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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伊里野的天空 UFO之夏 第2集【秋山瑞人】【录入完结、补完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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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6 04: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伊里野的天空 UFO的夏天 2
【秋山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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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羽直之与伊里野加奈第一次约会。跟踪他们的有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结果当然不会是平安结束,而是实际发生了“很不平安”的事件——《偷速克达的诀窍·下集》。
说到校庆的重头戏当然就是最后的双人舞!描写园原中学大为骚动的校庆以及秋山流“三角恋爱”的《十八点四十七分三十二秒·上下集》。
由以上三篇在《电击hp》大受好评的连载加上番外篇《去洗尸体吧》,集结成BOY MEETS GIRLS故事的第二弹。鬼才·秋山瑞人呈现给你的少年、少女、夏天与UFO的故事刚刚揭开序幕——






目录
偷速克达的诀窍 下集
十八点四十七分三十二秒 上集
十八点四十七分三十二秒  下集
番外篇 去洗尸体吧
后记


[ 本帖最后由 axel1007 于 2008-1-16 02:5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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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6 04:36 | 显示全部楼层
夕子记起来了.就在防空演习隔天.连写错字的事她都记得.
  浅羽的老哥是变态老哥.
  ——大早,教室后面的黑板就写满了这几个字.愤怒抓狂的班长紧咬着织田.因为犯人绝对是他.水前寺到教室里打招呼的时候,又蠢又色又爱帮腔的织田就是纠缠夕子、又作弄她的头号人物.班长还没问他,织田就已承认自己是在黑板上面写字的人,并在班长挥出的拳头底下夸张地发出类似女子恐惧的哀号.夕子用力擦掉黑板上面的文字,回到座位,发现自己桌上被用粉笔画了拙劣的涂鸦.由于手法过于拙劣,在读到对白框里的"讨厌——哥哥你好色——"这些文字之前,夕子完全没看懂对方到底在画些什么.然后,等她发现以后,夕子走到织田面前,朝着他满是痘痘的脸送上一拳.在他蹲下之前已经整整挨了三拳.然后被班长阻止、老师进俩、滴在地板上面的鼻血也被清掉了.回家路上绕去咖啡店,班长说出了毫无安慰价值的一句话.
  ——那家伙啊,对你有意思.
   
  不论对方是外星人还是女生,水前寺一概都不放过.水前寺不会在这方面加以区别.
  或许是根据状况,而不加以区别.
  "看招——————————————————————!!"
  夕子被他一阵乱K.
  吃了一记几乎整张脸都被埋进硕大鞋底的飞踢.倒在下游浅滩,脑袋直沉到底部,两脚马上又被抓住来个大回转,这回则被扔向上游的深处.
  她勉勉强强站起身来.
  千辛万苦才站了起来.
  不过水前寺也倒在河里.似乎被大回转搞到连自己也头晕目眩.像溺水尸体一般浮在泥水上头的身躯猛然间蹦了起来——
  "敢来招惹本大爷,我不会再上当了!你觉悟吧,小心沟旁不会有人洗衣!你就脑袋开花、直接到悬崖边去观光吧!!"
  水前寺朝着手心吐气,然后站起身来.不过好象怎么走都走不直,只能三步一个艰、边走边修正轨道地缓缓朝着夕子靠近.
  脚已经走不动了,连手也伸不直了.
  和河水不同的东西渗入了视野.
  只有不甘心的情绪还在回荡.埋在旧伤里的记忆正在脱落.班长的怒吼声、织田的笑声、"浅羽的老哥是变态老哥"、"讨厌!哥哥你好色!"、把哥哥赶出房间以后独自咒骂哥哥的夜晚、细菌兵器的预防注射以及恶作剧的高耸跳箱、连一点好处也没有的名字以及座号——
  特地跑来教室打招呼时,水前寺那夸张的笑脸——
  仿佛已经是百年前的事,就在两人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哥哥把椅子摆进院子,帮自己剪发时的手心触感——
  夕子用哭号的声音大声呐喊.
  "狗哥才不似乎变态!!"
  
  就在拳头射程快要捕捉到夕子的前一刻,水前寺停下了脚步.
  "啊?"
  "全是你害的啦!!都是你,狗哥才会变得那么奇怪!!"
  水前寺只考虑了短短的一瞬——
  "——这话是谁讲的?和女生在防空洞里独处,却还不敢动手动脚,这种人是哪里变态?"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动手动脚!?"
  "那你又怎么知道?因为大家都这么谣传?亏你还是他妹妹,连自己老哥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水前寺扑通一声直接坐下、盘起腿来——
  "真是的.要说哪里有问题嘛——"
  水前寺用手腕抹着嘴角,舌头舔着脸颊内侧,吐出含血的唾液——
  "——你听好了.仔细想想.那家伙根本就是个胆小鬼,要他把女生压倒、脱掉人家上衣、摆出求爱姿势,你当他真有这种本事?"
  "狗哥才不是胆小鬼!!"
  "喂,到底要什么样的老哥你才满意?是会趁机压倒女生的老哥?还是死也做不来这种事的老哥?"
  夕子没办法回答,只能嘶嘶地吸着鼻水.
  "算了,就我来看,浅羽特派员百分之百就是后者.要他非礼女生,我看是百分之百在做梦,就算全世界的时间都停止了.叫他喝下变成透明人的药水,我看都不可能.所以呢,关于防空洞事件,那些街头巷尾的谣传完全缺乏事实根据.那位浅羽特派员,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可是…可是明明就有一堆人看到嘛!实际看到的人说狗哥把转学生压倒,趴在她身上的嘛!"
  "只是看起来像而已.一定有什么原因,让那个胆小鬼不得如此."
  "那是什么原因!?"
  水前寺把夕子当成小傻瓜似地,从鼻子哼了一声.
  "你问我我要问谁?我可是会把枯萎芒草当作幽灵的男人."
  "我管你什么芒草还是幽灵!!"
  水前寺叹了口气,用单边膝盖顶住腮帮子.
  "——趁着防空演习一片混乱的时候,浅羽特派员把女转学生拖进防空洞,意图不轨但是没成功.你所听到的谣言是不是这样?"
  夕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点头.
  "你听谁说的?班上的朋友?"
  夕子再一次点头.
  "反正都是二手消息.那个朋友也是听别人说的,不是自己直接目击这个事件.我没说错吧?"
  夕子第三次点头.大家还在走廊上呈龟缩状的时候,学校就播放演习终止的广播,自己班级也在导师的指示之下回到了教室.所以防空洞大门打开的时候,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自己的班上的人.
  "从我开始留意到伊里野特派员身上的可疑之处,我就针对防空洞事件独自进行秘密调查,从真正直接目击事件的人身上搜集情报.话先说在前面,我可没直接问过浅羽特派员.事件演变到这个程度,他已经是构成伊里野特派员之谜的要素之一.伊里野特派员或许已经发现我在刺探她,就算没有,浅羽特派员他也藏不组合秘密,马上就会露粗豪马脚."
  这是骑着摩托车尾随跟踪对象的人该说的话吗?夕子虽然这么想,却还是保持了沉默.果真如他本人所说,水前寺是个"一味追求刺激"的家伙.只要追求真相的过程看来刺激就会全力以赴,若是发现其他更为刺激的事,他的整个兴趣铁定马上跟着转向.
  "根据秘密调查的结果,第一.决定性的差异点.谣言的说法是浅羽特派员将转学生拖进防空洞,不过真相恰好相反."
  哭泣的神情瞬间止住.
  "——咦?"
  "浅羽特派员是被伊里野特派员给拖进去的.千真万确.二年四班的人有看到,你应该也有听到,当时中村那个白痴发出了无预警的第一次警报.伊里野特派员和担任自卫队军官的哥哥一起长期居住在国外的军事基地.她一定被吓坏了.陷入恐慌的伊里野特派员拼死命地冲进防空洞,还对在走廊上蹲成龟缩状的那些人大声呐喊,说什么'这样做有什么用'、'不想死就跟我来'之类的话."
  水前寺竖起手指——
  "疑点之一:防空洞大门铁定是封锁的,伊里野特派员要怎么把它打开?"
  夕子哑口无言.被他这么一说,自己才首次留意到.哥哥把转学生拖进防空洞云云,谣言很简略地这么说.可是话说回来,哥哥是要怎么打开那道门?
  "那个防空洞是由中央——也就是园原基地直接加以控制.要想手动操作,大概只有趁着控制中心讯号断线的时候.说你老哥变态的那群人,似乎没怎么留意到这点."
  水前寺竖起第二根手指——
  "疑点之二:伊里野特派员跑进防空洞,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了浅羽特派员作陪?"
  "——那是因为——"
  希望入社的理由,因为有浅羽在.
  水前寺直直盯着夕子的脸,然后咧嘴大笑——
  "干嘛啊,一脸不爽的表情.——好吧,既然这种理由,那就算了.不过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其他理由,可以列为疑点之一,做为今后——"
  水前寺突然停口.
  刚才竹竿小贩又绕了回来.白色轻型卡车上面堆着二根一千日币的竹竿,沿着河边的道路,从刚才相反的方向绕了过来.
  "——怎么了?"
  水前寺眯起眼睛望向夕阳,盯着缓缓前进的轻型卡车不放,久久之后终于——
  "——不,没事.接下来是浅羽特派员的求爱姿势.这是相当多的目击者.不过跨坐在剥掉衣服的女生身上,不见得就是在进行猥琐行为吧?"
  "那不然咧?"
  水前寺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
  "当然了,防空洞里究竟发生什么事,正确情况除了两名当事者之外,谁也不会知道.接下来与其说是推测,还不如说是想象.你要有这种心理准备."
  夕子点头.
  "紧急处理."
  夕子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怎么说!?为什么?"
  "伊里野特派员很容易流鼻血.午餐通常是用福利社的面包和牛奶来解决.吃完之后总得吞服大量药物.详细情形我不清楚,不过可以想见,应该是在身体方面有什么毛病.照这种情况,伊里野特派员在防空洞里发作,我想不是什么太过唐突的想法."
  "——然后咧?"
  "在大门解除锁定之前,防空洞周围就有救护车在待命,还有之前提到过的椎名真由美,那家伙似乎也在那里绕来绕去.你听好了,这是我的猜测."
  水前寺啪地一声把两手往后拉,挺胸伸直了背脊.
  "首先,伊里野特派员在防空洞里发作了.失去意识倒地不起.浅羽特派员非常紧张.决定先和外部取得联络,于是用通往园原基地的直拨电话告知紧急状况.不过已经锁定的大门无法马上打开.事态已经是分秒必争.这时园原基地的某人针对非做不可的事情对浅羽特派员做出指示.可能要他人工呼吸、可能要他心脏按摩、也可能要他对着心脏施打肾上腺素.浅羽特派员一边吓到快要尿裤子,一边全部跟着照做,所以她才会没穿衣服,也所以他才会跨坐在伊里野特派员身上.可是就在鼓起勇气准备动手,或许心想天啊总算可以安心的时候,大门突然间打开来,被外面所有人看到了他的样子."
  难以接受.
  真相如果是像水前寺所讲的这样,再怎么说,至少实际有在现场的人会看得出来哥哥在做什么.
  只是——
  "就是这样咯.当然,在场所有人看到的应该都四相同的景象.不过人类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所以会把飞机云看成UFO,会把自己的影子看成幽灵,鼻息把千元大钞吹得一掀一掀就自以为有超能力.加上实际传播遥远的时候,开口的都是直接目击者之外的绝大多数,对传话内容毫无责任地慢慢加油添醋,传话的人不感兴趣的资料则会被大家撇在一旁.不论事情的真相如何,一旦开始变成谣言,最后就是会成为'说来简单听来趣味'的版本."
  这时水前寺用手指指着夕子——
  "喂,别当真,我可不负责任.以上全是我的猜测.我只是觉得,说那胆小鬼施暴未遂是太抬举他了,对我来讲这种说法还比较可信,如此而已."
  夕子再次噘起了嘴.
  "狗哥才不是胆小鬼."
  "不,那家伙就是个胆小鬼.实在有够没出息.亏我还提醒他,只要啵下去,人就是你的了."
  夕子面朝右边,右转,背对着小河.
  "我要回家!"
  水前寺迅速起身.
  "拜拜."
  夕子哗啦哗啦地爬上河边.耸着肩膀攀上了水泥斜坡.然后突然止住脚步,背对河岸,双手握拳大声叫喊:
  "女生说要回家,至少也该说声我送你吧!?"
  "我才不要."
  水前寺不耐烦似地从斜坡上头仰望夕子.
  "叫我湿淋淋的一个人回家,很丢脸耶!都是你害的,你要负起责任,在我回到家之前陪我一起丢脸!"
  夕子用伤痕累累的脸回头,朝着水前寺用力一瞪.
  水前寺从小河中央俯看夕子.脸上也有着好几处的痔与伤痕.
  "——那好,既然都湿淋淋了,顺便帮我把摩托车拉出来."
  夕子有点不高兴.不过还是走下斜坡,哗啦哗啦地走进了河里.
  暮色一点一点地加深.
  "要我送你是可以,不过——"
  "没关系.送到家门前就好了.要是谁有意见,我就说路上被小混混找麻烦,打了起来,干掉第十六个之后终于没力,结果被扔进河里."
  "那我就说,我是在小路上差点被UFO绑架,我把追来的外星人扁了又扁、'K了又K',在激战五小时之后终于没力,结果被扔进河里."
  夕子恩地点头——
  "而且,我想家里应该没人在.除非哥哥先回家了.爸爸说要和组里的人聚会,妈妈要去参加少林寺的假日班."
  "原来是这样!真是,我就想说你是不是什么练家子来着."
  "我才练了半年左右.偶尔会跟着妈妈一起去道场."
  "不过你还太嫩.不是我的对手."
  "你说什么!你平常就这副德行!?会用拳头打女生!?"
  "嘿.少瞧不起人.你是希望我放水,故意输给你是吧?:
  "我才不会输咧!!"
  "女人就是这样.你记住了,谁哭谁就输,把人弄哭的那个就是赢家.这是吵架的不成文规定."
  "我才没有哭咧!!女人和不成文规定有什么关系!!我们还没分出胜负,改天再来决斗,谁逃谁就输!!"
  在两人合力之下,总算把越野摩托车勉强拖到了路上.
  夕子走在前面.水前寺推着越野摩托车跟在后面.
  "我忘了问你."
  "恩?"
  夕子边走边回头,指着水前寺塞在越野摩托车车篮里的包包.
  "那个包包里面有无线电.电脑之类的东西是吧?弄湿了不要紧吗?在电影院拍到双人组照片的相机也在里面?真的有拍到吗?
  "噢,包包是防水的,不要紧.那个双人组有没有拍到,我倒是有点怀疑."
  "还有件事想问你."
  "恩?"
  夕子停下脚步,水前寺也跟着停下脚步.电线杆加上围墙加上篱笆加上垃圾厂加上自卫军官募集海报的黄昏.有咖喱的味道,可以听到卡通片尾曲的声音.
  "我哥——他长毛了没有??"
  还在内华达基地的时候,学到了花生模式的攻击手法.
  负责教导的人四YESTERDAY教官.虽然那铁定是假名,而且教官直到最后都没透露自己的经历,不过应该是在某个共和国的空军里待过.因为那种手法,和北方的驾驶员偷偷接近敌方AWACS的时候一样.
  "一开始,先从超高度高速入侵.两架两组总共四架,像两粒花生在空中飞行似地两两贴合,在不受引擎强风与机翼乱流卷入的距离下尽可能紧密想接.然后朝Seed直线接近.接下来时机就很重要.对方会发现我们的存在,但是不会发现其实共有四架.要看准这个时机,然后分成两路.就像花生颗粒分成两瓣一样.两架减速改变方向,用眼镜蛇或勾拳等机动动作,让多普勒效应降到某种程度,然后以垂直俯冲,恢复因执行机动动作而失去的动能.剩下的两架直线前进.顺利的话,Seed会只看到直线前进担任诱饵的两架.担任诱饵的另外两架只要入侵到适当位置,就会回转离开空域.
  趁这个空挡,俯冲后的攻击小组由低高度加速入侵.把Seed纳入攻击区加以瞄准.担任护卫的掠食者小组这时候就算发现也太迟了,再以喷射推进引擎动力的长距离AAM同时射击.
  虽然是很早以前学的,不过这是最先学到的入侵战术,现在仍是我的拿手本领.
  只是刚学的时候相当辛苦,一点也不顺利.
  
  "——在内华达基地那边…"
  蝉声唧唧.
  "还有很多名字古怪的人,要我接受各种测试.像用YAG雷射的伪装系统、自动导航、或是分析敌方数据做成威胁数据库之类.Manta还算是半架实验机,每次搭乘连驾驶座的基本方位都不会改变,相当吃力.要是能把数据拿给开发Auroa的小组看看,应该会比较顺利,但是秘密开发的小组非常坚持.当时在内华达的Manta驾驶员共有五名,其中年纪最小的人就是我."
  伊里野从右手手腕取下护腕.叫人难以忽视的金属球反射着夕阳的余暇,发出沉沉的光芒.
  "开始进行花生战术的训练之后,我每天都在哭.不但一点也不顺利,还有一个同伴会欺负我.那个人也是Manta的驾驶员,男生,一直很坏心眼,在五个人里面是年纪第二小的.不过在五个人里面,他是最厉害的.真的什么都会,那些名字古怪的人也最常拿他来当目标.只是很坏心眼,会在我的Manta上面涂鸦、在我的头盔上面涂粘胶,开始练习花生战术之后,明明正在训练,他会说要我学我,然后故意让引擎失速,或是让机体旋转降落."
  伊里野的双手捏紧了护腕.
  "有一次,他和我要练习花生战术,从一大早就吵得很凶.因为我的头盔上粘着玩具降落伞.升空之后我还是很气,觉得要和他一同飞往练习空域相当讨厌.观测机打出讯号,我负责当诱饵角色,一起紧密飞行.接到我的减速讯号,他就用9G左右的勾拳动作进行垂直俯冲."
  蝉声依旧唧唧.
  事到如今,还是原因不明.
  或许真的是原因不明,不过就算知道原因,也永远不会有人告诉我们.在那时候,我也以为他是故意的.我野味他又在模仿我的样子,把我当成傻瓜.YESTERDAY教官从观测机上看到,也是气得骂人,叫他不要在胡闹了.
  不过,他并不是故意的.
  后来忘了是谁提议的,总之我们四个决定到坠毁地点去看看,当然没有告诉任何人.除非有特别许可,不然我们不能够离开基地,所以我们从飞行记录员那边偷走飞行日志,用卫星照片加以比对找出坠毁地点,然后偷偷溜出基地.
  汽油很快就用完了,那时我们抛下车子,在沙漠里的直线道路走了好久,只要听到飞机声音、或是有车经过,大家就躲到路旁的石头阴影下面.那时我们自以为逃得很顺利,其实基地的人如果有心要追,我们三两下就被抓回去了.其他的人也是这么想.四个人里面有个女生比我大,到了夜里就很害怕,哭着说要回家.不过我没有哭,因为我很想去坠毁地点.我想亲眼看到同伴的坠毁场所,还想捡是碎片.
  后来食物和饮水都没有了,脚也走不动了,于是倒在石头阴影下面,想着自己可能就这样死掉.入夜之后远远可以看到城市的灯光,不过我觉得再怎么走也走不到那么远.那时候连年纪最大的男生都说要回家,从包包里拿出瞒着大家带在身上的无线电.我把那台抢无线电抢过来,用石头把它砸烂.大家非常生气,不过我是怎么样也不想回家.于是我说服他们,要他们把经过的车拦下,请对方把我们载到城里.年纪最大的人强力反对,说这样做绝对不行,绝对不能让基地以外的人发现我们的行踪。不过我才不想理他。结果没有一个人赞成,我独自坐在马路正中央等车子来。根本就是意气用事。
  我想那位大叔一定吓一跳。
  因为在大半夜、沙漠正中央的路上有个女生坐在那里.
  大叔从车子里跳出来,跑到直直站在路中央的我身边,大声怒吼.你是谁、从哪来的、在这种地方干什么.我想开口跟他说,请载我到那个城市.不过那位大叔体格和嗓门都很大,我觉得害怕,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请载我到那个城市.明明只是这样短短一句,我在等车期间还自己一个人不断练习,可是事到临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在我快要急哭的时候,年纪最大的男生从路旁的石头阴影下走了出来.我看他走出来,以为他要说"请把我们载回基地"于是哇哇大哭了起来.
  可是,他把卫星照片拿给大叔看.
  他说,请把我们载到这里.
  浅羽不自觉地问道——
  "——那个人肯载你们吗?"
  这么问了之后才慌慌张张地掩住嘴巴.明明说过不能问问题.
  不过伊里野还是应声点头——
  "看到除了我和年纪最大的男生之外,还有两个人从石头阴影底下走出来,大叔好象非常吃惊.大家一上车马上睡着了,睁开眼睛就变成了白天,车子停在某个城镇的汉堡店前面.大叔买了点心给我们,大家都拼命吃."
  "不过他没有问东问西吗?或是跟警察联系之类的?"
  伊里野的视线飞到了过去,然后摇头——
  "我只记得年纪最大的人就坐在前座,和大叔聊了很多话题.不过聊了什么我就不记得了.因为我一直在睡觉."
  或许是说得累了,伊里野在这里稍微顿了一会儿.
  我到现在还搞不懂,那位大叔对我们是做何感想.
  醒了好几次以后,车子再度停在某个沙漠正中央的路上.年纪最大的那个说到这里就行了,之后可以用走的,说完之后,我们就下车了.我们一直等到大叔的车再也看不见,然后离开道路,开始走进沙漠之中.接下来就靠着罗盘、麦哲伦GPS以及卫星照片.不过食物饮水都有,坠毁地点也已经没那么远.除了食物、饮料之外,大叔还给我们买了许多东西,年纪较小的男生绑着玩具枪支腰带、戴着牛仔帽,我戴着边缘凹凹凸凸。附有大鼻子以及胡子的眼睛。年纪最大的人说,这次黄昏左右就会到达,于是大家都变得沉默起来,静静地走着走着走着.一直走到黄昏.
  穿越最后的岩石堆,突然之间,眼前出现了整片完整的平原.
  那里就是坠毁地点.
  伊里野抬起头来.
  凝望着夕阳照射下的成群游乐设施.
  "就在什么也没有的沙漠中央,有一座公园."
  唧唧.
  留下迸裂的一娄鸣声,蝉发出了羽翅拍击声,从头顶飞掠而去.
  "公园?"
  伊里野应声点头.
  "就在什么也没有、蔓延直达地平线的沙漠中央,独独出现了一个用水泥转瓦砌成的场所,里面是秋千、游戏架还有木马,晃来晃去转来转去,一大堆游乐器具.里那涂漆都还没干.还有不会出水的饮水亭与喷水池.当然看不到任何儿童的影子.除了我们之外,连一个人也没有."
  伊里野的眼睛望着位于眼前的公园.
  "那个时候,我想着——我们全是没人要的孩子."
  不过穿越时间与空间,伊里野的视线确实见到了却是往日的内华达沙漠.她的视线定定凝望着不可能出现墓碑的公园.那里有着自己一行人往日的背影.就在岩石色泽的地平线与黄昏的天空之间,四个孩子长长久久地伫立着,茫然凝视着仿佛恶劣的玩笑一般涂着原色油漆的成群游乐器具.
  最后成员里的其中一名,戴着边缘凹凹凸凸、附有鼻子与胡子的眼睛,年纪最小的那个女生,仿佛下定决心似地迈开了脚步.
  朝着荡秋千走去.
  "活着的时候不能和任何人碰面,不能和任何人说话,一旦死了.人家会当你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我就像个传染病患者一样.所有我看过的,摸过的物件,甚至走过的地方,全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坦白讲,刚开始啊,我也觉得有那么一点害怕,怕会看到可怕的东西.虽然实际上是不可能,但是到了坠毁现场,搞不好会有血块痕迹或是手指掉在那里之类的,心里不时出现这种幻想.不过第一眼看到那个公园,我就知道.这里什么也没有了.别说机身碎片,连一小片涂料都不会留下.即使如此,我还是知道.
  这里就是Black Manta四号机的坠毁地点.
  杰米·萨卡利的死亡地点.
  所以我站上秋千.
  "后来在三十分钟之内就来了四架飞机,把我们带回基地.没受到任何人责骂.我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
  伊里野的视线回到了现在.
  "我第一次跟别人聊到这个.之前一直没告诉别人.所以——"
  低头——
  "你也不可以告诉别人.你要答应我."
  浅羽点头.
  除了点头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在这之前,有时会想起那天的事而头痛或是心情变差,不过像刚才那样还是第一次.对不起,你特地来约我,我却只会给你找麻烦."
  浅羽鼓起勇气说道:
  "现在还提这个干嘛?你流鼻血晕倒的事,我早就习惯了."
  流鼻血的事是真的,其余则是虚张声势.
  不过浅羽认为,伊里野还是微微露出了微笑.伊里野低垂着头,发丝以一种微妙的角度形成障碍,只能见到眼睛的表情.
  "——啊!"
  巴士来了.是伊里野先留意到.
  "今天谢谢你."
  伊里野这么说完之后,朝着巴士站的方向走去.
  ——我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
  说谎.
  浅羽用发高烧似的脑袋这么想着.
  在伊里野心里,一定还有许多无法告诉别人的故事.故事的内容包括了那双眼曾看过的风景、那双手曾经抚过的物品.以及那双脚曾经走过的道路.那些故事在活着的时候速也不准提起.死了以后则被埋进黑暗里头,就像从头到尾不曾存在过一样.
  巴士将伊里野吞没,困倦欲眠似地启动了.可以看到伊里野正走在走道上,想要坐到后面的位置.她没有再朝浅羽方向回头.
  于是,浅羽被一个留在公园里面.
  四周空无一人.
  蝉在远处开始鸣叫.
  藏在公园某处的扩音器发出"滋——"的杂音.然后传出"远山日落"的旋律,预先录音的女子声音开始讲话.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请小心车辆赶快回家,回家之后记得做作业帮忙家事洗澡刷牙为了明天早点上床睡觉.
  ——真是鸡婆.
  浅羽楞楞地望着天空,那是傍晚的天空,远处铁定与内华达相连的天空.和不用去学校无所谓的那两个月并没有一丝丝不同.蝉在叫,输送机飞过攻击机飞过,或许还有UFO飞过.约会结束.星期日也结束了.
  不过夏天还没有结束.
  约会和星期日,全是地面发生的事.
  把抛物面天线造型的扩音麦克风扔在仪表板上.取下耳机,将身子抛向放倒的座椅,榎本用活像尸体一样毫无生机的表情,像尸体般低声嘀咕着.
  "……真是该死的小鬼居然连不该讲的都讲出来了……"
  "那也没办法,反正对象是浅羽,有什么关系,这不似乎预料中的事?"
  "……也是啦……"
  "麻烦的是水前寺.在电影院里被拍到的照片,那个得想想办法——"
  "……有,我有在想啦……"
  "还有加奈偷骑的摩托车,那个是不是也该想想办法?"
  "……我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
  椎名真由美把门打开,然后下车,榎本慌慌张张地抬头——
  "喂,你想落跑?工作还没结束咧."
  "不是.我去那边的自动贩卖机买点喝的,你要什么?"
  "哪边的自动贩卖机?"
  "就那边啊!"
  "不是啦,是哪家公司."
  "我哪知道."
  "——无糖的罐装咖啡."
  "要是没有呢?"
  "不是无糖的罐装咖啡."
  关上车门,椎名真由美伸起了懒腰.背脊骨喀喀作响.这时她猛然想到——
  今晚要给加奈打个电话.
  初次约会最麻烦的,就是必须克服星期日过后,在学校里再度碰面时的难堪羞涩.
  就这么决定.恩.
  椎名真由美把零钱包抛向空中.然后举步往前.一边随着公园扩音器传来的旋律哼歌一边走下河堤,找到树立于划分田地的农业小径角落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不是无糖的罐装咖啡以及果汁含量百分之三十的柳橙汁就在当场一口气喝完,扔进完罐的垃圾桶上面有铁丝绑着小小的狭长形看板.
  上面写着这样的字眼.
  为全世界的人类祈求和平

  "浅羽在吗?"
  星期一的午休时间,便当还没吃完,客人就上门了.
  "我好了."
  浅羽把剩下的便当扒进嘴里,站起身来.客人是隔壁班的三名足球队员,三个人都要求剪五分头.好象是星期三有比赛.浅羽把椅子拿到相临的走廊,从走廊插座拉出延长线,打算用电推剪一口气解决,既然有三个人,散落的发量就会很多,最重要的是在外面剪心情比较愉快.足球队员用猜拳方式决定了顺序,出剪刀的抢先赢了变成第一,然后出布的赢了变成第二,出石头的猜输变成了第三.
  "你有一技之长,真是不错."
  出石头的这么说道.
  "你要继承家里的理发店吧?"
  "——这个嘛,我也不太确定.我还没拿到执照."
  浅羽暧昧地回答,然后按下电推剪开关——
  "要来咯,通路开通!"
  刀尖从出剪刀的发尾进入,从后脑勺成一直线剃到额头前面.然后关掉电推剪开关.
  "喂,剪完了.逆向庞克头."
  出布和粗豪石头的笑到连指尖都在颤抖.
  "你、你这家伙,认真剪啦!!"
  "好啦,我知道,面向那边."
  浅羽移动双手.仿佛光头上面的头发,是他花了整整三个月时间精心栽培出来似的,用电推剪在那看来像发霉水果的脑袋瓜上面,动作利落地移动.
  ——早安.
  今天早上,光是神色自然地打招呼就需要相当勇气.
  伊里野连瞄都不瞄自己一眼.
  直到中午以前,浅羽都观察着她的状况,打算只要一有机会就去找她讲话,结果却是徒劳无功.伊里野还是一如往常,除了在第三节英语课被橘老师点名,用实在相当清凉的发音朗读教科书之外,完全没有开口.
  浅羽想着,我明白她的心情.
  状况毕竟是不一样了.一天过去,回到日常生活,就算不愿意也得冷静下来.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像伊里野那种寄居蟹性格的人想必是更害羞.不过嘴巴不说眼睛不看,身为邀约的人总是感到不安.
  难不成,伊里野是对昨天的约会感到后悔?
  "对了,说到这个,你和之前那个转学生现在怎样啦?"
  仿佛从浅羽移动电推剪的动作里读到他的想法似的,出剪刀的在突如其来的时间点忽然这么问.浅羽完全没有料到——
  "啊!?"
  出布的说:
  "你们已经约会过了?"
  出石头的说.
  "白痴啊!你这家伙,怎么对浅羽大师说出这么失礼的话!这位可是在防空洞里对女生进行求爱挑战的勇士!像约会那种小Case,他早就不放在眼里啦!浅羽大师请饶恕,这家伙我会负责好好管教管教!给我站好,牙关咬紧!!"
  这三人从以前就是浅羽的常客,虽然不同班,不过平时就是常哈拉打屁的伙伴.遇到防空洞时间自然也是出于打趣的开开玩笑,不过和保持诡异距离私底下说三道四的人相比,这些人的态度可是有同情心得多.
  "——这个…"
  浅羽断断续续地低语.出剪刀的回头问道:
  "恩?"
  "你有约会过吗?"
  "恩.——不过——"
  出剪刀的在理发布下面盘起双臂,认真思考似地侧着头说道:
  "不知道那算不算约会.哎呀,那是亲戚的孩子.去年的事,那时小四现在小五吧.年龄是不是有点那个?"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哀号声跟着响起."这不是犯罪吗?"出布的这么一说,马上露出被人电动按摩后的苦闷表情.
  "这孩子从以前就叫我哥哥哥哥,一天到晚都粘着我.还写了像是习字的情书给我,我就陪她买个东西到咖啡馆吃了圣代坐了游船然后回家.对方虽然大肆宣扬地说是约会,不过你觉得咧?是不是在带小孩?"
  浅羽在心底高声呐喊.别人怎么想并不重要,自己多想来个如此悠闲的约会.在电影院掀起诡异的骚动、包包里被塞了窃听器、偷了速克达四处乱跑,和这样的约会相比,对方是亲戚的女儿又怎样??你是有什么意见?
  "后来怎样了?"
  "没怎样.每年盆会的时候会见个面."
  然后,首先察觉到那身影的是出石头的.
  用来电动按摩的脚突然定住,出布那人的惨叫声也猛然止住.浅羽和出剪刀的抬头、朝背后转身,看到面无表情静静站在走廊楼梯口的伊里野之后,全都吓了一跳.
  "——这…这个,我这样就行了."
  出剪刀的把理发布乱取下.头顶上的工程自然才施工到一半.
  "等一下!还、还没剪完——"
  出布的和出石头的已经跑得不见人影.出剪刀的跟在后面,用完全吓破胆似的没出息跑法跟着落跑.
  "——打扰到你们了?"
  伊里野耳语似的句子刺向背脊,浅羽当场怔在那里.于是浅羽在脸上堆起笑容——
  "没…没有."
  浅羽想着这些家伙干嘛要落跑,不过却也想到刚才提到求爱挑战、格斗技巧之类的话题.伊里野不晓得是从何时开始站在那里听,光想就冒起了冷汗.
  "有…有事吗?"
  伊里野点头.整张脸泛红.仿佛下定决心似地迈出步伐,一步一步朝着这里靠近.浅羽一脸害怕地说道:
  "啊?那个啦我是说,摔交的格斗技非常厉害!"
  伊里野走过浅羽身旁,默默坐在椅子上.
  "——啊?"
  "我也要."
  她也要——问题是要什么?
  "——你要剪头发?"
  伊里野的头跟着点了一下.
  浅羽同样会剪女生的头发.他有实际剪过.因为平常就从近距离观察同年女生的发型,或许比他老爸还拿手.不过像这样,在学校里直接找浅羽替她剪发的女生倒是还没出现过.
   伊里野的发旋就在眼前.
  深呼吸.
  打定主意.
  第一次替某人剪发的紧张感涌了上来.在那份紧张感深处,有种莫名的情绪渗透而出.就像染上感冒的时候,那种又痛又痒,想要放声呐喊、当场绕个圈圈的心情.
  浅羽把搁在脚边的包包打开.
  那是平常就放在教室,里面摆了理发用具的包包.拉链里头没有笔记型电脑、数字一无线电、也没有窃听器工具刀子以及感应器材.
  里面摆的是剪刀和梳子.
  剪刀绕了一圈,用梳子梳理长发.
  "费用一律一百圆."
  伊里野的头跟着点了一下.
  浅羽问道:
  "那要怎么剪?"
  "——什么意思?"
  "噢,就是发型.你要剪什么发型?"
  伊里野陷入沉默.或许之前一直是任由某人替她安排,平日对发型并没有什么特别想法.这种型的男生很多,女生倒是少见.因为想得太久,就在浅羽准备出声帮忙的时候——
  迫不得已的伊里野突然这么说道:
  "剪成你喜欢的样子."
  呜哇.
  
  你真是个硬派的女人.
  班长对自己这么说.
  望着社团教室的镜子,看到自己脸上整整贴了三张OK绷,夕子心想,或许事实真的就是这样.
  把运动服塞进提在手里的包包,夕子走出社团教室.第五节是体育课,又要跑马拉松,自己一不小心,忘了把新的运动服给带来.刚刚塞进包包的那件已经在社团教室摆了好一会儿没人理,或许还有些微的汗臭.不过无可奈何,只好忍耐。这个部分也挺硬派的。
  穿越日影摇拽的操场,正要从大门走进校舍的时候,有三名男学生从体育馆凡响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看起来就像有凶猛的野狗在后面追,于是只好拼命逃跑一样.是二年级.
  引人注目的是,三人当中有一个头发被剪得像狗啃似的,简直就像理发师在工作途中心脏病发作.
  ——?
  那三人组对夕子看也不看,直接奔向大门,逃进了小时里头.夕子将目送他们背影的视线转往三人组逃窜迩来的体育馆方向.
  夕子心想,这应该不叫预感.
  理由连自己也搞不清楚.仿佛受到某种牵引似的,夕子朝着体育馆迈开了脚步.那三人组到底在躲些什么.自己又到底在找些什么,夕子并不了解,只是一边缓缓地环视周遭,一边绕过了校舍的角落.穿过每到午休时间总会杀将过来的教材业者,在不知不觉之间放低了脚步声,轻轻绕过体育馆的转角——
  于是,她看到了那幅景象.

  在夏日天空、相临走廊的日阴底下,哥哥正在为伊里野加奈剪头发.
  那景象牢牢抓住了夕子的眼睛.虽然听不到他们正在说些什么,不过看得出哥哥的动作有点紧张.差不多这样的距离.两个人都没察觉夕子的存在.伊里野似乎说了什么,哥哥停下动作跟着笑了.
  夕子半张着嘴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眺望着那幅景象/.
  哥哥的手继续动作.他把伊里野的头侧向一边,在耳朵上方的位置用剪刀加以修剪.
  同样的位置,燃起了对哥哥双手触感的记忆.
  感觉像是百年之前的事.仿佛旧伤一般,哥哥双手的触感还确实残留在记忆里边.时间是春天.自己是小学四年级,所以哥哥一定是五年级.爸爸妈妈都因为为什么事出门去了,说好要剪头发却被放鸽子的自己闹起别扭,于是哥哥把旧报纸、铁椅和理发用具拿到了庭院.刚开始以为要玩"理发院游戏",觉得用这种骗小孩的方式来安抚自己,自己才不吃这一套,记得自己还用相当惹人嫌的口气顶了回去,说什么"请我喝一瓶果汁,我才陪你玩".不过哥哥并没有生气,他的手很细心,剪刀剪去发丝的声音很清脆,还是个小鬼的自己马上转换了心情,一边害羞不已一边感到万分高兴.拿掉理发布之后,朝镜子里一看,里面有个截然不同的自己,仿佛接受过改造手术,转生为百万马力的生化人似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想给别人瞧瞧,于是奔出家门.跑在平日作为游戏场所的防风林周边的路上.
  若是当时的自己,只要张开双臂快跑,想必可以飞上天空.
  移动剪刀的手停了下来,哥哥仰起身子笑着.似乎说了什么好笑话题的伊里野加奈将脖子朝后转,用不满的眼神瞪着哥哥.不知道两人正在说些什么.
  夕子心想,不知道也无所谓.
  因为那双手曾经为自己剪过头发.
  蓄积在肩膀上的力道溶解似地放松了.
  微笑浮现.
  "不赖嘛."
  夕子如此低语.
  转身,她背对着走廊上的两个人,用跳舞般的步伐往前奔跑.
  她突然想到一个恶劣的笑话.哪天来对伊里野加奈测试一下.若无其事地靠近她,漫不经心地闲聊,然后突然间这么问她.朝着对方的频道输入强力电波.要是对方吃惊得跳起来就是Bingo了.这是在电影院前对水前寺使出的那招.
  "长毛了没有?"
  要是伊里野喷出鼻血、晕倒在地,那就是百分之百正确.
  夕子跑出无人的操场.夏天、午休时间、宛如毕业典礼一般晴朗无云的寂静氛围,夕子当场张开双臂,像跳舞似地来个旋转.

[ 本帖最后由 axel1007 于 2008-1-6 05:01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6 04:36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八点四十七分三十二秒   上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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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熬过其末考结业典礼春假开学典礼换班,须藤晶穗现在变成二年四班座号十四号。新的教室新的桌子新的教科书,还有新的导师新的同学。
  那个时候晶穗有两个原因值得忧郁。首先第一个,新导师三十五岁单身的河口泰藏让人怎么看都觉得讨厌。然后第二个隔壁座位的岛村清美是个性格超级阴沉的人。
  前者也就算了.翻开过去的经验,讨厌的老师远比喜欢的老师多得多.晶穗好歹也算是在学生生活之中持续战斗的一名士兵,多少还懂得一些方式,能用警戒色与拟态与导师和平共存.
  较为严重的自然是后者.
  那个时候的清美,看来就像全身笼罩着一整片的黑雾.光是坐在她旁边,就会染上一股沉重的气氛.和她攀谈也只会得到最低限度的答案,休息时间则是什么事也不做,一味茫然地凝望着窗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换班之后重新洗牌的成群陌生人之间,完全没有自行寻找新朋友的意图.
  不过晶穗讨厌随随便便就放弃.
  晶穗不时寻找机会去和清美攀谈.装作忘了带课本拜托她让自己一起看,午休时间到了就试着找她一起去吃便当.然而最先产生变化的并不是清美的态度,而是晶穗观看清美的眼神.在清美的姿态与言谈之间有种近似明朗的种子.或许有这种可能,清美原本是性格开朗、不会害羞的性格,只是为了某件极为痛苦的事而变得畏缩起来.
  晶穗一边四处探问,想素从前和清美同班的人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一边却也感到不可思议,纳闷自己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这么想来,晶穗会加入新闻社或许是某种注定.后来晶穗终于掌握到隐藏的真相.
  ——对了,突然想到,小美你家就在我家附近嘛.这个,我爸爸的兴趣是在夜间慢跑,我听他说,最近没看到你带狗出来散步.我和你虽然没讲过很多话,不过有一次看到你在皮包里摆了狗的照片,想说你家的狗已经能够很老了.该不会是——
  那天放学之后,晶穗邀清美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店.原本打算不着痕迹地用言语加以试探,没想到清美身上所张起的防护网才有一下子就溃不成军.清美不怕人看地大声哭泣,晶穗只能不停地对自己擅自刺探他人隐私的行为表达歉意.
  那是只有很深的爱尔兰牧羊犬血统、血统复杂的杂种狗,名叫"十兵卫".
  皮包里的相片是很久之前拍的,前阵子它连散步都懒得动,整天只想水.根据兽医诊断,直接死因说是肺炎,不过从它高达十五岁的年龄来看,衰老应该占了一半以上的因素.然而对十四岁的清美而言,十五岁的十兵卫是从她懂事以前就生活在一起的个体,她的死亡正是清美有生以来,首次体验到的"家人的死亡".
  虽然泪流满面,清美却像变了个人似地不停叙述着和十兵卫相关的回忆.受到爱犬之死的重大打击,加上升级与换班等环境的激烈变化,造成清美在精神方面陷入了不安定的状态.晶穗随着清美的话一一点头,同时心里想着,希望今天的事能够化为一种契机.让十兵卫之死变成过去.
  然后,在心底某处,她确实感受到某种莫名的罪恶感.
  希望清美的心能够回复平静,这种念头或许是后来才追加的借口.在与这个念头截然不同的其他部分,自己正毫不容情地企图加以揭穿,不论事情真相是否攸关他人的痛苦或悲伤,而她之所以这么做,或许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丑陋的好奇心.
  或许是这个念头一直悬在心里.隔天早上,晶穗一如往常地上学,发现清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看在晶穗眼里,清美那副模样简直就像等了整晚、专程为了来找自己报仇一样.
  不过,事情并非如此.
  清美的眼泪,有一半以上是喜悦的泪水.清美紧握着晶穗的手,滔滔不绝地说着,让身旁不了解原委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
  十兵卫来向她道别.
  清美一如往常,到十兵卫的狗屋道声晚安之后上床.半夜觉得有谁在叫她的名字,于是醒来.但是身体无法动弹.遇到鬼压床是第一次,不过很奇怪地,并不感觉害怕.慢慢地,她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蹲在床边,听到像是直接在脑子里对她讲话的声音.——活了十五年,我过得很幸福.我会死并不是任何的错,直到最后一刻,你们全都尽心尽力地在照顾我.不过这个家里最年轻的成员,因为我的死亡一直哀叹悲伤.她一流泪我就有所牵挂,无法飞升前往更高的地方.天亮之后希望传达给她知道,能陪着她一起跑步,我非常幸福.若是她能渐渐地将我淡忘,我就再也没有任何牵挂——
  那个时候,周遭听到人们的反应实在是各式各样都有.很多都是一脸呆相,不过其中有人发出冷笑,有人一脸嫌恶地盯着甚至还有人跟着一起哭.然后——
  "喂,你们在做什么?钟已经响了."
  三十五岁单身的河口苔藏不知何时来到了晶穗身后,用一脸不悦的神色如此说道.
  那一瞬间,身为学生生活之中持续抗战的一名士兵,晶穗确实做出了漂亮的反应.⑴河口是现在才来.⑵对现场状况不可能了解得太清楚.⑶看到清美在哭,所以怀疑她是在跟谁吵架——晶穗从河口脸上一口气读取到这些讯息,马上像电灯泡似地亮起笑容,说着"是、是,没事,我马上回座位."打算往这个方向来收拾局面.
  但是清美依旧处在极度兴奋状态,无法针对状况做出如此正确的判断.
  于是清美采取了最糟糕的行动.她试图加以解释,说明自己并不是因为和晶穗吵架才哭,对象明明是极度不悦的河口,她却偏偏反复说着鬼压床的话题.
  她的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完.
  "不要再胡扯了!!"
  话还没说到一半,河口就已经发飙了.清美惊跳起来,表情像被打了一记巴掌似的,整个人动也不动,就像结冰了一样.
  把狗畜生死掉的事拿来胡扯,这种家伙将来不会有出息.
  河口所讲的话应该是这个意思.
  直到如今,晶穗还是无法清楚记起当时河口说过的话.不可否认的是基于感情因素,所以才会单单留下恶毒的印象.况且还有很高的可能性,河口当时采用的其实是更为认真的说法.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河口只似乎和清美一样激动,在不自觉之间发出怒吼,然后连自己都着慌,却又不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退缩,于是只好拼命说些有的没的.
  问题是那个时候,晶穗既没有余裕也没有理由,可以把事情分析得这么清楚,而且河口还对着无法动弹的清美不停说着废话.什么REM睡眠是怎样、入睡的幻觉又是怎样,隐性的优越感与让人开心的义务纠缠不清合而为一,口气像在开导无知愚昧的愚民一样.
  面对讨人嫌的导师,总得找出彼此共存的方法,晶穗原本是这么打算.
  问题是这怎么搞的?是世界太大了、还是自己太嫩?恐怕是后者吧,自己私下认为足以名列全国前五名的"好孩子拟态"能力,没想到就在第一学期开头,短短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就和足以将它撕毁的狠角色近距离遭遇.
  ——真叫人火大.
  就在晶穗有所觉悟,决定背水一战的那一瞬间.
  河口就像想起什么重要事情似的闭上嘴巴,感应到某人的视线,于是用武道家般的姿势朝着左斜后方回头.
  在河口视线的前方.
  从晶穗桌子数来右边第二个、前面第三个的位置,有个男学生正靠着桌边站立,用不满的眼神盯着河口.
  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第一印象,就是感觉不起眼.
  加上一被河口回瞪,连旁人都看得出来,那个男学生明显变得畏怯.河口露出叫人
  略感恶心的笑脸——
  "怎么样,浅羽?看你好象有话想讲."
  男学生的视线下垂了一会,然后朝着清美凝视一会,很快又回到河口身上,像要鼓起勇气似地咬紧牙关——
  ”——这个…"
  "怎样?"
  男学生此时微微深呼吸,然后这么说道:
  "——就科学的角度来看,我想老师所讲的应该没错."
  见到强势的人就拍马屁,脑袋空空的胆小鬼.
  还是得靠自己来说句公道话.
  晶穗这么下了结论.
  但是——
  "不过我认为,这跟老师口出恶言是两码子事."
  一片沉默.
  河口的太阳穴青筋暴露.
  所有人全都倒吸了一口气.死刑就要开始执行.毕竟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教室是竞技场,胜负显而易见.恶魔河口即将上演把奴隶大卸八块的残酷秀/这时周遭的反应依然各自不同.有人被意外的发展吓到楞住.有人暗地里发出讥笑、有人为了看好戏而探出身子、有人则是惊恐个地朝着其它方向移开了视线——
  然后,有人客气地杂一教室拉门上敲了敲.
  "——河口老师,不好意思."
  久久都改不掉的东北腔.是教日本史的森村.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从开了一半左右的门口探头进来,在荡漾着异常空气的教室里一脸怯懦地来回张望.
  第一节课的钟响了,所有一切全都松弛了下来.
  那就麻烦你了,河口这么叨念着离开教室,晶穗确信自己在他脸上见到了绝处逢生的表情.而在那个时候,自己脸上所浮现的铁定是同样的表情。安静、快点回到座位,森村拍手这么催促着着.晶穗对依旧哭丧着脸的清美发出安慰.拉椅子的声音以及课本扔到桌上的声音、叹息的声音以及低声细语充满了整间教室.
  ——喂,刚才那家伙是谁?我们班上有那种人?
  ——是浅羽吧?座号一号那个.
  ——你认识?
  ——没有.因为座号是一号,所以多少记得名字.
  ——白痴啊,你们还不晓得?就那个啊,新闻社不是有个叫水前寺的?老是跟在那个人屁股后面走的……
  ——啊,原来是他!我就觉得那张脸有在哪里见过.哎——我都不知道,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叫浅羽对吧?
  晶穗让清美坐在座位上,然后透过肩膀偷偷张望.
  由晶穗的桌子数来右边第二个、前面第三个.似乎叫做"浅羽的男学生的背影.
  不知道周遭的低声细语他到底听见了没有,只见他若无其事地坐在座位上,视线落在摊开的课本与笔记本上.然后猛然侧着脖子,朝着苍蝇停留的后脑勺抓呀抓地瘙痒.
  晶穗心里想着:
  他的全名——叫浅羽什么呢?

  然后夏天来临,现在晶穗近乎嫌恶地了解到,那对浅羽来讲竟是完全超乎寻常的行为.
  午休时间——
  "晶穗—!"
  被清美在头顶上敲了一记,思绪的泡沫瞬间破碎.
  "很痛耶,讨厌——"
  晶穗的手离开腮帮子,回头一看,眼前就是清美的笑脸.
  "哎,我刚刚和千佳她们说话——"
  以那天早晨为界线,之后清美的一切全都改变了.之前的浅黑色暗影已经消失,看起来连身高拉长了.可能是因为解除精神压力,所以身高真的拉长,也可能是之前驼背低头的姿势让身高看起来比实际要矮."
  西久保、泽木他们那群人说要开什锦烧的店.晶穗要不要一起来?"
  清美动作快速、像只兴高采烈的迎宾犬汪汪叫似地连声说道.晶穗没听懂她在说些什么——
  "——开什么店?"
  "正确的说法是路边摊."
  "路边摊?"
  "哎哟!就是旭日祭啊!要是有什么企划就得赶快提出申请,不然要截止了."
  哦——
  晶穗想着,原来指的是那件事.园原中学校庆,通称."旭日祭"的举办日期是九月二十七日和二十八日.连自己都算进去也只剩十一天.
  ——不过——
  那件事嘛——
  "我不参加."
  清美真的是大吃一惊.
  "为什么——————————————————!"
  "饿,因为新闻社要提企划.我想关是那边就有得忙了."
  "咦——!?新闻社要提企划?"
  "要."
  "那不是地下社团吗?"
  因为"那不是地下社团吗?"这句回答,晶穗回道:"这和地下社团无关吧?我们学校的校庆是由所有人来提出企划.大家都和地下社团没什么差别."
  "新闻社要提什么企划?"
  "啊,这还没决定.不过得赶快做出决定才行."
  清美朝着脸部逼近,来到极近的距离.晶穗不自觉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晶穗,你都不理我了."
  "什么意思?"
  清美夸张的低下头来.
  "从你进新闻社之后,你就不太理我.下课后的回家时间不一样,假日打电话也经常不在.我好难过."
  "这…这个,有社团活动的人都是这样——"
  清美突然抬起头来.
  "浅羽有那么好吗?"
  自己应该没有脸红.
  至少心里是这么打算.老是为了浅羽的事被人拿来开玩笑.晶穗发出小声的叹息——
  "又来了.我跟你素,我对他并没有那个意思——"
  清美用挖掘似的眼神望着晶穗的表情,然后唐突地露出满足的笑意.
  "好、好.你从以前就喜欢做校刊,现在的目标是把园原电波新闻好好做成校刊,你说是吧?"
  接着清美在晶穗背后见到谁的身影,将晶穗接下来的反击给岔开,迅速走向另外一边.啊,喂喂,这次的校庆我们要开什锦烧店——
  大大叹了一口气.
  晶穗心里想着.虽然并没有脸红,不过还是难以彻头彻尾地加以遮掩.清美会拿浅羽的名字来开玩笑,想必是晶穗内心动摇、想躲又躲不了的样子看了觉得有趣.就知道是这样.
  两手撑起了腮帮子.
  她从以前就喜欢做校刊.
  现在的目标是把园原电波新闻好好做成校刊.
    并不是谎言.从小学时期开始,校刊制作便是晶穗的独占事业.改革内容,让新闻社从地下社团升格为正式社团的企图心情没有改变:虽然还没向清美或是其他人提起,不过将来决定从事媒体相关的工作.还算不上是梦想、目标之类的具体希望,而且走这条路的话该怎么样、走这条路在具体方面能够从事怎样的工作,这些都还不清楚.只似乎"可以这样多好"的小小声音始终遗留在晶穗心底.
  不过——
  视线飘向午休时间的教室.之后一次也没换过座位,从晶穗桌子数来右边第两个、前面第三个.
  粗心与大意正坐在椅子上,一边啃着炒面面包一边翻着漫画杂志.晶穗知道,就算不用确认她也知道.浅羽现在所看的是周刊《BURAI》的连载.买了杂志带到学校的人是花村,浅羽总是跟花村借来看.浅羽看漫画杂志的方式是单点集中,看完他想看的连载,剩下的就啪啦啪啦把图随便看一看.目前所吃的炒面面包是浅羽的第二选择,若是还有菠萝面包,那他一定是选那个.利乐包包装的柳橙汁有时有有时没有.
  晶穗心想,会有这种程度的了解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一起参加社团嘛!
  在这时候,教室里的扩音器发出"啪滋"一声杂音.校歌旋律只放了开头两个小节,接下来就是教务主任田代的声音.
  "二年四班的伊里野加奈,佐藤来电,请尽前往办公室.伊里野加奈,佐藤来电,请尽速前往办公室.报告完毕."
  因为重复广播了太多次,田代的嗓音其实带着某种奇怪的调调.有种电车司机告知下个站名似的、对自己优雅嗓音感到陶醉似的恶心味道.要是听的人听不习惯,或许还搞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不过,对午休教室里的每个人来讲,这种广播早已司空见惯.
  听习惯了.
  在那之前,伊里野始终坐在自己位子上,朝着窗外眺望.第五节课要用的英语课本和笔记本已经摆好在桌上.听到广播,伊里野并没有着急的样子,将课本和笔记本收进书包,静静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仿佛教室里就只有她一个人,踏着面无表情的步伐,从人与桌子之间擦身而过,溶解似地离开了教室.
  伊里野今天恐怕不会再回到教室了.
  然后,在二年四班的四十二名学生里头,有半数以上即使到午休结束后第五节结束扫地结束,都还不会察觉到伊里野是从何时开始消失的.就算遭到别人的质疑,想必也会露出"那又怎样?"的讶异脸孔.最近连老师也变成这样,上课途中就算看到了伊里野空空如也的座位,也不过是耸耸肩.
  至少在刚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老师起码会说"伊里野有事早退,哪个人晚点把笔记借给她看",至于让伊里野不得不早退的理由又是什么样的事,所有人全都充满好奇.然而,就在那次的"滚开"发言之后,伊里野已然成为班上排挤对象,没有人能够针对着件事当面加以质问.周围人们所抱持的好奇心,打一开始就包含了大量缺乏自觉的恶意,重要的是享受规避责任、传播流言的乐趣,所以事情真相维持悬而未明的状况反而好.
  渐渐地,人们感到厌倦.
  恶意这种东西绝对维持不了多久,所以更是不好处理.就因为吃不了多久,所以承受恶意的人必须咬紧对方,要对方"给我记住".然而伊里野不可能说出"给我记住"这种话.防空洞事件算是唯一的例外,到目前为止,伊里野从来不曾在教室里惹出大麻烦.只要外界不要突然假如什么异于寻常的要素,伊里野并不会孳生出异常性.要是放着不管,就跟石头一样.当初身为"转学生"的稀有性现在也开始转淡,在石头周围只剩下不自觉的忽视与冷漠不开心.至于少数的例外,就是对石头外型秀丽的事感到不服,而说她坏话的部分女学生,以及喜欢从安全距离眺望外型秀丽的石头然后嘿嘿傻笑的男学生,除此之外——
  大概只剩下浅羽直之、须藤晶穗这两个人.
  当着晶穗的面,浅羽对田代的校内广播比谁都要快速做粗豪反应.他由周刊《BURAI》的页面抬起头来,视线直直追着手提书包、用面无表情的步伐横越教室角落的伊里野.就在伊里野和浅羽桌面最为接近的瞬间,浅羽的背脊涌现了某种决心.或许是想对伊里野说些什么.不过伊里野顽强地对浅羽的方向看也不看.浅羽的决心也没有化作行动,伊里野的身影就消失在教室门扉的另一头.
  午休时间的喧嚣不曾中断地持续着.
  没有人低头.没有人朝窗外眺望.来回奔跑的脚步声与傻笑声、校庆的话题、第五节英语的话题、昨晚上所看电视节目的话题.走廊传来高声吵闹的叫声,伊里野走出的教室门扉有人用背脊咚地撞了一下、观景窗的玻璃发出刺耳的声音。
  然后,浅羽直直望着伊里野走出去的门.
  然后,晶穗直直望着浅羽的背脊.
  突然之间.
  "原来是这样."
  是清美.
  "你也很辛苦啊.好,我懂了,煎什锦烧的事情不用负责啦!"
  自己应该是脸红了.
  对难以掩饰的自己感到生气.
  "讨厌——————————————————————————————!!"
  原本打算直接转身,在清美头上K她一记,没想到清美弯身避开这一击,发出姥姥似的笑声一溜烟儿地逃走.晶穗从椅子上起身准备追赶,却因为感到有点蠢而作罢.她心想或许会被人听到,惶恐不已地挪回视线,浅羽却正和西久保在说些什么.清美说过"要和西久保他们开什锦烧店",所以西久保应该是在问浅羽要不要一起参加.
  那不行啦,晶穗心想.
  浅羽在校庆期间得忙新闻社的企划.
  哪有什么时间煎什锦烧.
  浅羽不太会想,搞不好会觉得"两边都做就行",于是答应西久保的邀约.晚上要好好问一问他,万一他说了OK,那就非得出言教训不可.
  我问你,什锦烧和新闻社的活动究竟哪边比较重要?就这么说.
  血气上涌的脑袋里不断上演着追杀浅羽的模拟画面.肩膀自然使力.这时清美的话突然落入了思绪.
  ——原来是这样.你也很辛苦啊.
  受不了,晶穗心里想着.肩膀上的力道散去.愤怒的鼻息转为困惑的叹息.预备钟响了,离午休结束还剩下五分钟.
  自己究竟对浅羽做何想法,就连晶穗自己本身都搞不太清楚.

[ 本帖最后由 axel1007 于 2008-1-15 22:0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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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6 04:36 | 显示全部楼层
园原中学是所位在乡下并且古老的学校.比如操场很大校舍很烂.然后,古老的学校会有不好也不坏的所谓"传统",像是园原中学的走廊在传统上总是很乱.不过最近乱的程度变得更加严重.莫名其妙的纸糊物品堆得到处都是,不晓得从哪间储藏室里拖出来的椅子和桌子叠得高高的,制作到一半的广告牌、舞台布置、布幕全都一股脑儿地塞进了走廊.
  这是校庆的准备工作.
  旭日祭.第四十七届·园原市立园原中学校庆.
  旭日祭并不局限于校内,而是会引起整个园原市内注目的活动.
  街道旁的居酒屋连锁店有停车场.也就是说,公共交通设置非常不发达,车辆的拥有率高到异常,没有车哪里也去不了的当地习俗推翻了"酒馆有停车场"的矛盾,变得可以原谅.园原市就是这样的乡下.一所中学的校庆能造成整个区域的异常盛况,或许有人会断定是"太乡下了,缺乏其他轻松的娱乐".不过最就算舍去这点不管,旭日祭的狂热及参与度与其他中学相比,还是有等级上的差距.
  说到旭日祭,最先引人注目的一个特征便是"所有时间,所有企划自由参加".没有第一天文化社团、第二天体育社团的区别.操场和体育馆进行运动会的企划,校舍里的鬼屋、自制影片、戏剧同样聚集了客人.几乎所有企划都能通过,活动期间的两天之内要在哪边做些什么则是自由决定.可以一举吃遍所有的食物摊子、可以整天坐在电影与戏剧会场、也可以闯进摔角研究社的摔交场地.
  这里头自然是有力量在操控。明明是规矩严谨的学校活动,为什么会"几乎所有企划都能通过"?为什么会"活动期间的两天之内要在哪边做些什么则是自由决定"?要举办自由度这么高的校庆,运作的人不就得要具备超乎国中生水平的实力?
  这种操控的力量就是传统.
  传统的名字叫做"旭日会".正式名称则是园原中学旭日祭执行委员会.
  可别瞧扁了他们,把他们当成在陈旧硬挺的特攻制服上面别着臂章的凶恶小伙子.他们的造型遵循传统,既不过多也不过少,实际身份则是智力、体力全都出类拔萃的顶尖军团.在园原中学里头,要想担任许如祭执行委员长可是比担任学生会长还难.这些旭日会会员平常自然是身穿制服、混在一般学生里头,到了旭日祭接近的某一天,服装突然就会改成特攻制服.然后直到旭日祭形成顺利完成、包含收拾与事后处理的一切全都结束、旭日会委员长的"结束致词"传达到内部的那一天为脂,对一般学生的对话一律使用敬语,第一人称则是"本人",招呼用语"毅力",三步以上经常采用小跑步.
  面对这样的集团,学生会那群弱不禁风的成员自是难以匹敌.旭日会的人平日便以"本人只是校庆执行委员"的说法来划分职务,在立场上和学生会清楚地加以"区隔".不过那份实力上的差距还是被一般学生看在眼里,旭日会可以说是园中的地下学生会,据说只要当上旭日会委员长,附近高中的推荐函是要几封就有几封.而从旭日会支持网络的强度来看,这种说法未必只是谎言.四十、五十届的旭日会同学会,年年总是在旭日会的云做上暗自占有一席之地.也正因为如此,旭日祭的路边摊有人提供专业的料理、企划说明的传阅板会传遍整个市区,当地电台还会在当天傍晚的新闻里报导实况.目前旭日会和旭日祭同属第四十七届,第四十七届委员长是春日庆一、三年四班座号十一号.现任会员据说是有三十多名,不过正确数字就连教师也难以掌握.
  既不算好、也不算坏,这就是传统.
  不过可以确定,传统是让"校庆"增加趣味性的重要因素之一.
  每年包含了学生家长在内,众多的邻近居民都会涌向旭日祭.自卫官以及美国士兵的身影并不罕见,其中甚至有人自备企划,想要提出申请一同参与.有了旭日会这样强力的机动部队在背后支持,确保了高标准的自由度,学生才能拼命胡闹.
  离旭日会开始还剩十一天.
  从大门口一走出来,下课后的操场看起来就像工地现场.晶穗挺身而立、睥睨周遭,哼地用鼻子喷出了一口气.她并不讨厌这种气氛.
  正在四处进行的是制作大型纸糊作品、喷刷油漆这些校舍内部无法进行的工作.操场中央有一群身穿特攻队制服的人正在努力奋斗,要把巨大的木材堆成碉堡状,每次动作都要喊着"毅力!!“”毅力——!!"然后一起使力.这些自然就是旭日会的人,他们正在进行"营火晚会"的准备工作.在所有流程全都结束的旭日会第二天十八点四十五分,这堆木材会在旭日会委员长的手中点起营火,学生则在周围手拉着手跳土风舞.这当然也是自由参加,历年来的惯例,是实际加入跳舞圈圈的不到学生总数的三分之一,剩下的则是由各自不同的位置眺望那份情景.原本最重要的就是共享那份现场气氛,参不参加土风舞其实并不是太大的问题.也就是说,要妆点旭日会的最后一幕,营火晚会是颇为相衬、叫人害臊又重要的活动.
  晶穗快步横越操场,走向社团教室.从木材旁边经过的时候和旭日会的人视线交会,于是打了招呼,结果对方马上响应她的招呼,将双手反扣到背部、拉长背脊,用惊人的复数声音呼喊“毅力——!!".让人实在有点害臊.晶穗飞也似地逃离现场,到达社团教室之后一看,被新闻社非法占据的教室门上贴着"非相关人士禁止进入"的纸条.晶穗歪着头想,明明昨天还没见到这种东西.
  算了,无所谓,反正我是相关人士.
  想着想着才刚把门打开,一股强烈的气味马上迎来,止住她的脚步.
  "唔!喂,你们在干嘛啊!?"
  是有机溶剂的味道.
  在一晚之间,教室之内掀戏剧性的变化,就在所有工作用具和涂料罐扔得到处都是、连脚都没处摆的空间正忠言,身份不明的模型和意义不同的物体正坐镇在那里.
  "须藤特派员,快点把门关上."
  水前寺头也不抬地继续和模型进行格斗.他正捏着纸黏土,想要重现类似山脉绫线的东西.旁边的浅羽则坐在地板上,将堆积如山的零食空纸箱拿起来,一个个用剪刀把它剪开。大概是要作为某种材料。房间尽头的窗户开着,两台电风扇正不屈不挠地奋战,要把室内累积的热气与涂料的气味驱逐出境.
  "那个,把门打开,味道比较容易散掉——"
  "这是为了保守机密."
  又来这套.晶穗已经被打败了.
  "不过,这是怎么回事?昨天还没见到这些东西——"
  浅羽耸肩笑了一笑——
  "我来的时候也吓一跳,社长今天好象跷了一整天的课,这种事并不值得特别惊讶.仔细一看,社团教室的角落还散放着睡袋以及梳洗用具.看来他是从昨晚上就睡在这里,跷掉所有的课,一直待在这里持续工作,要是碰到老师的确会有麻烦.关起的门上会贴有禁止进入的纸条,除了一如往常的秘密游戏之外,其实也有这层意义在里头.
  不过,即使如此——
  "——这是什么东西?"
  这回是问浅羽.浅羽用手里的剪刀先朝模型,再朝物体一指——
  "那个是园原基地,这个幽灵战斗机.要在校庆上展示."
  "须藤特派员,这是咱们园原电波新闻社的旭日祭企划,关于UFO现象的调查报告与展示.主题是:'园原基地的幽灵战斗机'."
  水前寺脸上的表情写着怎么样、点子不赖吧、快夸奖我啊.
  一瞄到水前寺的脸,晶穗自然露出相当不爽的表情.
  "社长."
  "什么事?"
  晶穗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滔滔不绝地说道:
  "像这种大事为什么由你自己一个擅自决定!?你的意思是说我和浅羽怎么想都无关紧要是吧!?"
  "我和浅羽"?浅羽心里想着,为什么把伊里野漏掉?不过觉得要是提出来晶穗又要生气,于是保持沉默.
  "我在听."
  然而水前寺并没有一丝畏惧.
  "说来听听吧,须藤特派员.旭日祭的企划你想做些什么?"
  晶穗瞬间哑口无言.她还没想到什么具体的想法,于是万般无奈地瞪着浅羽——
  "你好歹也说句话啊!你对校庆总有一点想法吧!?"
  浅羽心想:呜哇,这下子换我了.
  "我… 我没什么特殊想法,只要是大家想做的企划,我就——"
  "真是没用!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
  水前寺插嘴说道:
  "浅羽特派员的一丝是'交由别人来思考企划',这也算是一种意见.针对这个部分,我是觉得你不要碎碎念,你觉得怎样?"
  "这…这先不管!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没和任何人做过任何讨论就擅自决定社团企划,再怎么说,这种作法都过于横行霸道!"
  水前寺动作夸张地皱起眉头,思索片刻——
  "须藤特派员请回答,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社长还不是一样!你以为先到先赢,想要强行通过自己的意见,这样未免太过分了!"
  "我可没这么说."
  水前寺露出终于找到某条线索,搞懂来龙去脉的表情.
  "社团的企划并不是限定只有一项,没这种规定.你看看别人,有不少地方也是采用复数的企划.你要是想做其他企划,那就直说不要客气,我们也可以做啊.怎么样?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晶穗的怒气瞬间消失,有种被人设下陷阱欺诈的感觉.原本以为水前寺会对自己所说所做的事全都加以反对,结果突然间被人反咬一口,挥起的拳头找不到地方落下.这时浅羽说道:
  "那,晶穗你要做什么?"
  找到了.
  "太罗嗦,我在明天以前会仔细想!!"
  水前寺点头——
  "麻烦你动作快点,不论你想做什么,时间都不多了."
  然后水前寺便回到了与纸黏土山之间的对话.在晶穗紧盯的视线中,他用外科医生般的手法移动着不锈钢刮刀,慎重其事地在弯成L形的山谷之间加以塑形.
  浅羽说过,这是园原基地的模型.
  "喂,浅羽——"
  被她怒吼过以后缩成一团的浅羽战战兢兢地回道:
  "什么事?"
  "这个缩小比例大概是多少?"
  "啊?这个嘛,是多少咧——"
  "一万五千分之一."
  水前寺一边挥着刮刀一边回道.
  "虽然说是园原基地的模型,不过正确说法应该是基地及周围三十平方公里的模型."
  晶穗转而盯着模型.
  距离完成的路途还很遥远.目前只有将周边地形粗加以重现的程度.不过在这个阶段就已经能够清楚发现,他是打定主意,连细部都要做到忠实呈现.完成之后应该是个相当出色的模型.虽然晶穗对这种工作并不擅长,不过这点连她都看得出来.整体面积大约有两张tatami并排左右的大小,中间部分、大约两手环抱的平坦空间散布着用铅笔画成的复杂几何图形.应该是飞机跑道的轮廓.这里似乎是园原基地的"建设用预定地."
  晶穗发出疑问——
  "——可是,这个能够正确到什么程度?"
  浅羽"啊?"地发出慢半拍的声音.他对晶穗想说的话搞不太懂.
  "啊,也就是说,它是拿什么来作标准?你看——"
  水前寺突然大吼:
  "大哉问!!"
  水前寺噗地一声,将刮刀捅在约有人头大小的块状纸黏土上面,然后跑向墙角的白板,在"优点评分表"的"须藤"一栏啪地贴上一张红色贴纸.
  "好,问得好啊,不愧是须藤特派员!浅羽特派员就没有留意到这点."
  浅羽搞不懂情况——
  "'这点'指的是什么?"
  "你想想看.只要看了地图,就能正确做出周边地形与建筑物.但是最重要的园原基地要怎么处理?如果有许多由空中将基地摄入的空拍照片,事情就简单了,问题是我们哪有办法弄到那种东西?"
  "啊!"
  原来如此。
  浅羽终于想到了"这点".
  比如即使看着园原市的地图,应该是基地所在位置的点却是一片空白.
  除此之外,书店找得到的民间水平地图,似乎也有不少部分刻意更改得不正确.目的自然是为了不要给予"敌人"正确情报,在防卫战略方面有重要意义的道路、桥梁之类设施,地图上也许并没有注明.所以浅羽也有听说过,邻近的人来到园原市,都会在同眼的地方迷路.
  "民间飞机不可能飞越园原基地上空,只要接近附近空域就会遭到警告,若不是改变航向持续接近,大概真的会被击落.基于这个原因,摄入园原基地全体的航空照片并不存在于民间."
  浅羽将摆出在一旁的成捆草图拿在手里——
  "——那这个设计图又是怎么来的?"
  "取材成功.这整个礼拜我都绕经园原基地,用录象机和数字相机拍遍里面的景象."
  "可是由周边道路看不到里面啊?"
  说得没错.园原基地周围环绕着高高的篱笆,内部则用森林、土堆之类巧妙地加以掩盖,形成难以偷窥看到内部的一种构造。它采取的并不是纯粹以高墙围住的简单方式。这样一方面可以减轻对周遭住户的压迫感,一方面可以作为缓冲区,让森林、土堆来吸收、反射飞机的噪音.
  "确实是这样没错,不过有秘密场所.园原基地可是飞机迷和UFO迷憧憬的圣地.最近的知名地点是'木之下超商屋顶'啦、'鹰座山山脚下'啦.基地方面自然也会对那附近加以留意,就算偷窥这边花脑筋、放手那边想对策的攻防游戏."
  浅羽猛然想起——
  "那,暑假期间我和社长潜进后山山腰——"
  "那边可是我找到的,最棒的秘密场所.这就是当地人的好处."
  "啊,那我保密.我不会跟别人讲."
  "不,说了倒也无所谓."
  不过晶穗再次问道:
  “可是,要是被人发现你在基地里拍照,不是会挨骂吗?”
  "哪里是挨骂而已?用望远镜之类的东西看看也就算了,要是被人当场逮到你以内感照相机或录象机留下记录,铁定会遭到逮捕."
  看到水前寺满不在乎地把话说完,晶穗一脸呆楞,浅羽则是首次察觉暑假潜进山区的行为有多么危险,于是脸色发青.水前寺一脸自豪地继续说道:
  "取材实在相当不易.我在轻型卡车的车厢盖上车篷.睡在里面进行摄影工作,辛苦总算是有代价,搜集了连MO都装备不下的影像文件.把那些档案输入影像分析程序,根据阴影的强弱作成3D档案,然后组成缩小比例一万五千分之一的基地周边地图,浅羽特派员,就是你正拿在手上的图表."
  浅羽陷入了沉默.总觉得相当不秒.在校庆提出这种企划究竟妥不妥当?
  "我还打算根据这个模型的形状来作成展示板.附上照片,介绍发生在园原基地周边的幽灵战斗机目击具体事例,然后用模型标出它的相对位置."
  晶穗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主题也就算了,展示企划与作法倒是相当正经.
  "那…那个纸糊的怪东西呢?"
  晶穗指着镇守在模型旁边、意义不明的物体.虽然和模型一样制作到一半,不过却难以想象它完成之后的样子.
  "哪里奇怪?它可是这个企划的重点."
  "可是——"
  "那似乎幽灵战斗机的模型.将照片与目击情报总合出结果.再将想象图加以立体化."
  听他这么一说,看来确实有点隐形飞机模型的样子.
  不过要说像,还是比较像碟鱼的头目,或许讲得更恶毒一点,就像三角板造型的妖怪.连哪边是驾驶座、哪边是引擎都看不出来.若是用一般飞机的形状来看,可以得到某种做到勉勉强强的印象,可能那是照着革新理论删除非必要对象的结果,也可能只是因为这个模型尚未完成.
  然而相对于想象图,整具模型却笼罩着一股难以隐藏、宿命性的拙劣感.虽然对于"园原基地的幽灵战斗机"接近于毫无概念,不过晶穗还是觉得这模型就算完成,照样不会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于是晶穗这么说道:
  "好逊."
  对这件事,水前寺似乎也有自觉.
  "因为这是想象图.总不能随便加工.不过讲坦白话,相片不够很伤脑筋.插画还能唬一唬人,要想化为立体,情报不足感觉可就难以蒙混.有太多地方搞不懂是怎么构成的.到头来或许多少要加点想象,勉强将它完成.对了 ,我肚子饿了."
  水前寺突然摆出猜拳姿势,晶穗看到之后毫无异议地在耳边握起拳头,然后浅羽发出了叹息.自己猜拳从来没赢过这两个人.两台风扇嗡嗡嗡地继续旋转,夕阳在涂料的气味之中映照进来.
  
  很罕见的,是水前寺出的布输了.
  "火腿三明治、猪排三明治、夹蛋三明治加柳橙汁.还要炒面的杯面.只要有加辣味美乃滋的都好."然后稍微想了一下"还要香蕉."
  "香蕉!?福利社没卖那种东西."
  "录影带店对面的便利商店应该有.好象是丸一超商."
  对手出剪刀,只能怪自己出布过于不智.
  "天啊,可恶,好吧!!浅羽特派员你要什么!?"
  "乌…乌龙茶就可以了."
  水前寺一边念着"该死、该死"一边走进夕阳之中,房间里的就剩下浅羽和自己两人独处,晶穗突然被无出可去的感觉给住.于是用室内鞋鞋尖摩擦着沾在地板上的油污.望着自己紧扭的双手,低声说着"该剪刀指甲了".仿佛回应她的低语似的——
  "可能是第一次."
  晶穗被人抓到把柄,一脸狼狈.
  "什…什么?"
  浅羽露出感觉永远慢半拍的笑脸,用打倒水前寺的布的剪刀秀出虚软的V字形.
  "猜拳猜赢社长,这可能是第一次.这种时候可以开始写日记."
  "——哎,浅羽,脚你一个好东西."
  浅羽露出什么事啊的表情的表情.
  "猜拳必胜的诀窍."
  "——有这种东西?"
  "不过不算万能.比如像刚才那种状况就不行.大前提是得由我方突然提出猜拳要求,让对方没有时间思考该出什么的."
  浅羽慎重地点头.想必是在怀疑结果是不是戏弄自己的那恶劣玩笑.
  "猜拳会出的就是石头、剪刀还有布.在这三种里面,最难快速比出的就是剪刀.因为跟石头和布相比,手指需要的动作比较复杂.也就是说,在由我方突然决定猜拳的时候,对方出剪刀的比例很低.剩下的就是石头和布,事出突然的时候,手的形状就会直接显示出人的性格,性格顽固的人出石头的比例比较高,性格呆楞的人则是出布的比较高."
  浅羽衷心感到佩服.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听着.
  "换句话说,对方一开始不会出剪刀,这样出拳三分天下的局面就会打破,对我方来讲,首先只要出布起码就不会输.对方出石头的话我方也是赢.对方出布的话就是平手.即使平手了,要突然比出剪刀还是不太容易,再出一次同样布更是不太可能,所以对方接下来会出石头.总而言之,在突然找对方猜拳的时候后,你要连续出两次布,这样差不多都会赢."
  浅羽虽然感到佩服,不过他听到最后抱着手臂思考再三,却出人意料地说出冷静的感想.
  "我总觉得这有点强词夺理."
  晶穗心想他平常明明一脸呆楞的,在这种节骨眼上却还真会坏人兴致.不过说归说,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强词夺理.换作水前寺想必会嗤之以鼻.
  "要不要粗去一会?这味道弄得人头好痛."
  "啊,可是我得把这个弄好."
  浅羽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剪刀,再次展开零食空箱的解体作业.他正经八百的动作让晶穗感到不耐烦.开口说一声,我就帮你了嘛.
  "——浅羽."
  "怎样?"
  "这样真的好吗?"
  "你指的是什么事?"
  "就是校庆的企划啊.被社长牵着鼻子走,你真的甘心?要是有什么想做的,你可以直接素啊!"
  浅羽的手停了下来.满脸忧郁地凝视另一个方向.
  "——不能说是被他牵着鼻子走.我也觉得这企划满有趣的."
  "你为什么会假如新闻社?"
  非常突然.
  晶穗一阵着慌.她并没打算要问这个问题,不过问题却从嘴里溜了出来.
  浅羽露出诧异的神情.
  太迟了.已经无法回头,现在只能若无其事地坚持到底.
  "因为社长是个出了名的奇人怪咖啊.像这种事,你不可能在入社前还不晓得吧?"
  浅羽再度满脸忧郁——
  "——恩,该怎么说呢?"
  他手里的剪刀碌碌地转着.这是做理发工作时的习惯.
  "社长的事我当然知道.虽然知道,不过——这个……刚开始是——"
  "你还是别说了."
  晶穗截断了他的话头.虽然浅羽脸上露出一抹不高兴的事情,不过关于浅羽和水前寺是如何认识,这种男生欣赏男生的话题晶穗并不想听.
  "总之一句话.明天之前,浅羽你帮忙想想校庆的企滑.我也会想."
  浅羽低声说着:"我知道."
  不过他还是傻傻地——
  "啊,对了.这件事还得告诉伊里野."
  直接踩到地雷.
  "最近伊里野都没在社团教室出现,今天好象也是被广播一叫人就走了.我想就明天早上——"
  地雷其实也有千百种,有些踩了并不会马上爆炸.
  "不必了."
  "还没跟他替过啊.所以——"
  "她哪可能想在校庆里头做些什么?不必了,不用理她."
  骨碌碌转动的剪刀突然停下动作.
  虽然迟了一步,不过浅羽倒也发现自己踩到了地雷.只是——
  "这跟刚刚讲的不太一样."
  "你干嘛要护着她?"
  "问题不在这里吧.晶穗你刚刚不是还在坚持,说社团内的企划应该全体讨论之后再决定.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伊里野一个人排挤在外?"
  晶穗回答了这个问题.
  而且是一口咬定.
  "那还用说,因为我讨厌她啊!"
  浅羽嘴巴开开地盯着晶穗.
  看到浅羽那副傻样子,晶穗有种施虐的快感.
  "那是什么表情?这不是理所当然嘛?班上的每个人都是这样,谁也不想跟她做朋友."
  她再也停不下来.只剩下将始终埋在肚子里的某汇总东西倾倒出来,彻底破坏的快感.就连微弱的理性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她只在意一件事,就是自己过于兴奋、颤抖不已的双脚,不晓得会不会被浅羽发现.
  "她自己根本就不肯努力,会遭人排挤是她自作自受!人多多少少会有些自卑感,像是不能好好跟人沟通之类的,什么情况都有.要跟陌生人交朋友,刚开始谁都会怕.可是自己什么事都不做,像个愚蠢的生物只会张开嘴巴望着天空,期待东西自己掉下来,像这种人我才不想理她!"
  浅羽发出垂死的抵抗——
  "——可是,只要实际跟她聊过天你就知道,伊里野并不是故意——"
  "叫人滚开也不算故意?有什么理由,让我非得主动跟她友好?"
  浅羽陷入了沉默——
  "也许她就是想这样.只能当成她不需要朋友.又不是幼儿园学生,要是想被大家接受,至少也得机灵一点.我不是说这种情形都对,只是学校教室里的现实就是如此.既然这样,那你就得在现实条件里头设法做些改变,像是有人跟你讲话,至少也要笑一下,要是连这种事都办不到,那你从头到尾就不该踏进教室,会给我们带来捆饶。她光是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当北京,看起来都很碍眼.你会跟处不来的同伴起摩擦、或者跟谁吵架,谁都会有今天不想上学的时候,如果对她特别看待、装出关系良好的美好假象,那纯粹是伪善!"
把想讲的一口气全都讲完,晶穗向人单条似地喘着大气.来啊,你反驳我啊,只见她仿佛这么说似地瞪着浅羽啊.
  最后终于转身.
  "我要回家了."
  水前寺拿着丸一超市袋子回到社团教室的时候,夕阳已经沉落了半边.
  "太暗了!太暗了!浅羽特派员!快点开灯!
  听到晶穗已经回家,水前寺并没有特别生气的模样.反而像是抢食的人少了,看起来还挺乐的.袋子一反过来,将堆积如山的食物朝地面一撒,整串香蕉就从大量的反团之中滚了出来.
  "浅羽特派员,你要吃香蕉吗?"
  浅羽一摇头,水前寺就耸耸肩,从整串香蕉上面拨了一根,满脸快活地开始剥皮.浅羽呆楞楞地盯着他的样子.社长和香蕉.让人觉得相当超现实的组合.
  就在这个时候——
  "毅力——!!这里是旭日会——营火晚会准备小组—!现在进行麦克风试音—!毅力、毅力——!!"
  经由扩大机增幅、超大音量的电子声音从设置在操场各处的扩音器中发出,然后在周围山峦来回反射,为傍晚的小镇带来复杂的回音."那些家伙连麦克风试音喊的都是'毅力'."水前寺一边塞着香蕉一边说道.
  '努力工作的各位—辛苦了—!距离旭日祭还有十一天—不要荒废学业—要遵守规则—诚恳拜托—记得安全第一—!!旭日会会员注意—!!毅力三连唱—!'
  从操场全体传来"呜喝!"的回应.除了低沉沙哑的声音之外,还有不少女学生的娇嫩声音混杂在里头.
  "毅力——————————————!!"
  毅力——!!
  "毅力————————————————————!!"
  毅力——!!
  "毅力————————————————————!!
  毅力——!!
  然后操场上面欢声雷动.就像支持队伍先驰得点一样的热闹.浅羽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把门打开,从门口探出身子眺望外面的模样.比房里强些的风很凉.校舍淹没在即将到来的夜色中,强力照明从四边投射而出,守护着宽广是它唯一优点的操场.有相当多的学生还留在当地,景色宛如宽广是它唯一优点的操场.有相当多的学生还留在当地,景色宛如投入了大群奴隶的金字塔建造现场.就在社团教室旁边,还有附近的妇女会自愿前来煮食.直到刚刚还气势十足的扩音器,这回放出的是土风舞的音乐.曲名一下子想不起来.
  ——Mayim Mayim(水舞).
  校庆的空间.
  没有伊里野的非日常生活.
  回头朝社团教室里一看,水前寺正盘腿坐着,一边用手提式电视看着新闻一边嚼呀嚼地填着肚子.和操场上的蓝白色照明相比,社团教室里的荧光灯灯光就显得昏黄,感觉有点暗沉.
  那份暗沉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心.
  "社长会在营火晚会跳土风舞吗?"
  浅羽露出有点坏心的笑容这么问道.觉得他有可能回答"当然会",也有可能回答"我才不搞这种事".水前寺转动手提式电视频道的手停了下来,瞪视着浅羽——
  "我干嘛做那种事?"
  后者是吧?浅羽再次探问.
  "可是社长,你不用开口就很受欢迎,想要跟你跳舞的女生一定很多.啊,你看这个企划怎样?'和社长公舞的魅惑土风舞'一次收一百.广告拍就由我来拿."
  "不要说些屁话.——我又不是原始人,干嘛要一脸悲伤.拼命绕着火堆跳舞."这时水前寺侧耳倾听从操场扩音器传来的曲子,恶狠狠地说道:
  "干嘛还放Mayim Mayim?"
  "跳土风物,Mayim Mayim是常用的曲子啊!"
  "谁说的.浅羽特派员,你知道'Mayim Mayim'这个单字是什么意思?"
  "这个单字还有意思?"
  "怎么可能没有.'Mayim'就是希伯来文'水'的意思."
  "——恩,听起来还满像一回事."
  "是真的!!你要是觉得我在说谎,那就去查字典!!"
  水前寺变得异常认真.看在浅羽眼里既是难得又是古怪——
  "你听好了,浅羽特派员!那首Mayim Mayim原本是犹太人开垦农民回到故国以色列,在沙漠之中发现水源,用来表达当时欢喜的舞蹈!为什么在我们校庆结束的时候要跳这种舞!我不能理解!'水前寺绷起脸,把头侧向一边,浅羽嘻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看来土风舞曾经给水前寺带来某种精神伤害.
  "我也要一根香蕉."
  "不给你."
  浅羽终于止住笑意.爬向丸一超市的袋子,抓起滚落在地的乌龙茶茶罐.
  水前寺邦博实在是个优质的男生.三年二班座号十二号,十五岁加上有一百七十五公分的身高,全国模拟考的偏差值是八十一,一百公尺跑十一秒,脸也长得并不难看.
  浅羽心里想着,简直就像超人一样.
  他把罐子的拉环拉开.
  晶穗说的或许没错.谁都会有今天不想上学的时候.就算是这位水前寺邦博,同样也不例外.社长想必也是和这样的日子持续奋战,才能够走到今天.社长可能会说"不要把我和你混为一谈".不过确实没错,自己也觉得自己是拼了老命,才能撑过羞耻不断的日子.
  "——社长,你要去哪里?"
  "撒小便."
  "啊,我也要去."
  浅羽跟在水前寺背后走出社团教室.
  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走向位于操场角落的厕所.
  "这个——"
  "恩?"
  "关于社上的企划,要是伊里野想做什么,应该也可以吧?"
  "当然.不过伊里野特派员最近都没在社团教室里露面."
  "明天我去问她."
  "那就交给你了.对了,浅羽特派员,我突然想到——"
  "恩——"
  "你有没有被香蕉皮绊倒过?"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事.因为刚刚才吃了香蕉."
  "——我想是没有."
  "我也没有.仔细想想,我不认为那种东西可以把人绊倒.不过漫画里面常常看到这种手法.为什么咧?"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呢?"
  "有必要进行调查.人真的会被香蕉皮绊倒吗?它会成为漫画等创作物之中的固定表现手法,原因又是什么?——恩,调查结果或许会当成企划的一部分进行发表."
  "咦?你是说校庆的企划?"
  "当然."
  "园原基地的幽灵战斗机要跟香蕉皮摆在一起?"
  "很奇怪吗?"
  "奇不奇怪——这个嘛——"
  水前寺露出一脸正经的表情.
  浅羽心里想着.
  在社长的脑袋里头,园原基地的幽灵战机和香蕉皮真的摆在一起的.
  这个人说不定真的是个超人.
  于是,教室里连一个人也没有.
  两管日光灯投射着晕黄的灯光,两台电风扇依旧在持续奋斗.在乱成一片的地板角落,水前寺忘了关上手提电视,正对着幽灵战斗机模型播报着傍晚的新闻.
  就在浅羽和水前寺两人并排、拉下裤子拉练,分别对着滚落在便器里的除臭剂颗粒瞄准的时候,一只蝉从开着没关的社团教室窗户飞了进来.
  或许是被日光灯亮度给引来的,蝉无视于两台电风扇所形成的逆风飞了近来,直接闯入最高点,撞上天花板的日光灯.蝉唧唧叫着,啪一声掉到地面,像死了一般在片刻间动也不动.然后突然间苏醒、急速上升,这回采用s字形前进,仿佛想起什么似地朝着幽灵战斗机模型加以突击,然后满意地紧贴在斜凸出来的机翼(先假设它是机翼)上面.
  这么一来,手提电视就像对着停在机翼上面的蝉播报新闻.这台手提电视是水前寺的私人物品,机种已经非常老旧.贴得到处都是的和平标志贴纸已经接近完全褪色,天线也有微微的弯曲.不知是收讯状况不好还是东西本身就有问题,画面里头全是迭影,穿得像母亲参观日打扮的新闻播报员背上,甚至还背了三个背后灵.
  "——关于这点,专家们的意见各不相同.从之前举行的记者会明显看得出来,在自卫队、美军这方面,只要该海域没有迅速解除封锁,对此依然会保持着坚决的态度,紧张状态也会跟着持续下去.这回由北方军势力所造成的三十八度海域封锁,目的尚未明朗化——"
  看来今天是个相当平静的一天.热血球迷拿着金属球棒殴打路人、警官因对妇女施暴而遭到逮捕的新闻,可是远比这种消息要来得有新闻价值.不过停在幽灵战斗机机翼上的蝉并没有什么特别不满.看起来就像持续听着新闻.
  浅羽和水前寺还没有回来.
  两管日光灯的黄昏灯光啪地闪了一下.两台电风扇拼命挑战的对手,其实是铺陈在敞开窗外的蓝黑色夏夜.
  '——由于北方攻击型原子潜艇很可能有多艘展开布局,包含美国航空母舰在内的七只舰队,本日清晨在吴市进入备战待机状态,看来是针对此举动加以呼应.根据复数清白来源显示,为了解决此一状态,据说台面下正在进行交涉,不过局势目前暂时还是难以揣测.——下一则新闻.说到狗和猫,应该有不少人认为他们处不来.不过请看,居然有当护士的护士猫.多可爱呀~"
  在噪音与鬼影交错的画面中,感觉有的肥的花猫走到一脸穷酸相的杂种狗身旁,舔着杂种狗脚上被地板磨出的擦痕.根据新闻播报人员的说明,这两只动物的饲主是居住于帝都泰邦的兽医,狗好县是在大约半年前遇到车祸而无法站立,结果原本应该关系不佳的猫却对狗多番照顾.真是了不起,跟饲主果然很像,这是超越物种的爱.
  今天也是个好日子.明天想必同样是个好日子.

[ 本帖最后由 axel1007 于 2008-1-6 05:01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6 04:36 | 显示全部楼层
想了一天,总觉得自己有种被人敷衍的感觉.
  时间和人手是有限的.把伊里野都加进来也只有四人的新闻社更是如此.水前寺还用先抢先赢的方式率先展开相当费力的企划.
  伊里野想必派不上什么用场.
  换句话说,新闻社所剩下的人力资源就是浅羽一个人而已.
  要是就此收手,那就中了水前寺的奸计.没有时间没有浅羽被人彻底指使,最后只能够帮忙进行水前寺的企划,陷入这样的困境.
  不能让他得逞.
  没有时间犹豫.必须尽快用果决的态度采取行动.
  早上一进教室,晶穗就抓住浅羽加以说明.
  "——是这样字吗?"
  "当然是啊.所以现在就得马上展开企划.想做的企划就大家一起做,这是企图让人产生疏忽的陷阱."
  "我想社长并不是为了瞒你,他是真的有这种打算.那个人只要一对什么开始热忠,体力就变成无限了.他应该是觉得自己可以,别人也可以,"
  原本浅羽心里想着,要说脱离无限,其实晶穗也不输给他,不过说了又要惹她生气,所以还是保持沉默.他虽然保持沉默,不过晶穗却像读取他的思考似的,表情骤然变色——
  "——那有什么两样?要是陪他弄东弄西,我想做的不就没时间做了?校庆企划你仔细想过没有?"
  "啊!"
  这时候不可以怒吼.
  目前浅羽可是有限的资源.晶穗努力克制住自己.想想真是个蠢问题,在还是一大早的这个时间,贪睡的浅羽为什么会出现在教室里?不就是昨晚睡在社团教室,彻夜没睡地帮水前寺进行企划工作?
  "——这个,晶穗你有什么想法?"
  面对浅羽战战兢兢的询问,晶穗理所当然地挺起胸膛回答.
  "发行日刊·园原电波新闻旭日祭特别号."
  "特别号?"
  "也就是号外.首先针对各式各样的企划事先进行调查,找出较有看头或是值得推荐的地方.然后整理成A4大小的快报,堆在校门口之类的地方让人自行取悦.这是第一天发行的部分,然后接下来是实际展开企划的地点分别进行取材,再整理成同样的快报.这是第二天的部分."
  "——可是这么一来——"
  "我们学校的校庆,一般来讲是没办法整个逛完,要是有个导览之类的东西,我想会比较方便.旭日会的小册子虽然刊载全部的企划,不过只有名称加上少少的内容说明,要是想找出有趣的地方,不太具有参考价值.而且旭日会在立场上也不能写出"这里值得推荐'的字眼,不过我们就可以."
  "可是这样字好吗?你看——
  "当然要从公平的角度来写啊.这点就算谁来说情也没有用.废话.这是新闻社的基本道德嘛!就算熟人做的或是谁来拜托,同样不能够偏心.我们现在就去取材,把'好象很有趣'的企划在初日号上面加以介绍,实际整个看过之后再把'真的很有趣'的企划在次日号上面加以介绍,收受贿赂的话就处以死刑.听懂了没有?听懂了就不要发呆,赶快站起来.我们要去取材."
  "现…现在就去!?可是时间——"
  "时间是八点十七分.到第一节课开始之前还有四十三分钟.加上留校过夜准备企划的人很多,现在去没什么问题。要写推荐文字就得看过全部的企划,距离校庆又只剩下十天的时间。你还早磨蹭什么喂喂动作快点."
  浅羽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不过晶穗已经打定主意要进行这个企划."想做的企划就大家一起做",这可是社长下达的指令.换句话说,水前寺在这件事上面同样理亏,浅羽没办法向他抱怨.于是浅羽就被晶穗拖了出去,教室里头大约十人左右的其他学生则用不晓得发生什么事的眼神目送他.来到走廊啪地一声把门关上,拉着浅羽的手正要一步一步往前迈进的晶穗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头像在思考些什么.
  "——这个,你想从哪边开始看?"
  "浅羽——"
  "什么事?"
  "伊里野来了没有?刚才在教室里没看到她."
  浅羽感到些微的安心.
  从刚才到现在,昨天发生在社团教室里的事、晶穗说伊里野会被排挤也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直在浅羽的脑中徘徊不去。
  经过了一天,晶穗或许是有所反省,认为自己讲得太过分了.
  所以才会不假思索地这么回答.
  "噢,我想应该是来了.虽然还没看到人."
  "——?既然还没看到人,那你怎么知道她来了?"
  浅羽一时说不出来话来,晶穗并没有漏看他的反应.就在她狐疑地挑起眉毛、正要继续追问的时候,设置在走廊上的无数校内广播用扩音器同时发出”啪滋“的声音。
  然后是校歌旋律的前两个小节——
  再来是教务主任田代的声音.
  "伊里野加奈,佐藤来电.二年四班的伊里野加奈,有你的电话,请尽快到办公室报道."
  
  田代的语气里少了点平日自我陶醉的味道.因为手指离开麦克风的动作慢了一点,连受不了一大早就来电的抱怨声都被跟着广播出去.
  扩音器再度陷入了沉默,浅羽和晶穗满脸呆楞地仰望着.
  校舍之外的某处,有蝉远远地开始鸣叫.
  "——太奇怪了."
  晶穗在嘴里嘟嚷着:
  "之前我就觉得古怪,搞什么嘛,一大早就开始广播.佐藤、铃木、田中又是什么人?伊里野一定就这样早退是吧?她到底是去什么地方,干些什么事情?"
  这个连浅羽也没有答案.
  "——走吧!"
  晶穗拉着浅羽的手.
  "喂,走吧,没时间了."
  手被人一拉,浅羽终于开始前进.晶穗走在浅羽前面,盯着自己不断移动的脚尖,走在为了准备校庆而乱成一团的清晨的走廊.
  晶穗讨厌伊里野.
  不过对伊里野感到"有点恶心",这还是第一次.
  ——搞什么嘛.
  想到自己居然输给伊里野,心里就有气.刚刚升起的有点恶心的感觉,在转瞬之间就变质成愤怒.是伊里野不对,是她姿态太高,把自己的事当成秘密完全不提,所以才会叫人觉得恶心.像那种人还是不要理她.
  有什么办法,人不在嘛,广播一叫她就早退.或许她有她的苦衷,要使他肯说也就罢了,既然一句话都不说,我们也就没有那个义务去替她着想.反正她连一个朋友也没有,校庆会落到自己一个人过也是自作自受.不用理她.为了准备校庆,我们可是忙得要命.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招呼她.从现在开始,我得和浅羽一起到处取材,看哪边在进行什么样的企划.然后得和浅羽一起准备整理介绍用的报导,校庆当天还得实际参观那些企划,和浅羽一起吃炒面和浅羽一起吃烤番薯和浅羽一起看电影和浅羽一起进鬼屋.要是被清美嘲笑,自己就这么回答.
  有什么办法.因为企划就是这样嘛.
  脚底一滑.
  就在打开社团教室大门、往内踏出一步的时候,脚底似乎踩到了什么.浅羽把脚挪开,直直盯着浅浅印上一层鞋底图案的"那个东西"
  是香蕉皮.
  门边甚至还细心地准备了急救箱.
  疲倦重重袭上了肩头.猛然一看,大门内侧还钉着水前寺写的纸条.句子用密码写成.浅羽扯下纸条,把社团教室的钥匙朝着资料堆积如山的桌面一扔,在仍旧铺开于地板的睡袋上睡成大字形.窗户依旧紧闭,热气宛如膨胀的气球一般涨满了室内,从昨晚就没好好睡的身体反而感到某种莫名的舒适.
  他仔细看着留言的密码.
  一个翻身改成俯卧.他拿起扔在那里的原子笔,用附在密码文字最后面的七行数字配上今天的日期,把文字恢复成白话文.一点一点绞着已经疲倦的脑汁,最后甚至感到些微头疼,总算掌握了提到大略的意思.制作模型用的相片不足于是前往园原基地,在明天早上之前应该会回来,门口的香蕉皮是实验用的机关,跌倒的话要提出详细报告——大致是这样的内容.
  用来加加减减数字的原子笔画出弧线,浅羽则是整个人都趴到了睡袋上.
  ——真是的,每个人都这样.
  在门的对面、操场的另一边,第四节课开始的钟声响了.在朦胧的意识中,浅羽毫不相干似地听着那个钟声.
  他只想躺着,再也没办法听课.与其打瞌睡被老师骂,那还不如逃课算了.想到这里,第三节课的钟声一响,浅羽就把五百元纸钞塞到远藤手中.远藤是专业的逃课专家,负责帮想逃课的客人收拾桌椅.为什么老师会发现有人逃课,原本就是因为教室里头有了莫名的空位.总而言之,若是教室里的座位全都坐满了学生,总数少了一名的事也不会被人发现.到了第四节的时候更是这样,老师是又累又饿.远藤的工作就是趁着混乱、寻找机会收起客人的桌子,然后巧妙地将周遭桌子靠拢,营造出一种假象,他还能在课堂之中对老师的举动与视线不断加以监视,感觉快要穿帮的时候就带领同伴持续发言,制造轻微的骚动,借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在朦胧的意识中.有某个部分猛然醒来.
  慢吞吞地抬起头来.播放今早和晶穗之间的对话.
  ——我想应该是来了.虽然还没看到人.
  ——既然还没看到人,那你怎么知道她来了?
  问得好啊,须藤特派员.给你一张优点贴纸.
  浅羽叹气.后来第一节课开始的时候,伊里野果然不在教室.只有伊里野一如往常、不需要跷课专家的空位还在那里.想必是在田代广播之后直接早退,今天应该不会再回到学校,说不定连明天、后天都会跟着缺席.
  不过今天早上,至少在田代广播前伊里野确定已经来到学校.浅羽可以这么断言.要说原因,那是因为今天早上,浅羽位于大门的鞋柜里头被摆了只活青蛙.事情是由"防空洞事件"的那天早上开始,那时放进去的是只猫.之后,浅羽的鞋归三不五时会被放进怪东西.比较常见的是像今天早上的青蛙这种小生物,有时也有其他东西,像是牛井店折价券、果汁空罐、贷款公司面纸、扭蛋空壳、婚姻介绍所申请明信片之类的.
  可以找到某种共同点.
  掉在路上的东西.或是走在路上可以免费取得的东西.
  不过她是什么打算,这就完全搞不懂了.
  犯人是伊里野,这事打从一开始就昭然若揭,在这之前也曾若无其事地问她许多次.问是问了,不过伊里野每次都满脸通红地连连摇头,死也不肯承认是自己把那些东西放进鞋柜.
  浅羽所知道的还有一件事.
  那是类似"私人信件"之类的东西.
  伊里野平日近乎病态地不将情感表露出来.这样的伊里野正透过鞋柜想对自己传达些什么.浅羽总觉得,重要的是去接收她所想表达的那个"什么",而不是正确解读她的意图.而且浅羽认为,自己所收到的信不能随便给别人看.伊里野绝对不会希望自己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不过伊里野最近真的老是没来学校.今天才想说她来了,结果马上就被例行的广播给叫去,然后直接早退.所以对最近的浅羽来说,打开自己鞋柜变成一个小小的仪式.当然不是每次伊里野来学校都会在浅羽鞋柜里边塞些什么东西,不过只要里边有东西,就能确定伊里野今天一定有来,让他觉得安心.
  今天早上也是如此.
  因为过于安心,结果失去了防备.
  ——我想应该是来,虽然还没看到人.
  ——既然还没看到人,那你怎么知道她来了?
  晶穗出现那种表情的时候,追问起来实在相当厉害.要不是后来被田代的广播转移了焦点,原本打算绝不告诉别人的鞋柜秘密或许已经被迫招供.结果等于是被田代那个秃头救了一命,实在叫人生气,浅羽心里想着还是睡吧.才刚把脸埋进满是灰尘的睡袋,社团教室的门就传来缓缓敲门的声音.
  浅羽仍旧把脸埋进睡袋,用满不在乎的口气回答:
  "这里没人在——你说为什么——因为现在正在上课—"
  突然之间,门对面的动静掀起强烈的变化.
  敲门的那个人想必没料到社团教室里面有人.浅羽的声音让对方触电似地吓了一跳,这个反应穿透薄薄的门轻易传送了过来.
  浅羽只有移动眼珠,瞪视着大门.
  就在他想说算了、睡吧的时候.
  这人不是社长.社长的字典里头找不到"敲门"这两个字.应该也不是晶穗.
  是老师来巡视.
  浅羽弹了起来.这有可能.随着校庆接近,跷课忙着准备企划的学生也就越来越多.手边没事的老师可能会趁着上课时间在校园四处加以巡视.惨了.该怎么办?不,慢着,被老师抓到也就算了.要是旭日会的人也来加入那该怎么办?不要荒废学业——要遵守规则—毅力—!要是被那些家伙逮到,最后恐怕会被带进考问室,在交错的咒骂声中遭到自我批判,出来以后变成不论别人说什么一律回答"毅力"两字的人,呜哇啊啊逃啊趁现在快逃可是该怎么逃对了窗户快点快点怪了该死为什么这窗户会打不开在这重要的时候快点呜哇啊——
  门把转开、门打开来.
  然后,从门口看进来,社团教室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不过房间尽头盖得歪歪扭扭的窗户开了十公分左右的缝隙、乱得一塌糊涂的地板角落有个明显塞了人形睡袋正攀着窗沿、动也不动地滚倒在那里.里面自然是逃生不及的浅羽.只见他拉练拉到脖子、背对着大门,感觉就像遭到白熊袭击的植村直己一样.
  伊里野叫出他的名字.
  "——浅羽."
  睡袋弹了起来.
  浅羽慌张至及地拼命奋战,想要从睡袋里爬出来.裤子一角被睡袋拉练卡住差点跌倒,伊里野看到之后"啊"地前往踏出一步——
  脚底一滑.
  伊里野将视线移向脚底,宛如幼儿园看到什么便脱口而出似的自言自语:
  "香蕉."
  总得说些什么.浅羽怀着这样的焦虑,看到水前寺整串买来,还没吃完的香蕉正从袋口探出头来,于是马上开口问道:
  "哎,伊里野,要不要吃香蕉?"
  伊里野摇头.
  "——对了,伊里野, 你今天早上被广播叫出去.从第一节就没在教室,我还以为你又要早退."
  "我是早退了,不过——"
  伊里野在这时略微搜寻了一下用语.
  "得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搞不太懂.意思是原本有事而一度早退,不过得到一个小时的自由时间,于是回到了学校?
  伊里野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乱成一团的社团教室.
  "啊,这是旭日会企划的准备工作."
  "——旭日祭?"
  "是啊.——哎,伊里野,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校庆?"
  伊里野神色黯淡地保持沉默.虽然还想试着探问,不过却是不得要领.
  看来伊里野对校庆这个名词完全没有概念.
  既然如此,最近老是缺席的伊里野偶尔间来到学校,或许会觉得学校里的样子正在慢慢改变.况且她又不会找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能会有种自己一个人被撇下来的不安.
  浅羽试着加以说明.校庆简单来说就是在学校里举行在庆典,课程暂停两天,会有食物摊子咖啡店鬼屋之类的,大家一起来凑热闹.可以用客人身份享受这些企划,或是负责执行企划来娱乐大家,这样会更加有趣.或许偶尔会有穿着特攻制服的人来到身旁大声呼喊"毅力!"不过用不着害怕.
  听着浅羽奋力说明,伊里野的表情渐渐舒缓下来,眼珠往上盯着浅羽,用勉强足以辩识的音量问道,那意思是不是跟方块舞会(Taly-Ho Festival)一样?
  "恩,对啊对啊!"
  浅羽不负责任地点头.什么叫方块舞会他完全不懂.他只是想着"会"听起来就像是庆典的一种,那么应该就是类似的东西.伊里野自小就一直住在国外的基地,或许是有举行这类名称的活动.
  对了,这件事非问不可——
  "伊里野,校庆你想做些什么?什么都可以.看是要摆食物摊子,咖啡店还是鬼屋都行."
  现在已经无法这样大费周章,不过这个部分解释起来更是繁杂.于是浅羽试着将说法单纯化.先来听听伊里野的心愿.
  "——跟你一样就好."
  呜哇.
  "浅羽你呢?你要做些什么?"
  伊里野对校庆这种事还是不是甚了解.面对不熟悉的活动多少会有点不安,或许她认为只要在活动期间之内跟着浅羽,那就没什么好怕.浅羽你要做些什么?在这么问的时候,眼神带着极为迫切的神色,伊里野往前几分浅羽也就跟着倒退几分,不自觉往后的脚跟踩到了滚落在地的造型用树脂的空罐.
  脚下的空罐骨碌 一声滚开.
  上身往后游移.身体失去平衡.发出丢脸的惊叫.
  伊里野匆忙想撑住他,结果却和浅羽一起滚落到睡袋上.肚子被伊里野的手肘一拐差点窒息.女孩的身体轻得像羽毛一样,这个念头在浅羽脑中一闪而过,伊里野侧身压过来的身体瞬间转为沉重.
  "好痛……"
  脸孔扭曲.头撞到地板确实会觉得痛,不过有一半以上只是演技.伊里野的身体正紧贴着自己.浅羽想着,要是就这样死掉,在男人的死法当中倒还排得上前三名.
  伊里野就这样压在浅羽身上,始终动也不动.
  浅羽鼓起勇气,由上往下仰视伊里野的表情.
  伊里野并没有往这里看.
  她正露出见到幽灵似的神情,被位于十点钟方向的某样东西牢牢吸住了视线.好不容易转动身躯,不过眼睛仍是死命盯着那东西,两手撑在浅羽身侧,仰起了上半身.浅羽也用两边手肘撑起身体,回头望着伊里野视线所镇定的十点钟方向.
  于是浅羽明白伊里野正在盯着什么了.
  他心想自己真是愚蠢.
  在进社团教室之后,伊里野的眼中就只看到浅羽.
  浅羽则是老样子,被伊里野的突然来访弄得惊慌失措.
  所以现在所发生的,其实只是必然发生的事情.伊里野这阵子都没到学校,这段期间水前寺则在社团教室陆续进行企划的准备工作.伊里野进社团教室代表什么意思,在这片刻之前,浅羽却是连想都没想过.
  伊里野正盯着瞧的"那东西",其实一直摆在那里.
  那是幽灵战斗机的模型.
  "那是什么?"
  伊里野茫然站起身来.视线没有一分一秒离开过那个形状奇怪的模型.
  "那…那是社长的企划.校庆要用的.不过还没有完成.这个——"
  浅羽慌忙地站起身来.视线莫名地避开了伊里野的背脊.只见他用某种类似辩解的语气说道:
  "——园原基地饿幽灵战斗机, 你知道吗?"
  伊里野没有回答这个,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怎么做的?他是怎么做的?"
  "——有UFO迷拍摄的照片.这类杂志上面常常会登,从知名的到可信度低的全都搜集起来就有相当数目.用这些来作为参考画出想象图片,然后加以立体化,大概就是那种感觉."
  伊里野缓缓走向模型.然后一度停下脚步,朝着园原基地的模型送上一眼.
  "啊,那是园原基地的模型.地图上面并没记载基地的构造,社长似乎花了不少心血."
  糟糕!伊里野好歹也算是园原基地的住民,水前寺做出的可是等同间谍的行为,可以告诉她吗?
  "两边都才做到一半,我想完成之后会比较像样.用展示来作为企划是不够起眼,不过大家都是抱着趣味的态度在读我们的新闻,我想应该会吸引不少客人."
  浅羽显得不知所措,只能感觉错乱地说个不停.
  "对了,社长有说,当天会在社团教室入口摆上留言本,向客人招募幽灵战斗机的目击情报.可以自由写出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看到什么东西,提供有力情报的人还会得到小小的奖品——"
  伊里野背对着浅羽,缓缓将手伸向幽灵战斗机的模型.
  该说的话终于说完,浅羽仰起头来.
  这时浅羽仿佛在眼前看到了一幅错觉画.那是寻常景色遭到扭转的社团教室折射影象.尽头窗户被正午阳光涂抹成一片雪白,在那片雪白的对比之下社团教室里头就显得阴暗,上课时间的静谧包裹住整座教室,透过薄薄的墙壁传诵过来,地面乱成一团,因为校庆而热闹起来的寻常景色被打碎了,在那附近四处飞散.塞满了工作用具与材料的纸箱.多么得意,连什么事情正在发生都不知道,眼睛不看耳朵不听只会大声嚷着校庆校庆.自己擅自决定寻常生活的范围,然后安然地住在里面,往外踏出一步的人就是英雄,踏出两步的人就是
疯子,就算在远方微微睹见了什么,也会变成画得很糟的想象图,被人批为无聊的笑话,招来一堆好奇的视线与讪笑.
  然后,伊里野就在那里.
  背对浅羽,用手指触碰着幽灵战斗机的机翼.
  那是难以救赎的孤独,化成人形之后的身影.
  浅羽心里想着,总得说些什么.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至少也得为她做些什么.就在这么想的时候——
  "——啊——"
  伊里野发现了什么.
  伊里野伸出手来,从模型机翼与机翼之间的空隙将它捏起,平放在两只手掌上,朝着浅羽的方向回头.
  那是蝉的尸体.
  浅羽有点吃惊.他没发现到居然有蝉.大概是使用涂料的时候打开窗户,结果它在不知不觉之中飞进来,藏在某个地方.
  伊里野死命盯着托在手中的蝉尸.
  "——这样啊."
  浅羽再度望着那寂寞的尸体,一个人自言自语.
  
  "都到了这种时候啊."
  伊里野发出抽泣的声音."
  
  伊里野还来不及做些什么.她的抽泣声就开始倍增,然后程度加剧,终于变成了痛苦的哭声.
  伊里野在哭.
  她低着头、眼泪朝掌心里的蝉尸滴落,脸部痛苦地扭曲,甚至连鼻水都滴了下来,像个被人抛弃的幼儿般哭泣着.
  浅羽感到狼狈.
  那份狼狈同样跟着扩大,化为叫人很想蹲坐在地的无力感.一方面觉得是自己讲了不该讲的话才把伊里野弄哭,一方面却又觉得自己什么也不讲、什么也不做,才把伊里野弄哭.
  他把手搭在伊里野肩上.
  因为觉得伊里有额似乎正等着他这么做.
  伊里野把头埋在浅羽肩上,怀里抱着蝉的尸体继续哭泣.
  伊里野始终持续着这个姿势.或许伊里野是想就这样一直哭泣.只要没有听见召唤的咒语,只要没被田代的校内广播叫出去,伊里野或许是想一直把头埋在浅羽的肩上.
  无言以对.
  
  对不起,我哭了.伊里野这么说道.
  社团教室背面的围墙之间有条细长的空地,伊里野在那角落挖了小小的洞,用来把蝉埋葬.伊里野从社团教室堆积如山的破烂里头佻出作为材料的是胶版细长切片,用麦克笔在上面写了"蝉"作为墓碑.
  "时间到了."
  回到社团教室前面,正午的阳光照射在整个身躯上.听到喀啦的声音之后抬起头来,操场对面停了类似装甲车的白色卡车.侧门站立的男子在这样热到不行的天气里还是一身黑,于太阳蒸汽对岸微微招手的身影看起来仿佛白画的幽灵.
  "那,我走了."
  伊里野丢下这句话,跑了出去.
  好快.就像没有体重似地穿越操场.她的背影溶解、渗透在太阳蒸汽里面.
  "——饿…你…你明天会来学校吗!?"
  或许她是没听到.伊里野并没回答.她和一身黑的男子没有交谈.直接由侧门搭上了卡车.距离太远,连引擎的声音都听不到,类似装甲车的白色卡车欢迎似地缓缓离去.
  正午操场的角落,浅羽一个人被丢在那里.
  第四节课还没结束,上课时间的静谧凌驾着操场.附近果园的发电机正在转动,传来淡淡的农药气息.无数种类的蝉正在鸣叫,天空蓝到接近可怕的程度.
  平安无事的一天,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过去.
  
  在浅羽这个世代入学的时候,说到园原中学附近最高的建筑,就是位于旭日商店街里的澡堂"武藏汤"的烟囱.附近有楼高五层的公寓完工,于是拱手让出冠军宝座是在今年年初的事,不过直到今天,武藏汤引以为豪的烟囱仍然冒着白烟,活力十足地做着生意.尤其是在校庆接近的这个时期,因为有留宿在校的学生常常使用,对武藏汤来讲,这几个礼拜可是一年里头生意美好的时光.
  洗完澡喝干咖啡牛乃打了声嗝,穿着一条内裤坐在长椅上面,花村笑着说道:
  "那是什么啊?"
  花村用拿着牛奶罐的手指指向贴在更衣室墙上的告示.开头写着"严格禁止左列事项",然后将禁止事项列举出来.
  一、在浴场内跑步
  二、在浴池内游泳
  三、丢掷脸盆、肥皂
  四、用毛巾勒脖子
  五、解跑
  "只有在这个时期才会贴那种告示."
  同样穿着一条内裤的西久保说道.和其他只有在这个时期才会大举压境的多数人不同,西久保从平日就有"下课回家顺便泡个澡"这样充满欧吉桑气息的嗜好,对武藏汤的事情知道得十分详细,还和不少常来的大叔变成朋友.
  "咦?女场有贴吗?"
  "没有吧."
  时间已经过了十点,更衣室里还是有许多园原中学的学生.花村楞楞地眺望把零钱放在柜台、消失在隔壁对面的女学生身影.西久保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向置于更衣室角落的大型电视.
  '——关于这个部分,自卫队、美军的回答同样都是目前正在调查.CNN之类的部分媒体则是报导,负责巡逻海域周围的侦察无人飞机遭到击落,让局势加倍成谜.针对这回北军势力的动态,专家方面——"
  "喂,这边浴场的图是富士山加上三保的松原,那边又是什么?"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那就过去看看嘛!"
  "难道你都不想知道?"
  "——想啊!"
  "你觉得我们班上谁的身材最好?"
  "是.还有衫山."
  "我也觉得是衫山,还有伊里野也是."
  "伊里野——?"
  "她是没什么胸部,不过整体线条相当匀称.喂.浅羽,由有经验的人来讲,咦?"
  原本位在花村隔壁的浅羽消失了踪影.
  "浅羽人呢?"
  西久保也朝更衣室里瞄了一遍,不过并没找到浅羽的影子——
  "他一直叫着肚子饿肚子饿,可能回家了吧."
  "什么时候走的?"
  "谁晓得."
  这三个人并不是一起来的.西久保和花村才把澡堂拉门拉开,浅羽就已经在浴池里面打着瞌睡.三个人一起站上体重计,花村去买咖啡牛奶的时候问说你要不要喝点什么他说不用.到那之前他都还在.
  西久保嘀咕着.
  "那家伙,最近没什么存在感."
  花村表示同意.
  "是啊,有时连他在或不在都搞不清楚."
  
  浅羽抱着脸盆、啪啦啪啦地穿着海滩拖鞋走在夜晚的路上,越过那个转角就是社团教室后面,这时肚子突然咕噜一声——
  "啊!"
  浅羽终于想到那件事,于是停下了脚步.
  忘了绕去便利商店.
  自己都觉得离谱.明明从进到澡堂的时候就饿着肚子,而且早就决定要去哪间便利商店买点东西,结果一从武藏汤出来就顺着原路返回,直接走到了这里.
  大概是走路走得太专心了.虽然路上肚子也有咕噜咕噜叫.不过却只想到"肚子好饿",没有想到便利商店的事,这点有些古怪.自己常常这样,不过并不符合动物的习性.
  可是再绕回便利商店也很麻烦.
  水前寺之前买来的粮食,社团教室里头应该多少还剩下一些.浅羽将洗过的头发拨了一拨,打定主意,就吃香蕉吧!要是半夜又肚子饿,到时再去便利商店买东西.
  从北边大门走进操场的时候,海滩拖鞋掉了一只.浅羽单脚站立,将掉落的一只拖鞋捡回,不禁佩服起自己的大脚.这双海滩拖鞋是水前寺平常扔在社团教室里的.依照身高比例来看,浅羽的脚也算大,不过还是比不上水前寺.
  今晚的操场没什么人.偶尔会有这种时候.四周流动的虫鸣叫声不经意地来到了意识里头,某个远处有警车正在追逐些什么,浅羽心想该不会是社长吧?某处的自动贩卖机在对客人道谢的声音,耸立在市街外围的佛坛店广告塔.
  时间突然交叠了.
  暑假的最后一个晚上.
  和伊里野初次相遇的那个晚上.
  浅羽往后回望,泳池就在那里.水泥材质宛如堡垒的更衣室,还有围着池畔固若金汤的墙壁.有种伊里野此时仍在那里的感觉,穿着没有缝上名牌的学校泳衣,认真到不行戴着泳帽,用手腕嵌有银色球体的那只手轻轻拨弄着水面,然后久久眺望着在泳池边缘来回反弹,像雷达波一样的波纹.
  叹气.
  水前寺要到明天早上才会回来.在那之前,自己先把能做的事做一做,浅羽一边想着一边走到社团教室附近,在新闻社社团教室的前面见到了人影.那人单手提着类似购物袋之类的东西,卡喳卡喳转动着上锁的门把.身形挺高的,不过看起来不像水前寺——
  "——是浅羽啊?“
  在浅羽出声之前,那个某人先留意到浅羽的身影.
  "噢,你洗澡回来了.哎呀,太好了,我正想说没人就把东西摆着要先回去."
  对方这么说完之后,把便利商店的袋子拿给他看.
  是榎本.
  因为出现的人物过于让人以外,在浅羽的思考里头时间再度交叠.防空洞时间当时曾经通过电话,不过直接面对面的话这算是第二回,而且第一回还是在那天的那个晚上——
  "——可是,你怎么会——"
  "噢,我们那边有不少年轻人要来参加这里的校庆.每年都会举办跳蚤市场,今年还有破解手榴弹、防身术讲座跟什么咧,算了,反正我来看看他门,顺便给你带点吃的.
  平常你对伊里野也很照顾.吃过饭没有?"
  肚子里的蛔虫给了答案.
  "好.我买了一堆东西过来,有喝的、有零食有杯面.本来想说要不要买便当跟三明治,不过不知道人数有几个,我看还是买能够多摆几天的东西比较好吧?——啊,可恶,糟糕."
  看他似乎想到什么——
  "我买了杯面却没有热火.怎么办?"
  要热水的话,社团教室有热水壶.浅羽在思考半停顿的情况下这么,榎本大喜过望,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环视周遭.咧嘴一笑,对着浅羽这么问道:
  "——喂,哪边有梯子?"

  主任办公室屋顶是平坦的水泥材质,盘腿坐下就能感受到日光残余的热度.视野良好,可以从恰恰好的高度俯瞰举办校庆的操场.中间是营火的柴堆,周围则是巨大的纸糊作品、立起的看板以及大型帐篷.或许是因为今晚学生留下的不多,操场上的灯并没有点亮.眼前的一切全都陷在朦胧的黑暗里面.
  就像夜里的游乐园.
  浅羽并没看过夜里的游乐园,不过还是不自觉地这么认为.
  "在我小时候,应该还是小学生的时候——"
  榎本满脸喜色地在杯面里头加入热水,一边这么说明.
  "我看过月全蚀.在自己家屋顶.那时候是冬天,已经冷得要命.我还把棉被啦、毛毯啦、食物啦,这些东西全都搬到屋顶上面.那时吃到的杯面,味道实在有够赞."
  后来每次吃杯面都要到屋顶去吃,榎本自豪地说道.浅羽心里想着,一般来讲,不论是屋顶还是哪里,在户外吃杯面这件事不算特别稀奇.不过像这种一般人的常识,对园原基地的人或许并不适合.
  杯面的盖子上面摆着小型手电筒.
  梯子只要从体育用品残酷搬来就行.不过要从社团教室拿热水壶就有点困难.因为社团教室里头满满都是从事间谍行为的确切证据,让榎本进去总是不太秒.藏到校庆当天一口气拿出去展示也就算了,要是现在在这里暴光,事情可就难以收拾.于是浅羽拿了"新闻社的企划目前还是秘密"来当成借口,勉强避开了那个场面,不过仔细想想,对手可是那个榎本.是连自己到年小六还在跟妹妹一起洗澡的事都知道的谜样男子.也许他早就看穿水前寺的阴谋了——浅羽有种微微的感觉.
  就应该快好了吧?
  杯面上写着三分钟,不过等三分钟就等太久了,浅羽心里想着.他喜欢稍微硬一点的面.
  "伊里野老是给你找麻烦吧?真是抱歉."
  听到这句话,浅羽正要撕开杯面盖子的手停了下来.
  "——这个…"
  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最近 伊里野好象常常请假…“
  ”最近有很多事在忙.我是对她感到很抱歉,不过也没办法."
  榎本同样把手伸向杯面.一口气把盖子撕开,啪地拆开免洗筷,搅呀搅地拌着面条.
  "在这之前,那丫头从没好好上过学.她是不是粗活了你以外,都不跟教室里的其他人说话?"
  "——恩,是啊."
  讲得正确一点,只要是有人看到的地方,伊里野连跟浅羽都不太讲话.
  "——算了,这也不能够勉强.不过我一直想跟你碰个面,好好跟你道谢.伊里野变得开朗多了.再不吃面会糊掉."听他这么一说,浅羽匆匆忙忙地把免洗筷子拿在手里.
  "喂,别说是我讲的.那丫头在你面前老是装得一脸正经,回到基地却罗嗦得要命,老是念着浅羽说了这个浅羽说了那个."
  叫人不解.实在难以置信.居然会有"罗嗦的伊里野",完全无法想象.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就像听到月球背面的事情一样.
  "今天中午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好象很有经验的样子,说她'要和浅羽一起办校庆'.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是校庆,那丫头居然说'不知道,不过有浅羽在就不要紧;."
  浅羽心里一惊.
  听到具体对白之后终于有了现实感."办校庆"这种说法,确实是有伊里野的味道.
  "——其实我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谈,你有没有跟谁约好要跳土风舞?"
  意想不到的问题,让人说不出话来.榎本从袋子里拿出罐装绿茶,单手拉开拉环/
  "没…没有.没有跟谁约."
  "——噢,其实是我不好,是我说漏了嘴——"
  榎本咬着嘴唇说道:
  "这个嘛.是我说得太顺口,结果不小心对伊里野说,那你是不是要和浅羽一起跳土风舞?那丫头露出压讶异的表情,我一看马上就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浅羽同样露出讶异的表情.他对榎本所说的话还搞不太懂.
  "也就是说,伊里野现在已经知道有土风舞这种东西.为什么咧?因为我对她解释过了.我也只能招供.她居然说要是不跟她讲,基地里的人说什么她都不听.听了土风舞的事那丫头就跳起来,兴奋得不得了.我看在她脑中,跟你一起跳土风舞已经变成了即定事项.不过——"
  这时榎本发出微微的叹息.
  "伊里野大概没办法参加校庆."
  浅羽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可是——"
  "刚刚说过了,最近有很多事在忙.抱歉,目前我只能说到这里."
  很多事是什么事?忙又是多忙?
  不过浅羽心里想着,搞不好自己也有责任。土风舞的事暂且不提,率先跟伊里野鼓吹校庆有多好玩的人不就是自己?
  榎本暧昧地移开了视线——
  "当然了,这件事我没跟她说.我不能说,要是他她闹起别扭,事情可就大条了.我自然也想帮她想想办法,不过那丫头的出动量,不是品我一个人说怎样就怎样的."
  "什么叫出动量?"
  "没事,把它忘了吧.——该死,不对.那丫头根本没搞懂土风舞是怎么回事.那是要'大家一起跳',而不是'跟浅羽一起跳',舞伴还会换来换去.我已经详细跟她说明了,结果她还是——受不了,那个笨蛋."
  突然之间,榎本用惊人的速度吃光了整碗杯面.就在面条瞬间消失、连汤也被喝掉一半的时候——
  " 不过,土风舞还是叫人既开心又害臊."
  他把汤喝到底——
  "就算现在没跟别人约,你也是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这样子拜托你强人所难,不过——"
  榎本把脸转向浅羽.
  "我会试着尽量争取.让伊里野能够参加校庆.就算是最糟糕的清新,也要让她赶上营火晚会.不过现在看来,只能说她希望渺茫.但是搞不好有机会赶上,请你陪伊里野跳土风舞.当然是顺便等她好了,没必要为了这个还特地把时间空下来.是要伊里野赶上了然后你又有空,这样才算数.陪她跳舞.要是到时候不行,我也会好好跟她解释/你觉得怎样?"
  榎本非常认真.
  "那丫头的事每次总是闹得很大.不是搞到走投无路难以收拾,就是做些蠢事给周遭的人找麻烦.她是怎么想我不知道,不过对你而言就跟带小孩没两样.我想拜托你的就是这个.不过顺便加上那件事.你觉得怎样?"
  坦白讲,这人还真是奸诈.
  既然都说成了这样,一般来讲,只要没有特殊困难都不会说NO.榎本一定也算计到这点.
  不过——
  陪伊里野跳土风舞,浅羽并不讨厌.
  一点也不讨厌.
  而且还是——
  "好吧."
  浅羽这么说道.
  "抱歉."
  打心底感到安心,让榎本整个人缩小似地吐粗豪了一口气.
  "真的很抱歉.肩膀的重担现在轻了一点."
  背脊发痒起来.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浅羽决定还是专心吃杯面.
  "喂."
  听到榎本的声音,浅羽嘴里垂着面条抬起头来.
  榎本将喝完了汤的空碗摆在一旁,视线落在手表上米那。
  "算我向你道谢,让你看个好东西."
  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还是死瞪着手表,浅羽听不太懂,仍旧嘴里垂着面条——
  "——那个…"
  "等等,还有三十秒."
  榎本盯着手表动也不动.浅羽把垂在嘴里的面条嘶噜噜地吸了回去,正要以碗口准备喝汤—
  就在这个时候——
  "还有五秒.四、三、二、一.往上看."

  往上看.就在宛如午夜游乐园的操场旁,双层建筑的社团教室屋顶上,浅羽仰着头往上看.
  他看见乡下的星空.
  碰巧今晚留下的学生不多,所以操场的灯光全都熄灭.星星缀满了天空,不过对园原市的住民来说并没什么稀奇.只要像今晚这样天气不错、找个类似这个操场没有光线打扰的地点抬起头往上看,随时都能看到这样的星空.榎本叫他看的就是这个星空?如果真是这样,那读秒又是什么意思——
  发现了.
  有什么东西.
  在极高的高空.有什么正在移动.
  眼睛所看到的并不是那东西,而是那东西所留下的、微微发光的轨迹.要不是有谁叫他"往上看,就算仰望同样的夜空,想必也不会发现.仿佛不凝神注视就会看漏似的,持续在哟电脑感。
  突然间,光的轨迹增加了小小、非常小的光芒.
  然后彻底消失.
  不见了.只能看得到小小的光点轨迹,被宇宙的黑暗毫不费力地吞没消失.
  只剩下满天星星闪烁.
  大腿传来黏呼呼的热度,让浅羽跳了起来.拿在手里的面在不知不觉之间倾斜,倒到大腿上面.浅羽抛开似地扔下面碗,拼命擦拭着大腿.搞不好会渗进去.直挺挺地站起身俩,他用手指拎着裤子被汤沾到的角落,用悲惨至极的表情抬头一看——
  榎本不见了.
  慌慌张张地环视屋顶.榎本买来的粮食袋子就在那里.吃完的空碗免洗筷以及免洗筷的袋子也在那里.还有自己从社团教室里拿出来的热水壶,加上认为可能会有需要的手电筒.
  只有榎本,四处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夏日夜晚.浅羽就在宛如午夜游乐园的操场旁边,双层建筑的社团教室屋顶上伫立着.
  温软的风在吹拂.虫鸣声迎面而来

[ 本帖最后由 axel1007 于 2008-1-6 05:0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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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点四十七分三十二秒 下集

既然没开店,早餐也就吃得比较晚。日光照射的纱窗外有蝉鸣,饭桌上面只摆了折好得报纸与电视遥控器,不过起居室得日光阴影里头,还是清楚留着味噌汤与煎荷包蛋的余味。饭桌上见不到广lackystrike香烟以及十块钱的打火机,因为被开始着装的浅羽爸爸收进长裤口袋,爸爸对最近突然间步步撤退、相当显眼的发线不断留意,就着衣柜里的镜子,正在试图回想领带的打发。
“孩――子――的――妈――”
听不到回答,墙上的时钟打瞌睡似地摇着钟摆。马上就要十一点了,开着没开的电视正对着爸爸的背影,宣传“神奇双效” 酵素的神力让衬衫上的黄渍变成一片洁白。不过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黄渍而是领带,爸爸绞尽脑汁在翻起的衣领上努力奋斗,不过却怎么样都没有成效。原本还以为弄对了,结果却变的骑虎难下,弄出一个叫人吃惊的古怪领结。
“喂――”
一边盯着镜子一边再度叫唤。起居室的拉门传来拉开的声音,代替了回答――
“我准备好……啊!你怎么那副德行?”
妈妈化了一个像要出门买东西、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水准实在有点抱歉的妆,看到对着镜子用领带勒住自己脖子的爸爸,于是瞪大了眼睛。爸爸同样瞪大了眼睛――
“――你自己还不是那副德行。”
爸爸和妈妈面面相窥,几乎同时间分别低头看着自己,几乎同时间抬起头来,几乎同时间――
“那副德行是要怎样参加校庆?”
“那副德行是要怎样参加校庆?”
然后双方全都闭嘴,取的下回发球权的人是妈妈。
“搞什么嘛,又不是叫你正经八百的坐在那里。”
“你在胡说什么?做人家父母,自然得正正经经得,当然要盛装出席。”
“可是你看昨天晚上,一定会被夕子嫌弃。”
“嫌弃什么?昨天夕子可没说要我们穿什么衣服。”
确实如此。在昨天晚餐的饭桌上,夕子宣布自己担任舞台居的第二主角,对于服装的部分则只字未提。她只说了“绝对、绝对不准来看,来了我会生气”。像这种事当然要偷偷去看,所以妈妈只有露出笑容说着“好、好”,爸爸则是根本没从晚报里面抬起头来。
“不要紧,我们可以藏在某个角落。你听我说,我们不是去买晚餐要用的小菜。这是家里两个小孩的重要日子。你也该好好打扮打扮。”
妈妈先是嘀咕一声“是嘛”,然后突然懂得了他得意思。
“也对。――哎呀、糟糕,那我应该先去美容院一趟。”
“头是没办法了,喂,先帮我看看这要怎么打。”
爸爸终于用比平常更生硬的口气这么问道。匆匆忙忙喊着糟糕糟糕的妈妈再度瞪大眼睛,露出像孩子般十足得意的笑容。
妈妈的着装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关掉起居室的电视、重新检查门户和瓦斯开关,两人并立在厨房后门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半。爸爸穿着灰色衬衫和胭脂色的领带。大大的领结很有欧吉桑的味道。妈妈穿着课业参观与三方会谈固定会穿的茶色外套和裙子。厨房后门飘着除虫剂的气味。
妈妈立正站好,爸爸用视线从头到脚整个扫过一遍,重重点头说了声好,然后这么交代。
“这可是重要日子。”
妈妈一脸开心地这么回答:
“是。”
“拿鞋拔给我。”
“是。”
两人走进了夏日的阳光立。一绕到店门前面,爸爸突然停下了脚步,确认红白蓝看板的插头有没有忘记拔掉、入口大门上面的牌子有没有翻成“CLOSED”。虽然一大把年纪,妈妈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勾起了手臂。爸爸并没有挣脱。两人于是勾着手臂走到了今津书店前面的巴士站,搭上特别为了今天临时增班的园原交通巴士。两人正经八百的模样,连在乘客稀稀落落的车内都很引入注目。
其实说到参加旭日祭,爸爸和妈妈今天都是第一次。
虽然旭日祭是无论男女老幼、邻近居民全都热烈参加,不过之前爸爸总是说他“讨厌庆典的热闹”,每年旭日祭期间还是赌气似的开店,通常是在无人的店内边看电视边发着呆抽烟。直到哥哥直之在园原中学入学的去年,事情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爸爸变的兴致十足,还在月历上面划上了记号。只是――
“去年真可惜,因为阿正要办婚礼。”
在两人并排而坐的座位上,妈妈十分感慨地说着。爸爸嗯地一声表示肯定,然后不太自然地说道:
“哪里可惜?那可是值得高兴的事。”
简直像是事先算准了似的,时间和老朋友的婚礼重叠。
实在可恨。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园原市的住民不可能让结婚典礼和旭日祭撞期,不过这位朋友却是住在无法当天来回的远方都市。
“幸好今年没什么事。昨天下雨的时候本来我有点担心,没想到变成这么好的天气。对了,要按照什么顺序参观?记得夕子的节目是从今天一点开始。”
今天的妈妈有种平日所没有的兴高采烈。打开手提包,两眼发亮地拿出透过邻里发送、旭日会负责发行的小册子。司机粗鲁地踩着刹车,巴士在不知道第几个停靠站停了下来。车子中间的门打开,数名乘客随着外头的热气上车。
“那还用说,当然是从直之那边开始。”
“啊,这样子。那就是新闻社。”
妈妈一脸认真地用指尖抵着小册子――
“有了。找到了,社团教室大楼208室。名字是园原电波新闻UFO展。UFO,意思是天上飞的UFO?”
爸爸嗯地一声――
“UFO一般都是在天上飞。”
“追寻真实的人们、来吧,惊奇,有史以来最大最深奥的谜题今天就要摊开在阳光底下,惊奇惊奇,咱们园原电波新闻社夙夜匪懈的研究成绩今天就要在此开花结果,惊奇惊奇惊奇。――-怎么好象很难懂似的。”
爸爸默默思考,然后嗯地点头这么说道:
“是啊,新闻社嘛。”
门都还没关紧,司机就粗鲁地开动了巴士。尚未就坐的乘客慌慌张张地拉着吊环以及扶手。耳边突然听到英语的咒骂,爸爸和妈妈抬起头来,看着身穿美国海军陆站队野战服的两名美国士兵正用手指着门上的路线图,小声地议论着。白人那位不论长相还是体格,说成专攻文学的大学生都还满有那种样子,黑人那位就像拉开裤子一看,半边屁股上面会写着“NBA专用”的大个子。两人组争论不休,最后黑人那位左顾右盼地环视车内,和抱着胳膊正在观看情况的爸爸视线相对。黑人犹豫了一会之后说道:
Excuse me sir。”
黑人用和体积不成比例的微弱声音对着爸爸说话,在对他而言太低的天花板下面似乎拱起了身子,抓着钢架的边条步履蹒跚地走近。爸爸嘴巴半张开地仰望位在遥远彼端的黑人面孔。就算站起来,他和黑人应该还是差了两个头以上的身高。
黑人紧张兮兮地提出了以下意思的问句。
“要去园原中学,搭这班巴士对吗?”
爸爸毫不犹豫地回答:
“对啊。再搭个五分钟就到了。”
黑人对这么简单就能沟通感到惊奇,回头朝着伙伴夸耀地说道:“你看,果真不是刚才的巴士。我说的没错。”然后突然说出克里夫兰的黑人方言,“太好了,我跟他都才到了园原基地一个月左右。每次想问路,路上都只是老人。”
“管他是不是老人,谁都可以问啊!”
“不行不行。根据我到目前为止的经验,问路肯回答的一定是年轻人。像是学生之类的。问到了老人就会逃走。”
“噢,不过园原刚好相反。这里的人和GI都是老交情了。拄拐杖边走边抖的老阿公、在书报摊里顾店的老阿婆,绝对比那边的年轻人来得容易沟通。”
虽然文法、发音都像底部有破洞的袜子,不过至少爸爸说起话来十分流畅。原本双方所用的字眼都不太高雅。黑人愈说愈得意,探出巨大的身躯,“我们现在要去参观旭日祭。因为霍金斯那家伙开店,叫我们有空就过去看看。”爸爸挑起了眉毛,“霍金斯?你是说霍金斯·狄佛上士?第三海军陆战队兵团的?前阵子被自卫队的WAC(编注:Women’sArmyCorps,原为陆军妇女部队,此指日本陆上自卫队的女性自卫官)给甩了,十分沮丧的那个?”黑人睁大了眼睛,突然笑得跟哥吉拉一样,“真服了你,霍金斯你认识?”“也不算认识,他是我得老客户。唉,可以在校庆开店,表示他已经振作起来了。真好真好。”“这次换我来猜。霍金斯是你得老客户,那大叔你是脱衣舞俱乐部老板之类的咯 ? ”爸爸跟着笑了起来,“我们这种乡下,要是真有那种店就好了。我只是开理发店的。”
这时黑人背后被顶了一下,于是回头望着后面的伙伴。伙伴带着“捣蛋鬼该闪人了”的表情,在庞大身躯另一边使着眼色。
在他眼神的前方,双人座位的靠窗位置,妈妈正瞪着正前方的中古车贩售店车内广告,一边噗地嘟起了嘴巴。
黑人闭起了嘴,用眼神道歉,爸爸撇嘴答道“没关系”,两个人用尺寸近乎大人与小孩的拳头啪地互击。黑人被伙伴拉着野战服的衣角坐到了最里面的五人座位,爸爸偷偷瞄了妈妈一眼,然后嗯地说道:
“――你可别叫我去帮直之看英语作业。”
妈妈先来个呼吸,然后噗嗤笑道:
“你不行啊?”
“我有偷偷看过他的暑假作业。根本就看不懂。”
司机从刚刚就不知道在不爽什么,叭-叭-地按着喇叭,强行在中条四街的十字路口向右转。从这里开始就是直路。可以听到烟火的声音。有好多组的人正携家带眷,在步道上面和巴士走往相同的方向。从录影带店前面经过之后,妈妈开始心神不宁。
“我……可以按钮吗?”
“什么按钮?”
“你看,就是这个。”
妈妈用手比着附有接线、写着“停车”的按钮。
“我喜欢按这个按钮。”
事先录好的女性声音这么宣布。下一站是园原中学正门,要往石川内科、妇产科的客人可以在这一站下,请问有没有人要下车?
“有!”
因为工作量增加,司机用叫人乍舌的蛮劲将巴士使向停靠站。爸爸妈妈两个人一起深呼吸。
“好紧张。”
“嗯,”
两人缓缓从座位上站起,妈妈用事先准备的零钱付了两个份的车资,然后走出巴士,
祭奠迎面袭来。
“十分钟之后开始上演——!目前还有座位——!电影研究社叫人期待的新作‘筱冢再会’还有座位可以观赏——!”“毅力——”“年五班恐怖企画,‘妖怪吃茶’,可以留到最后的人不用收费!你扮歌舞伎,我扮鱼尾狮!来吧,现在就来挑战,看你能不能把那被咖啡喝到干!?”“毅力——!!”“赔率表格就在这里分发——!田径社足球社棒球社共同企画的‘竞人·旭日杯’,赔率表格就在这里分发——!”“毅力——!!”“动作要快,摔角研究社新企画‘生存纪念章搜集赛’,第二回的参加已经快要截至!本研究社所自豪的壮汉三人组——‘死亡车站伊藤’、‘烈火军曹木内’、‘疯狂警察西原’要将你追到校舍的角落!复仇OK,热烈欢迎情侣参加,集满所有纪念章还能得到豪华奖品!”“毅力——!!”“预备、欢迎光临——!每年固定举办的女子排球社相亲俱乐部‘乌龙’,正在校舍一楼第二会议室热情营业中——”“毅力——!!”
就在片刻之间。
那是等在正门前的拉客群众。下了巴士之后走不到5,妈妈已经被递了二十张以上的广告,爸爸两手正反面包括右边脸颊都被盖满折价的印章。美国士兵跟着爸爸妈妈走下巴士,同样遭到拉客群众毫不容情的袭击。要是不拨开人群,一步也无法前进。大声公的怒吼声音量太大,要是不把脸凑近就没办法讲话。爸爸妈妈千辛万苦越过正门。像个初次来到都会的乡巴佬似的仰望着校舍。
抬头一看,眼前并不是平日的园原中学校舍。
位在眼前的是装饰了无数看板、纸糊作品和布条,显得有点蠢的木造三层楼陌生建筑。地鸣似的喧嚣片刻不停地传了过来。四处窗户全都撒下了传单,从四处厕所窗户扔出来的无数卫生纸长条在风中翻飞。那份光景简直就像是逃狱电影的最后一幕。
完全被气势压倒的爸爸终于嗯地一声,点头同意。
“了不起。”
妈妈也同意。
“真是厉害。”
旭日会会员跟着呐喊。
“毅力——!!”
爸爸妈妈回头一看。就在正门进来的右手边,如此酷热当中却有穿了全黑特攻服、身体僵硬的三人组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第四人用地上老旧不堪的收录音机,大声播放类似军歌之类的歌曲,然后三人齐声跟着热血歌词的节拍呐喊“毅力——!!”
“那是什么?欺负新人吗?”
“一定是旭日会的人。”
“——是右派吗?”
母亲露出惊讶的表情。
“哎呀,孩子的爸,你不知道?我跟你说——”
虽然试图对那复杂古怪的情形加以说明,不过就连妈妈也不太懂“这个我听桑田太太讲过。旭日祭不是来很多人吗?像飙车族、传教的人也会混在里面。她说为了避免引起冲突,需要有人看守。”
说到这里,爸爸露出似乎有点印象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了不起。”
“好了,走吧。直之那边是社团教室大楼208号室。”
妈妈拉着爸爸的手,踩着兴高采烈的步伐往前迈进。两人横越操场走向社团教室大楼。路上妈妈开心事的来回望着数不清的成群路边摊,看到明显就是男女朋友的两名学生很要好地一边吃着苹果糖一边走过——
“要不要吃点什么?”
“嗯。”
妈妈想也不想地直接挑了就在一旁的什锦摊子。正要对着用生疏手势拿铲子的男学生点东西,抬头一看!!
“咦?”
“哎呀,这不是西久保吗?”
看了爸爸妈妈正经八百的打扮,连隔壁的花村也都睁大了眼睛。负责顾摊的所有人全都露出什么事什么事的表情凑了过来。
清美好奇地抵了抵西久保的背脊——
“谁啊谁啊?你认识吗?”
“是浅羽的父母。”
清美睁大了眼睛。
“真的假的——!!”
妈妈和蔼地笑了。爸爸说了“真的”然后低头——
“直之平常承蒙照顾了。”
像在参观稀奇动物似的,所有人咻地全都探出了头来。除了之前早已认识的西久保和花村,其他男学生嘴巴半开地望着妈妈的笑脸,走开走开什锦烧由我来煎不对啦不要挡路走开地肩膀抵着肩膀吵个不停。只有清美一个人,扔下手里的高丽菜不晓得要跑到哪里。爸爸侧眼盯着清美跑开的背影——
“啊——西久保!”
然后对西久保招手。西久保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从摊子对面走了过来——
“是。”
爸爸压低了声音——
“问你一件事。”
“是。”
“这件事要麻烦你保密。不久之前,正确说法应该是暑假结束的时候,我一直在猜测某种可能性——”
“哦。”
爸爸这么问道:
“直之是不是交了女朋友?”
西久保的表情并没有改变。
“挺微妙的。”
“挺微妙是吗?”
西久保背对摊子,把身体挨向爸爸——
“你可别说是我讲的。”
“那当然,”
该加与不该加的材料塞了一堆、奉送过多的什锦烧完成了,妈妈将装有盒子的提袋接过来之后回头,爸爸和西久保正在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秘密交谈些什么。两人都拥顿厕所的姿势,西久保还在地面画图针对什么加以说明,爸爸则是嗯、嗯地点头表示不同意。
“孩子的爸,走啰。”
爸爸哦地回答之后站起身来,西久保顺手将画在地面的图磨掉。“谢谢光临——!”的声音由背后传来,爸爸和妈妈再度迈开步伐。
“啊,可是这个不方便边走边吃。”
“没关系。等会儿找个地方再慢慢吃。”
“刚才你跟西久保在说什么?”
爸爸嗯地说道:
“男人之间的话题。”
妈妈噗嗤一笑,没有再继续追问。
社团教室大楼208号室只在敞开的大门旁边贴了一张长条状告示,上面写着“圆原中学圆原电波新闻·UFO展”。一点也不花俏。那种气氛简直就像警署搜查本部,却被过度装饰的周遭凸现出来,反而变得醒目。人气似乎还不错,爸爸妈妈在门口前作心理准备的时候,人潮还是络绎不绝。
“走吧!”
“好。”
穿越入口。
眼前有展示板、大型实体模型与飞机模型。然后——
“哦,浅羽特派员的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
水前寺从一张桌子、一张椅子的柜台回转过身,用足以让在场所有宾客也都跟着回头的音量大声说道。妈妈和蔼地笑着说声“好久不见”,爸爸则是低头说着“直之平常受你照顾了。”
“哎呀,头发跟之前看到的不一样。是直之剪的?”
水前寺慌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连害羞地转着头说道“嗯,是啊”。爸爸左顾右盼地环视周遭——
“——直之人呢?”
“浅羽特派员出去取材。我们圆原电波新闻社除了这个‘UFO展’之外,同时还发行介绍校庆企划的号外。”
爸爸嗯地说道:
“不过人还真多。”
“托您的福。”
水前寺带点害羞地笑了。室内十分拥挤。大多是园原中学的学生,还有住在附近、莫名其妙迷路进来的大叔,特地远道而来的整团UFO迷,平常就对新闻社的活动带有好感的老师等,相当热闹。
“我来介绍。里面请。”
“咦,还有人介绍,真是豪华。”
“好紧张。”
爸爸妈妈随着水前寺绕巡室内。
实体模型率先抓住了视线。主题是“园原基地与其周边的幽灵战斗机目击事件”。用叫人瞠目结舌、每栋建筑每棵树木全都讲究的精准度将它具体重现,各处还标示了从119的标记。除此之外,在实体模型“上空”又标示了从119标记的橘色乒乓球,用眼睛几乎看不见的手数线加以固定,再用红线和地上号码相同的标记加以连结。也就是说,地上从119的标记是幽灵战斗机的目击地点,再看事件之中目击者所目击到的是“何种方位”“何种角度”,用乒乓球和红线作出立体的标示。
“了不起。”
“好漂亮。”
除此之外,展示板上还有目击事件119的详细解说。拍到照片的事件就注销那张照片、报纸和杂志有报道的事件就列出那则报道的影印稿。十九件目击事件当中,有十一件在新闻社独自采访之下作出“误判可能性甚高”的推论。
“了不起。”
“真厉害。”
接着便是将幽灵战斗机想象图实体化之后的模型。
看了第一眼,爸爸说出他的感想。
“很像美军的无人战机。葛拉曼的(译注:Grnmman,美国知名航空机制造公司,F-14雄猫战机为其代表作之一,一九九四年舆同诺斯洛普公司合并,并改名为诺斯洛普·葛拉曼公司。”
水前寺咧嘴一笑。
“伯父大人真有概念。”
毕竟只有想象图,还是难以抹去“平凡无奇的三角形”这种印象。模型全长约一公尺,根据旁边的说明是“120(推测)”。说到看起来的感觉,就像“装载了向量推进(vectorthust)引擎的无尾翼隐形飞机”,不过根据多数目击者的证言,它“完全听不到喷射引擎的排气声”、具有“Z字飞行”“空中静止”的惊人机动力,而且“高G下回转的时候会留下橘光轨迹”。
模型背后的展示板展示了制作参考用的十几张幽灵战斗机相片与相片解说,隔壁则是连接了携带型计算机的十四寸屏幕,稍早正在反复播放由不明人士流传于网络上的幽灵战斗机机影片。影片确实捕捉到类似模型的物体正在升空的情形。不过因为分辨率太差,光凭这个并无法做出任何判断。
到此为止,爸爸将整个展示全都逛过了一遍,再度面向实体模型、抱着胳膊默默沉思,然后确认无误地嗯一声加以肯定。
“也就是说,第四停机坪(Apron)附近很可疑。是这个意思吧?”
水前寺突然血压上升。
“不愧是伯父大人!”
“咦?围裙(编注:英文亦作“Apron”,与停机坪同字同音)和UFO有什么关系?”
妈妈睁大眼睛这么问道。爸爸指着位于实体模型中央的圆原基地一角——
“第四停机坪在这附近。也就是说,你看,目击事件91011。这三件的事件几乎相同。若是真有其事,恐怕这三件目击者看到的是同一件东西。将这三件依照时间顺序大略连接起来——”
爸爸将三颗乒乓球连接起来,用食指在空中试着描出幽灵战斗机的飞行路线。食指一边瞄着四分之一的圆弧一边缓缓降下高度,直接连上了位于第四停机坪的着陆线路。
周围客人发出“哦哦”的声音。
“说到这家伙的真面目,身为社长的你有什么看法?”
爸爸再次抱起胳膊,转而面向幽灵战斗机的模型。水前寺兴味十足地回答:
“首先可以知道,在园原基地周遭所目击到的谜样飞行物体分为几个种类。至少有两种,我自己认为应该有三种。不过目击案例极多的只有其中一种,其它两种十分少见。所以那个模型是将这附近最常被目击到、最容易搜集资料的‘灰色三角’想象图加以立体化。——灰色三角自然是发烧友所取的名字。”
水前寺用修长的手指抵着写有不可碰触这几个警告文字的模型正前方——
“伯父大人刚刚说它像是无斜角的诺斯洛普·葛拉曼无人战机(UCAVUnmannedCombatVhicle),本人也有同感。这应该是无人飞机,隶属于美国空军,换句话说,设计和使用的都是人类。看那全身亮晶晶的华丽品味没,明显带着幽灵式战机与史坎克(译注:Skunkwrko,美国知名的航机设计工作小组)的味道。无接缝的一体成型复口材质,BOS传感器(编注:BrightObjectSensor,发光目标物传感器)冷却用入口、还有用于补强高G机动动作的方位控制推进器(SIDRTHRUSTERS)。不过一体成型素材、BOS和方位控制推进器虽然都是最新锐装备,却不属于难以理解的跨时代技术。”
“不可能做到Z字飞行和空中静止?”
“是的。根据目击者证词,这东西具有物理学者一看到就会抓狂的机动力。所以问题在于这个部分——”
水前寺指尖所指示的是推动偏向装置两侧,外观会让人联想到“飞机屁股”的地方。感觉像是装设了双管引擎,不过却没有进气口与喷嘴。
“一开始我以为是造型副油箱(ConformalFuelTank),后来怎么看怎么不像。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硬件,我实在难以想象。不过这里面的东西,恐怕能让小孩涂鸦似的飞行方式化为可能。”
不知有什么时候开始,周遭客人已经听水前寺的说明听到入迷。爸爸抱着胳膊默默思考,客人们则吞着口水等着听爸爸会说些什么。
“我有两个问题。”
水前寺点点头。
“只要是我能回答的,请尽管问。”
“既然有那么先进的驱动引擎,这个偏向喷嘴又是什么用途?不就是一般的喷气引擎?”
“我想应该是副系统。虽然数量不多,不过也有听到喷射引擎声的目击案例。固定使用的驱动引擎在安定性方面可能有点问题。或是的在飞机高度、大气状态,诸如此类的某些条件全都吻合的状态下才能使用。例如燃料的消耗量很大——我是不晓得它用什么燃料——可能只限某些场合才能使用。在我看来,园原基地至少配备了十架以上的灰色三角。所以谜样的驱动装置在某个程度上已经量产成功,只是美军能不能完全掌握它的运作原理还是个疑问。像是‘将原型机勉强加以复制成功,但还没完全搞懂它的道理,所以不能随意更动内部,无法对性能作进一步改良’。可能有这种情况。”
爸爸嗯地一声,微歪着头——
“你说这是无人机?”
“是的。这种过于偏激的设计,没有空间可以让人搭乘。”
“你还说,这东西在园原基地有十架以上?”
“是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爸爸嗯、嗯地点了两次头,用一半以上是这么确信的口吻说出第二个问题:
“换句话说,这东西一定存在着司令母机。它是这东西的编队中枢,类似绝对不能遭到击毁的头头。”
水前寺脸上浮现了笑容,时髦的眼镜闪着光辉,看来十分欣喜。能够聊到这么深的客人,想必是前所未有。
“打从一开始,我的猎物就是这个头头。”
那是野心满满的笑容。
“现在还只是抓到它小尾巴的阶段,我们远远电波新闻社一定会将它的真面目公开在太阳底下。”
周围客人发出了“哦哦哦”的欢呼声,甚至还拍起手来。水前寺举过拳头回应欢呼,之前只顾讲话、完全没瞄到旁边的爸爸则伤脑筋似的抓着头。
回答了和UFO现象有关的题目,拿到了奖品“原创电波T恤”和一份校庆企书介绍的号外,爸爸妈妈被水前寺送到了社团教室外。
“了不起。看到好东西了。”
“再见了,水前寺。再来玩啊!”
这时水前寺露出“啊”的表情——
“——对了。这个,冒昧请问一下——”
水前寺把手插进裤子口袋,取出折成四折的纸——
“请问两位,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水前寺摊开一张打印纸。似乎是将原版相片经过某种程度解析处理之后打印而成。
画面中央捕捉到两个人的身影。
从背景看来,似乎是在电影院的场内所拍到的。相机和两个人的距离大约三公尺左右。画面中央的两人其中一位是穿着西装的高个子男性,手里提着类似公文包的东西。另一位站在西装男性的阴影里头,服装与长相看不清楚,不过看样子是名女性。两人明显想从那个地方逃离,西装男性正举起左臂想遮住脸。要是按下快门的时间再迟一会,他的努力想必已经达到了目的。不过话说回来,不论是焦距不准、还是手晃剧烈的程度,简直就像——
“好像八卦杂志的爆料照片。”
爸爸把手伸长、远远望着打印纸,从上衣口袋取出了老花眼镜。
“这个是女的吗?”
“我觉得是。不过可惜这张相片的角度太差了,重要的是这边的西装男性,这张脸你有没有印象?”
爸爸妈妈同时“嗯——”地一声,然后歪着头。
“有没有长得很像的谁曾经去过店里?”
“怎么样,孩子的爸?”
唔——
“我们家这种生意,客人几乎全是附近的熟人。”
“客人以外呢?可能性有很多种。像是来问路、闯进来的业务员以及募款人员之类的。就算不是这张相片上面的男性,最近有没有谁在家里附近徘徊、或是电话故障叫人来修理,类似这类的事情?”
爸爸和妈妈一边嗯、嗯地响应一边在记忆里搜寻,却想不出谁和这张相片里的男性很像。
“抱歉,帮不上忙。”
水前寺摇头表示别这么说。然后将打印纸收进口袋——
“两位接下来要往哪去?”
爸爸对着手表瞄了一眼——
“夕子演出班上的舞台剧,我们要过去看。”
听到意想不到的话,水前寺瞪大了眼睛——
“——太糊涂了,我都不知道。要是有空,我一定会去看。”
“就这么办。她一定会很高兴。”
爸爸妈妈和水前寺道别,离开了社团教室大楼。
在摊贩之间,徐徐朝着体育馆走去。
除了夕子的班级一年一班以外,推出舞台剧企画的班级还有很多,如果演出的是大型舞台与照明器具的正式戏剧。只要向旭日会提出申请,就能在交替的时间中使用体育馆。根据旭日会的小册子,有一年一班同学们所负责演出的“荒野的故事”是十二点四十五分入场、一点开演。
在开场之前,到体育馆入口附近的吸烟区稍微消磨时间——
“——等等,你怎么了?”
妈妈发觉不对劲,从手提包里头拿出手帕,爸爸赶忙把香烟捻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然后开始大滴的冒汗。
“哦,肚子突然……!”
妈妈的叹息之中混杂着苦笑——
“真是的。怎么连你都在紧张?厕所在哪呢厕所厕所。”
妈妈十分镇静。在小册子上找出地图,把爸爸带到体育馆往西就会看到的厕所。
“我先走了,进去找个角落的位子。你好了就快点过来。”
爸爸一言不发地夹腿爬进了厕所,迫不及待地为房间上锁,然后脱下裤子,在千钧一发之际解除了危机。整个人消了一圈似的,安心地叹了口气。猛然一看,连这地处偏僻的厕所房间也都贴满了企画传单。虽然很像就这样坐着,不过离开演已经剩下没多少时间。爸爸慢吞吞地擦了擦屁股,正准备要冲水的时候——
——是我,木村那个白痴在不在?
是男人的声音。
爸爸不自觉地摒住气息。不是旁边。和爸爸这间隔了好几间的房间有某个人,正用疲累至极的声音在讲话。不是自言自语。声音小到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对话内容,不过似乎正在和谁争论,感觉彼此在讲话途中会打断对方或是遭到对方打断。也就是说,那并不是无线电——
——那就在第五次之前把它打下来。你果真没用。叫木村来听。
是行动电话。
爸爸心想真是稀奇。
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曾经有过北方工作人员潜入松代SAM(编注:surface-to-aurmissile,地对空飞弹)阵地群,用经过改造的行动电话将机密情报传给同伴的事件,后来因此而修改电讯法规,原本准许作为民生使用的频率区域,大部分都被军方给掌握。于是想拥有持用行动电话的资格,必须填上一大堆履历表格,后来行动电话就成了正派人士无法持有的物品。
男人的声音变得大声。
——对,就这么说。五次打不下来的话就挪开离地时间。——一个小时。不行的话三十分钟也好。喂,一定要转告木村。要是他闹起别扭可就惨了。
爸爸冲了水。
大声地整理衣服,走出房间时还特地用力关门。
按照惯例地仔细洗手,背后传来冲水的声音。
开门关门的声音,从背后走近的脚步声。
爸爸的视线朝着眼前镜子一瞥。
——?
谁啊?
感觉好像有见过。高个子的西装男性从镜子中的自己背后穿过,在隔壁洗手台开始洗手。瞧个不停会引人注目,爸爸决定专心洗手。
直之和夕子的导师?不可能。
住在附近的谁?也不对。
男人并没有往这里留意的样子。脸上带着极为疲倦的表情,似乎对隔壁爸爸的存在浑然不觉。谁啊谁啊、真实介意、要不要开口问问,就在这么想的时候,男人胡乱洗了洗手,一边用手帕擦拭一边朝爸爸背过身去。在厕所刚出去的地方站定,从口袋里拿出压扁的香烟烟盒。
男人起身走开的时候,随着吐向空中的烟雾自言自语——
还是不行吧,我就知道——
听在爸爸的耳里是这样。
那抹身影,和水前寺秀出的照片中的男子相互重叠。
“——怎么可能?”
爸爸在厕所里发出声音,自己一个人如此自言自语。
恐怕是谈UFO话题谈得太过兴奋,因此受到了影响,连平凡无奇的地方都能见到谜题与计谋的影子,就跟看了动作片过于入戏一样。难道自己还年青?爸爸一边如此自嘲一边离开厕所,然后猛然站定,慌忙回头一看。洗手台的水忘了关。
“请快一点,马上就要开演了——!中途不能入场——!”
在体育馆入口负责售票的女学生高声呐喊。收下节目单、问卷和装有温热麦茶的纸杯,爸爸朝着布幕对面跨出了脚步。微暗的场内整齐罗列着成排铁椅,舞台上面还没有演员,成群的照明器材像狙击手般摆出等待猎物的姿态。有客人入场的座位大约占了总数的一半,对不属于戏剧社的非专业舞台剧而言,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许多看起来是学生的家长,要想躲在角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孩子的爸,这边这边。”
是妈妈低语的声音。在她隔壁坐下的爸爸暗自反复地深呼吸。试着努力想要抚平瞬间恢复的紧张感。朝着步幕低垂的舞台一眼望去。在布幕背后,夕子或许已经着装完毕,正往手上写了人字然后吞进嘴里,静静等候着初次登上舞台的开幕。
场内流泻的音乐停止。
“好紧张。”
“记住了,一开场就要变成石头。别让夕子发现。”
“好。”
“我没叫你不要笑或不要哭,不过尽量保持自然。拍手的时候要留意情绪小心控制。”
“好。”
所有的照明全都熄灭。
校庆所用的黑幕具有遮断寻常生活的魔力。体育馆舞台下方的置物处总是潜伏着幽灵。爸爸猛然想到,既然如此,或许在厕所中所看到的那个男人,也是以学校作为住处的某种怪物。
一抹照明闪动,由一年一班同好举办的非寻常生活拉起了布幕。
来到了蝉声响亮的地点,爸爸妈妈一同在位于操场角落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樱树树荫下很凉爽,校庆的喧嚣不曾止息,已经冷却的什锦烧吃起来味道倒是还可以。
爸爸感触颇深地说道:
“年轻真好。”
是啊,妈妈也这么同意。望着学生们看不出一点疲劳的模样,爸爸重复着自己说过的“嗯,年轻真好”这句话。附近哔地一声响起欢呼,自卫队士兵似乎跑来参与与运动社团所主办的肌肉系企画,正在接受周围的喝彩。士兵浮现所向无敌的笑容,脱掉卡其色T恤,露出宛如假面骑士般腹肌累累的可笑肉体。看起来像他长官的男子正在粗声警告。注意了,要是输给纳税的人民,你这家伙就不用回基地了,给我回乡下种田。这可是为了国家着想。
这个时候,爸爸听到喷射引擎的排放声。
他朝着昔日延烧的天空仰望。
有两架编队的战斗机正直直横越依然带有蓝色的天空。爸爸眯起眼睛,似乎是美军的舰载机。看起来似乎是全副武装,不过高度抬高看不清楚。
“孩子的爸,那个你要是不吃,要不要给我?”
爸爸将实现由空中挪回操场。眼前没有一个人在仰望天空。这样是理所当然,身为园原的住民,飞机从头顶飞过的引擎声,就跟家门前经过的车声没什么两样。跑来参与的自卫队士兵攀着铁棍,用超乎人类的速度反复进行着拉单杆运动。围观的群众大声数着次数。
喷射引擎远远留下了余音,在背后渐行减远。
猛然察觉到某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并不是所有人都随着校庆骚动不已。今天一整天,因为眼前所看到的迷彩服数量太多,就把理所当然的事是给抛在脑后。在此时的这个瞬间,园原基地不可能闹空城计。
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战争真是糟糕。”
一旁的妈妈睁大了眼睛。然后噗嗤一笑——
“你是怎么了,突然来这么一句?”
爸爸在重复自己说过的句子:“战争真是糟糕,嗯。”这个时候——
“——你、你们好……!”
突然间被人叫住,爸爸妈妈同时抬起了头来。
眼前有位身穿制服的女学生。
有点喘不过气。感觉像是远远看到了爸爸妈妈的身影,于是拼命跑过来,在旁边的某处阴影下面调整过呼吸。
“我、我是……新闻社的——”
紧张到不行,结结巴巴的情形让她更为慌张,结果陷入了泥沼。不过爸爸从“新闻社”这个字眼就了解到情况。
爸爸准备出手相助,却想不出西久保提过的名字,于是这么问——

“——呃,是哪位?”

女学生的表情跟着一僵。
妈妈朝着女学生的脸一瞥,然后战战兢兢地说道:
“——请问,你是直之还是夕子的朋友?”
女学生的表情还是很僵,用耳语似的声音回答:
“我是新闻社的须藤晶穗。和浅羽直之同班。”
妈妈噢地浮现理解的笑容。爸爸起身低头说道:
“直之平常受你照顾了。”
“我……这个……听说浅羽的爸妈来了,我想应该要打声招呼——”
话就说到这里。
连让爸爸低头说声谢谢你特地过来的时间都没有。晶穗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行了一礼,丢下“我失陪了”这句话就跟着跑开。自卫队的拉单缸男子突破记录,引来一阵拍手和欢呼。
蝉在叫、樱树树荫下很凉、校庆的喧嚣不曾止息,爸爸和妈妈独自坐在椅子上。
“年轻真好。”
妈妈突然这么说道。
“年轻真好。嗯。”
爸爸似乎思索着什么,测眼望着妈妈的表情。
妈妈脸上浮现早已看透一切、只是没说出口的笑容。
爸爸眼珠往上仰望着天空——
“算了,正是尴尬的年纪嘛!”
他如此作出结论,然后朝口袋里摸索烟和打火机。


日期马上就要更替了。
旭日祭是不入睡的。夜空中没有星星,到这个时间,大得离谱的操场上人影还是穿梭不绝。虽然摊贩的拉客群因为声音沙哑而安静下来,不过往来学生与客人的表情却比白天还要兴奋。有人在挡球网上面挂起大块的布放映电影,还有人用汽油桶在洗澡。
位于操场中央的营火柴薪用蓝色塑料布盖了起来,为了以防万一,避免发生意外火灾,有数名旭日会会员轮流担任守夜。不过旭日会会员毕竟也是人,有些因为白天的疲劳而睡着,在打瞌睡的时候被交班人员发现并遭到斥责。
“旭日会会员——高见保彦!!在负责营火柴薪守夜的时候打瞌睡!!是我不对!!毅力——!!”
“拿出毅力!!注意!缩下巴咬紧牙关!!”
咔擦——
“多谢指导!!毅力——!!”
实现转往社团教室。
今年的社团教室似乎有不少是在进行展示系的企画,到了这个时间也就没什么人。四处的门一律挂着“CLOSED”的牌子,白天忙着导览、招呼的人全都趁着这个时候拼命参与别的企画。二楼八号室,亦即新闻社社团教室的门前,同样挂着用毛笔写的“准备中”牌子,门上还上了锁。不过只要把耳朵贴到墙上一听,就会听见里面有着卡沙卡沙的声响,以及水前寺用鼻子哼歌的声音。
试着往里头瞧瞧。
客人、浅羽和晶穗全都不在社团教室里头,只有水前寺一个人正在进行古怪的作业。塞得满满的房间内有几个地方是用黑幕隔开,平日丢满整个房间的零碎对象——几乎都是水前寺的私人物品——正堆成一座山。在堆积成山的零碎对象角落,有四台长时间录像用的录像机正遮遮掩掩地叠在那里,水前寺从各台录影机当中分别取出回带完毕后的录影带。然后在取出的录影带上面用标签写上14的数字,仔细捆上橡皮筋,再用毛巾裹好塞进背包。做好之后这回拿出全新拆封的录影带,四台录影机全都装上,用选台器将播放幽灵战斗机影片的屏幕和录影机加以连接,按下屏幕开启的按钮。
画面映出的是从斜上方俯瞰过来的社团教室全景。
水前寺一边看着屏幕一边朝斜上方挥手。
画面中的水前寺用完全一样的动作挥手。
水前寺对着挥手的“斜上方”就是社团教室入口墙壁的左上方附近。那个位置从校庆的前一天就挂了许许多多水前寺所带来的小提灯。那是观光区土产电力常卖的东西,水前寺自豪地说着“怎样?这里是不是变得比较豪华?”不过精髓却不满地认为“像是脑袋超笨的小学生读书房”。左边数来第二个,江之岛提灯的中央位置开了三厘米左右的小洞,里面塞满了大小厚度都等同于一条口香糖的3CCD摄影机,以及像是用旧的橡皮擦一样大小的收音麦克风。
录像机有四台。换句话说,除了江之岛提灯之外,房间里头还有三个地方藏了摄影机及麦克风,水前寺分别检查了它们的运作状态。然后终于露出满足的笑容,关掉屏幕电源,收拾起转台器和缆线,按下录影机的录音按钮,叠上三条浴巾来掩饰马达转动的声音,然后拉起黑幕,将一切恢复成原状。
拎起装有已录影带的背包,水前寺对着江之岛提灯再次仰望、咧嘴一笑。
总而言之——
水前寺透过隐藏式摄影机,在校庆期间之内全程使用录影带,对前来社团参观“UFO展”的所有客人加以记录。
至于这件事,当然浅羽和晶穗都不知道。
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水前寺瞄了一下手表,决定到附近的小摊吃点什么。吃过以后把录像带拿到安全场所去保管。这个男生,虽然这整个礼拜都没好好睡觉,却完全没有爱困的样子。一边志得意满地用鼻子哼歌一边走出了房间,可以不上锁,“准备中”的牌子则维持原样,快步走下社团教室的阶梯。

接下来把视线转到校舍里面。
想是这么想,不过在这之前,操场周边还有一个值得留意的场所。就在水前寺狼吞虎咽、吃着堆积如山的章鱼烧的社团教室附近正对面,园原地区第四防空洞的巨大身影正蹲踞在那里。四处空无人影,除了微微传来的操场喧嚣之外,耳里只听得到潮湿的虫声。防空洞的西侧墙壁满是涂鸦,因为位于校舍及体育馆全都看不到的位置,那里架着一把梯子,有人正沿着梯子爬到防空洞顶端吃着杯面。
榎本。
一旁摆着揉成一团的上衣、空空如也的便利店袋子以及热水壶。热水壶上面用麦克笔写着“保健室”。榎本盘腿而坐,低头望着吃了一半的面碗里面。口中塞了满满一嘴的面,榎本没滋没味地慢慢嚼着,正想吞咽的瞬间喉咙却加以拒绝。
榎本拱起背,将嘴里的东西吐进便利商店的袋子里。
汤微微泼撒到膝盖,不过已经被夜风吹了许久,并不会太烫。把面碗扔掷似的放下,榎本用衬衫袖口擦嘴,以做了恶梦般的眼神,凝望着开展在眼前的校庆风景。

接下来是校舍里面。
保健室位在从走廊刚刚进到校舍的地方。门边挂着写有“火种负责人·椎名真由美”的牌子。因为被要求在校庆期间还是得要维持平日的机能,所以变成与校庆空气隔绝的额外空间。自从开始准备校庆,为了应付这间房里突然激增的伤员和病人,于是只好使出三头六臂的工夫,不过今天是校庆的第一天,情况稍微有点不同。
“唉——唉——绘里,你真的是椎名老师的学妹?”
先坂绘里在男学生手指卷上OK绷,然后在鼻子上面挤出皱纹。
“应该叫先坂老师才对吧?”
另一名男学生嘴角一撇,窃笑着这么说道:
“绘里看起来不像‘老师’,不像比我年长嘛。”
被国中生评为“不像比我年长”,再怎么想都不是好事。不过确实要是不仔细看,先坂绘里看来只有高中生左右的年纪。老是为了看来比实际年龄还小而遭到轻视。
“拜托,都大男生了,才稍微切到手指就要人家伺候,真是难看。”
“才不是稍微切到而已,是打假啦。中岛那个白痴乱挥美工刀,你说是不是?”
随行而来的人满不在乎地将视线移往斜上方——
“是啊,可以这么说。”
“好了——走开走开。本小姐现在要稍微休息一下。不论是吵架受的伤还是贯穿的枪伤,一切都跟我无关。啊,出去时把外面牌子改为‘外出中’?”
“那就到我们班上来玩啊。凭我这张脸,不论要炒面还是雕鱼烧,大家都会给你免费。”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知道下回再说,勉强将两人推到门外,先坂绘里深深地在白衣背后伸了个懒腰,呼地细声叹气。
才一天,就累到快要死人。
从早到晚,吵得跟打仗一样。连饭都忙到没时间吃。不光是刚才那种小伤,还来了许多真的受伤、整张脸肿得凹凹凸凸的学生,因为贫血与中暑被抬进来的两手手指都数不完,最后还有念着结石药吃完的欧吉桑、以及从二楼窗口掉落手腕骨折的小学生。不过处理伤员与病人倒是还好。
换作是学姊,应该会比自己拿手得多。
棘手的并不是繁忙,而是在那段期间内找不到机会喘息。只要告一段落坐到椅子上,马上就会闯进一堆没事做的人,这回只好应付他们,想到自己学生时期曾把保健室作为休息的地方,也就不忍过于苛责,可是碰到自己在忙却老是不肯离开的女学生,就想朝她屁股上踢一脚,男学生的好色眼光以及逮到机会就想调侃人的态度实在难缠,要想彻底避开漫天挥洒的玩笑和隐喻,可是极为消耗体力的一项作业。
心里想着,老是要应付这些,学滋实在辛苦。
心里想着,没有决心还真是不行。
还不如到中野或登户去接受魔鬼训练。可是,为什么先坂绘里会担任椎名真由美的代理人,今天整天在保健室从事奴隶劳动?
其实是因为学生会有个每年依照惯例举行的企画“园原小姐比赛”,椎名真由美受到多数男学生推荐出场比赛。当然要是本人拒绝的话也就没事,不过在学生会进行联络确认出场意愿的时候,现场有男学生跑来起哄,加上她本来性格就容易冲动,于是椎名真由美就说了OK
然后,既然出场就得获胜,椎名真由美是这么想的。
园原小姐的候选者在校庆期间必须身上挂着写有班级、姓名的粉红色布条在校内来回走动,尽量在各种企画当中露面以便打好关系。到时戏剧和电影之类的企画会为她准备最好的座位,在摊贩和咖啡店完全免费。听到这个椎名真由美高兴极了,不过想到校庆期间的保健室可能会非常忙碌,必须找个替死鬼来垫底,加上先坂绘里又欠了椎名真由美一笔五位数的钱。弱肉强食便是这个世界的定律。
基于这样的原因,椎名真由美今天一天、恐怕直到现在都还穿着平日的白袍,挂着粉红色布条在摊贩与摊贩之间来回走动,埋头吃着免钱的饮食。
不过,在亲身体会到保健室业务的激烈之后,先坂绘里反而没什么怒气。心里想着,至少今天和明天可以让她先喘口气。
——至少今天和明天——
脑子想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突然感到沉甸甸的。一抹少女的面容闪过脑海,让先坂绘里浑身僵硬。那个近乎病态、无法表达情感的侧脸。导管吸引鼻血的红色、从之间滑落的压缩定型药锭、从苍白的背脊打入的脊髓注射针。CPK值不低于三万的寻常状态、在DMAE精制瓶中塞满混杂了蛹的蛆虫、因摄取过量暂时失明以及脑内活动电位混乱引起的幻觉。明明在半年之前就曾经想过,自己再也不要看到这些东西,最近却在每次出击的时候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看到。工作人员双手叉腰为了指示来回怒吼的声音、在无菌区来回走动的橡胶鞋底的脚步声、在担架上突然痉挛的白色身躯,像被恶魔缠身似的弹跳起来。得要四个大男人齐力才压得住。
过着比任何人都激烈的日子——
至少、至少今天和明天——
有人砰地一声、撞上保健室的门。先坂绘里吓得跳了起来——
“绘~~
门突然间打开,椎名真由美穿着平日的白衣挂着粉红色布条,东倒西歪地走了进来。话语含糊步履蹒跚,,脸比猴子还要红。
“学……学姊!?你喝醉了?”
“我没醉~
椎名真由美伸手想撑住身体,结果却扯开床单、脸部往下倒在那里。然后脸颊抵着床铺咕哝咕哝地说话,
“看板上写着咖啡店,菜单上却有汽油~我想说~是什么咧,结果拿出来的是酒,吓了我一跳~
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
“我一直叫他们续杯,把他们惊得皮锉,根本就喝不够嘛~后来我用自动贩卖机喝了好~杯。”
嘻嘻嘻嘻嘻嘻地笑了起来。停不住。实在叫人害怕。正在想说要不要趁机打个麻醉、叫基地开车来把她给送回去的时候,椎名真由美突然仰起脖子——
“先坂!!先坂情报陆曹!!”
突如其来的宏亮声音,让人反射性地挺直了背脊。
“有!”
然后再度趴到床上——
“去做茶泡饭。饭是快餐的在冰箱海苔也在冰箱热水在热水壶。复诵!”
“先坂情报陆曹去做茶泡饭。饭是快餐的在冰箱、海苔也在冰箱、热水在热水壶。”
椎名真由美就这样动也不动。
一大早被带到这里的时候多少听过说明,大略知道哪里有什么。餐具在床边的架子、冰箱在桌子底下,拿来免洗筷和饭碗,其它还有用洗衣夹夹住得几包袋装茶泡饭海苔,加上一罐盐渍辣味乌贼。悲惨的饮食生活。
“啊、对了。学姊——”
没有回答。
“这个……没有热水。”
还是趴着不动——
“热水在热水壶。”
“刚刚榎本有来,把热水壶给拿走了。
突然之间,椎名真由美的口吻失去了醉意。
“——那家伙有来?”
她从床上爬起。完全找不到表情的侧脸。
“他来做什么?”
先坂绘里无话可说。
“我要宰了他!”
椎名真由美一阵暴风似的站了起来。跑向资料柜打开最下面的抽屉。拉出携带用金库,把它翻过来。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用过丢弃的针筒和葡萄糖、葛拉克(编注:Glock,奥地利的著名军用枪械制造厂)的九厘米手枪和两个弹匣——
“慢……慢着,学姊你不要这样!不要——”
不过接下来的事还是无法阻止。东西撒了一地之后,椎名真由美连胃里的内容也跟着撒了一地。
收拾地上的东西,抱着椎名真由美让她坐到床上。她在发抖。或许是醉意退去会觉得冷,拱起的背部正在打颤。关上窗户,在她肩膀盖上毛毯,自己也坐在一旁。
“你看,最近第四次待机一直持续。榎本总不能老是呆在指挥所。
先坂绘里垂下肩膀,两手交缠在膝上,仰望天花板。
“而且,他好像也很痛苦。最近他不是到处在问,为什么在第五次之前还打不下来。刚刚来借热水瓶的时候也是,我不晓得他会来吓了一跳,问他怎么回事。结果他说这次加奈会恨死他,他实在待不下去,只好躲来这里。”
颤抖的鼻息、吸着鼻水的声音——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榎本那么沮丧。他现在大概是爬到哪个高处去吃杯面吧?
“让他沮丧到死好了。”
椎名真有美捏着毛毯一角,盯着脚尖嘀咕。
“自作自受。说穿了还不是他在吹牛。让他沮丧到胃穿孔吐血、烦恼到死好了!”
——说穿了还不是他在吹牛。
说得没错。先坂也知道她说得没错。会知道这件事,代表着先坂情报陆曹在接近“计划”中枢的位置。
“茶泡饭。”
发出叹息。
“是、是。”
“回答一次就行了。”
“是、是、是、是。我也一起吃好吗?总觉得肚子空空的。我去茶水间装热水。”
椎名真由美没有回答。先坂绘里迅速起身,一边伸展背脊一边晃着水壶走出保健室。

日期更替。

就让我们跟在先坂绘里身后,朝走廊里面更进一步。大大小小的广告牌并列,墙壁已经贴满了传单、马上就要在体育馆举行的化妆茶会参加群众正用扮装完成的模样跑来跑去。有些精力耗尽的人则睡倒在哪里,两人一组的旭日会会员推着小型推车,将这些“战死者”们推在车上,带往被划分出来作为休息室的第一会议室。旭日会还有两台和这同型同样的推车,三台推车分别被取了“VALKYRIE01”“VALKYRIE02”“VALKYRIE03”这样夸张的名字,一般学生则将三台一起通称为“KONAKONA号”(编注:KONAKONA,相传于1940年一名波兰犹太人之手,歌词写的是将牛用车子带去卖的过程,但据说亦有当时犹太人在纳粹集中营中遭毒手后运走弃尸的隐喻)。
先坂绘里在学生会室的角落左转,登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推车往一楼走廊的深处迈进,来到位于尽头右边的第一会议室。整台推车直接从门户大开的入口进入,两名旭日会会员开始进行将推在车上、像团烂抹布的家伙们卸下的作业。室内暗蒙蒙的,挂在天花板四周的大型电视发出蓝色的光芒,隐隐没入了黑暗。地上铺满用来代替棉被的垫子,陷入熟睡、动也不动的一群人睡得到处都是,连脚都没地方踩。这幅光景活像是真正的停尸间。
两名旭日会会员将行李完全卸下,推车惊险地往右边回转,从头到尾默默无言地离开了第一会议室。在弥漫着汗臭味的黑暗之中,有某个人正在某处说着“我会自己剥皮”的梦话。

然后,浅羽睁开眼睛。
重力回到了身上。紧贴着右边脸颊的布的触感,趴伏在满是灰尘的垫子上,脸颊面向左边。隔壁有个睡姿像始祖鸟化石的家伙,室内鞋脚底就抵在自己的眼睛和鼻子中间。
被旭日会会员抬上推车的事情,浅羽略有记忆。
双手双脚被抓住、抬起身体的时候,浅羽其实清醒了一半,不过实在困到难以动弹,心里想着就这样被推车运到休息室其实也还不坏。后来的事就完全失去记忆,不过感觉并没有睡得很久。
翻身改成仰躺姿势。
心里朦胧地想着。实在是好长好长好长、又好乱好乱的校庆第一天。
让人怀疑一天是不是真的才二十四小时。
完成实体模型与幽灵战斗机模型,结束社团教室准备工作大约是在凌晨一点左右,后来就被晶穗绑架。说什么旭日祭的正式开始时间是在上午九点,不过位于操场上的摊贩几乎是从几天前就开始营业,其他大型企划大多也被沉迷于庆典气氛的家伙提早偷跑,要想实地取材就得现在开始行动等。今天的取材是以参加型企划为主,找到爆发连提案者都没料到的超人气企划,重点则在于娱乐性于实时性。晶穗一步步地走在前面,一边针对取材概念如此加以说明。光是上午时间就数不清绕遍了多少企划。印象中所留存的只有每次取材完毕、晶穗粗鲁地说着“好,下一个”的语气。以及猛然之间、晶穗侧眼往这边瞧时,那仿佛想要追根究底似的眼神。
记得那是差不过要准备吃午饭的时候。在大门口碰到同班的岛村清美。清美似乎四处在找晶穗,把迷惑的晶穗拉到走廊,用力在说些什么。后来晶穗的样子就变得古怪。在小摊上吃着滑溜溜的中华凉面的时候,她也左顾右盼地望着周遭,特别静不下来,填饱肚子以后突然就说“下午兵分两路去取材”,接着就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要兵分两路,自己其实没什么意见。
不过之前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取材,为什么到了现在却要突然改变方针?是不是和刚才与青美之间的密谈有点关系?还是自己又说了什么惹她不高兴的话?心里挂虑着这些,加上同时有种某名没力的感觉,于是后来就像漂浮于波浪之间的水母,昏沉沉地迷失在校舍里面。想不出是在哪个班级,不过似乎是将乐团演奏、戏剧和单口相声混在一起的企划,在来宾席的一角坐下不断发呆。中途倦意涌上来变得爱困,猛然醒来已经过了傍晚,和晶穗约好在图书室会合的时间所剩不多。
可是,图书室却找不到晶穗。
因为等得累了、肚子也饿了,于是想说去吃点什么,顺便绕到社团教室去瞧瞧。说不定晶穗会在那里。不过挂着“准备中”牌子的社团教室里面只有水前寺懒洋洋侧着身子掮着扇子正在吃冰,完全找不到晶穗的人影。须藤特派员?谁晓得、我不知道,你们不是一起的?被正在顾摊的花村抢走猪肉块,回到图书室一看,果然没有晶穗的影子,于是渐渐产生焦虑。依照预定,和晶穗在图书室会合之后就要直接展开编辑作业。再不快点,就会赶不上明天的发送。在校舍里头绕过一遍,也会拿着笔记本试着打电话到她家。不过要在校庆期间的校舍里偷找出某个人,自己都觉得鲁莽,加上电话也没人接。
时间宝贵。
回到图书室,打开从水前寺那里借来的桌上型电脑,开始进行编辑作业。晶穗做得号外用版面还有复印件。晶穗负责取材的部分无法排上版面,这也是迫不得已。参考第一天的号外,将手边的材料尽量灌水,或许还混得过去。心底对着晶穗痛骂,一天到晚啰哩巴唆,结果却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不见人影。坦白讲,自己其实也没有准备豁出去的打算,说不定晶穗违反约定是有某种正当或者不可抗拒性的理由,至少留下“我有努力过”的证据,这样才能避免后患。
记得原版完成的时间是在十点半左右。影印四百份发送到校内各处,时间好像是快十二点。拖着宛如破抹布般的身躯到走廊水龙头喝水。走廊上面睡了一堆闹到疲倦的人,望着愉快地在大门地板睡成大字形的家伙的脸,记得心里感到非常羡慕。那是最后的记忆。
浅羽凝神望着左手腕。现在时刻是一点十四分。
在黑暗及尸体之中爬到墙壁边缘,背脊盯着墙壁双脚往前。
睡意的尾巴还在脑中盘旋。
颇有充实感,不过好累,真得好累。
浅羽发出细细的叹息。
激烈的日子已经结束。剩下的就是帮忙社团教室的展示活动。明天,不、今天,今天就要悠闲的过。之前虽然不是没有乐趣,不过总觉得的要这样才算在过校庆。四处绕来绕去慢慢欣赏各种企划,要是见到晶穗就念她几句,逛腻了就到西久保和花村那里,一边吃着什锦烧一边说些蠢话。然后就这样到了傍晚,有男朋友和女朋友的人开始骚动,旭日会会员开始扩音器测试,就在十八点四十五分的时候——
有蝉唧哩哩地,从窗外的夜晚飞进来。
在黑暗之中,浅羽一个人摒息睁开了眼睛。不曾入睡的庆典喧嚣,连位于校舍角落的这间房间都能远远听见。在黑暗之中,有人模糊不清地说着梦话。
后来榎本就没再来说些什么。也没有露面。
关于伊里野,后来再也没听到任何消息。
浅羽仰起脸来。挂在天花板四周的电视蓝光。节目已经播放完毕,四个不知位于哪里的高山、森林与蓝天的画面像死了一样静止不动,打出十足冷淡的幻灯片。

‘关于北军情势,会在获得最新情报时进行报导。’
后来浅羽每天、每天都会打开自己位于大门下面的鞋柜加以确认。
里面既没有猫也没有青蛙,连牛井店的折价券果汁空罐贷款公司的面纸扭蛋空盒婚姻介绍所的申请明信片都没有。
只有脚跟写着自己名字的寻常生活、微微带着些污点的室内鞋正摆在里面。
伊里野会来参加校庆?
还是不来?
停尸间的黑暗。四个电视的画面,将堆积如山的战死者尸体沉入海洋底部般的色泽。风从打开一条缝的窗口吹拂进来,窗帘波浪起伏似的摇摆。
浅羽一个人在弥漫着汗臭味的黑暗中,电视画面的蓝光隐隐映照着他的脸。

[ 本帖最后由 axel1007 于 2008-1-16 02:3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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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6 04:3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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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simdingxiaorenaxel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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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蔽星子的云朵消散在黎明风中,第二天又是夏季的一天。

午后。
钟塔的钟响了。换作平常,那是宣布午休结束,第五节课开始的钟声。不过旭日祭第二天哪有什么午休和第五节课,那个钟声纯粹只能报时。代表了十三点零分。
虽然是白天,走廊却很暗。原本掩埋了墙壁的企划宣传传单现在连窗户全都一并盖住,外面的阳光不太透得进来。人影并不多,至少没有第一天那么多。不过这绝不代表庆典的失速。参与人数减少正表示不入戏的人已经彻底遭到淘汰,庆典反而是朝着远远可以开始见到的终点持续加速。

突然之间,校舍三楼一角阀出惊人的惨叫。
那时足以挤出恐怖重量、货真价实的悲鸣。在被传单掩盖的走廊对面,男学生用快要小便失禁的表情一边大叫着一边跑了过来。在过度恐怖给吓哭的女学生正在接受朋友的安慰。
——就在刚才,三楼西侧楼梯平台上的古镜映出血淋淋的军队。
差不多是这种情形。
在旭日祭期间,总会发生一两起这种全无根据的骚动。像是“好像有某偶像歌手来了”或是“喝醉酒的美国兵正拿着真枪到处发飙”之类。几年前还有“三年级女学生从钟塔顶端跳楼自杀”,这种无凭无据的谣言却在瞬间席卷了校园,最后还有被骚动卷入的教师叫来救护车。
这也可以算是旭日祭的风景之一。
三楼的骚动逐渐延烧。只要有人真的害怕,周围的人看到那张脸,就会被相同的恐惧给掳获。感觉好像自己也看到什么。群众心理的怪物正在缓缓穿越木制校舍。

浅羽的爸爸妈妈今天也有来,正在校舍二楼观赏美术室的展示。
“了不起。”
“真厉害。”
今天爸爸和妈妈都没穿正式服装,爸爸是已经退色的夏威夷衬衫配上工作裤,妈妈则是平常买东西的打扮。
美术室所展示的主要是绘画社作品,里面还夹杂了在美术课得到老师高度评价的一般学生作品。叫人苦笑的是,稍一分神就会发现,一般学生的作品竟比美术社社员还要来得出色。美术社作品群的重点作业是用百号画布所画出来的林布兰描摹,不过有些部分用外行人眼光也能明显看出技术上的差异,想必是担心赶不上校庆时间的美术顾问出手相助的结果。
爸爸来到百号画布面前,抱着胳膊点头。
“了不起。”
“真漂亮。”

浅羽和西久保镇定的第四号纪念章,就放在校舍一楼东侧、走廊尽头的桌面上。
那是地瓜噗地切成两半的地瓜版纪念章。
桌子前面是收藏了火警警报器和扫地用具的大型橱柜。火警警报器对面的男子更衣室正在举行每年都大受欢迎的企划“动物摸到饱房间/协力·胜谷宠物商会”,所以附近行人很多,不过并没见到可疑人物。
西久保说道:
“走吧!”
浅羽回道:
“嗯。”
花村已经阵亡了。
关键场面。纪念章的放置地点是一级危险地带,这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西久保像忍者一样,从藏身的走廊转角跨出脚步,浅羽则是跟在他的后面。浅羽和西久保肩上全都挂着参加生存纪念章搜集赛的华丽布条,脖子上挂着盖了纪念章的一束卡片。两人弓起身子,沿着墙壁用半是爬行的姿势,朝着放置纪念章的桌面慢慢逼近。走在前面的西久保拿到了地瓜版纪念章,回头露出笑容。
那是浅羽所见到的,西久保最后的笑容。
早该察觉才对。那种漂浮在周围、刻意经营过的自然感觉。似乎屏息在期待些什么的空气。
“你们这些逃兵————————————!!”
必须抬头仰望的壮汉,用踢破橱柜大门的气势飞奔出来。是烈火军曹木内。本名木内佑介,身高178,体重133公斤,木内酒店老板的次男,兴趣是通信,不断拒绝相扑团体邀约的15岁夏天。
货真价实的悲鸣响起。
烈火军曹木内像闪电般袭击过来。硬实的双臂迅速环保起西久保的腰部将他压制,然后从绝对不会受伤的角度将他压倒在地、彻底制服。
然后,地瓜版飞向空中。
浅羽侧身一跃,将西久保扔出来的地瓜版接住。周围观看群众发出大声地欢呼。烈火军曹木内哇哈哈哈哈地笑着。要是舍不下羞耻心干脆地参加,就感受不到这种趣味。
“浅羽!不要管我!!你快逃!”
“西久保!!”
“浅羽你快跑!!快跑!!跑啊——————————————!!”
“西久保————————————————————————!!”
浅羽紧握着地瓜版往前跑。烈火军曹木内的吆喝声和围观群众期待见到必杀技的欢呼声从背后追来。
“这么费工,我可得好好地整治你!OK——OK——!那就应观众要求,准备!四十八连发大特击,开始!领死吧!!”
哇啊啊啊啊——————————————————————————————!!
终于变成了孤单一人。
浅羽跑着。
跑着跑着,跑到快要无法呼吸而仆倒的地点,就在一楼走廊尽头保健室前面。浅羽撑起身子、背脊抵住墙壁,用多少还有点墨水的地瓜版啪嗒一声盖在脖子所挂的第四张卡片上面。
这时他一个回神。
脑中就像三十分钟之前才确认过的、空空如也的鞋柜一般开了大洞。
浅羽叹气。无力地垂下了头。
摔跤研究社的生存纪念章比赛是从今年开始的企划,第一名可以得到奖状和白米三十公斤(附上由壮汉三人组在指定时间送达的服务)。第二名可以得到闹钟和写有“力量无敌”的壮汉三人组签名板。至于参加奖则是和壮汉三人组握手及拍纪念照。
浅羽就是在望着空空如也的鞋柜发呆的时候,被西久保和花村强拉过去。然后照着登记完毕,挂上布条在校内来回奔走。壮汉三人组的追击非常激烈,登记时人数众多的参加者一一成了他们的饵食,于是浅羽就愈跑愈认真。
不过,在这孤单一人的时刻,之前的狂热却突然间消失殆尽。
猛然想到。
伊里野会不会喜欢这种企划?被人追着四处寻找些什么的企划。要是伊里野快被烈火军曹木内给抓住,这是自己很酷地飞身一踢救了伊里野——
浅羽露出苦笑。
晶穗讲的“白痴啊”就是这种感觉。
这时突然觉得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浅羽仰起脸来。
“——果真是浅羽。”
晶穗从对面保健室走出来,俯瞰软倒在地的浅羽。


这是个秘密话题,旭日祭其实还有“不可告人的企划”。
自由度高到失控的例子也是不少。譬如去年的旭日祭,有部分学生开了赌场被人察觉,结果引发了问题。表面看来是“大家来玩将棋与黑白棋的企划”,不过“会场在放映室”,狐狸尾巴也就露出了一半。目的是为了不让搓麻将的声音传到外面,中心成员是担任视听委员的数名三年级学生。这个案例旭日会比老师更快采取行动,用大刀阔斧的方式,在事态还没完全转为问题之前率先加以击溃,不过这也只能算是冰山一角,秘密与坏事的气味总是不断引来企图冒险的人。像是有秘密Menu的咖啡店、地下电影放映会之类的企划,在今年的旭日祭还是屡见不鲜。
园原地区第四防空洞西边有栋被称之为“管理大楼”、双层附有地下仓库的建筑。名字虽然夸张,不过主要用来储藏,是栋勉强还有电有水的阳春建筑,平日只有防空委员才会出入的寂寥场所。
然而,地下仓库入口却贴了“防空委员企划·吃茶室‘防空洞’”这样小小张的纸。
原来如此,要开什么都有的吃茶店,这里可说是绝佳地点。而且“什么都有”指的自然是“有酒有烟”。
往里面瞧瞧。光秃秃的水泥、裸露的电灯泡光晕照着潮湿的空气、墙角堆积如山的木制货柜、印着复写文字的木箱用来充当桌子和椅子。光看那一带简直就像“禁酒法时代的地下酒吧”,不过入口门上贴着已经褪色的防火海报、墙上满满都是充满欲望、充满梦想的涂鸦。钢架塞着半旧的短大衣纸箱和舞狮的狮头散落在地,看起来又像“当地青年团的置物小屋”。饮料装在自卫队的求生器材野营餐具当中,虽然倒出来的位置有点怪,不过打开那边的木箱就能翻出一堆这种东西。
“——这个——”
浅羽缩着身子坐在用来代替椅子的木箱上面,心神不宁地来回张望,终于开口说道。
晶穗隔着用来代替桌子的木箱坐在对面,眼珠往上望着浅羽。
“干嘛?”
“——呃,你不舒服吗?”
“干嘛问这个?”
“因为刚刚你从保健室出来——”
“我装病。只是想睡一下,所以借个床铺。你知道吗?听说现在待在保健室的人是椎名老师的学妹。椎名老师忙着选美于是抓她来代理,你不觉得很蠢吗?丢下工作跑去选美,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怎么看就怎么古怪,那个保健老师的资格,却有校庆期间刚好没事可以代理工作的后辈,你不觉得时机也太刚好了?”
“——这个——”
“干嘛?”
“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
保健室前面,晶穗俯瞰着软倒在地的浅羽这么说道。
然后浅羽就被拉到这个什么都有的吃茶店。虽然对这种地方的气氛不太习惯,不过只要想到被女孩拉着手带进“防空洞”浅羽的眼神不知不觉就变得迷蒙。
“对不起。”
晶穗像要深呼吸似的大口吸气,然后突然低下头来。
“咦?”
“号外。今天的份。我有看到大门摆的东西。是你一个人包办吧?”
“哦、是啊。嗯。”
“有三个错误。影印还印得有点歪。”
实在叫人火大。究竟是谁啊。自己被编辑工作逼得要死的时候,这家伙又在哪里做些什么?
“——那好,我想问你——”
晶穗突然说道:
“所以我才说对不起嘛!”
浅羽同样火大——
“那是什么态度!你做完跑哪去了!?”
周围的视线朝这里集中。
起身互瞪的两个人低下头来,再度坐上用来代替椅子的木箱。
晶穗低着头自言自语——
“咖喱。”
“——啥?”
“晚餐是咖喱。我喜欢咖喱。所以昨晚直接回家去了。”
她的意思是说,自己被咖喱吸引,完全忘了和浅羽之间的约定?
浅羽愣住了。要说谎也先用点头脑。
“回到家,边聊校庆的事边吃咖喱,洗澡之后早早睡觉。”
“骗人。”
“真的。”
然后晶穗的手突然伸向野营餐具。
“啊。”
浅羽来不及阻止,晶穗白色的喉咙已经咕嘟一声,把野营餐具里的东西一口气喝干。难喝到脸都扭了。觉得想吐。伸手擦嘴来加以掩饰,晶穗眼珠往上瞪着浅羽。
“对了,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咦?”
“有什么预订?”
突然之间,在屋顶所吃的杯面味道整个苏醒。
——顺便等她就好。没有必要为了这个还特地把时间空下来。
“不——倒是没有,不过——”
“那好。”
晶穗伸直了背脊一个点头,脸上带着施恩般的笑容这么说道:
“为了没有女朋友的悲惨青少年,我就委屈一下。当作为昨晚的事情道歉,我陪你参加营火晚会。”
浅羽睁大了眼睛——
“不必了。”
在不小心说漏嘴之后急忙又说:
“不是,我是觉得你好象不太喜欢土风舞。”
“浅羽你呢?”
“——没什么兴趣。不太知道要怎么跳,而且总觉得害臊。”
“可是千佳和清美她们说啊,要是不参加营火晚会,旭日祭也就失去意义了。去年我也没加入跳舞的圈圈,和朋友一起坐在旁边吃东西放烟火一边欣赏,不过还是觉得那是两天里面最快乐的时候。”
这个时候,附近桌子掀起小小的骚动。浅羽猛然一看,似乎是一二年级的男学生和女学生正在小声争论。看来就是愚蠢的吵架。刚刚自己和晶穗大声说话的时候,看在周围的人眼里大概就是那个样子。
“浅羽。你是第一的?”
意思是,浅羽你是园原市立第一小学毕业的?
“嗯。”
“我是第二的。哎,小学时期有没有‘土风舞练习’?”
浅羽笑道:
“有啊有啊。像运动会之前,学生统统来到操场,体育老师还会怒吼‘喂,那边的把手牵起来——!’”
“这绝对有问题。练习有什么意义,简直是本末倒置。那样只会让土风舞蒙羞。”
晶穗想讲的话,浅羽终于懂了。
或许需要最低限度的舞蹈练习。不过随着当时的气氛,自己随性舞动才是土风舞的基本姿态。重点不是要给谁看,舞蹈的本身才是目的。和耍猴戏不同,和比赛美和技术的舞蹈也不同。
“我们学校还有‘毕业典礼练习’耶。”
“啊——那个我们学校也有!还把低年级的抓出来说‘学长、学姊,谢谢你们——’对吧?”
“现在想起来真是有够古怪。‘典礼’本身是有意义,不过得要直接举行。”
浅羽突然想到,自己和伊里野就没办法谈这种话题。
要想和伊里野谈毕业典礼,就得从“你知不知道毕业典礼?”的地方开始。伊里野和自己之间完全没有彼此相通的经验。或许是有,不过对于自己的过去,伊里野却一次也没提过——
——在训练途中,我的伙伴死掉了。
内华达的沙漠、砂色的夕阳、涂了原色油漆的公园——
——我们全是没人要的孩子。所以我站上秋千。我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
“所以啊——喂,浅羽,你有没有在听?”
“呃……啊。嗯。”
“换句话说,不论是毕业典礼还是土风舞,只要尽力发挥就可以。什么都得练习的做法太离谱了。就算哪里不顺利,同样也会变成回忆。初吻不就是这样?先做初吻的练习然后正式上阵,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吧?”
听到突然冒出来的“初吻”这两个字,浅羽吓了一跳。
晶穗质问浅羽似的直盯着他。
两眼发直。
脸颊也泛红。
“你……你该不会喝醉了吧?”
“你该不会练习过了吧?”
“我要跟……你扯到哪里去啦!
说不出口的是,我要跟谁练习啊!
晶穗探出了身子——
“说清楚!有还是没有!?”
“没有啦!”
正确说法应该是未遂。被强拉进防空洞,一起玩游戏的那个时候。
晶穗瞪视着浅羽许久许久。
最后终于得到某种结论似的,说声那好、跟着点头。
发出叹息。那种安心的感觉,就像死刑得到了无限缓刑。
“我是这么想,旭日祭就是营火晚会这点特别。整个旭日祭都是这样,什么都是自由参加。小学的时候,我非常非常讨厌土风舞,讨厌到不行,可是营火晚会一旦开始,就算不跟着跳舞也很难离开,回家又太寂寞,所以会想一直呆在那里……喂,你在小什么啦!?”
浅羽趴在木箱上面嘻嘻嘻嘻地笑着。
晶穗一阵火大,对说得入神的自己感到害臊,于是探到木箱上头,啪嚓啪嚓地敲着浅羽的头。浅羽一边护着头一边拼命忍住笑意——
“不……不是啦,我笑是想到别的事。”
紧张感突然遭到解放的反作用力。别扭到不行。晶穗抖着肩膀,怫然地眼珠朝上仰望着浅羽——
“社长他啊,好像有土风舞得不好回忆。之前问他要不要参加营火晚会,他气得要死。”
晶穗终于理解,不过听到水前寺的名字还是觉得不高兴。
“哎——听到有趣的事了。下次要用来欺负他。”
“不要啦,很可怜耶。”
晶穗心里也是这么想。不过——
“无所谓——无所谓啦——社长要有点沮丧才像正常人。而且我也被他欺负,这样就扯平了。还算便宜他咧!”
“你哪有被他欺负?”
“干嘛?你听好了,我指的不是一天到晚吵架这种事。你知道吗?我写的报导,社长从来没有一次就说OK过。”
晶穗又用泛红的脸颊逼近过来。浅羽稍微做好落跑姿势——
“——我、我还不是一样。”
“你和我不一样啦!对社长而言你是同志,我就不一样。那叫做欺负。对,就是欺负。”
不对。
晶穗心底也很清楚。水前寺仔细阅读自己的报导。要她重写的总是在不知不觉之间逃避蒙混的部分。正因为心底清楚,所以更是生气。
“社长他啊,老是说什么幽灵怎样浮游怎样,那就尽管写这种白痴报导啊。我写的东西只是用来填版面的累赘。累赘啦!”
“不……不要太大声!”
再度开始受到周围的注目。浅羽努力想要安抚晶穗——
“你干嘛自己一个人装乖?”
“咦?”
“从刚才到现在你都没喝。我想说好了,既然来到什么都有的吃茶店,这样可是不行的哦。要是警察进来发现了酒,你要说我——没——喝,那可是行不通的!”
二话不说就把人拉进来,这种说法不合理吧,不过想归想,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让她有大嚷起来也很困扰。
浅羽握住之前一直没碰的野战餐具。里面是透明的液体。
大口一喝。
是日本酒。
直接干杯。
虽然看起来实在不像,不过浅羽相当能喝。应该是妈妈的遗传。爸爸晚上小酌来个两三杯啤酒,脸就红得像川烫章鱼一样,年轻时的妈妈可是喝个一升酒都面不改色的酒国英雄。
看到野战餐具喀地一声,摆到用来代替桌子的木箱上面,晶穗睁大了眼睛。
这样两个人的杯子全都空了。浅羽心想此时正是机会。趁机快速提出“那就换个地方”的要求,至少要先脱离这个状况,然后再——
“了不起!搞什么,浅羽你满能喝的嘛。”
晶穗咧嘴一笑。手里拿着两个野战餐具,摇摇晃晃地起身出去续杯。


后来续杯的酒才喝不到一半,精髓就喝挂了。

此时浅羽正扛着喝到挂的晶穗,走到操场的角落。目标是社团教室。目标是社团教室。要想不给老师发现醉态、给她好好休息,唯一想得到的地点就是那里。到了第二天,来参观UFO展的客人不会太多,要是有什么万一,只要挂出准备中的牌子就没问题。浅羽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留意周围的视线,被晶穗的体重压得脸部扭曲地往前迈进。那抹身影简直就像扛着负伤战友走过地雷区的士兵。
“喂,自己走啦!
晶穗没有回答。满面通红的脸孔垂在浅羽肩上。
醉茫茫的脑袋里不断反复播放昨天发生的事情。
浅羽的父母来了。
听到清美这么说的时候,首先浮现的是“那又怎样”的念头。看到晶穗一脸迷惑地皱着眉头,清美加倍起哄地这么说道:
你还在干嘛,赶紧去打招呼啊。伯父——伯母——小女子不才,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被晶穗一瞪,清美咯咯笑着跑开了。
然后,首先涌现的是好奇心。晶穗一边侧眼偷瞄坐在隔壁吃着中华凉面的浅羽,一边这么决定。远远观望就好,我想看看这家伙的老爸跟老妈。
喂,下午兵分两路去取材。
即使如此,刚开始也只是想着,看看能不能在不行取材的途中碰巧遇到。晶穗并不认得浅羽双亲的脸,不过听清美说两人都穿正式西装、父亲长得很像浅羽,心想应该见到了就会认得。在各种企划之间取材,猛然回神,晶穗的视线却游弋在周遭人潮之中。
这时再也无法专心取材。
要想在涌入旭日祭的大批宾客当中找出两个人可是难上加难,于是这件事反而变得有趣。找人游戏,其实类似的企划也很多,只是这个更加困难。既不能有其他参加者陪同,手上所有的线索又非常有限,没有时间限制,也没有搜索范围的限制。说不定浅羽的双亲现在早已经回家。
晶穗将取材的事抛到一边,积极开始寻找浅羽的双亲。停下之前踌躇不前的脚步,针对对方的前进地点加以推测。亲人来参加校庆,目的就是参观与自己孩子有关的展示或表演。旭日祭的状况或许不限于此,不过往这个方向搜索比较稳当。
到新闻社的UFO展去瞧瞧,没有这样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是他妹妹那边。
晶穗可是持续进行企划介绍的取材。她知道浅羽妹妹参加的,是由班上的同学在体育馆进行演出的舞台剧。一年级生的班级稚气未脱,很多开的都是一般咖啡店或者小摊。戏剧这样的企划算是成熟,不过一年一班的同学里头夹杂了高年级生,是在体育馆演出,由两部所构成的大长篇,晶穗取材的时候有留意到。确认节目,“荒野的故事”十二点四十五分入场一点开始。
虽然得到告知中途无法入场,不过一跟对方讲自己是新闻社社员必须取材,对方就轻易放人了。观众席上已经十分入戏,传来不顾周围气氛的笑声。场内的光线只有映照舞台的灯光,不过还是马上看到了并坐在角落、身穿西服的两人。
那就是浅羽的父亲和母亲。
晶穗站在被黑幕隔开的入口,不停凝视着卿卿我我并坐在一起的两人背影、往前踏出一步的时候——
脑中闪现清美哭泣的脸。
晶穗身体一僵。
自己到底想做些什么?
因为士兵卫之死哭到崩溃的清美。事先想好的借口、啃噬心灵底层的丑恶好奇心。也许自己正在重蹈覆辙。浅羽的父母正亲热地坐在一起。在入口骗说是新闻社需要取材,还想偷偷坐在他木讷两人附近的位子,自己究竟是想怎样?是要眼睛骨碌碌地偷看侧脸,还是头上盖纸嘻嘻嘻地笑?
难以置信的恶劣兴趣。
最最差劲且要不得的偷窥狂。
观众大笑。
晶穗露出恶梦初醒般的脸孔,逃出体育馆。
一跑到阳光底下,来历不明、咒骂着自己的声音便逐渐远去,堪称自我意识过剩的罪恶感在瞬间烟消云散。只留下吃过药性强烈的药物时,那种黑色尖锐的思绪尾巴。后来到底是怎么走的、又走到了哪里,自己已经没什么印象。想必是在为了庆典而骚动不已的校内,像水母般飘来飘去。
像白痴一样——
终于整理好心情的时候,体育馆的戏剧差不多也结束了。晶穗再度走向体育馆。
至少要好好打声招呼。
偷偷跟着你们,真是不好意思,像这种道歉倒是不必了,那样反而奇怪,不过至少得在最后一刻碰面,好好打声招呼,将自己心里焦虑不安的感觉做个整理。于是她在体育馆入口等两人出来。结果两人一走出来,却抓不住出声的时机,不小心就成了尾随在后的情势。终于鼓起勇气,是在两人坐上长椅、连什锦烧也都吃完一半的时候。
原本只是想打声招呼。
没想到却——

——呃,是哪位?

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话,一点也不奇怪。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浅羽的父亲知道新闻社有两名女学生,而且似乎还知道她们的名字,只是没有直接见过面,所以认不出来。然后,看到晶穗在眼前出现,心想应该是新闻社的女学生,所以这么问道——
你是两人之中的哪一个?
才这样。
不过才这样,晶穗就已经魂飞魄散。
在这之前,晶穗一直忘了伊里野的存在。因为已经连续缺席一段时间没见到面,加上也没来参加校庆。伊里野的身影突然在脑中出现,这么说道——
滚开。
叫人震惊的是,自己和伊里野并列在一起。
无法接受,浅羽父亲对自己的了解,居然只有和伊里野同样的程度。
无法接受,他对伊里野的了解,居然是和自己同样的程度。
理性开始说话了。没什么好惊讶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国中二年级的男生,不会钜细靡遗地去和亲人聊起自己同社团的女学生。光是知道名字就已经叫人惊讶。再说父亲也只是父亲,关于新闻社的两名女学生,就算父亲对她们两者有再多了解,那和浅羽对她们的看法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都是清美害的。
你还在干嘛,赶紧去打招呼啊。伯父——伯母——小女子不才,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因为听了那样的话,才会想到奇怪的方向。她一边这么自问自答,想让自己接受。
但却没有办法。
浅羽对着父亲快乐地谈着伊里野,只能说是妄想,现实当中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光景,在脑中浮现然后消失。
是自己想象力过剩。不过却停不下来。
于是她回家,吃了咖喱汁后洗澡睡觉。
好远。
很幸运地,社团教室挂着“准备中”的牌子。水前寺好像去哪里了。扛好晶穗的身体,步履艰辛地摸索口袋,拿出社团教室的钥匙。
“——浅羽。”
之前始终说不出话、满脸通红靠在浅羽肩膀上的晶穗低声说道。
“什么事?”
晶穗不说话。
醉得一塌糊涂。浅羽这么抱怨了一句,然后将晶穗拖进社团教室。让晶穗坐在柜台椅子上,去找睡袋和毛巾的时候,突然间——
“——你说什么?”
朝着背后回头。晶穗正软绵绵地坐在椅子上。身体慢慢向右倾斜。
“啊!”
椅子倒了。
浅羽一个箭步、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撑住晶穗的身体。就在不自觉发出安心叹息的时候,发现手臂里的晶穗嘻嘻嘻嘻地扬起了笑声。至少浅羽是这么认为。
——这家伙是故意的。
于是他瞬间冒起火气,推开似的松了手。
晶穗的上半身瘫软无力地迅速往架子边靠过去,头部往上,后脑勺撞到墙壁,发出叩的一声。
“哇。”
听起来很疼的声音让浅羽跟着紧张。晶穗的头垂了下来。惊慌失措地缩着身子,缓缓把手伸向头顶,确认有没有起肿——
“浅羽,你还记得吗?”
低语般的声音。
吓到缩起了手。晶穗动也不动地深深低垂着头。浅羽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左旋的发根。
“——记得什么?”
在几乎要以为她已经睡着的空白之后,晶穗说道:
“刚升二年级的时候,早上的事。”
搞不懂什么事情。
“——那天早上,我在教室里哭。是高兴到哭。因为梦到十兵卫。十兵卫到梦里来跟我说再见。”
说到这里,晶穗的低语声仿佛就要中断。她那两腿伸直、背脊抵着墙壁头部低垂的姿势,看来就像电池没电而被扔弃的娃娃。
“后来河口来了,讲了很难听的话。什么你这家伙像样一点啊、哪有什么幽灵啊、居然还有人相信啊、白痴之类的。”
想起来了。
“我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觉得既难过又不甘心,简直就要死掉了。这是你来了,还救了我。你记得吗?”
确实有过这样的事。今年春天。撑过期末考试、结业典礼、春假。开业典礼和换班,刚刚成为二年级生的时候,和西久保、花村他们都还不曾交谈过的那个时期。
不过——
“不对吧。那时被河口讲难听话的人是岛村吧。岛村清美。”
听到浅羽这句话,晶穗肩膀出现微微的颤动。
“不是。”
——浅羽,你记得吗?
“浅羽,你救的人是我。”
那个早晨的记忆和罪恶感直接连结。不过却是和浅羽初次相会的那个早晨的记忆。
那个时候,被浅羽搭救的人究竟是谁?

——那个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

浅羽陷入了混乱。
不可能有这种事。那时候被河口消遣的人应该是岛村清美才对。当他开口准备这样重说一遍的时候,却发现晶穗已经一脸舒适地睡着。


钟楼的钟响了。
十七点零分。
天空中的夕阳一点一点地融化。旭日会会员在各个地方完成自己的任务,朝着庆典的终结开始新的动作。在这之后,扩散到整个学校的庆典空气将会慢慢慢慢慢慢地,往操场中央的营火集中。
“喂,夕子,等一下!你打从刚刚到现在是在生什么气?”
“不要跟过来!!”
浅羽夕子穿着全黑的舞台装,咚咚咚咚地走在连结体育馆与校舍的走廊。水前寺手里拿着向日葵花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虽然水前寺的嘴边露出充满兴味的笑容,夕子脸上却带着让前方所有人全都吓到自动退开的眼神。
“哎呀——舞台上的你真是太酷了,夕子。找你来演这角色的人真了不起。那个角色正适合像你这种粗暴的女生。”
用水前寺双倍速度移动双脚的夕子突然站定,然后回头——
“你是怎样?现在就来继续当时的决斗!?”
水前寺同样站定,俯瞰夕子浮现从容的笑意——“哦,那件事先摆一边,我特地准备了花束。你要是不收,我拿着也挺麻烦。”
夕子哼~~~~~~~地嘟起嘴。她脚跟回转,再次咚咚咚咚地往前走。水前寺跟在后面。
“对了,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反正戏也散场了。那边应该还有咖啡店在营业。”
“就叫你不要跟过来了!别跟来啊!!”
营火柴薪上面所盖的布被掀开了。旭日会会员开始在操场测试麦克风。用的字眼同样还是“毅力”。麦克风声音连所在位置没有直接面对操场的教职员室都能清楚听见。
“今年的旭日祭又要结束了。”
教日本史的森村感慨地说道。在人烟稀少、淡淡抹上一层夕日光晕的教职员室中环视一圈——
“这种感觉是既快乐又伤感。”
“哎呀哎呀还早还早。回家的路还远着咧!”
教务主任田代笑着这么说道。两人正坐在陈旧的待客沙发上面喝着粗茶,看起来都很疲劳。现在才提或许太晚,不过旭日祭对学生与老师而言同样都是伟大的工作。
“对了,天气还好吧?”
田代这么说着,然后弓起身子眺望窗外。雷阵雨是营火晚会永远的敌人。雨势不大的话倒是不用中止,若是没下那就更不会有问题。过去曾经多次为了下大雨而被迫中止,结果那些年觉得不满的学生就在校舍里待到很晚四处捣蛋,所以老师才会在意起第二天傍晚的天气。
“好吧,来看看。哪边会有天气预报?”
森村拿起摆在玻璃桌面上的电视遥控器。待客沙发旁边是连续开了两天、谁也没在看的大型电视,画面里头看起来就很像菜鸟的男性主播正紧张兮兮地读着原稿。
‘刚刚进来的新闻。关于紧迫度升高的北军情势,就在刚才,于三十八度海域周边所设定的可供取材空域、海域进行取材活动的所有航机与船只,收到自卫队与美军的立刻全面撤离的命令。重复——’
“够了啦,不用再重复了。”
森村换了频道。寻找有关天气预报的电视台。这时电话响起,田代“是是是是”地回答,一边慎重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这个时候,校内四处有许多呼叫器陆续开始响起。
呼叫器主人大多都是自卫队与美军的士兵。不过其中也有乍看之下身份不明的西装男子、以及那副打扮怎么看都像附近菜店老伯的男子。他们有些面无表情,有些扭曲着脸按掉铃声、有些在找电话、剩下的有些则是走向停了自己车子的计时停车场。在旭日祭期间有车子不能够开进园原中学校地的规定。
在这些呼叫器的主人当中,海军队的黑白双人组也在里面。
霍金斯·狄佛上士所开的“店”其实是雕鱼烧摊子。在这两天当中,两人帮忙小摊的工作,“欢迎光临”和“谢谢惠顾”的发音已经接近完美。大约一小时之前,把剩下的雕鱼烧用几乎免费的价钱抛售、收起摊子,在校舍里头四处乱晃的时候,呼叫器突然响起。
“真是的,搞什么啊?休假可是到明天上午九点耶!”
“——说不定状况不妙。喏,就是三十八度那里——”
“老是这样啦!反正又不会出击,慢慢回去就行。”
两人嘴里这么说着一边穿过正门,然后指着挂在“园原中学正门前”巴士站的线路图,开始讨论该搭哪一部巴士。

这实在是不像话,不过椎名真由美还是被选为今年的园原小姐。
学生会所制定的学生手册明确记载着“参加最终审查的学生须穿着制服。严禁泳装之类的暴露衣着”。不过实在、实在是不像话,椎名真由美用“人家又不是‘学生’~”的理由,穿着紧身舞衣出席最终审查,获得了爆炸性的票数。
因为这个缘故,椎名真由美目前正在进行凯旋游行。紧身舞衣上面披着假皮草做成的长袍,头上戴着硬纸板与银纸做成的皇冠,在校内来回走动。这女人很不可思议,虽然露着大腿双脚站立“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地笑着,看起来却不会低级。脱掉长袍和男学生们站在一起一边比着V字形一边拍照,完全找不到一点阴郁的气氛。从其他得奖人到没有入选的候补女学生全都快乐无比地跟着游行。
或许这也算是某种天分。
“学姐——————————————————————————!!”
就在游行行列从校舍里兜了一圈,回到一楼走廊的时候。
先坂绘里大叫着跑了过来。
在场所有人全都露出“发生什么事”的表情。椎名真由美是唯一的例外,在看到先坂绘里表情的瞬间,就已经明白状况。椎名真由美将彻底愣住的游行行列抛在背后,长袍翻飞地跑着,随着先坂绘里一起奔进保健室。
“刚才已经用电话确认过,说要尽快返回。”
“第三次?”
椎名真由美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问道。先坂绘里没有立即回答。脸色发白。
“——第一次待命。”
椎名真由美停止呼吸。
“有两年了。”
椎名真由美总算大口吐气,撩起长发,对着保健室天花板说出和两年前相同的台词。
“——算了,总会有办法的。”

呼叫器开始响起的时候,榎本反而露出类似获救的表情。
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件事一直折磨着榎本。
然后在这个瞬间,他知道,就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样反而轻松,榎本这么想着。

“年轻真好。”
“是啊!
浅羽的爸爸和妈妈今天也有来,亲热地并排坐在和昨天一样的操场长椅上面,眺望黄昏操场的风景。
“年轻真好。嗯。”

浅羽猛然想起,于是绕到社团教室的后面去看看。
在围墙与教室之间的狭长空地绕了又绕,却没找到写着“蝉”的胶版墓碑。负责打扫这附近的是一年级生,也许被他们给清掉了。
用不知为何步履蹒跚的脚步横越操场。
难以想象这是和榎本一起吃着杯面、一边从社团教室屋顶往下看、仿佛午夜游乐园的同一个操场。所有的人都在骚动,没有人往下低头,也没有人抬头仰望天空。麦克风正在试音,焰火来回迸射,再度点燃活力的小摊店员挤出最后一丝的声音。营火晚会的柴薪沐浴在暮色之中,庆典的终曲就要开始,人潮涌现了期待与兴奋。
感觉好像全是别人的事。
命名这就是现实,却实在没有现实风景的感觉。
逆着人潮,踏进了入口。穿着鞋子跨上门槛,把手伸向自己鞋柜的门。
自己也觉得没用。因为营火晚会马上就要开始。因为伊里野并不是有来学校就会在鞋柜里放些什么东西。老是检查鞋柜其实没什么用,浅羽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还是不能不检查。即使只是自我安慰,自己所仅有、足以勉强和伊里野产生连结的也只剩下这个鞋柜。
打开。
出了自己的室内鞋,里面什么也没有。
伊里野一定不会来参加营火晚会。
很唐突地,涌现出不可思议的确信。
总算轻松了,浅羽这么想着。
心想回家去吧。回家,吃了咖喱之后洗澡睡觉。
就在浅羽如此下定决心的时候。设置于操场各处的校内广播用扩音器发出“啪滋”的杂音,放出校歌的旋律——
是教务主任田代的声音。
“哦——二年四班、二年四班的浅羽直之。二年四班的浅羽直之。伊里野加奈来电,请尽快到办公室来。完毕。”
伫立在当场的时间,绝对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完全记不得后来究竟是怎么样跑到的。过去没有跑得这么快的记忆。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用力开门奔进教职员室。教务主任田代拿着话筒用力瞪着浅羽。
“好像是紧急事件。”
要是无关紧要的事,那你就领死吧,田代露出这样的眼神。
谁晓得。
他抢过话筒。
“喂喂!?”
沉默之后,是好一阵子都没听到的声音——
“对不起。”
对方这么说道。
“喂,伊里野,你在哪边打电话?喂喂!?”
拼命侧耳倾听,想从背景声音多少得到一点情报。可是却被某种钻入话筒的古怪杂音所阻挠,一个不小心,连伊里野的声音都快要听不见。
“其实这是禁止使用的线路,我不能讲太久。你静静听我说。”
伊里野的口气之中有种不由分说的气势。
“陆上自卫队的园原演习场。你知道吗?”
知道。位于园原市最南边的自卫队射击演习场遗迹。在小学生的时候骑脚踏车去玩过好几次。“里面有个叫做‘六番山’的山丘。你知道吗?”
知道。还曾经为了听说那里有摆放从前炮击演习的目标物,想说或许还留有大炮子弹,于是和朋友整整找了一天,结果没找到炮弹,反而找到被雨打得稀巴烂的大量A书。
“那……你十八点四十五分在那里等。一定要自己一个人来。”
“慢……慢着!伊里野——”
“对不起,不能再说了。你一定要来。”
然后电话被草草切断。
浅羽还回话筒的同时,田代也跟着咳嗽。
“——你叫浅羽是吧?听好了,这回我就当作没看到,不过打电话到办公室、用广博叫人来听,必须是有相当重要——你有没有在听啊,喂!”
当然没在听。
浅羽把田代的怒吼声抛在背后,奔出教职员室。奔下阶梯、跑过走廊。由三台公共电话并排的正门入口跑出去时,眼睛瞄到自己从在大门听到广播以后一直穿着室外鞋。
奔进停车场。
解开锁链。
跨上脚踏车,用全身的重量踩着踏板,从正门骑向巴士通行的道路,马上转进山边的道路。乡村气味的直线道路,骑个一公里就看不到商店和行道树,只剩下标示不明的道路标志以及置物小屋的球形看板,一旦告别了黄昏就会变成一片阴暗的和缓上坡路。
拼命赶路。只有一点点细微的胆怯。
到了此刻,他心底才涌起对营火晚会的留恋。
踩着踏板的脚并没有减速。不过浅羽回头望了唯一的一次。在夕阳之中逐渐远去的园原中学校舍。装饰得有点蠢、从各个厕所窗口垂下的几缕卫生纸在风中飘扬。
有种听到操场喧嚣的错觉。
把它甩开。
脚底使力。自行车载着浅羽,驰向和缓的上坡路。
旧园原演习场的六番山,十八点四十五分之前。
视线移向手表。
十八点过两分。
虽然是骑着自行车上学、有锻炼过脚力,却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赶上。


十八点四十五分。

还以为战争开始了。
操场进出的欢呼就是这么惊人。晶穗弹了起来,搞不懂自己人在哪里,愣愣地环视四周。
是社团教室。
实体模型、幽灵战斗机模型和展示板。撑起上半身坐在墙边睡袋上面的自己。除此之外完全没有人影。操场的喧哗声如海浪般传来,可以听到无数扩音器用超大音量放着轻快的音乐。想不出曲名。
冷静。
我正待在社团教室。操场的营火晚会已经开始。
好。到此为止没问题。
不过之前的事却不太想得起来。在保健室偷睡、后来碰到浅羽、到认识的防空委员所开的什么都有吃茶一起喝酒,到这边为止都还记得。然后记忆从这里开始变得古怪,为什么自己会落得这样,躺在社团教室睡觉,完全想不起来。我绝对不是能喝的人。自己有喝那么多吗?
突然感到恐惧。
喝到不成人形、醉得一塌糊涂的自己,究竟对浅羽说了什么?说些什么话题?
就在拼命想要回忆的时候,记忆一点又一点拼凑起来。首先好像讲了社长的坏话。为什么会提到社长,应该是听到社长讨厌土风舞的关系。然后——
晶穗嘴角突然“嘻”地露出了微笑。
赶紧掩去表情。明明没有谁看到,却还自己一个人“嗯哼”地咳嗽。
想起来了。
说好要和浅羽跳土风舞。
不,不对。是为了让他独自负责编辑作业的事情道歉,所以陪他跳土风舞。正确说法是这样。应该是。
至于浅羽回答了什么,就不记得了。
不过晶穗心想,怎么回答都无所谓。反正浅羽此时一定是和西久保、花村一起望着土风舞的圈圈。只要沿着操场绕过一遍就能找到,可以一起吃点东西,可以一起放烟火,如果、如果有心情,还可以把它拉到土风舞的圈圈里面。浅羽想必会退缩不前,到时再好好嘲笑他。
要是清美说了什么,那就这样告诉她。
有什么办法,我们说好了啊!
为了道歉嘛!
晶穗发出似乎颇为愉悦的叹息,挺身站了起来。醉意已经彻底消失。将睡袋和毛毯随便收拾一下,晶穗打开了社团教室的门。在夕阳的红、营火的反光、飞进的焰火火光、食物的气味、土风舞曲子当中踏出了脚步。
她终于想到了曲名。
MayimMayim


用所有气力踩着踏板。

浅羽并不知道,自卫队的旧演习场总面积究竟有多大。搜寻小学生时代的记忆,印象中只记得那是有山有丘有森林、极为宽阔的场所。那时的浅羽和朋友把“六番山”称为“大炮山”。一行六人首次登上顶端的时候,被开展在眼前、一望无际的绿意与退到好远的街道景色所惊吓,担心“再跑远一点就回不了家”,于是嚷嚷着要直接回家的不是别人,正是浅羽。
把自己交到那种地方,伊里野到底有什么打算?
他决定不去想这种事。
没时间想。
全心全意地爬着弯弯曲曲的柏油路。沁出的汗水湿透全身,像用整桶水从头顶泼下来一样。体内热到像在燃烧,一旦夕阳余光被树荫遮住,却又不自觉地开始发抖。蝉的叫声好像耳鸣。除此之外,只听得见剧烈喘息与濒临破裂的心脏跳动声。
突破大门。已经忘了这是第几道。将挡住去路木制横竿往上推,侧着自行车从下面穿过。跨上座椅,再度展开和踏板之间的格斗。马路的白线和飙车族的涂鸦朝着背后流逝。眼前闪亮的光,每个看起来都像UFO。社长说得没错,要找UFO就到后山。不敢看手表。
最大的难关是前方不通。
道路被高约两公尺的围墙给封住了。
从前没有这种东西。
浅羽把自行车扔在路中央,一边调整激烈的呼吸一边走向围墙。原以为可以推开,不过缠卷的铁链加上有如拳头般大小的锁头却浇熄了美丽的期待。
两手攀住围墙。
往上爬。
跨过去。
离顶端应该已经不远。浅羽爬上急促的坡道。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折腾?
自己想必有什么重要目的,只是现在已经搞不清楚。浅羽用差不多等于步行的速度,依旧朝着六番山的山顶走去。坡度一点一点地开始减缓。
路面变小。
树荫覆盖在头顶上。
汗水多到连眼睛都睁不开。
然后,周遭的风景陡然开展。
浅羽会感受到,是因为夕阳余晖又回到了汗涔涔的肌肤上面。在不停滴落的汗水之中闭着眼睛,稍微直走了一段。风在流动。两脚有杂草的触感。
站定,张开眼睛。
一片绿意。
和小学时期所见到的风景一模一样。草原的草长及膝盖,清除看得到风正从五点方向吹往十一点方向的波纹。开展在眼前、漫无止尽的整片绿意,以及远在山丘棱线另一头的城市身影。
六番山的山顶。
浅羽在草皮上仰天倒下。
就这样阵亡一会。
视线朝着用来遮眼的左手手腕凝神一看,约定的时间过了一分钟。
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在周围环视一圈。
四周都找不到伊里野的影子。
原本想试着叫她的名字,不过就算没人在看还是会觉得害臊,没办法大声呼喊。发出的只有叹息。远远传来喷射机飞行的声音。
——我在干什么,居然跑来这种地方?
暮色渐渐转暗。空虚的肚皮让人忆起盐烧炒面的味道,风被卷起的声音让人忆起土风舞的旋律,汗水的凉意让人忆起营火晚会的火光。
喷射机飞行的声音。
榎本的声音清晰可闻。
看上面。

看上面。

有草的绿意镶边、仿佛在看鱼眼镜头的是一片宽广的夕阳天空。
在遥远彼岸的遥远上空有航机队伍。
其中一架往右旋转改变了方向。
离开队伍、机头朝向这里。
正在接近。
这时浅羽心想“啊,找到了”。原因不明。不过确实有一种感觉,那架飞机正在“凝神注视”站在这里的自己。
无声的冲击,在视野中蔓延开来。
后燃器的点火声。
飞机正在加速。
一边用光看就觉得目眩的角度降下高度,一边摇曳着军机才有的细长黝黑飞机云,瞬间急速靠近。
朝着自己坠落。
他真的是这么认为。
腰都软了。跌了一屁股。
手足无措地仰望天空,飞机正从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及的低空飞过。全身都感受到冲击波。飞机两边主翼拉着壮丽的飞机云,一边用难以置信的角度急速上升,一边连续撒出数十发的光点。
在黄昏的空中,无数光点像烟火般飞舞。
飞机一边翻滚着一边持续上升。两边机翼尾端拖曳着螺旋状的云。然后直接回转成背面。
浅羽被头顶上的风景吸去了魂魄,在不知不觉之中站起身来。
好歹也在园原基地附近住了十四年。从来没有哪天没见到飞机。不过,现在正从头顶飞过的“那个”,和之前所见过的完全不同。和社长与自己共同完成的模型也不同。
那种东西,从来就没见过。
突然之间,引擎的排气声呼地消失。
飞机从背面开始下降。机头再次抬起的时候,机身周围留下橘色的轨迹。
浅羽当场跳了起来,对着空中挥拳。欢喜、惊愕及其他种种情绪在体内翻腾,然后全都混合为一,无法控制地变成了呐喊。
哇啊啊啊啊啊阿————————————————!!
仿佛回应着他的呐喊般,飞机在黄昏的空中开始起舞。那架飞机正用乱七八糟、叫人看了就想笑的飞行方式,突破一切可能与不可能的航空力学。连续后空翻,朝侧面回转,缩成一点之后上升,再从背后垂直落下。每次做什么动作,飞机橘色的力场就像极光一般留下闪光。
浅羽一边出身地看着头顶,一边两手像飞机般伸展开来。
徐徐前进,像舞蹈般地转身。
MayimMayim是沙漠民族在发现水源时的欢乐舞蹈,水前寺这么说过。
UFO共舞。
掠过草原的风变成无声的音乐。
飞机从空中凝神注视着浅羽。仿佛配合了浅羽的姿势,来回做着不太合拍的动作。浅羽出声笑了起来。明明可以纵横来回于空中,和人跳起舞来却是这么笨拙。真想看看驾驶员的脸,想必已经是满脸通红。浅羽在UFO的夏天、夕阳延烧的天空底下抬头仰望,拉开双臂用力一跳。
有种可以飞翔的感觉。
仿佛一直停留于滞空状态的身体,终于仰向落进了草原。

一切全在短短的一分钟之内发生。

仰身躺卧在草原上。黄昏的天空占满整个视野,正中央有架飞机,机体周围出现了橘色力场的护盾。
突然之间,飞机画出了占满整个视野、气势十足的Z字形。
双关引擎再度启动,飞机朝着浅羽的视野之外急速上升。浅羽仰身躺着,只有头部随着飞机的身影移动。那抹身影一点一点地,溶解在夏日的天空中。


风转强了。
夜晚从东方接近。六番山的山顶开始笼罩着黑暗。
浅羽从草原中起身,在黑暗里头望着左手的手腕。
手表正停在十八点四十七分三十二秒。

[ 本帖最后由 axel1007 于 2008-1-16 02:39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6 04:37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篇 去洗尸体吧

园原市久川4-13-25。陆上自卫队女子队宿舍“姬百盒庄”、走廊转角的公共电话。现在时刻晚上九点三十分。右手五张电话卡。舍监不在、坐垫在、洋芋片在、乌龙茶在。
拿起话筒。插入卡片。

喂喂。
哟呵——我是小美。睡了吗?方不方便?
状况怎样?习惯了没有?
——啊哈哈哈。伊豆也是一样?菜鸟很辛苦啊——向我今天呐——明明热得要死——结果还背着BC装备(编注:BuoyancyCompensatorDevice,浮力补偿装置,为潜水用装备品)跑了整天——累死了,差点要没命,脚上都起水泡了。
小静你那边真不错。宿舍房间还有电话。
啊,没啦没啦。之前打电话的时候忘了说,园原基地的自卫队女子宿舍都是这样。房间里面禁止使用电话,只有公共电话。嗯,男子宿舍好像也是这样。——我那知道是为什么。啊,不过啊,园原这边对保持机密相当罗嗦。S—听人家说宿舍的电话线路有被监听,所以才会禁止在房里使用电话。每间宿舍只有一台公共电话,监听起来会比较容易。
这台电话说不定也有人监听。
哎哟——传闻啦传闻。S—2哪有这么闲。我们这些小角色知道的秘密,上面早知道了。我想是怕电话前进房间会影响秩序。说到这个,我其实蛮幸运的。这间宿舍才刚盖好,连我在内住进来的还不到5个,可以和小静讲电话讲这么久。住隔壁宿舍的人可就惨了,好像晚上还得拿电话卡排队,根本没办法给男朋友打电话。
咦?
男朋友啊?
对了对了。我跟你说,今天我被好奇怪的人搭讪。
是啊,在基地外面。要回宿舍的路上,突然被人叫住。
哦,那个我不知道。可能他只是看到穿着迷彩服的女人就把我叫住,把我当成了自卫官,不过也可能不是。我有问他,不过被他岔开了话题。感觉不像军队里的人。也许是在基地出入的厂商。
嗯——大概还不到三十岁。
嗯,他请我吃饭。
就这样。
真的啦!因为那家伙真的很古怪。乍看之下有点酷,刚开始聊天也很愉快。
是啊,刚开始。
唉,小静你也听说过吧,园原基地的UFO传闻。我在吃饭的时候提到,说我才刚调过来,有点好奇。
结果啊——


哪里人?
其实我是本地人。出生长大都在园原市。大学念的也是园原学院。脑袋不行,在我念书的时候,园学就等于本地“白痴大学”的代名词。真的,不过现在因为马拉松而变得有名,要想进去还没那么容易。不合常理嘛,叫黑人选手来留学,然后出席大会获得优胜。大家在背后讲得很难听,说什么“一定是理事长和相关人员千里迢迢跑到非洲草原,用网子把那个老黑抓来”。

算了。总而言之,是我大二时候的事。
那时候,我的朋友——名字不方便讲,假设他叫“木村”好了。这个故事的主角不是我,而是木村。我的脑袋的确不行,不过木村比我还要不行,而且是个好色到骨子力的丑男。三虫苦啊。加上自我意识过剩的情况有够严重,是那种一被人说好色就会发飙的类型。喝了酒之后最惨,一下子就醉,却又怎么样也醉不倒,不论是隔壁客人还是打工的店员,只要被他逮到,他就开始将些未知论和怀疑主义之类天马行空的话题。
可是,我就是没办法讨厌他,常常跟他混在一起。
那时的木村可能只信任我一个,老是跟我讲些有的没的奇怪的话题。
像什么一直以来,自己就能“看见别人所看不见的东西”。
就连走在路上,他都能够看见“死人残留于这个世界的能量漩涡”。简单一句话,它可能是具有“灵力”的人,不过木村非常讨厌这种说法。他主张自己的能力可以用科学详细加以说明,和灵力、幽灵之类无关,那些全是骗人的。——坦白讲,在我听的人眼里看来,他的口气就跟电视里那些信徒一模一样。走在路上会说“刚才的转角站了一个女人”,上课上到一半会说“教授的背后跟着一个老婆婆”。
所以呢,根据他的说法,“死人残留于这个世界的能量漩涡”会来找他攀谈,告诉他许许多多“非常重要”的事情。像是“你的哪个朋友是加班地球人的外星人”,或是“几月几日在哪里有UFO坠落”之类的。
这家伙的脑筋有点古怪。
坦白说,我是这么想的。
不过还是没办法讨厌他。虽然觉得这家伙没救了,但是它也不会突然抓狂。要是不喝酒,甚至是个人蓄无害的家伙。
抱歉,前言拉得太长了。只要谈起那家伙,一个晚上都讲不完。
你有时间没问题吧?
总而言之,就在我和木村混在一起的大二那年暑假,因为某些原因,我需要一笔钱。现象只能去做出卖劳力之类的苦工,每天翻着求才杂志。后来有一天,木村突然来到我的破烂公寓,与我这么说:
——你需要钱吧?我有不错的打工机会。
我让他进房间,仔细听了有关工作机会的事。因为我想赚钱。
——到园原基地去洗尸体的打工。
他这么说道。
——我跟你说,虽然新闻里面没有报导,不过园原基地送了为数不少的士兵去北方。那些几乎都是间谍和特殊部队,一半以上不会活着回来,里头还有一半是MIA。MIA的意思是“在任务途中失踪”,坦白一点就是“战死却无法回收尸体”的例子。换句话说,送到北方的士兵有四分之一会变成尸体回来,然后经由园原基地送回本国。
处理尸体的工作人手不足。
时新一万元日币。
工作当然不轻松。不是医院用来饥解剖用的那种干净尸体。手脚可能裂成碎片,内脏也可能被挤出来。这点必须要有觉悟。
还有得在誓约书上签名。要是泄密的话可就糟了。最糟的情况,说不定会被干掉。不过工作期间会替我们做好不在场证明。表面上,我们是以“演习场整备人员助手”的名义进入基地。实际上,是在位于基地地下的尸体处理室暗地进行工作。谁也不会看到我们。
怎么样?
做不做?
你需要钱吧?

我做。
我这么回答。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没把木村所讲的事当真。我只是想看看,他的妄想究竟能扯到什么程度。搞不好全是瞎掰的,所谓“洗尸体”只是他的一流骗术,这份打工其实是到某个深山里的医院去照顾痴呆老人。再说时薪一万,接近陪浴女郎的代码。就算减半时薪也有五千。比起出卖劳力的行情要好太多。我是这么想的。
——那得赶快联络。
木村这么说了之后离开房间。我匆匆忙忙地跟在后面。
走到附近的超市,他用楼梯间的公共电话打到某个地方,讲了三两句之后马上挂断。我说,干嘛特地跑到这种地方打电话,用我房里的电话不就得了。结果——
——用你房里的电话打不通啦!
他这么回答,然后把公共电话吐出来的电话卡拿给我。以后要跟打工地点联络的时候,就用这里的公共电话和这张电话卡,他这么说道。这张电话卡是你的,我还有一张。
正反两面都是全灰,古怪的电话卡
后来我们就在超市停车场等待。
迎接的人很快就来。
简直像是装甲车的白色厢型车。侧门打开。木村和我坐了进去。木村很有打工气氛地招呼着说“早安——”,我也跟着照做。
厢型车里头简直就像运送犯人的囚车。一个窗户也没有,驾驶座那边有个用铁丝网围起来的地方,里面坐着黑衣男子。
厢型车的门自动关上,往前开动之后,黑衣男子从铁丝网窗口递来了文件。
然后说,在这上面签名。条文是用英文书写。我想应该是英文。虽然我是大学生,可是遇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哪有心情仔细看啊!
我签了名。
直到签名的时候,我还是没把木村所说的话当真。

来说结论吧!
木村所讲的并不是谎话。
木村和我去洗了尸体。
关于工作的内容和时薪,木村完全没有说谎。
不过那都无所谓的。直到现在,我都还会梦到那件尸体处理室的光景。
宽度嘛,对了,差不多有学校体育馆的大小。沿着墙边有一圈大型水槽,打开盖子往里面看,尸体就一具具浮在已经转为咖啡色的防腐液里面。猛然一看就有十几具,不过那个水槽相当深啊。要是连沉在底部的老旧尸体也算进去,说不定共有几百具。
处理室里有一位监督,负责指导我们进行作业。说到这个人——啊,对了,你们WAC的可能知道。哪,园原基地在战争时期是旧军的“园原机场”吧?木村和我工作过的那个处理室,似乎就是那个时代的设施。建造园原基地的时候,要去破坏地下设施也很费工,所以直接封锁保持了原样。要想抱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作战战死者的尸体,可以说是最佳地点。监督有说,水槽里的防腐液从旧军时代起就一直没更换过。
沉在底部的人究竟是谁,我实在搞不清楚。
为了和其他人加以区别,秘密作战的战死者会从身体某处打入标签,所以才会浮在咖啡色液体上面。然后木村和我穿着连身的作业服和面具,拿着长约三公尺的棒子,棒子前端有一圈铁丝,可以籍由手腕的动作将它缩紧、放开。呐,就像卫生单位人员在捕捉野狗时所用的棒子。就像那样,从尸体的头、手或脚等任何地方穿过去,然后缩紧,直接把尸体拖到水槽的外面。摆在水槽上面用水洗净,内脏挤出来的话就把它推进去,大略缝合,碎裂的手、脚或头要是“还在”会和标签捆在一起,把它适度缝合在原本的位置,完成后加以干燥,用绷带捆好全身,和干冰一起装入棺材,一具就完成了。
我在那里做了两个礼拜。
附有标签的尸体,多的日子有十几具,少的日子则是挂零。和处理数目无关,时薪一律是一万元日币。

说起来有点怪,不过我可是工作得相当拼命。
像是害怕啦,恶心啦,这种感觉只有一开始的时候出现。
我想或许是麻痹了。
甚至连钱的事,我也一下子都忘了。
怎么说咧,就是觉得可怜。这人也有父母或兄弟吧。故乡是不是有情人妻子、女儿儿子正在等他。我会去想到这些。
这家伙总不会“生来就是特种部队队员”吧。他也上过国小,上过国中,高中大学是怎样我就不知道了,教过很多朋友,也会吵架也会一见钟情吧。
所以才会战死。
一无所有的人,不可能坚持到那种程度。
就算是为了任务。
不过这是哪副德性。在这微微昏暗的地下室,向养殖槽一样的水槽、有点肮脏的防腐液中被剥得精光,向洗番薯似的被扔在那里。
想到这里,就觉得得拼命努力才行。要是标签上面写的手指或是什么东西数量不足,我想可能浮在哪边,就去把尸体拨开来找。心想有了!就是这个,懒得麻烦就直接空手伸到水槽里去捡,结果和剩下的手指一比对,指纹完全不符。哈哈。
我现在在想,当时之所以那么拼命,也许因为我是日本人。我有在某本书里面谈过,一旦发生飞机坠毁事故,国外只会回收可供辨识的尸体,至于剩下那些零零碎碎的就全部聚集起来,扔到共同墓地里面便算了事。遗族似乎也能接受。
但是日本的想法却是“尸体要是少了右手,在那边的世界会没办法拿筷子。”所以就算机率不高,只要还有可能,就会彻底搜索现场,试着将尸体复原到完整的样子。
那时浮在水槽里的尸体几乎都是美国人,也就是白人,看起来像日本人的只有少数几个。啊,还有,半数左右是女兵,把我吓了一跳。
虽然对刚开始处理的人有点抱歉,不过做了几天之后,自己也知道处理的方式越来越熟练。
总而言之,能做的就尽量做。

能做的就尽量做,最后有确实收到钱,那就万事OK。
真能这样就好了。

首先,木村是怎么找到那份工作的?
那份洗尸体的工作究竟有什么内幕?
在那之后,我一直自己试着揣测各种可能,不过却找不到合理的结论。如果像木村所说,那时由圆原基地,也就是军方所发派的工作,我搞不懂,为什么要找木村和我去做那种工作。那可是连一般士兵都不晓得的秘密作业,况且除了木村和我之外,可以找的人还有很多。
也就是说,一定在某个地方有谎言。
那时的我认为,最有可能接近真相的——是这种说法。
那时器官买卖公司的工作,我在里面插了一脚。
原本就无法保证,那个尸体处理室确实是在圆原基地区域里的地下设施。怎么说咧,因为我们每天每天,都是从超市停车场搭乘没有窗户的厢型车去那个地下室。没办法见到外面的景色。也没亲眼见到穿过圆原基地的大门。就跟被蒙上眼睛一样。既然作业监督说了“这是圆原基地内部,旧军地下设施的遗迹”,那也只好相信。事情就是这样。
换句话说,那也有可能是位在某个山里、战争时期医院防空洞的地下室。
若是这种状况,木村和器官买卖公司打一开始就狼狈为奸的可能性很高。“拿高薪洗尸体的打工”算是流传已久的传闻,他就试着让我相信可能在圆原基地里秘密进行。特地用超市的公共电话打电话、古怪的电话卡、大台厢型车以及黑衣男子全是为了配合演出。只要讲究细节,就算谎扯得再大也不易穿帮。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几乎进入思考停止的状态。在那个水槽里载浮载沉的应该是真的军队尸体。不过其实是从某个战场偷来的MIA尸体,我所帮忙的可能是“商品打包”的动作。为了要彻底骗过我,所以采用工作完成之后我会觉得“那种传闻是真的”的方式。再笨也知道,那份过于丰厚的薪水包含了封口费在内,把军方牵扯进来,后来跑出警察的可能性也会变低。
只是——
既然花了那么多工夫,为什么要找我帮忙作业?终究还是留下这样的疑问。算了,反正对业者来讲,采用新人可以“时间换算金钱”,要是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故,从外面雇来的“打工人员”也能一口气加以资遣,这个好处或许远比我这菜鸟所想的要来得大。好歹我也做得那么拼命。
你是说,直接问木村不就得了?
我也很想这么做,问题是后来,那家伙就失踪了。
啊,我把结局先讲出来啦!
不过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讲过。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不是我而是木村。
然后,再来所发生的事情和“器官买卖公司的说法”怎样也无法吻合。那套剧本是要利用原本就有“拿高薪洗尸体的打工”,让事情转往“那是事实”的方向诱使我相信,对吧?若是器官买卖公司的例子,一切处理完后,木村或许是有必要从我眼前消失。最后发生的那件事情,也摆明了是要达成这种目的。
可是——
那,园原基地不是还有一个传闻?
叫我相信“园原基地其实是UFO的基地”,你不觉得太困难了?
对了。木村。
就在我对洗尸体愈来愈热心的时候,木村正用同样的速度,变得愈来愈古怪。
想想也是正常。从很早以前,“私人残留于这个世界的能量漩涡”就会找他攀谈,告诉他许许多多“非常重要”的事情。原本就不能在那种地方做那种工作。
应该没有任何理由,让他跟我一块工作。
我只能说,不正常的家伙总是有他不正常的理由。
算了,无所谓。
总而言之,一如预期,那家伙渐渐渐渐渐渐变得古怪,有好些天呈现完全无法工作的状态。待在处理室一角,抱着头颅不断发抖。作业监督再怎么催也没用。最后说了“你这家伙不给薪水”,他还是每天来,说什么“今天一定会好好工作”。最后作业监督好像也放弃了他。
后来变成我自己一个人在工作。
当然我也有说,每天都在说。你做不来,还是算了吧。
他听不进去。那家伙,打工期间一直住在我的公寓,后来真的很吓人。半夜会突然跳起来,讲“螺旋告诉他的事”连讲一个小时。
内容?
这个嘛,细节我忘了,偶尔会讲得支离破碎,不过基本上是首尾连贯的。就是什么地球受到UFO的侵略,现在人类所要对抗的对象并不是同胞而是外星人,我们一定要团结一致之类的——大概就这么回事。
然后两周时间过去,最后一天来了。
那天尸体很少,我用特别慢的动作在进行作业。木村还是躲在角落发抖,不过我已经不太在意。反正已经是最后一天。再过几个小时,木村和我都会从这工作得到解放。
想得太天真了。
记得是在距离作业结束剩下两个小时的时候。
究竟为了什么理由,我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
总而言之,支撑着他的最后一根线断了。
木村突然站了起来,用惊人的声音呐喊:

——外星人!!有外星人的尸体!!

不论如何,我想先让木村冷静下来。可是他却用可怕的力道把我甩开,从处理室跑了出去。
我陷入惊慌。
因为作业监督在第一天就严厉交待,绝对不能离开这间处理室。
那时候,作业监督并不在作业室里。没有人能给我指示,我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想说趁着监督还没发现,先把木村给抓到、带回处理室。于是我离开处理室,跟在后面追。虽然已经见不到他的背影,不过因为他一直嚷嚷着外星人怎样怎样,所以大略找得到他的去向。
在这期间,警报器开始响了。
我怎么可能保持冷静?
至少得先抓到木村。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突然之间,他的叫声不见了。眼前是直直一条下坡路,墙壁、天花板和地面爬满生锈的管线,非常难走。
在最前面,有扇特别新的金属制大门正打开来。
门里面那间是跟木村与我整整呆了两个礼拜的那件处理室一模一样、直接缩小的房间,木村人就在那里。
木村打开房里的水槽盖子,俯瞰着里面。
全身动也不动。
木村。
我在门边轻声叫他。心里想着不能太刺激他。
木村关上水槽盖子,然后回头。
他面无表情。——不,不对。
抱歉。明明讲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讲到重点。
木村那时候的表情,我无法形容。
下一个瞬间,木村和我就被不知在何时逼近、类似机动队队长的人给制住。

咦?对了,从刚才到现在,你的手和嘴巴都没动。
不要客气,尽量吃。是我找你的,当然是我请客。
对哦——
这个话题可能不适合女性,尤其是用餐时间。
真是抱歉!
其实咧,我是吃饭时间谈什么话题都无所谓的人。打工洗尸体的时候照常好好吃饭。自己不介意,结果就忘了别人可能会介意。
不好意思。
那——既然你听都听了,那就再多听一会吧?
都已经说到这里,要是不整个说完,我也停不下来。
放心,之后的故事已经不长了。

木村和我为什么会得到释放,我到现在还搞不懂。
像大猩猩一样彻底武装的队员将我压制住的时候,我心里想着一切都完了。
我是真的认为,我会就这样被宰掉。
至于木村——我就不清楚了。
可能他在被制住、压到地板上面的时候,表情还是一样。
机动部队拿群大猩猩的安全帽下面,那叫红外线护目镜是吧?就是那个,在一片黑暗中也能看得见的东西。戴着附有那玩意的面罩,我用肉眼没办法一个个区分,在押着木村和我向前走的时候,连一句话也没讲。不过获许只是声音没传出来,彼此有用无线电在讲话。
总而言之,木村和我被带回原本的处理室。很快地,那台白色厢型车就来到处理室外面,然后首度听到大猩猩们开口说话:
上车。
像是透过声音转换器似的、听了很不舒服的声音。
乖乖上车。厢型车直接开了出去,不知上山还是下海,在我已经搞不懂方向的时候停车,打开了侧门。
就是这样。
厢型车就停在我公寓附近的超市停车场。
我们才刚下车,厢型车就直接开走了。记得从停车场转往路面的时候,它还规矩地闪了方向灯。
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辆厢型车。就连一次也没有。
时间已经是傍晚。我一边像傻瓜一样站在停车场,一边对着木村问道。
我实在是很想问。
——喂,你看了水槽里面是吧?
木村点头。
——里面放了什么?
木村没有回答。

我们就那样在停车场道别。
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木村。
就连一次也没有。
隔天我觉得有点担心,就去造访木村的公寓。敲了门之后没有反应,于是好说歹说地说服房东,请他用公共钥匙开门让我进去。
木村不在里面。
不过房间里的杂志、海报之类,凡是“有脸的”,不论是照片还是图画,房间里所有的“脸”的“嘴巴”部分不是被撕掉,就是被迈克笔给涂得一塌糊涂。
非常彻底。
我这样说你可能会觉得想笑,不过那是第一次,我打心底认为“哦,这家伙疯了”。
木村的父母提出搜索请求,他的失踪变成了“事件”。在乡下造成不小的话题,还登上当地新闻。
不过我是觉得,那家伙不会再回来了。
我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


小美,你听好了。
你啊,不是被搭讪。
你是被变态给缠了。
白痴啊!听他讲的话,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变态——不对不对,不是木村,是跟你攀谈、请你吃饭、要你听她讲话的那个家伙!当然是啊?!那种话当然是骗人的!依我看啊,他是基地那里的制服迷,说些和园原基地相关的怪谈,然后一边想想对方害怕的样子,一边兴奋勃起的变态家伙啦!
喂,我问你,你觉得这种蠢事哟可能发生在现实里吗?
是你发育太好了!你还以为自己是自卫官啊!
你听好了?首先是“拿高薪洗尸体的打工”。这是典型的都会传说啦!故事地点有很多,大概战前就开始流传的传闻。叫什么去了……就是那个,最近拿到诺贝尔文学奖的日本作家,戴眼镜的老头,对对,就是那个。他就写了一篇和刚刚故事几乎一模一样的短篇,不过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究竟是有了那篇短篇才有了这个传闻,还是先有了传闻,作家再以此作为材料写成短篇,这我就不清楚了。总而言之,这种事根本毫无根据。
啊——真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来答是非题。开始喽——
“在自卫队基地里面,除了医师以外,游人可以无照取得处理遗体许可?”
小美的回答是O还是X?
快回答!你有好好再读书吗?!这种题目军法相关的升等测验也会考吧!?
对,这样就对了。答案是X。处理战死者遗体,除了医师以外必须拥有“解剖技术士”的执照。这还分一级、二级,取得条件是“有三年以上解剖教室等地的标本制作经验”加上笔试。一级合格的人每年不到几个。这样你知道了吧?要在园原基地吃理战死者的遗体,怎么可能交给非军医的人来负责?而且刚刚故事里面有提到,“遗体大多是美国的特务兵”。要是美军战死者被日本人、而且还是菜鸟胡乱处理之后送回本国,你想会变成怎样?“秘密作战”不就没意义了?
器官买卖公司?
——小美。我跟你说。
一件小小的器官买卖公司,究竟看上什么好处,需要越过DMZ(编注:demilitarizedzone,非军事区)侵入连那些美国海豹部队的家伙,都会变成MIA的苛刻作战区域去猎捕尸体?那可是器官买卖公司,不是美军尸体狂?只要是健康的器官,是谁都好不是吗?既然如此,从当地医院找些捐献者会省力省钱也省些危险,况且不花时间,尸体会比较新鲜,可以取得作为商品的器官较多,利润也会提升。不是吗?就算不是这样,现在为了欠钱,父母都能把自己孩子的半边肾脏拿去卖了。你想想那个风险,说道DMZ守备队,连爱哭的小鬼都会吓傻,与其和他们玩捉迷藏,不如把那些家伙抓来随便卖,然后和警方进行全面对决,这样还乐得轻松。
你总算听懂了,我真感动。
——?
喂喂?
喂喂,小美?听得见吗?喂喂!?
吓我一跳。刚刚那时什么杂音?而且刚才——
小美?
——呃……喂喂?你真的是小美吗?
是小美吧,果真是你。
啊,不,抱歉抱歉。因为听起来像别人的声音。你那边是怎么了?刚刚发出杂音同时还有奇怪的声音,你没事吧?
是吗?
不,没关系。嗯、嗯。总而言之,那个跟你搭讪的男人绝对是个变态,明天一大早就去跟基地报告。因为有可能出现其他被害人,下次的行为也有可能更加严重。
你懂了吗?
呃——
你真的是小美吧?
啊,抱歉抱歉。嗯,拜拜。新人们彼此加油——
拜拜,晚安。
——唉、唉,等等小美!“去年你和我一起旅行的地点是日光江户村”,答案是O还是X!?

话筒放下。电话卡被取出。

[ 本帖最后由 axel1007 于 2008-1-15 22:1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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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6 04:37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以上就是《伊里野的天空 UFO的夏天》
本书是由连载于Mediaworks发行的小说杂志《电击hp》第十期到第十二期的三篇内容稍加修改之后结集而成。在019月的此刻,hp方面还在连载,有兴趣的人请务必务必务必要买来看。

这回的后记是生病记录。
我拔了右下方的智齿。
没想到会这么痛。
说起来讲起来很没用,不过我很怕牙医师。到了这个岁数还是会怕。看了电影“马拉松人”(MarathonMan)之后更怕。小时候想说只要到了二十一世纪,医学就一定会进步,治疗牙齿会变得不痛不痒,说不定还会开发完美预防蛀牙的技术——
想是这么想,只是现实过于残酷。
说到我的智齿,居然是往横向发展的。说得再正确一点,它是在齿槽中央打横,只有牙齿侧边的部分微微露在外面,这样子的形状。要拔这种牙齿,就地采取“切开齿槽、打碎牙齿之后取出”这种惊世骇俗的方式。
当然是有麻醉,所以切开齿槽打碎牙齿都不会痛,不过回家之后麻醉就会消退。天呐好痛好痛。右边脸颊跟漫画一样肿得超夸张,也不能好好吃东西。一周以后拆了线就会好,在那之前也只能每天这样碎碎念。
不,我不是在为拖稿找借口。绝对不是。
以上就是《伊里野的天空 UFO的夏天》。
接下来是“无钱饮食列传”。拉面饺子和中华井。夏天还在继续。

[ 本帖最后由 axel1007 于 2008-1-6 05:19 编辑 ]
发表于 2008-1-6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終於要補完了啊~
感謝了
发表于 2008-1-6 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lz果然很有爱,刚填一个坑,又跳一个坑
发表于 2008-1-6 11:49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好了 等了好久 终于有人来填坑了 支持啊
发表于 2008-1-6 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汗一个 前几天才和临风说我来录  录了20+了...发现出现了.........
发表于 2008-1-6 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专门买了书来  OTL......
发表于 2008-1-6 12:42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有完整的了!感谢楼住补完!
发表于 2008-1-6 13: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最近流行填坑吗 lz辛苦了
发表于 2008-1-6 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受命添坑辛苦了啊,精神上支持
发表于 2008-1-6 13:37 | 显示全部楼层
已经有完整版了````
发表于 2008-1-6 14:1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我还发疑问帖问过,总算有补完了,LZ有爱啊
发表于 2008-1-6 15: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真正的完美完全版txt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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