上——这才是真正的卑鄙举动。
我接受了。
坦率地接受了——她的辩解。
没错。
如果那个时候——过去我和真正的恶魔做交易的那个时候,不去面对问题,不曾拼命全力想要解决问题,而只是忍耐的话——
我应该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了吧。
而且抛开这样的辩解,抛开这样的说辞,沼地蜡花作为『恶魔大人』,聆听了众多高中生的烦恼,将他们从烦恼中解放出来的事情,毕竟是真实的。
所以火焰姐妹——原火焰姐妹才没办法出手。
将自己标榜为正义的伙伴,正义的化身的那对姐妹,面对着身怀『正确性』的攻击对象时,实在是异常无力。
「……手放开」
「嗯?」
「把你的手从我的胸部挪开」
「……哦」
原本以为她还会稍微抵抗一下子,结果沼地非常爽快的听从了我的要求——将手从我的胸部挪开,用我清晰可见的动作,将手一张一合。
缓慢的动作,缓慢的笑脸。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神原选手?」
「回去了」
沼地抬起了眉毛。
似乎相当意外。
「原本以为你会再给我一拳,没想到心胸这么宽大呢。话可说在前头,接下来我是打算换个名号,继续这种事情的哦?这种收集癖,已经让我沉醉其中了——不,或许应该说是类似吸毒一样的感觉才更准确吧?」
「我为刚才打了你而道歉,对不起」
「真直爽呢」
「虽然你的举动也好,想法也好,嗜好也好,都不是值得称赞的东西,可也并不是会让别人陷入不幸的行为。如果光从表面来看,算是很接近帮助他人的行为」
「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
「我不明白啊」
说着,我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同沼地之间的距离。
她并没有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也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吧。
「那再见了,神原选手。居然是以这样的形式久别重逢,真有些可惜呢。我明明是期盼着和你在赛场上再会的——不过这对于我们两人来说,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了。现实这家伙还真是恼人呢」
「……这份烦恼,早晚也会随着时间而得到解决的吧?」
「那当然」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连一句道别的话语都没有,就转过身去。将她一个人留在补习学校烧毁后被平整过的平地上,快步离开。
其实我是想跑着离开的,可最后并没有这样做——这倒不是因为顾虑着脚上有伤的她的心情。
无论如何,算是了却心头一念。
无差别地接受高中生咨询请求的『恶魔大人』不是我——只要能够确认这一点,就可以了。
……大概我的这一生,都会不断重复着这种毫无意义的确认工作。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所有恶行,会不会是由我犯下的呢,永远都被这种妄想囚禁着。
不断地怀疑自己,反省到反胃的地步。
这便是,我承担自己过去曾犯下的过错的责任的方式——明确的,惩罚。
虽然这一次的犯人不是我,旧识出乎意料地成为了犯人,虽然我无法理解她的心情,可就算这样,我原本以为在那里等待着我的人,会是我自己。
早上,每当我从报纸上看到昨天被捕的罪犯姓名的时候——总是会将那些陌生的人和自己重合在一起。
不断重复。
就这样度过一生。
……话说回来,这也是时间能够解决的问题吗?我能够迎来普普通通地浏览报纸,将这些新闻当成无聊八卦一笑置之的日子吗?
晚上。
无需用绝缘胶带将我的左手束缚起来就能够安眠的日子——会到来吗?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一直都模仿着『恶魔大人』的沼地也是一样——那家伙因为脚部受伤,断送了选手生涯,自称是为了缓解这样的打击而『收集他人的不幸』。可如果按照她自己的理论来说,她的那种『烦恼』,不也是只要过一段时间便能得到解决的吗?
就算不收集那些不幸的故事也一样。
还是说三年的时光依然不够呢。
对她而言,那会是伴随她一生,不断重复的烦恼吗?
「……哎,怎样都好了」
过去的宿敌染指了这种算不上光彩的行为,我也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可就算如此,也没什么事情是我能为她做的。
就算是宿敌,如果没有刚才的相遇,那即便是在小镇里擦肩而过也不会注意到对方。
不过。
如果是阿良良木前辈的话,会不会在此深入探究她到底在做什么呢?
尽管如此。
猛地做出了决定,我开始向阿良良木前辈发邮件。如果将细节的部分都说明了的话,那他很有可能真的会投身进来,所以我当然是隐藏掉要点,以及其简单的方式做了总结。
『被旧识(女孩子)揉了胸部』
平时的阿良良木前辈并不是那种回信非常迅速的人,不过这一次,他几乎是立刻就回信了。
『也算我一个!』
「…………」
我微笑着,关掉了手机的电源。

010

用了如此之长的时间将以上那件事解释清楚之后,又说出那样的话来,听的人恐怕都想掀桌子了。不过,这种小插曲于我而言并不新奇,反而经常发生。
因为一点点闲言碎语而不安,然后采取行动。其实只是出于罪孽心理的庸人自扰——就像之前所说,那是从去年开始我一直重复的事情。
重复、重复、重复。永无止境。
不,是从去年开始变得严重了,开始付诸行动了。那种心理从小学时代——自打我和恶魔订立契约开始就一直重复。
例如,把叡考塾被破坏的事也认为是我自己的错。
至于跟踪阿良良木前辈的举动,也是相同的原因,连我自己都觉得简直病态。不过反过来说,那种异常行为对于神原骏河而言乃是习以为常的例行公事,虽然极端,却并非不可能。
可以做到。
习惯之后,异常也是日常,异常才是日常。
奇异的行为也是不可或缺的创造日常的手段。
所以,尽管在那片荒原遇上沼地蜡花出乎我的意料——原以为不会再相遇的旧识、中学时代的宿敌突然出现在眼前,冲击还不小——但仅此而已。
选手在退隐之后就会被遗忘。直至遇到她的那一刻,我才想起有她这么个人。想必她也同样。
时间的步伐真是不可思议,而人的缘分也是妙不可言——为什么会有如此稀松平常感想呢。只要翻翻古典小说,任是谁都会产生这种感想,哪用得着亲身体验。
这种级别的意外,每天都能遇上一大把。
说我冷淡吧,的确没错,然而那却是如假包换的真实感想,所以没办法——正如沼地蜡花所说的那样,我只会用最直观的眼光看待世界。如果一切事情都像对待阿良良木前辈和战场原前辈那样移入感情的话,身体会吃不消的。不,是精神耗不起。
虽然在阿良良木前辈眼中我是个只知道往前冲的热血后辈,但其他人或许还觉得我冷淡而帅气呢。
而我眼中的我——且慢,这个话题暂时还是不说了吧。
扩展开来的话,有危险。
不论如何,与沼地蜡花的再会于我而言也就仅此而已。就算是我有在玩传说中的Twitter这种现代制度,也就是个写都不想写上去的事情罢了。
什么都写不出来。
本来的话。
说到「本来的话」,现实当然不是这样了。没错,实际上,从今以后我将难以忘却沼地蜡花这个中学时代的宿敌的名字。
难以忘却?
无意识中用了这个词,说明我心中或许有着强烈的试图忘记她的意志——总之,是第二天的事。
成为高三生的第二天。
新学期新生活的第二天早晨——我在一如既往的时间醒来。
「愁眉苦脸地为某事而烦恼,看似明智,事实上并非如此。光思考是不行的。不动脑子浑浑噩噩活着的人更有优势。烦恼只是时间的浪费。有时间思考的话,还不如早点把后悔抛之脑后行动起来。既然世上没有后悔药吃,那就别后悔」
今天的母亲在梦中说了这些——母亲的确经常在我的梦中出现,不过很久没接连着两天了。一边想着,我一边爬起身。
试图起身时,我被用胶带固定在柱子上的左手拉住了。
「……嗯——」
朦胧中,我动手去解胶带——解的过程中,意识渐渐苏醒。这解捆包的作业对我来说就像是广播体操。
总之,就像往常一样醒来。
如往常一样。我以为。
就在这时,渐渐清晰的视野中,我看到了指甲钳——昨天翻天覆地都没找着的那个指甲钳。
不,记忆中没没有那么拼命的找——有时候就是这样,想找的东西怎么也找不着,放弃了却又这样找着了。
解开胶带后,我开始松开左手上的绷带。如果不趁着指甲钳在手边的时候先剪掉的话,又会错失这个机会。昨天最终还是因为扇君的干扰,便利店新指甲钳购入计划受挫。
不过话说回来,找到指甲钳之后感觉赚了。多出来的钱要不要请扇君喝饮料呢。不,太宠着那个狂妄的后辈不好。边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我开始剪左手的指甲。
大拇指、食指、中指。
还剩下无名指和小拇指的阶段,我终于察觉到了。
不,这反应也是够慢的了。
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那只手,自然而然地呈现出其本应具备的姿态——因为无论我有多么熟悉,直到昨天为止的左手的状态,才是不自然的,所以察觉到这一点当然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
对。
解开绷带后暴露出来的我的左手——并非猿手。
不是恶魔之手。
它恢复成正常人类的左手了。

011

一瞬间我还以为是仍在梦中,正做着『从梦中醒来的梦』呢,然而并不是这样。
话说,『难道这是梦吗?』这种想法过于漫画式,而我也不是会在此刻捏自己脸的爱做梦少女——只不过,即使如此,自己那纤细光滑的左手——不是兽,而是人的手臂,再一次让我感觉到难以置信。
所谓怀疑自己的眼睛,就是现在的情形。
不禁脱光衣服,我来到房间角落里的穿衣镜前——透过镜子来看,不管摆什么造型,那只手还是人的手。
令人怀念的——都已经被我忘却的,自己的手。
……仔细想想,完全没有全裸的必要,只是头脑太混乱了。
这也是正常的。
从去年五月开始一直是『兽爪』的手——让我不得不放弃中学时代未曾间断过的篮球运动的这只手,如此唐突地、毫无征兆地、突如其来地恢复了原样,简直难以置信。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
我当然也很高兴。
没有哪天不在祈祷自己的手臂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安慰自己说这是自作自受,因果报应。即使表面上已经接受了,每当换衣服或洗澡时看到野兽的手臂,不由得悲从中来。
用绷带包起来的理由,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更是不想让自己看到。
所以一个人呆在房间的时候、夜里睡觉的时候,也尽可能不拆开绷带。
所以——所以我不可能不高兴。
但困惑的比率远远要高于欣喜。
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左手——被解放了?
今天,这个日子里,突然地?毫无征兆地?
莫非这就是忍野口中所谓的时间可以解决的事?那位专家预言,二十岁时我的左手可以摆脱恶魔的控制。
如今这个时机,只是稍微偏差了点?
难道说只是提前了两年而已?
这能算是在误差范围之内吗?
「…………」
但是但是,有这么凑巧的事吗——犯下如此罪行的我,如此幸运真的没问题么?
……等等,还有一种可能。
让我不愿去想的残酷可能性。
这只左手之所以化作『猿之手』,是因为我向恶魔祈求——『阿良良木前辈消失了才好』,发自内心的憎恨。
这憎恨简单直白的体现,就是那只『恶魔之手』——所以因为愿望没有达成,我的手才保持那副样子。
而如今手恢复了,难道说——该不会是阿良良木前辈出事了?
去年的那一天。
那个时候。
我许下的负面心绪——无法被原谅的愿望,难不成在某个地方实现了?
不愿去想可能性在我脑中闪过,紧接着,我把手伸向接着充电器的手机。
昨天关掉后就一直那样,我慌忙开机——因为早上要跑二十公里的原因,我起床要比一般高中生早许多。所以现在只能说是拂晓,但是我不管了,一心想着立刻和阿良良木前辈联络。
翻开电话簿,寻找阿良良木前辈的名字之时,收到了一条新短信。
新短信。
那时阿良良木前辈发过来的。
来得正好。我想。然而那似乎是关机期间被发到服务器的短信如今被送了过来而已。
『刚才的邮件只是开玩笑。为什么不回信?莫非生气了?没有吧?啊那个真的很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请一定要给我个赎罪的机会』
…………
好弱!
早知要道歉的话,还不如不发那个肤浅的短信。
嗯,看完这条短信,感觉阿良良木前辈还活着好好的……
虽然阿良良木前辈很像是发完这条短信就遇上麻烦的人,不过嘛,似乎用不着急着给他打电话。
更确切的说,是我不想打。
现在我生气了。
真搞不懂……
但是,如果阿良良木前辈没有出事,那这只手臂为何复原了?
不可思议——果然还是困惑更胜于欣喜。
实际上,此刻的心情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
时时刻刻明里暗里束缚着我的枷锁,忽然被解开了——让人感觉很糟糕。
毫无征兆——就发生了这种事。
怪异都有其相应的理由,这也是忍野先生说过的话吧?
时间能替我解决的问题。
真的只是仅此而已的事情吗?
这样可以吗?
舍弃过度烦恼及无益的思考——单纯地感到开心喜悦就可以了?
然而我想到的是,伫立在那片荒原的少女。
曾经的宿敌,沼地蜡花。

012

不过,我并没有顺势认为这是她以『恶魔大人』的身份显灵完美地消除了我的烦恼。
这种事情没有可能。
她不会在听了我的烦恼之后就为我消除。而我也仅仅是去见她而已,未曾向她表明自己的烦恼。
算哪门子的显灵。
沼地最多只能猜到我的左手是在训练中受了伤。
因为不知道我是否为此而烦恼,所以不可能解决那个烦恼——明明都没说呢,怎么能恢复如初。
明确知道我左手实情的只有阿良良木前辈、战场原前辈,以及忍野。
最多再算上羽川前辈……还有扇君(?)吧。
就连队友日伞都不知道。
沼地更不可能知道。
就算万一她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那个不幸收集家如果得知我的悲惨遭遇,说不定还会笑出来呢——虽然,同样身为篮球运动员的她或许会因为我的谎言而不愉快——却不会帮助我解决烦恼。
这道理我明白。
可即使如此,即使立足于这点来推测——看着复原的左手我想到的还是她。
褐色头发,身穿运动衫,行动慢条斯理的那个女人。
「总之,该怎么办呢……」
发觉自己一直赤裸着身体,我慌忙穿上衣服。曾几何时在房间中裸体被奶奶目击的事情至今仍是未能愈合的心理创伤。
就算是这种时候,我还是没有省略每天的例行公事。穿上晨跑用的运动衫。
能把身体线条清晰印出来的那种。
穿在身上就有种精神绷紧的感觉。
给我解放感的同时,又绷紧我的神经。
长得好长的头发扎成马尾,最后重新将左手包上绷带。
虽然姿态复原之后就没有藏起来的必要,但因为我始终声称『受了伤』,卷了将近一年的绷带,所以也不能忽然就不卷。
轮廓变了,可我也无可奈何——卷完之后我才意识到,当初拆开绷带的动机,也就是剪指甲,还没剪完呢。
好比是缠上了忌咒带法的飞影。
这种时候还想着乱七八糟事情的自己果然是笨蛋啊。没错,就是笨蛋。
沼地说过,一直线的打法是我的弱点,那么我应该是个一直线的笨蛋吧。
无法扮演的小丑。
阿良良木前辈的毛病是,无论何时都管不住自己嘴巴,必定会说出有趣的话来。在这层意义上,我们是同类,难分胜负。
我穿上跑鞋,来到依旧寒冷的昏暗街道,开始奔跑——逐渐提高速度。
「呜哇……」
身体找不到平衡。
不,左右对称原本是正确的平衡,但身体左侧忽然变轻了。随着速度越来越快,身体渐渐倾斜,几乎要摔倒。
确切地说,是已经摔倒了。
在转角处拐弯失败,哧咚——不,如此可爱的拟声词不足以形容,应该是『咕沙』的感觉,左半身砸在了沥青路上。
痛。超痛。真的非常痛。
试图维持平衡,却失败了。
左手如果撑一下地面的话,应该能缓和一下。然而大小改变(恢复)之后的手用起来有些陌生,使得反射神经白费了功夫。
「痛痛痛……好痛」
一看,因为跟路面严重摩擦,刚刚复原的左手被擦破了,流出血来。好久没在跑步中摔倒了,而擦伤更是绝无仅有。
就好像是换了只新手机,然后当天就摔在地上破了相的心情——不过也让我真切感受到,这就是我的手臂。
这是,自己的手臂。
里面流动着血液,布满了神经,听从我的指挥。
我的左手。
打了那么多年篮球——支撑我到现在的,左手。
「痛痛……哈哈,好痛,好痛——啊哈哈哈」
我就坐在地上,抱住左手般抱紧全身,笑了出来。并不仅仅因为有M倾向而发笑。
因为,我也在哭。
抱着归来的左手——哭得几乎脑中空白。
「啊哈哈哈,哈哈……好痛,好痛……哈哈,好痛——好痛,好痛……」
真开心。
如此说道。
啊,不行了。
什么困惑更胜于欣喜,疑惑更胜于兴奋,这种修辞手法上的表现,不过是说来耍酷。
理由什么的,不管了。
就是开心。
此刻的心情,仅此而已。
 楼主| 发表于 2011-4-30 13:5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1-5-20 20:38 编辑

013

被举报了。
毕竟是在马路中央大哭大笑的,被举报了很正常。
我向赶过来的警官们解释事情的经委——当然不是真的道出真相——在慢跑中跌倒之后哭的同时又笑,是因为我是受虐狂。听到这个,他们仿佛是看到了怪物的眼神。
「这年头的高中生不一般啊……有点跟不上时代的感觉。还以为这种高中生就只有阿良良木历君呢——好怀念啊,那小子如今怎么样了呢」
我得到了以上的回复。
嗯。
太出名了,阿良良木前辈。
因为没做什么坏事,而左手的擦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警官没有把我带去警署,甚至还用警车送我回家。
乘坐警车,还是第一次。
没有达成慢跑任务,感觉有些消化不良。不过又不能甩开警官继续慢跑,于是今天早上的运动只能到此为止。
抵达后道声谢,我回到房间。
在院子里给植物浇水的爷爷被停在家门口的警车吓到了——这个以后再向他解释吧。回到房间,先是找出医药箱,仔细将伤口消毒,贴上创可贴。
贴上最新的、能够与伤口融为一体的、让人感叹科学永无止境的创可贴,再用新的绷带重新卷好——貌似保护过头了,一点小伤而已。
之后与往常一样吃早餐。
一如往常,检阅报纸和电视上的新闻。对于那些根本无关的罪行,证明自己的清白。
因为没出汗,淋浴略去,接着就是和往常一样上学去。
手臂会怎么样呢——眼下暂时没什么变化。
「咦,骏河前辈,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途中。
上学途中,开口就是不着边际的话,扇君像昨天那样来到我身旁。这家伙难道是埋伏等我的么。
莫非他是去年被阿良良木前辈强制解散(摧毁)的迷之组织——神原骏河非官方粉丝团『神原Soeur』的残党。
(译者注:Soeur,法语姐妹之意,另Soeur日语发音和骏字相同)
那么。
如果真是这样,他也太没礼貌了。
居然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
还自称是忍野的侄子呢,说出来的话完全相反。
就是这样。
「嗯。第一次看到神原前辈走路的样子呢。怎么啦,脚扭了吗?」
「不,没那回事」
「难道是生理?」
「原来你不是没礼貌,而是轻率」
「啊,糟糕。现在是男孩子来着」
「嗯?」
「啊,没什么。是我这边的问题」
「刚刚失言了,双重意义上的」说了这么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之后,扇君和昨天一样,跑到我前面转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倒着骑车。
昨天就很在意的我问过日伞,似乎BTM这种表演类自行车与独轮车相同,反着踩踏板的话车就会往后跑——虽说扇君骑的这辆怎么看都是女式自行车,不过肯定是采用了同类构造。
不管是那种车,倒着骑都是危险行为,看着就觉得不安。
「话说,被称作为飞毛腿转世的骏河前辈为什么慢慢走呢?」
「那是因为……」
飞毛腿转世?
会这么说的,只有阿良良木前辈吧。
那个人经常给身边的人起奇怪的绰号。
我犹豫了一瞬间,想着要不要把左手复原后身体失衡——不,是恢复了以前的平衡这内情告诉扇君。
因为太高兴,所以并非是没有差点说出来的冲动——虽然只是间接得知,但扇君知道我的手臂的秘密,所以说出来也没什么问题,然而——
——感觉自己不希望让扇君成为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可能的话,我希望是阿良良木前辈或者战场原前辈最先得知这个消息——如果能够两人同时得知那就更好了。
于是我撒了个谎,
「稍微有点发烧。裸睡对于这个季节来说似乎太早了点」
「……骏河前辈。我是男孩子啊」
「是么。不过扇君看上去对我的裸体没有兴趣来着」
「不不,没那回事。只要是女孩子的裸体,我都喜欢。裸体的女生中没有坏人」
「诅咒你遭遇结婚欺诈」
我没好气地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成功敷衍过去了呢。看似乖张实际坦率的扇君轻易就相信了我。
「可是,这样慢腾腾的走的话,会迟到哦」
扇君说道。
「对啊」
的确如此。
一路上我是尽可能走快些,再快就要摔倒了。
第一节课是说明教学计划的班会,即使迟到也是没办法的,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上学似乎很过分……
「那不如坐到后面来,二ケツ」
「那么猥亵的行为,我做不到」
「二ケツ猥亵?这种看法是哪里来的啊……」
这也从阿良良木前辈那里来的。
「不喜欢屁股这个词。不是很下流吗,屁股什么的。二ケツ二ケツ,感觉像是把两个屁股重合起来……」
(译者注:二ケツ就是两人同乘一辆自行车,直接看字面的话,就是「二屁股」)
「前辈打算重复多少次屁股……或者,骏河前辈来骑,我坐后面好了」
「让身体欠佳的女孩子来带你?反了吧」
行了行了,别管我了你先走吧——像少年漫画中的登场人物那样,我向前挥挥手。
为了赶走扇君。
然而他完全不在意。
「话说……」
继续说道。
看着扇君,我强烈感觉到迟钝真好——呃,我基本上也是个迟钝的性格,不懂察言观色。
希望今后的场上氛围能够全力给我提示。
「昨天说的那个『恶魔大人』,骏河前辈,还记得吗?」
「嗯?不,忘了。记不清了啊」
「好过分。别人讲的话要认真听嘛。是绝对能将烦恼解决的『恶魔大人』——」
撅着嘴,忿忿地说完后,扇君又继续说出了以下的话:
「——好像消失了」
「消失了?」
「嗯。『恶魔大人』也许是回到地狱去了吧——咦,恶魔会喜欢地狱吗?地狱好像是鬼的地方来着。总之,关于烦恼受理完毕的通知在昨晚传开了。停业的广告也贴了出来,真是规矩的人——恶魔都是这个样子吗?」
「…………」
沼地她真的『关张大吉』了么。
就因为被我这个既不是委托人也不是咨询者、而是『凑热闹』的第三者发现了?
……当然我不认为这一切就结束了。应该是为今后埋下的伏笔——正儿八经地贴出『关张大吉』的广告,极有可能是沼地为了在接下来的『收集不幸』的活动中避免竞争。
我没有提出忠告,即使她将之理解成了忠告,也不是那种会就此罢手的人。
嗯。
可是麻烦了。
这下变得麻烦了。
转入地下之后,与沼地的接触就变得困难——尽管动作缓慢,那个女人撤退的时候却相当利索。我还正打算在放学后,从火怜那问出困难模式的接头地点,再见沼地一次呢。
就现阶段,基于我的独断和偏见来推测——这只手的复原跟遇上沼地之间也许有关联。
高兴是高兴。
这无法掩饰。
无法造假。
虽然是自作自受的惩罚,从那惩罚中解脱出来令我非常高兴——或许我不该这样,可这心情是真的。
但是,我想知道被解放的理由。
为什么,我会从神——恶魔那里得到原谅。无论如何我都必须知道。
而线索就在与沼地的再一次相会中——就算她停止『恶魔大人』,找到她也不是不可能。
昨天若是交换了手机号码和邮箱地址就好了,不过当时并不是那种气氛,而我也觉得不会再见面——可我知道她的本名以及在哪上的中学,所以找到她家应该不难。
「不知道为什么不开办了。被『恶魔大人』帮助过的人有很多很多呢」
「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那是叔叔的话啊——但不是人哦,是恶魔」
「恶魔什么的」
不存在——我说道。
从上往下抚摸左手。
「人类和恶魔的双重身份不可能同时成立。有的只是恶魔般的人类」
恶魔般的人类。
或者说——具备人性的恶魔么。
不过我说的并不是沼地。
所谓恶魔般的人类,指的并不是性格恶劣,或是罪孽深重的人,而是向恶魔许下愿望的人。
也就是我。

014

只可惜,后面的故事进展,就像是沼地的言行般异常缓慢。
问问中学时代与我和沼地同样身为知名篮球选手的日伞,说不定一下子就弄清了沼地的下落。怀着这种期待,确切地说是天真的幻想,我到达学校后(勉强赶在上课之前到校)马上就找日伞。
「不,不知道」
日伞摇摇头。
「沼地?就是那个以挑衅般的泥沼防守而出名的,别名『毒沼』沼地蜡花对吧?」
「居然还有这样的绰号……」
「另外你被称作『神速天使』神原」
「…………」
我自己想出来的努力小子骏河都比那好一点。
那个多难为情。
「再一个另外,我是『Sunshine·Umbrella』」
「为什么就你是英文」
「我和你们不一样,只是弱小队伍的队长,所以种类不同。不,应该说种族吧」
「弱小?这谦虚的话听起来像是挖苦讽刺啊。你那队就是所谓的黑马」
「总之,我不知道——因为她退隐之后好像立刻就从那所篮球强校转走了」
「是么?」
「嗯。印象很深,所以记得比较清楚。她原本是体育特长生,学费全免——因为受了伤,失去了这个特权,就上不起学了」
「……不仅是被迫退隐,还被强制转学了啊」
该怎么说呢——没有救赎的事情吧。
我回忆起她的拐杖。
那么可以说,她所受的伤把她拥有的一切都夺走了。
「哎呀,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救济措施的啦,因为那所学校还算不错。只要沼地好好周旋一番,也用不着转校,可以留下来。不过自尊心不允许她那么做」
「自尊心……可她看上去不像那种人」
「任何人都有自尊哦」
日伞的语气非常坚决。
很像她的风格——虽然我不是扇君,刚刚明显是我失言了。
那才是,没有自尊的发言。
「据说转校时家人一起搬走了,嗯,她现在应该不在这附近才对」
「不在——」
不对。
实际上我昨天就遇见了她——搬家的事大概是真的。不过那也许是沼地从以前住的地方搬到这个镇上了呢。
灯台底下暗——不,要说的话,如果是一般的擦肩而过,我不会认出她就是沼地来。
棕色头发,不像体育选手的运动衫。
外貌变化如此之大,即使是此刻把沼地的事情告诉我的日伞,也未必能认出她来。
话虽如此,我无权说什么大话。
如果不是她先喊我的名字——我不会认出她就是那个沼地——『毒沼』。
这么想,觉得我和她的关系真是不可思议。
在如此狭小的场地上纠缠、争夺,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进行着无限接近于以死相搏的战斗——彼此却对对方几乎一无所知。
就算是日伞,如果不是高中成为队友我不可能知道她喜欢的少女漫画叫什么名字,也不会知道她觉得她自己怯生——她很快就会被我遗忘。
「所谓人的缘分啊」
「嗯?」
「没什么——也就是说,沼地现在下落不明是吧」
「嗯。虽然下落不明好像有点夸张。但要是无论如何也想知道的话,可以问问她以前的朋友。找她原来的队友也行……不过那里是初高中连升的体校,因事故隐退的选手也许是个禁忌,不知道会不会告诉你……」
「哦,谢了。用不着做到那份上。没什么,就是昨天读小说的时候有个登场人物的姓和她一样,于是就想起她来了」
「是么。攻?还是受?」
「我看的小说就一定是BL啊?总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嗯」
日伞没有察觉到异样——这些对她来说,也就是闲聊而已。
然而对我来说并非如此。
毕竟与妖怪有关。虽说中途中断话题是因为不想把朋友卷入,但我这边可就头疼了。
该怎么办呢——嗯,关于这个问题,最好的选择就是就此放弃。
努力寻找沼地的下落,却失败了。所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必介意。做得很好,骏河。
事件就此结束也没关系——我见不到沼地,又不会给其他人带来什么麻烦。
说到底,左手复原的事与沼地之间未必一定有关联。不过是推测而已。脱鞋子的时候鞋子掉地上鞋底朝上,第二天也未必会下雨——或许只是巧合罢了,我左手复原的前一天碰巧遇到令人怀念的宿敌而已。
说是或许,可能性非常高呢。
这种程度的偶然是存在的。
所以——我就此放弃也没关系。
皆大欢喜皆大欢喜,这事到此为止。
至于悬在心中的疙瘩——时间肯定会帮我解决。
「……呼」
然而,我无法这样做。
虽然早就退隐,我可是在篮球中投入人生的人,放弃就代表着比赛结束——这个教训对我来说刻骨铭心。
所以我无法放弃。
我必须再见到沼地。
于是经过了一星期。

015

一星期之后——确切地说,是得知沼地下落不明的周二的五天之后,我难得地坐上了电车,离开自己住的镇子。
为了参加当地大学举办的校园开放日——然而这所学校并不是我的志愿校,我是陪日伞过来的。不过她也不打算报考这里,来这只是预备演习,为『将来自己真正的志愿大学开放日做准备』,也不知道啥时候才算是真正的志愿大学开放日。日伞的决定有些莫名其妙,然而这份谨慎小心倒的确像她的风格。
毕业后的打算,我还没明确决定好,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大学吧。所以说,虽然是陪她来的,我自己也很感兴趣。如普通人那样享受了番大学这个异样的空间。
而且,虽然不是志愿校,但亲眼去看、亲身去体验大学,让我对自己身为应考生的事实有了新的认识。
一年后的现在。
我会是什么样子呢。
……直到现在为止,我还不曾想过这种未来——如今左手恢复了,接下来的四年在篮球中挥洒青春也不是不可能。
回到从前,是很实际的现实。
其实我也担心左手只是暂时复原,明天或者后天又变成猿之手。不过从那之后经过了五天,并没有那种迹象。
就从它毫无征兆地复原来看,毫无征兆地变回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一点也不能掉以轻心——不过话说回来,手若是要变,我也没办法——总之,是可以认定左手恢复成『人』的手了。
所以,我就有选择的权力。
这条道路可能是简单,可能是普通,也可能是困难——甚至可能是蜀道,但总而言之,曾经以为已经到了尽头的道路,又出现延伸了。
只应存在于过去的路,出现了。
所以剩下的只是选择,或不选。
下决定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在决定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做个了断。
沼地蜡花。
和她之间,必须有个了断——就算结果是她与此事无关,那也无妨。
不做个了断的话,那我无法告诉阿良良木前辈和战场原前辈这个消息。
不管怎么说,在隐瞒着这件事情的状况下继续和阿良良木前辈交换工口话题的邮件是有界限的。
明明就是界限内的工口话题,却还是有界限。
在许多意义上。
有事隐瞒着恩人,会让我产生罪恶感。
可是——这五天来,我能想到的方法都试过了,仍旧找不到沼地。
这怎么可能呢。
因为,运动衫虽然常见,她的头发却很醒目。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找不到。
脱色般,不自然的棕发。
或许找她比找天然金发的小忍还要容易——事实上却找不到。
仿佛是卸下『恶魔大人』的招牌之后,从人间蒸发了。
听起来就像是伸手去抓云——不,抓云也许更简单些。
老实说,有种抓住蜘蛛丝的恶心感觉,不过我并不打算就此退出。我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其实还可以找火怜问情报,不过这是最后手段。虽然并不觉得火怜会向阿良良木前辈转达我问过这个问题的事情,但如果我刻意提醒她替我保密那反倒不自然,而且,沼地未必是做了『坏事』,所以总感觉让身为正义使者的火怜来帮我有些过意不去。
哎,这么说来,『正义』这东西也很麻烦啊,毕竟大多数时候人类都不是以邪恶为敌的。
『给别人添麻烦是你的工作。不给别人制造麻烦的人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此时此刻回忆起母亲说过这番的话,虽然其中似有深意,不过还是看不出什么究竟。
怎么看都是扭曲的自我肯定。
说到底,将『猿之手』——『恶魔之手』托付给我的这位母亲。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好像)记得母亲不准我问这个问题。
难道没想过,这样会给她孩子的人生中留下阴影吗,会扭曲她孩子的人生吗。当然,我没有将左手的责任推给母亲的意思。至今我还认为,这是向恶魔许愿的我自作自受。
不明白。
我不明白。
母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将这只『手』托付给我的呢。
——将那棘手的遗产留给我吗。
还有,那只手上哪去了。
——以前小学的时候用那只『手』,在愿望达成的第二天『手』又回到了箱子中。
这次我费了一番劲把箱子找出来——里面却是空的。
那恶魔到底上哪去了——
「终于见到你了,卧烟的遗孤」
校园开放日参观结束之后,我和日伞在快餐店交流下今天的感觉,装模作样讨论一番,然后道别——日伞乘电车,我跑回去——就在此时,被一个看上去就显得不吉利的男人搭话了。
所谓不吉利,该怎么说呢。是直观的视觉印象。虽然没有具体根据,但我相信这一个词就能概括他的全部。
丧服般的黑色西装。
胡子脸,大背头,银框眼镜后面的瞳孔尤为黑暗。
仿佛他就是黑暗本身。
我只在阿良良木前辈的话中听过此人,并没有实际遇上过——而且我听到的也只是与他相关的事件,而非外貌——然而在看到他的瞬间,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这个男人,突然出现的中年男人,是与忍野同一届的妖怪专家,更是欺诈师——
「贝木……泥舟」
「嗯?」
听见我喊他名字,贝木惊讶地扬起眉毛——不,假设那就是惊讶的表现,也属于不易察觉的那种。
与眨眼没多大区别。
「认识我么——哦,从阿良良木或战场原那听说的吧。那么就简单了,自我介绍都省了,幸运。从这件事情中我应该学到的教训是,人的缘分不知会在什么地方派上什么用场」
「…………」
我屏住呼吸——然后转身迈开步子。
「喂喂,等一下啊,卧烟的遗孤。我是特地在等你——」
「……!」
我感觉到他试图将手放在我肩上,于是我跑了起来。当然了,脚上穿的是跑鞋,从第一步起就是最高速度、地面都无法承受的火箭式起跑。
自从手臂恢复已经过了五天。
约一周。
我已经习惯了左右的新平衡。
不去看周围。下手,不,下脚不留情,一口气与贝木拉开距离。
「别突然就跑起来啊,很危险的」
「…………!?」
没能甩开。
确切地说,是被追上了。
西装笔挺,脚蹬皮鞋的男人伴随着响亮的脚步声从我左侧飞奔过去,转到我面前张开双臂,封住我的去路。
「呃……」
我以几乎要扭伤跟腱的势头转过身。这次肯定能甩开贝木。
绝对可以。
刚刚肯定是无意识中没出全力,因为双脚的速度就是我绝对的标志,也是我的存在理由,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明确属性。然而,速度上竟然会败给一个明显与运动无缘的不吉男。
「我说啊,这里又不是篮球场,别突然跑起来好不。真是个疯小孩——你那样可是会摔跤的,当心点啊」
——又来了。
贝木再次超过我,然后像刚才那样挡住去路。
「……」
而此刻的我已经没有第二次回旋的精神了。
因为过激的运动,大腿那一带非常痛。即使不是这样,我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开玩笑吧……
国际玩笑吧……
从小学锻炼至今,我的速度竟然……败给了这种文化系。
彻底的失败。
连用长距离奔跑这个借口的余地都没有。短短几秒就被超越,应该当作是短距离比试。
短跑上的败北。
这个事实给了我莫大的冲击。我当场瘫坐在地上,并非比喻。
「喂喂,莫名其妙的小孩啊。一般人被男人追上而逃不掉,不至于跪下吧。我看上去有那么凶恶么」
「…………」
不像是戏谑。面对口气极为严肃的贝木,我连反驳的气力都没了。
话说没问题么。
我向『猿之手』许下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跑的更快』。如果说比我速度更快的人意味着什么的话——不,应该没问题。
因为我的左手已经不是猿之手了——然而心情并没有因此轻松些。压倒性的失败感一点也没缓和。
输了……
而且是输在了这种欺诈师的手里……
拆散战场原前辈一家,让阿良良木前辈的妹妹牵扯上妖怪,甚至对小忍图谋不轨的欺诈师,将我唯一的特技击溃至体无完肤……
简直要被自身的无力压崩溃。
真丢人。好想死。
这个世界毁灭掉多好……
「唉,真拿你没办法。你这样也算卧烟的遗孤吗」
或许是看不下去了,贝木捏着我的脖子,像拎猫一样,或者说像拎锚一样,把茫然望着地面的我拎起来。
而这仿佛是受了敌人同情的感觉,让我真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好想哭。
可是在这服从自己的情感哭出来的话,五天前的那场大哭就会变得不真实。我挤出最后一点志气,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怎么了,你脸色很难看啊」
贝木本人完全没有同情我的意思,所以完全不和善。说着粗鲁的话,毫不在意地松开了抓着我领口的手。
「不要逃哦。刚才也说了,好不容易才见到你」
贝木如是道。
「毕竟我被战场原和阿良良木从那个镇上赶了出来——所以从去年开始,我就一直在等你离开那个小镇」
「一直……等我?」
「没错。不,骗你的」
欺诈师说着有欺诈师风格的话,同时迈开步子。并没有抓住我的手,视线也完全不在我身上,可我还没有乐观到觉得眼下可以逃脱。
反观贝木,他倒是一副自信能再次挡住我去路的样子,所以既不拘禁我,也不盯着我。
这就是我和他之间速度上的实力差距。
虽然不愿承认,可那就是事实。
「怎么了?跟上来」
「阿良良木前辈跟我说过,如果看到你,二话不说就跑」
「哦,所以才有刚才那一幕啊——还真是个关心你的前辈呢。不过从他没考虑到你逃脱不了的情形下该怎么办这点来说,也可以说是冷淡。从这件事中你应该得出的教训是,有些事情只靠逃跑是无法解决的」
「…………」
无法用逃来解决的事——存在。
时间无法解决的事,也存在。
「不必担心。我没有欺骗你的打算,也没想过要利用你。当然也没有对高中女生做出下流举动的意思。我只是有话想和你聊聊,卧烟的遗孤。车站这边路人太多了,所以就想邀请你去那边的咖啡店坐下来谈——原本嘛,就算是天地异变,我也不会做出这种事。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破例一次。请你喝茶」
请我喝茶。
本人的话中不掺假,对于这个男人来说,这是绝无仅有的让步——对应前辈们告诉我的情报,我能理解。
「……好吧。我去就是了」
我不情愿地点点头。
何等屈辱,可又无可奈何。
如果不跟过去,等待着我的将是连续的失败——我才不要连续的失败。
就算速度上赢不了这个男人——但如果不以某种形式打败这个欺诈师,一雪前耻的话,我就没脸回到小镇去。
无颜面对阿良良木前辈和战场原前辈——而且,这家伙还提到了『卧烟』。
称我是『卧烟的遗孤』。
卧烟是母亲的旧姓。
所以就意味着,这个男人认识我母亲。

016

唉,我觉得我的性格太单纯了,只要是跑得比我快的人,都能得到我的尊敬。
因为我非常看重自己的速度,明白跑步速度实际上并没有过多的价值——快也好慢也好,与性格完全没关系。这点我虽然理解,却自然地,非常自然地,认为『跑得快』的人不会是坏人。
重复一次,我知道跑步的速度和这个人的可信度之间毫无关联,这点我很明白。因为我不是笨蛋,不应该说虽然我是笨蛋,依然很明白——但所谓,三岁看大,秉性难改。
所以对于自己两次被追上的事,自然有不甘心的感觉,报这一箭之仇的愿望也有——不过有产生了『且听他说说看』的妥协心情这点,我必须承认。
总感觉是背叛了阿良良木前辈和战场原前辈。稍微,不,是非常内疚……
贝木带我去的地方怎么看也不像咖啡店,而是烧烤店。不过店里档次好像比较高,用烧烤店来形容有些不妥就是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有别的可以划分到咖啡店名义下的名称吧,可惜我不知道,只能用烧烤店来指代。
「我是先前有过预约的贝木」
穿过门帘,贝木如此说道。
到底是什么时候预约的啊。
安排得过于周到,让我觉得不愉快。
贝木恭敬地带我到单间,而且还让我坐在上座。让我不时地产生『神原骏河什么时候变成大家闺秀』的疑问。
阿良良木前辈曾经把我称作有钱人,其实我只是喜欢的东西可以随便买罢了,有钱的是爷爷奶奶。感觉上,我和一般高中生差不多。
所以无法适应店里的气氛,慌了手脚。
可恨,说好的喝茶,最终居然是吃肉,而且还不是纸围裙的那种烧烤店——这个男人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欺诈师。试着用这种想法强迫自己振奋起来,然而我知道,这种想法太不现实了。
「来,吃肉,吃肉。在烧烤店没必要点蔬菜。想吃蔬菜的话就去烤蔬菜店。交给我吧,我来烤」
说着,贝木把端上来的肉用夹子接连夹到炭炉上。所谓的烤,不过是利用瞬间的高温烘一下表面。
他喜欢半生的吃法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店里的肉生吃也没关系就是了……
正如刚才所说,贝木连生菜和泡菜都没点。除了肉类,就只有米饭类。
他给人的印象就像是废品回收站老板、肉类爱好者,老实说让我感觉并不太好,然而也没有明显的不愉快。
我没有受到危害。
换个角度看,甚至可以说他是个亲切的大人。对于我这个不熟悉这个店而茫然不知所措的未成年人,他处处关照。
我甚至在想,饮料点了乌龙茶而非啤酒,也是我的关系。
可恶。
这家伙看起来怎么这么像好人。
「趁着年轻多吃肉。人只要吃肉就会觉得幸福哦,卧烟的遗孤。虽然不管岁数多大,人生中的烦恼多不胜数,可是一吃到美味的肉,烦恼就都解决了」
「…………」
住手啊。
不要对我这么好。
你是我敬爱的前辈们的宿敌——不要说这种让我恨不起来的话。
只不过,这种话若说是说不通吧是说不通。听起来像是说教,其中从头到尾都是劝我吃肉。而且,我觉得我目前的烦恼被贝木这些话温柔地抚平了。
唯有感谢,无从恨起。
然而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感谢恩人的仇敌。
「能不能别用『卧烟的遗孤』这个称呼来喊我」
这吹毛求疵般的恶言已经是极限了。
「嗯,原来如此,对啊。但是用『神原』来称呼的话,会让我觉得恼火。因为这个姓并不是卧烟的——用骏河来称呼,怎么样?」
「……比卧烟的遗孤好一些」
「是么,最近的高中女生真是随便啊。竟然允许第一次见面的男人用名来称呼。那么骏河,快吃肉。趁肉热着的时候一决胜负」
为什么吃肉会扯到胜负上去。另外,顺势让他用名字来喊我,的确是太随便了。这些想法纠缠在一起,让我心中变得更加复杂幻妙。
然而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贝木夹在我盘子里的肉冷掉。
肉没有罪。
不能恨屋及乌。
说一声『那就不客气了』,我以右手持筷,开始进餐。心想待会要给奶奶发个短信,告诉她晚饭不吃了。
「哦?骏河是右撇子?卧烟是左撇子来着——啊,难道是因为左手受伤,无奈之下才用右手的吗?」
「…………」
无法回答。也没有回答他的义务。
然而那就是正解。
不,要说正解的话,只猜对了一半——左手缠上绷带,是为了隐藏『猿之手』,然后装作受了伤的样子——不过我原本的确是左撇子,现在用右手持筷。
筷子倒是很快就习惯了,难的是写字。直到最近,我的右手才达到惯用手的水平。
不过实际上是因为本来字迹就潦草,所以才算是『相同水平』。
……只是,既然左手恢复了,那继续使用右手的理由就没了……不过在尚还缠着绷带的时候,就必须用右手。或许如今右手握起筷子和笔来比左手还熟练呢。
「怎么样,好吃么?好吃吧」
「…………」
「喂喂,不懂礼貌啊,别那样闷头只管吃啊」
「……对你不需要礼貌」
「不是对我,而是对肉的礼貌。肉就是生命啊。不要忘了,现在你吃的是生命」
「……的确好吃」
既然牛被当成了挡箭牌,那我只好这么说。
感觉这家伙果然卑鄙。不过如果从前辈们的评价来推断的话,我以为他会这样说:
『那肉是我用钱买的。我的钱就是我的生命。你现在在吃我的生命,所以别闷闷不乐』
差不多就像这样?
然而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地吃着肉的真实的贝木,完全没有提及钱的话题。
「还有什么其他肉想吃的吗?」
甚至还这么问。
依旧没有让我吃肉以外的东西的打算,除了这一点,他可算得上是『表面冷淡内心亲切的亲戚大叔』。
饶了我吧。
做一些让我讨厌的事情吧。
比如说否定BL小说。
比如说赞成城市条例。
不然的话,我心中就无法平静。
得意的短跑败给了他,还吃到了美味的肉,受到关照——我无法继续恨他。
因为我很单纯。
受到善待,就会产生感激之情。
「高中三年级——应考生啊。为了参观校园开放日而出来的么。想当年,我也是应考生,不过并没有复习备考。一直以来,我总是能抓住要领,也只有这点能做的好……总之是没什么应考生的经验教训可以传授给你的」
因为你比较笨拙。
那就多吃点,能变聪明。
贝木终于说出了亲戚大叔会说的话,而我——
「找我什么事」
终于自发地催他进入正题。
欺诈中,引诱一知半解的人上当的诀窍是『让对方提问』,所以难道说,我完全中了他的算计了么。不过,我再也无法忍受他的亲切。
「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
「啊……嗯,是的。这么说,的确如此」
贝木仿佛是没我的提醒就想不起来一般,耸了耸肩。
「不过,事情也可以说是结束了」
「嗯?」
「你已经察觉到了吧,骏河。我认识你母亲」
「…………」
「呃,话说,去年八月你有没有见过你的阿姨?就是卧烟伊豆湖……」
「……没」
我摇摇头,否地贝木的话。能否定他的话,让我有些高兴,不过又感觉自己没治了,居然会因为这种事而高兴。有点自我嫌弃。
「那个人在我面前用其他名字。直到她离开镇上,我才知道她姓卧烟」
「是么……有那女人的风格」
「还以为仅仅是同姓呢……」
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
那个人果然……是我母亲的妹妹。
虽然外貌上并不太像,给人的感觉也不尽相同——但我总有那种感觉。
「卧烟一族中特立独行的女人比较多就是了。其中卧烟远江和卧烟伊豆湖是最突出的——虽然也对比鲜明。我虽和伊豆湖合不来……却经常受到你母亲的关照」
「…………」
「那是我们比你还小的时候,偶然认识的——直到大学的时候我们一直是朋友。说起来,她就像是家庭教师,热衷于纠正我的善于抓住要领这点」
…………
也就是说,贝木曾今和我同样住在九州。
或许,小时候见过贝木也说不定——我第一次仔细看贝木。
然而并非如我所想。
这是初次见面——怎么看都是这样。
「那个时候,卧烟拜托我,『万一我有什么不测,请关照我女儿』」
「……那个人,对你说过那种事?」
骗人。
直觉告诉我。
我的母亲,和爸爸一起死于交通事故——也就是意外死亡。所以不可能会说出那种仿佛是预见到自己未来的话。
而且,为什么要把我托付给贝木——不,就算那个时候的贝木只是大学生而非欺诈师,也不太可能——。
不。
贝木究竟是欺诈师还是大学生这点,母亲并不关心……就连身为她亲身骨肉的我,在她眼中始终是独立的个人。
不管是什么人,不管有何种头衔、立场,母亲只从唯一的『性格』去评价——这也许的确是了不起,但对于在人类社会中生存来说,这多少有些病态。
事实上,由她养育的我是个被诅咒缠上的人——而面前的,也是个欺诈师。
到如今还挂念着大学时代受到的委托,来找我了。
这对我来说就仿佛是诅咒。
「我和死党一起退学之后就离开了当地,所以后面发生的事并不知情——伊豆湖前辈就是那种人啦,虽然在同一个圈子里,却从来没向我提起过家族身世。卧烟去世的事情,我是最近才知道。至于她的独生女由爷爷奶奶来照顾,听到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她是个让人联想不到死亡的女人……不,正因如此,生命才脆弱么」
「……所以,去年你就来到那个镇上?」
如果真是如此——那是怎么回事。
这个男人为了我而来到镇上——为了来见我——在路上顺便赚点路费,就骗了中学女生——
「正好相反。见你只是顺便——卧烟又没给我报酬,我没理由照顾你。只是顺便,来看一眼而已」
「…………」
我想这大概是真的。
然而,就算是真的,我的心情也没变得轻松。
而且,如果那样的话——今天他为什么要在车站等我,并且请我到这里吃饭呢。
这个顺便,也太……
「……难道说,你喜欢我母亲?」
「嗯?哼,所以说你是小孩啊。什么事都联想到恋爱上去」
毫不含蓄的提问并没有损害到贝木的心情。
「你太单纯了。小心上欺诈师的当」
「……但是,你用卧烟来称呼母亲。从刚才那些话来推断,母亲遇到你的时候,姓已经是『神原』了」
我如此说道,尽可能地虚张声势。
打算要报那一箭之仇。
「因为你对那个人的婚姻并不认可,对不对?『神原』对于你来说,是情敌的名字」
「无聊。不过你的洞察力不错,值得表扬」
贝木说道。
「可惜这种程度的洞察力会让你想太多,反而更加容易上当受骗」
「…………」
「不,你基本上是猜对了。没错,大学时代,你母亲是我的憧憬」
他格外明确、爽快地承认了。
然而过分明确、过分爽快,让我几乎没有一雪前耻的感觉。
甚至还觉得出乎意料。
「她是个好女人——和她妹妹不同。不过,那个时候我也有女朋友了,所以和你母亲之间并没发生什么。你就放心好了。我不会说,『这次是来告诉你,我才是你真正的父亲』这种话的。来这只不过是出于思乡之情」
回忆啊回忆。他说道。
——一文不值的回忆。
……刚才的是谎言。
世上没有一文不值的回忆——然而,所谓的『回忆』,应该是真的。
是么。
理所当然的,合情合理地过头了……这个男人和我母亲的关系,早已成为了回忆。
那对于我来说,我的母亲——已经成为回忆了么。
「……我像我的母亲么?」
「不知道。我所知的你母亲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要说像不像的问题,因为是母女,应该像吧。记得不太清了」
「憧憬的人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因为我是个冷淡的人——而你也是」
可能是我话语中责备的含义触动了贝木的神经,他反击道,
「一直用『她』或者『那个人』来称呼卧烟……她可是你母亲啊。死了已经十几年的母亲,你该不会忘掉了吧」
「…………」
不是这样的。
母亲对于我来说,反而是铭刻在心中,永远忘不掉的存在。已经无法分离。
甚至于在梦中相见、出现听到她声音的幻觉。
只不过。
从幼儿园开始——或许是从婴儿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用『那个人』来称呼卧烟远江了。
……可是,或许就像是原以为不可能分离的猿之手轻而易举就分离了那样——那个人也将从我心中分离开来也说不定。
我无从知晓高中时代贝木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不过他似乎完全看穿了我的想法。
「至少,你的母亲不会这样胡思乱想。刚刚我有说你单纯吧,但卧烟简直比小孩子还单纯。思考方式过于直线,让人大跌眼镜。话说她曾有过这样的发言,『思考就是白费。人生中留给思考的时间一秒也没有』——这点上,我和她的思想是背道而驰、针锋相对的」
「…………」
看着贝木道出很有母亲风格的话的样子,我相信他对母亲的确有好感。请我吃烤肉的好意也是从那之中派生出来的。对于他来说,我并非『身为她女儿的神原骏河』,而是『神原骏河这个她的女儿』——同时我还相信,那种好意在他心中已经完结了。
并没有骗我。
顺便来看我这事——果然不是虚言。
就像普通人那样。
翻了翻相簿而已。
……什么时候会发生在我身上呢。
喜欢的人,和无法开花结果的思慕,变成令人怀念的回忆那天。
失意和失恋,变成笑谈的那天。
「会变的。就像小时候喜欢的玩具啊布偶,总有厌倦的时候,对不?呃,厌倦这个词有点过分,该说毕业吧」
「……毕业」
「嗯,不管怎么说,看到身为卧烟的遗孤的你过得好好的,我就放心了。那左手也并不是受伤,对不?」
……因为他说得太平淡,我用了数秒钟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藏了将近一年的秘密被看破了。然而就在那几秒钟内,在我有反应之前,贝木从西装的上衣口袋中取出名片盒,抽出一张递给我。
就在我想去接的时候。
「啊,等」
说着,他又缩了回去。拿出胸前的钢笔,在名片上写下什么,然后再次递给我。
仿佛是炭炉上火焰的形状。
一看,『Ghost Buster』这个称谓上划了斜线。
『Ghost Buster 贝木泥舟』。
(译者注:Ghost Buster删除线符号)
然后是电话号码(手机)两组,邮箱地址(Gmail和手机邮箱)。
「这是……」
「虽然觉得没机会再见面了,万一遇到麻烦,就联络我吧。姑且也算是和那女人的约定,帮你就是了」
「……你想骗我?」
虽然反射般说出了这句话,但其实我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可是又不能不说出来。
「——就像战场原前辈那样」
「不,你是不会上当的」
贝木明确说道。
欺诈师都这么说——虽然心里想要兴师问罪,但既然他如此强调,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你是个尊敬前辈的人呢,骏河。如果不这样努力维持对我的厌恶,不将否定我的意志坚持下去,你就会觉得自己对前辈们不诚实」
「…………」
「可惜这样没用。我不会骗你,也不会害你。所以你无法恨我」
「…………」
「就像你喜欢的人不一定会喜欢你一样——你讨厌的人也不一定会讨厌你,而且也未必希望你讨厌他」
「是……那样么」
「没错。别以为我会乖乖地让你去恨。也可以这么说,不管你尊敬的人是谁,想杀他的人必定存在。阿良良木和战场原对你来说是英雄,可这并不代表没有人恨他们」
「…………」
「又不是漫画里的角色。现实中不存在彻底被讨厌的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每个人的性格都不同,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的性格也不同。跑步是你的长项,但你并非始终在跑,对不对?你也要走,要睡觉。同样,虽然我爱财,可我也散财」
即使对那人没有特殊的感情,也会有亲切对待的时候。
这么说着,贝木歪了歪嘴角——看上去就像是自虐的笑容,但真意不明。
到头来,就是这么回事吧。
就像我把跑得比我快的人看做英雄一样,人们通常会认为能力高的人人格也优秀。
但现实并非如此单纯。
伟人虐待孩子、传出绯闻的事是常有的——而相反的情况同样存在。
人们避而远之的恶徒或许是家庭中的好父亲、率直的女儿——甚至还有暴虐敛财却把大部分金钱捐给当地慈善机构的守财奴。
恶事有时也会给人带来救赎,恶意有时也会是关心——不,不对,没必要把这种人类论扩展开来让问题变大。
只要这么说就行了。
我所讨厌的人也有朋友。
我所讨厌的人也有他所喜欢的人。
不承认这两条事实的话,大概就无法走入社会。
对。
这个曾经伤害了我最喜欢的前辈,还有最尊敬前辈的妹妹的男人——绝对不会伤害我。
就算我站在前辈那边,不管怎么讨厌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会继续善待我。
贝木不会做出对不起母亲的事。
前辈们的仇敌。
对我来说是亲切的大叔。
「遇到困难的时候联络么」
「嗯。一般的家伙,由我来骗好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是不联络了」
如果遇到困难的话。
这话让我联想到了『恶魔大人』——沼地蜡花。如今居所不明、下落不明的女生,沼地蜡花。收集麻烦、烦恼——不幸的女生。
「不过嘛,你的好意我就收下了」
我从他手中夺过名片,故意粗鲁地塞进口袋。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抵抗。
原本不该收下的。应该站在前辈们那边,直接把这名片放炭炉上烧掉。
然而,贝木递过来的好意,并不是对于我,而是对于母亲的——我不得不接下。
好意、亲切,还有其他所有——我都不过是中介人。
「怎么了。手停下来了哦。肉、肉、肉肉。按照牛肉、牛肉、猪肉、鸡肉、牛肉、牛肉的顺序吃。你稍微有点瘦,多吃肉,长得胖墩墩」
「……生来就是不长肌肉和赘肉的体质。而且我本来是个不擅长运动,瘦瘦的女生。小时候的我跑得很慢——」
回想起刚才脚力上败给贝木的事,我如是道。
没错。
所以我向『恶魔之手』许下愿望——而这个荒诞无稽的愿望,在我自己身上实现了。
所以我的双腿就是我的财产。
同时也是罪证。
失败之中也能产生特长……我的情况也能算在里面吧。
「哼。对于速度上败给我,你好像真的很不甘心啊。我在中学和高中可是田径部的」
「田径部……」
完全看不出来。
人不可貌相,人的过去更是看不出来。
「对了,要不我把自创的跑法传授给你吧?传说中的贝木跨步」
「……那就免了」
就算是出于好意,对我来说无异于屈辱。另外,那名字也是个问题。
「……另外,我不是田径部,而是篮球部的部员,现在已经退隐了」
「哦。我想起来了,战场原是田径部的」
「…………」
「虽说是田径部,我的项目却是投铅球」
这话听起来既像是开玩笑又像是真的(感觉田径没那项目)。然后贝木又说道:
「不过的确,能不麻烦我的话,还是别找我帮忙的好。但与其依靠『猿之手』,那还不如来拜托我呢」
「啊……」
「不是托付给你了么?你母亲,把『猿之手』的干尸」
贝木理所当然般说道。
「奉劝你,绝对不要使用。近来会有个回收人员出现在你面前,到时就给她」
「回收人员……?」
「对。就是所谓的收集家」
贝木说收集家。
「收集恶魔身体的全部部件。她应该会有从你手中夺走『猿之手』的打算——这不算是坏事,如果遇到了就赶紧给她」
「……好吧」
点点头之后,我看向左手——不久之前还是『恶魔之手』的部分。
而它,已经被夺走了。
「明白了。遇到收集家之后,就把那个人托付给我的『手』交出来就行了吧」
「答应得太快了点。难道被你扔了?不过扔了也好——好像你没怎么吃嘛,是不是我这阴暗的脸影响你食欲了」
仿佛是很有自知之明般说了这些,同时贝木解掉围裙站了起来,从钱包中抽出几张纸币放在桌上。
「那我就回去了——你慢慢品尝啊,再点个两三盘。肉。吃肉。肉哦」
道声再见,贝木毫无留恋般地冷淡退场,离开单间——面对他这种态度,我不由地——
「等一下」
把他叫住了。
贝木回过头来。
然而,虽然把他叫住了,我却并没有什么想问的问题,而且又不能继续和他吃肉,给自己更多的罪恶感。
但是,不由地就把他叫住了。
「……那个,呃……」
「怎么了。什么啊,原来你喜欢上我啦」
「…………」
「开玩笑的。你太诚实了」
「……大家都认为我诚实」
我接下贝木的话,发牢骚般小声说道。
「真让我厌烦」
「哦?基本上是赞美的词吧,诚实」
「过大评价担当不起。我是笨蛋,愚蠢的人,也是个小丑。诚实这种评价,我不配拥有」
「是——么」
「对。而且我是个卑鄙小人」
骗子,小人。
仔细想想,自己并没有指责贝木的资格——因为我说自己受了伤,欺骗了信赖我的队友,然后隐退了。
这就是罪行吧。不管怎么想。
「我认为诚实与卑鄙并非不能共存。至于你诚实不诚实,与我无关。那么说吧,为什么要叫住我?」
「呃——对了」
翻了翻记忆,我终于想起要问什么来,勉强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在车站出现?在那等我的理由是什么?」
「从你朋友那听说的」
仔细一想,虽然是掩饰自己失态的这个问题,一开始就该问出来——因为必须要恨贝木的心情占了上风,自己完全没意识到其中的不自然。
然而对于贝木来说,似乎是『你没问,所以我就没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朋友……?也就是说,日伞?」
「日伞?」
把我带到校园开放日去参观的人是日伞,所以能作为贝木情报源同时又是我朋友的人只有她。可是,我并不觉得自称怯生的日伞与贝木有任何交接点,而且贝木仿佛也是第一次听说日伞这个名字。
「不是这名字啊——那个小鬼」
「……那那个人叫什么」
「沼地」
贝木说道。
「沼地蜡花。嗯,好像就叫这个」
 楼主| 发表于 2011-4-30 14: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1-5-20 20:39 编辑

017

即使是高级烤肉,同样会让气味沾满全身。回到家中,我立刻洗澡。
细致地洗过头发和身体之后,我把身体浸到放满了水的浴缸中,让水没过肩膀。不,是脖子。
与打篮球的时候想比,长了许多的头发仿佛是水藻般飘着。
沼地如何与贝木接触的呢——这点我不清楚,也没能问。也许贝木知道沼地的所在之处,但如果问这个问题,势必会牵扯出『恶魔大人』和『左手』的事。
感觉如果给那个男人知道这么多的话,过于危险。
对我来说,不管多么地像『亲切的大叔』,贝木泥舟仍然是个不能完全信任的危险人物。即使我没事,身边的人也未必能安然无恙。
「只是……比起贝木,把消息告诉贝木的沼地更让人在意」
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难道已经发现我在追查她的下落了么?
不论如何——已经顾不了颜面了。
无法继续逞强。
拼命寻找永不言弃,没能见到也无所谓——这种心情或许始终在我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有必要从这种运动员精神中挣脱出来了呢。
事到如今,已经不必执着于公平竞争了。
无论如何都要和她有个了断的专一气概——这也许是在与贝木的短跑比赛中输掉之后的迁怒,那干脆将错就错。
就是因为她把我外出的消息通报给贝木,我才尝到失败的屈辱。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浴缸里泡了大约三十分钟,我起身把毛巾如同穆斯林缠头布那样卷在头上,身体略微擦了擦就穿上浴衣,然后回到自己房间,拨通火怜的电话。
「有个请求,能不能听一听呢,火怜」
因为我这么抛出话题,火怜一瞬间仿佛是觉得不可思议般沉默了。
「嗯,好的」
然后马上又首肯。
仿佛是利用了她对我的信赖,让我心中愧疚——因为这件事与『正义』什么的毫无瓜葛,纯属私事。
「沼地蜡花这个女孩子应该住在我们镇上,能帮我找到她吗?」
「好啊」
一旦决定之后,就没有犹豫——火怜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唉,她的性格真让我担心。
身为哥哥的阿良良木前辈可要保护好她啊。
然而对她安全威胁最大的人正是她哥哥。
「她上的中学是——」
我把自己所知的信息都告诉了她。以前知道的情报,再加上这一星期里收集到的情报。
「明白了。知道这么多的话,请月火帮忙一下子就能搞定。呃嗯……那就明天再联系吧」
「明天?不,不用那么急……」
「想慢可就难了,要看月火的意思……这家伙最近做什么事都像赶着去投胎那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以前悠哉游哉地,让人觉得她是不是不死之身般得悠哉啊」
「嗯……?」
我不了解月火。
也没见过几次面。
「明白了。总之,拜托了。一定会答谢你的」
「不用介意。只要以后还一起玩就行了啦」
火怜明快说道。
真是可靠而令人高兴的回答。
让人着迷。
「谢谢」
我坦率地道谢。
然而——这个对旧火焰姐妹的委托最终成了徒劳。
不,从最后结果来看,并非徒劳。
因为她们的确查出了许多有关沼地的信息。
这应该说不愧是阿良良木家的血统吧——可是从非常短暂的时期来看,这次委托对于故事来说是多余的。
因为,在翌日,也就是周一。
我居然在学校教室里遇到了沼地蜡花。

018

「还在上学的时候,我觉得对班主任直呼其名的同学非常不礼貌。明明是小孩,偏要装大人,妄图和进入了社会的老师平起平坐,不知羞耻。老师就必须用老师来称呼,在这一点上我是相当顽固的,所以不管周围人怎么喊,不管那老师有多无能,我都是用老师来称呼。随便喊别人名字,并不礼貌。而我是个礼貌的好孩子」
翌日早晨。
当我走进渐渐变得熟悉的教室,三年级教室,却发现教室中仅有一人。沼地不耐烦地翘着二郎腿,理所当然般坐在里面,而且是我的位置上。
用忍野的话来说,就是久候多时了。
我到达学校的时刻并不早——因为早上的行程表被安排得满满的,很多时候要比一般人还迟一些。今天也不例外。
然而教室中出了沼地就没有其他人了。
难道是被沼地赶了出去?不,如果看到沼地这样的,明显是外来人员的女孩子坐在教室中央,以乖巧食草系室内派为主的直江津高校的学生是不会踏入教室里去的。就像是布下了结界一般。
即使是我——如果没有前几天发生的事,说不定也转身避开了。
棕色头发看上去并不像染出来的,而像是她自我惩罚的结果。
君子不近危。
不过更适合这个场合的格言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是如今想想,觉得或许那些对老师直呼其名的同学才是正确的。先不说礼貌,总之他们是正确的——通过对方的个性,而不是立场来识别。我虽然礼貌,但做法并不对。因为,曾经喊作老师、自己所崇敬的那些人,名字已经记不起来了。国语数学理科社会——技术家政音乐体育。每一位老师仅仅是老师而已。当时的我还没有认识到,他们也是有着各自生活的个体」
「初中和高中不一样啊,好久不来学校,于是产生了以上感想」
说着,沼地缓慢地耸耸肩,将靠在桌子边上的拐杖拿在手中,仍旧是缓慢地站起来。
「……为什么你会在这。不,要问的不是这个……」
我混乱中向沼地质问。没错,脑中一片混乱。毕竟,直到昨天为止我那么辛苦地找却又找不着的『恶魔大人』,此刻居然出现在我眼前——而且出现在完全属于我的领域,学校的教室。
「……你来这里做什么?」
「碰巧路过而已——没这种可能吧?在众人眼皮底下潜入学校,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周折。嗯,当然是来见你的。你不是也想见我吗」
「……算是吧」
我只能暧昧地回答。
脑中在想,莫非是昨天对火怜提出的委托这么快就见效了。但不太可能。
因为太快了。
那这么一来,就像沼地所说的——她知道了上周我在找她的事。
所以她亲自来见我了。
但是为什么?
来见我?
为什么?
大脑一片混乱。
「怎么了啊?神原选手」
沼地说道。
「你不是有事要问我吗?所以我才好心移步到这里来的哦」
说着,沼地刻意抬起腿——那只缠着绷带与石膏的腿。
故意的。
就是让我不愉快。
「……想问的事,我已经知道结果了」
「嗯?」
「亲眼看到了——那只左手」
我指着她的手臂。
同样包裹在绷带与石膏之内,沼地蜡花的左手——从穿得吊儿郎当的运动衫袖口中,可以看到端倪。
那是上次遇见时不曾有的绷带。
难道是这段时间里遇到事故骨折了?
不,这种假设太虚伪,复杂。
对于没有必要论证的事实硬要提出证据的话,她正以那只绑了石膏的左手拄着拐杖。
如果真的骨折,就不会这样。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
「你……夺走了我的左手」
「是好心为你回收了过来。不——该说收集吧」
沼地这么说完,仿佛完全不在乎我们之间的会话般从运动衫的口袋中取出口香糖来。
并非条状,而是盒装的那种。也只有运动衫的口袋大的能装下整个一桶。
揭开盖子,往掌中倒出六颗,拍在嘴里嚼了起来。
实乃豪爽。
「要不?」
「不要……」
「哦」
见我拒绝,沼地略有惋惜,但也不太在意,将口香糖塞回口袋。
这些动作都由左手完成。
虽然被石膏固定,前端只有绷带而已,手用起来并无障碍。
「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抢去的」
「当你陶醉在我揉你胸部的时候。确切地说,是那时候做的手脚,而效果显现是在第二日早晨,对不?」
的确如此——但做手脚的本人猜中了这个,也没什么好惊奇的。
仿佛是炫耀罪行的犯人,简直滑稽。
「喂喂,干嘛瞪着我啊,神原选手。你该感谢我才是。因为我帮你解决了烦恼之源」
「我并没有因为左手而……」
「你敢说没有烦恼过?看见我的腿就一脸不可言喻的表情,何况是你自己的手臂」
我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啊。
看着因为受伤而隐退的宿敌那坏掉的腿——难受?
「……那你的左腿,怎么回事?难道也……」
我把想到的可能性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然而立刻又认为是不可能。与我(撒谎)不同,沼地是在比赛之中受了伤。
众目睽睽之下遭遇事故,所以无法造假。
受伤是真的受了伤。
然而——即使如此,将我的手……恶魔的手夺走了的这名女生,应该就是贝木所说的『收集家』。
虽然还有疑点,却是能够解释的疑点。
「……贝木他」
我问道——虽然心中明白,这是绝对不能正面向沼地提出的问题。
「知道你是『收集家』吗」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套她话。这是认定她就是贝木口中的『回收人员』的提问。
然而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对于已经主动招供自己就是夺走我左手的沼地,没必要再套话了。
她只是平静地道出随意的感想:
「是么,昨天安然遇到他了啊。太好了。不,至于我的真面目,那个欺诈师是知道的。我和他交情还不错,认识很久了。是个不同寻常的男人呢——他给自己定下了个规定,不管对谁,提供的情报只能是自己所知的一半。这和欺诈技巧什么的并没有关系。我不太理解他的这个主义——他好像是想站在『善意的第三者』这个立场上。或者说,不管是那种情报,先『藏起来再说』。不愿成为故事的推动者,甚至配角也不想当,始终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幕后。不仅知道我的真面目,你也是一样,他应该已经察觉了你的左手被我夺走了。但他就是不说。不知道为什么。给人感觉他不像是在玩弄策略,纯粹只是不吉利吧」
「…………」
只说所知的一半。
完全不能理解,这个主义是根据什么得出来的——不过其中可怕的组织性以及结构性,的确令人折服。
这么说来,和从阿良良木前辈和战场原前辈那听来的贝木形象也达成了一致——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他是个舍不得提供情报的人。
原来如此。
那么昨天——他也保留了一半的情报么。
因此说他欺骗我就有些牵强了,不过那个男人果然是天生的欺诈师啊。这么想着,不可思议地感到安心。
只是,原来如此。
那沼地果然就是『收集家』——如果那样的话。
「……把我行踪告诉贝木的意图是?还好没出什么事——但即使出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没有啊。不是没出事么?」
「从结果而言,的确如此」
「这么说,你是认为还有比结果更重要的东西吧——其实是贝木问起了你的事情。他想见你,但因为某个原因又不能去。看到处于困境中的人,我就出手相助了」
「真亏你能说得出这话来」
「玩笑玩笑」
「话说回来,你的意图并不重要。但如果弄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我行踪的,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收集传闻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
这家伙一天到晚用玩笑打岔呐。
无法沟通。
那就只能进入正题了。
「沼地……你不是在收集不幸吗?怎么还收集恶魔了?我不懂,为什么你要做那种事——」
「今天到聪明人集聚的学校来,就是为了向你解释这个。神原选手,放学后有空吗?」
「……有」
我答道。
即使没有也要说有。
「那放学后我在体育馆等你。现在差不多要敲预备铃了,我撤退先。到时再详谈」
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选在体育馆这样的公共场所。如果想避人耳目的话,不应该选择放学后有社团活动的体育馆啊——然而她说得那么干脆,以至于我没能吐槽。
毕竟是闯入教室的女生啊。
到底有何打算——比较现实的可能是,现在体育馆碰面,然后转移到其他地方。
为了详谈。
「行啊……到时就让我听听你的故事」
「嗯,好的。不过你也要讲下那只左手的事情」
说完,她走近些,把左手伸到我眼前。
将不久之前还是我的手,伸到我眼前。
抛过来一般。
「……?什么意思?为什么想知道我左手的事——」
「那还用问么」
沼地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用有些偏执的语气说道,
「如此宝贵的收藏品,没有来历作为绿叶陪衬怎么行?」

019

沼地从教室里离开的时候,班级里的大家就像是一直等在走廊里一样,全都走了进来。
说是像是,但这简直让人怀疑真是如此了,要真是这样的话,大家都只是从远方的走廊里旁观着我这么一个明显在和危险人物说话的人,也太过冷淡了一点吧,所以应该并非如此,大家今天只是偶然,刚好出门晚了那么一点点,姗姗来迟的一起来到了学校。
真是奇怪的事情啊——奇妙。
简直就像被事先安排好的偶然一样。
譬如有时听到的那种故事,某个教堂在平常举行弥撒的时间被落雷击中着火了,但平时虔诚的信者们却刚好在那一天各自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迟到了,最后连一个受害者都没有出现——不由得让我联想到了这样的故事。
话说这种事情拿来和教会一起比较的话会被天罚吧?
因为,如果今天的偶然是有人预定的话——那肯定不是神明或者天使,而是『恶魔』吧。
那一定不是这种仅仅为了聚集客人而设的幌子——至少她的左手,已经变成了恶魔的左手了。
而且搞不好,她的左脚也已经……
「怎么了,小河?好像心情不太好哟?」
「日伞……」
面对这个如同往日一般高调出现的友人,总不见的直接告诉她今天我在这个教室遇到了曾经和她在赛场上针锋相对过的对手吧。
更不可能告诉她,那个家伙已经变成了那样一副模样——已经变成一副从里到外都谈不上还留有什么人类痕迹的模样了。
「……没事啦。比起这个来,昨天的那个校园开放日,真是太开心了。虽然不是那所大学,但我对于大学这么个地方产生憧憬了哎。嗯,接下去一定要加油学习,准备考试了呢——」
我这么说着,岔开了话题,日伞应该会因为这种生硬的话题转换方式而产生违和感吧,但她还是发挥了友情的忽略技能。
结果那天的课程在我自己感觉中,一晃而过——到了放学后。
我来到了体育馆。
在那个空无一人的——空旷的,空洞似的体育馆里,沼地蜡花独自等在其中。
那个本该用来支撑受伤左腿的拐杖倒在地上——但她还是很普通的用那只脚站着,而本来应该拄着拐杖的包覆着绷带的左手,则正以轻快的节奏拍打着一颗篮球。
她正等着我。
沼地蜡花正等着神原骏河。
「斗牛,来么?」
连招呼也没打,沼地就说出了如上的台词。
原来如此。
就是为了这个——沼地才特意将放学后的会面地点定在这个体育馆,而非其他任何地方啊。
这里附近能够有篮球架的地方,也就只有这个体育馆了吧。
而且和早上一样,她也已经将闲人都驱散了,真该说是准备周全吧。包括排球部啦羽毛球部啦,当然也连带篮球部,所有的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迟到了吧。
这样的话,我当然要回答了。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是个篮球运动员,都一定会这么回答吧。
「来吧。」

020

虽然身为将这个直江津高中女子篮球部带入全国大赛的大功臣的我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会招来不少的误解,而且很可能会让类似扇君那样的我的粉丝们大失所望,但说的极端一点,我一直认为所谓篮球这种运动,并没有胜负这一说。
应该说这已经超越极端而是暴论了吧?
还是应该说根本就是题外话了吧?
只是,这并不是我想标新立异或是装成什么已经越过那一条界线的选手才说这种话的。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该怎么说呢,这是一种只要一直进行下去,只要一直投入下去,就会让人觉得一直没有尽头的运动。
关键并不是胜利了或者失败了这种问题。
当然只要进行比赛的话就一定会有胜败,但一定要说那就是胜负的话,我却总觉得并非如此。
或许我之所以会这么觉得,是因为无论男女,现实中都没有出现过那种投球命中率高达100%的选手吧。
虽然有人说过,在篮球运动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抢篮板球,但这也就同时意味着,有多少篮板球,就有多少没投进的球。
从来没有一个投手会抱着这球进不了的想法来投球,而防御方也会同时全力阻止进球。
其结果,就使得投球的成功与否变成了一个概率上的问题——就算同样地投出一球,也总会有进或者不进的情况发生。
对,概率问题。
当然强大的球队或者弱小的球队这种东西是绝对存在的,但只要超过了某个水准的球队互相进行比赛的话,这些比赛的胜败就会变成由运气来决定了。
运气好的队伍会获胜——而运气差的队伍则会失败。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变得这么认为了。
我也不觉得这种意见能够得到谁的理解,如果把我的这种见解告诉同样是篮球选手的——日伞之类——的话,大概会令对方非常生气吧,但事实上至今为止,我既战胜过比我们队伍更有实力的队伍,也发生过相反的事情。
这就是所谓的『比赛的流向』这种东西了。
这是把现实美化后的说法,我更喜欢称其为『混乱』,说的更清楚一点的话则是『侥幸』。
虽然我不知道从观众的角度来看会是如何,但以一个球员的立场来看的话,胜者和败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距。因为小小的流向的不同,就可能会带来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这也并不仅限于篮球,只要是所谓的运动,大多都会有这样的情况吧——为了锻炼技术所花费的时间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所谓的比赛只不过是附带品而已,只是用来测试运气的。
「像正式比赛一样地练习,像日常练习一样地比赛」这种话,应该就按照字面意思来接受才对。
所以我在一年级的时候,在全国大赛中败退的时候,要说当时真实想法的话,倒真没有那么悔恨。
虽然也有那种哭出来的前辈,但对于并不认为我们的球队弱于对方的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输了」的感受。
虽然在那种比试运气的比赛中输了我会很遗憾(阿良良木学长也曾经捉弄过那样的我),但在这种较量篮球技术的比赛中因为运气而失败了,没必要为此感到耻辱或者后悔。
就是这种感觉。
这一价值观归根到底的理由,或许是因为我身为一个运动员开始锻炼的契机,是『跑步』这一项目。
田径运动。
该怎么说呢,这是一种完全没有「运气」插嘴余地的运动。
既不会发生偶然,也不存在侥幸。
快的一方就获胜,慢的一方就失败。完完全全的实力竞技,其中一点都不包含偶然的要素。
嘛,虽然我从来没有加入过田径部——其中的理由,正是因为像我这样讨厌失败的人,实在不适合踏入那种「胜负」非常明确的世界之中。
输了的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想不明白这件事。
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是那种直面战斗的人。
说了一大堆个人的看法,要说我究竟想说什么的话,就是对我来说,篮球这种运动,只是一种纯粹为了开心的运动而已。
一点都不含有什么负面的心情,可以让人从心底享受的运动。
如果有人责骂我说这是对篮球这种运动的侮辱,太不认真了的话,我也只能认同就是如此而低下头吧。
就是如此。
是我太不认真了。
所以,虽然这场斗牛的对手是那个绝对称不上具有好感的沼地——我也会忘掉那些事情。
将恶魔大人和恶魔之手都跑到那奥后。
只是很普通的,热衷于其中。
连记分板什么的都抛到亿万里之外,我们一边不断交替攻防一边沉迷于比赛之中。
嘛,从最后比分上来看是沼地的胜利,但从内容上来看则是我的胜利。这差不多就是我们最终达成的共识吧。
若是找借口,相比穿着运动服的沼地来说,肯定是穿着制服的我更加有劣势吧,但这种劣势,其实也就跟没有一样,至少没什么意义。
包着绷带的沼地的左手和左脚该怎么说呢,虽然动着看起来和平常的一样——当然根据我的经验来看,『恶魔』的部件所拥有的力量和平常人类的相比根本不可能『和平常一样』——但这一点也因为那手脚上包覆的绷带产生的妨碍而变得毫无意义了,运动过程中的各种地方都显得有些笨拙也是事实。
实际上我从她的左侧攻击——或者将防御集中在她的右侧的话,那她的堡垒就摇摇欲坠了。
但是,由于最重要的投篮经常会被她阻止,所以从得分方面来看,还是沼地的胜利。
虽然有空窗期,但沼地蜡花的泥沼式防御还仍旧健在。
这么说来,现役时代时也听说过沼地所属的队伍非常非常强,但却有着『只要不输就算赢』这样一种颇为偏颇的价值观。
虽然看起来不太能和队伍打成一片,但或许沼地也是那种价值观的支持者吧。
而且以『恶魔大人』的身份所进行的『收集不幸』的活动——包括烦恼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失的想法,也都可以说是这样一种价值观的体现。
这也不算什么。
她虽然受伤了、隐退了——还转了校,但在这样的现在,她或许还保持着自己篮球运动员的身份。
「灌篮不就好了。」
在近一小时,什么也不考虑地进攻防守之后,筋疲力竭的她,对同样已经没有力气的我说到。
「在斗牛的时候用出来的话,现在的我可没法阻止你的啊。」
「……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灌篮。」
「嗯?是么?」
「在我心中这属于犯规。」
犯规这种说法或许有点过。
应该说是最后的绝招,或者说秘技比较合适——只是,我想同为日本女高中生而能够灌篮的人,除了我以外应该也没别人了吧,所以我怎么也无法将犯规这一印象从脑海中排除,因此在比赛中基本不会怎么使用这一方式。
不过,从几率或者流向的那些角度来说的话,灌篮就是将球直接塞进篮筐,有百分之百的成功率。
不想要这么做的原因,果然还是因为我想要避开一切直接决定胜负的事情吧。
「嘛,反正这是FreeStyle的篮球比赛,比起比赛的结果,灌篮应该算是一种取悦观众的表演吧。」
「不是的。从我这种小个子的视角来看,那完全是让人羡慕不已的一种华丽技巧啊。」
「我也不是什么高个子啊。」
「是么?我觉得你从初中起身高上升了不少啊——哪像我,成长线从初一开始就停止前进了。」
这么说来,沼地的身高似乎的确和初中的时候一模一样。
虽然她头发颜色非常引人注目,给人很强的变化印象——但如果把头发变回黑色,再穿上当时的制服的话,绝对会让人以为现役时代的她又复活了呢。
……也不能这样说吧。
她在这三年间已经走得太远,回不到那个时代了。就算她本人没有任何变化,但她生活的方式已经变得过头了。
虽然我也没有什么指摘别人的立场——但至少我绝不会去做什么收集『恶魔』部件的行为。
也绝对不会对这种名副其实的恶趣味收集品感到任何兴趣。
左脚。
左手。
绷带所包覆隐藏的东西,也绝不仅仅是那表面上所显现的意义。
「如果要向恶魔许愿的话。」
沼地一边以娇小的身体玩弄着篮球,一边说道。
「我会许愿让我的身体再长高一点吧。」
「……」
「不对,如果许下这种愿望的话,我肯定会把那些周围比我更高的人们全都杀掉吧——通过这种方式来让自己的身高相对增高,我说的没错吧,爱哭的恶魔?」
沼地话里有话的对我说道。
「你许了怎样的愿望呢?神原选手?」
「……我不太想说啊。」
「喂喂神原选手。我们刚才不都用这玩意儿已经谈了那么久了。」
沼地用击地传球的方式将篮球传给我。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话虽如此——那沼地你也要毫不隐瞒的告诉我才行,你要发誓。」
「可以哦。你想要知道什么呢?」
「这三年里,你所做的一切。」
「这之前已经说过了吧?」
我将球又传了回去。
「包括那个左脚——和那个左手的事情,全部。」
「可以哦。」
沼地干脆地点了点头。
简直有些失望的样子。
「不过你先说。」
「……」
「我会根据你的故事——从你那里回收的左手来历的有趣程度,告诉你我的故事哦……呐,神原,你有喜欢的男人的类型么?」
「我没怎么考虑过这件事啊。」
「啊……这么说来你好像有些百合的兴趣啊。有过这种传闻呢。」
「我也不会说这是毫无根据的传闻,但我也喜欢男人。我喜欢娇小温柔的男人。」
「是么。我也有哦,喜欢的男人的类型。毕竟都到了这把年纪了。」
明明是同岁,沼地却用一种年长的语气说到。
「外表和性格什么的怎样都可以啦。那个人经历了怎样的人生,我会根据他的履历来决定对他的喜欢程度——我可满心期待着这个左手的来历,是一件对我来说很有趣的故事呢。」
「……不要期待能从我这里听到什么有趣的故事。」
沼地那故意绕着圈子的说话方式,让我有些恼火。
「看样子你对我似乎有某种误解——可惜我是个非常无趣的人。」
没错。
我所拥有的并非是趣味这种东西——而是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楼主| 发表于 2011-4-30 14: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1-5-20 20:40 编辑

021

实际上也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
而且,就连我自己,也不敢说已经正确的掌握了那只左手的各种情报——『猿之手』也好,『恶魔之手』也罢,正如贝木所说,我只是从母亲那里继承了而已。
母亲。
要说起卧烟远江的遗物,对我来说就只有那个装在桐木箱里的,像木乃伊的干货似的破破烂烂的左手而已。
母亲所留给我的——就只有那个而已。
这么想起来的话也蛮伤感的。
与其留下那样的东西,还不如什么都不要留比较干脆。
也许,传授身为诈欺师的贝木怪异知识的人正是是母亲,但是,与此相对的,她却什么都没教过我。
猿之手的使用方法也没有告诉过我。
要是知道那是那样一种东西的话,我也就不会使用了——啊不对,这都是借口。
就算明白也会使用的吧。
我就是那样的人。软弱的人。
而且要说母亲什么都没有教给我,那也是牵强附会的责任转嫁。
虽然留给我的,的确只有那只可疑的手而已,但是,除此之外她还留给了我很多话语。
教会了我如何生存的话语。
「不为良药即为鸩毒,或止于一汪清水」
她的确这样教过我——只是我完全没能用上而已。
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
逐渐忘记了而已。
「嘿嘿。『想要跑得快』和『想和最喜欢的前辈再一次回到过去那样』吗——作为愿望来说相当淳朴呢。简直淳朴过头到了平凡的程度啊」
沼地听了我的话,给出了这样的感想。明明是自己让人说的,这感想还真是辛辣——不过,要将阿良良木前辈是吸血鬼的事情埋下不谈,关于我左手的经过大概的确在刺激性方面会衰减不少。
但是真要把阿良良木前辈和小忍的关系解释清楚的话大概天都亮了,而且那两人的关系,也不是身为局外人的我可以随便说的。
能够谈论这件事的,只有阿良良木前辈自己而已。
对于将他人的不幸作为主食的沼地来说,阿良良木前辈大概是蛮可口的食材吧……谁知道呢。
如果是阿良良木前辈的话。
对于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茶发女孩,会采取怎样的应对呢?
「战场原同学的事情的话我也有所耳闻。清风中学的战场原同学,以及羽川同学的盛名,在外校也一样如雷贯耳」
沼地说道。
「是吗,战场原同学生病了吗?那还真是不得了呢。虽然也想多打听一点她的事情,不过能够康复真是太好了」
然后继续道。
……是啊。关于这点我也糊弄过去了。
战场原前辈与螃蟹的怪异扯上关系的事情,当然也不能告诉沼地。但是,虽然说这说那,虽然不时冒出很过分的感想,却仍旧好像很美味似的,听我『炫耀自己不幸』。看着她脸上舒缓的表情,我不禁觉得因为自己的谎言,产生了一种呕吐般的罪恶感。
对于谎言本身,我没有任何的抵触心理,可是这样就好像是在欺诈一样。
昨天见面的贝木泥舟——总是处于这样的心情之中吗。
就算他是个常年欺骗他人的人类,能够无动于衷的欺骗他人这样一种看法,应该也算是武断的偏见了。
与此相同——
就算是个收集他人不幸的少女,而且非常愉快的,非常积极的投身其中——
也不代表着她就无动于衷。
别人无从知晓她的内心。
而且,还不仅仅是『不幸』,就连『恶魔』的部件也在收集——这究竟是出于怎样的一种理由呢。
“不过,战场原同学的病症,就算放着不管,最后也会由时间来解决的吧?当然这种情况下应该说是恢复才比较准确。”
“……不是这样的。你刚才没听我说吗?解决了我所仰慕过的那位前辈的问题的人,是她现在的男友——解决了我身上的问题的人,也是他。”
“哦——原来如此。照你这么说,那个人的人格真是相当出色呢。居然还有如此正经的人类存在,我真是大吃一惊。”
“……”
听到她将阿良良木前辈形容成正经的人格者,我很想说『不对不对,完全不是这样』。
就算是被他称作甘言褒舌的我,也时常跟不上那个人突发性的人格暴走。在自己所尊敬的前辈面前常常会有时间差出现的事态,真是可悲。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阿良良木前辈直到最后依然是阿良良木前辈——时至今日,一定也不会改变。
……嗯,无论他和妹妹之间的关系糜烂到何种地步。
「呵呵,可是——你果然更喜欢女生呢,神原选手」
“果然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以前你看着队友和对手的眼神就很可疑了”
“在进行着健全篮球活动的过程中,我是不会用不洁的视线环顾四周的”
应该如此。
我觉得。
可,这么一说我还真没自信……
自己美化了有关过去的记忆,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是没有——就算是在高中打篮球的时候,也给日伞添了不少麻烦。
还是避开这方面的话题吧。
“喂,来接吻吧?”
“噗”
沼地突如其来的请求,令我当场喷饭——因为这明明是该由我来说的台词。
“呼呼呼,比起大大咧咧的男生,我也更喜欢女生哦。”
沼地一边说着,一边四肢着地,如同爬行一般向我靠近。她的动作非常缓慢,照理完全可以轻松逃开,可我就像是被蛇盯上了的青蛙一般,屁股被死死地定在了地板上,动都动不了。
鬼压床?
为什么?
似乎是为了欣赏我的这种模样,沼地进一步放慢了动作的速度,慢慢地向我靠近,然后抱住了我,将我按倒在体育馆的地板上。
说是说按倒了,可她很瘦小。
而且还被石膏和绷带束缚着,左脚和左手的关节无法灵活运动。
单纯就力量而言,应该是我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只要我认真起来,应该可以轻松的将她甩开。
就算体重全都压在我身上,也没什么难度——而且,沼地虽然将我推倒在地,但是为了照顾到我,她并没有压在我身上。
两人亲密接触,不过状况没有任何不同,我随时都可以逃走。
明明就很简单,为什么做不到。
“也就是说你其实不想逃跑,对吧?”
沼地在我上头说道。
“这样的人真的很多呢。大部分的事情只要逃走就可以解决,却觉得逃跑了就败了——这样的人真的很多。贝木那家伙对此是否定的,可在我看来,那些家伙都是自己一步步走向了不幸”
“自己走向不幸——”
“在篮球选手当中,也有很多吧?主动迈向失败的那些家伙——这到底该怎么说呢。朝着不幸奔走的家伙”
“……不是奔走而是败走吧”
我如是道。
在沼地的身下。
“像你这样缺乏动力的选手大概是无法理解的——更不用说你现在还将收集他人的不幸作为自己的乐趣,不过你所谓的那些家伙,可是为了追求比胜负更加重要的东西而出现在赛场上的啊”
“比胜负更重要的东西?”
“或许——他们是在寻求着比幸福和不幸更重要的东西……”
我又如何呢。
我是为了寻求什么才打篮球的呢——最初的动机,是我刚才对沼地说过的,为了向『恶魔之手』许愿的善后。
不知不觉中便热衷起来。
只是——这应该,不是以获胜为目的。
我的这种做法,在沼地的眼中,果然还是『向着不幸而奔走』吧?
就好像是败走一样。
“逃跑不等于失败,逃跑也不会带来不幸。没有选择逃跑,也就表示已经放弃了吧。还是说神原选手的内心深处,其实期待着被我强推强吻?”
“…………”
“虽说你和我都有些假小子的部分,但是以攻受来分的话,你就是受了呢。后辈的女生将你当成王子来憧憬,却有着比任何人都更加少女的一面,还真是有趣。不过,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自己的认识和他人的认识不同了——虽说两者都不是真实。”
沼地如是道。
说话的同时,她的脸上浮现出妖艳的微笑,嘴唇徐徐地向我的脸庞靠近。
“等、等等————”
我的身体——明明只要翻个身就能从沼地的拘束中逃脱,却完全没有逃跑的意图。
“说、说、说不定会有人来的”
“不会有人来的”
不不,所以才要更要等等。
虽然我在阿良良木前辈的面前曾经夸下各种海口,以理论知识而言我拥有相当丰富的知识,可是在实战方面还是白纸一张——
“啾——”
突然。
沼地在我的脸颊上轻轻一点,然后以同靠近时形成鲜明对比的速度迅速离开了我。
“失望了?”
“…………”
沼地用恶作剧般的表情说道,我却无言以对。一边确认着刚才的接触似的抚摸着自己的脸庞,一边支起上半身。
唔。
被耍了。
“还是健全的发展吧,健全。我们是拥有未来的年轻人,像这样子的玩火游戏要适可而止”
沼地将一旁的篮球拾起,用右手运球,离开我的身边朝着球场走去——之后,用包裹着绷带的左脚用力一蹬。
我原本以为她是上篮的,却没想到她尝试的居然是灌篮。
日本的高中女生之中,能够完成灌篮的人明明就只有我一个——可她却优美的,轻松的完成了灌篮。
用手轻松地将球送入篮筐。
“……街头篮球其实是街头艺人的杂耍,不是常有人这么说吗——不过也没错,至少和我想象中地篮球本质相去甚远”
篮球砰砰落地,沼地则吊在篮筐上。
“只不过街头艺人到了极致,也是一种艺术,这一点可不能忘记。神原选手,你讨厌灌篮的理由其实并不是因为觉得那是一种作弊行为,难道不是吗?周围的人都做不到,只有自己能够做到,所以心情反倒变得复杂起来”
过度的才能可是很沉重的,沼地如是道。
对我来说,沉重这样一个词语,以及其所带来的压力,曾经就意味着不幸。
到头来,对于沼地来说,或许无论什么事都是不幸的理由,都能成为不幸的原因——可这也未必就不对。
“……中学时代的你,应该是绝对做不到灌篮的。尽管在我从日伞那里听说之前一直都不知道『毒之沼地』这个外号,可如果是『无法起跳的沼地』,我也是有所耳闻的”
不过这本来是那些深陷她的泥沼防守,完全丧失了起跳这个选项的选手们给她起的外号,虽说有种一语双关的味道,但她的比赛风格中绝没有『无法起跳』的部分——可也做不到灌篮。
又不是漫画。
“哈哈哈。不管怎么说,我的招牌都是泥沼。干脆用无底深沼来称呼还比较中我意”
“那——你的腿”
“没错,这条腿”
说完,她终于从篮圈上松手,回到了地面上——回到了体育馆的地面上,不仅如此,几乎是故意的做给我看一般,用包着绷带的左脚先着地。
“不过,这样一来你的不幸就算是完全被我接收了。由『恶魔大人』一丝不留地接收了。从今往后,你只需忘记『恶魔』的左手,幸福的生活下去”
“……这怎么可能”
一半应该是认真,也就是说有一半是出于好意,但是我不能轻易地就接受这种言辞。
“那只左手是我背负的罪证。莫名其妙地将它夺走,代我承受,我怎么能轻易地让你如愿——”
阿良良木前辈的身体里还残留着吸血鬼的因子。对于他而言,那是罪证——也是对于小忍的歉意,诚意。大概,只要阿良良木前辈有这个念头,就能够变回完全的人类。忍野先生这么说过。
可是他不会那么做。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我也,不会轻易放手,交出那只手——
“这是我的手”
“不对哦,这是恶魔的手”
“你要这么说,你不也已经引退了『恶魔大人』的身份了吗”
“那就用『多亏恶魔大人』这样的名号就好了。按照那个不详的中年人的说法,这是你的母亲的东西,从来就都不是你的东西”
说着。
沼地将包裹在运动衫之外的绷带展现在我的面前——然后左手用力一握。
瞬间——绷带裂开了。
不,应该说是粉碎了。
要说当然也是理所当然,显露出来的是一点都不令我吃惊的,早就见惯了的——布满毛发的,野兽的左手。
“嗯……?”
尽管我没有吃惊——对于沼地的左手已经恶魔化这件事情不感到吃惊,可是,还是有种违和感。
那只手臂,比我所熟知的手臂——似乎短了一些。
记得,那只恶魔之手在同我的肉体同化的时候,一直侵蚀到手肘附近——可是和沼地的肉体同化了的那只手,只侵蚀到手腕的附近。
变短了。
“为什么……?”
“这不是当然的吗?神原选手。因为你的第一个愿望实现了。『恶魔之手』就在那时发生了成长。刚才你不是说过了吗”
“啊啊,这么说来——可是”
“那时被恶魔啃食掉的你的那部分灵魂,已经回到了你的身体里,所以这只手恢复到了原本的大小”
“……第一次的——代价?”
这怎么可能。
那是我和恶魔缔结的,不可动摇的契约,我取回了自己身上被夺走的那部分存在,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按照战场原前辈非常喜欢的漫画风格来说的话,这样等于是无视了等价交换法则——等于是使用了贤者之石。
不对。
『收藏家』或者是『回收业者』这样的头衔,虽然很容易理解,可是收集『恶魔』的部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差不多了吧,沼地。篮球部的成员们就算是迟到,也有个限度。我按照约定将这只手的由来告诉了你,接下来轮到你了”
我下了决心之后说道。
老实说,就算是现在我都很想回头——很想逃避沼地的讲述直接回家,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要和这个女人奉陪到底。
如果不这么做,无论如何我也没法放心把这只手交给她——
“差不多该告诉我了。你在这三年里,到底都遇到了些什么?你的人生发生了些什么。你在这三年里——都做了些什么?”
“……认为约定就一定会被守护的这种想法,你还真是认真呢。约定不是用来守护也不是用来破坏的,是用来装傻的啊”
“这和破坏有什么不同”
“和破坏不同哦,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在这过程之中,约定本身会变得无效化。明白吗?人类甚至可以从命运之中逃离……我接下来说的,就是这方面的话题”
说着,沼地将恶魔的左手放到了左腿的绷带上,然后仿佛那只是普通胶带似的——不,就连普通胶带都不如,硬要说起来如同厕纸一样——自上而下,纵向撕开。
“话可说在前头,这不是虚构的故事。是一名篮球选手失去了运动生涯,被打上了染血的终止符,如同累赘的后记”
左脚的绷带之下——当然也是早就知道的。
布满毛发的,恶魔之物。
“抛开手的形态,看到脚的这种形态,果然还是更加接近于恶魔而非猴子吧?”
“…………”
“可是,神原选手。我肉体里的恶魔,还不仅仅是这些——”

022

(译者注:本章为沼地蜡花的自述,故所有段落皆只有前引号而无后引号,024相同)
「那应该从何说起呢,如果从三年前的那次地区性大会,也就是我失去了左脚的那个时候说起,故事似乎会简单明了一些,不过那样一来在我的人生观这一块就不是很清晰了。兵贵神速,想必你也很清楚,我可是完全不认同这种说法的呢。简单明了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没用的东西,至少对我而言。充分利用时间这种对所有人来说都平等的概念才是我的比赛风格,神原选手,这一点你也很明白吧。
「而且,要是你认为那次受伤便是一切的原因,那就麻烦了——当然因为那次事故,我的选手生涯算是终结了,人生也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但在那之前,我就对于『他人的不幸』充满兴趣了
「不过,事到如今想法已经不同了。
「应该说完全相反。
「现在的我为了寻找『比自己更不幸的人』而心无旁骛的投身于『恶魔』大人的工作之中,不过当时的我,在对比了『幸福的自己』和『不幸的人类』之后,却只有疑惑。
「『为什么我拥有如此优秀的才能』『他人却没有这种才能呢』——对了,这种场合下的才能是指运动神经。
「或许说是判断篮球动向的才能更准确吧。
「也不对——嗯,更加确切的说,应该是『出色的步伐预判能力』。
「神原选手你大概觉得我是专注于篮球的运动选手——当然这样说基本上可以认为是正解,不过严格来说,其实或许未必如此。话虽如此,其实是因为我就读的小学没有篮球部。
「就好像你原本虽不从属于田径部,但却是短距离赛跑出身一样,我的出身也是另外的运动——在小学的时候,我是足球选手。
「和男生们混在一起,一起踢球玩。足球是朋友,没什么可怕的,不是有这么一句名台词吗——但最后,我还是被这个朋友背叛了。
(译者注:足球是朋友,没什么可怕的,出自大空翼之口)
「朋友可是很可怕的呢。
「不过,应该算是我做过火了吧——现在可能已经有所不同了,但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男孩之中混进了一个女孩一起踢足球,而且不仅如此,还单人带球把所有人都晃了过去,那自然会惹人讨厌。
「也就是所谓的一条龙进攻。
「被学校里的男生们讨厌了。被男生们讨厌其实也就等于是被女生们讨厌了,那个时候的我,过着以全校学生为敌的日子。
「这样听上去是不是很夸张?不过对于一个小学生年纪的孩子来说,只怕是没有比『没有伙伴的学校』更加恐怖的东西了吧?按照你刚才说过的那些来看,你也是体验过的才对。
「不过在那样的环境下,我有了这样的想法。『如果大家都有才能的话,那我就不会被人讨厌了,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有才能和没有才能的人呢』——于是在那之后,我就开始着手隐藏自己的才能。不再做出一条龙进攻这种华丽的表演,而是专心于防守。说起来还是多亏了这种经历才会有今天的我,才会有泥沼防守。
「你不觉得才能很沉重吗?就算平时再怎么逞强,实际上这点不会改变呢。你不也一样么,神原选手。看上去你将自己定义成努力型选手,不过这误解也太大了吧。说到底就是沉睡着地才能开花了——努力这样的言辞,不过是对于那些不幸的家伙的安慰罢了。『看,我们是通过努力才获得了这样的结果。我们和你们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多努力了一点罢了』背后真正的含义是——『我们不是一生下来就具有天赋的』,换言之就是『不要排斥我们』。
「具有才能的人,最怕的是自古流传下来枪打出头鸟的社会传统。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才能,不幸的凡人才是大多数。拥有才能的那一部分的幸运儿,就比如小学时的我,无论那是怎样的才能,在大多数面前都会败下阵来。
「可怕可怕。
「拥有才能原本应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不过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果然还是一种不幸吧——虽然这只是马后炮。
「当时的我,觉得这是神太不讲理了。不,在那个时候的我看来那应该不是神而是恶魔。所以我算是觉得恶魔太不讲理了吧。
「不过恶魔本来就是不讲理的。
「就算把这些先放到一边,人生的胜负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决定了这一现实。经过相同的努力却得不到相同的结果这一现实。压倒性的现实。可悲可叹。
「同队的男生,把他将来的梦想告诉了我。记得,不只是J联赛。好像说想成为世界杯比赛的首发队员之类的……嗯,远大的梦想。不过在一旁听到了这一切的我是很清楚的,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换做是我还有可能,但是你绝对没有可能。
「不仅仅是心里这么想,还把这些话说出了口,于是就被讨厌了。等年纪渐长之后当然也就明白这时候不能开口。
「相比球是朋友的说法,以球选友的说法才更准确。不仅仅是足球,篮球也同样如此。
「不踢足球而转向了篮球的理由?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小学毕业之后,足球也同时毕业了,仅此而已。
「想要尝试一下其他类型的体育运动。难得的人生,如果在一棵树上吊死,岂不是太吃亏了。
「到了体育推荐入学的时候,『不是足球而是篮球的话』我提出了这样的愿望,最开始的时候对方球探的感觉是这小鬼在说什么呢,可是用了三个小时将自己的才能展示给对方看之后,他就改变了意见。
「我获得了篮球保送的资格,等于另外的某个学生失去了这份资格,一想到这点我就感到心痛。才能这东西还真是不讲理呢。
「从数不尽数的体育运动当中选择了篮球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或许因为足球是用脚来进行的运动,所以接下来就想试试看用手进行的运动。如果中学里有手球部的话,说不定我就加入到那便去了。
「我刚才不是说过我有出色的步伐预判能力吗?所以就想提高难易度试试看。
「从简单模式转换到普通模式。
「没错,普通模式。篮球对我来说是普通模式……别板着脸啊,神原选手。我讨厌一本正经的说话,这种程度的玩笑话你听听就算了吧。再说,因为这种动机而开始打篮球,我也不受了天谴,失去了左脚了吗。
「不会因此而反省,不过还是接受了。
「那场比赛的情形我现在也还记得很清楚。
「其实是骗你的。毕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记不清了——时间会替我解决的嘛。
「什么?明明嘴上说着一切的烦恼都会随着时间得到解决,另一边却不断收集着不幸,在过去三年里安慰自己,我的这种言行自相矛盾?哈哈哈,说的没错——不过用不着一本正经的反驳我吧。反正就算你指责了我也不会觉得受伤。
「我可没觉得自己是绝对正确的。虽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就算真的是有问题,我也不会改变做法。人类都是在矛盾中生活下去的。
「或许该说是在矛盾中渐渐死去才对。就算死后,也会一直继续矛盾下去。
「矛盾其实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的吹毛求疵罢了。
「反正用不了多久你也会明白的。神原选手。
「再说哪还有比你更加矛盾的人呢——不,没什么。
「失言失言。
「那么回到三年前的那场比赛,想听听在那之前我在那所学校的球队里处于怎样的一种立场吗?
「能想象到吗,也对。那也是自然的吧。毕竟我把名门的球队变成了自己的个人舞台——嗯,绝不是什么好立场。明明球队里的头号选手是我,球衣的号码却一直都是15号。呵呵,体育系的欺凌可是很阴暗的呢。所以我才很讨厌健全的灵魂总是由健全的身体所孕育出来这种说法。
「可是在这一点上,你还有日伞选手却和队伍相处的很融洽呢。我是真心在称赞你们呢。拥有才能的同时还能和凡人友好相处,这真的是很厉害。要如何谄媚才能做到这一步呢?
「用工口话题来形容的话,就是装出可爱的样子吧——正因为是大众,所以讨厌健全的英雄。
「所以别那样看着我。你不是要我开口么,那我就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要不然说谎也无所谓啊?可你想听的不会是谎言吧?还是说你难道期待着从收集不幸,连身体都转变成恶魔的这位沼地蜡花口中,听到什么『好事』吗。
「如果想要听好事的话,就去读小说看漫画吧,这里不是有很多书店吗。
「怎么了?还要我继续吗?真的?那我就继续了。
「关于我的这条腿受伤时的故事。
「对战的队伍是谁来着。这我真忘记了。印象中并不是什么豪门球队,只是个普通的球队。不过就算如此毕竟是打倒了我,名副其实的打倒了我,要是不能一路赢下去的话还真是让人头疼呢。
「哎?那支球队因为让我受伤而感到内疚,下一场比赛弃权了?呵呵……下一场的比赛对手是你们队啊。那这情报就不会有假了。这算什么啊。笨蛋吗。这种弃权想法怎么来的啊。
「弄伤了我的腿的人是我自己啊。
「医生检查的结果是疲劳骨折。
「而且骨折的部位是致命性的——比起超时工作,没有足够的冷却才是真正的原因。
「万事都靠天赋来解决的人常有的结局。
「所以,只是正巧在比赛的时候达到了极限,这时机可能在训练的时候到来,也可能是在家往暖炉里钻的时候到来。
「嗯?我家的暖炉可是一年到头都在使用的哦。不行吗?不知道暖炉型的空调有没有卖啊。不是有风扇型的暖炉吗。即没有叶片的风扇之后,就该是暖炉型的空调了。真想拿着这个点子去找企业呢。不知道他们愿意花多少钱买下呢,真是期待呀。
「啊啊,抱歉,跑题了。不,说不定其实没有跑题呢。在队伍里忝列末席的我,在家里则无所事事——滥用了神和恶魔授予我的才能,结果看不下去的家伙们将才能从我这里夺走了,仅此而已。
「反正你不需要才能,不是吗?这样的感觉。
「自从小学以来全都依靠才能,荒唐地走到了现在。渐渐将才能当成重负的我最终因为这份才能狠狠地栽了一个跟头。哎?就像这头棕发一样?哈哈,你不是很会说话吗。头发就是女人的生命,是最最珍贵的宝物。嗯,确实应该像对待宝物那样小心的对待特殊的才能。
「不过,弃权啊。
「嗯,在比赛中对方的选手重重倒地,觉得己方有责任倒是可以理解——脸皮厚一点逃避这种责任不就好了。
「越是弱小越是认真。
「不,那些家伙也不能说是认真。如果真的觉得自己有责任的话,那就应该到医院里来向我道歉才对。这半途而废的认真,有什么意义。
「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不是说讨厌弱小的人类,其实我喜欢这些人。所以才希望他们不要纠结于此,希望他们能当成是一个傻瓜摔了一跤。不然干脆笑话我都行。
「付之一笑,就好了。
「神原选手,你真正误解了的地方是这里。你对于我所说的『逃避』这个词,有一种负面的印象,就是这一点错了。
「就算是逃避,也是需要勇气的。说不定,比战斗,比面对更加需要勇气。
「……别随随便便就相信了这种文字游戏啊。逃避是可耻的,这点毋庸置疑。也绝不是什么充满了勇气的行为。可就算如此,这种可耻是应当被接受的。
「因为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
「如果是漫画里的角色,那么只要耍帅就行了,唾弃可耻,鄙视胆小这都没问题。
「但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就这个意义而言,我算是害了那只队伍吧。因为我滥用才能的缘故,在他们宝贵的中学时代回忆之中,留下了心灵创伤。
「不过,想不到他们居然会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
「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抛开这个问题,如果他们来找我咨询的话,我还是会收集那份不幸的——话说回来,神原选手,你谎称自己左手受伤所以可能不明白这点,因为疲劳骨折入院之后的我,就像一具空壳。
「你现在觉得我将伤情置之度外毫不在乎,都是因为收集了不幸的缘故。我也是个普通人。
「会失落也会悲伤。
「会受伤也会后悔。
「原本只是为了提高难易度而选择的,可直到失去了之后,我才发觉自己原来是那么喜欢篮球。
「才发觉曾经毫不珍惜的那种才能,是不可替代的宝物。曾经觉得是负担的那种才能,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重要。
「没错。
「就算在学校里被人厌恶,就算在球队里被人排挤,我也依然是幸福的。
「然后我变得不幸了。
「变成了不幸又可怜的家伙。
「可笑的是,一直以来都和我对立的那些队友们,还有因为我而感到头疼不已的老师们,居然温柔地来探病。
「『真是对不起,一直以来都太勉强你了』,说了这样的话。
「哎,感动到流泪的场景啊。我和她们手牵着手,相互道歉。
「可等到她们离开医院回去之后,我开始疑惑。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确实很感动,因为感动才有了之前的那些事。
「可是无论感动与否,我的左脚已经无法再承受体育运动的现实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所以我不去上学了。也不想继续待在学校的附近,于是就拜托双亲搬家——话虽如此,其实原本就是为了能够进入那所中学,父亲才想尽办法搬家到学校附近来的。
「真是令人感动的父爱。
「母亲则是觉得很懊恼——没错,母亲是唯一不曾安慰受伤了的我的人。
「『你在干什么,我早就说过要你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体,这样一切都浪费了——』这么说来着。
「哈哈哈。母亲真是坚强呢。
「我可不讨厌哦。那个时候的我没有期待着什么安慰的话语,反倒是期待着强烈的责备。
「因为母亲责备了我,我才没有重新站起来,而是选择了逃避。
「不过就在那时,在我搬家之前,在我逃跑之前,发生了一件事,正是这件事使得『收集不幸』成为了我的兴趣。
「有一名队友来探望我,就是她指出了我前进的道路。真的要好好谢谢她。
「当然我和她不是什么亲密的朋友关系。完全不是。在那之前,两人之间几乎都没什么对话。
「名字?不记得了。和老师们一样,我是用号码来称呼队友的。
「好像是个非常普通的平凡名字,又好像不是——这种情报,还是隐去更好。假名就更没意思了,听上去都烦。
「虽说得到了来探病的人的同情,等探病的人离开之后会陷入一片茫然,不过在对方用温柔话语安慰的过程中,肯定还是觉得很舒心的。然后突然有一天,有个人单独来到了病房,我当然一如往常的感到高兴,没想到她并不是来同情我的。
「她是来找我咨询的。
「敷衍了事的说完来探病的开场白之后,『有件事想向你咨询下』她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咨询内容是那种很典型的女中学生的烦恼。同班女生啊,喜欢的男生啊,诸如此类的东西。和名字不同,咨询的内容我记得很清楚——毕竟是我的第零号藏品啊——因为个人隐私的问题,细节部分就略去了。
「典型的女中学生的烦恼。
「曾经是一名女中学生的神原选手,听我这么一说,应该是不难想象烦恼的内容的吧。
「不过其实我希望神原选手想象一下那时候我的心境。虽说是自作自受,但左脚报废,仅仅只有十五岁可未来的人生已经一片黑暗,这家伙对我说这些干吗,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我当时可是这么想的哦。
「说不定,这些话会和我的将来有什么关系,但也没有。那我该怎么办?就算来找我咨询,可说到底我是个一门心思放在运动上的人,完全不懂恋爱这类的话题。
「而且一条腿报废了的我,也解决不了典型的女中学生烦恼。作为咨询对象而言,这岂不是最糟糕的选择吗——这就是我的想法。
「不过事情并非如此。
「最后,毕竟是接受了对方的咨询请求,我尽自己所能的展现出诚意,不过说出来的话还是语无伦次,等到探病时间结束,她也就回去了。没能拿出什么正经的回答让我觉得有些内疚,她大概不会再来了吧,这么想着,当天晚上就陷入了失落的心情之中——谁知道,她第二天又来了。
「不是来探望我的,是来咨询的。
「和前一天一样唠唠叨叨地说着相同的话题——就算我在前一天晚上觉得很内疚,可连续两天都听着同自己毫无关系的话题,肯定会觉得烦躁。
「就算这家伙确实很烦恼,可为什么我也要成为这种烦恼的俘虏呢?我自己的将来就够我受得了——
「一想到这里,答案就呼之欲出了。浮出水面了。
「她并没有找错咨询的对象。这不是最糟糕的选择,相反,对于她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
「也就是说,她想要和明显比自己更加不幸,明显比自己更加凄惨的人谈话。没错,就好像我这种,人生几乎已经终结了的存在——希望我能够接受她的咨询请求。
「事事认真的神原选手,你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不,这又不是猜谜题,从那些证据出发不是很快就能找到答案了吗。
「也即是说,她确实烦恼,确实困扰,但并没有希望得到他人的同情。就好像脚受伤的我,因为大家的温柔而感到郁闷那样。
「不希望有人在烦恼不已的自己面前,用居高临下的视线提出建议——所以才选择了我这个,明显比自己更加不幸,拥有一般女中学生不可能拥有的深刻烦恼的人。
「很容易理解的心理。
「不过要说起来,这和你故意扮演小丑来赢得队友的支持是一样的。明星也好英雄也好,非要展现出脱线的一面,才能让大众觉得他并非高高在上,被大众所接受,就是这么个道理。对伟人吹毛求疵,然后沉浸于满足感之中,十几岁的时候,大家都做过这种事情。
「就算能够理解,但要说不生气,那也是不可能的。只不过这种气愤,并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我自己。哎,沼地蜡花也有今天。被连名字都记不住的队友鄙视,还被选作咨询对象。
「哎?发现到这一点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对她发火?
「这是因为,她有一处很大的误解。脚受伤,断送了选手生涯,再也无法回到球场,就连学校也退学了的我,处于人生最低潮的我,绝不会做出看轻自己,同情自己的举动——我这样发过誓。
「她搞错了。
「因为我听了她的故事之后,被彻底的治愈了。
「他人的不幸甜如蜜。就算自己的脚受了伤,这份甜蜜的浓度依然不会发生改变。『我虽然很不幸,但除了我之外还有许多不幸的人』,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心灵创伤就得到了治愈。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至于大意到让她察觉我的这种心理——我也有尽自己能所地认真倾听她的烦恼哦。
「呵呵,人类真是丑陋啊。
「互相舔舐伤口,比较互相的不幸。不过,正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同她的见面才变成了令人愉快的时间。我从各种角度进行思考,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高效的打听出她的痛苦和艰辛,并将之实行。总之就是『恶魔大人』的实习期吧。
「我觉得这样的行为非常不齿,可依然以那孩子的烦恼为食——这样多少能有一些得到了救赎的感觉。
「话虽如此,我也不光是倾听,那一天,在送她出门的时候,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你的烦恼我都知晓了』。这不是谎言,然后——『我会解决你的这份烦恼,你不用担心』。
「这句话是谎言,弥天大谎。入院之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如何,转校的决定已经在学校里传开了,要如何才能解决她的烦恼?
「这绝不是为了她着想而说出口的善意谎言。是因为我已经听厌了她的烦恼,如果第三天她还来,再跟我说第三次相同的话题,那可真是受不了了,所以才撒了这样一个自私的谎言。这是为了自己方便的谎言。
「你可别责备我啊。本来的话,就算我怒吼着把她赶出门去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希望你别忘了来找我咨询这件事本身是多么欠考虑。所以就算是个不温柔的谎言,作为礼尚往来来说其实是正好吧。
「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同时也有一种难以接受的感觉,『谢谢』,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就回去了。也不知道谢什么。我虽说多少觉得有种得到了救赎的感觉,不过这样的行为到底还是有些不齿,下次不会这么做了,当天晚上我还做了如是这番的反应。
「令人吃惊的是那之后的事情——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我快要出院的时候。她第三次拜访了我的病房。
「仿佛是纠缠了自己很久的东西被甩掉了般的开朗表情。『谢谢你!这是上次的回礼』满面笑容的对我说道。
「我完全没搞明白兴奋过度的她到底想说些什么,不过她曾经拥有的困扰已经顺利解决了这点还是搞明白了。
「『这都多亏了你,谢谢!』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当然,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只是独自一人闷在病房里睡大觉。
「这就是一个非常简单易懂的,我所谓的『时间解决问题』的案例。她虽有些怀疑,但还是将信将疑的接受了我的说法——将烦恼托付给了我,自己停止烦恼,就在这个过程中,问题自动解决了。
「同班的女生如何如何,自己喜欢的男生如何如何——或许也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将自己的心情重新整理过的因素吧。
「总而言之,困扰着她的问题消失了。
「恶魔离开了,或许可以这样形容——然后,她的烦恼,只存在于我的心中。
「『说什么呢,用不着道谢。我只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已』,这样说着,我送她出门。她似乎将我的这种态度理解成了谦逊,但我只是对于不再拥有烦恼的她不感兴趣了而已。
「那么,来思考一下吧。
「你也试着整理一下,神原选手。
「我认真倾听了她的烦恼。然后因此而得到治愈。她则是找到在她眼中比她更不幸的我,毫无拘束的将自己的烦恼倾诉,将这份烦恼托付给我了而得到解放,而且这个烦恼还被时间——在她看来则是我——解决了。
「嗯,这样一来大家都不会困扰了。
「应该说,大家都得救了才对。
「帕雷托最优还是纳什均衡什么的——总之。
「既帮助了别人,也治愈了我自己,一石二鸟——而且性价比最高。
「所以我立刻就下了决心。没有为此而彻夜难眠——真正的没有烦恼,也不曾因为良心或者道德之类的东西而煎熬。或许之前的话,我还会有这种感情,但是随着左脚的伤势,这样的感情也一起消失了。
「而且我还决定从今以后以此作为自己的人生意义。不不,人生意义这个词实在是太积极向上了。应该说这是一个运动员在看到了自己末路时的那种心情。没错,将这当成我的墓碑。
「不幸的收藏家。
「这就是,沼地蜡花,这样一位不幸收藏家的诞生史。

023

……沼地的话,将我的心情也一下子带到了谷底。虽然她说倾听他人的不幸可以得到治愈,然而如今听她说完的我却完全无法产生共鸣。
就好像是——被人把重物压在身上的感觉。
不管她怎么说,在我看来,听闻他人的不幸会感到轻松这样的观点,都只是恶趣味的,偏执的嗜好。
不过的确,卖弄不幸和嗜好不幸组合起来的话,与其说是一石二鸟不如说是一举两得吧,只是,世上的事不会那么顺利。
不,或许有这样的可能?
正因为如此顺利——她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收集着不幸。
世上也有些事情意外地顺利呢。
正因为她的想法是正确的。
所以她才将我的左手——也一并收集了吧。
的确,当左手从兽爪变回人手的时候——我高兴得呜咽不止,但是我觉得这两个完全是两回事。
或许,虽然我希望是不同的,可实际上还是一回事吗……
实际上,那个『她』,也的确因为沼地而得救了。沼地虽然说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听她述说,让她感觉轻松而已——这已经足够称得上是帮了她吧。
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虽然不能说她的做法是错的,但是要承认她的做法是对的,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而且——
「虽然聊了很久你自己的事情……但是,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吧,沼地选手」
「嗯?」
像是装傻似的歪了歪头的举止虽然让人火大,我还是强忍了下来,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开始收集不幸的契机我明白了。动机也差不多。兼顾了兴趣和实际利益,而且还可以顺便助人,真是了不起的动机,简直都快让我着迷了」
「挖苦还真不像你的风格」
「但是,话还没说完吧」
无视沼地的奚落,我说道。
「你所收集的不仅仅是不幸,还包括『恶魔的部件』,这其中的缘由,你还没有告诉我」
「当然了,这是接下来准备说的事情。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中场休息一下,姑且还是先给你提供一下选项比较好吧」
「选项?」
那说法也好,口气也好,总之让人不爽。
但是另一方面却又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会为了沼地的事情如此生气呢。
而且一边觉得生气。
一边还想介入地更深。
她对于我来说——到底是什么呢。显然我是不会,把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猿之左手要回来的。
就算贝木不说,我也觉得好不容易有人来回收,给她不就好了吗?
仅仅因为对于突然从天而降的幸福无所适从这个理由——就去介入沼地的内心,真的可以这样做吗?
「……所谓选项,是什么意思?还是那个,简单,普通,困难吗?是说要选择说法吗?」
「不是不是,这种情况下显然不是那种用来唬人的东西。单纯地只是,要不要继续听下文的二择而已」
沼地完全无视我的烦躁,还是依着自己的步调说道。
悠闲地。
但是,听着那样的口气——总觉得是在对自己忍耐力的测试。
不,与其说是忍耐力,也许只是单纯体力的测试而已。
说了那么多所以感到疲劳。
可以感到自己消耗严重——当然了,并不是在这个意义上的,要不要听下文的二择吧。
实际上,沼地也说道。
「接下来就真的是恶魔的故事。能不知道的话还是最好不要知道吧。那样的话你也更容易回到普通的生活。就像这样,交交朋友谈谈恋爱,读读书玩玩手机什么的就好」
「……给我搞明白一点,沼地。这不是我的选择,而是你的。是将一切都告诉我呢,还是将那只恶魔之手还给我,二者选一」
「哦哦,好可怕」
对于我带着威胁的台词,沼地故意装作瑟瑟发抖的样子。
这个女人竟然还可以有这样的反应啊。
「那么我就继续了哦。我和恶魔的第一次——先说清楚,这是唯一一个,听了也不会被治愈的不幸故事哦」
事到如今,说这还有什么用——我轻声呢喃道。
 楼主| 发表于 2011-4-30 14: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1-5-20 20:41 编辑

024

「你的好奇心还真是旺盛,不过我猜你大概不想被我这么说——不过嘛,话虽如此,你渴望了解事情全貌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这事我也是第一次说给别人听,所以能不能解释清楚就无法保证了。不——关于让我走上收集不幸道路的契机,也不是没对别人说过。
「不是我不愿说,而是没人愿意听,毕竟是恶魔的故事。
「多亏她找当时还在住院的我来咨询,之后我才能开始『收集不幸』。虽然形式在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是『恶魔大人』了——当然,并没有现在这么简单高效。
「我记得,当初是先从身边的人开始做起的。离校之前,先把同级生或后辈拿来试验——啊,试验这种说法给人印象很不好呢。是不是有点恶行的感觉。不过我的行为相当于『听别人倾诉』,所以不能用这种欺诈师般的说法。
「该说是幸运吧,最初找我谈话的她已经为我准备好了实施计划的土壤。她已经散布出流言,把我吹嘘得三头六臂、能力高强。真的是三头六臂哦,任何烦恼都能解决——这种赤裸裸的吹嘘、明目张胆的生搬硬套。也许她才是我的生母。
「相比之下,连她名字都忘记了的我还真是忘恩负义。
「实在是羞愧之至。
「可话说回来,当时的我并没有感谢她的闲暇。所谓闲暇,指的是精神上的从容。虽然我现在说得很轻松,那个时候却很颓废。
「至于头发变成现在这个颜色,稍稍还要在那之后。不过,神原选手,像你这样认为染发等于堕落的人,是怎么在全国大赛上打拼的呢?要知道,全国大赛上尽是问题儿童。
「我嘛,是心情使然。转到哪所学校已经定了下来,所以那时的收集就相当于是临走前弄点路费,有点乱来就是了。
「想想真是有点羞愧——当初收集大家的不幸时如果更加郑重该多好。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自己学校的学生啊。
「不过,经过那段时间的所谓的『乱来』之后,我的收集方式完全确立起来。
「大家都亲切地来找我倾诉——果然啊,果然,见到比自己更加不幸的人,她们就不再讳莫如深。
「抖出了许许多多的秘密。
「因为经验不足,过于沉重的故事我也背负了下来,算是额外附赠吧。
「至于她们找我谈过之后的状况,我并不清楚。但每当最后我说出『烦恼已知晓,由我来解决,你不用担心』,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仿佛烦恼已经迎刃而解。最初的她还真是散布了说服力极强的流言。那句话简直就是魔法。
「也许你听了会笑我。那句话对于我来说,相当于是饭后道一声『我吃饱了』那样。
「也许,那时可能是我误解了。住院的时候,我的心真的是虚弱至极,所以别人的不幸对我来说就像蜂蜜。如果等出院之后心情平和一些再听别人的倾诉,或许心境不会那么偏激。
「隐约希望,自己并非那种从他人不幸中取乐的败类——如今回头想想,那时的我还真是纯真。
「然而那种纯真的心态顷刻间烟消云散。
「受过伤的人就会善待他人,体会过痛苦的人就能理解他人的痛苦——天大的谎言。对于找我倾诉的那些女孩子来说,她们也许是以为学校里桀骜不驯的我因为腿受了伤而改过自新了,开始帮助别人。哼,别说改过自新了,我反而在黑暗面中陷得更深。
「因为,尝过痛苦滋味的我渴望品尝其他人的痛苦——不过,知道这个的只有我自己。旁人只会觉得我是在助人为乐。
「现实往往表里不一,眼见不一定为实。卷着绷带的人不一定就是受了伤,是不是。如果硬是要总结出一个教训来的话——这倒像那个欺诈师的口吻了。
「啊,嗯。贝木和我之间的瓜葛,我也会说的。放心吧,我没有敷衍你的意思。敷衍、欺骗,都没想过。事到如今,全部都告诉你吧。你就当是那只恶魔之手的报酬好了。不过,如果你不想听,随时都可以叫停。不然我会一直说下去。
「认识贝木是之后的事情,总之还是继续说我转校之前成为收集家的经过吧。那时,我发现了,给她们提意见是不可取的。我也是人,听了她们的烦恼之后,自然就会有『如果这么做,烦恼不就解决了吗』的想法,有时也会说出来。然而她们听了,却很惊讶。
「或者说是不悦。
「这也不能怪她们。倾诉是可以的,但听到比自己还不幸的人给自己提意见,心中当然不是滋味——随后她们就不愿再多说什么,打圆场也让我很头疼。
「比起『只要说出烦恼就会变得轻松』,她们只是单纯的『想说出来』而已。顺便说一下,后来我稍微查了下才知道,这也是解决烦恼的方法之一。也就是,将烦恼写出来,就像写日记那样。
「一直在脑中纠缠不清,得不出答案又翻来覆去地想,心渐渐就变得沉重。如果以某种形式释放出来,客观地去看,压在心头的石头就意外简单地卸了下来。
「『思考』这种行为其实只是『回忆』。认为只要不放弃思考能解决那些一筹莫展的烦恼的观点,不过是幻想。人类的大脑是电流反应,所以想法和创意不过是瞬间的火花,灵光乍现而已。
「想心事、思考,其实是休息。俗话说,脑子笨的人想得再多也想不出好办法来。实际上任何思考都与休息相似。
「停止思考、拒绝用脑——通过这次试验,我确信这就是解决烦恼的方法。
「刚才也说过,她们之后的情况我并不知晓。完全不知道。因为我知道,拙劣的建议以及后续服务反而会让我失去神力,所以不曾确认。
「然而至少,我可以断言,找我咨询过的人不存在事态恶化的情况。如果感觉事情实在太棘手的话,我就将其介绍给一位合适的咨询对象。这是从那之后我的一贯方针。
「不管怎样,试验成功了。
「巨大的成功。
「所以我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度过将近三年光阴的中学——不过话说回来,距离我正式以收集家的身份开始活动,还必须等待一段时间。
「听起来有些夸张,不过却是很单纯的事情。就是,首先要努力让腿康复才行。
「受了伤的话,整个一生都是康复过程。像漫画里那样『哇啊,治好了!』的情况,是不存在的——哦不对,好像战场原就是这样来着?那还真是太好了。
「然而我并没有那么幸运,搬家之后就天天往当地的专业康复医院跑。那还真是难熬啊,康复治疗。都以为自己挺不过来了呢,当时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也曾想过利用他人的不幸来缓解治疗中的痛苦,但那里毕竟是医院。我还没有疯狂到,在医院里收集不幸。之前也说过了吧?在过于凄惨的不幸面前,我就会畏缩。
「至于标准嘛,嗯,就是明显比我更不幸的故事我才想听。因为浮动的余地较大,这个标准并不严格。
「然而悲剧的是,不确立规则我就无法行动。虽然已经隐退,这也许便是身为运动员的宿命了。
「在康复治疗中度过一天又一天,我几乎没有去新学校上过课,然后就毕业了。
「考试也没参加。
「从小学开始就投身体育,学习自然是完全不行。考得上的高中本来就没有,而我也失去了上高中的意义。所以,应该说是以自己的意志选择了不再继续接受教育。
「然而也没找工作。
「因为左腿还没有恢复到可以工作的程度——确切地说,是一生都无法复原了。医生说,石膏绷带与拐杖将伴随我一辈子——这让我感到失落。
「头发染成棕色就是在那段时间。已经不是运动员了,我就想打扮一下吧,然而在周围的人看来却是学坏的标志。
「嗯,是学坏了。颓废堕落。
「只是,即使如此,医生还是建议我多出去走走,别关在家里。于是在父母那边我就有了进行『收集活动』的借口。
「接下来终于要轮到『恶魔大人』登场了——当时的名称并非『恶魔大人』,不过为了避免神原选手搞混,我就不提了。总之就是『恶魔大人』的前身。
「首先我离开了居住地。这里的居住地是指搬家之后居住的地方——总之,在自己的领域之外进行收集活动。
「这也是试验阶段得出的教训,保持神秘比较有利。越是陌生人,倾诉者就越能轻松随意地说出来。因为,即便我看起来比她们更不幸,却没有谁能保证我能保密。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老话没错。不过,考虑到万一的情况,还是选择远方的陌生人更保险。
「嗯?我搬家搬到了这附近的小镇?喂喂,怎么可能呢。在这种乡下小镇扎根的话,不管怎么频繁地变换名称,早晚有一天还是会定位到我个人头上来的。
「『恶魔大人』必须保持神秘——这样就能增添神力。虽然说是恶魔力才正确,不过这个词的语感不怎么样呢。
「再说从你的反应中不就能看出来了吗。在这样的小镇上,棕发非常醒目。
「所以我不断变换活动场所——那搬家搬到哪里去了?这个还是饶了我吧。如果是想寄贺年卡给我,还是算了吧。
「另外,手机号码也经常更换。话先说在前面啊神原选手,这是最后一次跟你见面。所以我打算把想说的话全部说完。
「远离居住地开展活动——话说,神原选手,从这句话中能想象出范围有多大吗?以为就是市内吗?不是哦,我的活动范围涉及日本全国。
「北至北海道南至冲绳。
「三年间走遍全国各地。身边的人大概都以为是不成熟的我去寻找自我了。
「或许算是伤心旅行?
「跟你中学时代起的前辈羽川相比,规模小得令人羞愧,只能算是小小的伤心旅行。不过我有明确目的,在这点上我胜过她。
「哈哈,羽川的传闻我听说了哦。与你左手的传闻相同——很有名。来到这个镇上之后,听到了好几个令人怀念的名字。虽然队友和班主任的名字都忘记了,你和羽川和战场原我还记得。
「另外。
「还有阿良良木历这个名字。
「其实我知道哦。刚才是在装傻。
「不过我呆在这个小镇上的时候并没有听说过阿良良木历这个名字,是转校之后才听说的。热衷于运动的时候不曾听说过这样一个名字——也就是说他是那种男人吧。
「别瞎猜了,这是无关紧要的话题。
「回到之前的话题,我的目的是很明确的,就是收集不幸。想要从各种不同的人群当中收集各种不同的不幸,那自然要以日本全国作为对象了。当然如果可能的话,我是很想在这一点上学习一下羽川前辈,以整个世界为对象的,可惜日语之外的语言对我来说都是无解的。这种时候真是比不过头脑聪明的人呢。
「哎?足迹遍及日本全国的同时收集不幸这样一件事对于女高中生来说是不可能的?
「所以就说了,我不是女高中啊。
「确实有好几次差点就被拉去辅导的经历啦——不过呢,人类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就没什么做不到的事。
「不用上高中,时间自然是绰绰有余。无法离开自己居住的场所,这是因为学校,职场还有亲爱的家人在身边的缘故——本来,人类是非常自由,可以去到任何地方的哦。其实往往是那些口口声声号称自己讨厌束缚的人在寻求着安居之所。
「钱的问题?对对,不过我是无业人士啦。虽然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感觉了,但是刚刚开始旅行的时候,剧烈的疼痛可是常伴我左右呢。不得不咬牙支撑啊
「为什么现在就不痛了——这你应该能猜到,之后我会说明的。开玩笑的说,现在这条左腿已经成了恶魔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伤势已经痊愈了呢。
「或许不该说是痊愈,而是改变了吧
「父母是富裕阶层?不,对于他们放任我这点我比较感激,可惜他们只是中产阶级。和你不同,神原选手。
「嗯?你是出了名的有钱人啊。住在豪宅中,对不对?只不过,花钱大手大腿的你并没有引起他人的嫉妒心。
「这就是个对笨蛋和小丑太宽容的世界。相比不守规则束缚的笨蛋犯罪,伟人犯罪的后果更严重。要求伟大的人同时具备崇高的人格,这明明就超出了能力越强责任越大(noblesse oblige)的范围。
「健康的肉体并非一定能孕育出健康的灵魂,同样,伟大的头脑中未必能孕育出伟大的灵魂。
「说白了,就是保险。
「我的腿上了保险。意外伤害保险。
「不知道你上的中学是什么情况,我那中学就是这制度。
「而且还是一大笔钱。学费虽然全免,保险却不能不交。妈妈所说的浪费,或许就是在说这种投资。但是,那次投资却变成了巨款回来了。
「交保险的是父母,所以那笔钱要说是父母的吧,的确是。可他们没有阻止我用那笔钱放浪形骸、胡作非为。也许是没能阻止吧。
「不过这笔钱早晚会花完,还是要想办法赚钱啊——『恶魔大人』的资金源正是我的腿啊。
「刚开始时并不顺利。但渐渐的,就掌握了在陌生的街道上散布传闻和听取倾诉的方法。
「莫非我有那方面的才能?我是才能至上主义,不过这次却不是才能的问题。困兽犹斗,逆境之中拼命的挣扎往往能改变结果啊。
「进化论。
「失败、逃跑、暴露、被捕、败露、谢罪、欺骗、抵赖——屡战屡败,然后我找到了自己的方法。
「正如你所知的方法。
「说了这么多,聪明的神原选手应该猜到了我是怎么认识贝木的吧。没错,我们在某个地方发生了争执。
「因为他的欺诈活动和我的收集活动,有相似的部分——虽然我的活动并非出于盈利目的,方式却和他比较相近,所以和他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先说一声啊,我可不认可他的欺诈活动——不知道他是用了咒语还是其他什么知识,从无辜的人身上骗钱。心怀恶意的家伙也是存在的嘛。
「不过也有人因此而获救。这个事实不能忘记。
「与我的做法不同的,不仅仅是必定会出现受害者这点。不过话说咒语一般对人是无效的。
「你身边也出现了受害者来着?那你的恼怒我能明白,但你应该要理解。
「没有完全的恶。
「任何恶,都拯救了什么。
「任何恶,任何恶魔。
「反过来说,任何正义都伤害了什么——世上没有绝对,所以也没有绝对的正义和绝对的恶。
「战争带来伟大发明,灾害带来经济效果,一直都是这样。其实,善恶应该用得失这个说法来代替。
「然而话虽如此,我觉得我和贝木还是平行线上的两路人。为了避免先前发生过的冲突再次上演,我和他之间就有了交换情报的约定。仅此而已。
「虽然是做同一行的,他的做法对我来说是障碍,而我的做法对他来说同样是障碍。
「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以金钱为目的的人,也就是可以做交易的对象。
「除了贝木,我还知道其他事情。你猜是什么?对,这也可以说是咒语的一种——怪异。
「身为专家的贝木泥舟告诉我,世上存在着怪异。不,他本人是不相信有怪异,仅仅是把这种说法告诉了我。
「这成为了之后的伏线。
「我走遍日本,开始收集『恶魔』的伏线。
「记不清那是开始收集不幸之后多久的事情。上学的神原选手应该不知道,不加入到某个组织中的话,日历就没有意义了。周一周日周五、一月二月十二月都同样。通过麦当劳的菜单变换来感知季节更迭。要说情致的话的确有情致,当今时代的情致。总之,是不知道确切经过了多久,记不起来了。不过应该是一年之后的事。
「收集中我并没有编号,所以不知道她是第几个收集品。大概在一百之后,二百之前。
「不好意思,说得这么模糊。发誓要说真话,却这么模糊。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花鸟楼花是我的『恶魔收集』的01号。她是在当地上学的高中女生,应该比我大。虽然我没问过年龄。
「嗯,记得名字。
「这个名字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不小心忘了要保护客户隐私,说了出来——名字的读法相同也是原因之一,但不是全部。
「楼之花与蜡之花之间差别巨大,简直让我嫉妒。
「然而她的烦恼却将这种嫉妒和羡慕一扫而空。
「因为有必要,我才说了出来,但请你保密。另外不要在楼花的事情上向我追问。这关系到我的商业道德。虽然算不上工作,所以就算说出去也没什么,但这是个人信誉的问题。
「就称作是某个镇吧。在某个镇上落脚的我开始『恶魔大人』的活动时——花鸟出现在我面前。
「简单、普通、困难这三类模式当时就已经在用了——她选择了困难模式。随后就来找我。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的吗?
「没错……『唉呀,这下没法在这个镇上混了』。困难模式的客户越少越好。虽然问题严重,但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会留下祸根。而且花鸟来找我时,仿佛是下了五次地狱般的表情。
「看到我的左腿也没什么反应。为了让客户更容易开口,我故意把绷带和拐杖这些『弱点』展示给客户看。
「『救救我……』。她走投无路般说道。我脑中顿时开始了把问题转交给警察或儿童问题咨询所的选择。
「然而这种打算瞬间被否决。她裙子下面还穿了运动裤,宽松的运动裤——就像你现在穿的那样。
「冬天经常能看到女孩子这么穿,所以我当时觉得她大概也是那其中的一人,不过那时候好像不是冬季,或者是冬末春初。总之她在裙子的下面加上运动裤的目的并非防寒。在我面前,她脱下了运动裤。
「知道么。
「她的腿,是恶魔的腿。
「嗯,就是这条腿。毛绒绒的,硬邦邦的,生在女孩子身上非常不平衡的腿。
「然而花鸟的担忧并不是这条腿长在她自己身上。
「『这条腿』——她说道。
「『试图杀死我妈妈』。
「我把从她那听来的故事大略说一遍,你随便听一下,然后忘掉吧。千万要忘记哦。她和相恋的大学生私定终生,就像很常见的故事那样,她怀上了对方的孩子。故事到这里,都是经常有的桥段吧?然后嘛,当然遭到了家长的反对,被要求去做人流。是不是很老套的情节。
「手机小说般老套的情节——虽然老套,悲剧依然是悲剧。
「我?当然是心凉了一截,还用问吗。之前虽然也遇到过相当悲惨的客户,但她绝对是最可怜的。
「该给她介绍的也许是医院。不过用不着我说,她应该已经试过了……而且这也超出了我的惯用句『基本上,时间可以解决大多数烦恼』的有效范围。
「怀孕不是时间可以解决的问题。
「反而是随着时间恶化。
「老实说,我束手无策。为什么她要向我透露这种重量级的烦恼呢。感觉这个问题不该来找我这都市传说般的烦恼咨询师……不过正如刚才所说,直到这一步为止,她告诉我的烦恼,都是相当『常见』的故事,不过是开场白而已。
「当然她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把希望寄托在那种传闻上——但走投无路却是事实。不想扼杀新生命,但她还没到当母亲的年龄,而且又要忍受妈妈的指责,关键的男友却又靠不住。
「于是她就向恶魔求助。
「就向曾经的你向左手的干尸求助那样——她向左腿的干尸求助。
「当时忘了问她,是怎么得到那种东西的。因为是第一次,在这方面疏忽了。所以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再错过你的故事——她好像说过,是父亲留下的东西。记得是母女单亲家庭来着……哼哼,妈妈还在世,以这点而言也许她比你幸运。不过也没说爸爸一定就是去世了。这种家庭环境下,做妈妈的就更加担心女儿了,指责也更加严厉。
「孰是孰非。
「这个世界真是复杂。
「你妈妈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也许她爸爸也是个人物。当然也只是可能性罢了。不论如何——因为具备了这种素养,于是她向恶魔许下了愿望。
「所以成了恶魔吧。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类恶魔的本体是将持有者的愿望以负面形式实现的怪异。的确,如果妈妈死了,花鸟的烦恼就能解决,而且还是即时生效的方式。虽然杀死肚子里的孩子或是男友同样能解决问题——不过不是有Electra Complex这么个说法么?儿子天生诅咒父亲而女儿天生憎恨母亲——又或者是,她妈妈是最容易下手的对象。
(译者注:Electra Complex,女儿恋父厌母倾向)
「怎么解释都可以,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的。总之,她向恶魔许下了愿望,而恶魔以『消灭母亲』的形式开展行动,依附在了花鸟的腿上。
「行动失败了。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花鸟猛踢同一个屋檐下睡着的妈妈,但并没造成致命伤。
「跟神原选手不同,花鸟被强化的是腿。所以即使能踢,也使不出劲来,所以她妈妈躲过了一劫。
「这么说来,阿良良木还真是命大。难道是不死之身么。
「花鸟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正是迫使妈妈入院的犯人。毕竟是她自己许下的愿望,而且腿已经成了野兽的腿,任谁都明白了——于是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愿望如果没有实现的话,腿将一直是那样。而实现的话,就是自己杀死了妈妈。干脆自杀算了,但又考虑到肚子里的孩子。而且还不能找男朋友商量——这样的腿怎么给男朋友看呢。
「然后她找到了我。
「已经不能说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简直已经自暴自弃了。或者说是把希望寄托在稻草人身上。
「只不过,她寄希望于都市传说般的传闻——『恶魔大人』这种传闻的理由,我能理解。怀孕这种现实问题姑且不论,恶魔这种怪异方面的问题找我来谈不就正合适了么。
「虽然我并没有自称是『恶魔大人』,但营造出那种诡异氛围是有必要的。她大概就是被那隐约的黑暗吸引,宛如扑火的飞蛾。
「接下来再问一次,知道那时我想的是什么吗?在听了她的故事之后,身为『不幸收集家』的我有何感想?
「……猜错了。而且大错特错。身为统领队伍的队长,你竟然不懂人心。
「我想帮她。
「真的。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心想要帮助别人。
「你的怀疑我能理解。的确,我是最差劲的人。不仅收集他人的不幸,而且不管不问,任由他们痛苦。用他人的不幸来抚慰自己的伤痕。但即使如此,我就不能有帮助别人的意愿吗,你凭什么如此断定呢。
「还是伟人的话题。人们都喜欢发掘伟人的丑闻。但一般有正常判断力的人不会因为一个污点而否定伟人光辉的一生。就算是晚节不保,年轻时候的荣誉却还在。
「所以同样,你不能否认不良少年为弃犬撑伞的心情。虽然品行不端的人稍微做点好事的话会被放大——这样一种理论并非言过其实,但就算这样,也不能完全否定不良少年看到濡湿的弃犬时那种恻隐之心吧。
「没有彻底的好人。
「没有彻底的坏人。
「帅气英雄的爱好是收集工口书,备受仰慕的大和抚子不会乘法表,可你能否定他们的全部吗。
「人都喜欢仅从一个侧面来评价别人,但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把孩子看做孩子的只有父母,把父母看做父母的只有孩子。头衔改变的话性格也会改变,对象不同的话性格也不同。
「而随着时间流逝。
「性格同样在变。
「我是最差劲的人,但也不能说我的性格中只有这部分吧。我想帮助花鸟,想为她做些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代替她。因为名字相同,所以感同身受的心理学症状?
「希望她能在我失败的地方站起来?
「不。那种心机说不通。我只是出于纯粹的想要帮助她的侠义心。
「纯粹的侠义心。我心中居然存在那种东西,最惊讶的是我自己。
「只不过,尽管如此,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呢?
「我得到了比一般人更长的社会实习期,自称是宝物猎人。经过长时间的活动,我对他人的不幸了解颇深,但我所知的仅仅是各种不幸,却不知道解决方法。不管是恶魔还是怀孕,我的收集品远远比不上她的烦恼。
「即使动用全部知识,也无济于事。我从小在放任和溺爱中长大,投身于体育运动而与男性无缘——虽然名字相同,我们的人生却大相径庭。
「不管我说什么,对她来说都不适用。无法传到她的心中。所以我什么也没能说。
「什么也没能说。
「所以我抱住她。
「沼地蜡花抱住了花鸟楼花。
「什么也没说,抱住她。
「温柔的?不,紧紧的、紧紧的、用力抱住。
「哭泣的人大概是我。虽然刚怀孕,但这样用力抱住孕妇也是不对的。可当时没想到这些。
「然后我说道。
「什么都没能说的我所说的,是以前重复了很多次的那句话。
「『没事的』。
「『你的烦恼全部由我承接了』。
「『绝对替你解决』。
「『所以不用担心』——我在她耳边,小声说这不负责任的话。
「不止一遍。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了许多次——也不是不是在哭泣。虽然这样说很丢人,但我肯定是哭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这样的我。一般来说,会觉得恶心吧?或者因为被我同情了,心情变得不愉快。不管怎么样,一会之后她就回去了。
「走的时候好像说了,晚上睡着的话会攻击妈妈,今晚也熬通宵——对,今晚『也』。
「不知道人类最长能多少个夜晚不睡觉。而白天睡觉也不能保证恶魔不会出现——总之,我默默目送她离去。
「即使她离开后,只剩下我一人,心情还是无法平静。一直想着要做点什么,想帮助她。这种想法像火一样焚烧我的身体。
「当然我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总之先找贝木泥舟问问看。虽然是欺诈师,不过自称Ghost Buster的他说不定有什么方法——所以我用手机跟他联络。
「他说,『很贵的』。
「我回答他,『没关系,钱不是问题』。
「说得很酷呢。
「不过实际上我并没有支付金钱给贝木。第二天早晨,想着坐电车去见贝木的我早早醒来——就在那时,我发现
「发现绷带的侧内——自己的左腿,变成了恶魔的左腿。

025

「腿……?那是怎么回事?」
我一时未能理解她的话,于是插嘴问道。她似乎料到我会这么问,但即使料到了,并不表示她准备好了回答。
「不清楚。我认为是我的心意引发了奇迹。在我抱着她的时候,恶魔的腿移植到我身上来了」
沼地颇有些敷衍感觉的说道。
我甚至觉得她是为了激怒我,而故意这么说——从她的语气来看,她的话果然不值得信任。
「怪异不是这种随随便便、马马虎虎的东西」
「不,怪异就是这种随随便便马马虎虎的东西。就像我。」
沼地如是道。
「不要轻易相信专家所谓的怪异都有相应的理由的言论。归根结底,就是民间信仰,外行的直觉才是正确的」
「…………」
身体的一部分已经变成恶魔的沼地的确有资格这么说。
但她这么说的话,我就无话可说了——可即便如此,我作为她的听众,出于责任感,有些话不得不说。
责任?
不,不对。
并非如此。
我只是说出想说的话而已。
「……那个女孩,花鸟楼子后来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和她只有唯一一次会面」
「只有一次?慢着——只有一次,那就意味着恶魔的腿『移植』到你身上之后,你并不知道她的状况?不会吧?」
我探出身子,问沼地。
「就算没有面对面交谈——你还是去看过她的吧?」
「也许是该那么做吧,但可惜我知不道她住在哪——因为是以困难模式跟我接触,电话号码都不知道。就算我知道号码,就算这事必须和她说,我还是不会主动联系她的」
「为什么。这也太——」
不负责任了。
我是想这么说吗。
那么,说出来也可以吧。
不过,所谓责任,是什么呢。
刚才我也否定了。责任这个词,听起来有些虚假。
对于从处于困境的少女那——某个和我一样苦恼中的少女那移走恶魔部件的沼地,我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我可以断言。
就连阿良良木前辈和羽川前辈也做不到沼地那样。
不能说是自我牺牲,自我满足也远远不够——连父母对孩子的爱都望尘莫及的无私行为。
但为什么。
这种行为——为什么出现在沼地那样的人身上。
「嗯,基本上与不幸收集同样,我不想牵扯太深……要说别的理由的话,如果遇到她而让她发觉了『恶魔』被转接到我身上,她或许会内疚」
「内疚?不是感恩吗?」
「这两个有什么不同么?」
「…………」
「既然腿移植到了我这里,她的腿应该是复原了——那么,我已经无法为她再做什么了。神原选手,也许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稍微好转了些,但那也不过片面的看法。也许我只是多管闲事。比如说她的身孕,她和她母亲的之间,以及她和那个让高中女生怀孕的混蛋男友之间的关系,我就无能为力了。或者任由她母亲被恶魔杀死的结局会更好」
沼地又说出让人不知道该怎么理解的话。
她的腔调让很像那个一切都归结到中庸的忍野作风,但我觉得沼地和忍野之间有着决定性的区别。
专家与外行的区别。
相比区别,用不自然来形容更贴切。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大概,是类似于积极性的什么。
忍野不会积极到主动参与事件。
「另外,我的行为并非无私。因为我也获得了好处。入手了恶魔的左腿,并以此来代替自己原本受伤的左腿。入手了腿的说法有些怪就是了」
「……那绷带和拐杖是假象么」
「差不多——虽然能正常自如的步行,却也不能把这样的腿暴露在外面。神原选手,和你不同,我受伤的事情可是上了报纸的大事件呢。又不能大肆宣扬『我已经痊愈了!』,所以我必须装作受伤的样子——和你现在所做的一样」
「……你还真是每句话都非要带刺呢。听着就心烦。沼地你该不会恨我吧?」
「现在还有点。难道你觉得我会对你有好感么?或者说,是深红色」
(译者注:有好感「すかれる」和「深红色すかーれっと」发音类似)
「不懂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用绷带把这条腿藏起来,还有一个原因——对于『收集不幸』来说,这样更方便。面对受了伤了人,人们更加容易开口。这是经过统计学证明的真理,所以我到现在还舍不得抛弃这种便利性」
「……也就是说」
我说道。
「也就是说——你在那之后也继续着『收集不幸』的活动么」
「一直到今天都还在继续,那不是当然的么。你以为我因为那件事就改过自新了?不可能的。只不过,在『收集不幸』的同时,又多了一个爱好,也就是——收集『恶魔的部件』」
「…………」
「到头来我并没有依靠贝木,情报交换倒是没有间断过。在从那个男人那里听说了这个恶魔到底是什么之后——我认为恶魔是『自己的敌人』」
「敌人?」
「对。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感情,沼地用充满了敌意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左腿和左手。不,那既是她的身体又不是她的身体——
「化解人的烦恼、将不幸演变为无法挽回的事实的竞争对手。贝木是合作伙伴,而恶魔是竞争对手。所以我想祛除恶魔——每当听到恶魔的传闻,我就来到那个镇上,努力除掉恶魔。不……该说是收集恶魔才对」
「收集……也就是说」
「对。刚开始时我也说了,不仅仅是这腿和手,我体内有不少恶魔的东西。套用动画『风之谷』里的话来说,我的丈夫将会看到更可怕的我——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吧。你不会以为我穿着这么宽松的运动服是为了好看吧」
「那么就是……」
和花鸟楼子在裙子下穿运动裤——同样的理由。
这么回事。
「哈哈,骗你的。这是现下的流行趋势啦。当然,能藏起身体线条这点正合我意。虽说成不了写真偶像就是了」
说着,沼地拉了拉袖口和下摆,试图隐藏恶魔的腿和手——似乎弄坏了掩饰用的石膏,看这样子,她好像没考虑到待会回家的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应急的运动服,或许衣料相当高级。
「我的话到此就说完了,神原选手。明白了吗?我从你那拿走这只左手,完全出于我个人意志,纯粹是兴趣爱好。说得帅气点,就是以前的我对某个人仅有一瞬间的温柔的残留物——绝不是为你着想」
所以不用谢我。
沼地如是道。
听了这话,我感觉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了——另外还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啊,是么。
难道说,我。
是想感谢沼地么。
以此来达到心安理得么。
这条路如今因为被她一语道破而行不通了。
彻底与我合不来的女人。
「……现在你收集到了多少恶魔的部件了?」
「不到三分之一」
「如果全部收集齐了,你不是就会变成恶魔了吗?」
「也许吧。不过我还打算要反过来控制恶魔呢」
这种事能做到么?
不,不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沼地有这个打算,而且正在实行。
代价是她的身体——作为牺牲品。
然而,就算她能做到,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这难道不是仅此一次的心血来潮、将错就错吗。
与收集不幸的活动一样。
即使就结果而言帮助了别人,但她并没有帮助别人的意思。完成整个恶魔的收集之后,她也不是想要许愿。
沼地的人生。
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意义么。
「据贝木所言,神原选手的左手在第二个愿望进行到一半时停止了——如果放任下去的话,恶魔就会因契约未履行而离开。但所谓的停止状态,也就是说只要有契机的话,随时都会再次苏醒。不是死火山,而是休眠火山。所以我才像这样从你那拿走。你要是觉得幸运的话,那就太好了」
「……你觉得我会这么看吗」
「你愿意这么看当然好,不愿意也没关系。我根本不在意你怎么想的,对我而言你的想法根本就无关痛痒。还是说——你想把这只左手再抢回去?」
「…………」
「你没理由这么做呢」
那就再见吧。想说的话说完,她意欲从我面前离开——离开这个体育馆。
不,这么说并不对,她并不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而是把我想问的事都说完了。
我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只是,我觉得她不是从体育馆离开——而是离开谈话过程中一直在我们脚下的篮球场地。
也许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向我解释清楚,要不就是出于收集活动的环节之一,单纯只是来听我说那只左手的来历。
不过我觉得。
说不定,她会不会是为了和我打篮球——才会在今天来见我,来到这所学校的呢。
之前她好像是说过类似这样的话,希望能在球场上再会——那至少,她实现了这个愿望。
愿望。
实现了。
因为,即使伤情不复存在,可拖着那样的左腿,不仅如此,身体的各处也都恶魔化了——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和她旗鼓相当地打球,而且在知道内情的前提下还愿意和她打球的人,大概只有我一人了。
只有我。
……但我真的能够满足她的愿望吗。
我能为沼地做什么!?
听她诉说之后——她轻松了点没有?
「再见了,神原选手。我们应该不会再相遇了,你要好好保重。怎么说呢……考大学、结识朋友、交男友、工作、结婚、养育孩子、和孩子吵架——去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因为那是我做不到的事情。
先发制人地制止试图说什么的我,然后沼地蜡花挥了挥裹在运动衫里的左手,拐杖拿在右手中,不紧不慢,以她那特有的慢条斯理——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原本该使用体育馆的运动部成员们一起姗姗来迟,是那之后的事情了。

026

小时候喜欢的漫画长大以后却讨厌起来,亦或是反过来以前觉得意味不明的小说现在读起来感觉回味悠长,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
讨厌起以前喜欢的人,喜欢上过去讨厌的人,对曾经重要的东西觉得怎样都无所谓,对已经失去的东西感到惋惜——在这样的过程中周而复始,才是人生,才是活着——要是这样想的话,要说不感觉空虚那是骗人的。
正因为如此才应该珍惜生命的每一刻——这样的漂亮话因为过于空泛,同样让人觉得空虚。
本以为已经想起来的事情却忘却了,因为无聊而舍弃了的东西变为必要之物——要是得出那样的结论,人生岂不是只有后悔而已了吗。
到底,我应该对沼地说些什么呢?——「想了想,果然还是把那只左手还给我吧」,我该这么对她说吗?该这么做来显得很时髦吗?要装作那种宁可自己吃亏的少根筋吗?
但是,我没有说出口。
连道谢也没能说出口。
结果,我还是逆来顺受,随波逐流,最终当然什么事情也没能做到,明明,终于能见到,那个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她了,明明,她主动来见我了,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只是,听了她的话,变得失落而已——内心充满了阴暗的感情,仅此而已。
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属于严酷的类型——跟沼地比起来,那是何等的浅薄啊。当然了,那原本,就不是可以相提并论的东西。
然而就算回到家中,我还是打不起精神做任何事情,只能自甘堕落地,回到自己乱成一团的房间,趴倒在没有叠起来的被子上而已。
连脱去制服的行为都感到烦躁。
不过已经超越了习惯的,不能让制服起皱的常识在无意识中起了作用,趴倒在床上的时候,我依然缓慢蠕动着,试图将制服脱下来。
即使脱了一半身体打结了也一样。
如果使用双手的话,即使在那个姿势下,要脱掉衣服还是可以的——如果使用双手的话。
「是啊……这样啊。我已经,什么都可以做到了,用这只左手……脱衣服也好,打篮球也好,全部……」
呢喃着——我本想就这样睡过去。等一觉醒来,将一切都忘记的话,将一切都能当做一场梦的话该有多好啊——这么想着。
但是,那个愿望没有实现。
失去了恶魔的我的愿望,可能再也不会实现了吧。这时,从刚刚脱掉的裙子的口袋里,想起了手机的来电铃声。
「…………」
伸手够来一看,液晶画面上显示的,不是别人,正是火怜的电话号码。
「啊,骏河前辈?那个,抱歉,莫非已经睡了?」
「不,没关系……只是稍微休息一下」
「抱歉,那么我长话短说」
火怜用有些微妙的声音说道。
「实际上,关于昨天骏河前辈拜托我调查的沼地蜡花的事情,有了一些头绪,所以才跟你联络」
「啊……这样啊」
我一边为自己声音中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的困怠感感到抱歉,一边对火怜说道。
「不过,抱歉。劳烦你帮我调查了,不过我今天,已经和那个孩子见过面了」
「见过面了?」
「嗯」
可能的话时不想见面的,我的语气中所混杂的这种氛围,可能会让火怜有些在意吧——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这太奇怪了。这不可能啊」
「诶?什么叫这不可能……但是,实际上今天,就在刚才为止还在一起」
「不可能见到的」
火怜如是道。
果然有些微妙的,好像在顾忌我的感受似的。
「因为,沼地蜡花她,在三年前就自杀了」
 楼主| 发表于 2011-4-30 14: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1-5-20 20:42 编辑

027

「初中的时候,在篮球比赛的时候伤了脚——作为选手的生命也就此消失。结果接着就退学了……转学以后,在初中毕业之前,割腕自杀了」
右手拿着裁纸刀,往左手的手腕上,吱啦一下。
左手的手腕上。
左手。
火怜那有些战战兢兢的话语,一直萦绕在耳边。
虽然是第一次听到……不过这个孩子,还真是不适合这种黯淡的语气啊。莫名地,我竟然在考虑这样的事情。
这或许能算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而且还是以鞭尸的形式来追加。
就在与火怜的通话结束之后,日伞也打了电话过来——看起来,在听了我的话以后,她也以她的方式,对沼地蜡花进行了独自调查,然后专程与我联络,来报告调查的结果。
专程,吗。
我居然会说出如此讽刺的话来。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对于关心自己的友人说出这种话的人来的?
不对。
大概,不管是谁,都会有一瞬间会变成这样的人吧——比如说,在被告知,刚才为止还在一起的某个人,其实已经在三年前死掉的事实的那一瞬间。
在那种状况下的话。
「好像,不仅仅是脚伤的事情……家里的情况也相当糟糕。照告诉我情况的那个孩子的说法『可以说是被她妈妈给逼死的』」
突然听到初中时代曾经相互竞争的对手的讣告所带来的冲击,对于日伞来说当然也同样不会小。她的声音也很黯淡低沉。
「本来是那么超然的一个家伙,完全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好像的确因为发生了很多事。因为是搬到远方的小镇之后才自杀的,在这个小镇自然不会变成话题了……」
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适合自杀这个词的家伙——日伞的话中之意显而易见。的确,从沼地那像泥沼一样的打球风格来看,任谁都觉得这是与她最遥远的词汇。
但是,这却是无可动摇的事实。
火怜有将月火从图书馆复印的报纸用彩信发过来。虽然是外地的地方报纸上的小小一块报道,没准是比她脚部受伤的时候的报道还要小的一块,但是,那的确是,死亡报道。
从不同的渠道来源的信息,以及显而易见的证据都指向同一个事实的话,我也不得不承认了。
沼地蜡花已经死了。
而且还是在三年以前。
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么,我在刚才为止还在一起的那个,茶色头发的女孩到底是谁呢?同名同姓的其他人吗?还是,冒用沼地名字的长相相似的人?
不会的。
的确,关于相貌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发色不同给人的感觉也改变了,记忆方面只要调查一下也能够模仿——但是,打篮球的风格,却是无法模仿的。
被称为「剧毒沼地」的,沼地蜡花那泥沼似的防守,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东西。
她毫无疑问,就是沼地蜡花。
我所认识的。
我过去的宿敌——沼地蜡花。
「……是吗。那样的话,那个沼地,就是幽灵吗?」
躺倒在被窝里,脸埋在枕头中的我,呢喃道。
对于答案本身,没有过多惊讶的,我坦然接受了。
有恶魔存在的话有幽灵也不奇怪吧——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么浅薄的联想,而是仔细回想起来,这样的话很多事情也就说得通了。
首先是她那一头褐色的头发。
她自己也曾说过,那么显眼的发色要是呆在这个小镇的话,不用多久就会成为话题。但探寻了她整整五天的我,却一点线索也没能找到,这在道理上是说不通的。
而教室以及体育馆中空无一人的现象,果然也不是一句偶然就能解释的——如果那是她自身安排的,那么就合情理多了。且不提恶魔的部件,本来她就是那样超常的一个存在。
沼地关于脚部的伤情的「烦恼」——不幸不会被时间所冲淡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的时间,已经停留在了三年前的那个时刻。
三年前。
只有发色不同,身高和体型都简直都没有成长——简直是,一点点都没有成长。
另外就是恶魔部件的移植,如果她自身就是怪异的话,那么也难怪会进展很顺利了。只是抱在一起,只是相互接触,恶魔就像传染似的转移到了她的身上——都是因为沼地自身就是怪异。
她那边,才更具有亲和性。
而且,虽然现在才吐槽显得有些马后炮。不过,不管有没有上高中,十几岁的女孩子三年之中,浪迹日本这种事情,怎么想在现实中都不大可能。
因为这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很多的国家。
即便是那个离开了日本,在环游世界的羽川前辈,听说关于这一点也吃了不少苦头,何况她还是等到了高中毕业之后。要想旁人放着自己不管,不变成忍野那样的中年大叔是不行的吧。
因为脚部的伤得到了保险赔付的事情,没准是真的也说不定,但是,那也不足以支撑三年的流浪生活。又不是火灾保险或者是生命保险——但是。
如果她是幽灵的话,那么旅费住宿费之类的担心,就全都不需要了。
……虽然因为她拿着手机这种当下流行的道具稍微被迷惑了,但是仔细想想,从普及率来看,那已经是在怪谈中出现也毫不为奇的道具了吧……
连我都在使用。
说得更明白一点,我从前辈他们那里听说了——有关那个凭附在这个小镇,凭附在这个小镇的街道上的,幽灵的故事。
要说全日本都是其领域的话,规模似乎不是一个量级的……但是,仅从案例来看的话,大概是类似的东西吧。
幽灵。
如果说迷路之牛是让人迷失于道路之中的怪异,那么沼地她,就应该是——收集人类不幸的怪异。
收集不幸的怪异——说起代替他人承担不幸的怪异,我也能想到几个。
不幸的收集家。
Collector。
如果她那就算说得含蓄一些也算是病态的癖好,是因为她本身就是怪异的话——「恶魔大人」,这种诡异的都市传说性也就可以理解了。
都市传说。
道听途说。
街谈巷说。
作为故事——而存在。
那么,为什么我能够看见她呢——按照以往的经验,能够看到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沼地的身姿的,明明必须是身怀不幸的人才对。
明明如此——不。
那一天,迈步走向那被大火夷为平地的补习学校的时候,也无法断言我就没有身怀不幸——因为对我来说,不幸与恶魔的左手,是以等号相连接的。
对于她来说,这应该算是锦上添花的状况吧——不对,原本她就是追寻着我身上的「恶魔」部件,才来到这个小镇活动的。
沼地化身为了猎人。
耐心十足。
张开大网,只等我这只猎物落网。
不知为何涌起被骗了的感觉,似乎被人摆了一道。然而实际上,另一方面,又有一种就算是被人下了套又如何呢的心情。
去年,经历了无数修罗场的我。
现在遇到个把幽灵已经不会吃惊了。
过去的旧识,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死去了而已——就算当时,听到了她的死讯,也不会去参加她的葬礼吧。
就不是朋友,也没怎么好好说过话。
要说感到伤心才更像是谎言。
而且就算实际中,与可以说是挺尸了的她聊了几次,也完全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
说过话以后一段时间都感到不快——说的极端一点,这个月的两次接触以后,我已经明确的讨厌起她来。
所以才不会伤心。
不可能会伤心。
但是——那么,现在的心情,到底算是什么呢。
坐立不安,无法入眠的,这种心情。
「…………」
我缓慢支起身来,找到被扔到一旁的手机,然后按下了某个号码。那是从贝木那里拿到的名片上记录的号码。
身为诈欺师同时又是怪异的专家,还是沼地的旧识的他的话,可能会知道些什么。在这样的想法驱使下我按下了通话键——但是却没有接通。
看起来他今天也在为了缓和日本的经济不景气,令各个家庭中沉睡的资金们活动起来而辛勤工作的样子。
又亦或是,有困难的话就跟我联络吧,对于自己才刚这话说第二天就真的毫不客气的打电话过来的厚颜高中女生,感到无语了。
不过,接不通真是太好了。
我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
就算贝木真的知道事情的详情,他也会基于自己的主义,只告诉我一半。而且实际上,我也不觉得自己真的想要了解到这份详情。
是的。
应该会被原谅。
就算现在将这一切统统忘掉,也不是什么罪恶。
将沼地的事情,当做是撞鬼了统统忘掉的话——就算做不到立刻忘记,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一定能忘掉的吧。
集中精力准备高考的话——现在就算看到左手,也不会再强制性的想起过去的事情了。
人的记忆还真是模糊不清。
就算看上去是一生也无法忘记的创伤,总有一天也会成为过去——不过就是在高中生活最后的春天,遇见了一个幽灵而已,一定很快就会从我的记忆之中消失。
「好」
下定了决心。
我站起来,开始做起准备活动。
将剩下的内衣脱下扔到一旁,充分的将全身的肌肉放松。
然后将头发绑成马尾辫,换上轻薄的运动衫。
「跑起来!」

028

头脑愚笨所以思考总是跟不上,感觉迟钝所以总是慢人一拍,对于这样的我来说,能够做的,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跑起来。
奔跑的时候,能够将一切都放下。
有人说,脚是人的第二个大脑。那是因为人在散步的过程中经常可以获得灵感,不过这仅限于走路的情况,在奔跑的时候,人是什么都不会思考的。
就算无法做到勇往直前的向前走——勇往直前的向前奔跑还是可以做到的。
心情也好烦恼也罢。
一切都留在了起跑线上。
平时晨练的时候路线都是确定的,不过对于今晚的我来说,连这个都不想遵循。
见到弯就拐。
初次通过自己所居住小镇中还未曾造访的街道时的新鲜心情,也一并放下。
好舒服。
全力疾驰的感觉好舒服。
说起来,人类能够明确的拿出全力的机会,大概也只有在跑步的时候了吧——在大多数的时候,人们不管做什么,总是给自己加上限制,换言之就是在放水。
因为不加以限制的话就会搞砸。
将自己,或者是周围的什么。
搞砸。
所以一边看着手表,一边估算着自己的剩余油量,勤勉也好,偷懒也好,避免偏向某个极端。
尽全力的避免。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即使奔跑的时候,人也是给自己加上限制的吧——用短跑的速度跑完马拉松的人类是不存在的。节奏的分配,不管对于什么事情都是必要的。
但是今夜的我,就连这节奏的分配,也一并放下了——抛开一切,全力疾驰。到达极限的时候就放慢节奏,但那被放慢的节奏,也仍然是我的全力。
逼近极限的奔跑。
跑到筋疲力尽。
大概,那是根本谈不上姿势的,模样很逊的跑法吧。步幅也好呼吸也罢,完全不成体统。
如果要用一个成语来形容我现在的状态,云里雾里大概比全力奔驰更加准确——也许用支离破碎也不错。
但是那天晚上,我不曾休息片刻,毫不停顿地跑了十小时以上,直到拂晓——已经记不清绕了小镇多少圈了,具体的距离也难以确定,不过应该跑了上百公里。
已经不是肌肉酸疼可以了事的程度了。
弄个不好大腿附近的肌肉已经拉伤了,就算产生了疲劳性骨折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不是比喻,因为我一直奔跑着,直到膝盖自然弯折,轰然倒在柏油路面上。
但那时的我感受到的并非是弃权,而是冲过了某个看不见的终点线时的心情。
付出努力之后做到了。
那样的爽快感。
没有谁叫我去跑,沼地的事情也完全没有任何进展,然而我的全身却充满了一股畅快的感觉。
「脚……好痛啊」
不仅仅是脚,全身都传来痛疼的信号。
连眨眼都感到费劲。
但是沼地的苦痛,还远不止于此吧——虽然日伞说,沼地本来是很超然,却因为除了脚之外还发生了很多问题最后才迎来那样的结局,但是我觉得,如果她存在自己选择了结生命的理由的话,那么除了脚伤的苦痛以外的理由不作他想。
苦痛以外的什么东西,将她逼入了死地——心灵的伤痕,在她转校前就奠下基础的收集不幸活动中,应该已经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治愈。
但是,那也只是我无根据的想象。
事到如今,关于她的事情,到底什么是真何处为假,我已经搞不清楚了。
以常识性的观点来看,这果然还是由于前辈们离开之后环境改变的这个时期,我变得多愁善感而看到了幻觉吧——没错,包括恶魔之手也是这样。
「……是不是应该多少注意一下姿势啊……」
以登上巴比伦塔的心境稍微抬起头,看着刚买的reebok那已经磨得荡然无存的鞋底,我嘟哝道。
「不过要是去注意姿势的话,大概就没办法跑完了吧……」
这么说来,在这种情况下,到底怎样才算是跑到了终点呢,我不禁抬头仰望天空,苦笑起来。
「说起来……战场原前辈的姿势……好漂亮呢……嗯……非常漂亮……」
连眨眼都觉得费劲的这种说法可能还是言过其实,可实际上,一旦闭上眼睛,就再也懒得睁开。
此时浮现在脑中的,是不知从什么联想到的,中学时代,公立清风中学的田径部跑道上,战场原黑仪前辈奔跑的身姿。
那时的战场原前辈是个名人。
虽然我不大清楚,不过据沼地说羽川前辈也同样有名的样子——但是一定要说的话,大家都觉得羽川前辈更加难以接近。
就算想要去认识,也会羽川前辈过于完美的特性而敬而远之吧——在这一点上,战场原前辈经常有掉链子的地方,因而在后辈中很有人气。
那也是演技啦,战场原前辈也许会这么说吧,但是要这么说的话,在待人处事上毫无演技的人是不存在的。
这是不扮演某个角色就无法生存下去的世界——沼地说,我不过是在扮演一个小丑的那番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大误。
这一点上,也没法责怪扇君。
战场原前辈的「角色」在这种意义上是完全的——并非完美无缺,而是完全的。但是在奔跑的时候,就连那种「角色」也可以弃在一旁。
美丽。
在见到她奔跑的身姿之前,我从来没有觉得人跑步的姿势会是美丽的——想都没想过,人类拼命的,气都要断了似的全力奔跑的样子,会跟美丽搭上关系。
但是同时,也会产生「真不想跑在她的身旁啊」这样的想法。不想被拿去比较——因为自己内心的软弱而向恶魔许愿才换来跑步上大幅迈进的我,没有在战场原前辈身边奔跑的资格。
那不被允许的事情。
所以,不论战场原前辈如何邀我在短跑上决胜负,两年之中,我都不停地拒绝着。虽说有恶魔的问题,但只要赢了就没有问题——可我大概,只是不想胜过战场原前辈吧。
那不是迅速的奔跑。
而是美丽的奔跑。
那种东西,怎么能以胜负来评价。
「用减肥这样的借口,去年起又开始跑起来……果然还是好美丽啊。能够像那样奔跑的话该有多好啊——」
一停下脚步立刻就沉浸到思考,而且还是无可救药的怀旧之中,然而一阵不解风情的喇叭声,将我的意识拉回到现实中。
不过也是,在马路的正中摆成大字躺在地上,一个不好就这样被碾过也没啥奇怪的。
本以为虽说已经拂晓,但是还远远属于大清早的范围所以大意了,差点就这么丢了性命。
抬起眼来,在我之前数米之外,停着的是一辆似乎在哪儿见过的,亮黄色的新甲壳虫。
「抱歉,我马上让开……」
作为对喇叭的回应,这声音实在太小,车里的司机没可能听到吧。
而且我的动作也很迟钝。
因为过度的疲劳感直不起身来。
沿着地面滚开,至少让车子能够过去吧,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司机打开车门下来了。
是以为醉汉躺着路上吗,还是以为已经轧到人了呢,总之是因为担心吧。
「喂,没事吧?」
这么说着,司机靠了过来,蹲在还站不起来的我的身旁,瞅向我的脸。
「……咦,神原?」
「啊」
我不禁发出傻傻的声音。
那是我认识的人。
「阿良良木前辈」

029

「绝望了绝望了我对这个阿拉垃圾前辈都开车的世界绝望了……」
「吵死了。不就是开车吗,这也要管吗。你以为我是花了多大力气才拿到驾照的啊」
「明明说过自行车才是本命的……明明说过憧憬公路赛车手的……至今还在为弄坏了阿良良木前辈的山地车而隐隐内疚的我简直就是笨蛋」
「那个啊,你还是再内疚一阵吧」
「不是说毕业之后就要骑机车的吗?不是说要去考大型二轮车的驾照的吗?」
「二轮的现在在学啦。只不过只在那之前先拿到了四轮的罢了。所以没有骗人啦」
「而且,车型居然是新甲壳虫。那是男人开的车吗?」
「你啊,别看不起新甲壳虫哦!看不起我就算了不许看不起新甲壳虫!那可是世上最有型的机动车!」
「说是男人就要开supercar的不就是你么!」
「我说过那种话吗……但是supercar的语感,听别人说出来之后还真是相当给力啊……」
「我可不想看到这样的阿良良木前辈啊……还是一辈子都停留在高三吧……」
「没关系,下一本就会若无其事地回到高三了」
「还真是自由呢……不过说起来,高中刚刚毕业还亏你能买得起这样的进口车啊。是贷款了吗?」
「不,是父母买给我的毕业礼物」
「绝望了!」
结果我就像是货物一样被塞进后座躺下,然后被阿良良木前辈开车送回家。
之前是被警车护送,这次是被阿良良木前辈送,感觉还真是两个极端。
可即便是整日沉浸于妄想中的我也不曾想到,被一直憧憬的阿良良木前辈以一直憧憬的公主抱方式抱起的机会,尽然会在这种情形下到来。
被抱起的时候,被放进后车座的时候,身体的各个角落都被摸了一个遍。虽然有些害羞,却已经累得没有说笑的气力。
不,疲惫是真的。
然而那不是重点。阿良良木前辈和汽车这个组合实在太过意外,让我彻底失去了气力。
「啊——……感觉就像被绑架了似的……」
「哪有那么夸张」
「现在要是我高呼救命的话,阿良良木前辈的人生一定会变得丰富多彩的……」
「我开车是那么大的罪吗?至于让高中时代的学妹把我的人生搞到一团糟吗?」
「呼呼……」
我躺在后座上,无力地笑了起来。
高中时代,吗?
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三月份从直江津高中毕业的阿良良木前辈,已经进入了下一个时代……
「虽然是这么说,阿良良木前辈。在邮件里面从来没有提起过买车的事情,果然还是自己心虚吧?」
「嗯?哈,这个嘛。实际上,是买了新车又刚拿到驾照所以很兴奋,一大清早就开着车漫无目的地遛弯。结果完美的被学妹给撞见了,现在正害臊着呢」
你还真是个不会挑时间的家伙啊,阿良良木前辈一边在红灯前循规蹈矩地踩下刹车,一边嘟哝道。
一看就知道是新人上路。
「不会挑时间吗……是吗,从阿良良木前辈看来,是这样的吗?」
我说道。
一边看着正在开车的阿良良木前辈的后脑勺。
啊……真的头发留长了啊,这个人。
虽然有听说为了掩饰脖子上被吸血鬼咬过的痕迹而留长了头发,然而现在的长度,只能让人以为是遇到音乐家或者艺术家了——干脆二者合一,说是artist算了。
Artist阿良良木。
听上去蛮响亮的。
话说回来剪掉就好了。
「在我看来,只是阿良良木前辈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很巧而已」
「嗯——?」
似乎不太明白我的意思,但是也没有要追问的打算,阿良良木前辈只是轻轻的歪了歪头。
「不过想想看的话,也许也不算那么糟。抛开忍这个例外,除了两个妹妹,你是第一个坐这辆车的人呢」
「战场原前辈呢?」
「说是不信任我的车技」
「啊,可以想象」
「『与其坐阿良良木君开的车,还不如骑四肢着地的阿良良木君来的好』哪里来得好啊,那不就只是我在遭罪而已吗?」
「哈哈。随着高中毕业,战场原前辈的毒舌也升级到R18版了呢」
「『条例?哈,那是什么?』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重生不够完全啊……」
「『我!已经!是女大学生了!已经马上就19岁了!不管是攻是受,都跟条例没有关系了!』」
「学得还真像……不过,我记得那个跟实际年龄没啥关系的吧?」
「就是说嘛。不过要是换个乐观的角度来看,行政上已经认可了不管你喜欢幼女还是淑女其实都是一样。某种意义上反而可以说是,对于萝莉控人权的认同」
「这也太乐观了,好可怕」
「但是,对于战场原来说,攻这个表现也不大合适吧……而且那家伙还这么说。『我觉得出版社必须要展示出在这种逆境下也能经营的根性才行。具体来说,在行政实施之前,先独立地在民间建立起审查机构,一边先进行不温不火的审查,一边从国家以及PTA榨取大量的出资,这样一来……』」
「商业之魂太强大了吧……」
「『而且可以预见,这个审查委员会能从制作商那里获得不少贿赂』」
「太差劲了!」
「嗯。可能的话我也不希望那样的家伙坐我副驾」
「如果是羽川前辈的话,应该会坐吧?」
「我可没胆量在那种参加了纷争地带的NGO,开着军用车在满地都是地雷的砂原上乱晃的家伙面前显露车技」
「…………」
那个人,在做着这样的事吗?
寻找自我的难度也太高了吧。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经意的——阿良良木前辈,发觉了我心里的疙瘩。
要说有什么契机的话,大概就是信号灯变红了吧,不过和那一定没什么关系——就算从自行车换到了汽车也好,头发留长了也好指甲留长了也好,这个人果然还是阿良良木历啊,我不禁想到。
变了,却也没变。
不管有没有成长,都是阿良良木前辈。
「……世事难尽如意啊」
我说道。同时为见到久违的前辈,却一开口就是抱怨的话语的自己感到害臊。
「不知为什么总是不如意。我现在相当的不安定」
「你不安定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啦」
「嗯……大概是,阿良良木前辈和战场原前辈毕业之后,变得独自一人的我,寂寞了吧」
「小扇不是也在吗?」
「『小』扇?」
这样一个称呼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应该不是会在男人名字前面加小的人吧……?),我摇了摇头。
要这么说的话日伞也在。
我应该算是朋友很多的类型,和篮球部的后辈聊天也很开心。
但是。
值得信赖前辈不在了的事实,在我的心里开了一个巨大的洞。
「说起来的话战场原也在寂寞哦。说老是见不到你」
「那阿良良木前辈你呢?」
「当然也寂寞了。寂寞啊,能跟上我话中话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是吗」
真是让人开心的发言。
就算只是社交辞令——不,他不是会说那种社交辞令的人吧。
所以。
所以,我才。
「到底是什么事不顺心啊。居然跑到摔倒为止,可不像你的风格哦」
「我的风格吗……就连这个都已经迷失了啊」
「迷失了?」
「嗯。所谓的自我风格,到底是指什么呢。阿良良木前辈觉得,所谓阿良良木前辈的风格,到底是什么?」
「谁知道呢——究竟是怎样的呢。为了成为能值得你尊敬的前辈,拼命拼命在努力这样的感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所谓我的风格,其实是由你决定的呢」
「……由我?」
「结果,大家没准都是在扮演能够让自己希望他产生好印象的人所喜欢角色吧——但是,仅仅如此还是不够的。在扮演的过程之中,会迷失,失去很多东西吧」
「失去……是啊。感觉,我已经失去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呢」
我把意识集中在垫在自己身下的左手上。因为包着绷带,阿良良木前辈还不知道那绷带之下,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吧。
在这一周中我深刻感受到了。
那只左手,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我的风格」的一部分——而且,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与我密不可分的东西。
如果说那只手,是我为自己犯下的罪孽所需背负的惩罚,那我就必须将它背负到底。
每天早上浏览报纸和电视上的新闻,或是绑起左手睡觉,以为将这样的生活持续一生便是赎罪,不过这是天大的误会。
所谓的赎罪,是更加,更加更加深沉的东西。
「阿良良木前辈也……会一直坚持的吧」
「嗯?坚持什么?」
「啊,没什么……」
我躺着叹了一口气。
阿良良木前辈和我所背负的东西完全不同,根本就不可以相提并论吧。而且,那也不是可以轻易提及的问题。
所以我提出了别的问题。
「那个,阿良良木前辈。为什么阿良良木前辈可以像那样,做出为了大家而牺牲自己人生的行为呢?」
「我才没有做那样的事啦。在做那样事情的,是羽川吧」
「那个人……感觉又不大一样。那个人所牺牲的,不是自己的人生——但是,阿良良木前辈是,杀掉自己,不停地杀掉自己,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不是吗?为什么能够做到那样的事呢?」
我问道。
与其说是询问,可能更像是在责备。
实际上。
的确想要责备他。
因为我知道,看着那样的阿良良木前辈——只能默不作声地看着这样的他,对于战场原前辈来说,是多么难过,多么难以忍受。
因为。
我也那么难受——难受到难以忍受。
特别是——说起下半学期开始的时候,将充满回忆的补习学校废墟化为灰烬的那个事件,以及在毕业之前的那个事件的话……
我甚至都想替他去死。
「并不是因为那个身体是不死身的缘故吧。不,应该说那个不死的身体本身,才是阿良良木前辈杀掉自己的见证,换言之就是墓碑一样的东西,不是吗?」
「…………」
「请告诉我。是什么才让阿良良木前辈……能够做到那种程度」
那一定是。
与沼地的收集活动——也有所关联吧。
就算杀掉自己。
就算自己死掉。
也想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就算你这么说……其实什么都没考虑过才是实话。虽然是让人遗憾的大实话……嗯,该这么说吧」
阿良良木前辈露出了烦恼的表情。
看他这个样子,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想过吧——对于阿良良木前辈来说,那是根本无需考虑的事情吧。
但是我还是想知道。
那个理由。
不,我想知道的——是目的。
自己的行动原理到底是什么,希望他能思考一下。
「……小学生的时候啊」
「嗯?」
「我一边上课的时候,一边就在想。要是突然,有个外星人来到这个教室里,班里的大家都遭到了残酷的对待的话,我到底该做些什么呢」
「…………」
「想象中的我,毫不犹豫地就和外星人干了起来——用肌肉破坏者之类的必杀技,乒乒乓乓地就干掉了」
(译者注:キン肉バスター,漫画筋肉人中出现的必杀技,双手夹住对方的双腿,将对方抬过头顶倒背在身上,然后后仰摔倒令头颈部骨折的招式)
我是英雄。
阿良良木前辈如是道。
与话语的内容相反,用极为认真的语调说道。
——对于我这个听众来说,难以判断他到底是认真还是在搞笑。
「……不过只要是个男孩子的话多少都会有这样的妄想吧,神原,女孩子的你怎么样呢?小学生的时候,上课的时候,都在考虑些什么呢……啊那个」
嗯。
应该是没有出现过那样的妄想就是了……虽然是这么觉得,但是仔细想想的话,我第一次向恶魔许下愿望,也是小学生的时候……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阿良良木前辈刚刚的话,让我完全笑不出来。
简直就像是在说我一样。
「……要说完全没有的话,大概也是谎话」
最终,我还是如此暧昧的答道。
而阿良良木前辈只是,
「是吗?」
如此回应道。
「不过嘛——我小学毕业之后,在得知『原来大家都考虑过这样的事情啊』之后,虽然为自己「『不是特别的』」而感到过羞耻,另一方面却也感到很安心——而最强的感受,大概就是心里有底了吧」
「心里有底?」
「是啊」
点点头,阿良良木前辈继续说道。
「在那个教室里,怀有想要保护同学们的想法的学生大有人在——当知道这一点之后,我就觉得,这个世界果然还是没问题的呢。想变成英雄的家伙有那么多的话——世界一定能够变得平和吧」
「…………」
「当然了,依靠这样浅薄的判断所得到的类似顿悟的心情,之后简单的就被打了个粉碎——但是,如果要说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除了羽川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因素的话,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所感受到的那种心情吧」
说完,阿良良木前辈笑了。
果然,搞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少认真的成分——应该说,一定要说的话,结果还是只能认为他在开玩笑吧。
但是。
对于我的问题——阿良良木前辈他,一定给出了最真挚的回答。
……是啊。
为了别人什么的,为了大家什么的。
虽然听上去可疑至极——但是,那并不全都是谎言。
自我牺牲也好。
杀死自己的行为也罢。
其实并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不想理解罢了。
而且,还有很强烈的我能理解才怪的想法。
因为,对于我而言。
根本就没有即使以生命来交换也在所不惜的事情。
一丁点也没有。
拥有即使以生命交换也早在所不惜的女孩。
死后也继续收集着的女孩。
将不幸,将恶魔。
不断收集起来的女孩。
「那个,阿良良木前辈。阿良良木前辈,有一个是幽灵的朋友吧?」
「朋友这个词可不足以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呢。我甚至觉得,那个家伙,上辈子说不定跟我是同一个人来着的」
「啊——那样的话感觉好差」
「那家伙怎么了吗?」
「变成幽灵的人类,与没有变成幽灵的人类的区别,你觉得会是什么呢?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会变成幽灵的吧?否则的话,全世界都是幽灵就乱套了——那样的话,区别到底是什么呢?」
是有没有悔恨吗。
还有未尽的事要做,或者是心怀怨恨,是因为这些才变成幽灵的吗——但要是这么说的话,任何人死之前都应该会有些许悔恨的吧?
无论是谁,都留下了未尽的工作,留下了心爱之人,之后死去。
「谁知道呢,我也没有想过就是了……会是怎么样呢,没准,其实大家都变成了幽灵,满大街都是幽灵,只是普通人看不到而已」
「某个幽灵存在在那里,只是有人能看到有人看不到吗——也就是说,问题并不是会变成幽灵或者不会变成幽灵,而是对某个人来说,看得见的幽灵和看不见的幽灵啰?」
「不过,要是死后大家都变成幽灵的话,感觉拼命活着的意义也就消失了呢」
「是啊。怎么想,都是死后比较轻松」
「幽灵也好死后的世界也好,原本只是逝者身边的人无法接受其死亡,而想出来的东西吧……我不认为死后可以变成幽灵」
「那么你觉得幽灵的话,应该成佛吗?」
「本来应该是这样啦。不过对我来说,那家伙成佛的话我会感到难过吧。不,不是难过,而是感到很讨厌吧——」
也许正因为如此,那家伙才没有成佛一直留在这个小镇上吧。
阿良良木前辈这样说着,转了一个弯——那个朋友,不会坐上这辆车的副驾位置的吧?我脑中划过无关的念头。
不过,那样的画面才真的是犯罪吧。
「我总想对现在的情况做点什么」
从窗户向外望去看到的景色,告诉我正在接近自己的家,我如是道。
「但是,就这样放着不管才是最好的,冥冥中我也是明白的」
「放着不管才最好?为什么?」
阿良良木前辈素朴地问道。我完全没有过说明发生了些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谁都没有因此而困扰」
「…………」
「不管是在多么不幸的状况下,那家伙都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那么旁人就不应该插手吧。专程去搭上话,告诉她『你很不幸啊』到底会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她自己在享受着不幸的话,旁人就什么也帮不了她。而且像现在这样下去的话,还会有很多人得救。就算我想做点什么,明明有很多人因此得救——明明谁都没有因此而困扰,只凭我个人的任性去插手,这显然是不对的不是吗?」
就算听了这些话,阿良良木前辈也只会一头雾水——没有加以任何的说明,只是被倒了一桶苦水,不可能给出什么建议吧。
我不认为火怜会跟阿良良木前辈提起此事,而实际上,阿良良木前辈他,
「搞不大明白呢」
毫无掩盖的给出了感想。
但是,仅仅只是说出来,我就感觉,我真的就感觉已经轻松多了。
那也就是说,沼地是正确的——那么现在的这种心情,也一定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得到解决。
嗯,会帮我解决的吧。
包括这郁郁之情难过之意。
总有一天会变成回忆。
然后,便能够忘却。
那样的话——
「但是啊,神原」
但是,阿良良木前辈,在听了我支离破碎的话语之后——在毫不掩盖的表达了感想之后,令人吃惊的,居然接着说了下去。
「所谓谁都没有因此而困扰,是骗人的」
「诶?」
「至少有一个吧,那就是你」
阿良良木前辈说道。
「而这已经足够,成为你行动的理由了。因为你感到困扰,对于你来说,这是比什么都要重大的事件」
顺便说一下你要是困扰的话我也会觉得为难,战场原也会觉得为难的——阿良良木前辈,戏谑似的补充道。
那是一番让人感到温暖的话,或者应该更贴切地说那番话让我感到如同久未触碰过的人的肌肤般的温暖。
但是,是啊。
是这样啊。
这个人就是,能够毫不做作的说出这样的话的人。
「倒不是盗用忍野的台词啦——不过能够救处于困扰中的你的人,只有你自己而已哦」
「……可是,阿良良木前辈。我的那种心情,总有一天会消失不见。这堆满心中的困扰,也会随着时间消散」
「哈?那是啥?这才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吧?是谁这么跟你说了么?让你不要考虑多余的事情,又或者是让你在行动之前再多考虑考虑?」
「嗯。从很多人那里听说了很多」
沼地也好。
贝木也好。
连母亲也——大家都自顾自地说个没完。
「不用在意」
然而阿良良木前辈一句话,就干脆地将这些「自顾自」一扫而空。
「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并不是你。翻来覆去顾及一堆人的情况,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变得聪明起来啊」
就像我一直都在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一样——你从今以后,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
阿良良木前辈头也不回地如是道。
当然了,因为正在驾驶。
回头说话的话反而会让人困扰。
「就像为了回应你的期待我才成为了我一样,如果你想要听从他人的意见的话,那就那么做就行了,不过无法接受的时候就应该挺身战斗。我和战场原也好,羽川也好,忍野也好,以及对我抱有期待的你也好,不都是这样战斗过来的吗」
「……是吗」
是这样啊——我本该,是更为单纯的才对。
前顾后盼结果停滞不前——的确不是我的性格。
一点都,不像我。
虽然仅仅十几分钟的兜风不可能让我的疲劳都消解,可是听了阿良良木前辈的这番话语,我还是从后座上,直起身来。
「我同意阿良良木前辈的意见」
然后说道。
「所以我想要战斗」
「呵呵。加油哦……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没有」
阿良良木前辈他,一定看不到沼地吧。
但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接下来的事情,只有我能做到。
是的。
我也必须要毕业了。
从阿良良木前辈,以及战场原前辈身上毕业——必须要变成,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能坚持下去的自己。
本来,今天,我就应该向阿良良木前辈展示这样的自己。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并没有变成,独自一人。
从今以后,才将要变成独自一人。
必须要变成独自一人。
「是吗?」
我明明就说阿良良木前辈帮不上忙,可他却不知为何有些开心地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
「嗯。一定要说的话,下次来帮我打扫房间吧」
「那边给我先毕业了再说!」
 楼主| 发表于 2011-4-30 14: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1-5-20 20:43 编辑

030

将我送到门口,阿良良木前辈本来打算不下车就直接回去,然而我果然还是没有恢复到能够自己走路的程度——应该说是装成这样,让阿良良木前辈把我运到了家中。
这点程度的话,战场原前辈应该会原谅我的,带着这种希望性的假设,我本想要再体验一次公主抱的,然而阿良良木前辈终究只是将肩膀借给了我。
不过,就算是这样,能够亲密接触也不错。
不过对阿良良木前辈来说不幸的是,进门的时候跟正好在玄关扫除的奶奶撞了个正着——奶奶和阿良良木前辈见过几次,而且还相当中意他,因此硬是把他招待上了餐桌。
我因为跑了一整晚,完全没有食欲。宣布今天不去学校睡一整天,就要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
被爷爷叫住了。说是今天早上一大早有署名给我的包裹。
「包裹?」
是的,包裹。祖父点点头。
好像还帮我把本来放在门前的东西,搬到了我的房间。
「…………」
什么东西啊,太可疑了。
居然放在门口。
是炸弹什么的吗?
说起来爷爷和奶奶都有些古朴,对于这一类东西的警戒心不足啊,一边这么想着,我一边颤颤巍巍的,独自向自己的房间走……应该说是爬了过去。
房间里放着的是用雪白的包装纸包裹起来的箱子。说起送来的包裹,一般都会想到纸箱什么的,不过我用手确认了一下之后,立刻明白包装纸的下面是一个木箱。
噼里啪啦拆掉包装纸一看,是一个桐木的箱子。
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似的——似曾相识——不过,比我所知道的那个桐木箱子,稍微大一些。
箱子的上面,贴着一张,像礼签纸似的纸条。
『卧烟寄存在我这里的东西,所以不需要钱。想用就用,不想用就扔掉』
优雅到讨人厌的书法,没有署名。
然而,从没人问及却自己提起钱的事情,以及称呼我的母亲为卧烟的这段话来看,我基本也能猜到将这东西放在门口的人究竟是谁了。
昨天,对我所打的电话的回答——就是这个桐木箱子吧。
我吞了一口口水,打开了箱子的盖子。
结果,放在那个箱子里的是——
恶魔的头部干尸。

031

那一天,我没去学校。
第二天以及第三天也一样。
只能休息。
奔跑了一夜所造成的肌肉酸痛,就是如此厉害——就好像全身都被破坏了似的惨状。
人类,不考虑后果胡来就会变成这样的下场,在这一点上我深刻地反省了——不过话说回来,托这胡来的福,我才能够遇到阿良良木前辈,所以也未必就是坏事。
结果决定一切这句话,真是意义深远。
不过就算如此,其实也没必要休息三天。但是,即便这样,为了保证回到学校时候能够有万全的状态,我采取了谨慎的态度。
当然也有其他选项。
仿照「恶魔大人」来说的话,有简单、普通和困难三种选项——简单当然就是,对于某人送过来的谜之干尸,这什么恶心的东西啊,这样喊着将它砸掉,然后第二天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过上坦然坦荡平和的生活。
那是最简单的。
如果这是一篇小说,作为我这个人的成长谈,这个结局并不坏。少女就这样长大了,用这样一句充满了名作氛围的台词来做结尾之后,便可以合上最后一页了吧。
普通的话,对了——将谜之干尸,交给想要它的回收业者。那个时候演一出友情戏码,在感人的台词之后别离也不算坏。对不起,谢谢你,再见。作为故事来讲这个普通结局是最美的,没准还让人回味悠长。
但是我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困难。
根本就没有其他选项。
本来就是这样。
玩电视游戏的时候,一上来就选最高难度的才是我。
所以——
以恶魔为诱饵钓出恶魔来,而且再顺便将大驾光临的恶魔击退,将这样不明所以的故事作为这个故事的结局,这就是我的选择。
将谜之干尸送来给我的某人,大概并不希望我这么做——那个家伙,那个诈欺师,一定是希望我选择简单模式的吧。
不过,我可不想成为他期望中的那个我。
也许母亲也是对我有什么期望,才将左手的干尸留给我的——虽然搞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期望,但我似乎并没有成为母亲所期望的那种人。
我是运动少女。
所以对于回应周围的期待的意义,我十分清楚——但是,既然在明白这一点的基础上,又发现了背叛这份期待所代表的意义,那我就应该将之贯彻下去。
高中时代的一切如果都是在创造回忆的话——至少应该创造出让自己满意的回忆吧。
就算终有一天会忘记。
「……我还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呢,神原选手」
星期五的放学后。
在非考试期间的工作日,却没有任何一个学生在体育馆参加社团活动——与周一时一样,体育馆中,仅有我一个人。
「就好像本来已经忘光光的记忆,却在睡着之前不经意想起来了」
……虽然还有一位褐色头发,外套的下面穿着运动衫,四肢中有其二都裹着石膏绷带,手持拐杖的少女,然而,她并不能算做一个「人」。
她已经,不再是人了。
「我猜你就在,沼地……一定从贝木那里听说了吧」
听了我的话,她的脸上,很难得的露出不快的表情。
「那个诈欺师啊」
说道。
「果然在他手里呢,而且还是头部这种重要之极的部分——真是不敢相信,根本就不是什么说话只说一半主义,打开始就是准备骗人了吧。难道说,是打算最后从我这里将所有的部件都抢走吗?……还是说,是准备拿来卖掉的呢……」
「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后者吧。等到物品的价值涨到最高的时候——不,即使是前者,将收集完全的部件卖给学者,价格会更高」
大概就是那么回事吧。
不管怎样,沼地虽然认为对方是生意伙伴,对于一直在大范围行骗的贝木来说,和沼地持续打交道却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为什么两人的关系竟能维持数年,要说不可思议也算是不可思议了——如果其中还包含了这样一个目的的话,那么也就容易理解了。
但即便对方是幽灵,眼中依然只有金钱,这是何等的贪婪啊。
那样的男人,仅仅只对我一个人温柔,果然让人感觉好恶心……没错。
如果是为了我,他大概愿意欺骗任何人——的吧。
所以这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就让我利用一下这恶心吧。
能够利用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要利用。
……我果然还是说不出这种定型句式来。如果我真这么想的话,拜托阿良良木前辈,才是最快最好的办法。
「神原选手。能将那个干尸——恶魔的头部,交给我吗?」
沼地如是道。在她看来,这即是一种妥协,也是给我的一个台阶吧。
即使到了现在的地步,也想要选择双方都不会受到伤害就能解决的方法——毕竟她是个和平主义者。
虽然不知道是简单还是普通,不过那也是可行的吧。避免冲突,将问题后延,把问题的解决留给明天,也是完全可行的。
虽然和我的想法分道扬镳。
她是正确的。
应该是正确的。
但是,我也是正确的。
应该是正确的。
并不是说有谁错了——但是,当两种不同的正义交错的时候,仅有一种可以继续前行。
「不要」
我说道。
「对于专程来访的过去的宿敌,我并不想冷淡对待——但是,不能交给你」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对于沼地的问题,其实我自己也没有明确的答案。
「一定要说一个理由的话,大概是在惧怕,当你什么时候真的将恶魔的部件全部收齐的时候,你自身就会变成真正的恶魔吧」
「与恶魔嬉戏就会变为恶魔吗?我又不是你们,才不会犯这种错误」
「谁知道呢。这个可是头哦——恰巧是脑髓哦……不,你说的也对。是不会变的吧。你很强。不会对恶魔许愿的吧。有什么愿望的话会靠自身去实现吧。所以,一定要说一个理由的话——」
挑选着词句,却选不出合适的词句。只能这么说道。
「——你让我看不下去了」
「看不下去了……?那别看不就好了么?」
她颇有些惊讶的说道,我摇了摇头。
正如她所说。
但是,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吗?
我——能够看见你啊。
是因为双方都是恶魔部件的持有者吗,还是因为双方都有想要向『恶魔大人』咨询的不幸呢,亦或是因为是过去的宿敌呢,理由,我自己也不清楚。
但是,我能够看见你啊。
正因为能看见你——所以才看不下去。
「世上的事件,要深究的话大概都是这么回事吧。看不下去了啊,无法置之不理啊,这种程度的动机就是根源。正义也好邪恶也罢,结果只是『看不下去』而已——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东西,结果看不下去了吧」
「…………」
「决一胜负吧,沼地」
我从书包中取出桐木箱,一边向沼地展示,一边说道。
「决一胜负。在这个体育馆的这个球场上,斗牛。如果你赢了的话,这个文化遗产就归你了。相对的,如果你输了的话,今后不管是『不幸的收集』也好『恶魔的收集』也好,全部都要打住」
「……什么啊,蠢死了」
好像真的觉得很愚蠢似的,根本不值一提的口气。完全,没有配合意思的语调。
「接受这个挑战,对我来说不是没有任何好处吗?」
「有啊。至少,你接受这个挑战的话,我就不会用锤子将这个干尸敲个粉碎」
「……锤子……你开玩笑的吧」
「当然不是玩笑。提出这个条件的话,作为收藏家的你就不得不接受了吧——应该说,如果你还是个篮球运动员的话,就不可能会拒绝吧?」
「……我先说好」
沼地稍微眯起眼,带着警告的意味,瞪着我。
「如果赌上那个干尸的话,可就不会像之前那样玩玩算了哦。我会使出全力获胜」
「是吗?我还以为之前已经是你的全力了呢」
「所谓的全力,是指将恶魔的手脚也全力使用——神原选手,身为一个人类的你觉得会有胜算吗?」
「这个嘛……要是没有的话也就不来了」
怎么说也没办法自信满满地回应,尽管如此我还是拼命地绷着面子。
如果是阿良良木前辈的话,这个时候一定会更加干脆地杀住对方的威风吧。
「那么,要比吗?」
「比啊。当然要比了——但是,在那之前我想先问一件事。的确,对我来说,这场比赛是有好处的。但是,对你来说怎样呢?神原选手,对于你来说,这场比赛真的有任何好处吗?」
「我说过了吧。我要是赢了的话,你的『不幸收集』和『恶魔收集』都得打住。不幸姑且不论,至今为止收集到的恶魔部件,我都会负起责任处理掉」
「所以啦——对于我来说的确是很不利,对你来说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吗?」
「并不是那样」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桐木箱放到地板上。
「你的损失,也算是我的好处」
「啊……原来如此」
终于接受了似的,沼地咬了咬牙。
「你讨厌我啊」
「正是如此」
我点了点头。果然,还是会咬牙的吧。
「还是说,你认为就凭你那性格,还不会被人讨厌吗?」
「……我先说清楚,神原选手。不管胜负的结果如何,我都可以使用恶魔的手足,凭暴力从你手里将那个桐木箱——将恶魔的头部夺过来哦。狠揍你一顿,然后夺走哦?不会觉得害怕吗」
「害怕——不会啊」
对于这一点,我倒是没有任何虚荣,只是以真实的心情回答道。
「沼地。你是就算会去偷盗,也绝不会强抢的女人」
「…………」
「虽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就是了」
我认为那样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说完我就地开始换起衣服来。
连去更衣室的时间都不想浪费,就地换了起来——反正,除了沼地以外 也没人在看。
从书包中拿出来的,不是体操服,而是一年级的时候,出场全国大赛时候所穿着的,拥有纪念意义的队服。
并不是什么迷信。
就好像使用用惯的球一样,只是基于这个打扮,才是最能够发挥神原骏河这个选手的实力,这种极端现实性的预测,才从房间中挖地三尺,翻了出来。
鞋子也是现役世代的篮球鞋。
要说全力的话——我也是全力以赴。
最大程度的出力。
「……还真是信任我呢。不但将那个桐木箱放在地板上,还在我面前露出裸体」
「我多少有些露出癖呢」
「那么——将手臂隐藏一年之久,一定就像在地狱里一样吧」
「嗯」
老实地点点头。
我不是那种擅长隐瞒事情的人。
「好吧,赶紧开始吧。开始决一胜负吧。能够将那个头部拿到手的话,剩下的部件一定可以很快收集完成吧。你也说过了,如同字面上的意思,那是首脑啊——」
这么说着的沼地,像前几天一样崩碎了石膏绷带,露出其中恶魔的形态。不仅如此,还脱掉了上身的运动衫,变为上身穿着heattech的状态。
(译者注:优衣库的保暖衣,号称材料吸水会发热)
原来如此。
的确运动衫的一布之隔之下——是地狱般的光景。
到处都是恶魔的。
而且那还是,某种恶质的——或者说恶趣味的,像蜡制工艺品似的东西。
看起来,在那皮肤之下,连内脏也——一定有不少是恶魔的吧。
虽然自称连三分之一都没有收集到,但是她不是已经有一半以上变成恶魔了吗。
即使变成那个样子,也要坚持收集恶魔的部件,与其说是拥有收集魂,不如说是得了强迫症的偏执狂了吧。
也许,最开始的时候,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在收集恶魔——然而现在的沼地,没准不过是听从恶魔之令,在收集恶魔而已吧。
当听到可以实现愿望的时候。
怎么可能会有不向其许愿的人呢。
如果有的话,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那已经是,别的次元的概念了。
神,或者是恶魔。
「像之前那样悠闲的决胜还是算了吧。持久战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过有利了——那样的话,让人根本没有『赢了』的实感」
「什么啊,太过有利反而不高兴吗?」
「不是不高兴,只是不喜欢之后被抱怨」
「是吗……那么这样吧。在各自擅长的领域一球决胜负」
「一球胜负?」
「我来攻,你来守。斗牛,一球定胜负。我要是进球了的话就是我胜,你能够防住的话就是你赢——以我的原点的短跑来说的话就是五十米竞速赛,以你的原点的足球来说的话就是点球决战」
「……那样的话」
小心谨慎的沼地做出稍微考虑的举止,然而回味了一会儿之后,
「不是对我太有利了吗?」
说道。
果然是「剧毒沼地」。
了不起的自信。
但是——要说有自信我也是一样。
「那也不是。如果不是觉得对自己有利的话,我也就不会提议这个规则了」
「是吗……如果双方都觉得对自己有利的话,那么就没什么问题吧。那么赶快开始,赶快了结吧。妨碍现役世代的练习,我也于心不忍」
「呐,沼地」
「干嘛」
「你啊,有想过要成佛么?」
对于移动到球场中罚球线附近的沼地,我问道。
在开始决一胜负之前,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但是。
但是沼地她,
「诶?」
只是如此答道。
「那是啥?是对于我身体恶魔化的比喻吗?那样的话不怎么恰当啊,对于恶魔的话,不是应该用召唤来形容吗?成佛这种说法,不是就说的我好像幽灵似的了么?比起这个来,神原选手,能借我一双鞋子么?不是篮球鞋也没关系体育馆的鞋就行。仔细想想的话,光着脚的话,果然还是赢不了你」
「……明白了。更衣室里面应该有人把预备鞋在那边吧,随便借一双就是了」
在我像这样回答她的要求的时候——我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因为沼地她立刻转过身去,所以不管是怎样的表情,应该都不会被她看到吧——尽管如此,背部,肩膀乃至全身都在颤抖的事情,大概瞒不过她吧。
「明白了。更衣室是在这边吧?」
说着,沼地离开罚球线,向更衣室走去——在她的身姿从视线中消失的同时,我像是断了弦似的瘫坐在地上。
竟然会是这样。
这种情况完全在预想之外。
沼地蜡花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这个事实。
自己是幽灵的事情,完全不知道。
对于自己是收集不幸的怪异这点,没有任何自觉。
忘记了——自己自杀的事情。
「会有……这样的事吗?」
不,会有的吧。
想想看的话,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已经死掉的幽灵的传说之类,不是自古代就广有流传吗?
倒不如说,因为去年实在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我的感觉已经迟钝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把怪异作为理所当然的东西接受了。
并不是那样的。
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并不是那样的。
所以——对于自己已经是死后世界的居民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不能接受的人也大有人在,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管是谁。
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死了吧,不,根本就不愿意相信。
即便沼地她,一直表现得很超然,喜欢把那些悟道似的言语挂在嘴边,精神层面也很强悍——她也不见得就是能够接受自己的死亡的人。
她没有撒谎。
她真的相信,自己是在花着赔付的保险在全国流浪,收集着不幸——这样相信着,才与通常的认识不相矛盾。
所以,根本就说不上什么成佛。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她收集着不幸,收集着恶魔的部件。
「……是吗。是这样的吗——我即将要坐的,原来是这样的事情吗?」
这已经不是困难可以形容的难度了。
接下来,我要将你已经死了这个事实,告诉过去的宿敌——如果是在电视剧或者动画之中,那样的台词也许会显得很帅气,然而在实际中,只剩下残酷而已。
但是,我必须要做。
做这种残酷的事情。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停下来了——因为,我已经决意要这么做了。
其结果,能够让彷徨着的幽灵,进行着毫无建设性行为的幽灵,以两种病态性的收集为趣味的幽灵——从这个世界解放,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接近于助人的行为吧。
但是,那绝不是可以抱着轻松心情去做的事情。
绝对不是。
就像沼地的不幸收集,从结果上来说帮了很多人一样——结果来说是好的,并不能以此作为免罪符。
善或者正义是一种意志,不能是别的任何东西——我并不是想要救她。
只是。
她是我,可能存在的一种姿态——是的。
因为看不下去。
所以想要收拾掉而已。
「作为过去的宿敌,我想将那家伙送到另一个世界」
我不做谁来做呢。
就好像,向沼地倾诉的高中生们的烦恼,都会随着时间解决一样——放着她不管的话,沼地的事情,忍野或者是贝木之类的人也一定会帮我解决的吧。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做。
我想要做。
这不是什么不得不做之类义务性的东西——是的,要深究的话,可能只是更加单纯的事情。
我只是。
想要堂堂正正地胜过那个女孩而已。
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不是我——我想确认这一点。
想要确信。
「久等了。那么开始吧」
从更衣室回来的沼地,左右脚穿着两只不同的篮球鞋——其中一边似乎是男鞋。大概是为了配合恶魔的脚的尺寸吧。
当然她借用的东西不仅仅是篮球鞋。
本来,就是一个完全不平衡的少女。
不自然的。
不安定的。
所以,尽管能找出很多我无法将她置之不理的理由——越是考虑冒出来的越多,但是现在,我确定了。
没错。
我想和这个家伙决一胜负。
不擅长于战斗的我,如此想道。
仅此而已。
想要分个胜负。
不管怎样,我都没有能够让沼地成佛的言语——没有可以送给这家伙的言语。
完全没有。
只能通过打球来对话。
我轻轻拍着球,故作悠闲地走到再度站在罚球线的沼地面前。
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无法挽回的什么东西,但是,已经无路可退了。
站到沼地的正前方,我放低腰,将球抱在胸前。
「真是不可思议呢。虽然在初中时代,互相被称为宿敌,神原选手。要是说起来的话,和你认真决胜,这还是第一次吧」
「?是这样吗?我记得应该对战过几次吧」
「练习赛或者友谊赛虽然有过,正式比赛中的对战一次也没有吧。虽然和日伞有过——而且还不止一次……所谓缘分真是不可思议呢。不过,所谓淘汰赛,就是这么回事吧」
「真意外啊……总觉得,和你在初中时代,好像一直在对战……大概,不仅仅是因为全然相反的球风,还因为在很多地方互有所感吧」
「但是,毕业之后,就忘记了吧?你的脑子里,一定只有战场原同学而已」
「的确是忘记了。你的事情」
我干脆地说道。
尽可能辛辣地。
为了扼杀掉还存在我的内心中的,那些许的迷茫,以及浓厚的芥蒂,我干脆地说道。
「但是我回忆起来了」
「…………」
「今天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很快忘掉,再在什么时候回忆起来吧——呐,沼地。你对于,『与其后悔自己没有行动还不如行动了以后再后悔』这句话,怎么看?」
「丧家犬的乱吠而已」
沼地断言道。
「后悔自己没有做显然要好得多」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说做了再后悔比较好的,都是不知道『做错了事的后悔』滋味,无需承担责任的第三者的台词」
但是啊,我说道。
一直盯着沼地的眼睛。
「但是——最好的是,做了以后不后悔」
嗒。
伴随着这句话——我动了起来。
正确的说是想要行动。
但是在那一瞬间,沼地就对我施加了好似要将我整个包裹的压力,将行动封住了——连准备动作都说不上的肌肉痉挛似的动作,成为了比赛开始的讯号。
只能说,不愧是她。
同时,我更加深切的感受到,五天前的斗牛不过是玩耍而已——那不过是,练习赛或是友谊赛延长线上的应对而已。
这次是正式比赛。
不,比正式比赛更加正式。
连恶魔的力量,也充分发挥——这就是沼地蜡花泥沼式防守的,全力。
如同恶魔似的防守。
「咕……」
当然,我从没有轻视过她的实力,但是,可以说,我现在能够采取的行动真的只剩下呻吟而已。
是的。
沼地制止了我的一切动作。
「跨不过去的沼地」这个外号,甚至无法表现真实的一半——岂止是跨不过去,她制止了我的一切动作,让我只能呻吟。
运球也好投篮也好,全都做到。
岂止是贴到脸上的防守,跟我紧贴在一起的她,跟我紧贴在一起的她,该怎么说呢,我只能联想到贴纸。
被粘着力很强的贴纸紧紧贴在皮肤上的感觉——越是挣扎想要将其剥下来,越是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
沼地什么也没有说。
当然了,比赛中能说什么呢——对方也是拼尽全力。她的执念即使在死后也不曾消失。
将全部存在都赌在上面的防守,与没有东西可以失去的我不同,她堵在上面的东西完全不同——不对!
我也有会失去的东西。
如果不能在这里打败她,我一定会失去——失去自我,迷失真正的意义。
被你这样的家伙为所欲为的人生——做梦去吧!
除了一瞬间的呻吟之外,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言语,然而,我们却好像在进行着深刻的对话。
说了那么多,我也好沼地也好,说到底都还是体育系的啊——果然,我还是喜欢篮球。
和谁都可以。
就算是和讨厌的家伙,和无法互相理解的家伙,即使是和已经死了的家伙——都可以进行这样深刻的对话。
「呼……」
吐出体内的二氧化碳,我后退了两步——所谓无法动弹,只是限于朝篮筐的方向,一个人显然不可能做到三百六十度的全方位防守,沼地错过了,我的这个动作。
与其说是错过了,不如说是放过了吧——只是不想深追而已。
退到这个距离,是投不进的。虽然我不是完全没有投三分球的实力,但是命中率将会显著地降低。
而且,误打误撞地赢也没有意义。
凭借50%的概率赌赢了——这样的胜利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吗!
我可是在决一胜负。
和过去的宿敌——不!
和现在的宿敌!
——你打算怎么办呢?
那个宿敌,用目光向我问道——拿着球走了两步的我,已经不能在继续动下去了。开始练习篮球的人最先记住的规则,就是走步。
就算对手是在日本全国各地旅行的怪异,因为走步的理由决出胜负的话,那未免也太让人不甘心了。
也就是说,我要是执着于跟沼地分个清清楚楚的高下,就必须运球过她。
但是,那令人恐怖的难度,已经亲身感受过了。坦白说,要拿着球过掉沼地,对于人类来讲是不可能的——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无意向神明祈祷,当然更不会向恶魔许愿。
就算不依靠那些东西。
我不是还有值得信赖的伙伴吗。
沼地。
你很强。
高一的时候,就算面对全国区的选手,大概也没有遇到过如此严密的防守。
虽说现在有借用恶魔的力量——但是就算抛开这点,你的实力也是日本有数的。
正因为如此,你在脚受伤的时候,才会面对那么大的绝望——因为失去了极为重要的东西,所以相对的获得了无边的绝望。但那时候,真正让你感到绝望的,并不是脚上的伤痛。
如果用嘴巴询问,你一定会加以否定的吧。
不管怎么说,要突破泥沼式的防守很难——以我一人之力的话。
但是不要忘记。
篮球不是一个人的运动。
「呼——」
并没有人在计时,但我还是在五秒规则即将要发动的时候,将球扔了出去。
胡乱的射篮?
不。并不是那样。
我将球传了出去。
胸前传球。
拿着球要想过掉沼地是不可能的。但是,有谁帮我拿着的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那是谁呢。谁会接住传球呢?
明明是斗牛的比赛,要传给谁啊——这不是显然的吗。正因为是斗牛的比赛,所以能够传球的对象,在球场上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是的。
沼地蜡花。
「——!?」
不知怎么回事篮球快速地飞到自己面前,不管是人类也好恶魔也好,双手反射性地,对其产生了反应。
接了下来。
我在确认她接住球之前,就已经像火箭发射一样冲了出来——相信她,一定会接住我的传球。
有时候,宿敌比己方更值得信赖。
比己方更像同伴。
所以才是宿敌。
相互讨厌。
相互憎恨。
但是,相互认同。
我全速从沼地身边驰过——当然那一瞬间,也将她手里的球拍了下来。
偷球。
与刚刚相反,由于沼地拿着球,其行动迟钝了——于是就像两人准备好的表演似的,我从她的旁边穿了过去。
然后顺势用惯用脚起跳。
将拍过一下的球双手拿稳——我向着篮筐跳起。
不依靠概率决胜。
完全的胜利。
所以才要由这双手。
由我的手,将球灌到篮筐里。
不是依靠概率——确确实实地灌进去!
「——什么!?」
但是,这个时候,我吃惊地大叫出来——完全出乎我的想象的事情发生了。
在我和篮筐之间插进了一只手。
那是沼地的手。
在被我过人之后,立刻敏捷地转身,再度进入防守。
想要盖帽。
但是,不可能的——「不起跳的沼地」,是不可能做到的!
以缓慢的动作为卖点听上去虽然不错,但是那实际上包含了缺乏敏捷性这个致命的缺点。作为防守方如此优秀的沼地,在进攻的时候平庸的理由正在于此——要说的话,她缺乏瞬间的判断力。
通过将问题延后来使其无效的这种耐心,可以说也是因为这个性格的原因——我会在斗牛的时候使用向对手传球的奇策,也是因为看准她会有比常人更长时间的迟疑。
虽然这个判断本身是正确的,应该是正确的,但是没想到,她竟然能在那一瞬间转身回防——
因为身体中有恶魔的部件吗?
本来做不到的驱动,因为恶魔的手脚变为了可能?
是那样的吗?
也许并不是那样。
因为,在球和篮筐之间伸出的,不是沼地的左手,而是右手——
「不想输——」
实际上,她并没有发出那样的声音。不可能会有那样的从容。
但是我听到了。
传达到了。
「——不想输!」
「我也一样啊!」
到了这个时候,计策也好技术也好都不再有关系。
我凭着蛮力将球灌进篮筐——以连带着沼地的右手一起的气势。
穿过篮筐的球落到了球场上,几乎是同时,搅成一团的我和沼地也落地了。
虽然险些就将沼地当成了落地的缓冲垫,但总算双手撑住,逃过了一难。
不过,因此也变成了,我好像要将沼地推倒的姿势——总觉得,就跟之前被沼地压住的时候的姿势,互换了位置再现似的。
仅就脸的位置来说的话,比那个时候还要稍微近一些吧。
我和沼地,一边听着体育馆内踏踏弹滚的球的声音,一边在仅隔数厘米的距离相互凝视。
相互凝视。
「……噗」
「呼呼」
「哈哈——哈哈哈」
「呼呼呼——喂喂」
像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似的,沼地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就那样,一动不动。
「在我拿到球的一瞬间,不就已经是我赢了吗?」
「在没有完全确保球的情况下,继续比赛」
「确保了哦」
「是吗?那样的话就不会追上来了吧……不过追上了还真是吓了我一跳」
「明明还说灌篮是犯规的」
「因为这是必须要赢的比赛」
「……就算是队友,也很少给我传球的。结果没想到,居然接到了对手的传球」
「…………」
「真是不错呢。是吗,我都已经忘记了啊。不,是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篮球,是团队运动啊——」
在连这个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我就这么退出了吗——
说完,沼地闭上了眼睛。
让人以为那是在索吻的姿势,不过,应该没这回事吧。但是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话会产生奇怪的感觉,于是我双手用力,撑起身子,然后站了起来。
轻轻跳了跳,确认落地的时候并没有受伤。以那么勉强的姿势灌进篮筐,轻轻撞一下也是难免的。
「哈——」
躺在地上,将双手张开摆成大字,沼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露出清爽了的表情。
虽然我这么说有点奇怪——而且,合适到用在这里甚至让人有点害羞的比喻。
像是凭附在身上的东西消失了似的表情。
是吗。
原来是如此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吗——这家伙。
早知道的话刚刚就吻下去了,稍微有些后悔。
「这就是输了吗。好像总算有了,实实在在的输了的感觉」
「实实在在?」
「因为一直过着,不知道到底输给了什么的人生呢——真是的。赶快放弃高考复习,回归现役吧,神原选手。除了社团活动以外,可以显示实力的地方多了去了吧?你在驻足不前什么啊。不对,对于你来说——应该是操着手在干什么啊。人生可是没有延期偿付的哦」
「……居然被你说教,还真是完蛋了」
我说着,抬头望向体育馆的天花板。
并不是想要看什么东西,单纯只是想要确认一下脖子有没有受伤的热身操而已。
「不过呢,如果将这句话当成是『恶魔大人』所提供的重要建议的话,也就生气不起来了」
然后我将视线移回沼地。
「让我也说点什么帅气的台词吧?那个,沼地——」
但是,当我移回视线的时候,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并不是什么都没有。
在沼地刚刚躺着的地方,几块如同干掉的猿的干尸一样的部件,像是展示在解剖室里的标本似的,排在那里。
漂亮地,摆成人形。
「……切。明明是个慢性子,偏偏撤退的时候倒是很快啊——」
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惊讶。
这样啊,有的仅是理解。
结果,那个家伙还是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的情况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的状况下,消失不见了吗。
真是让人莫名其妙的人生啊。
这是充满切身体会的话语。
不知道输给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人生——但是,最后的最后,终于实实在在的输了。
我让她,尝到了败北的滋味。
「不过……其实我倒是没觉得自己实实在在的赢了呢」
沼地的消失不见,也就意味着大量的运动社团的部员会迟到地赶过来吧。
我迅速地,将展示在球场中的干尸,用事先准备好的塑料袋装起来。动作之粗暴,大概会遭身为收藏家的沼地抱怨,不过,现在不是在意收集家的执念的时候。
「虽然你憧憬着团队作战……但是对于擅长团队作战的我来说,能够以一人之力与五人抗衡的你的球风,我也很是憧憬啊」
憧憬那个,不在乎他人的意见,不忌惮别人的目光,自由舞动的你。
人总是憧憬与自己不同的存在。
想要变成自己以外的什么东西,想要获得自己所不拥有的东西。。
不同的外观,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环境。
善人憧憬恶人,恶者仰慕善者。
如果是旁人的东西的话,就算是不幸也想要的,就是人类——是的。
沼地的身影消失了。
在回收了她所收集的的所有收藏之后,我总算注意到了。
是的。
我并不是讨厌沼地。
「原来——我是在羡慕那个家伙啊」
承认了这一点,我觉得自己,在某个方面,毕业了。

032

与其说是尾声,不如说是结局。
不,应该算是这次的成果吧。
那天晚上,我做了这样的梦。
「所谓正义的动机,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对于恶的嫉妒。而恶的动机,则是对正义的反感。上了年纪的人向年轻人苦口婆心是吃年轻的醋,而孩子反抗大人,对于经验的羡慕往往是第一原因。现场工作的部下想早日能够成为可以摆架子的上司,被桌面工作压得喘不过气的上司,则怀念身无重任当部下的时代。穷人做梦都想变得有钱,富豪却渴望穷人的自由。独身之人憧憬婚姻,有家的人则后悔自单身贵族的没落。简而言之,骏河,对你来说也是这么回事吧」
事到如今我早已经习惯母亲那居高临下的口吻,若说今夜的梦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这一次,我顶嘴了。
「不是这样的,母亲」
我说道。
说话的同时才发现,啊,对于母亲,我说话的语气竟然是如此的拘谨么。
并不是因为两人之间有距离。
但是,的确,即使是用那样的态度,我也想能跟她有更多的接触——既怀着敬意,也带着些许的畏惧。
不管怎样,都不是对母亲该有的态度。
但我还是坚持了下去。
事到如今,也改不过来了。
「这次的故事,是和偶然相遇的旧识一起玩,玩得很愉快——」
母亲似乎因为我的这番话而失笑。可从她什么也没说来看,看来是觉得那只是女儿的逞强吧。
不过那样就好。
虽不至于是恋父情结,但母亲与女儿的对立,是不可避免的——若是将现在当做那个迟早会到访的机会,那无论是梦中也好幻听也罢,都没有刻意讨好对方的必要。
虽然贝木对我的母亲似乎很有想法,但是我没有必要也抱有相同的意见——他自己也说过,别人喜欢谁,并不会成为你也得喜欢谁的理由。
说到底,要我感谢留给我那种了不得东西的母亲,简直就是乱来——不过,这大概也不是那么单纯的问题。
某一天,我一定会感谢母亲吧。
会有理解母亲心情的一天。
但那不是现在,也不会是不久的将来——如果不超过母亲,或者至少追上她的话。
一定无法理解母亲的心情
「不为良药即为鸩毒,或止于一汪清水——不过那孩子,就算成不了良药也成不了鸩毒,最后止于水,那也是一滩泥水。那么你又怎么样呢,骏河?」
「这个嘛……说是横冲直撞如何?」
「好冷」
被否定了。
不过,我也是同感。
所以啊——我才是一个无趣的人。
「那么,母亲。再见」
「嗯,再见」
然后我就醒了过来。
应该说是被叫了起来。
不过这是怎么回事,叫醒我的居然不是爷爷和奶奶,而是,阿良良木前辈!
「诶?诶?为什么阿良良木前辈会在我的枕头边上!?难,难道说!」
「难道说你妹啊」
结果好像是在过来的时候,被奶奶告知,直接到房间就好了,帮我把骏河叫起来吧。于是就直接来到了我睡床边。
这是何等的无安全意识啊
「几乎全裸睡觉的你还有安全意识啊……该怎么说呢,我现在就算看到你的裸体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了」
「这可是要被送去异端审判的台词啊」
「相比之下妹妹的全裸更让人兴奋」
「这需要二重审判了」
「因为有两个妹妹所以是三重吧?」
「你是在什么时机看到妹妹的全裸的啊?」
「这个嘛,当然是在我让她们脱光的时候」
「这应该跳过审判直接行刑了吧我说?」
「哦。那么,赶快收拾好吧」
就这样被拍了起来。
今天是周六,本来应该是去学校的日子,可我却一觉睡到了中午——被拍起来也怨不得别人。
但是和沼地的一决胜负,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跑了一整晚还要严峻,应该反过来说只靠这点程度的睡眠就能够起来已经算是幸运了吧。
肌肉酸痛……当然也有,不过实际上我可是经历了灵异体验,所以就算身心都受到重创也不足为奇。
既然如此让我再多休息一会儿也是合理的吧——虽然这么想,但是也不能将专程过来,而且还是久违地来帮我整理房间的阿良良木前辈赶回去。
这个周六的清扫活动,是上次见面的时候所约定的——实际上,我是打算如果到这个周六沼地的事情都还没能解决的话,就在这个时候跟阿良良木前辈商量的。
上了这样的保险。
这是我的软弱,但是,因为有了这个保险,我的信心增加了许多。
「话说,才稍微一阵没见,又乱成这样了啊」
「这个嘛,就是酱紫」
「这有什么可得意的……这样的话,像以前一样一个月收拾两次已经不够了吧」
「不不不,我打算今天是最后一次受阿良良木前辈的照顾」
「是吗?」
我换好衣服,然后两个人一起开始房间的清扫——至今为止受阿良良木前辈照顾的时候,我都为了不碍事,而呆在走廊里,但是今天我要求帮忙。
不过所谓帮忙,本来就是我的房间,那也是当然的。
在作业过程中,我将自新学期开始以来所经历的各种事情都告诉了阿良良木前辈——正因为是现在所以要说。
结束之后,说完了之后,感觉其实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想要告诉阿良良木前辈。
「是吗。你也努力了啊。而且——很辛苦吧」
而这就是阿良良木前辈的感想。
「不……也不怎么辛苦」
「很辛苦吧。不管是好是坏,你对自己总是太严格了。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中途就放弃了」
「不过我是打算以阿良良木前辈为榜样的哦?」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对我评价过高了——比起我来,你其实要厉害得多」
并不是客套也不是安慰,既然是阿良良木前辈,一定是真心这么想的吧。
可我果然还是觉得,如果换成阿良良木前辈,一定能让故事的展开更加洒脱。
「……对了,阿良良木前辈。我有一个请求」
「嗯?」
「从沼地那里回收的恶魔的干尸,相当难以处理。可能的话能不能由阿良良木前辈接收呢?」
「倒是可以啦,不过我该怎么办呢?」
「我想可以作为小忍的点心」
「啊……原来如此。这是最没有后顾之忧的处理方式了。但是那个,不是在文化上很有价值的东西吗?」
「到了我的手上就算它运气用光了」
厄运用尽。
虽然也不是不可以卖给贝木,可那样一来,就真不知道之后会被怎样滥用了。
所以作为幼女的营养补充,应该算是妥善的处置。
以恶魔的末路而言,非常妥当。
「他人的不幸蜜如甜。我是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啦。靠他人的不幸来自我满足,光是听到就让人火大」
「对于阿良良木前辈来说的确如此吧。比阿良良木前辈还要不幸的人,本来就没几个」
「笨蛋。我比谁都要幸福啦」
「你就说吧说吧。但是啊,如果是阿良良木前辈的话,会怎么做呢?如果说任何愿望都能够实现的话,会许下怎样的愿望呢?」
「会怎么办呢……想要许愿的事情实在太多,感觉难以决定啊」
「这个嘛……一般来说大概都会这样吧」
所谓愿望,就是这样的东西。
实在太多无法选择。
而且也不是,应当选择的东西。
从选择的那个时刻开始——那就不再是愿望,而是强烈的意志了。
往往会伤害自己,
伤害他人的强烈意志,
在这一点上必须要有自觉。
不应该用随意的,或者说是幼稚的——如同装饰般在节日的纸条上写下愿望,或是向圣诞老人恳求礼物的那种心态,选出唯一的愿望来。
就算三次也太少了。
应该选择的,一定不是那些罗列的愿望——而是,某些别的东西,没错。
比如说生活方式。
比如说人生。
比如说道路——应该是这样的东西。
愿望,应当是这样的东西。
「硬要说起来的话,对了。如果火怜不是妹妹就好了……」
「唯独这点还望阿良良木前辈能够三思」
「不对,如果不是妹妹的话也就没有乐趣了。那么,虽然是妹妹但没有血缘……也不行,没有血缘的话,好像钻了法律的空子似的,让人有罪恶感啊。果然还是堂堂正正的实妹最好了。那么干脆,把法律修改掉……」
「火怜……不要紧吧?」
眼前这位因为我无心的提问开始认真考虑起来的前辈,才让我认真的担心。
「你在担心什么啊。火怜怎么可能有事呢。我可是会照顾她一辈子的」
「…………」
无语了。
从今往后,这个人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与其说担心,应该说不安了。
不过——只是愿望的话那是个人的自由。
别说三个,再多也没关系。
「说起来」
阿良良木前辈说道。好像之前的话都是开玩笑似的,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总之,脸色一正。
「愿望这种东西,不管能不能实现都没关系。愿望是靠自己实现的,所以或许是无法实现的东西,但是我想,愿望本身的存在,大概就已经有其价值了吧」
「愿望——本身?」
「是啊。且不论是否能够得到,但是自己想要实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是事先搞明白比较好吧。想要什么东西,想要变成什么样子,想要成为怎样的人——要是不先搞清楚的话,一定会轻易地迷失方向」
「……那个人,就是为了这个,才将『猿之手』托付给我的吗?」
「那个人?啊,是说你母亲吗?唔……不,不好说呢。不过,父母的想法,小孩子是不会懂的」
阿良良木前辈,用带着微妙感慨的语气说道。
大概是在想父母替自己买车的事情吧——之前,阿良良木前辈曾经说过,和父母有些不和。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无意就此刨根问底。
嗯。
原来如此。
我原本以为,那个人从来没有把我当做过孩子——但是,没准。
那个人说不定,一直以来,
都将我看做是女儿。
看做可爱的独生女。
……不过这才真的是,我的愿望。
将我的房间中不需要的东西全部清理干净,已经是开始打扫数小时之后的事情了,而至此为止,今天的预定,也终于完成了一半。
品尝过祖父母端来的茶,在变得清爽了的房间中央,我扑上报纸,将毛巾搭在脖子上,然后背对手持着剪发用剪刀的阿良良木前辈。
「真的可以吗?」
「嗯。请干脆地帮我剪掉」
而那剩下一半的预定,是昨夜才决定的,所以事先并没有告诉过阿良良木前辈——阿良良木前辈咔一边嚓咔嚓地张合着剪刀,
「真可惜」
一边说道。
「现在的发型,明明很适合的」
「嗯。虽然我也很喜欢,但是并不适合于运动」
「哎,我这已经是第三次替女孩子剪头发了」
「这是什么样的人生啊……」
「结果莫名地已经熟练了,不过,你没有常去的发廊吗?」
「有啊」
我答道。
「但是我希望能有阿良良木前辈帮我剪」
「为什么?」
「这是一个了断」
是吗,阿良良木前辈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得到可以接受的理由,却仍然没有追问,他的这份心意让我心存感激。
「对了,阿良良木前辈。下次可以开车出来吗?」
「可以啊,要去哪里?」
「我想去参拜一下沼地的墓地」
「啊……那么,我让月火调查一下地方」
「嗯……虽然也有想要继承沼地的遗志,将剩下一半的恶魔部件收集齐的想法,但是应该不会付诸行动吧」
「那样就好。那不是应该由你全部背负的事情。再说,恶魔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拆散了流落在各处才比较安全吧——那么差不多,要开始了哦」
阿良良木前辈,正式宣布之后——朝着我的头发喷雾。
「…………」
沼地蜡花。
她将自己的人生比作后记——就像是已经没有出场机会的人的闲话一样的东西。那么不幸的收集也好,恶魔的收集也好,也许都是退场以后的兴趣一样的东西吧。
没有打算要帮助她。
也不可能会得救。
虽然也不是不能说,将她从这种劣质的兴趣当中解放了出来,但是,究竟又有谁能否定这样无意义呢。
又不是她的父母,凭什么去否定别人的无意义呢。
所以此刻,我的心中有的只是妨碍到她了的心情——想想她还给了我左手这点,我还真是个了不起的恩将仇报的家伙。
但是我只能这么做。
所以,至少让我祈祷吧。
只能祈祷,沼地她,在和我的决胜——和我第一次的一决胜负中,也是乐在其中的。
即使她活着的时候遇到了不幸的结局,至少在作为怪异的结局不至于斯——只能,如此祈祷。
我希望那个家伙留在这个世界的原因,是不曾和我,神原骏河,进行过实实在在的对战。
不是想和恶魔玩耍。
而是想和我玩耍。
过去的三年里,那家伙就是为了这一点才留在世界上。
从今以后,要连同她的分一起拼搏下去——说出这样帅气的台词的话,就可以来一个华里的收尾了吧,可我说不出这种厚颜无耻的话来。
我不是那样的人。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学习她强力的粘性。即使死后也要死黏着兴趣的粘性,那是我所没有的东西。
说起来,今天还没有关注过报纸。不过算了吧,一天而已。或者说两天而已,三天而已的话。
即使熟睡,也没关系吧。
自责并不是反省。
内罚与自罚也不相同。
内罚也好,自罚也罢,都算不上惩罚。
沉浸在毫无意义的兴趣里,回顾过去,反省自身——因为人总有一天要向前看。
相遇与别离。
座位交换与班级更替。
学习与毕业的不停交替,我成为了大人。
得到什么,失去什么,经验,忘却——就这样,创造着未来的我。
今天的心情,我一定会忘记。
正因为如此,既非来自未来也为来自过去,我必须要作为今天的我活下去。
不。
想要这样活下去。
阿良良木前辈手中的剪刀,终于伸进了我的头发。
咔嚓,一声。
如同身体被一刀两断的痛苦,这种痛苦,当然不是我所期望的东西。
是我祈愿也不曾有过的体验。
「神原。要是知道了你这次所做的事情,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家伙说各种各样的话吧。会有认为你做对了的人,也会有人觉得你做错了。但是,不必都放在心上。不管谁说了什么,你都不必在意。因为,你所做的,既不是什么对的事情也不是什么错的事情」
一边将我的发梢修建平齐,阿良良木前辈一边说道。印象中,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如此温柔的话语。
「你所做的这一切,便是青春啊」
 楼主| 发表于 2011-4-30 14: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日翻组 于 2011-5-20 20:43 编辑

后记

大概没有多少人会觉得自己眼中的自己和旁人眼中的自己是一样的,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举个例子好了,将自己的声音录下来播放之后,大部分人都会有『我的声音不是这样的』的感受吧,应该和此类似。不过此时『我的声音不是这样的』的心情,并不是违和感,其实更接近于否定,就好像不会有人在听了自己声音的录音之后觉得『咦,原来我的声音是这样的啊,比想象中要好呢』。因此,在这一点上这个比喻应该算是正中靶心了,从旁人的口中听说了自己的形象之后『咦,原来在别人眼中我是这样的啊,比想象中要好呢』,会产生这种感想的人应该也很少。得到负面评价的时候自然不用多说,就算是得到了超出想象的表扬,产生的也是『没有啦,我才没那么厉害啦』之类的感觉……虽然大家都说没有人会因为被表扬而感到不高兴,但实际上说不定其实正相反,不是吗?不如说被表扬之后反而生气的情况也是很常见的,比如说那里并不是自己希望被表扬的点之类的。不过就算自己眼中的自己和旁人眼中的自己不同,也不存在谁对谁错的问题。穿越了误解便是真实,穿越了错觉便是真相,不是有这样的说法么。真相只有一个,又或者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不同的真相,不同的解说实在数不胜数,但我觉得,实际上真相根本就不存在,只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自己的误解罢了。若是极端一点,就成了自己这种东西其实不存在,自我这种东西也不存在这样的观点,不过这多少还是言过其实了吧?如果招致了各位的误解,我在此向各位道歉。
话说回来,西尾维新很喜欢『直言不讳』这样一句话,不仅仅是在作品之中,日常生活中也常常会用到,这么一来似乎是在说本书是一本不怕误解的小说呢。不不,我可没这么说。应该说本书是一本非常害怕误解的小说才对。以神原骏河小姐为第一视角的时候就已经产生相当多的误解了,本人诚感惶恐。不过,就算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实,取而代之的是每个人心中各自的误解这种观点不是仅限于本书的诡辩,不惧误解对于人类来说也是不可能的,心怀这样的观点,本书便是以百分之恶魔的兴趣写下的小说,『花物语 骏河恶魔』。百分之恶魔是不是就意味着百分之666呢,老实说其实我也不清楚呢。
神原小姐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封面上,在VOFAN老师的笔下,她的形象真的是很帅气。虽然也有过用沼地小姐来作封面的提案,不过她可是很可怕的呢。再说她也讨厌在人前抛头露面。不过我倒是很像写一写『蜡花 神』的故事呢。要是我这么说的话,恐怕今后就会变得相当麻烦了吧。我可不是希望大家误解这一点哦!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西尾维新。
发表于 2011-5-2 16:50 | 显示全部楼层
打破零回复
发表于 2011-5-5 11:04 | 显示全部楼层
于是木有沙发了么……自带板凳。
发表于 2011-5-5 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于是咱只好悲剧的坐地板了
发表于 2011-5-7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这贴是怎么回事……
发表于 2011-5-12 00:15 | 显示全部楼层
才发现这贴发在这儿了。 哎我的沙发。
发表于 2011-5-20 21:10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黑幕啊,抢前排,联翻版终于出了,泪流满面……
发表于 2011-5-20 21:1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靠前,兴奋啊。。。。。。。。
发表于 2011-5-20 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从XXX版块搬出来了啊……忘了占个座了- -
发表于 2011-5-20 21:18 | 显示全部楼层
前排!!这个可是真的等了好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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