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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见文库] [角川文库]节哀唷二之宫同学09[ 铃木大辅][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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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28 21: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3697788 于 2011-4-28 21:42 编辑

节哀唷二之宫同学09

    作者 铃木大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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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
其之一 终幕的前奏
其之二 追忆的间奏
其之三 破局的变奏
后记




  “我是月村真由。第一个月村真由。”
  那微弱的声音,只勉强震动了峻护的鼓膜,随后便轻易消散在乳白色雾气的另一端。
  地点是二之宫家,细心种满了嫩绿绿草坪的前庭里。
  死斗的伤痕仍血淋淋地留在现场,峻护只能在心中反刍那一句无法理解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嗯。
  “第一个月村真由”。
  所谓的第一个,到底是指什么?
  应该没有第一个或第二个的分别才对。待在眼前的,肯定是峻护再熟悉不过的少女——月村真由。
  她是患有男性恐惧症的梦魔。
  她是前些时候才来到二之宫家的女生。
  她是和峻护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同居人、在神宫寺学园的同学、峻护保护的对象;有时候显得内向又慌慌张张,却充满魅力的一名少女;她肯定就是峻护好几次挺身保护的对象,任谁都无法取代。
  她是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的“月村真由”。
  可是,她为什么要说自己是“第一个”?
  ……峻护当然明白她这样说的理由。
  为了多少缓和一些现场紧绷到极点的气氛,这是她故意开的玩笑。
  真拿她没办法,苦笑的峻护心想。
  现场的气氛确实非常恶劣。
  直到刚刚,峻护和真由才跟名为希尔黛嘉德?冯?哈登修坦这位强大无比的对手,合力演出了一场盛大的全武行。虽然说这场死战暂时收了尾,但先前的过程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赌命之战。
  现场的杀气至今仍挥之不去,为了将真正的平稳与寻常带来这里——只好开个笨拙的玩笑,即使硬拗也得耍宝了。
  所以峻护带著笑容这么开了口:
  “……哈哈,你说什么啊,月村?这种玩笑真不像你会讲的。老实说实在不有趣……但是谢谢你这么体贴。多亏你开的玩笑,我觉得稍微放松了一点,毕竟刚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全身上下还是满紧绷的——”
  “…………”
  然而……
  真由什么话都不肯说。
  不对,她连峻护这边都不愿意看。
  她咬住嘴唇,眉心间透露出苦涩,目光仿佛顽固地在回避著什么。
  真由的脸像一张全白的纸,好似随时都会晕倒——同时身体还微微颤抖著,似乎在告诉其他人,她没办法在这里多待一秒钟。
  峻护说不出别的话了。因为他一直有一股直觉。
  他背后从刚刚开始便汗如雨下,令人厌恶的汗水。
  那股直觉正不停地叫喊:月村真由讲的是如假包换的事实——字面上所能听到的意义,就是她想表达的。
  但就算事实如她所说,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个月村真由”指的是什么意嗯?
  照她这样讲,简直可以解读成另外还有“第二个月村真由”不是吗?
  而且峻护眼前的“第一个月村真由”,和他认识的真由根本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是既然对方表示自己是“第一个”,就表示她才是原本的月村真由。这样的话,峻护熟悉的那个月村真由到底又是——
  就在这时候……
  真由原本像贝壳一样紧闭的嘴巴,微微张开了。
  “——”
  “咦?”
  峻护觉得她好像说了什么。
  但那声音实在是太小太小,而且微弱。
  “抱歉,你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可以再说一——”
  “对……不起。”
  “…………!”
  峻护倒抽了一口气。
  那句话只有短短三个字。
  但里头塞满了悲哀、绝望以及赔罪——还有拒绝的意嗯。
  “你说对不起,是指什么事?这究竟是什么意——”
  当峻护想确认那句话真正的意嗯时,月村真由已经转了身。
  她直接走了。
  并不是回二之宫家里头。
  也不是回到峻护身边。
  即使不知道她要去哪,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她想去这里以外的其他地方。
  月村真由打算离开。
  “等……等一下,月村!你到底要去哪里?” 峻护没有得到回应。
  眼看那格外渺小的背影,正逐渐地远离。
  “月村你等等——”
  “别叫她了。”
  一道凛然的声音,在笼罩著朝雾的庭院里响起。
  开口的是之前一句话都不说,只默默观望事情发展的希尔黛——希尔黛嘉德?冯?哈登修坦。
  “就算你现在留住她,恐怕也不会有好的结果。让她去吧。”
  “可是——”
  “要是你追上去,说不定那家伙会咬舌自尽呐。现在先别管她吧。”
  “…………”
  被人用始终冷静而淡然的态度这么指正,峻护噤了声。
  希尔黛的指正恐怕没错。
  因为真由背后散发的某种无奈,确实会让人这样想。
  “唔——”
  她的背影正逐渐远离。
  每过一秒,便与峻护伸手能及的范围离得更远。
  峻护没有追上去。
  他不能追。
  这项事实并不是靠理性体认到的,而是靠直觉。
  但是……
  (我不能……让她走。)
  峻护强烈地这么认为。
  不能让她走。
  因为真由为了救他,刚刚才跟希尔黛战斗过,浑身上下应该已经变得不堪一击了。
  就算没经历那场战斗,她身上慢性精气不足的毛病,也已经濒临极限。即使有时间静养也会遭遇生命危险。
  但她居然没有先疗伤、也没让身体休息,就打算跑去某个不知道的地方。
  这种情况下,峻护就算用拖的、用求的,也一定要阻止她!
  “月村——” 就在峻护打算冲出去的瞬间。
  “——唔!”
  他的视野突然扭曲了。
  不只变得扭曲。视线所及的景色,简直像冒出杂讯似地朦胧起来。腿软的他使不上力。
  想踏出一步的瞬间,峻护的腰便瘫软了,整个人难堪地趴在地上。
  “别逞强。”
  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
  “自己处在什么状况,你也不是不懂吧?”
  希尔黛说的对。
  峻护刚和金发公主上演了一场死斗。期间他被打飞的次数,要去细数都嫌蠢,他的体力早就濒临极限了。虽然峻护勉强哄著自己一路撑了过来,然而他现在大概连拿起一根筷子都有困难——那场死斗造成的消耗就是这么严重。
  “毕竟余在狠狠教训你的时候,只有留手到不会死人的程度而已。如果你再逞强下去,就算再怎么耐操也会影响到性命。既然余会成为你的妻子,就算用蛮力也得阻止你才行。”
  如此说道的希尔黛带著苦笑,同时却也散发出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照这位公主的性子来想,她八成会说到做到。
  但那又怎样?
  真由也和峻护一样,浑身上下都惨兮兮的。不对,她的状况应该还更严重。明明如此,峻护怎么能难看地趴在这里,静静地什么都不做?何况只是让希尔黛念了几句,他就会罢手吗?
  而且有一股恶劣得令人无可奈何的预感,正扑向峻护心头。
  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真由了。这股预感既恐怖又不祥,却带有十分逼真的味道。
  不能让她定。绝对不能让她离开,不能让真由离开。非得追上去才行,非得将她留下来
  才行——
  “……话虽如此,余大概也用不著阻止你呐。”
  金发公主说的话一直都是对的。
  这时候果然也是。
  违抗了身躯主人的意志,所有称得上力气的力气,正不断从峻护的身体流失。他没办法阻止能量流失,也无法将其留住。
  (可恶!可恶!可恶——) 在朦胧的视野中,峻护勉强能捕捉到真由的背影。
  一面咬紧了牙关,他心想:你到底是谁?我认识的月村跑去哪里了?为什么你要从我面前离开?那一句“对不起”……是什么意嗯?
  ……峻护不记得自己是在哪个瞬间放开意识的。
  在最后,他只看见了那道背影离去时流露出的无助,以及如梦一般的虚幻感。
  

  ——其之一终幕的前奏
  回神后,峻护看到的是一个不认识的房间。
  (…………?)
  意识还有些模糊的他撑起上半身。
  一起来,他才发现自己被人抬到了床上。
  (…………这里是…………哪里…………?)
  换成平常,峻护应该马上就会醒来,但只有这次,他挣脱不了浅眠状态的怀抱。峻护焦急地一边等待著清醒的时刻,一边缓缓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间十分朴素的套房。
  只让一个人住还梢嫌太大的房间里头,只摆了生活所需最低限度的用品。床铺还有椅子,就这样而已。百叶窗是关上的,有光从缝隙的另一端透了进来,将飞舞在室内的灰尘照得闪闪发亮,耀眼得让人觉得不搭调。
  从阳光的色泽来看,应该快接近傍晚了。
  “哎呀,峻护少爷您醒了吗?”
  “!”
  峻护朝声音的来源转头望去,看见门口站了一名他认识的人物。那位老绅士是钧特?罗森罕。哈登修坦家忠心的管家,同时也是希尔黛的左右手。
  “钧特先生……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哎,就请您当成是一处隐密的居所吧,性质是类似的。”
  钧特露出平静的微笑,一面则拉开了百叶窗。
  “要不要来一杯起床时的奶茶呢?对于自己冲红茶的技巧,我还有自信说是顶级的。”
  “那个,与其讲那些,我更想问这里是……?看起来并不是二之宫家,要说是医院……
  似乎也不像吧?”
  峻护刚刚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臂上缠了绷带,他一边看著手一边发问,不过钧特没有立刻回答,只说道:“您觉得身体状况如何?虽然我明白,治疗的过程应该很顺利。”
  “身体的状况?嗯,没什么不舒服的地——”
  直到被钧特问起,峻护才发现自己虽然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顿,身体上却没有留下多少创伤——
  “啊!”
  他完全醒来了。
  在朝雾笼罩下的庭院里发生过的事,全部栩栩如生地闪过了峻护脑海,逼真得像是触手可及。
  “月村呢?月村在哪里?”
  “请您先冷静下来。”
  钧特制止了峻护,他的语气柔和,却又有力得难以抗拒。
  “峻护少爷再心急,对现状也没有任何帮助。而且您的身体也还没完全康复。目前请您先好好休养。”
  “但是——”
  “看您慌成这样,等一下我要是把状况说出来,您实在不可能承受得了喔。还是先冷静下来吧。”
  “…………?”
  峻护感到纳闷,钧特等一下到底要告诉他什么?
  被人这样吊胃口,他只会变得更著急,不过钧特的建议是完全正确的。总之,峻护先做了两、三次深呼吸,让差点在原地打转的心嗯静了下来。
  一边让老绅士冲的红茶香味挑逗鼻腔,峻护一边确认起自己的身体状况。
  从自己被修理的惨状来看,疼痛几乎都已经消退了。还能在床上睡得安稳,就表示身体可以说是完全健康的。这得感谢年轻身体具备的生掹恢复力。
  然而……即使身体再强健,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治好。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天?还是两天?不对,应该还更久——
   “就像峻护少爷发觉到的,在您醒来之前,已经过了几天的时间。”
  看出峻护发青的脸色,钧特将冒著热气的茶杯递给他,一边说道:“到今天为止正好过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
  峻护连忙想下床,但在察觉到急著往外跑很笨之后,他自己克制住了。
  看著他的模样,微笑得更深的老管家说:“您准备好听我讲一席话了吗?”
  “…………嗯,应该是准备好了,勉勉强强。”
  峻护也从钧特的表情观察到了一些讯息。那就是似乎发生了什么超出他预料的状况。
  “首先,我必须告诉您的是——”
  看峻护端起茶杯就口之后,钧特起了话端:“峻护少爷,现在您没有能回的家。暂时留在这个隐密的居所养精蓄锐才是上策,这是我的主子希尔黛小姐交代下来的话。”
  “没有家……?这是什么意嗯?”
  “当然,盖在山丘上的那栋洋房还是存在的,并没有凭空消失或烧毁。但是从该不该回去的角度来想,那个地方现在已经失去了让峻护少爷回去的意义。”
  “呃,我还是不太懂……”
  “如果用极为散文的形式来表达。”管家面不改色地说:“住在那栋洋房的人们,目前正处于'失散各地'的状况,这样讲应该是妥当的。”
  “…………”
  也许应该说,峻护已经被吓习惯了。
  或者单纯是他的脑袋还不能赶上现实?
  就算将老绅士这番重大无比的发言听进了耳朵,峻护仍然做不出任何像是反应的反应。
  “由于刚才我先讲了结论,接下来我会按顺序将事情告诉您。那一天,在希尔黛小姐与您交手后,真由小姐离开了二之宫家。而当天下午,包括凉子小姐在内的一行人都回到了国内——”
  X X X
  “来得还真慢。”
  面对搭乘军用直升机飞回国的一行人,希尔黛开头讲的就是这句话。
  “享受完在白翼城的假期了吗?”
  “托您的福。”
  带头大摇大摆走进客厅的二之宫凉子,毫不掩饰不快地立刻回了话。金发公主身为欧洲盟主、又是强大无比的神戎,哪怕世界再广阔,敢在她面前摆出这种态度的大概也只有凉子而已。同样地,哪怕世界再广阔,大概也只有金发公主够格让凉子这样遣词用句。
  包含二之宫家原本的主人凉子在内,月村美树彦、保坂光流、雾岛忍也跟著进了客厅。
  美树彦不改平时笑眯眯的表情,但保坂脸上的笑容就显得有几分僵硬。至于忍的脸色,则是紧绷得可以说几乎处在临战状态下。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神戎,才会因为对方的压迫感和畏惧而无法保持平常心吧。
  只有丽华一个人显得格外突出。
  光看一眼,就能知道金发少女异于常人。丽华却能与其对峙,不惊讶也不畏惧地只是将自己的表情隐藏住。她宛如抹煞了心灵,彷佛连灵魂都已经出窍。或者可以说,那种不带感情的脸和昆虫或爬虫类是类似的。
  “门庭若市呐。”
  沉沉坐在沙发上的希尔黛缓缓翘起腿,仰起了嘴角。
  “每张脸看来都有十几二十句话要对余讲呢。”
  “当然了。凉子子说:“连我算在内,这里的每个人都让你摆了一道,在欧洲耽搁了脚步,别说是十几二十句,我们想讲的'意见'可是够讲整个晚上的。”
  “这样吗?话虽如此,要是按你的期待照做,对任何人都没有益处吧?还有凉子,你和美树彦现在还有空和余纠缠吗?”
  面对希尔黛的冷笑,摆臭脸的凉子眯起了眼睛。那样的表情,认同了希尔黛意见的正确性,同时也表现了凉子不得不服的火大。
  “趁着你们不在,这个国家的神戎血族间似乎有了不安分的举动。从你们的立场来想,现在非得立刻出面灭火才行吧?要不然,可不是火烧屁股就能了事啊。”
  “我明白。”
  “别这么冲。余也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才会说我明白——那么我们就长话短说吧。”
  凉子轻轻叹了口气又说:
  “…………对峻护的评判结果如何?”
  “大致结束了。余认同他值得让余拨出人生的一部分。契约成立了,余答应采取行动救月村真由一命。话说回来——”
  冷笑更深一层的希尔黛说道:
  “对她而言所谓的'拯救'可不一定会跟你们的规画完全一致呐。”
  “这个我了解。”插话的美树彦依旧是满脸笑容:“希尔黛嘉德殿下,就照您觉得妥当的方式做吧。关于真由的事情,我和凉子愿意全权交由您处置。”
  “余明白。余保证会助你一臂之力,不过是在契约的范围内。”
  “感谢您。那么——”
  凉子再度接过话锋:
  “真由还有被你认同的峻护,人又在哪里?”
  “峻护和余玩得太过火了点,现在还睡倒在卧房。”
  “真由呢?”
  “离开了。”
  答得十分直截了当的这句话,让一行人被迫沉默下来。
  客厅里充满了摸不著希尔黛话里意嗯,而陷入嗯索的沉默;以及大致可以想像到状况,因此不得不噤声的沉默。
  “关于真由的事,都已经在余的管辖之下,交给余办就好。”
  “…………我明白了。”
  凉子和美树彦似乎都已经准确观察出,希尔黛无意多谈真由的事情。
  看到两个人心中仍有不甘,却能识相地适时收口,希尔黛微微点了点头说:“那么凉子还有美树彦,你们可以退下了。对你们来说,那些刻不容缓的差事,应该要多少有多少才对,好好加油吧。”
  “那就承你美言,失陪了。”
  “万事拜托您了。”
  看似放下了某些牵挂,凉子和美树彦退到了房外。
  “接下来,换你们这些人了。”
  金发公主悠然转向剩下的三人。
  “有话想说就开口吧,余可以听听。”
  “…………你的地位确实比我们都一截。”
  受到催促,丽华用不带感情与温度的表情开了口。
  摆出这副表情的她,处在神经最为敏锐的状态。换句话说,她是再认真不过地在面对这个场面。能够理解这一点的人并不多,而保坂和忍都属于少数了解这一点的人,所以他们守候主子时始终保持著沉默。
  “地位的事我有耳闻,即使只看刚刚的互动也能明白。不过对待初次见面的人,总还有更合适的态度吧?我想你并没有必要在言行上刻意挑衅。”
  “若是你这样希望,只要先证明自己是值得受到尊重的人物就行了。否则这些话不过是弱者的远吠。”
  “确实没错,有道理。”
  丽华始终不为所动,点头时冷淡得宛如对话题毫不关心:“本小姐想说的、想问的事情要多少就有多少,但我不认为那些事情的优先顺序该排在前面。倒不如说,你想问我的事情反而还比较重要吧?希尔黛嘉德?冯?哈登修坦。”
  “聪明。”
  希尔黛笑了一笑,从沙发上站起身。
  “你听说了多少?”她一边走到丽华身边,一边问道:“关于之前一直没有人跟你提过的那件事,你应该从凉子和美树彦那里听到一些了吧?”
  “没错。就是刚才,我在回国的飞机上和他们谈过。”
  丽华点头回答:
  “那两个人有提到,本小姐和月村真由是同一种人、本小姐的体内存在着另一个自我。
  除此之外,我们也谈了几件琐碎的事情。虽然那些对我来说都十分重要,但本小姐还没听说的事、以及没人肯告诉我的事,应该多得数都数不清吧?”
  “凉子和美树彦是怎么讲的?”
  “他们说“还有其他方法,会比由我们亲口告诉你更好”。”
  “聪明。”
  希尔黛满意地点头。
  “那么,余在这个关头呢——”
  她迅速伸出娇小的手掌说:
  “处置你之前,余还是先弄清楚该知道的事吧。”
  状况发生得突然。
  希尔黛的手,伸进了丽华的裙子里。
  不仅如此,那只纤纤玉手还摆到了不该摸的地方,开始肆无忌惮地摸索。
  “——!”
  就算丽华再沉著,也不禁让这样的举动气得肩膀发抖,整个人僵在原地。身为随从的忍和保坂也只是瞪圆了眼睛,无法立刻采取行动。
  “…………你……你这个人!”
  分不出是在尖叫或怒骂,总算发出声音的是忍。
  “我不知道你有多了不起,但无礼和缺乏常识也要有个限度!立刻收回你那放肆的手!
  否则——”
  “否则怎样?”
  面对已将爱刀从鞘口拔出些许、放低重心摆好架势的忍,希尔黛露出挑衅的笑容问:“你也是有点能耐的练家子吧?既然如此,应该知道余和你之间的力量差距有多大。”
  “…………唔。”
  “尽管如此,要是你仍想对主子尽忠、逞一时的蛮勇,余也不会阻止。你就痛痛快快地牺牲吧,余肯帮忙收尸。”
  “你好大的口气——”
  “忍,住手。”
  一阵声音不大、却又深入鼓膜的制止,让准备拔刀的忍停了手。
  “就听看看这位擅长吓人的小姐有什么说词吧。毕竟她不时还会表现出把自己神格化的倾向,我想她绝对不会做没意义的事。”
  “——!”
  忍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制止她的,是她熟悉的那一位的声音,但却是彻底异质的一道声音。
  “目前就随她高兴去做吧。反正她总不会把我整个人吞下去。”
  开口的,是另一个北条丽华。
  “你露面啦?”希尔黛狞笑:“原来如此,余有听人说过,你也是个挺奇妙的神戎对吧?
  
  ——沉默再次降临在客厅。
  希尔黛露出狰狞的笑容,盯紧了猎物。身为猎物的丽华抹去了表情,看起来也像在寻找打破僵局的对策。
  忍使了一个眼色。然而身为搭档的保坂却依然满脸笑眯眯的,始终保持缄默。
  “…………如果……”
  而后,丽华开口打破了紧绷的气氛。
  “我说不要的话,你要怎么办?”
  “你问余要怎么办?”希尔黛露出深红色的口腔笑道:“手段有很多。”
  “很多是吗?”
  丽华轻轻叹气说:
  “你讲这些话,有好好想过吗?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会造成谁的幸福、又会造成谁的不幸?”
  “好吧,那些事余不想管。”
  希尔黛轻轻耸肩回答:
  “余不过是想在面对自己所接下的麻烦问题时,选出一条最短的路径来解决罢了。何况,可用的时间似乎也不多。”
  “…………我倒不像你那么灵活。我实在没办法把自己累积下来的记忆和事迹,用不会造成任何伤害的温和方式解放给丽华。到时丽华会变成什么样子,坦白讲我自己也不能做任何保证。别说是保证,我连结果都不太能预估。就算这样,你还是希望我动手?”
  “正是如此。余说过时间并不多吧?要是放着不管,月村真由近期内就会死。在那之前余必须做些什么才行。即使那是你所不乐见的事。”
  “…………”
  “再说,你打算让另一个丽华浑浑噩噩过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你希望让她从现实面前别开目光,继续贪求那虚假的世界,然后沉溺在散发腐臭味的美梦当中吗?你想让她这样一直到年老死去?”
  “…………这样吗?我明白了。”
  这次丽华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才直直望向生着一头黄金秀发的少女说:“照你说的做吧。你说的是有一番道理,而且,'手段有很多'听起来也挺吓人的。可是你要负责任喔。”
  “蠢蛋,余才不会负责。从一开始那就是丽华本身的责任,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解释,也没有任何人能帮她扛。余说的对吧?”
  “……也对,就像你说的。”
  丽华露出微笑。
  不同于以往她常露出的笑容,那并不是挖苦人且带著寒意的刻薄微笑,而是放下了某桩心事,显得积极正面的微笑。
  “将所有的可能性开放给这孩子吧,不论正面、负面,将一切的可能性开放给她。会因此失魂落魄或掌握住光明,全看她的器量了。”
  那么,再见了。
  这么说完的丽华轻轻挥了挥手,然后闭起眼睛。
  过了一秒。
  两秒。
  三秒。
  “…………哎呀?”
  像是大梦初醒,丽华一副不可嗯议地再次睁开了眼皮。
  “本小姐是怎么了?总觉得我意识好像中断了……不对,应该是错觉吧?失礼了,我们继续谈下去——咦,奇怪?”
  她睁大眼睛。
  宛如预知世界将会毁灭的预言者那般。
  “啊,咦?什么?这是什么?哪……哪时候的画面啊?是谁跟谁——啊,啊,啊,啊。”
  有意义的句子只有说到这里。
  丽华泄气地当场跪倒在地。
  她将双手伸向自豪的秀发猛搔,几乎能听见发丝被连根拔起的声音。
  她的瞳孔变得焦点涣散,大粒的泪珠从睁开的眼窝满盈而出,嘴巴也张到下巴快脱臼的程度。
  彷佛要把人心窝揪住的惨叫,响遍了二之宫家的屋邸——
  X X X
  “等……等一下。钧特先生,拜托你等等。”
  峻护连忙打断老管家的话。
  “抱歉,老实说我完全跟不上你讲的内容。情报量太多了,我搞清楚状况的速度没办法跟上……”
  “喔,是我失礼了。讲这些的时候我确实太性急了呢。”
  尽管老管家的笑容可以被归类成苦笑,也还是一样温和沉静。
  “话是这么说,由于状况实在很紧迫,可能要麻烦您先掌握住事态的大概状况,之后再设法理解一切了。”
  “是……是喔…………”
  峻护想试著整理之前听到的讯息。
  凉子、美树彦、丽华、保坂、忍,他们五个人都回国了。
  为了处理某些不妙的事情,凉子和美树彦已经出动了。
  丽华的第二个人格又出现了。
  丽华的精气似乎和峻护、真由的精气很类似。
  丽华的第二人格,并不是在那座南岛上才首度出现,有可能在更久以前就已经存在了。
  然后她的第二个人格,好像拥有第一个人格所不知道的记忆——借用希尔黛的话来说,就是她“拦截”了丽华的记忆。
  还有就是保坂说不定也知道这些事情,却没有把情报公开。
  …………简单整理下来,大概就像这样。
  “整理得太漂亮了。”钧特眯著眼睛说:“您已经很清楚现在的状况了。”
  “那北条学姐人呢?学姐她没事吧?”
  “请放心,隔天她平安醒过来了。”
  “这样啊,太好了……”
  “话虽如此,丽华小姐在醒来以后变得相当憔悴,不管是谁跟她说话,短时间内她似乎都没办法好好回话的样子。”
  “这样根本不能说是平安嘛!学姐真的没事吗?”
  “应该是以往“被封印的记忆”一口气涌现,才会对她造成刺激吧。那些记忆恐怕就质与量来说都非比寻常,难免会引发暂时性的精神失调。不过在休息一阵子以后,她已经恢复过来了,目前我想是没有大碍。”
  “这……这样啊。”
  话说回来,照理来想,丽华的精神是坚强而具有韧性的,会逼得她卧病在床的记忆……
  她究竟是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呢?峻护嗯索着。
  所谓“被封印的记忆”,指的到底是什么?
  “另外,丽华小姐在康复之后已经回家了。”
  “咦?”
  这句话出乎峻护意料。丽华回去北条家了?
  但仔细一想,这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情。从她寄居在二之宫家当女仆以后,峻护确实已经习惯把她当成二之宫家的一分子了,然而到头来丽华会滞留在二之宫家反而才是不自然的。
  “——也没错啦。这种情况下还是回自己家里,慢慢静养比较好。这样对北条学姐才有帮助…………”
  “不是的,她回去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静养,”
  “…………?”
  “丽华小姐收拾了自己在二之宫家的房间,名副其实地回去家里了。”
  短时间内,峻护还无法体认到钧特话里的意嗯。
  乌云涌上了他心里的角落,他可以感觉到那部分正变得越来越广。
  头盖骨冒出咯叽作响的疼痛感,让峻护不禁抱住了头。
  那大概是他当成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在进裂时发出的声响。
  “可……可是学姐为什么要走?也不用离开得这么突然吧…………?”
  "这我就不明白了。要说的话,我记得的只有这一点……丽华小姐在醒来以后,似乎对什么事相当苦恼的样子,而且非常沉重。”
  “我姐呢?我姐没有阻止她吗?”
  “她并没有阻止,也没有追究原因。”
  这番话同样让峻护意外无比。之前用尽手段把丽华留在二之宫家的不是别人,正是凉子不是吗?
  凉子小姐只这么交代了一句:“你随时都可以回来,因为这里也是你的家了”。”
  “…………然后学姐是怎么说的?”
  “她说'谢谢,但我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一
  峻护不得不发愣。
  尽管他多少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局势似乎已经彻底撇下他,全速朝某个方向发展。
  他躺在床上的一个星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这一点也要请您了解。二之宫家以及月村家,目前正和北条家斗争中。”
  “…………”
  已经够了吧,峻护心想。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正在和北条家斗争……意嗯是我姐跟美树彦先生他们两个,和北条学姐打起来了吗?”
  “说是打架也没错,不过事情的规模还要再大一些。讲得精确点,这是场为了争夺国家霸权的斗争,也是双方赌上了主义、主张、坚持与荣耀的斗争。然后最重要的,这场暗斗的中心人物,是被视为“神精”的神戎、以及在他人眼中和神精有密切关系的神戎——换句话说,正是峻护少爷您、真由小姐、还有丽华小姐三个人。暗斗的主角则是凉子小姐与美树彦少爷,以及北条家的现任当家——义宣大人。”
  “北条家的现任当家……是北条学姐的爸爸吗?”
  “正是。在这个国家有所谓的“十氏族”,其中最具实力的三家掀起了斗争,因此其他的血族也不可能默默观望。我想这个国家背后的权力舞台,肯定会持续混乱一阵子。”
  要讲到混乱的程度,峻护也不会输给别人。
  “…………总之能听的我会先听,记得住的我会先记,之后再来整理好了。”
  “这样应该是妥当的。”
  “意嗯是说因为那些事,二之宫家的成员全都失散各地了吗?”
  “是的。随著斗争开始,凉子小姐和美树彦少爷抛下了二之宫家的宅第。可以想见他们正一面到处转换据点,一面进行战略性质的攻防,准备迎接正式的激烈冲突。虽然凉子小姐和美树彦少爷的人脉与资金来源都很充裕,但他们旗下并没有足以称作组织的体制,所以这对那两位来说应该是理所当然且不得已的战术吧。”
  一面听钧特讲话,峻护也用全部的心力在整理状况。
  他了解到不想再想了解的,只有事情变得很严重这一点。
  在这种状况下,二之宫峻护该做的到底是什么?他必须找出自己的本分。
  “对了,峻护少爷。”钧特忽然改了语气问:“您的身体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我啊?嗯,该说多亏有你们照顾吗……已经好很多了。感觉大概恢复七成左右了吧?虽然这只是我大略的感觉而已。”
    “那太好了。恢复到这种程度的话,就能自己保护自己的身体吧?”
  “咦…………?”
  峻护原本还无法立刻理解老管家在说什么,不过晚了几秒后他便猛然察觉到了。
  提高警觉的他,匆匆地侦查起周遭。虽然动静很细微,但房间周围似乎已经被数道气息包围住了。
  “毕竟这是场暗斗。”
  钧特一边整理燕尾服的领口,一边起身说道:“里头应该也会有乌合之众混在其中。峻护少爷现在受到希尔黛小姐的保护,有人敢对您出手,等于是与全欧洲的血族为敌。”
  “那对方到底是谁?”
  “北条家的人……想来是不太可能。恐怕是归属于十氏族当中某支血族的混混吧。”
  身经百战的管家一边压低声音说出推论,一边躲到了门侧。峻护也有样学样,准备迎接闯入的袭击者。
  “还有一件事,峻护少爷。虽然我被交代不能说出来就是了。”
  “是什么事呢?”
  “我先讲明了,其实要保护峻护少爷的话,还有其他更方便的地方可以选,不必挑上这种隐密的居所。比方说我们可以找来大批经验丰富的护卫,将您安置在顶级饭店的总统套房。这对峻护少爷来说要来得更安全、更舒适才是。”
  “是喔,原来如此。”
  “之所以没有这样安排,也都是出于希尔黛小姐的意嗯。小姐是这么交代的:'余决定让峻护当余的夫婿,但是在大喜之日来以前,还必须重新锻链他的骨气,因此不能让他过得太轻松。'”
  “…………是喔,原来如此。”
  被人这么一说,峻护才想到自己还抱著另一个问题。明明新的问题正接二连三地降临在他头上。
  房外的动静越渐明显了。或许是对方发现峻护这边早就察觉到有人来袭,索性也把藏头藏尾当成没意义的举动了。
   “还有另一件事。”
  钧特又接著说道:
  “虽然我认为靠峻护少爷和我两个人,就能够应付得来。但是考虑到可能有个万一,趁现在我再讲一件事就好。”
  “嗯,什么事?”
  一面将精神集中在刺客的动静上,峻护半已出神地问。
  “是关于回到自己家里的北条小姐。”
  老管家用了颇平常的语气,丢下今天最大的一颗震撼弹。
  “据传在前些日子,她和某位男性订婚了。”
  “——咦?”
  峻护正经八百地盯著钧特的脸,就在他一脸傻愣地反问的这个刹那——袭击者们踹开门板与百叶窗,闯进了房间。
  *
  从二之宫家所在的若宫町算起,直直往西南方推进约二十公里。
  该区块是知名的高级住宅区,其中有间宅第傲然坐拥了格外广大的占地面积。
  与其说是广大,用“壮阔”来形容或许更贴切。即使是在庭院深深、极尽豪奢之能事的建筑并排而立的这个区域里,那栋规模几乎等同一座城镇的豪宅仍然十分醒目。
  这个国家的财政界目前是由某支血族掌握,这样形容并不为过。而这里就是他们的根据地。
  那栋豪宅有扇巨大的门,门牌上写著“北条义宣”。
  “——请进。”
  略显客气的敲门声一响起,门后便传出了准许开门的急促声音。
  身穿围裙工作服的北条家女仆长——雾岛忍,在细心注意下静静地开了门。这是为了尽可能不打扰正保持专注的房间主人。
  那里是她主子的办公室。坐镇在豪华黑檀桌前,北条丽华正飞快地过目各项文件。
  “怎么了,忍?”
  “是。虽然我知道这样做很多事,因为有不错的茶,所以我还是端了过来。再说也有刚烤好的饼干,您要不要梢微休息一下?”
  “谢谢。但现在还不用,我正在处理重要的案子。”
  “可是,小姐。”
  忍没有就此罢口。这几天当中,她和主子已经重现过好几次这样的对话。这一次她非得达到目的才行。
  “别说是休息,您昨天和今天都没有睡过吧?这样下去对身体有碍,也会让您在工作时变得没办法专注。”
  “我现在正集中在这上面,感觉再一会儿就能想到好主意了——”
  “可是,小姐。”
  “等一下我也会用茶。谢谢你替我著想。”
  “小姐——”
  “忍,要不然你先和我一起暍吧。”
  一直在丽华旁边协助办公的少年随从——保坂光流插了嘴。
  “让茶凉掉也很可惜,再说我对刚烤好的饼干最没有抵抗力了。”
  “也好,就这样吧。”附和的丽华目光仍落在文件上:“保坂,你也是从刚刚就一直在工作吧?你就和忍一起休息一下好了。”
  “好的!小姐。那么忍,我们栘到那边的桌子吧。”
  “喂,保坂。小姐明明还在工作——”
  “好嘛好嘛。”
  保坂从背后使劲推了出声抗议的搭档一把,然后率先往杯子里倒起了红茶。
  “这哪是悠哉喝茶的时候?你也狠清楚吧,光流?丽华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你真不死心耶。”保坂笑眯眯地低语:“忍你才再清楚不过吧?现在让小姐照自己意嗯尽情去做比较好。就算勉强她做别的事,反而会造成反效果。”
  “可是保坂——”
  “现在要静静忍耐。即使想做些什么,一定也还有更合适的机会才对。”
  被辩倒的忍不得不收口。
  她在保坂旁边啜饮起红茶。因为心神不宁,特意冲的阿萨姆红茶根本喝不出任何味道。
  忍瞄了一眼在办公桌默默工作的主子。
  从那天以后,丽华的话明显变少了。
  那一天——和希尔黛嘉德?冯?哈登修坦面对面之后,丽华一直都是这副模样。
  (虽然如此,丽华还是很了不起。)
  忍不能不对这名身为自己主子、同时也是童年玩伴的少女咋舌称奇。
  那一天,涌入丽华意识中的“记忆洪流”,照理说并不是那么容易接纳的才对。由于忍和保坂从小就伴随在丽华身旁,她也知道那是属于哪一类的“记忆”。如果有机会换到丽华的立场,忍觉得自己会被打击得很惨,说不定再也没办法振作。
  如果将这些考虑进去,才过没多久就能到处忙东忙西的丽华,其实是应该受到称赞的。
  哪怕她这样做是在逃避。
  要问到忍能为丽华做些什么,也就只有一直在旁守候而已。
  因为丽华扛在身上的债不是来自其他人,就是她自己欠的。
  没有人能伸出援手。没有人能从旁扶持。
  ——呼,忍叹了一声,在杯子里加了山一般多的砂糖与牛奶。照她的心情,不这样做实在撑不下去。虽然平时会节制,但忍原本就超喜欢甜食。
  (现在要静静忍耐,是吗?不得不忍的状况,居然会让人这么烦躁。)
  总之,事情演变得太快了。
  接连的急转直下。
  许多悬而不决的问题也伴随而来,只靠忍的能力根本处理不完,基本上她也无权处理。
  和他们组成同盟的二之宫凉子、月村美树彦,跟北条家陷入了斗争;趁著混乱而蠢动的十氏族;奉希尔黛为领袖的欧洲血族动向——光这些问题就已经够让忍厌烦了,她只能对不擅长动脑袋而深感无力的自己咬牙切齿而已。
  (眼前我只能忠于自己的职责吗?)
  在这之后,她大概会遇到需要表态的状况。连没有待在风暴中心的忍,都正被事态逼著改变并做出决断。
  这次,她朝保坂的方向瞄了一眼。
  “嗯?忍,怎么了吗?”
  小个子的搭档笑眯眯地拿起饼干大快朵颐,跟著又用红茶将饼干灌进了嘴里。
  少年总是摆著这样的一号表情。无论什么时候,这家伙都不会把心里的想法表露给旁人知道。即使是在忍面前。
  “…………没什么,饼乾记得留我的份下来。”
  “啊,抱歉抱歉,我没注意到。因为太好吃了,我一不小心就只顾著猛塞。那你的份我先帮你分到旁边喔。”
  保坂搔著头,把吃到只剩两小片的饼干赔罪般地递给忍。
  那样的举动、言行,部完全是保坂光流平时的模样。忍不得不咂舌,这跟她对丽华咂舌的含义并不一样。明明眼前的青梅竹马远比她接近风暴的“中心”。
  就在这时候,敲门声再次响起了。
  ”请进吧。”
  贴在桌前的丽华应门时并不冷淡,口气却显得很公事化。
  下个瞬间,她换了一张脸。
  “打扰啰,工作得还顺利吗?”
  一名绅士开门进了房间。那是个四十过半的壮年男性,靠著圆滑的笑容中和了眼神锐利的容貌——他正是这间广阔宅第的主人、名闻遐迩的北条家现任当家——北条义宣本人。
  “爸爸!”
  丽华在工作时略为缺乏表情的脸,顿时耀眼得有如太阳下的钻石。
  她离开座位,快步赶到了亲生父亲的跟前问候:“这样好吗,爸爸?您能顺路过来我是很高兴,但现在不是特别忙的时期吗?”
  “我腾出了点时间。”义宣将满怀慈爱的微笑抛向心爱的女儿说道:“我是来关心女儿工作的状况。让我瞧瞧——”
  义宣拿起叠在办公桌上的成堆文件。
  整叠纸厚得几乎和有点份量的书本一样,他却像翻漫画似地将内容飞快扫完了一遍。
  “……看来我是白担心了呢。”
  而后义宣大大颔首,眯著眼温柔地摸起女儿的头说:“真不愧是丽华,完美得没有我插嘴的余地。”
  丽华像是被搔到了痒处,同时也露出猫儿用完餐那般的满足表情说:“哪会啊,我和爸爸还差得远呢。以后还要请您多指导我喔。”
  “哈哈哈,照这样下去反而我要向你讨教的才多呢。将财团的业务全部交给你,果然是对的。”
  没错。
  这就是个人问题积得应该比任何人还多的丽华,之所以会连睡觉都嫌浪费时间似地忙碌于工作的理由。
  因为北条财团总裁的地位与权限,现在全交到了她手上。
  冠居全球的复合企业,北条财团。在财团当中提到总裁一职,可说是相当于一国首相的重任。虽然说只是暂时的安排,但这原本并不是年仅十七岁的少女能够做得来的差事——除了北条丽华本人以外。
  “从我听到的报告来看,总裁的职责似乎完全没有停摆。就拜托你照这个步调,再扶著财团的支柱撑一阵子。”
  “是的,爸爸,我会效尽绵薄之力。”
  父亲满脸笑容地打了包票,女儿满脸笑容地接下了工作。
  在旁守候的忍,不禁也跟著露出了笑容。
  这幂景象,可以说是一对理想的父女。面对几乎让人觉得对小孩溺爱过头的义宣,丽华也用毫不保留的亲情做回应。忍心里在想,哪里还会有比他们更亲的父女呢?也难怪她会连堆积如山的问题都忘记,变得满睑笑意了。
  “话说回来,丽华,你回来得好。”
  义宣再度摸起女儿的头,一边深有感慨地说:“自从二之宫凉子和月村美树彦用计把你抢走之后,我没有一天不担心你。每天我都为了女儿被抢走却束手无策的自己而咬牙切齿,但那些都过去了……现在我只期盼女儿留在身边的喜悦。”
  “爸爸……”
  “代理总裁的工作状况怎样?做得来吗?”
  “可以的,爸爸,请放心交到我身上……与其问我这边的状况,爸爸您才让人担心要不要紧呢。您每天好像都忙个不停……要是有我办得到的事,需不需要帮什么忙呢……?”
  “哪里,不用你担心。说起来这问题算是家族间的风波,非得由我这个北条家的当家来收拾。丽华你什么都不必担心,我不想让你卷进这种会弄得满手脏的事情。”
  对此忍完全同意。
  可以的话,她也不希望丽华和“他们这边”的事牵扯上。
  目前让义宣忙煞的十氏族相关问题,当然也算在“他们这边”。
  所谓“他们这边”,就是指台面下见不得人的部分。
  要是可以如愿,忍希望丽华永远都能笔直地走在见得了光的大道上。
  即使现在丽华已经自觉到她也是神戎、属于十氏族,而且还是其中主要的一支。
  尽管知道这是无法实现的愿望,忍还是只能这样期盼。
  (无论如何,在丽华一肩扛起了北条财团的现在,她也没空去涉及其他事情吧。要说我的愿望实现了,倒也没有错……)
  忍忽然想到:
  丽华目前的状况,也可以解释成是透过义宣而得到了逃避的藉口吧?
  心里抱著堆积如山的问题的丽华,被交代了只有她才能办到的重任。而且给她这项重任的,还是她最敬爱的父亲。无论是从公家的立场、或者私人的期望来想,丽华都得完成交代下来的职责。
  只要将心嗯放在忙碌的工作上,丽华就能关在自己的壳里。关在里面就不会胡嗯乱想。
  这等于一具不会有意见的人偶。
  而义宣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自己这个跟傀儡一样的女儿——(不,是我想太多了吗?)
  忍连忙否定了这种不敬的想像。现在是义宣必须倾全力应付十氏族相关问题的时候,而能够代理他的也只有丽华而已。现在的状况完全是必然的发展,没有让她猜疑的余地。
  “那么,时间也差不多了。”
  朝手表瞥了一眼的义宣满脸遗憾地说:
  “我得走了。剩下的就拜托你了,丽华。”
  “啊——那个,爸爸!”
  女儿急著叫住了正要转身的父亲。
  “嗯?怎么了?”;
    “关……关于,之前提到的那件事——”
  “啊啊抱歉,我都忘了。再完成一桩工作,我们应该就能一起用晚餐了。抱歉连约时间吃个饭都一延再延,要拜托你多等一下了。”
  “呃,我想讲的不是这个。”
  犹豫过一瞬之后,像是下定决心的丽华说道:“那个,爸爸。关于我订婚那件事——”
  “啊啊,那件事的话,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义宣露出了这天当中最开心的笑脸。
  “一切都由我来负责张啰。这是为了女儿的幸福,就算再忙也要安排到最好。我打算把财力和人力全当做白开水花下去。近期内发表订婚的仪式就不用说了,到时的结婚典礼我更不会省。”
  如此说完,义宣满心欢喜地大声笑了出来。被人赞为沉著冷静的他:心情很难得会这么好。他仿佛深信,这个婚约对女儿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简直没有任何怀疑。
  “好啦,那么我真的必须走了。晚点见,丽华。”
  “那——那个……好的,爸爸。请慢走。”
  “嗯——保坂呐。”
  “是的,老爷。”
  笑眯眯地守候著事情发展的少年偏了头,像是在问:“有什么事吗?”
  “丽华就拜托你了。虽然我想你也应该不用我多说。”
  “当然啰,老爷,交给我吧。”
  “嗯。”
  点了点头后,这次义宣真的转身了。
  “啊—————”
  丽华嘴张到一半又噤了声,但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说地目送着父亲的背影。
  她一脸难过地皱起眉、咬住嘴唇,不过这也只是短短一瞬而已。
  财团的代理总裁默默坐回办公桌,又开始像之前一样忙得眼花撩乱。
  保坂也满睑不以为意地坐回位上,开始辅佐主子。
  “…………唔。”
  忍按捺不住了。
  行过礼后她离开房间,追到了义宣后头。
  “老爷!”
  “怎么?”
  面对女仆长的呼唤,义宣没回头也没留步,只短短应了声。
  不同于父亲溺爱女儿时的脸孔,在那里的是堂堂北条家的当家之主。
  “老爷,关于小姐订婚的事——”
  “你反对?”
  “…………我不会那样说。可是,我在想会不会安排得过于急躁了点呢?事情来得太快,小姐心里也很混乱。还请您多为她想一下。”
  “你讲的我明白,但我判断这是必要的。”
  “可是……”
  “有建言我很乐意听,但是公私混淆我就不敢恭维了。”
  “…………”
  那并非揶揄,也不是在数落,只是一句苛刻的指正。
  忍被迫沉默下来。被人看穿内心的羞耻感,胜过了直言正谏的使命感,使她开不了口。
  “丽华的事情我全交给保坂负责了。能力和资格,那个男人都有。我有说错吗?”
  “…………没有错。”
  “忍,我也很信任你。你要好好协助丽华。”
  “是的,老爷。”
  深深行了礼以后,忍听见主子远去的脚步声。
  她就这么低着头,无奈地咬紧了牙关。
  有能力与资格是吗?
  这句话完全没错。
  保坂光流是侍奉丽华最久的随从——
  而他现在,同时也是与丽华订下终身的未婚夫。
  *
  驳回女仆长建言的义宣,立刻切换了嗯考的频道。女儿订婚的事在他心中早已定案,也决定好由外人去办了。他没有闲到能一直把心嗯放在处理完毕的问题上。
  (到现在,依然摸不透二之宫凉子和月村美树彦的行动吗……?)
  身为义宣敌人的两个小伙子,至今仍下落不明。他们似乎准备了无数个可以一再替换的据点,正极为隐密地到处和十氏族的有力人士进行密谈。那样的行动力,用神出鬼没来形容最合适不过。尽管令人生厌,但仍然应该说他们不愧是鬼之宫和继群的人。
  (这表示,他们想打将机动力发挥到极限的游击战吗?尽管执行的仅仅只有两人,然而这两人却是最受期待的神戎。不管是使唤人或被使唤,他们都不擅长,在目前的情况下,这大概是他们最好的战术了。)
  事实上,面对义宣运用的组织力,凉子和美树彦将这场策略作战打得平分秋色。一时间差点由他掌握的十氏族体制,出现了今后不知会如何演变的不稳定性,而且这份不稳定性到现在还持续在扩增。
  (失去欧洲当后盾也是痛处。现在再说什么也是白费功夫,不过在拜托希尔黛嘉德的时候想得太简单,应该是我的失策。)
  欧洲盟主——希尔黛嘉德?冯?哈登修坦的盘算也同样让人猜不透。看来那个担任盟主的丫头,似乎还留在这国家暗中活跃著……
  那名强大、而且做事全看心情的神戎究竟在想什么,又期望著什么?
  ——无论如何,局势中的不确定因素正以加速度递增。在十氏族当中可以称作浮动层的那群人,也跟著摆出了明显的迟疑态度。义宣始终没把那些石头脑袋放在眼里,但只有现在还需要他们的支持。他非得使尽浑身解数,让那些人的风向急转到北条家的方位。
  非得让二之宫和月村组成的轴心烟消云散,让北条胜利才行。
  然后他将得到这个国家的霸权。
  接著迟早要轮到欧洲,进而吞下世界。
  (为此,有两点会成为关键。)
  义宣是这么看的。
  (其一是动机的差别。)
  义宣的动机相当单纯爽快。
  不断取得霸权、以及更上一层的霸权,站上顶点——就这样而已。
  另一方面,凉子和美树彦的心态却是奇怪而复杂的。
  他们采取行动,是为了保护与自己最亲近的人、还有他们伸手可及的范围里的人。而且还尽可能地在增加要保护的人,连伸手可及的范围都打算再扩大。
  那是十分朴素,却又贪心得异常的欲求。不管谁来看,都会觉得那是布满荆棘的险峻道路,然而他们两个却自愿往那走去。就某个角度而言,他们可以说是比义宣更无法无天的野心家。
  (不过那样的野心对他们来说,显然是条脚镰。只要脚镜还在,势头恐怕永远不会离开我。)
  而且那两个人保护的,还不只身为同族的二之宫峻护和月村真由,似乎连北条丽华都被算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当中。错了,不只是丽华,保坂与忍都包括在内吧。虽然当慈善家也该有个限度,但能对义宣带来好处的话,他欣然欢迎。那两人最好尽量贪心,让扛不起来的职责给压垮。
  (另一项关键就是“神精”吧。)
  神精。
  一直以来存在于散发霉臭味的文献中,被视为拥有恐怖力量的神戎。
  义宣完全不看重那种传说中的存在,然而十氏族的其他人,特别是带头的长老们,却对那一套信得不得了。他们的想法也很容易理解。信奉血统至上主义、又超级保守的那些人,八成是想利用神精的力量,让从前十氏族握在手里的绝对权力再度复活吧。
  实在太愚蠢了。哪怕所谓的神精再怎么强大无比,区区一个神戎在这个现代又能成得了什么事?
  那应该说是一种盲目或愚昧,却似乎能帮上义宣的忙。他希望那些人最好可以尽量逃避现实,沉浸在甜美的梦想里。他只要趁虚而入再利用那些人就好。
  (呼嗯……)
  义宣重新得到了笃定。
  他占的大幅优势依旧没变。就算二之宫和月村再怎么积极行动,状况要翻盘也没有那么简单。
  为了让局面翻盘,义宣也知道二之宫和月村大概会用什么手段。那两个人八成想让事情照“他们的规矩走,好将对手拖到他们擅长的舞台决胜负,只要不中那一招就行了。
  (虽然有过两、三次波折,最后获得胜利的将会是我,看着吧。)
  义宣扬起嘴角,坐上了事先等在门口的礼车。凉子和美树彦恐怕也不眠不休地在行动,他也不能因为占优势便等著坐享其成,得积极采取行动才行。
  话说回来——义宣露出浅笑。
  他心想,这真滑稽不是吗?
  毕竟连凉子和美树彦都会关心敌人女儿的未来。
  自己身为亲生父亲,反而只把女儿的未来当成了政治筹码。
  而且所有人都陷入了误解——以为北条义宣是将爱女的幸福摆在第一,才会在深嗯过后缔结了这次的婚姻。这不叫滑稽要叫什么?
  北条义宣。
  北条家的现任当家兼北条财团总裁,同时也是以极度溺爱女儿而闻名的财政界巨人。
  知道他对仅有的亲生女儿根本没有感情的人,目前还没有几个。

  ——其之二追忆的间奏

  设法撑过混混们的袭击后,峻护连滚带爬地逃到了其他的据点(虽然钧特一副游刀有余的样子),翌日——他睁眼醒来,是在中午过后许久的事。
  “早安,峻护少爷,感觉如何呢?”
  身穿燕尾服的老管家朝峻护露出温和微笑。
  “啊啊……嗯,早安,钧特先生。”
  “来杯醒脑的红茶如何?今天我准备了俄式红茶。”
  “谢谢,那我不客气了。”
  道完谢后,峻护接过貌似麦森品牌的茶杯。热度恰到好处的琥珀色液体,让习惯了空调暖风的身体倍感舒坦。简直像算准了峻护醒来的时间,那杯刚冲好的红茶还散发著芬芳。
  峻护环顾四周。
  这房间和之前那间很像,只准备了最低限度的朴素家具。给人的印象类似得几乎会冒出既视感。
  (…………接下来,要怎么办?)
  难得尝到一杯美味至极的红茶,心情却可以说是落在有生以来的最低点。
  自己失去了归宿。
  二之宫家和月村家VS北条家的斗争。
  丽华离开二之宫家的事实。她订婚了——而且发表出来的订婚对象是保坂。然后还有她第一个人格跟二个人格之间的关系,再加上与“神精”相关的种种问题。
  受不了,扳指头一数根本数都数不完。压迫住峻护的要素实在太多了。
  况且他还没办法从俯瞰的角度,审视自己到底处在什么样的状况。想订定行动方针也没有头绪。就算能够行动,范围也大大地受限。
  (可亚?…:)
  汗水浸湿了全身。不知道是喝下热红茶的关系,或者有其他原因。
  窗外耀眼的阳光忽然进入了眼帘。
  峻护心想,这么说来现在是夏天呢。漫长无比且看不到终点的夏天。自己现在,似乎连察觉炎热的余裕都没有。
  “…………钧特先生,我还想问一件事。”
  “是什么事呢?”
  “月村去哪里了?”
  “关于这个问题,希尔黛小姐有话交代我转达。”
  要先确认状况——面对峻护勉强用全力保持镇定问出来的问题,老管家颇为平静地答
  道:
  “在你能做出觉悟前,余不会告诉你。纵使你从别的地方打听到了她的下落,也不要去于涉。等你找出自己该走的路,到时候就算用拖的余也会带你去见她。”……希尔黛小姐是这么说的。”
  “…………所以说,钧特先生也知道月村在哪里吗?”
  “我没有回答的权限。”
  老管家回答的身段既柔软又明确,而且不容动摇。
  感觉他像是知道,也可能真的不知道。
  不论如何,要看穿那张有数十年人生经验做基础的扑克睑,峻护还太嫩了。目前他只能放弃追究。
  再说他想起了那一天真由离开二之宫家时,希尔黛所说的话。
  “要是你追上去,说不定那家伙会咬舌自尽哪。现在先别管她吧。”
  ——峻护认为她说的对。
  那道背影。
  由后望去是那么的虚幻又渺小,好似随时会消失一样。
  假如那时候峻护的身体能正常活动,可以将她拦下来的话。
  恐怕将手放在那纤瘦肩膀的瞬间,她就会像梦幻泡影般消失。峻护无法不这么想。
  真由的事情,现在只能先忍下来吗……?
  “……那么,你知道北条学姐现在怎么样了吗?”
  然而面对峻护的下一个问题,老管家缓缓摇了摇头。
  “很遗憾的,精确来说并没有消息传出。听说她正积极地在处理北条财团的业务,但是在离开二之宫家之后,她似乎完全没出过门。”
  “学姐一直部留在北条家?”
  “正是如此,据说她连校舍那边都没去露脸。”
  “连神宫寺学园也没去啊……”
  峻护的心又多蒙上了一层阴影。
  过去因为财团的业务繁忙,丽华常常没有到学校,这一点也不稀奇,甚至还能说是日常光景,理应当成颇为普通的事才对。
  可是,有哪里不太对劲。这次的状况不一样——峻护那在平时算不上多敏锐的直觉,正放声发出警告。
  “……有办法联络到北条学姐吗?总之我想和她见面谈谈。”
  “很遗憾。”
  钧特再度摇头说:
  “见面就不必说了,现在连要联络丽华小姐都没有办法。虽然并不能确定这是出于丽华小姐本身的意愿,或是他父亲义宣大人的意嗯。”
  “这样啊……不对,即使如此还是试著联络看看吧,打个电话过——”
  “很遗憾,峻护少爷。就算您本人这么希望,大概还是无法如愿。不对,我想正因为要联络她的人是您,才更不可能如愿。”
  “…………”
  峻护不得不噤声。目前的事态果然不单纯。
  应该根本没看过的光景,正活灵活现地浮现在峻护脑海中。
  丽华离开二之宫家的那天——
  “你也是我们的家人”,对于二之宫凉子在慰留时所能说出的最直接的话,千金小姐八成没有动摇,身影就那样走远了。她恐怕一次都没有回头——就连些微的不舍都感觉不到。
  那道背影肯定是定得堂堂正正的吧。就像北条丽华平时那样。
  可是,她脸上浮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峻护当然没理由会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能体会。
  那会是一张随时都像要哭出来,还把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的脸。那张脸在脑海中浮现得太过鲜明,让峻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月村真由和北条丽华。
  和峻护最亲近的两名少女,在这种形式下离开了。
  这样当然不好。他不可能会接受。,“——!”
  一回过神,峻护已经站起来了。
  大步走向门口的他正打算要出去。
  ”请留步。”
  一阵声音柔和地制止了他。
  “您想去哪里,峻护少爷?”
  “我要去找月村和北条学姐。”
  “您应该知道自己是没办法如愿的才对。丽华小姐算是处于谢绝会面的状态,至于真由小姐您根本不知道她在哪。这种情况下——”
  “就算是这样!”
  峻护喊了出来。
  他明明想收敛音量,嘴里冒出的话却自然而然化成了洪流。
  “就算这样我也得去找她们!我没办法这样待下去!这样下去事情一定会——”
  峻护咬住嘴唇。
  负面的预感变得越来越强了。比起他自己想到的,比超他所预料最糟的可能性,有某种严重程度远远超出那些想像的事情正在发生。
  而且还发生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自己手伸不到的地方。
  这种情况下,到底要他怎么静静等下去?难道要他默默吸著手指头,看著让心里难受的
  
  结局找上门来吗?
  “唔——”
  尽管如此,峻护还保有足够做出冷静判断的理性。
  “…………对不起,钧特先生。是我失态了,我知道自己够笨的了,但就算这样——”
  “请别放在心上。”
  钧特的语气既温柔又十分和蔼。
  “您的骨气与气概,绝不会让看的人不快。对我这样的老人家来说甚至还有些耀眼。”
  “没有,哪里会啊……我只是幼稚又不懂事……”
  “您真是谦卑呐。要我说真心话,我反而是希望您找上门去的……但是我也有自己该尽的职责,得请您自重才行了。”
  “我明白了。”—点过头,峻护又坐到床上。为了忍住忽然想踹墙壁或椅子的冲动,他费了不少劲。
  “……那么,虽然我也不知道这能不能安慰到您……”
  看准峻护冷静下来后,钧特带起话题:“我这里保管了一份凉子小姐和美树彦少爷的书信。”
  “信?是给我的吗?”
  “正是。”
  递到峻护手中的,是一个朴素的信封。
  拆封一看,里面装了几张信纸。意外工整的字体并非出自峻护的姐姐,似乎是由美树彦下笔的。
  “嗨,峻护,早安。我有犹豫过开头该怎么问候,结果还是觉得说声早安比较妥当。虽然我也实在预测不了,你收到这封信会是在早上或下午或晚上,但可以肯定会是你从长长睡眠中醒来之后才对吧?”
  像这样绕著圈子耍人,很像是美树彦的作风。而那封信就是这样开头的。
  好啦,虽然有很多事情必须告诉你,可是你简简单单就被打趴了,而且还处在不扣道什么时候才含醒来的状态。所以原本该当面跟你说明的事情,才令变成像现在这样的书面来告诉你。
  我想先为了不周到的地方赔罪。我和凉子短期之内大概汉办法联络你,也没办法收到你的联络,这样的处理也是出于不得己。
  顺带一提。之所以不是由凉子,而是由找来写这封信,没别的原因,正是因为凉子拒绝提笔的关系。
  相信你恐怕也有察觉到,其实她是个非常害羞的人。而且力有未逮地把你卷进麻烦里,也让她感到很内疚。虽然这封信原本是该由她书写,还希望你多多体谅。
  淡然的说明在后头接了下去。
  二之宫家和月村家都有别的称号,分别叫鬼之宫和继群(注:“二之宫”和“月村”的日文发音与“鬼之宫”、“继群”类似),同时也是在所谓的“十氏族”当中各占一席之地的血族。
  十氏族乃是由“神戎”——也就是世人口中的梦魔、或者男妖组成的淫魅一族。
  美树彦和真由自然不用说,就连凉子和峻护也是“神戎”。
  而峻护很可能是特别罕见而强大的神戎,这在他们之间被称为“神精”。
  目前混乱与斗争正在十氏族间持续著。争夺“神精”也是造成这般局面的要因之一。
  此外,关于这些知识,一直以来凉子和美树彦都瞒著峻护——关于这方面的情报,你大概已经多少从状况推测到,或者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不然自己也应有些自觉才对。
  说起来这些事都算是低俗的家族互斗,而且还散发著故步自封的腐败气息。我们一直都觉得把你卷追来是很不识趣的;或者是就算要让你在某种形式下和这些产生联系,也要再看一看时机。
  反过来看,关于你身为冲戎这点,我们则是尽可能不希望让你知道。毕竟视情况不同,神戎的体质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显现。我们都认为没有显现的话,当然是不知道最好:要是知道了,当事人必定合被迫接触到一些原本不需要了解,也不用幸扯上冈彩的事情。把风险和好处放在天平测量过后,找和凉子才选择了“对你瞒下去”——现在回头看的话,也许这样的选择是错的。
  当然这只是结果论。这种嗯考方式,就像在惋惜从杯子里洒出来的牛奶。虽然事到如今也无法再补救……但我们不得不对此抱著一丝后悔与遗憾,希望你能让我注明这一点。
  用到这样的语气,以美树彦来讲或许是很稀奇的事。
  他想尽可能公正客观地将事实记述下来,却又压抑不了本身想辩解的欲求——从中可以看出这样的心情。尽管论调飘然不羁,峻护觉得还是能窥见美树彦苦恼的痕迹。
  当然峻护并没有责怪凉子和美树彦的意嗯,而且怪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帮助。至少峻护已成熟得可以体谅到,一直以来他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此读著信的时候,他看见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我想这一点你恐怕也快察觉到了才对——
  你在失去记忆之前,就己经和真由以及丽华认识了。
  因为你和真由都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而且我们发现丽华也欠缺或遗忘了部分记忆,才对你们隐蹒到现在。毕竟让你们想起来恐怕也没有太多好处,凉子和我是这样判断的。特别是真由,她肯定要认为自己从前对你做过的事情是罪该万死的。
  没有错,你在十年前曾经被觉醒为神戎的真由吸掉精气,徘徊在生死边缘。也许就是那时的影响,让你失去了十年前的记忆。
  ……让真由知道这些会有什么后果,并不难想像。我和凉子在协议过后,决定用全力掩饰注十年前的来龙去脉。我说的是“用全力”,就代表我们瞒的不只你跟真由,也包括丽华在内,找并没有要你认同这套想法,但求能让你先明白其中的缘由。
  “…………”
  读到这里,峻护的手暂时停了一会。
  不知不觉中,他全身都变得非常紧绷。看来他读信时是处在相当紧张的状态。冷气明明开得够强,背后却汗流如柱。
  “峻护少爷,要不要休息一下呢?”
  当峻护呼出一大口气的时候,钧特若无其事地开了口,但峻护摇头答道:“不,我想继续读下去。毕竟现在似乎分秒必争,而且我又已经睡了好几天。”
  “我了解了,那至少请您来一杯凉茶。”
  “不好意嗯,那我享用了。”
  峻护客气地接过老管家奉的茶,一口气喝光。
  话说回来,他心想:虽然自己多少有了觉悟,但当事实像这样公布后,果然还是藏不住心里所受的刺激。
  真由、丽华以及自己,三个人在十年前就已经认识了吗?
  而且三个人对于当时的记忆都很模糊……?
  自己还曾经差点被真由杀掉……?
  (所以……那段影像是十年前的事情?)
  有些影像不时会在峻护脑海中复苏。
  像是在杂货店买了炒面大口吃著的女孩身影、站在公园立体方格架上面,让一大群小孩乖乖听话的女生——
  尽管那些画面十分朦胧又充满杂讯,根本就没有精确性,却是那么的温暖又令人怀念,让峻护始终无法把那些当成废物收拾到一边。
  难道那就是他和两名少女——真由与丽华共有的一部分记忆吗?
  这表示总是出现在影像中的女生,就是真由和丽华其中之一?或者也可能她们两个人都包含在其中……?
  ——大大呼了一口气以后,峻护再次将目光放在信上。
  我和凉子希望你们三个人看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这是我们最大的心愿。虽然过去的错误也可以当成一帖良药,让人学到教训,但那有时候也合发挥出毒药的效果。比起成为良药的可能性,我们更忌惮毒药的可怕。
  不过载提到的担忧,看来都都到此为止了。
  你们的事情,我们的事情,十氏族的事情——这些都己经超出了我们所能掌控的范围。
  接下来,大概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
  即使你要解释成是我们放弃了责任,也不要紧。有任何谴责,我都愿意虚心接受。但那必头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你的过去还保管在我们这里,现在先将这些物归原主吧。
  好了,接著我打算就我所知,昼可能详如地把十年前那段柬龙去欣写下来。
  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我希望你一定耍去做。
  (有事情希望我去做……?)
  这种情况下到底要他做什么?
  一面感到疑惑,峻护还是继续读了下去。
  这封信的后面,记载了我和凉子知道的所有事实。
  可是,其实这所谓的“事实”相当不完全,因为我和凉子在十年前的那个时候都极为忙碌,没有当好你们三个年幼孩子的保护者,对于你们三个当时的来往情形也几乎一无所知。同时,这也是因为除了你们三个之外,能为你们三个的关系作证的人几乎不存在,更重要的是,你们三名当事人都处在记忆遗失或经过窜改的状态。这等于我们几乎没有有手段可以得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因比我所提到的“事实”,实际上只是把些微可知的事实当成基础,再借助状况证据推测又推测出来的一项假设。
  虽然我确信这项假设并不会差得太远——但即使如此,我也有预感它大概并没有深入到整件事情中某个最重要,最根本的部分(这也是找和凉子在你们三个面前拦截了所有情报的原因之一)。那么,我想请你做的事不是别的,就是要请身为当事人的你,试着将十年前的记忆完全取回来。
  真相只有你知道。
  纠结过头的事态己经快要变得无法收拾,混乱到最后很难说不会一举爆发。但你所知道的真相,潜藏着将状况一口气解决的可能性。
  我所记载的“事实”,始终是让你在回想时可以利用的提示,如果能够派上用场当然是最好……怎么样,你愿意去做吗?
  “从凉子小姐和美树彦少爷那里——”
  这句话应该可以说是接在绝妙的时间点。
  当峻护读到这里时,老管家若无其事地插了嘴:“我接到了一份委托。他们问过我,当峻护少爷有意愿行动的时候,能不能给予必要且接近最大限度的支援。”
  “…………那你会做些什么?”
  “首先要带您到某个该去的地方。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该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和峻护少爷、真由小姐、丽华小姐三个人很有渊源。照美树彦少爷的说法是:虽然不确定真相现在还有没有留在那儿,但我们尽可能让那里保持著原样……”
  “…………”
  “当然峻护少爷也可以拒绝。请选择您喜欢的路。”
  “喜欢的路,是吗?”
  峻护沉默下来。
  他有股预感。这股预感是:对自己的人生而言,现在这个瞬间正是最大的分歧点吧?
  “如果您拒绝了美树彦少爷拜托的事情。”
  像是要证实峻护的想法,钧特又补充说:“您的人身安全应该是可以受到保障的。这一点我有接到希尔黛小姐的命令。我钧特?罗森罕就算用命来换,也会将您保护好。但要是——”
  峻护威觉到钧特的音调变了,那不会是错觉。
  “您愿意答应美树彦少爷的委托的话,事情就超出了我所拥有的裁量权。对于峻护少爷您,我将无法提供任何保证。”
  钧特的谏言显示了极为简单的事:
  二之宫峻护选择哪一条路才能过得轻松惬意。
  此外,这应该也是这位经验丰富的老人在言外所推荐的道路。
  “您现在还年轻,就算不走上这条艰辛的路,迟早还会有更好的机运到来才对。我认为在累积过经验、做好万全的准备后再来挑战会比较妥当。这对于您个人来说,应该是最明智的选项。”
  …………这样的弦外之音,似乎充满实感地传进了峻护耳里。
  “我要去。”
  但他立刻做出了回答。
  “请带我过去。去那个你说该去的地方。”
  “——这样好吗?”
  “当然。”
  钧特微微露出讶异的表情。
  “峻护少爷。”
  “什么事?”
  “您看起来真是开心呢。”
  没错。
  也难怪很少为事情动摇的老管家会改变脸色。
  因为峻护选的明明不是一条安逸的路,而是充满苦难的路,却还浮现了满面的笑容。
  而且还不是眼角下垂或脸颊放松这种程度而已。峻护的眉毛还有嘴唇都上扬到了极点,那简直像野兽在视线范围中捕捉到猎物时,才会有的狰狞笑容。
  “……啊啊,真的耶。”
  峻护摩擦起自己的脸,像是总算发觉到似地说:“我笑得好明显呢。”
  “——我再一次跟您做确认。这样真的好吗?”
  “嗯,当然了。我的感觉反而是机会终于来了呢。”
  抹去笑容的峻护点头,眼神锐利得仿佛只要一碰到就会被割伤。
  “明明有很多事非做不可,我却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就算想做些什么,又好像会越做越糟,就是这样才会让我急躁。现在这样恰巧如我所愿,机会来得正好。对美树彦先生还有姐姐我都感激得不得了。就算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我想我还是会很高兴。”
  “……去了的话,恐怕就没办法再回头了。即使如此您也不在意吗?”
  “不在意。反正那都是我迟早得面对的事情。既然这样就不要再往后延,应该马上行动才对。”
  ——峻护心里,有某些部分正逐渐在改变。
  慎重又小心,即使有十成把握也不一定会跨出脚步——这就是广为人知的二之宫峻护的形象。面对眼前的状况,如果换成原本的他,肯定会拖拖拉拉犹豫不前。
  一切的一切,都像连锁反应似地急速动了起来,宛如雪崩的巨流不容分说地将他冲走,
  强迫他面对连左右也分不清楚的状况——
  一直以来坚持观望局面的少年心里,确实有某些东西正在觉醒。
  “…………我了解了。”
  也许钧特是看出了峻护不会动摇的决心,间隔一会,他对峻护深深行了一个礼。感觉钧特在低头的瞬间,彷佛像事情称心如意似地露出了开怀的表情。
  “那么,我打算马上帮您带路。”
  “嗯,麻烦你了。随时可以出发。”
  “不过在出发前,有件事情我必须先向您赔罪。”
  “赔罪…………?”
  老管家没有直接回答峻护,定到了房门前说:“有两位实在很难缠的人等在这里。虽然我也尽可能解释了状况,想拜托他们回去,但他们说什么都不肯点头,到最后我也只得让步了。请您原谅。”
  “…………?”
  钧特还是没有回答头偏得更厉害的峻护,宛如想表达事实胜于雄辩般地开了门。
  “唔喔!”
  出现在门后的意外人物,让峻护不自觉地后退了。
  “嗨,二之宫。”
  “你这家伙终于出现啦!”
  靠在走廊墙壁,像是久等得打起呵欠的那两人是——峻护的两个头号损友,吉田平介和井上太一。
  *
  照钧特的说法,两名损友据说在很早的阶段就察觉到异变了。
  “在凉子小姐和美树彦少爷放弃把二之宫家当作根据地之前,吉田少爷和井上少爷曾到二之宫家拜访过一次。”
  那时候,峻护已经被希尔黛教训得倒在床上,真由也已经下落不明。但包含十氏族在内的纷争,还没有骚动的迹象浮上台面。
  峻护在修行途中发生意外正在静养,真由则是有事外出中——这种十分有可能发生、内容也还算正常的剧本,在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对吉田和井上这样说明的钧特,是希望他们能回去。然而……
  “听完说明以后,这两位都毫不意外地接受了,也对我交代了一些话想转达给峻护少爷您。不过就在即将告辞的时候,他们忽然这样说道:“有什么麻烦的话,希望也可以找我们来帮忙。应该也有我们办得到的差事才对……”
  “哎,毕竟很明显就是发生了什么问题嘛。”
  接著吉田又一副得意地说:
  “在京都教育旅行时也搞出了大骚动,之后又有那个金发公主跑来学校,紧接著二之宫和真由都不来学校了。事情都已经变成这样……二之宫身边肯定有问题嘛,就跟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明显啊。”
  “而且在那之后,二之宫家马上就人去楼空啦。”
  这次又换成井上插口:
  “再来事情又变成二之宫和月村要休学一阵子。还有从那个时候开始,连当学生会长的北条学姐都不来学校了。这样一来我们的推测根本就宾果啦,所以我跟吉田才会想稍微采取一点动作嘛。”
  “…………虽然这两位说得很简单。”
  说话的又变回钧特。
  “为了收容峻护少爷而准备的地方,再怎么说也算隐密的居所,虽然昨天确实也被混混发现过,即使如此外行人要找到这里,也不是这么容易——”
  “没什么,这都是爱带来的成果啦,爱的成果。对于好友二之宫峻护的爱情,引导我们来到了这里。就这么回事对吧,井上?” .“对啊。我们最重友情、讲义气。只要好友一遇到危机,我们就会展现满满的友情之力跳出来帮忙……这就是各位熟悉的井上太一与吉田平介二人组。所以啦,要是你对我们的友情有那么一点点感恩,拜托介绍女孩子给我们认识吧。我和吉田各一个就好,有困难的话我们两个分一个也行。”
  “…………把爱跟友情挂在嘴上的人,做这种要求未免太庸俗了吧?”
  
     “无论如何,由于这两位也是峻护少爷的同窗,我才尽可能地为了满足他们的希望,而做出这些安排。”
  ——我的天啊,峻护心想。
  明明知道会有一堆麻烦和纠纷等在眼前,他们还特地把烫手的山芋拿到手上。
  虽然峻护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这两个损友,不过他们似乎比他想像得更爱凑热闹、更爱跟人找碴。
  “没什么啦,事情值得我们冒这个险。”吉田说:“毕竟有人愿意帮我们介绍可爱的女生嘛,反而要主动去冒这个险,才像男人吧?”
  “话说介绍女生已经变成我的必定行程了吗?”
  “不要这么小气嘛。”井上说:“两个好朋友在为你赌命耶,给这么一点奖励总可以吧?
  拜托你帮忙找个又可爱又温柔长得正又身材好,而且家世出色到可以让我少打拚大半辈子的女生啰。”
  “喂,你的标准怎么不知不觉就提高了!”
  远离了市中心的喧嚣,在开往郊外的电车上——、和峻护同行兼领路的,是吉田和井上两人。
  这次钧特没有陪在旁边。峻护受希尔黛及钧符保护的事实,照理来说已经传开了,一起行动的话会遇到阻碍——这是老管家的说词。还有一个理由是在这个国家,钧特身为西方人的模样太过醒目。
  (受不了,这两个家伙还是一样夸张……)
  一面随著电车摇晃,峻护交互看著两名损友。
  兴致高昂接下护卫工作的吉田与井上,正若无其事地夹在峻护的两边。说到他们的举止也好、态度也罢,都显得颇为熟练,自然得不像是外行人。这两个朋友有时候会让峻护大厌意外,这次似乎也算是一个例子。
  (话虽如此,老实说他们能来,真的帮了大忙。)
  虽然还不到藏树于林的程度,但多亏有同年的两个少年陪在旁边,峻护才能更自然地融入周围。如果峻护单独行动,恐怕比三个人一起行动更醒目,而且独处也会让紧张感异样地压迫到内心,很难说不会因与周遭格格不入而落人敌人布下的陷阱。还有吉田和井上几乎没被人盯上,这一点当然也是有利的才对。
  最重要的是,有吉田和井上在身边的“日常”一景,让峻护心里轻松很多。想紧紧跟上如怒涛般变化的状况,似乎比他自觉到的更容易累积压力——峻护正痛切地体会著这一点。
  “对了,你们不去学校行吗?”
  “嗯,把课翘掉不会有事的啦。”
  “会有事吧?翘课不好。” .“说什么蠢话,世上的事情有所谓优先顺序吧?边打瞌睡边听无聊的课,你觉得要排在第几?那有重要到非得对陷入困境的朋友见死不救吗?”
  “讲是这样讲,你这根本是翘课的藉口吧?”
  “二之宫,这种敏锐度你应该多发挥在和女生相关的事情上面啦。”
  三个人一面闲扯,一面随著电车摇晃,不一会便在某条老街的车站下车了。
  峻护是第一次在这里下站,也是第一次造访这座城镇。
  (…………应该…是第一次吧?)
  他停下脚步。
  然后环顾起四周。
  街上笼罩著煤灰与尘屑。
  街道至今仍沾染著陈旧的木头气味,没有钢筋和水泥。
  这股既视感,是因为他自己在电视或其他地方看过吗?
  但峻护确实有接触过这些的印象。
  宛如在仲冬微微威觉到春天萌芽的气息——有某种感觉令人十分怀念。
  “走啰,二之宫,这边啦。”
  “别发呆了啦。”
  被走在前面的朋友一催,峻护连忙追了上去。
  (…………果伏i 是我的错觉…吧?)
  每往前一步,峻护的既视感就变得更加强烈。
  狭窄的街道。
  排列著盆栽的家家户户。
  不时出现的倾斜屋顶。
  到处奔跑叫闹著的小孩。
  在井水中放凉的番茄与西瓜。
  视网膜每次捕捉到夏日阳光底下的种种情境,就有一阵细语声在峻护心里慢慢变大:要把这些当成想太多才出现的错觉,未免也太历历在目了。
  随微风摇曳的盥洗衣物。
  路上排放出废气的老爷车。
  在阴凉处缩成一团的三毛猫。
  边听收音机边下将棋的老人们。
  从厨房传出了味酣与酱油炖煮的香味。
  “——就是这里吧。”
  最后三个人在某个街区停下了脚步。
  盖在那里的建筑物,和宛如被时代抛下的这座城镇是如此相衬——一间颇有年纪的木造公寓,展露著它那经过风雨摧残的破旧模样。
  “那个管家伯伯委托我们的,就是把你带到这里来……好啦,二之宫,你心里有个着落了吗?”
  “我们完全不懂他有什么用意,如果是你,应该明白些什么吧?”
  “啊啊……不对,等我一下。”
  峻护揉了揉眉心,摇著头说:“虽然我觉得好像明白了什么,该说是大量的情报一口气跑进脑子里,变得有一点超载吗……?”
  “呼嗯……那么,总之先休息吧?大热天的走了这么一段路,再说你身体也还没有完全康复。井上,我去买个喝的过来,这里先交给你了。”
  “喔,包在我身上。走吧,我们去那边的阴影下坐一下。”
  听了井上的话,峻护就近找了片砖墙靠著。
  “没事吧,二之宫?”
  “啊啊抱歉,我想只要稍微休息就没事了。”
  道过谢后,峻护边擦汗边仰望起天空。
  在闪光灯般的明亮阳光照耀下,仿佛经过渲染的蓝天与白色积云,呈现著鲜明的对比。
  峻护深深做了一次、两次呼吸。
  然后闭上眼睛,重整自己差点混乱的心境。
  ——原本暧昧不清的东西,慢慢变得能够确定了。
  他从怀里拿出信封。
  那是美树彦写给他的那封信。
  如你所知,二之宫家的当家夫妇,换句话说,也就是你们的双亲,是个性相当不受拘束的人。特别是他们对放任主义的信奉程度,更可说是前所未见——你就不用说了,凉子当然也是在这种主义下培育么来的,就像你知道的一样。
  不过凉子对于双亲信奉的主义,好像抱著相当怀疑的态度。说不定单纯是到了反抗期的关系吧,总之被迫当上监护人以后,她似乎决定和和双亲不同的方式表教育你这个弟弟。
  接著像你所知道的,凉子就是那种个性——她选来教育你的方式,和狮子采用的教育方针一样。简单来说就是爱的鞭子,把自己小孩推下万丈深渊的那种爱。
  结果她找到了这座跟不上时代的城镇——也就是你小时候独自过活的城镇。
  你从小就彼推进了这条老街。这里有人情味,同时也有浓厚的人类气息,换句话说这里也是座保留著粗鄙风俗的杂乱城镇。要问到几乎在没有姐姐支助的情况下,没几岁大的少年适不适合一个人位在这里,应该不用多想也能做么出结论吧。
  这种教育方针堪称为斯巴达的极致。不知道要是教育都的大人物们知道了,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此外,凉手采用的方针算不算换汤不换药的放任主义?我希望你们姐弟可以找机会好好谈一下这个根本上的问题。对你们谈出的结论我也很感兴趣。
  总之,虽然我已经一再重复地提起,但只有这一顶事实是无庸置疑的:你小时候曾经一个人住在这度镇上。
  “呼嗯,原来如此。”
  “所以这里是二之宫的故乡啰。”
  吉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抱著罐装饮料跑回来的,井上则用手帮瘫倒的峻护扬著风,他们两个都在偷瞄峻护手上的信,还频频出声感叹。
  “喂,你们不要擅自偷看啦。”
  “有什么关系嘛,小气。我们陪你来又没收钱,有点特权也是可以的吧?”
  “身体感觉怎么样,二之宫?稍微好一点了吗?喏,喝个茶吧。”
  “啊啊,不好意嗯。谢啦。”
  道谢之后,峻护把冰凉的茶接到手上,一鼓作气地喝完。
  从旁边水沟传来的臭味,大概是老鼠或什么东西在腐烂时发出的味道。
  墙后正传来歇斯底里的婴儿哭声:以及在声势上丝毫不逊色、同样歇斯底里的母亲尖叫
  声。
  对面的破屋,则有老夫妇大白天就在吵架的声音。再过一会,似乎就不是光斗嘴便能够了事的了,开始有盘子或者玻璃杯一类被打破的响亮声音冒出。
  “…………不过这里还真寒酸耶。”
  井上一点一点地舔著可乐,一边也毫不客气地吐露感想。
  “哎,可是从某种角度来看,应该也很好住吧?虽然问题应该不少,但如果住在这里的人与人没有互相帮助的话,大概也没人住得下去。倒不如说要不是这种地方,根本不可能会让小鬼头自己一个人住吧?”
  尽管他说的一点都不客气,但实际上八成就是这么回事。用“老街”来形容是善意的,这里的实态类似贫民窟。
  话又说回来了,峻护开始嗯索。
  小时候的自己,真的住在这种地方吗?
  能办到这种绝活还真了不起。峻护心里虽然这样想,然而他确实可以听见,构成身体的一个个细胞都在发出如此的声音——它们记得这样的气味、这样的触感。
  “怎样,二之宫?差不多能动了吧?”吉田问。
  “嗯,可以了。没问题。”
  “那就到里面看看吧。”
  “里面?”
  “那问破公寓,里面好像是可以进去的喔。”
  一边用指头转著老旧的钥匙圈,吉田说道。
  “唔哇,真够惨的。”
  一打开咯叽作响的门,井上便毫不客气地叫了出来。
  “你看这灰尘有多厚,至少积了两公分左右吧?是要怎样才会积得这么夸张啊?”
  “哎,就是说啊。”吉田也表示同意:二瞬间我还以为是积雪咧,樱岛的火山灰也不会积成这样吧?”
  “说起来,那一带的木板墙都被蛀得坑坑疤疤了耶。那边的柱子还被白蚁啃得像吃剩的苹果一样……这种状况光是房子还能立得起来,就已经是奇迹了。”
  “这间公寓除了拿来当柴烧之外,已经没别的价值啦。就算点了火,里面根本空到只要五分钟就会烧光光嘛。”
  虽然两个损友讲得很过分,但除了不客气以外,他们的评价完全是正确的。
  这里是一座彻彻底底的废墟。
  除此之外,大概没有别的词能够形容这栋建筑物。
  尽管门有上锁,基本上还是有人在管理,但里面当然没有任何人的气息。可以想见这里在失去做为住所的价值以后,已经过了不少岁月。
  “呃,房间的号码是……勉强还看得出来。好,走这边。”
  井上一边为灰尘皱起脸,一边往前走,跟在他后面,一行人来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好像就是这里喔,二之宫住的房间。”
  井上挺出下巴,意嗯大概是要峻护进去。
  峻护把手伸向门。
  他发现手掌全是汗。即使心里以为自己是冷静的,紧张感似乎还是会从某个地方冒出来。
  峻护开了门。
  就在那个瞬间。
  “——!”
  门后有个小小的人影。
  那道人影朝著他胸口轻轻地扑了过来。
  意料外的事态。因为完全松懈下来的关系,峻护一时间没办法应对。
  就在不知所措间,那道人影直接冲向了毫无防备的峻护怀里——“怎么了,二之宫?”
  “…………咦?”
  吉田讶异问道的声音,让峻护猛然回了神。
  放眼望去,哪里都看不到理应已溜到峻护身边的人影。
  是幻影——吗?
  “没事吧,二之宫?”
  “你又觉得不舒服了吗?” .“啊啊没有……没什么,我不要紧。”
  一面对担心自己的朋友点头,峻护反覆嗯索刚才看到的“某人”的身影。
  刚才是因为事出突然他才会动摇,像这样冷静下来之后就很清楚。
  虽然峻护也怀疑过那是幽灵一类的东西,但并非如此。话虽这么说,那也不是具备实际形体的现实。
  那是他复苏的记忆——也许,形象是明确得太极端了。
  (我看见的……是个小孩吧?)
  小孩,而且应该还是个女孩。
  刚来到据说是自己十年前住的房间,少女的身影便从记忆中苏醒了。这样一来要猜那是谁,想得到的候补便不会太多。
  (会是哪一个?)
  峻护试著重现烙印在眼匠的那道身影。
  然而明明是刚刚才在那里目睹的,那小小的身影却蒙胧得无法聚集成像。目前也只好先放弃了。
  相对地,峻护因此有了把握。原本他在心中还半信半疑——小时候的自己是不是真的住在这里。如此一来就算不甘愿,他也得相信了。
  “好啦,二之宫你打算怎么办?”
  “要进去房间里吗?”
  “嗯,我会进去看看。”
  像是被吉田和井上的声音从后面推了一把,峻护走进房间。
  里头荒废的程度不输走廊。不知从哪钻进去的灰尘积得到处都是,呈现出平原初次积雪般的样貌。
  座垫、茶几、五斗柜一类的家具,都默默地被遗弃在这里。
  “简直像趁夜逃跑后的状况。:口田说道:“很有某一天人就突然全部跑不见的感觉耶。
  住的人消失之后似乎没被任何人碰过,就这么留到了现在。”
  峻护也有同感。经过漫长岁月,他觉得这个房间到现在还是留著当时生活的气息。恐怕这个房间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失去主人的吧。
  他想起美树彦的那封信。上面提过他们有尽可能让这里维持现状。那名青年都这么表示了,对这里的处置方式肯定就像他字面上说的。有意的话,美树彦也可以请人进来打扫或者整理,但他大概是刻意不这样做的吧。因为要彻彻底底地让这里“维持现状”。
  基本上就峻护所见,这栋公寓腐朽的状况似乎是超出了美树彦的预料。
  “像餐具之类,有不少都是小号的耶。”
  瞄了眼厨房的井上“呼嗯”地点头说:“从花样的喜好到款式,威觉都乱孩子气的。于好于坏来说显得老气的东西,反而没有多少。”
  “…………”
  峻护在沉默之中,蹲到了房间的正中央。
  盖著灰尘的茶几,即使盖著灰尘也看得出是老古董。
  座垫因为日晒的关系已经褪色,到处可见缝补的痕迹。
  而碗盘,没有一个是找不到缺角或裂痕的。
  当时的自己大概就是在这间破屋,过著连形容成“朴实”都会令人迟疑的穷酸生活吧?
  这也是凉子式斯巴达教育的一环吗——
  就在这时候……
  “嗯?这个是……”
  峻护注意到摆在榻杨米上面的一本书。
  他伸手拍去书上的灰尘。
  那是本装订得正式体面的厚书。要说只放了十年,用外文写的那本书看起来还更旧。
  书名是……峻护有点看不懂。那不是英文,恐怕是德文一类的语言……?
  “啊——”
  刹那间——
  那股感觉又来了,记忆的复苏。而且比刚才更强烈。
  二之宫?喂,你没事吧?”
  “又来啦……他今天真的常常发作耶。喂,二之宫你振作一点——”
  感到晕眩,峻护紧紧闭上了眼皮。
  眉心正冒出汗水。朋友们的声音在他听来,也遥远得像是在水中一样。
  尽管如此,峻护仍烕觉到自己确实掌握了“某种东西”。以往有好几次他想抓住却没办法如愿、漂浮在记忆底部的“某种东西”。
  他的意识开始飞快地回溯到过去……
  X X X
  ——那是初夏的某一天。
  “嗨,初次见面你好,峻护小弟。”
  姐姐带回来的男性这么说道,开朗地伸出了他大大的手。
  “找叫月村美树彦,请多指教。”
  ”初次见面你好。”峻护也开朗地对那名和蔼的青年回以笑容,伸出了右手说:“我是二之宫峻护,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呢。”
  而姐姐带回来的男性,还带了另一个人回来。
  “呃,站在那边的女生是……?”
  像躲在美树彦背后看著这边的,是个感觉与峻护年纪相仿的少女。第一次被带来这地方的她似乎有些困惑,正怯生生地交互看著破公寓和峻护。
  她穿著款式简单的白色洋装,拿著大大的手提箱。修得俐落的短发相当适合她。
  “来吧,真由。”美树彦把手放在那女生的肩膀上说:“别害羞,不好好跟人打招呼是不行的喔。”
  “好……好的……那个,初次见面你好!”
  那名少女连忙走到前面,尖尖的声音很明显是在紧张:“我叫月村真由,请多多指教!”
  点头行了礼以后,她又急著躲回美树彦背后。
  峻护对那名少女很有好感。她青涩的感觉让人觉得非常可爱,大大刺激了少年的保护欲。
  说自己叫真由的那名少女,正躲在美树彦背后不停地偷看峻护这边。那副模样,就像是对第一次碰到的男生在意得不得了,明明想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却又没勇气接近。峻护一对她露出阳光般的笑容,少女便慌得躲了起来。
  “嗯,看来我妹妹和你弟弟的第一次接触,进行得还不错呢。”
  美树彦满意似地点头问:
  “你不这样觉得吗,凉子?”
  “同感。”峻护的姐姐也心情颇好地点头说:“照这样看是不太需要担心了。哎,虽然我从一开始就不担心。”
  “毕竟是你自豪的弟弟嘛。”
  “还好啦——那么峻护。”
  “嗯,什么事,姐姐?”
  “这位月村真由呢……”姐姐绕到真由背后,温柔地把手放在她双肩上说:“从今天起会住在这问房间。”
  “她从今天开始要住在这间房间?”
  “是啊。”
  “和我一起?”
  “是啊。峻护,你要负责照顾她。办得到吧?”
  被姐姐这样问,峻护想了一下。不过那真的只是短短的一会儿。
  “嗯,我明白了。我会负责照顾她。”
  峻护笑著答应后,美树彦便略显担心地问:“听好了喔,峻护,拜托你照顾真由的我这样讲也很奇怪,可是要照顾一个人应该会很辛苦喔。没有啦,我们家的真由,当然是不管带到哪里都不会丢脸的孩子。我想她也不会给你添麻烦或扯你后腿。再说我也很信任让凉子赞不绝口的你,不过——”
  “是啊,没问题的。请交给我吧……话是这样说啦。”
  峻护伸手介绍了自己的住处,苦笑著说:“毕竟是这种破破烂烂的家,也没办法好好招待就是了。”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说真的,我对凉子所谓的教育方针满有兴趣的。”
  “教育方针?”
  “明明在经济上没有困难,你却会住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家”,那就是原因啊。”
  “等等,美树彦。凉子皱起眉头说:“这种事你不要在当事人面前说好不好?这种情报会造成依赖心,依赖就是成长的敌人耶。”
  “哎呀,失敬失敬。总之我听说峻护在这种环境下也过得很好,觉得相当佩服,所以才想让妹妹也试试看。虽然我妹妹就算不这样教育,也已经够能干了。”
  “你真的很宠你妹耶。”
  “我是不想被得了天生弟弟宠爱症的你这样讲,但现在就算了……好啦,那么我和妹妹就开始搬行李吧。话虽如此,这里毕竟是两坪多的公寓,几乎没有东西能够带过来。来,我们走吧,真由。”
  “好的,哥哥!”
  眼前的兄妹开始相亲相爱地准备移居,当峻护正想帮忙的时候——“峻护。”
  姐姐朝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姐姐?”
  “我有事要趁现在告诉你。”
  “你是说照顾那个女生的理由吗?”
  “对。”
  若是照姐姐所说,那对姓月村的兄妹,似乎在前阵子才刚因为事故失去了双亲。
  话虽如此,美树彦已经是能够独立的年纪了,要生活也有能力,因此眼前并没有经济上的问题。不过他们就只有兄妹两人,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亲感,此外还能预想到的是,身为家中支柱的美树彦在今后会变得极为忙碌。
  “哎,虽然真由也和你一样,有足够的能力独自生活,但是他们也有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嘛。要是留下后顾之忧,美树彦工作起来大概也不方便——所以啦,事情才会变这样。”
  “嗯,我懂了。”
  “乍看之下感觉不出来,可是真由不只失去了父母,还要跟哥哥分离两地,我想她心里应该满满地都是不安,这一点你要放在心上,记得好好照顾人家喔。”
  “嗯,我了解。”
  姐姐对峻护的回答点了点头,然后大大叹道:“唉,不过这样子美树彦和我的立场就一样了。那家伙自动变成了月村家的当家,我们家是爸爸妈妈都不太会回家,结果我就自然而然成了二之宫家的代表。看来我们两个以后的麻烦可多了……”
  “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事情?”
  “你能帮的,大概只有别让我担心而已吧。”
  “我明白了。姐姐你可以不用担心我,要加油喔。”
  “…………哎,就这样拜托你啰。”
  姐姐这么说完,微微地笑了。
  接著又露出了几秒钟犹豫的神色,她才使劲地摸起峻护的头。
  新同居人的搬家工程,真的在很短的时间内便结束了。
  等峻护目送着赶忙离去的两个大人以后,应该很窄的两坪多房间又让人觉得非常宽广。
  (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呢?)
  呼嗯,峻护开始嗯考。
  要怎么做才能和月村真由变得要好呢?
  (感觉她满内向的,接近她的时候态度要温和客气才可以吧?)
  峻护忽然涌上了笑意。他想起直到前阵子还跟自己一起住的那个女生。
  那个女生是个大小姐,原本一直关在家里又什么都不懂。不过她很用功、学事情也非常陕,是那么的自负而且充满魅力。
  (唉,和“她”比的话,这个女生应该很快就能跟我变熟吧?)
  对了,先煮一顿饭招待她应该不错。峻护认为一边吃著好吃的东西,要熟悉彼此也比较快,而且要安慰和家人分隔两地而难过的她,这样肯定有帮助。何况峻护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学到了几项本事,能够让便宜的食材发挥出价格以上的美味。
  “我问你喔。”
  唆护转过头,用兴奋的表情和声音问:“赶快来想想今天要吃什么吧?我想准备你爱吃的东西,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
  ”请不用费心。”
  真由这么说道。
  娇小的她端正地坐在?杨米上,一边还读著疑似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行李拿出来的书。
  “因为我还不饿。我算食量小的人,有吃早餐就够了。”
  “啊…………嗯,是喔?”
  峻护有点反应不过来。因为眼前的月村真由,和之前他看到的女生简直像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还有,就趁这个机会先告诉你好了。”
  少女一边翻书一边继续说道:
  “你不用特地帮我做饭,需要的时候我会自己准备自己要吃的东西。”
  “呃……嗯。”
  “其他像是洗澡、打扫、购物之类的所有家事,我会就我的评估来帮忙分担。另外对于身为屋主的你,我愿意尽我所能地不多添麻烦,也绝对不会扯你后腿,请你尽管放心吧。”
  “唔,嗯。那就这样吧。”
  “那么从今天起,我暂时会在这里叨扰,请你多指教。”
  “…请多指教。”
  少女像人偶般点头行了礼,所以峻护也僵硬地点了头,随后对方目光又落到了书本上。
  仔细一看,那并不是用日文写的书,也不是峻护略有涉猎的英文书籍。在记忆里头到处摸索以后,最后他做出的结论是那大概是德文,这也让峻护吃惊得更厉害了。
  “呃…………”
  “…………”
  尽管如此,峻护还是想找话题和对方继续聊下去。然而从真由的模样,可以看出她拒绝交流的意嗯。她简直像在说:“不要管我,你就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怎样?”
  真由表现得非常冷静又稳重。从声音、表情和眼神,都蕴藏著格外老成的知性。但即使说得含蓄些,她那种待人的态度也绝对没有多亲切,反而会让人觉得自命不凡。
  峻护仍威到不知所措,但手边也没有其他事可做,便兴冲冲地准备起饭菜了。
  虽然真由那样讲,但如果准备好两人份的饭她还是会吃吧?或者照她的态度来看,到最后只会浪费掉食材呢?峻护这样想著。
  这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二之宫峻护和月村真由。
  两个人都还是六岁时发生的事。
  X X X
  “喂,二之宫!”
  “你振作点,二之宫!”
  
    回神过来时,峻护正被人抓著肩膀猛晃。
  “啊……啊啊,是吉田和井上吗?”
  茫茫然地叫了两个朋友的名宇以后,他立刻又后悔地说:“没事,不好意嗯。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没什么,但我不要紧的。反正只是头稍微晕了一下而已。”
  “是吗?哎,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应该是没关系啦……”
  “不过你不要硬撑喔,觉得难过的话就先休息。”
  “啊啊,我会的。谢谢你们。”
  峻护一面向关心自己的两个朋友道谢,一面擦去从额头滴下的汗珠。怒涛般复苏的记忆全部涌进脑里,好像快超载了。
  将递来的饮料瓶一举暍完以后,峻护才总算歇了口气。大量的记忆前仆后继地浮现,而记忆又会诱发下一段记忆,光回想根本就无从整理。
  (说起来,姐姐和美树彦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呢。)
  峻护不得不这样认同。长久以来,他们都静静地没有去动自己遗忘在记忆彼端的东西。
  那两个人不得不害怕吧——十年前的过去要是见光了,会发生什么状况。
  如果峻护在更早以前看到这段记忆,肯定会有完全不同的未来等著他。而且那样的未来可以说根本预测不出是好是坏。正因为现在情况紧急,他们才会公开情报——不对,应该说他们是不得不公开的吧——而峻护多少也做好了觉悟和心理准备。基本上要是换成前阵子的自己,就算情报公开在眼前,峻护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相信。
  (…………首先,还是试著将想得起来的事情全部想起来吧。要验证或回味那些记忆,是之后的事情。)
  调整好呼吸,峻护闭起了眼睛。
  趁著追忆的路径接通、趁著自己还没有大意地放掉掌握住的记忆,他希望尽可能撷取到更多记忆和情报。
  如此这般地,峻护的意识再度飞越了十年的时光——
  X X X
  害羞内向的女生;以及充满知性、宛如隐居贤者的女生。
  虽然月村真由展现了让峻护感到困惑的两种极端性格,但他马上就明白,似乎后者才是真由实际的个性。因为真由自己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吓到你我感到很抱歉。”
  她如此说道:
  “但我认为与其用奇怪的方式隐瞒或欺骗你,尽早摊牌对彼此应该会比较有利。”
  “也就是说,你那种害羞或内向的个性,是自己刻意装出来的啰?”
  “就是这么一回事。”
  新同居人在承认时没有停下翻书的手。
  “话少、不喜欢理人又没表情,这就是我没有掩饰时的个性。这样子说不定会让你觉得无聊,也说不定会让你觉得火大,但还是请你多多包涵。”
  “呃,意嗯就是说——”
  峻护一边挑词一边问:
  “你在哥哥面前,一直都是害羞内向的个性吗?”
  “没错。因为对我哥哥来说,似乎那样子才是“可爱的妹妹”。我在哥哥面前,会尽可能在表面上层现出他喜欢的样子。”
  真由一面用著峻护特地回避掉的某些字眼,一面把话说得毫不保留。
  “像你这种习惯……”峻护依然选著词发问:“该怎么说呢,要说是变脸吗?你哥哥知不知道啊?”
  “他恐怕是知道的。虽然我和哥哥在一起时都是另一种个性,但其他时候都是现在这种个性。”
  “这样啊,已经穿帮了吗?”
  “我也没有要隐瞒的意嗯。”真由始终语气淡然地说:“我只是想尽量让哥哥高兴,而且那也不需要是永久的。只要我在哥哥眼前,能一直保持理想中的我就可以了。”
  “这样说或许也没错……话说回来,你真的什么事都敢直说耶。”
  “对不起,这是我个性上的问题。我有自觉到这样容易让对方不高兴,可以的话,我会建议你不要太常跟我讲话……不过以后我们就要一起住了,好像也没办法。对不起。”
  这番话听起来依旧毫不掩饰,但峻护没有多说什么。
  “我是不希望被误解。”
  这时,真由从书本前抬起头说。她沉静的目光,就像秋天时没有起风的湖面。
  “我很喜欢我哥哥,就像我哥哥喜欢我那么喜欢。”
  “嗯——这样啊,我想也是。”
  平常听到这种台词,峻护会有点难以相信。但既然真由是这样说的,看来那就是她真正的心意吧。峻护已经渐渐能了解她的个性了。
  “我哥哥非常担心我。”
  再度把目光放在书本上的真由说:
  “我在这个年纪失去了父母,而我哥哥又忙得没办法好好照顾我。我哥哥常常在外面,没什么空回家,又跟我一直有疏远的感觉……我想他对这一点也有感觉到责任吧,但我已经从父母死掉的事情中充分振作起来了,所以我希望哥哥可以不用太在意我,过著更悠闲一点的人生……”
  说到这里,真由忽然闭了嘴,经过一会才又小声地开口:“对不起,看来我讲话讲太久了。我会安静的。”
  “咦?不会啊。”峻护笑著说:“我反而想听你讲更多呢,再说嘛,再说嘛。”
  然而,这之后不管峻护催促了几遍,真由都没有再抬起头。她似乎后悔自己讲得太多,峻护也只好让步了。
  隔天以后,峻护规定给自己的工作,就是要努力多知道一点关于新同居人的事。也因为姐姐和美树彦都有拜托他照顾真由,而他也挺起胸膛接下了,因此他非得排除万难去执行才可以。为了这个目的,总之他要先多了解真由的事情。
  可是这却是一项挺大的工程。
  首先,真由本人的态度并不合作。她只有在第一天多少提到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就算在日常会话中肯应声(虽然她老是一边看书一边答话),换成更深入的话题就不肯开口了;相反地,真由也不会问峻护这方面的问题。峻护一个人住在这个形同贫民窟的城镇,而且住的还是其中堪称最下等的破公寓。正常来讲,会对他的身世产生好奇心也是自然的,但真由却完全没过问这方面的事。
  另一个原因是,峻护看不透这个名叫月村真由的少女。照理说只要住在同一个房间,就能大致看出对方的为人,可是这套理论在真由身上却不能通用。总而言之,就是因为话少、没表情、不喜欢理人三项要素都备齐的关系,峻护实在看不出月村真由是个具备什么样人格的人。
  (哎,这还真是伤脑筋。)
  也由于峻护总是笑嘻嘻的,旁人并不容易看出他的心情,不过其实他当时是挺困扰的。
  那就像和一只驯服不了的猫一起生活一样。
  即使如此,只要他们能共有时间与空间,可以理解的事还是会一点一滴冒出来。
  首先,真由非常喜欢书。一有空她就会拿起书来啃。做饭的时候、打扫的时候、甚至连到澡堂的时候她都会带书。从日出到日落,看书看得连吃饭都忘记,对真由来说更是家常便饭。最夸张的是她连睡觉时都会拿书当枕头(正确来说,是因为她在被窝里看书看到一半就失去了意识,书本才会自动变成枕头)。
  此外也因为真由那引以为豪的阅读量,她的知识丰富度可以说是超乎常理。而且她有的不只是知识,还很擅长于应用,又具备将知识升华成知性的气度。虽然峻护在这时侯也常常被周围的人当成神童,但真由显然凌驾于他。真由有时会默背哲学书籍,有时则会自在地列出或解开高难度的方程式,每次都让峻护频频佩服。况且她当时还只有六岁(基本上在年龄这方面峻护的条件也一样就是了)。
  真由也常做家事,就像她和峻护说好的一样。
  煮饭、洗衣、打扫,每一项她都做得远远超出标准,在这方面算是专家的峻护也有不少地方要向她请教。另外有一点也和真由说好的一样,峻护看得出她尽可能地在注意不要给他添麻烦,何况她根本就没有碍手碍脚过。
  真由身为同居人的生活能力,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只不过讲到适不适合当同居人,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她就不能和我相处得更融洽一点吗?明明那样一定会更愉快的。)
  对峻护来说,让人感到遗憾的就是这部分。总之真由就是喜欢独处、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度过时间,不太喜欢被别人千涉。明明他们是两个人住在一个狭窄的房间,峻护却常常威受到寂寞的心情。而且那种感觉会比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更让他泄气。
  另外还有一点。
  尽管真由确实没有添麻烦,但提到她是不是都不会让峻护担心,就绝对不是那回事了。
  “我问你喔,真由。”
  某一天峻护在犹豫过一会之后,决定把话说出来。
  “虽然你每天在家都一直读书……不过,你不去上学吗?”
  没错。
  她从搬家过来后,几乎都没去学校。
    “不去。”
  这时候,立刻回答的真由也还是将目光落在书本上。
  “我不认为有去的必要。因为我判断比起上学,还有更具意义的时间利用方式。”
  “也对啦。你头脑那么好,上课大概也学不到东西就是了。”
  峻护跪著贴近到真由身边,一边大力向她劝说:“可是去学校的目的不是只有上课,我想这应该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比如在学校交朋友也是很重要的,不是吗?还有和朋友玩之类的也是啊。”
  “我没什么兴趣。”
  “朋友和书差不多重要吧?”
  “读书对我来说是一种消遗,这确实有娱乐的功能,而且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然而面对答得一脸轻松的真由,峻护也不死心,继续说道:“再说你几乎都没出门吧?顶多只有去澡堂或图书馆而已。这样也对健康不好喔,不只培养不出体能,身体也不会发育。去学校交到朋友的话就会玩到很多种游戏,我觉得那也是很重要的。”
  “幸好我已经有足够的体能了,而且也该感谢父母把我生得非常健康。就我记忆所及,我还没有得过所谓的感冒。”
  “嗯——也许是这样没错啦。”
  “虽然我很感谢你担心我。”
  真由从书本前拾起头说:
  “然而世上也有一个词叫'帮倒忙'。毕竟我是房客,对你的忠告会一边感谢,一边诚心诚意地接受。但你再继续勉强我的话,可能就千涉得太多了。”
  “嗯——是这样吗?”
  要反驳也不是没办法,不过峻护乖乖收口了。就算现在坚持辩赢对方,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总之,异于她文静的外表和说话方式,这个名叫月村真由的少女表现得相当顽固。考虑到那优异的知性,照理说她应该也具备嗯考的柔软度,但这次却久久不肯让想法转个弯。更棘手的是她的嗯路有一定的道理,而且有必要雄辩的话也绝对不会词穷,这些因素都让峻护很难应付。
  该怎么办呢?就在峻护一直烦恼著这个问题时,某天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嗨,是峻护吗?”
  打电话的是美树彦。
  “可以帮忙叫一下我妹妹吗?”
  “好的,我知道了。喂,真由有电话找——唔哇!”
  连叫都不用叫,真由已经像背后灵一样地跟到了峻护旁边。
  或许她已经察觉到那是哥哥打来的电话,便在极近距离内一脸巴望地默默望著峻护。
   “把电话给我。”
  如此说道的真由伸出手,峻护悄悄地把话筒给了她。
  瞬时间,真由的声音和表情都为之一变。
  “是的,电话换我接了……嗯,我过得很好。嗯,当然了……嗯,嗯。峻护他也对我很好,一点都不用担心喔。嗯,对啊,嗯嗯——”
  只把这一幕抽出来看的话,月村真由这个女生就是和问题儿童处于两极的人。感觉像容易害羞的大家闺秀,尽管内敛却也带著华丽的气质,看了总让人想保护她。
  在峻护看来:心情就像被精怪骗了一样。
  等话讲完后,说道“还给你”的真由把话筒交给了峻护,姿势端正地坐到了茶几前面,立刻又继续读起书来。
  “和真由的同居生活过得怎样?”
  话筒那端传来夹杂苦笑的声音。
  “我想恐怕有给你带来麻烦……对不起呐。”
  “不会,没有那种事。”
  虽然峻护马上这么回答,但美树彦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情。
  “哪里,你不用勉强。毕竟事情会变成这样,是我当初就心里有数的。”
  “……对不起,明明我说了大话答应要照顾她,却又做不好。”
  “不会不会,我没有立场让你赔罪啊。哎,目前你只要能尽量告诉我正确的状况,就算帮上大忙了。应该也有什么建议是我能给你的才对。”
  受到催促,峻护尽可能详细地说明了现状。
  美树彦一边应声一边听著他讲,而后又像佩服似地发出叹息说:“嗯,重点整理得很好,而且这段正确的报告也没有偏于主观。不愧是能让凉子自豪的弟弟。”
  “啊哈哈,谢谢。”
  “顺带一提,峻护。其实真由啊,说起来是个跟你想的不太一样的女生喔。”
  “和我想的不一样……具体来说是哪里?”
  “嗯——这个嘛,该怎么说才好呢……?”
  美树彦间隔了一会才又开口:
  “例如说你好像有个倾向,把真由想成了某种文静乖巧又不常讲话的文学少女。”
  “对耶,我是这样觉得啦。”
  “可是呢,实际的情况根本不一样。不掩饰的时候,她是非常强悍又很有主见的。而且不只是脾气坏,还很性急又容易执著。连带地也有精神上的洁癖,要是遇到不合本身价值观的事情,有时候她也会露出相当偏激的反应呢。”
  “嗯……原来如此。”
  被这么一说,峻护的确能想到某些迹象。经过美树彦纠正,他反而觉得有不少事情都能理解了。
  “不过,真由比任何人都还明白本身的性格,也很清楚这样的性格会对周遭与自己带来什么影响。因此她才会强迫自己用扭曲自己本质的方式活下去——尽可能让心情保持平静,也不表露感情,并且减少说话的次数;同时又避免和其他人产生关联,只是面对书本。”
  “…………这实在不是六岁女生生活的方式耶。”
  “虽然一样的话也可以用来讲你就是了。”
  美树彦又轻松笑著说:
  “简单来说,她就是寡欲得吓人啦。坦白讲那并不是能在社会上吃得开的类型——”
  后头的话峻护就算不听也能明白。关于这部分,才是美树彦真正想拜托他协助的吧。
  “哎,再怎么说都是我们家的真由嘛。我想你最后一定能和她处得来,没问题的。”
  结果美树彦毫无保留地层露出疼妹妹的毛病,挂断了电话。
  (……哎,既然美树彦先生都这样说了。)
  老实说这就是峻护的心情。
  毕竟月村美树彦这男人能够和姐姐——二之宫凉子组成搭档,相处起来还不会出状况。
  峻护对他是可以寄予相当信赖的。美树彦都这样断言了,总不能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在这之后,峻护又变得更积极地尝试跟真由交流。
  去澡堂时,他总是会邀真由一起去。
  要用餐的话不管肚子多饿,他都会配合真由饿的时候才吃。
  虽然连一半也看不懂,峻护也会试著尽量去看真由读的书。
  不过,每种做法都没有带来多好的成果。
  约真由一起去澡堂,会让她警戒地说:“你好下流。”
  要是在用餐时跟真由讲话,她会抛来淡淡的一句:“这样会妨碍我咀嚼。”
  读了书以后若提到感想,她又会一脸扫兴地说:“听就知道你是随便翻过去的。”
  (……没问题,一定能处得来的……真的是这样吗?)
  某天晚上。
  试了各种策略却屡战屡败,束手无策的峻护连睡都睡不著,一直在碎碎念。
  (她不是容易相处的女生,而且和以前遇过的类型都不一样。嗯,虽然看第一印象的话,我以为绝对处得来的。)
  因为睡不太著的关系,峻护去了厕所。但他连在方便时都不自觉地在烦恼东烦恼西。
  (要拜托姐姐帮忙吗?)
  只要弟弟跑去哭诉,那个姐姐八成转眼间就会把问题解决掉。先不论她会用什么手段、结果又会成为谁的幸福。
  即使那对峻护来说,等于是放弃自己的责任。
  (嗯——可能的话,我还是想把这当成最终手段耶。)
  他也是个男生,是男生就会有该有的坚持与自尊。既然夸下海口答应了这份差事,峻护也想好好地尽到责任。靠自己的双手。
  (嗯——可是……)
  他一边洗手一边环顾四周。
  以一间像鬼屋的公寓来说,这里的厕所意外干净。明显看得出来有经过改装,外表焕然一新。
  不仅如此,从选用芳香剂或地垫的品味,也能隐隐感觉到少女的味道。
  (她跟“那个女生”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呢。)
  忽然想到别人的峻护偷偷笑了起来。
  改装这间厕所的是上一任同居人。
  那个女生前阵子还跟峻护住在一起,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她是个想法很容易了解、身上魅力也很容易让人明白的女生。她就像钻石、或蓝宝石、也像红宝石。而且那种光采并不是被照耀出来的,她彷佛能自己散发光辉——总之那是一个绚烂华丽的女生。
  和她一比,现在的同居人就像一只打不开盖子的珠宝盒。那里面一定摆著漂亮的宝石,周围的人也都是这么说的。可是那珠宝盒却牢牢上了锁,目前还只是一只普通的盒子。
  对峻护来说还仅是如此。
  (…………我尽可能不想用最终手段就是了。)
  他一边走回房间一边嗯考。
  要是事情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改善。要是他实在不能和月村真由处得来。
  就和姐姐讲看看吧。峻护心想。
  那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会是一个星期后、三天后、或者就在明天呢?
  …………当他抱著和愉快相差甚远的心情,正准备钻回被窝的时候。
  “——要走。”
  他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一开始,峻护以为是听错了。连耳朵灵光的他都会这么想,一般人应该根本不会注意到才对。
  声音的来源肯定就是这个房间,而包含峻护在内,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只有两个。
  他朝里头望去。
  在黑暗中,可以看到一床微微隆起的棉被。
  峻护也想过,那应该只是梦话。但对方是重要的照料对象,不能有任何万一。“真由?”
  这么唤道的他悄悄地偷看了被窝里头。
  “——不要走。”
  眼泪。
  最先映人峻护眼帘的,是濡湿了少女眼角的泪滴。
  “——不要走。”
  他又听见了。
  缩成一团的真由睡得像婴儿似地,嘴里还小小声、小小声地咕哝著什么。
  峻护觉得那是想把谁叫住的声音。但就算有他那样的听力,也没办法听得更详细了。
  然而,也没有必要听得更多。
  静静离开真由身边以后,峻护回到了自己的被窝。
  真由叫的是父母吗?他心想。
  或者那是在叫美树彦?他也这样想过。
  说不定,真由的梦话其实和那些完全没关系。
  (…………我还是不够成熟呢。)
  姐姐要是知道了这个状况,八成会从鼻子呼出气来笑他。
  真由的头脑实在好得不符年纪、又能言善道,而且做起活也完美得令人咂舌。所以峻护才会彻底看漏了这一点。
  不对。尽管他知道,却跟没放在心上是一样的。
  真由还只是个六岁的女生。
  她失去了父母,还跟哥哥分隔两地,现在正与陌生的男孩子住在陌生的房子里。
  当然事情也可以这样想:或许刚才终究是峻护听错了,真由会流眼泪也可能是出于完全不一样的理由。要是不留情地想得更透的话——那也有可能是演技,说不定眼药水就握在她但即使事情真的是那样,也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二之宫峻护并没有这么无能。理解到自己处在什么状况之后,他不可能不振作。
  因为他不是看了女生的眼泪却还提不起干劲的男人。
  ——隔天早晨,真由脸上没有泪痕,端正地坐在茶几前看书的模样也跟平常完全一样。
  话少又不爱理人又没表情。
  不过就算她的态度一如往常,峻护却不是如此。
  现在的他,并不是以前那个急著想和真由相处融洽、互相理解的他。
  一边准备著早餐,颇能保持自己步调的他心想:想立刻解决问题是不可能的。所以不用急,就慢慢来吧。
  首先要配合真由的步调,同时也要维持自己的步调。
  
     因为峻护觉得这样一来,他们迟早会相处得顺利的。
  转换方针的效果没多久就出现了。
  在对话和交流都不多,但是却绝对不会让人不快或者难受的奇妙同居生活持续一段时间后,某一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那一天,峻护捧著盥洗用具去了附近的澡堂。
  真由并没有和他一起。刚开始同居的时候,峻护会主动邀真由一起去,不过他这阵子显然已经没有这样做了。因为他发现真由好像不太喜欢和他一起去澡堂。
  “这么说来,真由的盥洗用具没有留在家里耶。)
  在更衣间脱衣服的时候,峻护总算察觉了这一点。
  此时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良性意义上的不相往来。两个人不会去关心彼此在哪里做什么的情况变多了。关于洗澡这方面当然也包括在内。
  (说不定她现在就在里面?也可能我们一去一回刚好错过了吧。)
  尽管峻护心里想著这些,但不管真由是正在女生澡堂洗澡,或者已经先回去公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手脚迅速地洗完身体和头以后,峻护扑通跳进澡池,数完十秒便匆匆准备起来了。
  正好就在这时候。
  女生澡堂那里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峻护跨过澡池边的腿也跟著停下。
  “——问海上——潮起潮落——”
  峻护听过这声音。但隔著一道墙壁,又有水声碍事,他听得不是很清楚。
  于是他靠向女生澡堂,试著竖起耳朵更认真地听。
  “——阮是要离去的鸟——丘伊呀沙恩呀沙喏。”
  仔细一听,那并不是单纯发声而已,感觉好像还带著独特的曲调。大概是某种歌曲吧。
  当峻护听著听著,对方也许是起了兴致,原本小小的音量正一阵一阵地变大。
  “呀咧苏兰苏兰苏兰,嗨嗨。堂堂五尺躯,破浪出海才是男儿气魄——”
  (没记错的话…………这是北海道的苏兰节民谣吧?)
  愣住的峻护妪了几次耳朵,试著要确认听觉。
  然而不管重听几次,那果然就是知名民谣的旋律。
  “洋上的海鸥若有话说,就与它互倾心声吧。丘伊沙,恩呀沙诺,斗扣伊休!”
  这座城镇的一切都让人感到消沉,在破澡堂唱起这种歌,或许是再合适不过的。但即使如此,挑上的曲目未免也太有味道了。
  而且曲调听起来十分有个性……哎,坦白说的话就是严重音痴。相对地,那样的歌声听得出献唱者心情似乎挺好,峻护眼里仿佛浮现了对方握著拳头缓缓高歌的模样。
  峻护听了一会那阵歌声,但是没过多久他便离开了澡池。跟大部分男生一样,他洗澡的速度也很快。
  回到公寓后峻护做起了家事,真由则是在经过满长一段时间后才回来。
  收拾完盥洗用具,头发没乾的她坐到茶几前开始看书。
  峻护朝那张认真的冷漠脸孔开了口:
  “我问你喔。”
  “怎么样?”
  “原来你喜欢唱苏兰节啊?”
  下个瞬间,真由变脸的程度出乎意料,看了最惊讶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峻护自己。
  首先真由猛然一个回头,转向了峻护这边。
  跟著她又把眼睛睁得圆圆的,同时嘴角不停地抽搐,支支吾吾地发出不成句子的声音,而脸色更像是交通号志似地一下红一下缘——然后在看到峻护的头以后,真由沉默下来。
  看出同居人的头发同样没乾,就像乌鸦的羽毛那般,真由应该也明白了一切。
  她立刻摆回原本不爱理人的扑克脸,转过身背对了峻护。
  随后便一句话也没说。
  “…………所以说,你喜欢苏兰节吗?”
  “我不想理你。”
  “哎,毕竟你唱得那么开心,我想也不可能讨厌啦。”
  “…………你好卑鄙。”
  “卑鄙?你讲得好过分。我明明只是刚好在澡堂而已,再说我问你这个又没有恶意。”
  峻护说的有一半是谎话。
  “所以说,你喜欢吗?”
  “…………”
  “告诉我嘛。”
  “我拒绝回答。”
  “说嘛。”
  “我拒绝。”
  对方顽固过头的态度让峻护不耐烦了。
  他偷偷靠近真由背后,想偷看她的脸。
  可是他的对手动作颇为敏捷。察觉到敌人接近,真由一转身又背对了峻护。
  但峻护也不会这么容易放弃。他又绕过去想偷看真由,然而真由也不简单,马上便警觉到危机转了头。
  这样的攻防持续了一阵子,最后峻护也不得不放弃。因为这位冷漠的同居人的体能是凌驾在自己之上的。
  再说,其实他也不需要刻意找出答案。毕竟留短发的真由时时都露出耳朵和脖根,红得像苹果一样的肌肤,不管怎么闪都掩饰不了她的情绪。
  尽管还不到彻底获胜的程度,峻护已经对不错的战果感到满意了,当他意气风发地打算
  回头做家事的时候——
  他发现了。
  一直以来,真由之所以不喜欢跟他一起去澡堂的理由。
  其中一项原因当然是不想被听见走调的歌声。而且她挑的歌似乎也沧桑得与年纪不符,
   
    肯定就更不想被峻护听见了。一边哼歌,一边享受入浴,恐怕正是真由私底下的兴趣。
  还有另一个大概的原因,是他们洗澡的时间有差距。
  之前峻护并没有留意,但他算是洗澡很快的人,而真由看来是一洗就会洗很久的类型。
  要是他们一起到澡堂,其中一边就必须顾忌到对方。
  既然如此,只要说一声的话,要配合洗澡的时间长度也可以啊——虽然峻护心里这样想,不过这应该也包含在真由“不多添麻烦”的考量里面吧。
  所以不一起去澡堂,八成是真由个人的一种体贴表现。
  (…………这个女生真的有——够难懂!)
  峻护很想把话喊出来。
  有这种心思的话,简单跟他表示一句不就好了?如此一来,峻护也就不需要多去在意东在意西的。话少也就罢了,连必要的话都不肯讲,可是会让人大伤脑筋的。
  哎,虽然讲出来她好像也不会改——这么想著,峻护便没有作声。
  因为峻护明白了一点:尽管有点不太好理解,但真由似乎是遵循著自己的理念、信条、美学在生活。而且她在这方面应该对自己相当严格。
  即使说得客套些,那也不能算是明智的做法,不时还会让峻护感到傻眼或困扰。但他绝不讨厌真由的这种特质。
  峻护觉得,这件事大概变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契机。
  尽管不太合拍的同居生活持续了一阵,他开始变得能够注意到,许多之前没从真由身上发现过的新的一面了。
  首先,月村真由是非常笨手笨脚的。
  关于这点光是能掩饰住一定的期间,对她来说或许就是一项奇迹——真由笨拙的程度,让峻护在事后如此深深体会到。因为她就是这么拙。
  她走路的时候会跌倒,坐著也会跌倒,准备站起身的时候还是会跌倒。
  而且是在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地方,简简单单就跌倒。
  每次跌倒真由就会讲出“刚才的是负面范例”、“刚才是在表演”之类意义不明的藉口,然而重复好几次之后,她也逐渐跟峻护摊牌了,一出糗就会说出“我跌倒了,怎样?”之类的话,冷冷地对峻护使白眼。那完全是恼羞成怒。 .话虽如此,要说这样算笨手笨脚或迷糊也许并不是很对。因为真由常跌倒的毛病,明显是导因于她看书时眼睛不会从书本上离开片刻的缘故。
  不会离开片刻,这并非夸大的形容。峻护曾经仔仔细细观察过一次,真由在看书的时候——包含一边做饭、或者一边打扫的情况——真的连零点一秒都不会栘开目光。
  所以,结果就是像惯例般地一再跌倒。
  而令人傻眼的是,就连在跌倒的过程中真由也没有从书本上栘开目光。朝地板进行自由落体运动的途中,她还是默默地把文字往下读。像这样跌在地板上之后,她才会注意到自己跌倒的事情,喃喃说出:“…………好痛。”
  总之真由只要一开始专注,就不能等闲视之。当开关按下去以后,她会轻易地把食衣住行方面的问题忘个精光,有时候八成连呼吸都会忘掉,实在是个做事极端的少女。
  除此之外,峻护也慢慢了解真由话少又不爱理人又没表情的理由了。
  如果按照美树彦的说法,那是为了压抑“太过丰富的威情”,可是在峻护看来那并不太对(就算美树彦的论点有他的道理在)。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名叫月村真由的少女爱面子爱得不得了。
  就算赌上一口气,她也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弱点或不光采的部分。
  就像峻护所看穿的,同时恐怕也像真由本身自觉到的,其实她是个到处有缺陷的少女,毛病远比初看到的印象还要多。
  虽然真由也有让人注目的长处,可是弱点却比那多了更多,短处也不少,全身上下尽是缺点。常跌倒可以算在内,会在澡堂唱起荒腔定板的民谣自然也是。
  怎么样才不会被人发现这些扣分的部分?那就是从头到尾都不要露馅。
  那么为了不露馅又该怎么做?最单纯而确实的办法是统统掩饰掉。
  而最确实的掩饰方式便是少讲话、少露表情、少理人——换句话说,就是完全截断别人从自己身上可以得到的情报。
  藉著这个办法,月村真由冠上了不易亲近的印象,相对地却能继续当一个神秘的存在。
  比起老是跌倒或音痴的毛病穿帮,应该可以说这样的形象还比较好。
  这是峻护的推测,不过大概也八九不离十才对。
  而一旦冒出这样的看法,他心里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心里轻松以后,看待事情的观点就会带著善意、变得乐观。
  (毕竟她会常常跌倒,或者不小心被我发现哼歌很难听,都是因为她自己松懈了,破绽才会跟著变多。意嗯就是说,她已经习惯和我相处了。既然如此,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呢,嗯。)
  放下给自己的压力以后,峻护才变得能发现他以往没注意到的细节,说不定这样解释才是对的。
  注意到这些的话,真由反而是很容易了解的女生。倒不如说,峻护觉得她根本从一开始就是开诚布公的。只是他自己被表面的假象迷惑,没发现而已。
  对此峻护暗自感到高兴。
  而事情是一旦往好的方向开始运作,就会连锁出现正面作用的。
  “你要不要去学校?”
  某一天,峻护再度搬出了这个话题。他对同居人不重视义务教育这一点介意了很久。
  “不要。”
  不出所料,真由立刻做出回答。
  开口之余,那天她一边看的学术书籍又比平时厚上许多:“因为我觉得没必要。”
  “这样啊,真是可惜。”
  换成平常的峻护,这时候通常会用“你讲这种话会让你哥哥难过喔”、或者“能受教育要懂得感恩啊”之类的论点来说服真由。
  可是,这一天他马上就作罢了。
  “…………你放弃得意外干脆呢。”
  顺著峻护的计划,真由狐疑地抬了头、讶异地望向他。
  “会吗?也没有吧?”
  “感觉很可疑。”
  “是你想太多啦。”
  “…………是那样的话就好了。”
  “嗯,真的啦真的啦。只不过,我在想学校有图书馆……哎呀,说溜嘴了。糟糕糟糕。”
  峻护连忙捂住嘴,转身准备要走。
  “你等一下。”
  真由上钩了。
  “你说图书馆怎么了?”
  “没有啊,没什么啦。忘掉吧。”
  “我忘不掉,请你说清楚。”
  仍然捂著嘴的峻护摇摇头。
  与他同居的少女蹙起了形状漂亮的眉毛说道:
  “这样好卑鄙。你很清楚我喜欢书,才故意把话说到一半的吧?这种策略太狡猾了,拜托你有点羞耻心吧。”
  “不不不,真的没有什么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峻护一脸笑眯眯地巧言回避。从他故意吊胃口似地隐瞒事实,实际上却又一句谎话都没说的部分来看,这次他也满坏心眼的。
  “…………是吗?我懂了。”
  以真由的性格而言,之后她算是死缠烂打了一阵,但还是没办法让峻护泄露口风。真由尽全力给了峻护一个冷眼后,又回头开始看书。
  峻护在心中一面向真由道歉,一面心想:总之真由是个脾气很拗的少女,所以就算用普通的方式讲,她也不会听。从峻护的立场便只好特地为她想一条计策。
  结果那天真由一整天心情都不好,连句话都不肯说。
  隔日早晨,即使峻护准备要出门上学了,真由也还是静静地端正坐著看书。
  一时间,峻护也认为这次似乎是失败了。
  然而,到学校定进教室的他却瞪圆了眼睛。
  因为真由正一脸若无其事地坐在教室的位子上看书。
  注意到峻护后,她露出的表情像是在说:“…………怎样?”跟著又立刻回头看书。
  峻护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真由居然会装出对学校根本没兴趣的态度,同时还比他抢先到学校。
  话说回来她也太不坦率了吧!干嘛像这样跟别人乱赌气,明明只要趁这个机会一起出门上学就好了啊。
  尽管觉得傻眼,从某个角度来看,峻护也是感到佩服的。无论如何,真由都已经中了他的计。为了让作战计划照安排进行,他秘密下达了信号。
  “钦,你是叫真由吗?”
  教室里的新面孔——真由确实只有在刚转学的时候,有来学校跟同学打招呼——被几个女生围住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去图书馆看看?那里最近才刚变成新的喔!”
  真由的脸色变了。
  没表情的部分仍保持原样,就只有眼神像饥饿的狼那般闪闪发亮著。
  “图书馆是变成怎样了?”
  “变新了啊。”
  “变新?”
  “嗯,感觉变得很棒喔。你有兴趣吗?”
  “有兴趣。我们现在马上去吧,方向是这边吗?”
  说完,率先走在前头的真由离开了教室。峻护也跟在她后面。
  “真由你喜欢书啊?”
  “喜欢。构成我身体的元素中,要说铅字和水分占的比例差不多也不夸张。这样的我在之前要借书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到公立图书馆,但那里还是有点远,而且有兴趣的书我大致都读完了。如果这间学校的图书馆可以利用,就是意外捡到宝了。我压抑不住期待的心情。”
  面对同学的疑问,真由连没被问到的事情都一起回答了。或许她真的藏不住兴奋吧。
  “真由你看,这里就是图书馆喔。”
  “嗯,谢谢你带我来。”
  脸色略为红润的真由开了门。
  看到房间里头的模样,她的表情阵阵舒缓开来。
  “这里……非常棒呢。”
  她走进去,将整个房间看了一圈说:“虽然规模是不大,不过里面又干净又整齐,待起来感觉很舒服。以宝箱来说我的欲求已经被充分满足了,剩下的就要看宝箱里的内容……”
  尽管真由用呓语般的口吻给了高评价,然而走到书架前面的她立刻皱起了眉头问:“这不是……漫画吗?”
  “嗯,对啊!”
  女生们闹哄哄地涌到真由身边,围著她开心地聊了起来。
  “听说好像是学校的方针改变了还什么的,这里就变得有好多好多漫画了。”
  “里面也有好玩的漫画,也有感觉有点难懂的漫画,还有看了可以用功的漫画喔。”
  “我觉得这本很好玩——”
  “咦,真的吗?我觉得这本比较棒。”
  “我的话是这本。”
  “啊,那本我也喜欢。”
  “喏喏喏,真由要不要也看这本?翻一下嘛。”
  “咦?呃,很抱歉,我不太看漫……”
  “什么!这样太可惜了啦!明明这么有趣的说。”
  “对啊对啊,很有趣喔。”
  “读看看嘛。”
  “来,这本也拿去。”
  “啊,还有这本还有这本。”
  被同年纪的女生们天真无邪地贴到身边,真由似乎很困惑。
  (呃,应该不会有事吧……)
  内心忐忑不安的峻护守候著。毕竟真由的脾气就是那么倔,被别人这样逼迫,说不定她心情一变差就会转头不理人。
  但他是白担心了。
  因为说不过别人的真由点头回答:“哎,既然你们这么推荐的话……”
  峻护松了一口气。这部分有一半是在赌博,不过看来是赌对了。他事先拜托了班上特别亲切又态度强硬的几个同学,这样的选择果然没错。如果围住真由的不是女生们,而是峻护这样的男生,真由露出的态度肯定不是困惑,而是一脸厌烦。另外她对峻护之外的人意外坦率这一点,也被峻护用直觉猜中了,“可是我——”
  眉毛竖成了八字形,真由看著接到手里的成堆漫画说:“并没有借书证。”
  “啊,那我借你。”
  “我也可以借你。”
  “我也是我也是。”
  借书证陆陆续续地递到了真由手里,跟著所有人又把她带到了借书办理区,结果真由便在半强迫的情况下借了一堆漫画。
  “很棒吧,真由?借到这么多漫画!”
  “呃……谢谢。”
  “那之后就拜托你啰,真由。”
  “借的书之后要还喔。因为那是用我们的借书证借的!”
  听到这一句,真由露出了“啊……”的表情。
  既然借了就得还。
  想要还书,就必须来学校。
  “成功了耶!”、“嗯,成功了成功了。”
  女生们一边闹哄哄地开朗笑著,一边走回教室。
  离开时,她们朝峻护挥了手。
  挥著手回应的峻护心想:嗯——女生在这种时候果然很可靠。
  “……怎么样?这里的图书馆。”
  他朝狠狠瞪来的真由笑著问道:
  “很厉害吧?明明是图书馆却有这么多漫画,很少有其他地方像这样的喔。”
  “你设了陷阱对吧?”
  “嗯。”
  峻护乾乾脆脆地承认了。虽然只是要把书还给学校的话,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但真由应该会自己来还吧。因为她的个性是正直认真又讲信用的。
  而只要来过一次,峻护认为之后她就会继续上学。虽然没有根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峻护就是能这样确信。
  “…………哎,就这样吧。”
  真由看著被人用了不值得称赞的秘招才借来的成堆漫画,叹气说道:“听到书就会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是我的坏毛病,不改掉不行。”
  她一边嘀嘀咕咕一边走出图书馆,手中还捧著山一样高的漫画。
  跟在她后头的峻护则发现:看来自己的直觉还满准的。于是他又开心地笑了出来。
  从那天之后,真由看的书变成了略嫌艰涩的书籍与薄薄的漫画双管齐下。她似乎意外地中意漫画的内容,也许之前她只是偏食不想啃漫画而已。
  基本上有真由那样的速读能力,一本漫画花个五分钟就能够熟读了,因此靠漫画要真正充实到她的知性似乎有困难。
  此外还有一点。
  从图书馆事件经过满长一段时间后,峻护忽然发现某件事:在真由负责做饭的日子,菜色出现了些微的偏差。
  具体来说就是会有炸猪排、或者西式炖肉、或者汉堡排之类——简单说,就是她一定会煮一道峻护喜欢的菜色。
  试著问了真由以后,她撇清说:“你想太多了。”但不管峻护歪头想了多少次,要归结成偶然还是有困难。
  等他更坚持地想找真由问清楚,却被念了一句:“要不然我都做你讨厌的菜,你也没意见吗?”峻护只好不甘不愿地放弃追究。不过事情是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想到这个问题,他恍然大悟。
  感觉就是从之前的图书馆事件为分界,菜色的种类才开始改变的。
  会是错觉吗?这么怀疑的峻护,凭记忆确认了好几次,但还是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虽然峻护做出了一项有力的假设,不过他打消了追究的主意。因为峻护看得到会有什么结果:就算去追究,到最后桌上肯定会不容拒绝地摆满不合自己胃口的菜。
  因此,同居人这种难懂得要命的表达感激的方式,就只能搁在峻护一个人的心里了。
  真由变得愿意上学了。虽然她只是肯到学校,又根本没认真听课、光是在看自己的书。
  如果不在乎这些的话,峻护的作战还算成功。
  幸亏班上有很多亲切的同学,真由也交到了朋友。倒不如说,她意外地受欢迎。毕竟她原本就是能力高得异常的女生,要在班上成为英雄,素质是足够的。尽管她在同年纪的人之间显得十分格格不入(和峻护一样),只要能将这个特质运用在正面的方向,要融入团体也是很容易的。
  不对,别说是融入团体,转眼间真由就被捧到了孩子王的地位。
  考虑到她不符年纪的种种特质,就某个层面而言这也是当然的事。一直以来峻护都靠著巧妙的应对进退,尽可能不让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但是真由和他不同,完完全全变成了孩子们拱抬下的牺牲品。
  虽然身为当事人的真由似乎很困扰,却也挺认真地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也许就她的能力来讲,那也算不上多辛苦的事吧?
  而且真由意外地重感情。只要受到朋友拜托,即使有些勉强,她大部分也都会答应——尽管真由脸上的表情几乎不变,态度也显得很冷淡。
  峻护慢慢能体会到,她是个热血分子。比如听到邻镇的小孩来打架、关系不和的学校有人想找碴,真由肯定都冲在最前头。
  她会赶到现场,然后眉头不动一下地教训起对手,真由那甩乱一头短发、横行无阻地活跃在其中的姿态,还挺有女武神的架势。尽管峻护对此也感到佩服,但他总是得在打得差不多的时候出面仲裁,避免事情闹得太过火。
  另外在这之后,峻护和真由的关系也渐渐能看出一点变化了。
  即使头脑好得吓人,行动模式却十分单纯——察觉到真由性格的真相后,峻护看待她的目光有了大幅的改变。
  真由的存在开始让他觉得非常亲切,同时相处起来也烕觉格外轻松。
  另一方面,真由似乎也体认到,自己的习性已经曝光了。也许是因为这样,之后她感觉像是认栽一样——换句话说,她对峻护的态度没有那么反弹了。
  两个人的关系急速地变得亲近。
  虽然说,基本上真由的三要素(话少、不爱理人、没表情)还是没变,峻护也依然贯彻着尽量不去干涉同居人的心态就是了——
  X X X
  “喂,二之宫。”
  “我说二之宫,你听得见吗?”
  两个朋友的呼唤,将峻护的意识猛然拖了回来。
  “啊啊……我没事。”
  自己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埋头在发掘记忆的作业当中呢?峻护心想。
  “嗯,我有听见。抱歉。”
  峻护甩了甩头,回想起直到方才还在脑海里播放的影像。
  那段记忆让人有点难以置信,他实在没办法马上做整理。
  (话说回来……那真的是月村吗?)
  少女的真实样貌,和峻护熟知的真由未免差得太多了。
  那到底是谁?就算那真的是从前的真由,那么她又是什么时候才转变成峻护熟悉的真由的呢?
  (另一个月村,是吗?)
  峻护想起了那天的事。
  真由离去的那个雾茫茫早晨。
  (她就是那时候的月村吗?)
  记忆中的少女已经取回了鲜明度。
  在朝雾中接触到的少女声音,还有表情。
  她说自己是“第一个”。
  她还低声说了“对不起”。那句谢罪太过小声,听起来是那么的细微。
  “不好意嗯,二之宫,打断你想事情。”
  “看来时间差不多到了喔。”
  “时间到了?”
  鹦鹉学话般地反问回去后,峻护才注意到:尽管贴在墙壁窥探窗外的井上和吉田脸上有笑容,却带著针一般尖锐的紧张感。
  “好像有客人呢,虽然不知道打哪来的。”
  “哎,可以确定的是,我跟吉田八成不是他们的目标。”
  听到这句话,峻护也迅速靠到了墙际。悄悄望出去,可以看见外头有几道可疑的人影。
  同一时间,问题人物们在沉默问配合好呼吸,开始朝公寓疾奔而来。
  “找上门来啦。”
  “大概是发现我们注意到他们了吧?”
  “你们两个都快逃。”说这话的是峻护::这里我会想办法。你们和这件事情并没有关
  系——一
  “你白痴啊,角色分配错了吧?”
  吉田轻轻戳了一下峻护的头。
  “该逃的是你,二之宫。这里我和井上会想办法,你先走。”
  “讲什么啊?”峻护也狠狠地低声斥责:“谁知道那些家伙是什么人、认真到什么程度?
  你们才应该快走。”
  “别搞错了,二之宫。”
  井上自信地笑道:
  “这又不是为了让你轻松。你一个人先逃的话,那群人的注意力就会放在你身上,到时我和吉田就可以趁机扁他们。比人数是我们输,不这样哪还有办法?”
  “不对,可是我——”
  “真的没有时间了。再拖下去我宁愿揍你一拳,再把你交给那些人。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危著想。”
  被讲成这样,峻护也只能闭嘴了。虽然他也觉得靠自己一个人,要对付多少罗喽都还有办法,然而大病初愈的他状况还不算万全,而且也没有手段能打量敌人是不是罗喽。
  “走吧。还有离开这里以后就不要看后面,一路往前冲。你也不是小鬼了,剩下的自己想办法。”
  “就算脑袋错乱也不要跑回来喔,诱饵被抓到的话就没意义了。”
  接连受到朋友们激励,峻护也下定决心点了头。这两个人在临阵时意外有本领的事实,在京都的教育旅行中也已经受到证明,现在只能赌下去了。
  下个瞬间,峻护像子弹般冲了出去。他们没打信号。就算不那样做,这两个朋友肯定也会懂。
  跳出窗外之后,峻护只朝后面回头了一瞬。
  自信笑著的吉田。
  竖起拇指的井上。
  峻护将只看了零点一秒的那幕景象烙进眼底,然后转向前。
  “…………好啦,我们可以派上用场到什么程度呢?”
  “哎,应该够了吧。目前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目送峻护跳出窗外以后,吉田和井上貌似满足地对彼此笑著。
  “话说从京都的教育旅行到现在,武打场面一直没停过耶。”
  “感觉撑不过去吗,吉田?”
  “开什么玩笑。”
  刺客们发现了峻护一直线遁逃的身影。他们连忙改变方向,想追到猎物后头。
  …这算老本行啦。才这点程度而已,小意思。”
  “哼,真敢讲。不过还是对你有期待啦,搭档。别给我出糗喔。”
  “你才别扯我后腿,井上。该帮二之宫的当然要帮,和'赞助者'那边也要抬个价才行——好啦。”
  刺客们的注意力,全放在当诱饵的峻护身上。
  守候著猎人们变成被猎一方的瞬间,两人采取了动作。
  “那我们上吧。”
  “走。”
  少年们同时拔腿奔出。
  靠著飞快的脚程,他们逼近到刺客跟前。那种速度八成连峻护看十也不能不惊讶。
  发现有新敌人露面,其中一名刺客大吃一惊,而吉田的拳头和井上的脚尖同时砸到了他
  脸上——
  ——其之三破局的变奏
  “——呼。”
  一回神,太阳正要西下。
  位于北条家一角的办公室里,潜入的暗色调比夕色更浓,告知了房间主人傍晚的到来。
  (…………还是该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看过时钟的丽华想起了自重的必要性。从关在这房里算起,已经过了多久?或者该问,到头来自已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工作的?丽华一时问想不起来。
  恐怕是忙了一整天,肯定没错。结果自己饭也没吃,只补充了最低限度的水分——她这样觉得。
  “好痛——!”
  为了休息,当丽华准备从黏著许久的桌子前离开的瞬间,剌痛感窜过了全身上下。由于丽华投入到废寝忘食才没注意到,她用了远比自己想像还要多的力气在活动身体。这种疼痛应该算是一种超载、劳动时毫无节制的代价。
  “你终于肯休息了吗,小姐?”
  一直在旁协助办公的保坂光流苦笑著说:
  “明明我和忍拜托你休息拜托过好几次,结果你都只是嘴巴上应声而已,根本没有在听我们讲话。”
  “…………这样啊,让你担心了。”
  丽华道出短短的慰勉。眼光完全没看她该感谢的人。
  “要先来杯茶吗?”看起来并不在意的保坂又问:“或者要用餐呢?简单的东西我马上能准备。”
  “…………不用,那些都之后再说吧,我现在没食欲。”
  “你又这样说了。昨天你也是这样说的喔。”
  “有什么办法嘛,因为我真的没食欲。”
  “就算没有食欲,都不吃的话会让我很伤脑筋的。这阵子你都没有正常吃东西,不好好摄取营养是不行的喔。”
  “有个万一的话,看要打点滴或什么都行嘛。除了吃饭,摄取营养的方式还很多——”
  “小姐。”
  丽华大大地叹了口气。
  她一边深深地坐到大尺寸的沙发上,一边回答:“知道了啦,之后我会乖乖吃饭。”
  “真的?”
  “要不然我写个誓约书吧?”
  露出困扰般的笑容后,保坂摊开了准备好的毛毯。
  就在他正要把那盖到主人身上时,丽华无力地嘟哝:“不用了。还不如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有些爱困。”
  “嗯——这有点难耶。”
  保坂“啊哈哈”地搔著脸颊说:“毕竟老爷有严格下令,我没办法离开小姐身边,对不起。”
  “你在的话,我不是没办法好好睡吗?是随从就多用点心嗯嘛。”
  “嗯——伤脑筋耶。”
  虽然这名少年的特色就是会一面抱怨伤脑筋,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不过这时候他是
  真的露出了为难的睑说:
  “我现在不能离开小姐身边。你应该也知道原因吧?如果是“现在”的小姐的话。”
  “…………”
  “小姐,请你谅解。”
  “你出去。”
  “小姐——”
  “听我说的就对了!”
  别过脸的主子恳求时,语气像在惨叫。保坂面对这样的状况似乎也不得不让步。
  “我明白了。”
  与丽华互为对比,他用了颇为冷静的语气开口:“过一阵子我会再过来看状况喔,请慢慢休息吧。”
  “…………”
  依旧别过脸的丽华没有答话。
  等过了一会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后,她终于放松了一部分。
  (…………太难看了,这样根本不像我…………)
  至少在刚才的对话中,保坂应该是没有任何过失的。尽管如此她却让感情牵著自己走,
  对保坂大呼小叫的……
  (可是保坂也有不对。为什么他能像那样摆出和平常没有差别的睑呢……?)
  他和长年以来奉为主子的丽华订下了婚约。听到这种天大的事情,为什么那男的还能够保持平静呢——那个既身为随从,又跟丽华是青梅竹马的少年。
  不对,还不只如此而已。包含北条家和二之宫家/月村家展开的斗争,面对种种艰难的问题,丽华混乱到了极点,保坂应该也是一样的。可是他却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只顾著默默地尽到自己的职责。
  彼此明明相处得很久,丽华却不太能理解最近的保坂。
  那男的是在想什么?
  即使丽华想问,也提不起那个勇气。她也做不出那种觉悟,她没自信能在听到任何回答后都照单全收。
  (大家现在在做什么呢…………?)
  丽华想起过去齐聚在二之宫家的人们。
  二之宫凉子、月村美树彦——月村真由、以及二之宫峻护。一所有人都被变动的大浪所吞没,全都不知去向。
  不仅如此,如今他们和丽华之间还多了一道无法消除的隔阂。那样的阻隔既厚又坚固,而且高耸入天,现在的丽华,对这一点理解到了几乎要窒息的程度。
  失去之后,才会发现日常的珍贵。
  已经无法回到那时候了。
  因为在所有人、所有事当中占居要因之一的就是她自己,北条丽华。
  在取回所有记忆——不对,在所有记忆都被打回票的现在,她能够明白。
  (…………没错,本小姐有事情非清算不可。)
  丽华在沙发上缓缓翻了身。
  浮现在她脑海里的,是十年前的记忆。
  窜改了那些记忆、或者对其视而不见的不是别人,就是丽华自己。
  被狠狠抛弃而变得满是尘埃的,真实记忆——
  X X X
  在脏乱城镇中度过离家出走的短暂生活后,丽华获得了许多重要的东西,进而脱胎换骨到几乎可以说是另一个人的地步。
  首先,她那嚣张又爱装老成的个性收敛起来了。懂得谦虚以后,丽华养成了为别人著想的心,也学会坦然承认错误的磊落。
  而且她变得更用功了。以前丽华最讨厌补习或学习才艺,屡屡出现翘课的行为,让家庭教师们大感头痛,然而她现在的心态却转了一百八十度。一到学习才艺的时间,她会比老师先到练习场地露面,专注地听从教导。别说是专注,丽华投入于学习的程度甚至到了贪心的地步,不时还会抛出让老师在回答时哽住的尖锐问题。
  认识丽华的人,都对她的转变感到惊讶。家庭教师们就不用提了,连大部分佣人也深有同威。乃至于保坂与忍,甚至是她父亲义宣也不例外——每个人都睁圆了眼睛。
  本来就有的优秀资质虽然被浪费了,不过只要能碰上契机,迟早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吧——这原本是众人对丽华的一致见解,但没有人预料到,她会忽然以这种形式脱胎换骨。
  简直就像蜕变。
  她的状况和从蛹变成蝴蝶之类的现象,是不同次元的事情。还不如说,原本好端端的蛹却开出了大朵的蔷薇,几乎可以看作是异次元的变化。
  丽华并没有理会周遭的惊讶,只埋首于砥砺自己的作业。
  她将睡眠时问减半,没过多久又再减去了一半,不顾一切地持续向前猛冲。
  因为她有了重视的事物。就为了这项重视的事物,她不惜牺牲所有其他的东西。
  原本未成大器的千金小姐,急速地成长——不对,是急速地进化了。那是种令人讶异的进化,而支持她进化的则是恐怖的集中力。
  不过,丽华也是人。
  而且她还只是个仅仅七岁的小孩。
  就算气焰再高,也会有忽然回神过来的时候。
  于是丽华回神注意到了一点。
  她注意到没被满足的某个部分。某种无法痊愈的饥渴。
  那是丽华的寂寞与渴望。她思念改变她的那名少年:心头亢奋得几乎要揪成一团。
  丽华想见他。
  可是现在还不行,不可以见他,丽华心想。她迟早要赶上对方,让那个男的说不出话、还要让自己成为够格站在他旁边的人——别离之际,丽华夸下了这样的海口。
  对她来说,那是比什么都重要的誓言。
  在可以抬头挺胸地说出自己已经履行了誓言之前,她不能再跟对方见面。
  而且丽华并没有自信。虽然那时候她在激动下把话说了出来,但自己真的能变成够资格和那名少年并驾齐驱的人吗?
  ——尽管丽华只顾在增进的道路上迈进,然而这样的不安总是尾随著她。
  某一天,这份不安终于爆发了。
  (走吧。到那座镇上,到那个男的身边。)
  丽华下了决心。与其再这样迟疑下去,直接动身出门还要好得太多。
  一旦打定主意,她的行动就很迅速。
  也因为发生过上次的离家出走事件,家里对丽华的监督变得相当严格。即使是在学才艺时也不会松懈。
  尽管如此,这种障碍对进化过的丽华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问题。想出一条计策腾出空白的时间后,她便一路启程至那座城镇了。
  (本小姐是去和那男的分胜负的。)
  一边这么说著藉口,丽华走在宛如旧世纪遗物的小镇上。
  现在的她,和没有一点能比得上那个少年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
  如果自己依然比不过那个男的,就非得找出比不过的理由加以改善才行,为此是有必要再跟他见一次面。这在战略上是当然的事情。她绝对不是为了私心的欲求才来到这里的——在马路前方,已经能看见目的地。
  那栋木造公寓破旧得不得了,彷佛只剩拿来当柴火的用处,却让丽华威觉十分怀念。
  她的心跳声变大了。
  她总觉得,有个念头没理由地让自己变得想掉头回家,必须使劲压抑那股冲动才行。
  丽华来到了门前。
  做完一次、两次的深呼吸,她下了决心:好不容易才跟那个男的重逢,自己不能是原来那个软弱的北条丽华。要挺起胸、收敛住表情,让那男的见识自己成长后的模样才行——丽华把手伸向门把,一口气打开门。
  “好久不见呢,青葱男!本小姐是亲自来跟你分胜负——”
  她的话只有讲到这里。
  桀骛不驯、自信、而且充满气势的笑容还黏在脸上,但丽华不得不整个人僵住了。
  “…………丽华?”
  突然发生的状况让峻护睁大了眼睛,发现入侵者的身分后,他的表情顿时开朗起来。
  “哇,是丽华耶!好久不见,你过得好不好?”
  “…………”
  “什么嘛——你要来的话先跟我讲一声就好啦。这样我就会去接你,还可以先准备好吃的菜招待啊。”
  “…………”
  “丽华?”
  “你这个——”
  丽华露出了母夜叉的脸。
  “劈——腿——男!”
  “哇啊啊啊啊!”
  丽华充满杀气的手刀,被峻护空手夺白刀地接住了。虽然她很气,但青葱男不愧是青葱男,明明她是抱著把脑袋劈成两半的主意挥下去的。
  “丽……丽华你怎么突然这样?”
  “还问我怎么样,你这薄情的臭男生!”
  朝着吓得叫出声音的背叛者,愤怒的少女破口大骂:
  
  “那女的是谁?”
  丽华锐利如剑地朝房间里扫了一眼。
  茶几前,有个看起来跟丽华年纪差不多的女生端正地坐著。面对眼前的骚动,她仍坐得规规距距,翻著厚厚书本的手完全没有停下。
  那个女生的脸长得满——不对,是非常整齐匀称。不过那副像是带著铁面具的扑克脸要另当别论就是了。
  而且感觉那个女生在这里住得很习惯。那种若无其事的表情,简直像在说:她待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
  冲起来的丽华只能理解到这些。而她必然会——虽然这种必然,仅限于她所理解的范围——做出一项推理。
  “背叛者的下场只有死!你觉悟吧!青葱男!”
  “不对啦,你大概误解了什么!先听我解释一下——”
  “少废话!”
  丽华在手刀上使了更多劲。
  她将体重加到手上面,一点一点地把峻护阻挡的力道压下去。
  眼泪盈出了丽华的眼角。她心想,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又为了谁才努力到现在?
  丽华的脑袋没办法正常运作。唯有沸腾的情绪奔流在身体各个角落,为每一个细胞点燃了火苗。
  “哇,哇哇哇!”
  抵挡不住的峻护栽了个跟头。
  两人扭打成一团。
  丽华不太记得自己做了什么。随后让她记在心里的光景,是自己在扭打途中滑了一跤、失去平衡倒向地上的模样。
  “啊——”
  闪不开了。
  由于她满脑子只顾著大闹,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
  那个女的,就待在她跌倒的方向。
  丽华以为她们会撞在一起。
  下个瞬间。
  面对大骚动还能满不在乎地啃书的那个女生,忽然消失了踪影。
  不只是对方消失而已,丽华的视野还不明所以地反转了一圈。
  她看见杨榻米,然后看见墙壁,再看见天花板,身体就这样违背了重力和惯性法则,感觉轻飘飘的。
  ——回神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规规炬炬地坐在地板上了。
  现在,丽华就坐在茶几前。
  “可以的话。”
  有声音传出。丽华费了几秒,才发觉这是自己第一次听到对方发出的声音。
  “请你们安静一点,因为打扰到我看书了。”
  缓缓坐下的那家伙说道。态度颇为冷静,彷佛什么事都没有那样。
  “…………”
  丽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那女的一边起身一边闪躲,避开了就要撞上的丽华,还一把揪住丽华的手、捧起她的身体,顺势用合气道的技巧卸去了力道,魔法般地让丽华在着地时毫发无伤——还要经过满长一段时间,丽华才会发觉这件事。
  泄了气以后,丽华瞠目结舌地望著那家伙。疑似意外当上丽华恩人的那个家伙看着书,像是对他们失去了所有兴趣,机械般地持续在翻书。
  看来这丫头的能耐,似乎远远超过自己——光凭直觉而没有倚靠理性的丽华,只有感觉到这一点。
  *
  …………因此,丽华彻底对月村真由留下了最差的第一印象。
  (这女的是怎样?不讲话又不理人又没有表情,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感觉好不舒服——只不过人长得好看一点、运动神经好像还不错,态度就这么嚣张!而且她居然和青葱男同居!哎哟,讨厌死了!本小姐现在很火大很不耐烦,一点都不痛快!)
  丽华姑且听峻护说明了状况,单单了解到他并没有劈腿,即使如此丽华肚子里的气还是消不下来。
  (基本上青葱男也太随便了!就算是受人所托,怎么可以和同年纪的女生住在一个屋檐下——而且都已经有本小姐在了,他居然还悠悠哉哉地让人牵著鼻子走!)
  丽华心想,看来有必要得好好跟他谈一次。
  尽管她气势汹汹地站著擦起手,眼睛也睁得吓人——“对不起喔,丽华,接下来有一项打工说什么都不能取消……要是知道你今天会来的话,我就可以先调整班表了……”
  被峻护这样哀求,丽华也没办法说什么。实际上没事先约好就找上门来的是她自己。
  “那你们两个好好相处喔,我会尽早回来的。”
  意思是:拜托你千万要克制。峻护一面叮咛一面匆匆出了门,然而他的话对现在的丽华来说都是马耳东风。
  “…………”
  丽华保持威吓的架势,眯眼瞪起了那个让她觉得嚣张又烦人的丫头。
  这阵子的丽华,已经开始培养出北条财团继承人的威严。即使是大人,挨到这样的目光也总要敬她三分,把主导权让给小小的女王——本来是这样的。
  “…………什么事?”
  她使出的眼神在月村真由面前却像白忙似地,感觉跟微风吹过一样不痛不痒。
  (唔!)
  丽华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忍下就要发作的脾气。虽然这也是因为峻护才刚拜托过,然而更重要的是,她觉得现在爆发的话就输了。
  丽华一句话也不说地坐正在榻杨米上,跟真由面对面。
  依然挑著柳眉的她,正在犹豫该怎么出招。可是……
  “其实我有听说过。”
  让她恼火的女生没停下翻书的手,咕哝了一句。
  “…………你听说过什么?”
  “我听过你的事,丽华。”
  “本小姐的事?”
  “因为峻护常在话题中提到你。”
  丽华的眉毛跳了一下。
  (居然叫他,峻护。……?连我都没有那样叫过,怎么会有人这么厚脸皮啊……!)
  “他一有空就会提到,说有一个女生对他很重要。”
  丽华的心脏扑通猛跳了一下。
  “他还说那个女生的性子就像烈火,却又有著跟个性一样的刚烈美感。而且气质非常高尚、耿直又高洁,将来肯定会变成了不起的人。他非常喜欢那个女生,还和对方做了重要的约定。”
  他是这样讲的吗?
  原来那个男的,是这样评价她的吗? 丽华可以感觉到自己不只是脸颊,连耳根都染成了通红。
  她不自觉地低了头,而真由的声音仍继续落在她头顶:“于是我问他:明明有个女性对你来说这么重要,现在你却要跟我住在一起,这样不是很不方便?难道不会让对方担心吗?结果他回答了,他说如果是丽华的话一定可以谅解的,所以不用担心。”
  虽然丽华心里一直小鹿乱撞,但听完这番话她回过神了。
  体会到真由发言中的用意,丽华摆出苦涩脸色说:“…………你这样不是很卑鄙吗?”
  被真由这样一讲,她不就不能责怪峻护了?
  “我并不这么认为。”
  月村真由一脸不以为意地——虽然,只是在丽华眼里看来是那样而已——否定了。
  开口解释时,她依然一边看着书:“假如我现在完全不帮忙说话,就会给峻护带来某些麻烦吧?我有欠他人情,一宿一餐乘以好几遍的人情。无论用什么形式,要是没有先多少还一点的话,以后这些帐是会算不清的。”
  “…………”
  “请你放心吧。”
  月村真由头一次转头看了丽华,如此说道:“因为我对别人的东西没有兴趣。”
  “…………”
  丽华不得不接受。
  总之由于自己繁务缠身,她也没办法待得太久。根本说来,她还要瞒著家里监视的目光才能来到这里。
  也没办法等峻护回来,丽华只在破公寓停留了短短一阵就必须离开。
  (不管怎样,现在事情有了变化。)
  千金小姐愤然下定了主意。
  原本她重重发过誓,在自己觉得自己“变得能独当一面”之前,要避免跟峻护见面。但事情变成这样,就另当别论了。
  毕竟都已经冒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和与自己互许将来的男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何况这女人的个性属于丽华很讨厌的那型。而且看起来似乎还具备了深不见底的潜力,凌驾在丽华之上。
  这已经是现实中的危机了,并不是她想见峻护才编出来的借口。不管那两个人怎么主张自身的清白,丽华实在没办法不说话。
  丽华只跟最亲近的人讲了某种程度内的事情缘由,要求他们协助。
  往后一阵子,她想尽可能从行程中拨出空档,为自己留下不会被任何人和任何事干预的自由时间。而且这件事还要对周遭极度保密——相对地,她愿意比以前更积极地接受补习或学习才艺。
  听了这些,“最亲近的人”当中排名第一的保坂光流频频苦笑,但最后还是肯给予协助。
  如此这般地,丽华获得了包含北条义宣在内几乎没人知道的私密时间。
  某段时期内,丽华曾刻意疏远自己和峻护的关系,而现在又像这样复活了。
  危险分子必须被排除。这是丽华做出的当然结论。
  有这样的一句话:无火不生烟。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把可能变成火苗的月村真由赶出那栋公寓呢?
  但这项结论在计划刚出炉的阶段就被迫撤销了。因为峻护早早察觉了丽华的企图,强硬地表示反对。
  照他的主张,月村真由是重要的照料对象。
  而且这名少女,还是他负起责任帮人照顾的。
  既然如此他就必须赌上他的名声,帮忙守护月村真由的利益。
  月村真由会希望留在这间破公寓,有她自己的理由。
  因此他得付出最大的努力让真由如愿,哪怕这不顺丽华的意——峻护是这样主张的。
  二之宫峻护平时为人是很温和,然而只要话一出口,这名少年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
  就丽华的立场也只能做罢了。因为她也很喜欢意中人的这种特质。
  那么为了让危险分子失势,又该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呢?安排让真由自己离开公寓——这种做法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是要在峻护眼前这样做,丽华会有顾忌。再怎么说,北条丽华是将来非得成为他伴侣的人。长远来看,这种计策对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不会产生正面作用。
  干脆自己也搬来公寓住吧?丽华甚至这样想过,不过家里的情况实在不可能允许她做到这种地步。峻护还有破公寓的事情,丽华都瞒著自己的父亲义宣。要是被发现,最坏的情况下很难说她和峻护不会永远被拆散。
  丽华咬紧了牙关。她对什么苦都不用吃就能和峻护在一起、还理所当然地待在这种立场的真由,嫉妒得一点办法也没有。
  还剩下一种手段。
  她只能展现出北条丽华的实力,占到比月村真由更多的优势。
  “本小姐最近在读这种书喔。”
  那天自己跑到破公寓的丽华挺胸这么开了口,而她手上捧著一本颇厚的书。
  “喔……那是什么书?”
  等峻护满有兴趣地看了过来之后,丽华便说::晅是宏观经济学的书。”
  “呼嗯……不过这看起来好像是德语耶,丽华你看得懂啊?”
  “小意嗯而已。”
  “嗯——那真厉害。”
  峻护坦然表示佩服,丽华也高高翘起鼻子。
  实际上这实在不是七岁小孩读得懂的书,说起来丽华绝对是很厉害的。这一个星期里,她几乎都熬夜在啃这本书,要是没有让家庭教师帮忙那就更厉害了,不过这归这、那归那。
  “咦?这么说来,我记得……”
  这么开口的峻护察觉到了。
  “之前真由是不是也在看这本书啊?”
  “哎呀,好巧呢。那一位也有读吗?”
  事情当然没这么巧。丽华事先就知道那女的——她锁定的目标读完了这本书。
  丽华“哼哼”地瞥了真由一眼。那个话少的女人只有把目光转过来一下,微微点头后又马上恢复平时看书的姿势。
  “嗯,要说真由也好,你也好,真的都好厉害耶。” .“身为北条财团的继承人,本小姐学的是帝王学,所以这种书说起来是必读的啊。”
  “原来如此,你真努力耶。”
  “对了,青葱男,你对这本书有没有兴趣?不嫌弃的话,本小姐可以特地为你解说里面的内容。”
  “啊,那绝对要请你指教一下啰。”
  “好吧。基本上所谓的经济学,一般可以概略分为微观经济学和宏观经济学两种——”
  “呼嗯呼嗯。”
  “不同于针对最小单位的经济活动做研究的微观经济学,宏观经济学更重视大局。比方国家规模的经济活动,就是他们针对的研究目标——”
  “呼嗯呼嗯。”
  “…………哎,大致上就是这样啦,你能理解吗?”
  “呃,抱歉。连一半都不懂。”
  一半都不懂?”
  丽华偏了头。宏观经济学在经济学当中堪称必修学分。如果是这名少年,应该会理解得更多才对啊。
  “我以为我已经尽量精简过内容,像你这样的人,我想绝对跟得上就是了。”
  “呃,你讲的内容确实很精简,这个我懂。可是我跟“理解”还差得很远耶。哎,丽华你好厉害。”
  (…………直的是这样吗?)
  虽然感到半信半疑,但丽华立刻便接受了。仔细一想,这段时间内她一直拚死拚活地在钻研学问,即使成果显现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梢梢赢过了以往连任何一点都比不上的对手,让丽华得意起来。
  不过她现在的目的,并不是要超越峻护。
  “顺带一提,我问你。”
  丽华找上了月村真由。
  “什么事?”
  “你也读了这本书对吧?”
  “读了。”
  “理解里面的内容了吗?”
  “大致可以。”
  真的吗?如此怀疑的丽华很想哼出声音来。毕竟连北条家请到的家庭教师,都对这样的书籍感到棘手,丽华也是用尽手段才终于得到一定的成果。而且她还花了一个星期,总算才有这样的成果——谁知道月村真由究竟又能理解到什么程度?
  “关于那本书,本小姐有几个疑问。不嫌弃的话,你要不要陪我讨论一下?我想这样对彼此都有帮助。”
  “…………”
  话少的女人从书本前抬起头,瞄了峻护一眼。看来她是在确认峻护准不准。
  “呃……”
  峻护梢微想了一下,不过真的只有短短一会儿而已。
  “嗯,这样应该也不错吧,而且说不定你们还能趁机变得要好。”
  “……那么……”
  没表情的女人依旧端正坐著,只转了方向看著丽华问:“你说有疑问,具体来讲是哪个部分?”
  “我想想,例如一百二十页的第八行那一带吧。”
  哼哼,丽华笑著从鼻头呼了气。
  反正你才不可能记得哪一页写了什么——丽华评估过真由的斤两,刻意使了坏心眼想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嗯,你是说关于货币实质效果的那段叙述吧。”
  真由干脆地点了头回答。她讲的是正确答案。
  “基本上,就算货币增量会增加经济主体的支出,这与实质生产量的增加是两个不同的问题。即使支出增加了,如果生产没有增加的话,也只会造成通货膨胀。而且就算能肯定货币成长率与通货膨胀率有密切关系,我认为那对于实质成长率还是没有影响。话虽如此,至少就短程而言,货币有增加实质生产量的效果,这种分析也是存在的——”
  就在丽华因为事情出乎意料而讲不出话的时候,原本话少的那个女人却接二连三地展开了论证:
  “就算物价和失业率并没有长期/持续性的相互关系,两者之间仍然存在著负面的相关性——会有这种解释,是出于人们对价格情报的误解;不然就是价格本身出现了僵固。若是照傅利曼和菲尔普斯的说法,重点在于对价格的预估错误;相对地卢卡斯的说法则指出,对价格整体和本身生产物的价格认知有误,才是问题的重点。但不管论点为何,早期凯因斯主义者在嗯考这个问题时,似乎是以价格僵固性为前提。另一方面新凯因斯主义者则提出了解释,他们认为价格僵固性是人们在合理行动下的结果——”
  接下来的内容,丽华记得不是很清楚。毕竟真由讲的全都是她还没理解的事情,基本上就连她们讨论的书里头没写到的,真由也开始滔滔不绝地搬出来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这样你了解了吗?”
  “……………………你还真有一套嘛。”
  总算应声的丽华只讲了这些。
  当然,她是不懂装懂。
  真由什么话都没说,但丽华撑场面的态度恐怕早被看穿了。
  “哎,你们两个都好厉害。”
  虽然峻护是这样佩服地说的,然而在当事人的眼里看来,孰优孰劣很明显。丽华只能在表面上摆出笑容,心里却咬牙切齿。
  虽然计划从开头就重重摔了一跤,但丽华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气馁。
  在这之后,丽华又陆续找强敌一决胜负。
  有时候,她们比的是厨艺。
  和峻护度过短暂的同居生活以后,丽华增进料理技术的热忱便提升到了极高的层次。无论是为了帮共享苦乐的配偶补充营养、或者提供慰藉,磨练所需的厨艺都是身为伴侣的女性应尽的本分。她把最优先的帝王学撇在一边,秘密地反覆修练了很久。
  “哎呀,这顿晚饭会不会太朴素了啊?”
  看准了轮到闷咖女做饭的日子,丽华哼声笑道。
  她瞄了眼站在厨房的真由手边说:
  “泺拌菠菜、盐烤沙丁鱼、水煮南瓜……全是些费不了多少功夫的简单菜色嘛。”
  “…………”
  话少的女人一手拿著书,默默地在锅子前顾火。尽管峻护脸上有些苦笑的味道,但是他似乎也打算默默地观望。
  “换成本小姐的话,就算用相同材料也能做出不一样的菜,而且会比你做的更豪华、更赏心悦目,而且更好吃。真可惜,眼睁睁看著这种简直像在浪费材料的行为,我居然什么都不能做!本小姐对于自己的无力真是太不甘心了。”
  没表情的女人从书本前抬起头,朝峻护望了一眼。
  “呃,我想想喔。”
  身为屋主的少年露出嗯考的模样,想了一会之后便说道:“还是说,你们要不要比一次看看?基本上条件是相同的,你们两个人可以比比看谁的厨艺比较高明。”
  丽华求之不得。
  听到口出狂言的真由要直接用现在做的菜参加比赛,丽华一边嘲笑,一边卷起袖子走进厨房。
  她要做的菜色是“炒菠菜佐南欧风味酱”、“奶油番茄沙丁鱼义大利面”、“干层面风味的南瓜局烤派”。除了这栋公寓有的东西之外,丽华当然不会用到其他设备或材料。
  忙来忙去花了和劲敌差不多的时间后,丽华也调理完毕了。其中当然没有任何一道手续有放水。
  “别客气,尽情享用吧。”
  丽华一边擦汗一边挺胸说道。虽然做得急就章,但她有自信已经把现有的技术全部灌注在里面了。
  “那我就开动罗。我吃看看喔……”
  当评审的峻护开始试吃了。真由做的菜,他跟丽华都已经试吃过了。闷咖女的作品明明很单调,味道却能让丽华恨恨地低吟。但是那实在不可能敌得过丽华仔细花功夫做的菜。
  “嗯,好吃。这个味道很棒耶。”
  峻护露出满脸笑容。
  “只用家里有的材料,还真能做出这么棒的菜呢。这样好像已经比我还厉害了,丽华你进步了耶。”
  “哼哼,当然啦。”
  “不过…………”
  可是峻护却把眉毛竖成了八字形,宣布说:“要分胜负的话,这次应该算真由获胜。”
  “什——”
  也难怪丽华会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结果会变这样?你对本小姐的菜到底有什么不满?”
  “我什么不满都没有喔。我也觉得你做的真的很棒,不过要分胜负的话,还是必须判成真由赢。毕竟你们两个确实有差别,虽然只有一点点。”
  “到底为什么……难道说,是她的菜比较合你的胃口?还是因为你喜欢和风料理,或者盐巴用的量不一样……理由是这样吗?”
  “不是啦。嗯——我想想喔……丽华,你再吃一次比较看看好了。再吃一次你做的菜还有真由做的菜。”
  尽管愤愤不平,丽华还是照做了。
  首先她试了自己的菜。和端出来之前试过的味道一样,完成度就像她在料理前先想好的一样,没有任何称得上失误的部分。
  跟著她尝了真由的菜。那也是之前让她恨恨低吟过的恼人菜肴。丽华同样吃不出任何像缺点的缺点,味道出色得和她的菜难分高下。
  然而她也不觉得,那有好到可以把自己的作品比下去。如果是平手她大概还能接受……
  (——咦?)
  丽华的舌头尝出了些微差异。
  她又吃了一次做比较。差异比刚才更明显了。
  要是被问到有哪里不同,丽华也无法立刻说出来,但确实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起做了比较她才发现,似乎有某个部分几乎是可以判别成误差的。
  她觉得自己的料理,比理想中的味道差了一点。
  比起在北条家做的时候,只差了一点点。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本小姐已经做到尽善尽美了……可是在我们家厨房做的时候,味道明明更……”
  丽华露出了“啊”的表情。
  “你发现了吗?我想那大概就是原因吧。”
  峻护点著头说明:
  “毕竟我们家是这样的破公寓,厨房的火力并不强,基本上能用火的地方也只有一个。
  和能够同时运用好几台瓦斯炉的厨房一比,煮菜的方式绝对会有差别。再说这里的调理用具也不算万全,像菜刀利不利、水龙头的水量之类都是问题……总之呢,这部分只能自己设法补足了。”
  丽华头低了一半,一边也静静地听著峻护解说。
  所有问题她都自觉到了。
  “你今天做的是满费功夫的菜色,所以花下的心思越多,设备造成的差异也就越明显。
  即使最后输掉,我觉得你也已经把我们家的厨房用得够巧妙了……”。
  “唔……”
  “从这一点来看,真由做的菜就很简单,都是一些不管在什么环境下开伙,也很难出现差别的菜色。而且也不用为了弥补设备不良而忙东忙西的,煮菜时可以充分专注在最低限度该注意的地方上面。”
  丽华试著回想了自己在厨房忙得团团转的模样。
  同时,她也想起了真由眼睛片刻不离地顾著火的模样。
  “单纯比味道的话,丽华你做的是比较好……不过我个人还是必须判真由赢耶,毕竟我说过这是在“比厨艺”了。”
  峻护会这样判断是理所当然的。
  她们比的并不是菜色,而是做菜的技术。
  尽管明白这一点,丽华却犯下了失误。
  她完全输了。就算只是些微的差距,她仍然输得彻彻底底。
  “不过呢,老实说我自己是觉得输赢怎么样都无所谓啦。”
  笑著说完以后,峻护开始痛痛快快地吃起桌子上的菜。
  “因为能同时吃到两个手艺这么好的厨师做的菜,我真的好幸福耶。哎,话说回来你们两个的厨艺都好好。看来我已经比不上你们了,不管是真由或丽华都比不过。”
  峻护愉快的声音,丽华连一半都没有听进去。
  她只能静静地瞪著貌似对话题不感兴趣,赢了也不得意,依然在看书的真由。
  有时候,她们比的是体能。
  “本小姐最近在练习铁人三项呢。”
  自己跑到破公寓的丽华一开口便这么说。
  “喔,铁人三项?”
  峻护露出有点讶异的脸问:
  “你又为什么要做那么累的运动呢?”
  “为什么要呢?这样问我实在太奇怪了。就某种意义来说,这对本小姐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呢。”
  娇小的千金小姐“哼哼”地拨著头发说:“因为要挑战人体的极限,铁人三项所具备的层面最广,可以说是究极的竞技。跑步、游泳、骑自行车——每一项都是极为单纯又具备无限深度的运动,而且还必须长时间操劳到四肢,对参与者要求的体能简直苛刻得不合常理。”
  “呼嗯呼嗯。”
  “可是正因为如此,身为北条财团下任领袖的本小姐,才有义务及意义去挑战。本小姐必须成为君临于众多部下之上的绝对王者,为此当然要在智慧上赢过别人,更得在体能方面也获得压倒性优势。”
  “嗯嗯,原来如此。不过你这个年纪要做那么辛苦的运动,感觉有点过火耶。身体还不发达的时候就锻炼过头,反而会搞坏身体喔。”
  “我当然没有练得那么正式,终究只是在锻炼身体的范围内做挑战而已……对了,青葱男,你要不要试着练看看?和本小姐一起。”
  “我啊?嗯——这样好吗?”
  “为什么不好?像你这样的人,即使是铁人三项的苛刻程度也绝对能克服吧?”
  “呃……”
  峻护显得意外地为难。
  “怎么了,青葱男?你又有无论如何都取消不掉的工作吗?”
  “呃,也不是啦。”
  “那你还有什么不方便的,告诉我理由。”
  “呃……”
  应该可以以自身超高效能为豪的少年在思考过一阵后,终于搔著脸颊坦承:“因为外面好热……之类?”
  “你居然这么软弱!”
  千金小姐头上长出了角,正准备怒涛般地开始说教。察觉到迹象的峻护连忙站起来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去就是了嘛。”
  于是两人便顺理成章地挑战起体力的极限了。
  丽华拖了一脸不感兴趣、读书读得正入迷的真由当见证人及监视人,一下和峻护在河里游泳,一下在马路上到处跑,一下又转战坡道。
  “等……等一下……我放弃,放弃了啦。”
  在半途中,先吃不消的是峻护。
  “什么嘛,你太散漫了。这样还能算是男人吗?”
  发现少年出局的时机比她预料得早了太多太多,丽华频频表示愤慨:“打起精神,休息过后就要再继续了喔。”
  “呃,抱歉,我真的撑不住。今天就先这样吧。”
  “你怎么会这么丢脸……本小姐实在没办法压抑住失望的情绪。”
  “突然练这个太勉强了啦。”
  照常理来想,丽华也很清楚这样太勉强了。但如果让这个男的来,凭他的本事绝对够。
  丽华原本是这样深信不疑的。
  哎,算了——尽管嘴巴上数落著丢脸丢脸,丽华心里倒也不是完全在生气。无论如何,面对以前根本比不上的对手,至少她又占了一项优势。这代表连睡觉都嫌浪费而不停锻链的自己,是累得有价值的。
  “哎,应该说你这样也算做得很棒了。”
  丽华“哼哼”地挺胸开了口:“就像本小姐一直重复的,铁人三项是极为苛刻的竞技。一般来讲要跟在我后面,就连跟到半路都是困难无比的。我就夸奖夸奖你吧,青葱男。”
  “啊哈哈……谢谢,我这样说对吗?”
  “当然了。因为本小姐是在夸你,你就坦然感谢吧。因为是你才能跟到这种地步,要是换成——”
  丽华朝真由瞥了一眼又说:
  “要是换成了一年到头都只会啃书的人,大概在最初五分钟就会难看地喘不过气,之后不用多久就要送医院了吧?没有让那样的人参加,我觉得真的太好了。虽然本小姐也不是没想过要找青葱男以外的人参加……但幸亏没有找,我才不用多抱一份没用的罪恶感。”
  一点都不腻地坐在路边(她在这里也是坐得端端正正)沉迷于读书的丫头,在这时微微拾起目光看了看丽华。
  接著她又一声不吭地朝峻护的方向看。
  “呃……”
  峻护搔著脸颊问:
  “你想参加吗?”
  “…………”
  “虽然我自己是不推荐啦。你不打消主意吗,真由?”
  “…………”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那你就参加吧,可是不要太勉强喔。”
  点了头的真由站起身。
  看到事情的发展正如所料,丽华的表情既满意又欣喜。总之月村真由身上备齐了话少、不爱理人、没表情的三要素,所以想法不太好理解,但她在根本上似乎是单纯又很容易激动的类型——这一点在丽华眼前正逐渐变得明显起来。特别是面对丽华的挑衅,月村真由常常会出现几乎立刻奉陪的反应。
  找了峻护当见证人,两个人便立刻开始比赛了。
  设定的赛程和正式的铁人三项比,只有数分之一的长度。然而这实在不是六岁或七岁的小孩能跑完的赛程。
  话虽如此,这是指如果让普通小孩来参加的情况。
  “你们准备好了吗?那么,比赛开始!”
  最初的马拉松赛跑——
  丽华在起跑的同时做出短程冲刺,迅速在劲敌前面占好了位置。
  这个选择很像她的风格,行动中蕴含了苛刻而带有攻击性的积极企图。
  (本小姐会像这样持续保持优势,然后一路直接冲到终点。我一次都不会让你超越,也一次都不会让你缩短差距!)
  她和真由正好差距两公尺。彷佛量过一样,丽华持续保持著这样的距离。要是真由试著超前,她就会加快脚程:真由变慢的话,她就放慢速度。
  丽华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彻底展现出压倒性的实力差距,将完美无缺的大胜利抢到手。
  (短期间之内,这个话少的女人已经欠了本小姐好几笔帐。不让她加倍奉还,本小姐可不会罢休!)
  这是个酷热的日子。
  两位跑者都汗如雨下地闪耀著光彩,同时也一股脑地只顾在规定的赛道上持续奔跑。
  “你们两个都加油/可是不能勉强喔/”
  担任见证的峻护一边踩著脚踏车,一边发出了有点不负责任又语气轻松的声援。当然从丽华的立场来想,哪怕要勉强或者断手断脚,就算赌一口气她也想赢。
  (话说回来这个丫头……还是一样气人!)
  尽管丽华维持著优势,一面仍忍不住夹杂赞许的意嗯咂了舌。
  跟在她后面的真由呼吸是变得急促了,但绝对没有乱掉。明明真由应该不会有参加铁人三项的经验,态度却沉著得令人恼火,而且在掌握步调时也很冷静。
  赛程在两人互不相让的情况下,推进至接下来的竞泳项目。
  “绝对不可以勉强喔。讲好了喔。” 在拿著游泳圈的峻护守候下,两名选手跳进河里。丽华一边游一边观察著真由的动向,但她仍没有落后的迹象。比赛到这里两人还是平分秋色。
  (好吧,就在下一个项目做出了结!)
  自行车竞赛。丽华与真由在街上冲的速度,其实超速相当多。在路上行人纷纷投以惊讶目光的注视下,少女们正展开每寸必争的较量。
  (唔!真难缠!)
  丽华这次的咂舌没夹杂其他意思。虽然她悠哉地盘算过,只要真由变慢,自己也就可以跟著降低速度。可是那丫头却跟得紧紧的。
  这样看来,自己似乎又太过低估月村真由了——丽华不得不这么自觉。这个女人果然从各方面来说都会成为威胁。
  (这场比赛好像会胶著到最后呢。)
  丽华的预测命中了。一直到最后几百公尺,两人之间的差距都没有拉开也没有缩短。
  (在最后关头做最后冲刺,这就是胜负的关键——)
  会在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真由才会采取行动?
  只剩一百公尺。她究竟会在哪里加速?
  丽华心急了。原本她就是喜欢主动的性格,并不习惯被动。
  她先加速了。
  丽华奋力踩下踏板,使出浑身解数做冲刺。
  只比她晚了一瞬的真由也行动了。
  剩五十公尺。
  接下来已经没有算计的必要,纯粹比力气。
  她们用惊人的速度在赛道疾驰。不过也因为用的是名副其实的“全力”,最高加速仅仅只能维持一瞬。
  先行动的丽华两脚开始变慢了。
  真由随即缩短差距。
  但是离终点只剩二十公尺,丽华决意领先到最后——!
  剩十公尺。
  赢的会是丽华?
  剩五公尺。 .还是真由?
  两个人并肩冲过了冲点。
  “哎呀,太厉害了!真是一场好比赛!”
  峻护毫不保留地鼓掌,同时也朝两人走近。
  “光看我就好紧张喔:心脏现在都还在猛跳呢。哎,不过这场比赛真的很棒。你们两个都辛苦了。”
  “与其……讲……这些。”
  两手两脚瘫在马路上的丽华一边喘气,一边瞪著裁判问:“结果怎么样了?比赛的结果呢?”
  “唔?我觉得结果根本不重要耶。你们比了一场这么好的比赛,我看就当成平手——”
  “你快讲。”
  丽华不容拖延的语气,让峻护把眼光微微转到了无关的方向。
  “嗯,丽华你输了。”
  忍住了转头的冲动,丽华直直地听著峻护宣判。
  “只差两公分——不对,或许连一公分都不到喔。你们的差距就是这么微妙,不过输了还是输了吧。”
  输就是输,说的完全没错。
  北条丽华输给了月村真由。
  眼前就只有这个无可动摇的事实。
  峻护一开始刻意不明讲的体贴,现在也给不了多少安慰。
  “如果……你…………”
  从旁边传来了声音。
  侧眼望去,那个话少的女人难得主动开了口:“有照自己的步调冲,结果会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即使是她,现在也不得不一边喘著气,把话讲得断断续续。但是对丽华来说这当然算不上任何安慰。
  “…………你这是……赢家的风度吗?”
  丽华忍住冲动,将火焰反噬般的视线射向了赢家。
  “虽然我想你也不可能有这种心,但如果要同情我的话,告诉你可以免了。我没有落魄到要接受这种怜悯——”
   “不对喔,丽华,不是这样的。”
  带著苦笑的峻护帮忙解释:
  “真由那样说,是打从心里在称赞你。这表示她真正认同了你的实力。对吧,真由?”
  “也不……完全对。”
  话少的女人断断续续地回答。因为她把脸别了过去,丽华看不见她的表情。
  能看得出来的是,平时总是冷静又冷淡得像座雕像的那个丫头,呼吸似乎比丽华还喘。
  对真由来说,今天的比赛同样是一场激斗。
  “哎,话虽这么说。”
  峻护频频点头称是:
  “丽华还有真由,你们真是一对好敌手呢。”
  他的口气,就像在讲述一项经过了长年证明、毫无怀疑地步的事实。
  反驳同时出现。
  “敌手?开什么玩笑,谁跟这种不讲话的女人是敌手!”
  “真是意外。我才没有把她当成敌手。”
  “跩什么跩啊!我没道理被你讲成这样!”
  “我也没有道理要被你这样讲。”
  “哼,像今天的比赛,还不是因为本小姐凑巧状况不好!再怎么说我都已经跟青葱男先比过一次,把体力在那时候用掉了。要是再比一次同样的内容,本小姐肯定会赢!”


  “不,无论比几次结果都一样。”
  “你这句话我记清楚了!要不然再比一次吧!现在马上!”
  “正合我意。”
  “你们两个等一下!这样不行啦。都已经运动过头了,竟然还要继续比!”
  两名少女没有理连忙制止的峻护,又准备站到起跑线上。
  那是个热得像铁锅快炒的夏日。
  在往后一而再、再而三重复的较量里头,这不过是其中的一幕。
  X X X
  ——太阳下山了。
  被黑暗入侵的房间里没有灯点亮,丽华正像尸体般地靠在真皮沙发上。
  即使梢事休息过,疲劳根本没有消退的迹象。
  这也是理所当然吧。发挥了感觉几乎要让脑袋短路的集中力,一连几天,她很明显地已经工作到超出身体允许的界限了。这不是两三下就能恢复的。
  然而就算心里明白,丽华还是只能持续往前冲。
  她只能持续地冲刺、持续地逃避。
  因为停下来的话,她就得面对问题。
  所以就算要逞强,丽华仍然会继续往前冲。由于逞强的关系,身体终于开始叫苦了,也发挥不出原本的效能。为了填补逞强造成的伤害,她就得更加拚命地冲刺。
  这是由超载引发进一步超载的恶性循环。可是,即使知道也阻止不了。
  就算没这么忙,她的疲劳也不可能消退。
  “现在”的丽华是知道原因的。
  “…………唔。”
  丽华咬紧牙关翻了身。要是静静不动,她觉得自己会被某种漆黑的情绪给压垮。
  (那时候,本小姐的世界明明是那么灿烂…………)
  她想起十年前的事。
  虽然当时每天都气得气血冲脑,自己尽是跺脚又老是皱紧了眉头。
  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她过得非常幸福。
  在十七年的人生中只是短短一刹那,宛如幻梦般造访的、奇迹似的日子。
  太短太短了——简直像北国的夏季,既虚幻又美丽。
  嘻闹的稚子们那时还不知夏天结束后,会有漫长的冬天来临。
  等到失去后才会发现,这是太过廉价,却又一再重演的过错。
  丽华紧紧闭起了眼睛,她难过:心痛得好像身体快四分五裂了。
  “…………必须接著处理工作才行。”
  结果,丽华还是选择逃避。就像毒品侵蚀著身心般,尽管心里明白,却怎么也放不开。
  从沙发上起身之后,丽华回到办公桌。
  不对,她是打算坐回去的。
  “…………哎呀?”
  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半张脸埋进了长毛地毯里,丽华猛眨起眼睛。
  奇怪了?为什么自己会睡在这种地方?不赶快回到工作岗位不行。
  丽华打算用两手撑起身体。可是,这个想法始终只有停在想的阶段。
  她起不来。
  手脚使不出力气。不,是全身都使不上力。
  靠著朦咙的意识,丽华烕受到有股凉意爬上了背脊。
  自己终于到了极限。
  她知道,这并非纯粹是体力的极限。
  即使如此,丽华仍想抵抗这样的命运、抵抗这必然的结局。她咬紧牙关拚命抵抗,然而身体一点都不肯听话。
  “…………唔。”
  连发出声音都无法随心所欲,丽华的意识逐渐被拖进泥沼般的黑暗。
  她也没发现,有某位人物正在北条家一角掀起骚动。
  *
  刚开始,并没有任何人觉得那名来客可疑。
  众多寄居在北条家的佣人们就不用说了,就连常驻于土地各处角落的警备人员们也算在内,没有任何人觉得可疑。
  不仅如此,甚至于每个人与那位来客擦身而过时,都会深深鞠躬表示敬意。
  因为这名人物全身都散发著尊贵气息,又有值得别人付出敬意的高尚血统。更重要的是,她的态度十分堂而皇之。
  她的态度是那么的自然而且自信,宛如从事情一开始——说不定是从老早以前、北条家宅第刚建好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人在这里了。
  然而,这里是政经界龙头大老的根据地,绝不像到处开孔的竹筛一样,保全满是漏洞。
  那名少女穿过广大的庭院,直直地走向上屋,这时候有个看了觉得不对劲的警备员开口
  询问说:
  “抱歉,这位小姐。”
  “怎么?”
  少女是给了回应,却没有停步也没回头,仍然朝主屋大大方方地定去。
  “请您梢等……梢等一会。”
  连忙绕到少女前面之后,那名警备员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少女的衣裳华丽得几乎有时代错乱的倾向,还留著一头金丝般的黄金色波浪长发。端正得像是工艺品的脸上,则摆著自信无比的表情。
  眼前的人物实在太过绚丽贵气,简直像一只披著天堂鸟羽毛的掹禽。
  可是就警备员的记忆所知,预定中应该没有这么显眼的人物会来访才对。
  他一面追著毫不顾忌、持续迈步的少女,一面提高警戒问:“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若您不介意,我可以帮忙带路。”
  “你是说,带路?”
  金发少女只将视线微微瞥来,扬起了嘴角。
  “这栋房子对待不法入侵者,还真是宽容哪。余记得用这国家的语言来说,这种情况就叫“遭了小偷还赏钱”吧?”
  “您到底是……?”
  “余是坏人。”
  少女的口气威风凛凛,和她发言的内容一点都不相衬。
  “余是没有事先约好的访客,不速之客。简单来说就是你该驱逐的敌人。”
  “…………”
  “怎么了?你还打算吸著手指头在旁边看?如果你想展露白领薪水的丑态,余倒是不在意。”
  被说成这样,警备员心里还是有著迟疑。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对待这名要称为贼,威觉却又跟贼处于两个极端的人物。
  然而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少女还是逐步在接近主屋。他只能做出决断。
  “——失礼了。”
  为了逮住这名自称可疑人物的少女,警备员风一般地行动了。
  …………不用说,他正是北条家负责警备的人员之一。
  提到北条家的警备员,可不是普通的保全人员,实际上说他们是私人军队还比较贴切。
  当然这群人从干部一直到最底层的成员,全都是身怀高超战斗技术的行家。
  因此他是有自信的。与其说是自信,还不如说是确信。与其说是确信,不如说一切都按照预定。
  熟练的战斗技术持有者,以及年纪不大的少女。优劣胜败都太过明显,而且他的行动也没有任何迟疑。
  正因为如此,他才没办法相信。
  为了逮人而行动的自己,竟会在不知不觉间趴在地上。这样的现实简直莫名奇妙。
  “什——”
  在些微的茫然自失之后,他连忙从地上跳了起来。
  少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走在远远的前头。
  长年下来的经验,驱使他的身体动作了。要再经过一阵子,他才会发现立刻能动的自己完全没有伤、也不觉得痛。
  而这名警备员两度尝试揪住少女,却都没有几下就失败。结果便像依循前例似地,用同样的姿势趴在地上。
  这是在作梦吗——他怀疑起自己的脑袋。
  在这个时候,少女也完全没止步。
  警备人员们终于察觉到异变,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现身,打算阻止少女,随后又像剧目重演似地重复著落败的下场。
  这段过程以时间来说,大约是一分钟。
  “…………这一分钟内被甩到半空、或趴倒在地的人,简简单单就超过了二十个。那名少女是做了什么,才让我们遭遇到如此悲惨的结果,至今仍没人能理解。”
  之后在警备员之间交流的日志上面,那天的页数是如此记载的。
  “什么状况?”
  锐利的一声,为混乱至极的现场带来了新局面。
  从屋子各处众集而来的数十名警备员,一起把视线转向了新出现的人物。
  北条家的女仆长兼警备负责人——雾岛忍,在瞥了现场一眼后便迅速察觉了状况。
  “所有人回自己岗位,这里由我来处理。”
  这句话让警备员们睁圆了眼睛面面相觑。
  “听我的就对了,责任由我负。”
  听到上司强调过的命令,这群人尽管不甘心也还是妥协了。
  指挥的过程中,自称可疑人物的少女仍然继续往前走,对任何事情都不关心。
  忍快步追到金发公主——希尔黛嘉德?冯?哈登修坦后头,一边问道:“…………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开口的她脸色为难至极。
  “若您有意来访,至少请照程序来。只要先请人通知一声,我们就可以提供充分的礼遇了。”
  “没什么,余只是玩玩罢了。”
  希尔黛头也没回地笑了一笑说道:
  “你们和凉子与美树彦正处于斗争状态,摆出的阵仗看来倒挺悠哉。余一时忍不住便起了恶作剧的意思,你就多担待吧。”
  “您玩得太过火了。”
  “呵呵,别这么说。余并不是你们北条派的敌人。”
  忍不悦地噤了声。
  希尔黛说的恐怕完全是事实。只看一眼就能发现,她一面剥夺在场警备员的反抗能力,同时却没有让他们受一丁点伤,能办到这种事简直就像特技。基本上,如果这位公主是认真来找碴的话,这一带可能早就化为焦土了。更何况她若是有意敌对,就绝对不可能只身来到这里。
  (话虽这么说,真让人气不过……居然说我们“摆出的阵仗看来倒挺悠哉”?)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正因为事态如此,北条家最近布署的警备都是最严密的。这样还被人讲成悠哉的话,忍的自尊心就要扫地了。
  简单来说希尔黛这次的行动是在示威,旨在昭示自己麾下的欧洲神戎力量,同时也是针
  *
  “——这样吗?我明白了,你们要郑重招待。还有在我抵达前,尽可能不要去刺激到她。懂吗?”
  在开回北条家的车上——
  切断和女仆长的通话后,北条义宣原本便显严厉的容貌,变得更加险恶了。
  那位行事随兴的欧洲盟主在想什么,他到底还是猜不透。明明状况已经够乱了,现在出这种事只会令周围的人头痛。要是对方肯回欧洲的偏远乡下,乖乖地什么都不做,至少还让人觉得可爱点。
  (除了北条、二之宫、月村之外的十氏族,动向仍然不透明吗?)
  尽管义宣连睡觉都嫌浪费似地为了巩固桩脚和斡旋到处奔走,然而其他势力靠拢得并不踊跃。也许是因为二之宫凉子和月村美树彦掌握的“神精”情报更多;或者那两人对十氏族来说,意外地具有向心力?要不然就是希尔黛嘉德。冯。哈登修坦倾向二之宫与月村的形象已经固定下来了?
  (……要是这样,应付那个金发丫头就得更加谨慎了。)
  尽管希尔黛曾一度屏弃双方的同盟关系,但义宣也是个雄居一方的男人。只要能够利用对方,他就不会执著于过去的慽恨。他会尽最大的努力,尽一切可能让希尔黛对北条家产生
  用处——
  这时候,男秘书再次表示有人来电。
  听了对方的名字,义宣的目光又添了一股锐气。
  “……是我。啊啊我记得,应该是满久以前在某个聚会上见过面……啊啊,果然是这样吗?那么今天是有什么事——”
  义宣持续聊了一阵,同时脸上也浮现讶异的表情。
  间隔一段考虑的时间后,他又开口:“我明白了,就在这阵子找个时间吧。之后我会再联络。”
  如此答应的他切断通话。
  “……呼嗯,该怎么看待这个动向呢……?”
    喃喃自语的义宣,又陷入思考的深沼。
  *
  ——此时,在某个地方。
  “总算牵上线了……这下子终于没退路啦。”
  “怎么现在还说这些,你也差不多该痛下决心了。”
  少年带著苦楚的声音,和少女听似激励的声音交会著。
  “还有什么决心不决心的?几乎都是你在硬逼嘛。就是因为你威胁说,本大爷如果不帮忙,你自己一个人也会动手,事情才会……”
  “那才不是在威胁,我是认真的。佑不肯帮忙的话,我就自己来,我从一开始就打算还他这个人情。”
  “人情早就还了吧?你不是已经冒了很多险,提供他金发公主和其他方面的情报了?”
  “我之前也说过,那样根本不够吧?而且你也想要奥城家当家的位子吧?既然这样,就要趁现在采取行动啊。”
  “白痴,做任何事都有个顺序吧?本大爷是老么,想在这种讲究长幼有序的老家族里面以下克上,总得先巩固桩脚、做好该做的准备——”
  “比起做事按部就班,更重要的是不要错失时机。现在十氏族这个圈子出现了这么大的动荡,你觉得以后还会有更好的机会吗?除了趁乱将权势捞到手以外,没有别的路能够让你达成野心了。”
  “你也拜托一下,原本我会想要奥城家当家的位子,还不是因为……”
  “哎哟,你真的很不像男人耶。不讲这些了,北条家当家的反应怎样?”
  “对方口气就像在问,奥城家的小儿子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直接和他联络……色璃你不要扯开话题啦。”
  “毕竟我们的行动跟奥城本家的意向无关,想必对方也很怀疑吧。即使如此他还是没让你吃闭门羹,意嗯就是说……我们很有机会罗?”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不过还峻护人情,和帮不帮二之宫家和月村家是两回事。要是我们没处理好,可不是吃点亏就能了事的。好啦,接下来该怎么出一下步呢……?” .少年不快的叹息声,和少女一边沉迷思考,一边自顾自发出的嘀咕声重叠在一起,没两下便消失了——
  *
  场景再次转换到别处。
  “……奥城家的那两个人似乎有了联络?”
  “对啊,他们已经做过接触了。话虽如此,还停留在刚把线牵起来的阶段就是了,具体来说并没有谈成什么。”
  这里也有一对男女在交谈。
  “如果他们肯给予协助,那当然是欢迎,但就算不帮我们也没关系。至少他们站在峻护小弟那边,光这样就已经很够了。”
  “话是这么说,如果行动时可以相互配合或协调步调的话,自然是最好不过。毕竟眼前的选顷多一点会比较好。看状况临机应变吧。”
  “反正我们最后要去的地方是一样的——你是这个意嗯吗?”
  “就是这样。”
  铿。金属问摩擦的声音锐利地响起。
  女方一边仔细地保养爱枪,一边继续说道:“最后要把所有人拉到我们的舞台上决胜负,这个盘算北条应该也察觉到了。哪怕他再不甘愿,就算硬拖也要把他拖下水。一切照我们的规矩。”
  “毕竟他对我们的评价,已经变成“表面上个性浮躁、搞不清楚会捅出什么事情,不过本质是冷静而深谋远虑的……”
  “其实表面上的评价没有错,单纯来讲。”
  二直以来在重要关头装疯卖傻,也算装得有价值了。哎,毕竟我们没想过状况会变成这样,而且也不觉得再装下去会有用就是了——话说回来,凉子。”
  “怎样?”
  “你觉得丽华会怎么出招?”
  将实弹装进枪身的女方沉默下来。
  “以前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和真由、峻护以及丽华站在同一边。还有最近你才说过,丽华也是我们的家人。虽然我的感觉跟你完全一样……但姐果她变成了我们的敌人,到时你打算怎么办?”
  锵。
  锐利的声音再次响起,完成保养的女方把枪收进了枪套。
  直到收好武器,她始终没说一句话。
  *
  这时候,在设置于某处的一问隐密居所中。
  逃过一劫的二之宫峻护,已经平安回到钧特的保护之下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
  受挫的他,正因为自己的无力而咬牙切齿。
  虽然峻护回来后便马上托人去确认,挺身保护他的井上和吉田安危如何,但两人至今仍下落不明。
  他一个人光是被保护又什么都做不到,结果还劳烦到朋友,让他们也被卷进危机里。再这样下去,二之宫峻护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价值?
  苦闷的峻护心里十分挣扎。
  明明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他却想马上冲到哪个地方去。
  不过峻护克制住了。要爆发随时都可以,但自己还有该做的事,还有被拜托的事。
  为了让过热的脑袋和身体冷却下来,他去冲了澡。
  一边让冷水冲著全身,峻护闭上眼让心情平静。
  现在他最优先该做的,或者该说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那就是尽可能正确地取回十年前的记忆。
  现在形同无力的自己,如果还能对这混乱的状况有什么贡献,就只有从记忆中找出活路而已。
  调整好呼吸、冲冷水让身体紧绷后,峻护的神经逐渐变得敏锐。
  过去的幻象原本只形影朦胧地复苏了一半,现在他能亲身感受到,那些影像正逐渐取回鲜艳的色彩,连温度与气味都鲜明地恢复了。
  还不够,峻护心想。
  要回忆起更多,要回忆得更清楚,要回忆得更快。
  即使内心安定下来,精神也变得敏锐,焦躁的意念却越变越强。 .没错,他很焦急。
  每次回想到什么,悸动便会跟著提升。
  再这么下去,会发生某种糟得不得了的事——这样的预威正渐渐成为确信。
  有事情正在朝错误的方向发展。
  等在前方的恐怕是破灭。结局将无法挽回。
  所以要快。
  快点回想起来,你应该能掌握到什么的,二之宫峻护。要抓住打破这危险状况的契机。
  峻护一面这样告诉自己,一面拚命朝过往的矿脉深掘,浑然不顾超出允许受凉范围的身体——
  *
  另一方面,接待了不速之客的北条家正开始忙得人仰马翻。
  为了用相应的排场款待贵宾,身为当家的义宣严格下令,要即刻摆宴欢迎。
  原本这种招待必须经过细心的张罗。说起来这就像有人在你刚睡醒的时候,硬把你拖到正式的舞台上,还命令说:“好啦,该你上台了。拜托来一段风趣洗练的演讲,不准失败。”
  刚入夜的月亮已升起,北条家的人们从管家到打杂的全都忙昏了头。
  那情景可以说是一种恐慌。他们全像忽然被水淹进窝里的蚂蚁们一样地左来右往,只为达成任务而费尽全力。
  也因为如此,没有任何人察觉悄悄发生于屋里一角的重大危机。除了一个人以外。
  “——小姐。”
  等保坂光流再度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的主子已经倒在地板上了。
  主子的手脚无力地瘫软在地,宛如断线的傀儡。
  “小姐。”
  缓缓蹲下的保坂出声唤道。
  他十分冷静。
  保坂并不是欠缺忠诚心或缺少危机意识。纯粹是因为,他知道事情迟早会变成这样。
  “小姐。”
  小心地把人抱起来轻轻摇晃后,他发现对方还有些微意识。
  微微张开的眼睛,仰望了担任随从的少年。北条丽华坚强而美丽的身影已经连半点痕迹都不剩。
  “你身体状况怎样?”
  几乎没有反应。
  尽管嘴唇微微动了,却没有声音。只有瞳孔的色彩宛如水面上的月亮般摇晃著。
  换成是平时的保坂,应该会逗弄失态的主子几句,让严重的状况笑笑了事。但今天的他不一样。
  他只是静静地发问。
  “要我叫二之宫来吗?”
  “……………!”
  对方微微有反应了。
  那是发现被少年随从看穿一切而显露的惊讶;也像被直指问题核心而显露的惊讶。
  “我不确定他现在是怎么想的、又将怎么行动,不过要是知道你的危机,他肯定会赶过来,也一定会伸出援手才对。将消息告诉他的方式要多少有多少,而且我现在马上就能实行。
  你要叫他来吗?”
  “要叫他过来,请他将精气分给你吗?”
  这是决定性的一句。
  丽华的嘴唇扭曲得彷佛她从未这么痛苦过——保坂看了会有这种想法,并非错觉。
  “你应该能充分理解,也很清楚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是,现在的你的话。”
  保坂颇为冷静、公正地继续把话说了下去,宛如宣读判决书的法官。
  “你取回了过去正确的记忆,和自己孕育出的另一个人格完成了融合。现在你已经不是普通的人了,而是所谓的神戎——梦魔。你和月村真由一样,是靠异性精气维生的人种”。”
  “…………唔。”
  “十年前的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忘了什么、捏造了什么、从什么面前转过了头?还有最重要的,真正的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些你应该都已经想起来了。”
  丽华什么也没说。就算体力和气力都足够,她肯定还是什么也不会说。
  因为从保坂口中编织而成的话语,一字一句都是事实。
  “从那天被迫想起一切、领悟一切之后,照理说你不能不自觉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变、以及内心的某种渴望、忍耐渴望到最后造成的消耗、还有现在自己的生命灯火即将熄灭的事实。”
  “…………”
  干金小姐别开目光,保持沉默。
  保坂等了一会,但没有得到回应。
  那应该不是因为衰弱过头才没有回答。
  保坂很清楚事情不是那样。清楚到难过的地步。
  “…………如果得不到回答的话,我会照自己的判断、依自己的责任以及愿望,做出我觉得最妥当的判断,请你见谅。”
  他准备起身。
  那并不是做个样子,也不是假动作。他只是说出事实,打算说到做到而已。
  “…………不…………”
  像蚊子般的声音传出——不,那小小的声音甚至可以当作是幻听。
  “…………不……行…………”
  “小姐。”
  “拜托……你……”
  就算声音没传进耳里,保坂大概也不能不理解。因为荡漾在主子眼中的,是绝对不可能错认的恳求
     。
  只做完这点表示,少女便闭上了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全身缓缓地失去了力气——与此同时,就连温暖的体温也流失了。
  北条丽华停止了呼吸。
  说出愿望的小小声音,简直就像她灌注了剩余的所有生命,所做出的最后抵抗。
  保坂停下了准备起身的动作。
  数秒问,他静静地注视了主子在月光下的苍白脸庞。
  与其说那段空档是犹豫或者迷惑,更让人觉得是某种深而无垠、用言语难以形容的感情表现。
  然后少年悄悄地将嘴唇凑向了少女。
  当然少年也有注意到目睹这幕光景,而快步离去的脚步声。
  *
  ——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淡淡的月光。
  那道光并不是从眼球的网膜直接捕捉到的,而是自己正在分享其他人看到的影像。察觉到这点的时候,她想起自己以前是被称为月村真由的存在。
  这之后又隔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她也想起自己并不是第一个月村真由,而是第二个月村真由,也可说是虚假的存在。
  这些全是模糊的认知。
  漂泊的意识断断续续,蕴藏著可能因为一不留神,就会像泡沬般飞散消失的不安定性。
  她在茫然问充分理解到,自己只是暂时从消灭中保留下来的存在,无论怎么挣扎,再过不久都得走向注定好的命运。
  但她觉得自己还活著。
  这并没有让她特别高兴。只不过既然还活著的话,就表示自己还有事该做。她光靠直觉与本能便领悟了这点。
  趁还活著的时候,自己该做的事是什么?当她意识迷蒙地思考时,这次她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谁在啜泣的声音。
  和月光不同,那阵声音并不是现实的产物。那是和月村真由共有一副身体的另一个月村真由藉意识想像出的形象,可以说是一种内心描绘出的景象。
  月村真由在哭。
  另一个她默默抱着大腿,似乎正在无底泥沼般的苦恼中苟延残喘。
  那对她来说,好像是已经无从挽救的苦恼。她明白自己绝对无法从中获得解脱,这也让她受到更深一层的苛责,哭得像是要从全身流出血一样。
  要救她才可以,有个念头这么说。
  可是到底要怎么做,她才能获救?原本她应该拥有可以飞到任何地方的自由羽翼,长著羽翼的她却绝望到了这种地步。
  啜泣的她,到现在还愿意让“另一个自己”的意识残留下来,理由只有一个。
  因为她的身体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就这样而已。
  原本的月村真由,以及误以为自己是原本的月村真由的月村真由。一副身体里却有两股意识。
  啊啊,对了,她想到了。
  她想到了自己现在非做不可的事是什么。
  第二个月村真由非得为第一个月村真由做的事。
  那就是尽可能存在久一点。
  自己的寿命,大概就等于她的命脉。
  因为只要自己的存在消失的话,肯定就没有人能留住她了。
  直性子又过于洁癖的她,绝对不会原谅自身犯的罪。等待她的只有灭亡之道。
  所以就算一分也好,一秒也好。
  自己要尽量存在得久一点,能多延长一点点时间都好。
  这样的话,之后他一定会帮忙设法的。
  不过“他”到底是谁啊……这么想的时候,她连忙记起了自己担任的角色。
  对啊,不能去想那些。要让月村真由的存在减少消耗,延后消灭的时间。守好自己这个角色的本分,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在消灭前夕、形同风中残烛的这条命,要是能多少派上用场的话——最后这么想过以后,她的意识再度沉入了黑暗。
  同时她也深信著应该来临的救赎,直到最后的最后。


  后记
  真由:“…………”
  丽华:“…………”
  真由:“我……我跟你说喔,丽华!”
  丽华:“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所以不用讲了。”
  真由:“也……也对喔!就算撕破嘴巴,我总不能告诉大家,应该负责主持这篇后记的作者留下宇条说“我目前正忙著执笔下一集的《二之宫同学》,所以接下来的全部交给你们了,万事拜托啦哇哈哈哈哈哈”,现在下落不明,你说对不对?”
  丽华:“…………哎,要吐槽我也会累,所以就默认吧。总而言之,这一次我们必须帮笨作者撑过这几页的空档才可以。”
  真由:“好的!一起加油吧!”
  丽华:“你乱有精神的耶……?哎,虽然我也没有多期待,还是问一问好了。月村真由,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真由:“呃……对了,我们来猜下次最后一集的剧情发展,你觉得怎么样?”
  丽华:“……我是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公布下次就是最后一集啦,再说公布出来后,假如最后还是收不了尾,又继续拖下去的话,你要怎么收拾?这我也就克制下来不跟你吐槽了。
  但就算把这些都撇到一边,本小姐可以笃定的是,我们不应该乱猜。”
  真由:“咦?为……为什么呢?”
  丽华:“还问为什么,根本猜不到会有什么像样的结局嘛。虽然读完这一集之后应该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啦。”
  真由:“事……事情或许是这样没错啦……不过该怎么说呢,你可以再多信任作者一点嘛。我想他会从后记落跑,一定是为了要写完最后一集,正在灌注所有的生命力啊!”
  丽华:“谁知道啊……现在那男的大概不是坐在办公桌前,而是坐在高田马场一带的麻将桌前吧?反正他红了眼睛盯著的,八成也不是原稿,而是牌搭子丢出来的牌吧?”
  真由:“唔唔……总觉得丽华你今天有点呛耶……”
  丽华:这还用说吗?那个专门乱搞的邪门歪道作者,本小姐差不多也受够了。现在我连对他发脾气都嫌蠢啦。基本上读过本篇第九集就知道了吧?那男的给我的待遇未免也太糟了。他那是对待女主角北条丽华的正确方式吗?”
  真由:“会……会吗?啊哈哈……”
  丽华:“真是的,居然让本小姐和保坂做出那种事……虽然说保坂是长年以来侍奉我的人,尽管他一而再、再而三对我做过放肆的举动,对我来说确实也是无可取代的人,但就算这样还是太过分了!”
  真由:“啊哈……啊哈……哈。”
  丽华:“还有一点也不能忘,那就是本小姐在后记的立场!作者每次都想一堆花样来羞辱我,到底被整了几次我都算不出来了!哎哟,一想到我又开始火了!下次要是被我碰到那个废物作者,要怎么修理他呢……哎呀,你怎么啦,月村真由?”
  真由:“…………”
  丽华:“你不要都不吭声,讲点话啊。像你这样低头什么都不说,我怎么懂你的意嗯?”
  直由:“唔……”
  丽华:“舞?什么舞?”
  真由:“呜……呜,啊唔,呜呜……”
  丽华:“等一下,你怎么在哭?到……到底怎么了?一直到刚刚你明明都还很有精神的……本……本小姐并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真由:“唔唔,呜……谁……谁叫你那么狡猾……”
  丽华:“狡猾?你在说什么啊?”
  真由:“呜呜……因为我觉得作者对丽华好有爱嘛。到了第九集也帮你把戏份安排得好好的,而且每集最后面的插图一直都是拿你当梗……换成我的话,在第九集就已经没分到什么戏份,连整个人都几乎消灭掉了,还有每集最后的插图也都轮不到我……”
  丽华:“你……你说什么傻话?哪有这种事啊……”
  真由:“所以我才想说,至少在这种时候要HIGH一点,要多强调自己的存在感才可以……但我还是觉得,好像已经没救了耶。我是不是根本不被需要啊?作者是不是不喜欢我呢?一想到这些,我就变得好难过……”
  丽华:“…………真笨耶,原来你在烦恼这种事啊?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我说啊,这些事你一点都不用担心喔。”
  真由:“是这样……吗?”
  丽华:“当然是啊。还有像作者偏心只对我有爱之类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到最后一集你一定会发现这一点。虽然刚才本小姐发泄情绪时把作者骂得很惨……但就算他再怎么不中用,也还是个男子汉啊。最后他一定会让你有机会好好表现的。”
  真由:“呜呜……谢谢丽华。被你这样安慰,我真的……”
  丽华:“好啦,不要再哭了。还有你也要跟读者们好好打招呼啊。我们的戏份也已经所剩无几了,老是让人家看你的哭脸也过意不去嘛。”
  真由:“好……好的。说的也是……嗯,我懂了!丽华你说的没错!我要打起精神!”
  丽华:“……所以呢,长久延续到现在的二之宫同学系列,剧情终于进入最高潮了。
  本小姐也希望陪伴我们到现在的各位,可以再多关照一会儿。”
  真由:“为长篇结尾做点缀的下一集,预定将在秋天发售,绝对不会让各位等得太久,请一定要亲眼确认《二之宫系列》的结局!”
  丽华:“究竟这篇故事能不能迎接幸福结局?或者不见血就无法收拾呢?”
  真由:“我、丽华,还有二之宫的关系将会变成怎样?剧情进展到现在,成为焦点的其他角色又将何去何从呢?”
  丽华:“如果您愿意一边想像各种发展,一边等待秋天到来,便是我们的荣幸。”
  真由:“那么让我们在下一集相会吧!再见!”


     〒一O二—八一四四
     东京都千代田区富士见一—二一—一四
    (株三昌士见书房  富士见Fantasia文库编辑部  铃木大辅(样)
    (注:後记所提皆为日文版出版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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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8 21:08 | 显示全部楼层
由于身居那美克星  电波太微弱  图片上传不能  等深夜来补图
发表于 2011-4-28 21:23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版的二之宫,名字可够奇怪的,我还以为出新卷了
发表于 2011-4-28 23:42 | 显示全部楼层
名字被翻译的多模多样
发表于 2011-4-28 23:5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小说貌似很早之前就已经完结了啊,台版更新还真的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啊……
发表于 2011-4-29 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没看过的作品……不过的确很怀恋
发表于 2011-4-29 00:24 | 显示全部楼层
记得台版第十卷应该也发售了的啊!
发表于 2011-4-29 21:07 | 显示全部楼层
出了阿,是台版的,很久沒看到這類的書了。
发表于 2011-5-1 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就是传说中为数不多的后宫结尾作吗。。
发表于 2011-5-1 21:08 | 显示全部楼层
说是后宫其实也只有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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