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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BACCANO!大骚动!1934 娑婆篇 Alice In Jails[成田良悟][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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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20 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Lafrente 于 2011-3-23 16:16 编辑


BACCANO!大骚动!1934 娑婆篇 Alice In Jails

————————————————————
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原著:成田良悟
图源:ma0575
录入:雪名残
https://obsolete1.lightnovel.u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体谅图源、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
不可修改文本档,转载请务必保留信息
————————————————————

这图不太好修就直接拿日版来用了。

  为了取得情报,副社长和新进摄影师前往芝加哥市。
  受到修伊的命令,奇妙团体——吸血鬼前往芝加哥市。
  在卢梭家族的邀请下,破坏狂——葛拉罕代替拉德前往芝加哥市。
  因为公司在那里,研究者——蕾妮前往芝加哥市。
  为了自己的朋友,吸血鬼——克里斯多福前往芝加哥市。

  在特殊分子齐聚监狱时,芝加哥即将发生一件震动全国的大事件——三百处被人设置爆裂物,同时间,又发生超过两白起的失踪案件,当所有的事件串联在一起,改写娑婆之气氛的人究竟是谁?!

  ※“娑婆”为日本流氓间的黑话,为无拘无束的自由世界之意。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16:21 | 显示全部楼层

  成田良悟
  图中是一名戴着朋友制作的尼罗面具,接受拍摄的作家。这一顶的颜色和狱中篇的不同,嗯,真是谢谢你了……!希望有一天能在大骚动东南亚篇,写出尼罗面具的秘密,但该书目前尚无出版计划!

  エナミカツミ
  生长于广岛,现居于东京。据说是个电影迷,特色是在创作角色之际,会参考个人记忆中的演员进行作画。是一位画风富于变化,相当受瞩目的实力派插画家。


  关于吸血鬼——
  爱迪尔,畏畏缩缩地向提姆陈述。

  你想了解吸血鬼的……那些人?嗯,包括我自己在内……我们基本上和人类有点不同……虽然多少有些个人差异,不过在吸血鬼里面,有很多人过了一定的年龄就不会再成长了……是的,因为里面大多是人造人……
  不过,那个…不……不是的。
  如果只有年纪不会增长,我们和一般人的差别并不大。要是被匕首刺进心脏…被开枪击中脑髓…或是被勒住脖子,我们都会死掉。
  不过,嗯…不……不是那样。
  我们八成…已经无法…无法正常地活下去了……嗯…我们存在于修伊大人研究所的那瞬间开始……
  ……
  因为我们过去…只不过是…普通的“物品”而已……被器具翻弄肉体时…被施加痛苦时…那些事对我们而言,其实都毫无意义……而且我么也极少被告知,那样做有什么意义……
  所有…所有的人…其实都坏掉了……有些孩子甚至发疯。留下来的孩子也几乎都主动想让自己崩溃。
  在某些事情上……大家…都刻意和社会大众,和一般人有所“偏差”……那或许是因为…要是我们认为自己和一般人相同……八成……会无法承受自身的际遇……
  克里斯多福…奇…丽萨…夏姆…希尔顿…还有一些人,提姆你应该不认识……瑞尔、法兰克、“诗人”和希库尔……最后是我。“活下来”的吸血鬼…全部就这些了…不过,大家在某方面都已经崩溃。是刻意的自我催眠?还是真的疯了?就连我们自己大概也失去了答案……
  ……可是我却…却很喜欢那样的大家。
  因为他们是唯一,能让我感觉和我一样,并且有着相同际遇的存在……
  ……话说回来,或许就连那样的羁绊,也在修伊大人的算计之中……
  但至少,我很感谢那种算计。
  因为就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那样的羁绊究竟是真还是假。


  关于克里斯多福——
  某位男人单方面的描述。

  别问我是谁了,这种小事无所谓吧?嗯,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想听那个由修伊·拉弗雷特索创造,不完全人造人的情报吗?没错吧?
  回答是就对了,然后感谢我吧!因为我愿意告诉你。
  他啊,一定是修伊的最高杰作,兼最糟糕的失败作,却又对自然推崇备至。
  话说回来,也不是说他就全身赤裸,过着原始人的生活。实际上,他反而认为自己是不自然的化身。或许是基于这个理由,他才选择远离自然的生活。实在相当有趣。他这个人可说是癫狂无比,同时又以自己的“疯狂”为荣。他的行事无迹可循,也没有任何信念,只是与之所至地疯癫,可是却又对这样的疯狂自豪不已。或许他认为这种不合理的做法,可以证明自己是与自然相反的存在吧。正因为如此,他在客观欣赏自然时,才能比人类拥有更真诚的感动。然而,他会因为害怕而不敢靠近,害怕自己的一切,会在自然的力量下全部暴露出来。他虽然对人类抱持憧憬,到头来却又恐惧变成人类!所以渴望友情的他,会对自己能否获得真正的友情惧怕不安。
  滑稽耶!真的很好笑!太搞笑了!
  他很强悍,却又很脆弱,不堪一击,让人好生心疼!
  修伊那家伙,到底……究竟是用什么样的方法,才创造出如此美妙可爱的异常者啊?
  那家伙在创造他时,模拟的对象是艾尔摩吗?还是斩九郎和田九郎那对兄弟呢?
  哎呀,再说下去就画蛇添足了。好了,你该付情报费了,把钱包交出来。
  快点叫出来啦!喏,你就是拖拖拉拉的,才会被我刺这一刀。要怪就怪你自己,OK?
  啊,对了,那个叫克里斯多福的家伙,和其他吸血鬼的人相比,或许是最接近人类的一个。可是却又害怕人类,才会选择迥异于人类的外观,哈哈。
  哎呀,你已经挂啦?再加油一点嘛,你得报答克里斯多福的期待,让他见识一下人类的伟大啊!
  哈哈哈!

  关于葛拉罕——
  摘自拉德·卢梭对白衣友人的说明。

  葛拉罕啊?
  嗯,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他,便是这个人脑子不正常。他的脑中除了“破坏”这个念头外,根本不存在其他任何的想法。
  就像一般小鬼脑中想的,净是女人的裸体,而我想的全是杀戮一样。那家伙不管是睡着还是清醒,都无时无刻不想着“破坏”。我看就算是即将死亡的那瞬间,他大概还是只有这个念头吧。
  相对地,那家伙和我不同,极端憎恶杀人。印象中,他好像提过:“生命这东西是无形的,所以破坏起来也没有快感,我不喜欢。那码子事只会留下罪恶感,没有快感,一点都不好。”如何?很白痴吧?
  说到底,不管是人还是机械,在他眼里充其量都只是总有一天会坏掉的“东西”所以他感受不到生命的热度和重量。
  我其实感受得到喔!生命这东西的热度、重量和尊贵——我既能理解,也接受那存在。只不过视这些东西如无物,将人杀掉是我最喜欢的活动罢了。
  很讽刺吧?很好笑吧?葛拉罕那小子“基于和我相反的理由”,没有丝毫的道德伦理观。不过实际上,他绝对不会杀人。
  也因为他不杀人,以前卢梭家族的人们会拿胆小鬼之类的字眼嘲笑他。愚蠢至极!能不能杀人,根本不能当作他是否为胆小鬼的依据。
  证据就是,那些嘲笑他的家伙们,全身上下的关节后来都被他一块块敲碎……而且过程中,他还相当陶醉……没错,真的是一脸陶醉的模样。
  嗯,那群人被打了以后,扬言要耍轨迹来解决他,所以我就让他们全都咽下最后一口气啰,哈!

  关于蕾妮——
  摘自尼布罗集团会长,卡尔·麦布里奇的非公开言谈。

  蕾妮?嗯,你说哪个蕾妮?
  喔——是制药事业部第六开发部的那位美丽姑娘啊。嗯,她的话,我就很熟了。
  她的全名是……嗯,好像是蕾妮·帕尔梅迪斯·布林维里尔吧?这名字真的是又长又难记,对不对?
  不过,嗯,她挺不赖的吧?那身材真是妩媚。长得那么文静,身体却是如此……性感?肉欲?还真让人有点想入非非呢。
  ……嗯?喔喔,好啦好啦,知道了,你想问的是其他事情对吧?我只是误以为,又有人要在我们集团内部办什么选美比赛了呢!好,那我先走了。
  嗯?怎么啦?你还有其他问题?
  哎呀,我这么说吧,如果你想探听其他方面的消息,建议你最好别和她有所接触。喔,我是跟你说真的!那姑娘现在…嗯,正在从事不老不死之药的研究。嗯,甚至有谣言指出,她会把一般人抓来进行人体实验。老实说,我想当困扰。不过目前没有证据,对她根本就束手无策。而且那姑娘很受公司男性职员的欢迎,我也无法岁便将她赶走或是打发掉。
  喔,那女孩私底下做过什么,我大致上都知道喔!像是纽约那个牵连一千两百人的案件。
  嗯,我是在利用那姑娘,不过她何尝不是把我们当作道具或实验老鼠呢?到时候,就比缰绳握在谁手上了。对了,你要不要也来赌一把?猜猜最后是我被她利用,步上毁灭之路?还是那姑娘在我巧妙的操控之下,让事情变得更加有趣?
  我让干部们进行这场打赌,并且统计了一下两边人数,目前的结果大约是99:1吧。据说我有99%的几率会灭亡,我还真是不受信任哪。
  嗯,换个方式来说,就是大家如此肯定她的能力啰。

  终章Ⅱ 副社长,凯旋而归
  第一章 偏离时期的序章
      序章Ⅴ 异端者编队
      序章Ⅵ 黑帮分子归来
      序章Ⅶ 大不自然的恩惠
  第二章 偏离真相的歇斯底里
  间章Ⅰ 偏离恶魔岛的外海
  第三章 偏离目标的正中球心
  第四章 偏离市中心的地带
  接续章 偏离常识的情报
  余章  以命中为目标

  ————————————

  克里斯多福·夏尔多雷德:修伊培养出来的人造人,有着红色眼球和海豚般的利齿,行走的模样有如吸血鬼。
  里卡多·卢梭:卢梭家族首领——普拉契德的孙子。十分在意自己如女孩般的长相。

  瑞尔:修伊的旗下组织“吸血鬼”的成员。脸上带伤的炸弹客,很崇拜妮丝。
  法兰克:“吸血鬼”的一分子,瑞尔的搭档。简单来说,就是一名巨大的孩童。
  “诗人”:“吸血鬼”的一分子。克里斯多福等人奇妙的用字遣词都是他教出来的。有如他们的师傅。
  希库尔:“吸血鬼”的一分子。足技高超的美女,使用热情的巴西武术“卡波耶拉”,为人却十分冷淡。
  夏姆:“吸血鬼”的一分子。充满谜团,负责谍报&联络。
  希尔顿:“吸血鬼”的一分子。和夏姆一样,负责谍报&联络。
  洪·奇明:“吸血鬼”的一分子。使用铁爪,总是板着脸的东方人,是克里斯多福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丽萨:“吸血鬼”一分子……的样子。和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修伊的女儿。

  修伊·拉弗雷特:“不死者”的其中一人兼夏涅的父亲。目前被关在监狱里,但是……

  蕾妮·帕尔梅迪斯·布林维里尔:尼布罗的干部。看似笨拙,实际上也真的很笨拙。但总是带着笑容,有种笑盈盈的冷酷性质。

  葛拉罕·史贝特:拉德的小弟。为一名拆卸工,似乎也和贾格西和妮丝熟识……
  夏夫特:葛拉罕的小弟,专门负责吐槽。

  普拉契德·卢梭:卢梭家族的首领。原本被警方和周遭的黑帮视为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但现在……
  库里克:卢梭家族的干部。

  费洛·普罗宣查:马尔汀乔家族的年轻干部。很介意自己还没摆脱娃娃脸,便成了不死者一事。
  拉德·卢梭:普拉契德的外甥。不按牌理出牌的杀人魔。随着年岁增长,个性沉稳了一点,但还是很激动。

  居斯塔夫·圣杰曼:DD报社的副社长。嗓音低沉的干练记者。另外还有一个故事本篇没有用到的设定,便是他拥有绝对记忆。
  凯洛尔:DD报社的年轻摄影师。横看竖看都像名小学生的少女。喜欢称自己为“有勇气的胆小鬼”。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16:22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Ⅱ  副社长,凯旋而归

  “副社长!列车到站了!快起床!快点,快点啦!”
  纽约——宾夕法尼亚车站。
  这里是大陆横贯铁路上,象征着美国城市的东方终点站。相当于其大门的车站,响起一道和钢铁列车格格不入的可爱声音。
  “喂,人家要先下车罗!你要是睡过头,又被载回西部的话,会被社长嘲笑,被尼可拉斯先生苦笑似对,被亨利先生不屑地讥笑;而有些忧郁的艾雷安先生会躁郁症发作,然后瑞秋小姐又会开始逃票喔!”
  气质高贵,充满力量,同时又历经一定岁月的列车里,冲出一名声音有着黄莺出谷的少女。
  此刻的车站并不拥塞,但是人潮却不间断地缓缓移动,众人的步伐不见犹豫,朝着各自的目的地一步步行去。
  自列车冲出的少女不停在原地打转,仿佛在寻找去处一般。
  看似未满十五岁的少女,向四周散发着符合其娇小身体的气质。
  然而她的脖子上,却挂着一个显然与她不搭调的东西——报社记者常使用的相机。这样的不协调看上去,反而让少女看起来更加年幼。
  那台相机绝非玩具——呈现黑银两色对比的莱卡机身,为少女笼罩上一层凝重的气息。
  如此与众不同的少女,便“啦啦啦”地哼着歌,等待同行者下车。
  在少女转了好几个圈子,快要头昏眼花时——她等待的男人出现了。
  “嗯……不要那么急嘛,凯洛儿。”
  一名壮年男人走下列车车门,其锐利的目光令人印象深刻。
  乍看之下颇为年轻的男人,头发参杂了些许银丝,让人无法断定其年龄。左边的脸上戴了一片单边眼镜,透射出老鹰般锐利的目光。
  眼镜明亮得简直不似镜片,反而像一面镜子——的凸型镜面,映射出扭曲的站内景象。
  他的衣着相当端整。名牌服饰和搁在椅子一旁,散发着高贵质感的雨伞等物品,让他乍看之下,有如一名富裕财阀的权力核心。这样的感觉和他酷似坏人的锐利眼神,构成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让所有见到他的人都留下深刻而不可抹灭的印象。
  “啊,你总算下来了!副社长,你好慢喔!”
  脖子上挂着相机的少女露出直率的笑容,迎接这位让人不寒而栗的男人。
  “真是的——我已经等不及了!好想将这趟漫长旅行的纪录改写成报导喔!”
  “哎呀哎呀……假设人一辈子的心跳搏动次数是固定的,你刚才的心跳那么快,寿命一定相对缩短了,请有点自觉啊。”
  “我才不想理那种莫名其妙的自觉呢!对报社记者来说,报导速度就是他们的生命!我要赶快回到报社,将报导统整一番啦!”
  见少女不想浪费一分一秒,想要早点移动的模样:
  “嗯……速度等同于生命吗?凯洛儿,你那样的想法,顶多只有2648分喔。”
  “……总分是几分?”
  丝毫不在意凯洛儿白眼瞪着自己的视线,被称为“副社长”的男人从容自若地说下去:
  “我很想告诉你,对报社记者来说,最重要的是情报的正确性——但事实上却未必如此。光是捕风捉影就能构成一篇报导…不,捕风捉影有时甚至比较卖座。重要的是直觉、运气和体力。身体和心灵是我们的资本,活在当下的心脏和脑波的跳动,以及做为报社记者的生命,都等同于我们身为人类的性命:这样的观点并非有误,但没有构成结论,所以顶多只有2649分。”
  “所以我只差1分?……哎,算了,我不想听了。我要早点回到公司,去培养你所谓的人类锐气——”
  当凯洛儿放弃争辩,想要尽早结束这场讨论时——她的视线却突然移向副社长的背后,疑惑不解地开口道:
  “咦?奇怪……不对吧?”
  “凯洛儿,怎么了?一名淑女,不应胡乱以食指指着别人。”
  副社长轻斥以食指指着自己的助手,调整单片眼镜的位置。
  凯洛儿则是一脸疑惑地询问副社长:
  “这…该怎么说——副社长,这次的采访,一路上只有我和副社长两人对吧?”
  “嗯……在这趟旅程中,你的确算是最常和我一起行动的人。不过你特地向我确认如此简单明了的情报,让我判断出你此刻视线的落点,也就是我的背后发生了某种状况。总之,说出你想说的话吧。”
  “……嗯……”
  凯洛儿思考了片刻——
  不朝副社长,而是朝站在他身后的人询问:
  “请问,您是哪位?”
  于是几乎贴在副社长背后的“她”,低声笑了一声,四周随即响起一道清澈的声音:
  “您好。”
  “唔……?”
  “该与您说声初次见面?仰或是‘又见到您了’?”
  副社长脖子一转,看见身后站着一名女人。
  感觉像是一般女性旅客的女人,脸上露出伺样澄澈的微笑,彷佛事先准备好讲稿般,滔滔不绝地说起:
  “您是DD报社的副社长对吧?还是说…我该称呼您为情报商?居斯塔夫·圣杰曼先生……不过我很怀疑这个名字是否为您的本名。”
  突兀出现的女人,以过分礼貌的口气确认他的身分。
  凯洛儿感觉有些诡异,退后一步,躲到副社长的背后,但副社长——居斯塔夫却稳若泰山,向是和对方在比较礼貌似的回道:
  “您说的两者都是事实,所以照小姐您的意愿发言就行了。不过在下必须视小姐您以何种立场与我们接触,来改变我的应对态度。”
  副社长“不疾不徐”地挺直腰杆,单手调整自己的衣领,很正式地转身面对她。
  女人脸上仍挂着柔和的微笑,平静地确定了关于对手的情报。
  亦即,他们是“情报商”这一项情报。
  “我听说不管是何种情报,你们……DD报社的情报商都有经手的样子。”
  “嗯……没错。我们是情报商,‘以情报为通货,购买金钱’的我们而言,情报才是这个社会的根本,为一种绝对价值观。其价格的波动更胜股票,依交易对象不同,能够变化出七彩缤纷的光芒。我们买卖的净是这种难搞的东西。老实说,生意难做得很哪。我们出售的商品包罗万象,从别人的丑闻、名声、风评、谣言、著名事迹到奇闻,您需要的话,就连传闻和八卦也都能够贩售给您……小姐您便是有事想询问我们——珍贵宝贵的客人,我能如此认定吗?”
  副社长劈头便说了一连串有如惯用宣传的台词,极尽殷勤地询问对方。然而他的眼里却不见一丝谄媚,彷佛已经看穿对方的来历。
  然后——女人采取了副社长预料中的行动。
  柔和的笑容不变。
  动作不带人间烟火。
  其动作的幅度,微乎其微。
  她仅是从皮包里,缓缓取出一个闪烁黑色金属光泽的物体,然后对准副社长的胸口——真的仅只如此。
  “我再说一次吧,两位。初次见面,抑或好久不见。”
  “咦?:。咿!”
  见到女人手中的手枪后,凯洛儿表情顿时一愣。
  相对地,副社长即便看见突然出现的凶器,表情依旧不见慌乱,沉稳地对女人说:
  “原来如此,既然我们将情报当作通货来交易,当然应该事先预期到,有一天会被强盗洗劫一空的可能性……如果你不是客人,我就不必对你客气了,嗯。”
  “副…副社长!现在不是说这种……”
  凯洛儿全身抖个不停,却仍紧抓着相机。副社长横栘一步,挡在她前方,平静地丢出名为谈判的情报:
  “那么强盗小姐,你不惜冒着被警方逮捕的风险,想从我们身上抢夺的情报为何?……嗯,在此之前,我想至少先知道你的名字。”
  面对持枪指着自己的强盗,副社长依旧保持一贯的殷勤。不过,脸上却毫无笑意。
  反观,拿着枪的女人则是一脸巧笑倩兮。隐藏在副社长和她本人衣摆间的小型枪械,丝毫没有引起远方站务人员的注意。
  “我的名字是希尔顿,为‘双子’的其中一位。”
  一边很干脆地报出名字。
  “嗯,了解,但是…比起你们整体的名称,‘单一个人的名字’对我比较有帮助一些。”
  一边也很干脆地回应。
  不明就里的凯洛儿,则是双手紧抓着相机。
  彼此沉默片刻后,自称希尔顿的女子安静地摇摇头——笑容有些僵硬地忿忿说出一句:
  “……没错,你们就是这一点……让人忌惮不已。”
  “喔?”
  “情报商,情报商,情报商!只要打着这个名号,你们就好像拥有通晓万物的权力!就能带着看透一切的目光,表现得有如世界的统治者一般!说到底……你们到底掌握了多少情报?关于我们……关于我的!”
  女人尚未真正陷入暴怒,但却散发出一股随时都有可能扣下扳机的氛围——然而,情报商却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自言自语:
  “嗯……关于我们掌握多少情报的问题,答案非常模糊不清,我个人也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判断……如果你问的是‘想要知道多少’,我倒是可以回答你‘一切都想知道’啦。”
  副社长半认真地思考该问题,继续自言自语似的说:
  “关于知情报的总量,恕我才疏学浅,只想得到一句话来说明。我就姑且用那句话,来回答‘我知道多少’的问题吧。那便是‘知道我所能得知的一切’,如此而已。”
  “请不要说笑了。”
  自称希尔顿的女子,脸上的笑意瞬间退去,厉声说道:
  “你们在芝加哥四处游走闲晃对吧?你们无所不在,几乎‘和我们一样地无所不在’!”
  “关于这点,恕我更正一下,强盗犯小姐。我们并不像你一样,存在于全美各地——相对地,你不在的地方,也有我们的存在。”
  听见副社长有如打哑谜的回答,希尔顿咬了咬牙,试图平复情绪,并且再次询问情报商:
  “对,所以我们才想知道。”
  然而,希尔顿似乎冷静得不够彻底,说着说着,声音又激昂了起来:
  “修伊大人…修伊大人的左眼为何会被夺走……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我在‘芝加哥和恶魔岛’的遭遇来看——你们‘情报商’和‘他们’已经勾结在一起了……我可以这么认定吧?”
  希尔顿调整自己的呼吸,静静地让摇晃的枪口恢复稳定。
  她刚才的焦虑纯粹来自于愤怒和气愤,绝非拿枪指着别人造成的紧张。
  而那笔直的锐利目光,是只有曾经杀人者才能拥有。不只是副社长,就连凯洛儿也清楚感受到她那货真价实的威胁。
  场面岌岌可危,就算说出她想要的情报,他们可能也无法全身而退。抱着相机的少女被这个想法所攫住——然而副社长却轻叹一口气,半傻眼地摇摇头:
  “你的行为所带来的结果,你自己有办法相信吗?”
  “……什么意思?”
  “会屈服于威胁的情报商,总有一天会说谎。一个因为怕死而开口的情报商,为了逃过一劫,八成会面不飞色地说出对方想听到的谎言。”
  “……”
  希尔顿露出沉思的表情,枪口却还是没有移开,手指扫在扳机上的力道也没减轻。
  然而即使身处险境,副社长还是丝毫不退让地冷然指示:
  “我们DD报社绝对不会屈服于威胁,做出扭曲事实的行为。不过,既然你是‘强盗’……我就毫不抵抗,全盘托出一切情报吧。”
  “副…副社长,既然都要乖乖听话,姿态干嘛不放低一点啊!”
  助手泫然欲泣地抬头望着上司,一副“你倒底在想什么啊”的样子。副社长——居斯塔夫·圣杰曼却不予理会,单片眼镜下的眼睛投射出精明的光芒:
  “一直待在这里,迟早会引起站务人员的注意,并且造成骚动。先换个地方如何?”
  “……我本来就有这个意思。看来你没有打算逃跑……而且,如果你打的是想设计陷害我的主意,知道‘我的秘密’的你,应该很清楚会有什么下场吧?”
  “非常了解。那么,我就边走边整理头绪好了……你应该已经做好一些觉悟了吧?”
  “觉悟?”
  用字遣词相当奇妙的副社长,接着说出更奇妙的话:
  “没有慎选诉说者,便想抢夺其所有的情报,最后的下场可能不太好——你或许会听到不知道比较好的情报。”
  他说这番话时,彷佛已经看透自称希尔顿的女人一般。
  甚至连她之后会有什么遭遇,也都清晰无误,了然于胸——
  “请牢牢记住一点,不管你的‘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都别来找我……情报商这一行,没有孬到会帮强盗售后服务。”
  不疾不徐地说完这句重话后,副社长平静地表示:
  “好了……为了帮助你理清思绪,我们就边走边确认你们自己的情报吧。你们,以及被称为‘吸血鬼’的‘棋子’,到底对芝加哥这座城市做了什么,以及做不到什么——那么,我便开始表述啰。”

  “让我缓慢……并且毫不保留地道出真相。”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16: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偏离时期的序章

      序章Ⅴ 异端者编队

  那是一个很奇妙的团体。

  §

  1934年 某月某日

  伊利诺州芝加哥

  “彼为……苍蓝的恸哭。雨声如此告诉我。”

  “苍蓝的悲恸……彼为……呼唤风的灵魂色调。”
  绅士帽深深压低,让人不见其眼睛的男人,朝着浩瀚的水面低语。

  “自密西根肆虐而来的狂风……彷佛想一再地唤醒芝加哥。是谁?无名。”
  男人奇妙的喃喃自语,被湖面吹来的风带走,消失无痕。

  正如他所说的,芝加哥可说是一座复兴之城。
  纽约和旧金山,两大城市分处东西两边,由一条交通动脉所连接。而位于途中的芝加哥,遂逐渐发展成一个产业、人口、文化流通的重要据点.城市发展正式启动后,铁道、运河等建设在数十年间陆续竣工,这个美洲大陆的交通枢纽也慢慢增加人口。
  此外,周围的广大土地促成农畜业的兴盛,让该城市渐渐形成美国的一大粮仓。
  然而1871年——芝加哥却惨遭祝融之祸。
  火灾的成因不明,小到无法断定源头的星星之火,最后毫不留情地将整座城市燃烧殆尽。
  日后被称为芝加哥大火,促成全美防灾意识提高的这场火灾,一烧便烧了数日之久——然而短短几天,便夺走高达两百五十条的人命,造成十万人流离失所。
  但也有人认为,灾后的复兴,才是芝加哥这座城市的象征。
  (伤脑筋,既然如此……就用不可燃的材质来盖房子吧。)
  于是,在灵感的来源——遭到烧毁的木头和小麦遗址上,开始孕育出由石头和钢铁建造而成的建筑物。
  石头和钢铁以超过植物生长的速度不断朝天空萌芽,不久后,一座高耸的大楼便孕育而生。
  家庭保险大楼。
  该大楼虽然于1931年便遭到拆除,但继这栋世界首座“摩天大厦”之后。仿佛真的要逼近天空一般,该城市立起一座座的高楼大厦。
  时至今日——芝加哥这座城市记取火灾的教训,拥有为数众多的消防局——并在该体系的保卫下,发展成一座大厦林立的大都市。
  以国内少数大报之一的芝加哥论坛报,其总部的论坛报大厦为首,这座城市栉此鳞比的摩天大厦数量足以媲美纽约,甚至犹有过之。

  这就是大都会,这就是美国发展史上的一个象征。
  在如此宏大的城市和象征着自然的湖泊之间。
  立于湖畔,迎着来自湖面的强风,戴着绅士帽的男人张开双于,缓缓左右摆头,带着音乐剧一般的戏剧化表现,吐出远比音乐剧和诗剧更为做作的台词:
  “风所运来的——
  是乾枯的藻。
  是夹带温润湿气的砂。
  是勇烈的光。
  是划开身体的冰冷空气。
  我们在那一切,同时见到希望和绝望。
  温差,也许终将诞生出力量。”
  男人大声念完这段话后,以手托住下巴,沉吟自语:
  “温差这个单字有点庸俗……嗯,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单字呢?”
  帽子边缘遮住光线,让人完全无法窥探其眼神。只是他的下巴一带没有皱纹,让人能推测出年纪不算老迈。
  “是否愿意任凭时光流逝,将本人觊觎的答案告诉求知若渴的我呢?我的同志啊!”
  男人朝背后呼唤——
  然而周遭空气回覆他的,只有完全的沉默。
  “……我都已经问了,为什么还是一片沉默……如今我身后的寂静化身黑暗,开始啃食我的脚部。喀滋!喀滋!喔喔,喔喔,伟大的王者,请您倾听我的声音。寂静为了将我抹杀,正嘶吼出声,啃食我的身躯啊——唔喔!”
  一记猛烈的撞击,击中他的侧头部。
  他口中的寂静,以回旋力道强劲的高脚踢,向他强烈地主张自我。
  “什么是庸俗……这不只是个单字。‘诗人’……你的整体存在庸俗得让我惊讶!”
  施展出有如格斗家一击的,是一名声音远较常人刺耳的女人。
  她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悦,眼神中充满轻蔑,瞪着被踢了以后,蹲在地上,两手按住太阳穴的男人。
  这是一名嗔怒的表情比笑容更有魅力,眼神迷茫的女人。她的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面容算是姣好,但是眼里异样的迷蒙,却在她和旁人之间形成一道明显的障壁。
  另外,虽然她的用字遣词不算粗俗,却完全不像女人——方才被称为“诗人”的男人,过去曾经如此评论她说话的方式:“如果有一把杀人魔精心保养的沐斯凯枪(注:Musket。十八世纪时,欧洲士兵的标准武装。是一种前装弹药的滑膛枪)上头寄宿了女神,那八成就是你了。”
  但是她的穿着相当女性化,看上去像某个社交界的大小姐,再恭维一点,说她是贵族千金其实也不为过。
  穿着如此优美服饰的身躯,却发出令人意外至极的冰冷声音:
  “听好了,‘诗人’,修伊大人事前已经吩咐过,在起事之前不得做出醒目的举动,难道你忘了吗?”
  被拥有一头暗沉金发的女人冷眼俯视,‘诗人”仰头望着对方,静静点头: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那违反重力和男性尊严,在我的侧头部跳的踢躂舞,让我的记忆差点扑翅飞去。不过我的心似乎颇为美味,修伊大人的吩咐化为记忆的候鸟,和我亲密无间。”
  见男人持续说着令人难以理解的话语,女人依旧不悦地询问:
  “那我问你,你刚才那番怪异发言,我在听了之后有何感想?”
  “喔喔!喔喔!神啊!神啊!出现在我面前的两名恶魔,以大地磨着他们的臼齿,并且告诉我:‘汝,跳一支飞洒血泪的舞蹈。’换言之,在你于刹那的愤怒之前,任何答案都不存在意义,呜呼哀哉。”
  “愤怒是猜对了,不过很可惜,正确答案是‘去死’。若配合你的风格,大概是‘汝,承受地狱业火的烧灼吧’?”
  “你那样直接的说法会玷污言灵!动脚不动口的作法就更是不在话下!”
  “明明是无神论者,却大声疾呼‘神啊’的你岂止不在话下,都已经超出常识的范筹了。”
  男人听见侮辱自己的话语,奋而起身,开始辩驳:
  “顺序相反!聚集起风的切羽(注:鸟类翅膀上整齐排列,用来扑翅的羽毛)的无头人偶如是说……正因为不信神,神才能降临吾身,予以驯养后,终能呼唤祂的名!”
  “抱歉,我十成十三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唔唔……你打算问我哲学问题吗……超过十成的绝对且不确定的矛盾。多出来的三成是来自哪个世界的访客?”
  “一成是你的头,一成是你的存在意义,剩下的一成,是为了硬凑成13这数字来触你霉头,因而被加进来。”
  听见对方平淡道出的侮辱,“诗人”静静地点头:
  “嗯……我理解了。”
  他咧开嘴,露出柔和的微笑——
  下一个瞬间,“诗人”比先前更加夸张地摊开双手,仰头望天,身体向后弯到背骨几近折断,大声吼出心中的不悦:
  “神啊;:神啊……神啊!请降罪在他们的身上。赐予他们,唯有我能代为罚之的罪。为此,我愿意以塞满路边石的火之衣裳击碎他们,啜饮他们溢出的罪之渣滓,解我喉头之渴!”
  “你这疯子。”
  女人带着厌烦的表情,准确地形容“诗人”此刻的模样——
  此时她的身后,又冒出一个新的声音:
  “哎呀哎呀,他又在鬼吼鬼叫了。”
  “你应该有看见吧?希库尔刚才也施展了一记华丽的回旋踢。一个女人这么做,还真是有够醒目的呢。没错。”
  听见一高一低的两道声音,希库尔转过头,回覆站在身后的两道人影:
  “瑞尔,法兰克,你们太慢了。”
  “没办法啊,我们就算不愿意也会很显眼罗。我只要用围巾和帽子遮住脸就好了,但法兰克根本就无法掩饰他自己。”
  “对…对不起。”
  被希库尔不悦的脸蛋一瞪,一道人影微笑着耸耸肩,另一道影子却露出害怕的表情,全身蜷缩起来。
  然而——身体缩起来——被称为法兰克的人影,看上去还是比站在他身旁,叫作瑞尔的人影还要膨胀了数倍。
  被称瑞尔的是一名小个子少年,被称为法兰克的,外表看似一名比瑞尔还小的孩童,体形却比他大上几个级数。
  他的身高随便目测也有两公尺,但并非身材修长,他的头部非常大,简直就像将幼儿的体形直接放大一般。
  此外,他的身体也异常胖硕。不晓得里头是肌肉还是脂肪,整个身体彷佛一个巨大的啤酒桶,上头生着手脚的人偶。
  而瑞尔这名少年的穿着,乍看之下像是随处可见的流浪儿童。
  他的体形和长相,活脱脱像是一个球体关节人偶,散发着一股有些冷淡的气息。
  然而——撇开体形的问题不谈,他的外表也有一项不输给法兰克的特征。
  那便是瑞尔皮肤上无数条令人触目惊心的缝合疤痕。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就好像一张地图或是铁道路线图似的。
  恐怕在他衣服的底下也是相同的情况吧。他的脸部也有一条水平走向的缝合疤,太阳穴一带则延伸出一些纵向的疤痕。
  他的嘴角仿佛受到疤痕的牵引,露出淡淡的笑意。这样看上去,像是在自嘲白皙柔嫩的肌肤和鲜明伤痕之间的对比一般。
  人偶因为遭到拿着他的孩子嫉妒,身体被用刀划下一道道伤痕——少年便是给人这种印象。
  关节人偶少年,对啤酒桶人偶般的巨大孩童笑道:
  “我们可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这座城市喔。因为要是被人发现到法兰克,一切就完了。他这副体格又进不了普通列车的门,所以我们一路转乘各班货物列车,最后又不晓得走了几英哩的路才抵达这里。”
  “对…对不起。”
  “没有必要道歉啦,法兰克!要怪就要怪修伊那家伙!谁叫他命令我们到这种大都会来,还要我们‘别引起他人的注意’?那个变态,绝对、肯定以耍我们为乐!”
  他的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却大剌剌抱怨起其他成员以“大人”来称呼的对象。
  法兰克看着瑞尔的表现,视线有些不知所措地游移。“诗人”则关心地摊开双手,对他并未信仰的神明献上毫不保留的感谢:
  “喔喔,神马上就降罪下来了!身为我们‘妖怪’内部组织——‘吸血鬼’一员的少年,对我们的创造主,绝对的法则、命运,同时又是秩序和友爱象征的修伊大人,递出了莉莉斯(注:旧约圣经中,亚当的第一任妻子,因不满上帝而离开伊甸园)的苹果!这是粗话吗浑话吗愚蠢吗神圣吗?现在我们得负起所谓的连带责任,步入死亡,将灵魂刻上墓碑吧,希库尔唔喔喔喔——”
  “诗人”一边鬼叫,一边将手伸进怀中之际,他的喉咙被一记轻快锐利的脚刀击中。

  无视按着帽子和喉咙,痛得无法行动的同伴,希库尔收脚并转过头.依旧板着一张脸说:
  “太好了,‘诗人’已经替你承受过罪责了。”
  接着又对着眼前的少年,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我并不同意后面那个笨蛋的说法,不过你对修伊大人还真是毫无忠诚心耶。”
  “那么你打算怎么样?向他报告吗?我或许会被抹杀呢!啊哈哈哈哈哈!”
  “修伊大人可没有闲到这样便要抹杀你,而且你的区区叛意,修伊大人应该早就察觉了。”
  “嗯,应该吧……对,他这一点也很令人火大!啊哈哈哈哈哈!”
  瑞尔大笑着,但眼中瞬间闪过一道阴影。看来瑞尔是真的憎恨着修伊,而且也没有特别加以掩饰。他接着话锋一转,继续问道:
  “嗯,今天还会有谁过来?难道‘吸血鬼’的成员要来个久违的大集合?”
  “还有丽萨和奇罗。爱迪尔仍在当提姆的保镖,克里斯多福则是下落不明。”
  “咦?克里斯还没被找到吗?”
  见到少年讶异的反应,希库尔沉稳地表示:
  “这一年来,甚至连双子的情报网都没有他的消息。你最好先有心理准备,可能会是最糟的情况。”
  “……这样啊……”
  听见希库尔不带情绪给出的消息,瑞尔的表情笼罩上一层薄薄的乌云,仅留下嘴角仍挂着笑容,让人不禁想像,他的嘴巴该不会真的被缝合疤给扯着吧?
  如此复杂的情况,突然响起一道全然不看气氛的烦人声音:
  “黄昏中透射出曙光,夜晚的黑暗停下所有的时间,我们日复一日地活着,为的便是超越那一刻,真是让人惊讶。然而,啊啊,然而呢?我有时不会疲累,只因侵袭而来的不合理遭遇,早让我精疲力尽。到底要在时光之河航行多久,才能见到想见之人?为了兴建运河,还得堰塞多少时光之河呢?”
  “闭嘴,‘诗人’。我说过很多次了,快给我醒悟,你那些无意义的文字罗列,是一种对诗的冒渎!”
  “诗人”总算复活,并且喋喋不休一段话,让希库尔忿忿地抱怨了一句。
  而完全听不懂“诗人”暗喻的瑞尔,笑着询问希库尔:
  “啊哈哈,他刚才想说什么啊?”
  “他说他等得不耐烦了。”
  “哇啊,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你能‘不经修饰’就改得如此艰涩难懂,从某方面来说是个天才呢!不过整体而言是个变态。”
  见瑞尔咯咯笑着,“诗人”静静地摇头。
  他以从容不迫的态度靠近缝合疤少年,将手轻轻放上他的肩膀:
  “嗯?‘诗人’,你想干嘛?”
  “瑞尔啊……你听好了。语言是很伟大的,不管使用文字还是手语,能够传达一件事,让对方更正确地了解自己的思想,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男人突然变成正常的讲话方式,让他试着猜测男人的意图。但对方的眼睛依旧藏在帽子里,完全看不见。
  “语言能够完全表现出这个世界。百闻不如一见,但千言能够正确道出一个人的所见风景,万言能够颠覆那幕光景——亿言则能改写这个世界本身。”
  “……”
  “语言是种力虽,只要相信语言的一切,我甚至能对语言产生情欲!但是我的词藻仍然不足,无法操纵世上的物理法则。所以——如果你愿意代替我,使用物理性的‘你的力量’炸掉希库尔,那么作为谢礼,我会教你一段让世界变得愉悦的魔法之言呃呃呃呃——”
  “别认真听,会吃亏的。”
  “诗人”的脖子被希库尔抓住,颈骨几乎就要错位,瑞尔却不予理会,有些惋惜地表示:
  “哎——哎——难得‘诗人’讲话这么正经,我还想多听一会呢。”
  要是真的‘被炸到’,我可受不了。”
  希库尔不悦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接着环视周遭一圈:
  “照理说,丽萨差不多要和我们联络了——”

  §

  有几名男人正远远监视着那一群奇人异士。
  “……是他……吗?”
  在距离湖畔有一段路的林子中,有三个人躲在树木后面,监视着“诗人”他们。
  “嗯,没有错,和这张通缉单上的肖像一模一样!”
  “嗯,不可能搞错那个圆滚滚的巨大身体。”
  拿着双眼望远镜的男人,看见镜片另一头打着呵欠的巨汉后,露出苦笑,并将注意力移向他身边的人。
  “喔,小鬼的脸上也确实有着铁道图般的缝线,宾果。不过另外两个人就无法确定是不是通缉单上的人了……”
  “无所谓啦,搞错的话,也不过是运气差了一点……我说的就是他们。”
  “对啊对啊!要怪就怪自己运气差,可别怪我们。”
  “一点也没错。”
  男人们有说有笑地进行骇人听闻的对话。
  他们的打扮极其一般,一件长风衣加一顶绅士帽,可是散发出来的气质,却在在显示他们并非常人——而是俗称的“帮派分子”。
  拿双眼望远镜的男人尤其明显,他的脸颊上有一条看似匕首划出来的鲜明疤痕。
  “好了,怎么办?我们自己上吗?”
  一名男人突然敛去笑意,换上一张冰冷到让人吃惊的表情。
  他以能够像杀鱼一般划破别人喉咙的眼神,瞪着远方的巨汉一行人。
  “不……先缓一缓,毕竟他们可不是普通的马戏团成员,据说在那个叫什么修伊的私人部队中,那些人也属于特别疯狂的一群。”
  只有还看着双眼望远镜的男人,脸上还带着浅笑,以还没紧张到极点的声音下达指示:
  “我们先叫人过来。只要收拾掉他们……”

  “——就能怎么样呢?”

  唐突。
  这一句话,来得实在过于唐突。
  不知来自何方的妖艳女声,让刀疤脸男人放下双眼望远镜,迅速转身向后。
  然而,他却没看见任何一道女性的身影——
  同时,原本应该在身后的两名同伴也消失了。
  “咦……?”
  突然,心脏跳动了一声,男人被紧张给包覆住。
  不同于伙伴刚才表现出来的那种紧张,这是针对自身危机所萌生的紧张。
  瞬间冒出的冷汗濡湿背部,他为了掌握发生何事,硬是压下脑内涌出的恐惧感。
  同时——在视野下方看见东西。
  地面上有两具趴卧在地的身躯,那是几秒钟前,还与他正常交谈的同伴们。
  “呃,喂……”
  他缓缓将视线往下移,在视野完全下移之前,男人便已理解两人不再拥有意识。
  因为趴倒在地的两名男人,后脑勺插着奇妙的圆型物体。
  会让人联想到天使光环的银色圆圈,没让同伴们溅出鲜血,只是深深地渗入他们的头盖骨。
  男人无法理解状况,猛吞口水的时候,这次换成一名男人对他说话:
  “你们是谁?”
  他缓缓转身向后——结果首先看到几根利刃。
  接着,在那些利刃的缝隙间,他见到一名将头发束在脑后的男人。
  黑发黄皮肤,配合他的服装,一看就知道是东方人的男人。
  东方人同情似的叹一口气,并以怜悯的眼神将刀刃压向他:

  “运气不好的是你们吧?”

  “如此而已。”

  §

  “久等了!”
  听见不知从何而来的女人声音,希库尔和“诗人”一点也不稀奇地应答:
  “是啊,丽萨,我等了你好久。你害我不晓得听了这个笨蛋多少称不上散文诗的惨文诗。”
  “喔喔……诞生于黑暗的声音,为我们运来毒苹果的糖蜜了?但是时间已经盛满,溢向绝望的海洋,绝望的海洋!熟透的苹果甚王腐化了毒,最后也将腐化我们的脑髓吧?呜呼哀哉,宛如充满愤怒的满月一般,圆满无缺。”
  “……说一句‘很慢耶’不就好了?”
  被称为丽萨的女人,响起一道傻眼的声音,但四周仍不见其踪影。
  相对地,一名东方人走到他们的身边,对“诗人”的吼叫表示不悦:
  “你这家伙……还不改掉那种烦人的说话方式吗?你的语言和心灵,和带给克里斯多福无谓影响的那时候相比,已经腐坏得更严重了吧?”
  “克里斯多福!喔喔,对耶,只有那名男人,是灵魂能和我的言灵产生共鸣的伟大诚实人物!虽然他有将诗改成歌的坏习惯,不过原来我的言灵,早已确实渗透进他的心灵了吗?”
  “……算了,我不说了,你也闭嘴吧。”
  “奇,别理这个笨蛋比较好。他这个人越是开口,言词就会越是枯萎凋谢。”
  听见希库尔的建议,被称为奇的东方人——洪·奇明无奈地叹了口气:
  “哼……先不管这件事,大家看看这个。”
  奇说着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这是什么?”
  “上面好像写着我们的名字耶。”
  瑞尔饶富兴致地观看,而法兰克则在他头上高出许多的地方伸长脖子瞧着那张纸。
  他们看见的那张纸,清楚标记着他们的身体特征,法兰克甚至还被画了一张简图。
  “……我说真的,这到底是什么?”
  “刚才那片林子里有几个人在监视你们,这是他们身上的东西。”
  通缉单有几块地方沾染到新鲜的血色,再加上里头所示的那些人也没有被抓到,因此原先主人有何下场不证自明。
  听到奇不带情绪地说着,希库尔皱着眉头开口道:
  “你有问出他们的来历再动手吧?”
  “我威胁了一下,结果他主动让我的刀刃贯穿喉咙,意外地果决。”
  “而且他们的身上也没有其仙能证实身分的东西,早知道就观察一下,等他们把同伴叫来再说了……”
  妖艳的声音见声不见影地响起,为奇补充说明。
  在听到“有人监视他们”这个令人发毛的消息后。奇妙的团体也只是简单瞥了彼此一眼。
  其中真正露出忧心表情的人,只有法兰克一个:
  “该…该怎么办啊?这是指…有人在监视我们吗?”
  “嗯,这样子不也满有趣的?”
  相对地,路线疤少年则是乐歪了脸:
  “反正修伊那家伙又没要我们马上行动,对吧?”
  “完全正确。”
  丽萨的声音同样开心地笑着,沉着地笼罩住四周:
  “他原本就还没决定……要在纽约还是这里起事,这得看调查局的人咬上哪一块饵才能决定。目前调查局的人似乎是咬上纽约的那一块了——不过问题在于贝利亚姆,和‘尼布罗’底下那些人罗?”
  “咦——?等等,意思是,如果一个搞不好,我们会无事可做吗?”
  “是没错,但话说回来,你们和提姆他们不同,长相还没被调查局掌握住,所以以这里为主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
  “不过?”
  “正因为如此,那张通缉单才让人头痛。”
  她瞬间压低嗓音,口气认真地呼吁全员要警戒:
  “上头如果只有瑞尔和法兰,还能解释成他们在其他地方做了什么,因此遭人通缉——但上头除了希库尔和‘诗人’外,还提到提姆他们的‘妖怪’,以及‘节奏’、‘时间’等队伍的名字。”
  “……什么意思?贝利亚姆是已经知道我的长相了……但其他所有人也是吗?”
  “如果知道怎么回事的话,就不用那么烦恼啦。大不了由我们当诱饵,请在纽约的提姆他们加油罗。”
  由于看不见丽萨,无法确认她的表情,不过她的声音却会让人往情况相当不妙的方向猜测。
  他以通缉单随意包住一个食指般大小的纸筒——并在做出拔了什么东西的动作后,迅速掷向湖面。
  纸团逆风而上,划过天空,最后优美地落向湖面。
  “然后在他们聚集过来时炸掉就行了,很简单吧?”
  刹那间——一道耀眼的光芒扩散开来,覆盖整个昏暗的湖面。
  接着,爆炸声响起。
  闪光和爆炸声让湖面反射剧烈的光芒,下一刻,四周的空气只剩下些许烟灰和火药味。
  可能是重要线索的“通缉单”,在小型炸药的威力下飞灰湮灭。
  然而没有人打算责备他。几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但也随即理解到,他们没有必要像警方那样,进行采集指纹之类的搜证。
  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然后赞美少年:
  “厉害,你的炸药和以前相比,威力高出不只一个级数。”
  但瑞尔听见这句话后,眼神却有些落寞地笑道:
  “啊哈哈,可惜这个不是我做的。”
  “喔?”
  “我发现这些炸药在好莱坞的电影技师之间和采矿场流通,便全部买了下来。听说拿这些炸药去卖的,是年纪比我大一点的不良少年们……算了,谁做的不重要啦.”
  “……”
  看见奇沉默不语的模样,少年改成露出有些自嘲的笑容,向他表示:
  “反正我也不会因此名留青史罗。”
  这句话让奇又维持了片刻沉默,而瑞尔则是不以为意地迈开邻步,朝城市的方向行去。
  “好啦,等正式确定要在这里行动的时候,再透过‘双子’向我下达指示吧。在那之前,我要自己找点事情做。”
  “啊,等…等一下,瑞尔!一个人行动很危险啦。”
  法兰克发出震地的声响追了上去。
  接着,面对瑞尔离去的背影,丽萨妖艳的声音说道:
  “哎呀,那边的林子里躺着三具尸体,既然你那么闲,就帮忙处理一下吧。”
  “……哈哈!竟然让小孩子处理尸体,你们这些大人最差劲了。这样的话,我的人格可是会扭曲喔!”
  “哎呀,扭曲是种美德啊。你不用感谢我,就拜托你处理尸体罗。”
  “……丽萨,你也很讨人厌……”
  瑞尔笑着埋怨,并且举起一只手,简单表示他的答应。
  目送两人远去,奇自言自语地说:
  “瑞尔那小子,越来越像克里斯多福了。”
  “是啊,因为那孩子从以前就只肯亲近克里斯啰,对修伊大人却毫不掩饰敌意。”
  “那个蠢货,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啊……”
  奇想起同伴的脸孔,咋舌一声。
  从他的表情来看,对方现在虽然失踪,他却不曾想像过对方会死亡。
  此时,丽萨彷佛要表明自己和那名男人已无瓜葛一般,以回荡于湖面的声音向众人表示:
  “总之,大家都已经确定聚集到这座城市了……我会再透过双子告知你们具体的工作内容,在此之前——你们就随意待命,但要小心搞出那张通缉单的人喔。”
  听见凛然不可侵犯的声音,留在现场的人皆点头表示同意,只有“诗人”再次夸张地摊开双手,以全身的力气呐喊:
  “实在是妙极了!那么我就从今宵,从这一刻开始等待,耽溺于等待修伊大人的指令。等到大人一声令下,城市的色彩,一切的色彩。都将涂上我们的颜色!啊啊,啊啊!这是神圣?是哀凄?被蒙在鼓里的囚人呀!就待在你们无法理解的监狱中,等着看你们世界的氛围,在不知不觉间被改写吧!”
  “这个男的,真的会让人情绪失控到对他萌生杀机。”
  “要是被涂上你的颜色,正常和疯狂就要颠倒了。”
  “‘诗人’,我不会只要求一下下,请你永远闭嘴好吗?”
  奇等人分别对“诗人”吐槽后,便无视他的存在一般,各自迈开脚步,走向自己的目的地,或是漫无目的地散步。
  至于被单独留在真正寂静之中的“诗人”——
  在确认丽萨的声息已消失于身边后,自言自语地说:
  “像我们这样,仅止于表面的异常者,和被涂上修伊大人色彩的世界…是吗?对人们而言,那样的世界究竟是梦幻岛(注:《小飞侠》故事中出现的岛屿)?抑或亡者游荡的冥府?不……或许没有人能知道。因此牢狱中的人们,该扮演的角色是……”
  想像着这座城市今后可能的遭遇,诗人将帽子重新深深地戴上。
  仿佛,在追悼这座城市的未来一般。

  “……简而言之,就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爱丽丝。”

  §

  在诗人碎碎念着那些话的时候——
  “……?”
  带着巨大少年来到林子的瑞尔,纳闷地说:
  “奇怪……没有尸体啊?”
  这句话空虚地渗进群树,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从湖面吹来的风通过林间,不带丝毫血腥味。
  只有温热的空气,在少年们的身边蠢动。
  湿黏浓稠,缓缓流动——

      序章Ⅵ 黑帮分子归来

  芝加哥郊区 废弃工厂

  “唉……好悲伤……讲个悲伤的故事吧。”

  随着汽车工业的发展,芝加哥逐渐成为众多汽车生产中心之一。
  各地的汽车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劳力需求大幅升高,到工厂工作的人顿时暴增。程绝非一帆风顺,其间发生了同样是劳动阶级,黑人和白人却受到差别待遇之类的问题。然而蓬勃发展的工业还是用鲜明的铁灰色,包围了摩天大厦群。
  身处那个时代的渣滓——空气弥漫着油臭味和铁锈味的废弃工厂中,那名青年沉声表示。
  年龄大约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坐在貌似某台大型机具的某部位上,不断悲伤叹气着。
  他一身染成蓝色的工作服,让人认为他是一名曾任职于工厂的工人。
  但是那件衣服的蓝色,却有着一般工作服绝对看不到的鲜艳蓝彩。穿着那颜色行走于市区,绝对会很醒目。
  而真正让人感到奇妙的,倒不是衣服的颜色,而是男人把玩在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般锁螺帽时用的活动扳手。
  单听名词,大家可能会认为一名男作业员,手上拿着这个很稀松平常——但是异常点有二。
  第一,是大小。
  男人的体形不算高大,但他握在手中的银色棍状物,怎么看都比一个小孩的手臂还长,因此与其称之为工具,倒不如以中世纪战士使用的鎚矛(注:一种武器,外型是一根棍子前端装上一个硬头槌)来形容还比较贴切一些。
  至于第二点——
  理当呈现亮银色的扳手表面,却布满了污浊的血渍。
  男人乍看之下是一名美男子,肌肉却意外地结实。一头亮丽的金发盖住其脸部,浏海间的眼睛彷佛半睡半醒般,只睁开了一半,令人印象深刻。
  单就亮丽的头发和白皙的肌肤来说,他或许称得上一名美青年,但是他的眼中却充满一种无比混浊,让人触目惊心的颜色。
  “这间工厂……是我以前工作的地方。”
  啪。
  左手转了半圈的扳手落在右手上,青年沉静地说:
  “这里算不上是一个多好的职场……光是那个时候就很悲哀了。唉:糟了,这下糟了,一想起这件事,我就难过得想哭,眼泪都在眼眶打转了。不好了,不好不好,我真的哭出来了。怎么办婀?这是怎么回事?在干嘛?我的回忆让我如此悲伤,你们说我该怎么办?现在的我会因此受益吗?糟糕了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可怕啊。我的记忆竟然要让我得不到任何好处,这样对吗?糟了,我无法对自己有自信,好悲伤哪!”
  啪。啪。
  男人在双手间灵巧地把玩着扳手,将它舞得有如新体操的短棒。
  不知是否为错觉,他的节奏似乎加快了——
  围在男人周围的数道人影,顿时安静地倒退一步。
  与此同时,待在男人正前方的男人,摇摇头说道:
  “葛拉罕大哥……你离题了。”
  “……喔喔,抱歉……对…悲伤的故事。我当时最喜欢做的,便是试验性地将试组装的零件和不良车辆拿来拆卸……总之,我当时的精神很不安定,会想透过拆卸来保全自我,并且日复一日地拆卸汽车。要将零件毫发无伤地取出来是很费功夫的。但是!业绩不振的工厂,后来开始从事一项让人悲哀不已的副业。”
  “是……?”
  “他们利用禁酒法带来的好处,着手酿起私酒,还非常聪明地利用工厂的机械……大概是以为不会被抓到吧。我看不下去,真的很令人悲伤,当初可以对‘拉德大哥杀人’置之不理的我,却无法原谅他们酿私酒。啊啊,我打从以前便看这间工厂不顺眼,为了打散其腐败的空气,我向官员秘密举发他们。”
  啪。啪。啪。啪。
  被称为葛拉罕的男人,一边加快扳手的回转速度,然后眼神哀凄地提高悲伤的情绪:
  “然而……悲哀的是,我还是没有获得满足。毕竟‘腐败的空气’和人的善意、恶意……全都是无法看见,无法捉摸的存在……而我当时渴望的,却是破坏了什么实物的真实触感。”
  啪啪啪啪。
  “啊啊,啊啊,好悲伤……搞到最后,我成了不够格当黑道的混混,跑去拆卸别人的关节、车子和金库。比我一手摧毁的酿造私酒邪恶上一百倍!可是……你们能相信吗!我却撇开了善恶,对能够‘破坏’有形事物的自己……感到无比满足……!”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声音中途消失,葛拉罕就像武术家在耍棍子一般,铁棒的转速不断飘升:
  “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悲伤……?我真正……真正想破坏的东西是自己!该被破坏掉的是我吧!每次想到这件事,我就会很悲伤很悲伤很悲伤很悲伤很悲伤——————————————超级悲伤!我该怎么办呀?”
  葛拉罕接着缓缓站起身,他的手旋转着扳手,并以脚挑起脚下的机械零件。
  那块零件绝对不轻,却像颗足球般腾空升起。
  看着自头顶掉落的有棱有角凶器,青年将原先转在手上的扳手往上一刺。
  喀铿一声,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后,铁块又再度飞回空中。
  朝着理所当然又被重力拉下来的零件.扳手夹带相同的力道再次往上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叽叮。喀叽。铿。叩叽。当。喀叽。叩。叽。叽……

  随着那一声吼叫,工厂里回荡起有节奏的金属声。
  原本围绕在他身边的男人们已经避到安全角落,躲在柱子背后,神情紧绷地看着葛拉罕奇妙的“抛绣球”。
  不知何时,他已从蓝包工作服中取出一把小扳手,灵活地使用大小扳手,让铁块持续飞舞于半空中。
  自铁块分离出来的零件不时掉落地面——但那些零件都不是遭到蛮力拆解,而是个个毫无损坏地被分解开来,呈现甚至能够再次利用的完好无缺状态。
  号叫持续了数分钟——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或许是叫累了,当葛拉罕的呐喊停止时——
  飞舞于空中的铁块,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青年闭上嘴的同时,将小扳手插回腰带上,以空出来的手抓住空中落下的小铁块。
  他调整呼吸,往掌心一看,只见到一块拇指大小的螺栓。
  葛拉罕慢慢检查掉落在四周的无数零件,确认它们已经被彻底分解成一块块的小零件。
  “……”
  脸上的悲伤已在不自觉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刘海底下那有如疯狂小丑般的癫狂笑容。
  “………………拆卸成功。”
  确认事情已经结束的周遭众人,胆战心惊地靠近葛拉罕。他们的服装并未特别统一,只有葛拉罕一人穿着工作服,其余的打扮则相当普通,看起来就像会众集在城市暗巷的那种小混混。
  其中一人,向已经调整好呼吸的男人确认道:
  “请…请问……葛拉罕大哥,你舒畅了吗?”
  葛拉罕也不晓得是否听见同伴这句话,蓝色工作服摇摇晃晃地当场转起圆圈,抬头仰望工厂的天花板。
  上头屋顶随处可见破洞,透过缝隙能够看见夜空。
  看见闪烁的星星,男人顿时眼眶濡湿,仿佛要流泪一般,不过那眼泪并非来自先前的悲哀:
  “我将它超级拆卸了……它一次也没掉在地上就被我拆完!你们看见了?看见了吧?唔哇,我现在有够神清气爽啊!怎么办?果然……我并没有错。”
  葛拉罕大幅伸展身体,将手上的巨大扳手使劲掷出去。
  快速旋转成圆盘状的银色光团,直接穿过天花板的屋檐缝隙,瞬间自屋内消失。
  “人生……人生‘很快乐’!”
  吼叫出这句话的同时,他掷出的扳手开始落下,葛拉罕有如舞者般地旋转一圈,手弯到背后,接住旋转中的扳手。
  表演完明显超出人类范畴的特技后,葛拉罕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吹起口哨,喜孜孜地扬起笑容:
  “嗯——!我还以为能打下一颗星星呢,可惜!不过星星要是真的掉下来,我们应该已经挂了吧?唔喔,棒…棒透了,真的太棒了!星星刚才没有掉下来,不就代表我们超超超级幸运吗?该怎么做啊?喂,我该怎么办?啊?这难道是那个意思?天下……全宇宙都希望我能够活下去,没错吧?”
  和先前说的话相比,他的情绪一样亢奋,只是情绪换了一个方向。
  面对葛拉罕转变成让人怀疑是否注射了兴奋剂,彷佛狂躁症发作的模样,同伴们都习以为常,彼此面面相觑地露出苦笑。

  葛拉罕·史贝特,生长于芝加哥,前汽车工厂的作业员。
  他原本在芝加哥的卢梭家族底下从事打杂工作,但工厂倒闭后便移居纽约。
  他在那里的地位类似街头混混的老大,过去曾经绑架一名叫作夏涅的女子,结果因而结识了贾格西·史普罗德等人。
  葛拉罕和懦弱的刺青少年出奇地投缘,率先去到纽约的他,常会给他们一些方便,相对地也曾接受过刺青少年们的帮助,彼此关系相当密切。
  他有着能够从破坏物品的行动获得无上快感的怪癖。传闻中,他常为了爆破和拆卸之间的孰优孰劣,和妮丝互相看不顺眼。
  不过比起他的怪癖,更让身旁的人头痛的,是他极端的喜怒哀乐。他常常才刚陷入有如人生谷底的悲伤,下一刻又像股票大赚地迎接人生高潮。个性十分极端,感情的起伏往往不是0就是100。
  没人知道那样的变化是他刻意为之,还是出于下意识,但他并非一下暴躁一下忧郁,而是时常在狂躁症的情况下“不停转换情绪的方向”。
  他的个性乍看之下难以亲近,但是撇除其暴力倾向,他其实很会照顾人,因此意外地拥有受到众人倾慕的一面。

  倾慕他的其中一名男人对他鼓掌表示:
  “哎呀哎呀,葛拉罕大哥,你真是太厉害了。下次请你接扳手的时候,务必不要用手,改成用头接接看。成功的话,我一定帮你庆祝一下,姑且出席一下你的丧礼。”
  男人说的话却与鼓掌相反,完全不带敬意。他注视葛拉罕的眼神,彷佛对此情形已经彻底了悟似的。
  “咦?你是在消遣我吗?糟糕,被消遣以后,我竟然有些雀跃……是被虐狂?原来我是被虐狂啊?怎么可能!不过我心中却有一部分认为,那样或许也满好玩的。糟糕。好开心啊!”
  “被虐的是和你厮混在一起的我们吧……算了,我不阻止你自认是被虐狂,现在我可以发表一个让你无路可退的大消息吗?”
  “糟糕了啦,我再继续被迫雀跃下去,岂不是会爆炸?可恶…但是我不会认输……!来吧,让我承受你的一切,并且出手反击,一个搞不好再杀死你!啊啊,不好了……我会杀人的!快,快来个人阻止我呀……!我的战斗才刚开始耶!”
  葛拉罕回答摇头叹气的同伴,同时双脚轻轻跳动,上下打着节拍,一副放着不管就要跳起舞的模样——早已看开的同伴却不为所动,淡然地丢出一句:
  “没啦,不过就是普拉契德先生说有事找你,要你赶快过去而已。”
  普拉契德。
  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葛拉罕倏地停止有韵律的上下跳动。
  “咦……何时?”
  “嗯,距今三十多分钟以前……刚好就在葛拉罕大哥开始说故事的时候吧。”
  “……咦?什么?等等,给我等一下!这样很奇怪吧?非常非常奇怪喔!夏夫特(注:shaft。机械轴之意),这种事情干嘛不先讲啊?”
  “夏夫特”大概是个绰号吧,被如此称呼的青年,仍然一脸冷静,不带情绪地回答:
  “没啊……因为当时,好像不是能够开口说话的时机。”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算了,悲伤能够靠快乐撑过去,就像我刚才那样!”
  “葛拉罕大哥,还有一件事。”
  “嗯?何事?什么开心的消息吗?不是的话就驳回。”
  葛拉罕举步朝普拉契德的宅邸行去,同时满脸笑容地询问属下。
  “刚才那个搞垮汽车工厂的故事,你已经改变说法和表现方式,前后讲了将近十遍,再有趣的故事听多了也会厌烦啊。你差不多该体验一些新的事物,在人生的路上向前走了。”
  “……这句话,是开心消息?”
  “葛拉罕大哥的脑内现在很开啊,真唔唔噫噫呀噫呀噫呀噫呀……”
  “夏夫特,开心的话就要笑啊?平常若不先做好开心时能够笑的准备,到时候可是会不笑反哭的喔!喏,就像现在这样,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葛拉罕笑咪咪地紧握住扳手的两端,并套住夏夫特的脖子,用力地勒紧。
  这分明是杀人未遂,但是周遭众人都知道他绝对不会杀了对方。每个人都叹着气苦笑,没有人去阻止。
  话说回来,真正感到开心的,只有葛拉罕一个人便是了。

  §

  芝加哥 卢梭宅邸

  位于芝加哥外缘处,有一栋和四周建筑物相比,略为醒目的豪邸。
  即使夜静更深,那边还是会有许多面容不善的男人进出走动。谁都知道里面住的人从事哪方面的工作,但没人会开口提及。
  汽车销售业——这是该豪邸主人,普拉契德·卢梭的职称。
  他另外也有一些经营餐厅和旅馆的成就,但这不过是表面的头衔。
  普拉契德·卢梭此人,是一个黑手党组织的首领,在芝加哥曾经拥有中等规模的势力。
  然而数年前,该组织有如衰神上身般遭遇一连串打击,导致其名声和势力急速下滑,如今甚至有谣言私下指出,该组织目前仅余一些人头,即将面临解散的命运。
  恶运的开端,始于一对强盗。
  自从那一个月的获利,被一对佯装棒球选手打扮的男女轻而易举地夺走后,普拉契德的命运便开始走下坡。
  同一天,他失去派入“幽灵”这个恐怖分子团体的卧底,同时有部下遭到城里不良少年集团的杀害;然后他最强的一枚棋子,负责处理暴力事务的外甥,以近乎背叛的形式脱离了家族。
  表明要去抢列车的拉德,和同伴们离去不久后,便传来他被警方逮捕,目前被收监于恶魔岛的消息。
  普拉契德当时逞强地告诉自己,他终于抛开这个烫手山芋般的人物,然而这样的逞强却撑不过一年。
  外甥带给周遭影响之强烈超出他的想像。得知普拉契德失去拉德的消息后,周遭的组织开始露骨地向他们施压。同时钱财遭到洗劫的风声,也传进周遭组织的耳里。
  风声之所以传出去,是因为钦佩拉德而加入组织的几名部下,在知道他和普拉契德已经断决关系后,毫不客气地转身投入其他组织的关系。
  在情势明显恶化的状况下——仿佛要让他们断气一般,又发生了派去和中国黑帮交易的十几名部下,遭人大量屠杀的事件。
  由于交易对象善后收拾了尸体,事件本身并未曝光,但是他们却以此为人情,将拿得到手的权利一点也不剩地夺走。
  他一开始当然也怀疑是那个中国黑帮下的手——但是就算有确切证据,双方组织的力量差距却十分悬殊,让他无法报一箭之仇。说得夸张一些,在他开弓之前,项上人头便会不保。
  结果,普拉契德完全无法打破所面临的僵局和困境,组织内部甚至传出质疑他个人能力的流言蜚语。
  最接近败亡的男人。
  在芝加哥的黑道分子间,他成了悲剧失势者的象征,在众人酒酣耳热之际不断被提起。
  这便是普拉契德·卢梭这名男人的写照。
  ——照理说是如此——

  “……来了啊。”

  看见进入房内的葛拉罕,普拉契德沉声道了一句。
  声音的浑厚让人想像不到他已将近六十岁,甚至丝毫感受不到如传闻中的穷途末路。
  “你晚到了。”
  “我去摆平一个小纷争。”
  “哼……你该不会又像过来的时候那样,跑去干抢列车的傻事吧?”
  “哎呀,那只是因为朋友干过那码子事,我存心比拼一下才抢的啦。”
  葛拉罕死命压抑噗嗤一笑的冲动,以自己最高的敬意向对方行了一礼。
  来这座城市的路上,葛拉罕做了有如抢劫列车的勾当。
  不过在他准备动手之际,行动受到同班列车上的记者们阻碍,最后成果微乎其微,只从一名留着胡须,长得像头猪的男人身上夺取现金。
  最后他为了闪躲警方追捕,避了几天风头,迟了几天才到目的地,让拜托他前来拔刀相助的干部们忐忑了一些一日子。
  “嗯,在拉德大哥出狱前,我会试着暂代他的工作。”
  “好……话说回来,你身后的人为什么一脸铁青?”
  “他好像遇到什么快乐的事情。”
  先前差点窒息,脸部仍然充血的夏夫特,视线虽然有些游移,还是挺直着身躯站立。葛拉罕则是膝盖微弯,扳手也还插在他的腰带上。
  在觐见黑手党的首领时,这种无礼的态度可能会导致丧命,普拉契德却丝毫不在意。
  “嗯,听说你有事找我们?”
  葛拉罕似乎不太喜欢普拉契德,简单打过招呼后便切入正题:
  “被你们找来芝加哥已经好几天了,却还是无事可做,无聊毙了,害我和同伴讲了十次相同的故事,让他们都快受不了了。”
  “哼……别那么急躁,你们是王牌,王牌本来就该留到最后的不是吗?”
  “哎,这世上可是有打一开始便势如破竹杀过来的鬼牌,你还是小心一点吧,我说真的。”
  葛拉罕似乎想到某人,露出苦笑,静静地摇头。
  “好了,你要我们做什么?”
  “没什么,小事而已,我想拜托你们去把客人请回来。”
  “?”
  这句话说得不明不白,难道是要他去当司机?不过似乎不是这样。
  他接着说出的话,直接道出工作的内容。
  “那些客人说不定会自己杀上门…不过我们希望以恭谨的态度,将对方活生生接回来。”
  “哎呀哎呀,第一个工作马上就是送命任务吗?你要我们在不杀人的情况下,将有能力杀掉我们的家伙请回来?”
  “我要你在将对方带回来以前,剥夺掉那一分力量。”
  “……”
  ——罢了,毕竟已经将近五年没接这里的工作了。
  “嗯,好吧,我们干吧。”
  “葛拉罕大哥!”
  哀号出声的,是脸色总算恢复过来的夏夫特。

  由于当着普拉契德的面,他马上噤声不语,不过看着葛拉罕的视线,却露骨地表达出“干嘛接下这种危险任务啊?”的想法,同时带着一种无助的眼神。
  “嗯,客人有几个候补人选,你只要抓到其中一名就行了……里面据说也有小鬼。”
  “……”
  “喂,出来说明一下。”
  于是,门在一声轻响后被打开,里面走出三名男人。
  三人同样一身黑道分子的打扮——站在中心的男人,脸颊上有一道引人注目的疤痕。
  “你就是葛拉罕?”
  “……你呢?”
  他看出疤脸男是领头者,出声询问,但在对方开口说话以前,普拉契德便道出简单的介绍:
  “库里克,家族的小伙子都是他带的。”
  “……哼。”
  他似乎看葛拉罕这名“外人”不太顺眼,对他投以明显轻蔑的视线。
  “哇喔,这眼神好瞧不起人耶!简直像在说:‘这个外面来的家伙,凭什么和我一起站在首领面前?也不过是个当不成黑道的小鳖三而已。要我帮你将那把大而无当的扳手插进你的肛门,拴紧你脑袋里面的螺丝吗?这个脸色铁青的海蛞蝓(注:一种软体海底生物,颜色鲜艳,长得像无壳蜗牛)。’的样子。若是这样就好玩了,我们今后似乎能做可以打架的好朋友。”
  葛拉罕十分刻意地道破这件事。
  室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了起来。
  库里克对此不快地皱起眉头,回了他一个白眼道:
  “……我可没想到‘脸色铁青的海蛞蝓’,不过之前的完全正确。”
  “哈哈!我不讨厌你这种硬绷绷的家伙!啊,不过你得小心点,拉德大哥似乎很讨厌你这种人,你和他对看一眼,就有可能被杀掉罗。啊,我不是想藉大哥的名宇在这里狐假虎威啦,这真的是我的忠告,小心一点啊!”
  “够了,给我闭嘴!”
  普拉契德怒喝一声,房内顿时一片寂静。
  那道声音充满自信和威严,很难想像它来自于一名被逼迫到悬崖边缘的男人。
  普拉契德才使一个眼神,库里克便轻轻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向葛拉罕。
  葛拉罕的视线一落到纸上,心脏便急遽地跳动起来。
  并非是因为他朋友的名字出现在上头。
  “好…好好玩……!什么啊?这群家伙是哪来的?马戏团?糟了,糟了啦……喂,谁啊?他们是哪一国的马戏团啊?”
  葛拉罕似乎为好奇心所攫住,他一字一句地读着“通缉单”上的特征描述,眼睛熠熠生辉。
  上头描绘的,是一名身高超过两公尺,长得像啤酒桶的孩童;一名全身满是缝合疤痕的少年。另外还有双手戴着巨大铁爪的东方人;总是戴着帽子,说话浮夸连篇的饶舌者;还有一名金发美女,会使用一种叫作卡波耶拉(注:Copoeira。介于艺术与武术之间的独特舞蹈,动作中结合了大量侧空翻、回旋踢、倒立等武术动作,被认为有极浓厚的战斗用途)的奇妙足技。
  看着那群人确实有如马戏团分子的特征描述,葛拉罕原先半睡半醒的眼睛睁得老大,有如孩童般闪闪发光。

  看见预计被牺牲的男人却充满干劲的模样,库里克嘲讽似的给出忠告:
  “我想你应该明白——你们和我们是毫无瓜葛的团体。我根本不可能相信你们,不过为了在你死之前,能跟你说声‘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你现在给我听好……”
  库里克露出有虐待倾向的视线,显现平常拷问俘虏的凌厉,说出绝非威胁的真心话。
  不过——
  “你要是被他们给逮住,有种就试着报出卢梭家族的名宇看看。到时候,我会把你磨成肉泥,让你觉得当海蛞蝓比当人好——”
  “好了,那我出发罗。”
  葛拉罕完全没听见库里克说了什么,他将通缉单紧紧握在手中,满脸笑容地转过身子,迅速走向出口。
  “喂……我们的小伙子正在寻找他们的下落,你们到时候再去就行了。”
  普拉契德出声要葛拉罕按兵不动,但他却轻轻摇头,想也不想地拒绝:
  “这么有趣的事情,不积极参与就亏大了!”
  目送葛拉罕带着雀跃无比的笑容离去——普拉契德对着他的背影,以没人听得见的声音忿忿念道:
  “哼……什么人收什么小弟……连这种地方都和拉德那笨蛋一模一样。”

  §

  “首领,他值得信赖吗?”
  葛拉罕离去后——库里克毫不掩饰自己明显的怒气,咬牙切齿地询问普拉契德。
  库里克的同伴们也已经离开房间,此刻里面只剩下他和首领两人。
  不过普拉契德却露出一副完全无所谓的表情,平静地表示:
  “不晓得,这小子除了杀人以外,什么都十全十美……只不过让他尊敬的人似乎不是我,而是拉德……最好随时做好在他背后放暗枪的准备。毕竟当初把他们找来的干部,是和拉德交情甚好的那一群,对我和家族都没有所谓的忠诚可言。”
  “……嗯,我并不打算批评首领的外甥,不过他已经是脱离家族的人了。”
  不知道拉德和普拉契德之间曾经发生何事的库里克,虽然知道普拉契德想要除掉拉德,口头上却还是对拉德保持一定程度的敬意。
  普拉契德知道这一点,但倒是没有刻意否定库里克的表示。
  “嗯,总之先让他们狗咬狗,找出那群变态更为具体的特征和指挥系统。”
  说到这里,普拉契德大大地叹一口气,语气稍微沉重一些地说下去:
  “这些情报是‘上头’特别想要的。”

  库里克和普拉契德之后又谈了一会——说到一半,库里克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小声向普拉契德提出一个问题:
  “话说回来,首领……你不打算让那群混混‘喝酒’吗?”
  “那群人充其量只是棋子,不管失去几只这种小兵小卒,我都不会心疼。”
  听见“酒”这个单字,普拉契德也压低声音回答。
  接着——他对库里克说出一句更奇妙的话:

  “死而复生的感觉如何?”

  库里克表情诡异地摇了摇头,以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那动作彷佛是想确认,他在白天时,自己“主动凑向奇的爪子”所造成的致命伤,如今是否“已经痊愈”
  “那种感觉并不好,毕竟有一瞬间,我们不得不装死。不过,这次算是颇为幸运,我们复原时,他们已经离开林子了。”
  库里克说着说着,又想起不久前的遭遇,背后再次渗出冷汗。
  “做戏将喉咙凑上去的部分其实还好,不过要是他们事后再仔细检查一下,我想我们就真的完蛋了。”
  “怕什么……受到严重伤害时,便得耗上一段时间才能再生,这点你早就知道了吧?”
  “当时没时间让我考虑那么多哪……不管怎样,我实在不想招惹那群怪物般的家伙,根本不晓得会死几次。”
  “哎,别这么说嘛……痛苦确实是不应该匆匆品尝——”
  普拉契德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子上的剪刀,使劲“朝自己的左争刺下去”。
  鲜血当场喷溅而出,年近老迈的男人脸上却浮现扭曲的笑容,摇头道:
  “剧痛瞬间消失的感觉,习惯以后可是会上瘾的。”
  刹那间——自手中流出来的鲜血停止流动,接着有如电影的胶卷倒转般,血液与伤痕的时间向前回溯。
  溢出的血液彷佛拥有自我意志的成群尾虫,争先恐后地钻进普拉契德的伤口。
  看见这一幕,库里克露出满足的微笑,向首领深深行了一礼后,离开房间。

  “我一定要让拉德那蠢货知道……”
  独自留在房间的普拉契德,回想拉德当初对待他的方式,同时注视已经完全再生的左手。
  心中重播的,是当初被外甥以步枪指着的画面。
  拉德口中的疯狂理论。
  以及,压倒性的恐惧感。

  (我要杀的…杀了之后会觉得高兴的…是那些完全没有警觉性的家伙啦!你懂吗?自以为自己处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却完——全不知道其实下一秒钟,自己可能就会死掉的那一种家伙。就像是——)
  (没错,就像是——)
  (……和现在的好舅舅一样的家伙啦!)

  年龄不到自己一半的外甥,当初带给自己的恐惧和屈辱,此时此刻鲜明地重现于脑内,让普拉契德满脸都是能称为喜悦,或者称为愤怒的表情:
  “拉德,你说得没错……现在的我,脑中压根儿没有自己下一秒钟就会死掉的念头。”
  年近老迈的男人怀着与年龄不符的年轻愤怒,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外甥咒骂了一句:
  “不过……你却杀不了现在的我,绝对……绝对!”
  这句没有人听得见的话,化为老人自身的精神粮食,回归他的耳里。
  “哼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室内发出的压抑笑声,也成了治愈自己心灵创伤的药物。
  仿佛那样的笑声,能让他细细品味自己获赐的力量,究竟有多么伟大。

  §

  “对了,拉德马上就要出狱了吧?我们家族要去迎接他吗?”
  “库里克,到底是怎样?首领现在还想收拾掉拉德吗?”
  库里克才走出房间,和他一起在林子“再生”的同伴们便马上抛出问题。
  库里克嘴角一扬,彷佛要让自己安心般,给出回答:
  “怎样都无所谓啊,反正我们已经不是普通的混混了,你们今天也体会到这一点了吧?”
  “嗯……是没有错啦。”
  “我也确切感受到这副身体的厉害……有种自信不断涌现的感觉。不过这很正常吧?只要有这副身体,和人厮杀根本不可能会输掉……”
  库里克深沉一笑,脸上的笑容比他白天死过一次之前,多出不可计数的自信与从容。若他在发生这件事之前遇到葛拉罕,或许不会采取那么倨傲的态度吧。
  一边对自己的慢慢转变感到踏实,库里克坚定而有力地对同伴说出自己的想法,声音充满讽刺和余裕:
  “嗯,总之,没什么好去担心拉德的事。是要留他一条小命,加以利用,还是马上解决掉,全在首领的一念之间……这点你们也很清楚吧?”
  “因为我们的手中——握有人质啊。”

  §

  位于似乎比外观更加宽广的卢梭宅邸深处。
  在某扇门前,响起一名年幼孩童的声音:
  “我送汤过来了。”
  “嗯……非常谢谢你。”
  房内的女人,以细小但是婉约动人的声音,回应门外的孩子。
  她所处的是一个奇妙的空间。
  房间内部的摆设颇为豪华,书架、床铺、桌椅组一应俱全。
  可是空气中却飘着一股奇妙的不自然感,沉重地压迫女人所处的环境。
  不自然的地方,在于窗户。
  只开了一点空隙的窗户被嵌上直条栅栏,其用途并非室内美观或是防止跌落。分明便是牢笼的外观,让内部空间处于压迫感之下。
  只有人类手腕大小的栅栏间隙,构成一种露骨的压迫感,逼迫居住者认清自己的立场。
  提醒里面的居民,自己遭人软禁的事实。
  然而目前成为该房间住户的女人,对此其实不甚在意。
  不管被人软禁与否,她的心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若说她有什么改变,变化发生在更久以前。
  从她害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受伤,两人分隔两地时开始——
  她变得不能够死去。
  为了达成约定。
  达成她发现自己真心爱上的男人,和自己立下的约定。
  为了被那男人——凶狠残酷地杀死。
  女人喝起对方送入房间的汤,任凭思绪驰骋于虚空之中。
  想起承诺会爱着自己,会因为爱而杀死自己的男人——拉德·卢梭,她陷入一种奇妙的迷惘:对于自己仍然活着一事,是该感到高兴?还是觉得悲伤?

  女人的名字——是露雅·克莱恩。
  拉德·卢梭的未婚妻,思绪飘向位于远方监狱的伊人身上——不停思念,不停想像死在他手里的那一天,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愉快,而且幸福地向往着——

      序章Ⅶ 大不自然的恩惠

  1933年 冬 芝加哥某处

  男人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飘浮在周围的不自然香味,让他顿时烕到不悦。
  一开始他还有些半梦半醒,花了数分钟让意识清醒后,才发现自己身处于医院,或者是类似的设施。
  “啊……太好了……你醒过来了。”
  他稍微扭动身体,背部便传来一阵疼痛,同时一名小孩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里。
  默默将脖子转向一旁,他看见一名年纪约为国小高年级,或是刚升上国中的少年。
  少年露出稍微松一口气的表情,但是不知为何,那表情整体上却带有一点凝重。
  看见少年的模样,男人的记忆逐渐恢复。
  他想起自己的遭遇,以及坐在床边的少年的身分。
  他忍耐着肆虐于背部的剧痛,安静、沉着地回想——

  §

  一道人影爬了又爬,在身后留下一条细小的血河,他不停挣扎,想要逃离死亡的阴影——
  那是一名奇人,其双眼含带的赤红,比流出来的鲜血还浓上几分。
  他眼白的部分全是红色,占据中央的是纯白色的虹膜,上头浮着漆黑的瞳孔。
  带着虚弱笑容的嘴巴,露出上下两排磨得尖锐锋利的犬齿。
  就连一般应该长着门牙和臼齿的地方,依旧长着一排犬齿。配合脸上的笑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海豚的嘴巴。
  此人还有一个更为显着的特征,便是全身上下的服饰,都有如一名传统的西洋贵族。搭配上他诡异的眼睛和嘴巴,简直就像吸血鬼一类的魑魅魍魉。
  克里斯多福·夏尔多雷德。
  这是男人的名字。
  他隶属于修伊·拉弗雷特的私人部队“吸血鬼”,几天前到纽约出任务时,尝到四十年来首次的败北。
  他是修伊在圣拉多开发的技术上,加上个人的应用调整,独自创造出来的“人造人”。
  不同于完全不死者艾妮丝,也不同于会出现老化的“不完全不死者”——他们被赋予的,只有“不老”。
  除了不会因衰老而死亡之外,他们与其他人享受着条件完全相同的人生。但无庸置疑地,他们是悖离世界法则的不自然存在。
  日积月累的经验让他们远离死亡,修伊私人部队的身分让他们能充分运用那技术。只要能够保护自己,避免被人杀害或是死于意外,他们实际上已经近乎于“不死者”。
  一路走来,存在越来越不自然的自己,最后却轻而易举,有如自然法则注定的一般,尝到败北的滋味。
  青天霹雳的事实化为确实的震撼,在他心中形成一道无法忽视的裂缝。
  对手名为斐利克斯·沃肯。那似乎是假名,不过对克里斯多福而言,是真是假并无所谓。
  对方比自己这种不自然的存在,更加超越人类的极限。
  亲眼目睹对方令人发指的奇妙和强大,让他的心神出现不小的动摇。为了调适心态,他来到芝加哥的湖岸,打算淌洋于深爱的大自然中,消除身心的疲劳——
  等他察觉背后传来的冲击时,已经太迟了。
  那是憎恨着自己的毒瘾者,刺进背部的锐利匕首。
  从毫不费力地解决对方,到离开现场都没有任何问题——但他并非不死者,流出来的血当然不会回到体内。
  体温的流失意外地迅速,他被迫认清自己既非不死者,也非一般人类的事实。
  克里斯多福的红眼逐渐失去光芒。
  “哪里不一样啊…我同样正常地活着…快死的时候也不想死啊…谁来教教我……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啊!”
  正当他藉着持续思考着自己缺少的是什么,来排解对死亡的恐惧时——
  他看见自己的身边出现一道人影。
  克里斯多福将那道身影全身扫视过一遍后,露出温柔的微笑,对影子问道:

  “嗨…要不要交个朋友?”

  听见重伤者过于唐突,且过于诡异的问题,矮小的人影沉默了几秒钟——
  接着平静地开口,以细小的声音回道:
  “当朋友?……和我?”
  少年感到迷惑,但似乎不畏惧眼前的可疑男人,他动作缓慢地伸出右手。
  或许是错觉,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面带着微笑。

  “我的名字是里卡多——里卡多·卢梭,请多多指教。”

  §

  克里斯多福躺在床上,回想起一切后,又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
  面对在床边,一脸担心看着自己的少年,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好呢?
  短暂的时间中,随着背后一阵又一阵的刺痛,他的心中闪过各式各样的疑问和迷惑。就在他思考的期间,可能是疲劳和药物副作用引起的睡意袭卷全身,引诱他再度入睡。
  最后他睁开眼睛说出的,是一句最单纯的回应:
  “嗯…我叫克里斯多福…克里斯多福·夏尔多雷德……多多指教。”
  听见红眼怪人这句话,名为里卡多的少年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脸上安心的表情,也转为淡淡的微笑。
  以海豚牙齿回以一个可怕的微笑后,他的意识再次陷入沉眠。

  §

  数日后。
  意识完全清醒过来,背后疼痛也开始逐渐好转的克里斯多福,决定再次理清当前的处境。
  ——我被人救了。
  他当初根本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对自己伸出援手。为什么最后看见少年的人影时,自己会脱口说出那样的话?
  直接大喊“救救我”,获救的可能性说不定还高上一些。
  但总而言之,自己还是为人所救,被带来这里了。
  询问医生后,他得知这里是卢梭家族的关系医院,那名少年则是该组织首领——普拉契德·卢梭的孙子。
  听到里卡多找来组织的人帮忙,将只剩半条命的克里斯多福运到医院后,他向医生问了一个问题:
  “请问,那附近……”
  “如果你说的是毒虫的尸体,组织的人已经处理掉了。”
  医生似乎了解他想问什么,率先给出想好的答案:
  “本来想对你说,你因此欠了卢梭家族一笔天大的人情,还落了一个大把柄在我们手里……不过那名毒虫本身有些问题……所以普拉契德老爷说,这件事情就算了。”
  ——喔,对了,那家伙好像是潜入卢梭家族的卧底探员。
  想起已化为朦胧记忆的男人身分,克里斯多福稍作思考,这次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个叫做里卡多的小孩,为什么要救我?”
  “天晓得,他平常根本不会求助于组织的人,所以真的是很想救你一命吧……他找人救你时,还提到‘他是我的朋友,请救救他’喔。”
  对他爱理不理的医生,说完后便耸耸肩,离开了病房。
  ——我?为什么?
  疑问不断加深,但是东想西想也不是办法,克里斯多福决定先认真休养。
  反正自己不可能在这里待太久,他心想。
  ——嗯,双子应该马上就会发现这里,并且与我联络吧。到时候,只要还掉欠那孩子的人情就行了
  ——虽然有些奇怪,不过对方毫不犹豫地视我为朋友,还挺让人开心的。
  医生前脚才离开,当事人里卡多便出现在病房中。
  “嗯,你看起来好了许多耶,克里斯。”
  少年的脸上不见先前的安心表情,而是有些不愉快的冰冷模样。
  ——嗯,至少比希库尔好啦。
  克里斯多福一边回想着同事的面容,一边躺在床上仰望少年。
  着来他没有遇到不开心的事,而是平常就是这么一号表情吧。
  克里斯多福没有特别在意,开口对少年搭话。
  里卡多刚才像是相识多年的友人一般唤他“克里斯”,不过克里斯多福平常也是如此对待人,因此不以为意。说不定,他甚至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奇怪。
  “嗯——那个,谢了。”
  “为了哪件事?”
  里卡多面不改色地询问。这个回答,可能会令一般人听到感到不解,克里斯多福却立刻理解少年想表达的意思,扬起古怪的笑容:
  “两件事都道谢。感谢你救了我,也感谢你愿意当我的朋友。”
  少年不晓得对这个回答有何看法,没给出任何回应。
  看来他不属于待人和善的那一型。
  克里斯多福想再观察里卡多的个性一会——对方也没开口说什么话,两人之间笼罩着一股奇异的沉默。
  结果是克里斯多福率先屈服,问起他一直在意的事情:
  “问一下。”
  “嗯……什么?”
  “你为什么要救我?救一个这么可疑……不似人类,反而像怪物的奇怪家伙。而且初次见面才没多久,你就愿意当我的朋友。身为朋友,我给你一个忠告,要是有人突然说要跟你当朋友,最好别相信他,这可会毁掉你的人生。”
  克里斯多福似乎觉得什么很有趣,淡淡道出一段不利于自己立场的言论。
  少年静静倾听他的问题和忠告,全部听完后,针对那个问题简短地回了一句:
  “就是因为这样啊。”
  他的回答。真的很简短。
  “?”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救你。因为我觉得,你的话……应该能帮我摧毁包含我自己在内,我所讨厌的世界。”
  他的口气很平淡。
  极为平淡。
  如果这句话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诉说,应该能让听者多少察觉隐藏其中的故事。就算只是低着头说出,听者也会认为事情可能另有隐情,不由自主地想像起少年的背景身世——然而少年说话的口气却不带丝毫的情绪,彷佛拿着一本事先写好的剧本,沉稳平静地朗读出来一般。
  但——明明不带任何情绪,克里斯多福却神奇地觉得,少年的话并非谎言。
  “我只是想利用你而已,所以交了你这个朋友……这样很卑鄙吗?”
  “不,我不讨厌这种单纯的动机。共生关系和寄生关系都是非常正当的自然法则,没规定海参和躲在它内脏里的小鱼,就一定不能产生友情罗。”
  克里斯多福面露苦笑,有些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不过啊,就算和马戏团的小丑成为朋友,他也不会带你去梦幻岛喔……不,很难说,印象中有人说过,小丑是无所不能……‘诗人’老大以前好像说过,‘小丑的鼻子里,塞着潘朵拉的空盒子’……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里卡多不理会喃喃自语起来的克里斯多福,继续冷淡地表示:
  “我救你,又不是因为你长得奇怪。”
  里卡多再次确认四下无人后——
  口气依旧平静地说:
  “你之前……杀了很多我们组织的的人把?我看见了。”
  “……”
  疑问减少一个的同时,又增加一个新的。
  “……你看见了……?”
  “我待在很遥远的地方,看到克里斯和一名奇怪的东方人,嗯……我那时候很害怕,所以一直躲着没出来。”
  “那么,你有把这件事告诉你爷爷吗?”
  “才没有。我要是说了,你八成无法活到现在吧。”
  对于这句话,里卡多只是一语带过,似乎不想以此获得回报。
  不过他叙述的内容,倒是满有邀功之嫌。
  “至于我在想什么……等我们交情好一点再说吧。”
  看着里卡多依旧冰冷的表情,克里斯多福缓缓伸出右手——一把掐住少年纤细的脖子。
  他的鲜红眼睛露出厉光,带有成排兽齿的嘴巴凶残地咧开,沉声地说:
  “你难道都没想过,已经能够起身的我,有可能会大喊‘我要湮灭证据’,将你惨不忍赌地杀死,再逃出这里吗?”
  然而即便露出有些呼吸困难的表情,少年的眼神依旧冷静,并从喉珑隋出声音:
  “……若是那样……也就罢了,死在朋友的手上,我还算可以接受。”
  克里斯多福当场放开少年的喉咙,对他吹起赞扬的口哨:
  “……有趣耶,你真的很有趣,你拥有和‘诗人’还有希库尔他们不同类型的怪异。和瑞尔与法兰克或许合得来,下次有机会就帮你介绍吧。”
  “谢谢,不过我和他们不熟……”
  “什么啦,朋友越多越好。下次再介绍纽约的朋友给你认识,他叫作费洛,看起来虽然难搞,却是一个好人喔。比起奇和丽萨他们,他更有可能成为你的好朋友。”
  “你很差劲耶,我都说会拿朋友来利用了,你还要介绍自己的朋友给我认识?”
  见里卡多的表情变得和缓一些,克里斯多福则满面笑容地表示:
  “朋友就是拿来用的啊!彼此时而无偿,时而有偿地利用,才叫作朋友嘛!和对方谈天时很自在,也是一种名副其实的利害关系啊。”
  “……话说回来,你明明是伤患,怎么这么有精神啊?”
  “其实满痛的。”
  里卡多微微一笑.两人随后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克里斯多福开始觉得。和这名少年作伴一阵子似乎也不错。并非因为对方手上握着自己的把柄,他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很有趣”。
  ——嗯,等到修伊老爷透过“双子”和我联络,再找个理由脱身吧。

  克里斯多福没有多想,便在出院后,以里卡多的保镖身分加入卢梭家族。卢梭家族的人一开始摆明不能适应他的长相,不过看见里卡多和他之间互动无碍的模样,也就逐渐习以为常了。
  不过他们也没有接纳他,只是将他当成空气罢了。
  由于能够展现保镖实力的的事件不常发生,在克里斯多福没有机会证明是否拥有实力的的情况下,时问只是日复一日地徒然流逝。

  然后,岁月就这么过了一年——

  修伊仍然没有和他联络过半次。
  里卡多也没有再告诉他任何事情,两人便维持着彼此平凡的“忘年之交”。
  时至今日,时光仍继续流动着。
  淡淡而平稳地流动。
  即使空气中,逐渐酝酿着浮动的气氛——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16: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偏离真相的歇斯底里

  1934年 12月某日

  芝加哥 “尼布罗”总公司大楼

  芝加哥的市中心,矗立着众多的摩天大厦。
  这些高楼大厦并非毫无章法地乱盖一通,而是依据事先规划奸的都市计划,整齐排列着。乍看之下让人觉得刚硬冰冷的各幢高楼,每一栋都是建筑家们的心血结晶,让观者无不叹为观止。
  站在马路的正中央望过去,是一片自众大楼之间采出头的冬日天空。天空和钢铁方块,意外地形成一种协调之美。
  那间公司便存在于那一栋栋的摩天大厦内。
  沿着芝加哥河的河岸所发展出来的商业区。
  距离以美丽钟楼为象征的箭牌大楼(Wrigley Building)不远处,一栋有着淡白色外墙的大厦擎天而立着。
  那便是复合企业“尼布罗”的总公司大楼。
  位于纽约的分公司大楼“雾墙”,外观同样是醒目的白色,但是这栋大楼的白色更为纯净,在日光照射下,真的会给人一种雾之塔耸立的错觉。
  短短数十年前,由卡尔·麦布里奇成立的这家“尼布罗”公司,原先只是某个娱乐集团旗下一间子公司,负则制作游乐园的玩乐器材,和筹画各种大型活动的企划案。
  然而在拥有一定资本,头脑同样机敏过人的卡尔领导下,该公司成功购并各式各样的企业,并从股票投资获得庞大的收益。在令人诧异的短暂时间中,成长为一个驰名国内的复合企业。
  该公司经营的项目遍及各行各业,除了原先的游乐园经营和活动筹划仍持续扩大规模外,他椚的触角还遍及食品贩卖、化学工业、钢铁工业、保险业,最近甚至开始接触出版业;此外,据说该公司还着手进行枪械开发,不过在偌大的企业体系中,这部分的规模只能算是玩票性质。
  该公司号称:一个人只要能力足够,十年便能当上体系内企业的社长。但在全球性的大恐慌影响下,他们仍敌不过大环境,同样消沉了一段时间。不过在都会区内,该公司至今依旧是梦想一步登天的企业家们所羡慕的标的。
  正如所谓的美国梦。
  相当于该公司象征的大楼前,一名手持相机的少女兴奋地大喊:
  “好棒……好棒啊,副社长!这栋大楼,每一扇窗框的雕饰都不一样耶!设置在大楼前方的铜像也好帅啊!”
  少女来此之前,已经事先读过一大堆关于尼布罗这家企业的资料,但是一亲眼目睹这座峨然矗立的“艺术作品”,脑中预习的所有情报顿时被她抛诸九霄云外。
  “据说这栋大楼是尼布罗内部的建设业者,汇整好几名建筑家的意见后,截长补短所建造出来。刻意不委托一名建筑家全权负责的做法导致评价两极,有人叫好,也有人抨击。附带一提,那座铜像是德国的艺术家——卡鲁纳·斯特拉斯堡亲手雕塑出来的作品。
  一名戴着单边眼镜,眼神锐利的的男子,一面回应相机少女,一面朝大楼内部行去。
  “啊!副社长,请等一下!我要拍一张这栋大楼的仰角照片……”
  “总公司有一张在三个月前拍摄的照片,这栋建筑现在和当时没有多大的改变,没有必要重新拍摄。而且你最好小心一点,擅自拍照,可能会导致官司缠身。”
  “官…官司!”
  脑中浮现一群律师拿着卷宗和印章迎面扑来的画面,相机少女——凯洛儿不禁失声尖叫。
  副社长则是不为所动,继续走路,并且带着说教意味地补充一句:
  “不仅如此,底片也不能随便浪费,因为身处这个世界,我们根本不晓得何时会发生什么事。想要精通摄影,只要在家汲取知识,到现场磨练技术就行了。”
  “呜呜,对不起……”
  “嗯……话说回来,这是我的个人意见,应该也有人持完全相左的看法。身为一名记者,就要多听取他人的意见,再自行加以判断。不论你最后在压力、公司方针和个人信念下,写出多么扭曲的报导……事先听取各方意见的做法,总的来说大多是有帮助。”
  尽管副社长说出一段长篇大论,凯洛儿还是神情认真地点头,应了一声“是!”后,连忙带着相机追上副社长。
  这两人隶属于纽约一家小出版社——“DD报社”。
  那是一家微不足道的小公司,发行的地方报纸“Daily Days”销售通路仅止于纽约市内,但他们在台面下是优秀的“情报商”,声名远播全美各州。
  身为该公司实习人员的凯洛儿,横看竖看都是还得上学的年纪,身边的人却都不知道她的实际年龄。至于副社长——居斯塔夫·圣杰曼的年龄,则比凯洛儿更加难以捉摸,不过两个人的外观,会让绝大多数的旁人认为他们是一对父女。
  DD报社的副社长不同于专门负责纸上作业的社长,是一名彻底的现场主义者,总是积极地奔波于全美各地,有时甚至远赴国外。据说他一年要是有十天待在总公司,就可说是常出现了。
  如此一个大忙人,这次为了顺便训练新进摄影师,带着她进行一段漫长的旅程,目的是和散布在各城市的DD报社派遣人员和取材协力者打个照面。
  “我们永远下晓得,何时必须用到底片。”
  副社长的话,化为真实的感受,铭刻进凯洛儿的心中。
  十天前初次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他们遭遇一场列车抢劫的意外。
  虽然最后在副社长的急智之下,他们顺利度过难关,凯洛儿却对自己当时只顾着慌张,没有派上任何用场的表现深感羞耻。
  ——我这样子,根本无法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记者……绝对不可以再慌慌张…张了……咦咦咦咦咦咦!
  “咦咦咦咦咦咦!副社长!副社长!”
  “凯洛儿,稍安勿躁。”
  凯洛儿慌张得六神无主,遭到副社长以凛然的口气斥责。
  “可…可是……刚刚在入口与我们擦肩而过的人……”
  “嗯,是曼弗雷德·贝利亚姆上议院议员。”
  凯洛儿又回了好几次头,想要确认一番,但是视线被围在议员四周的保镖给挡住,无法看见其背影。
  “你的口气怎么这么平淡啊?”
  “又不是见到总统。才见到一、两位上议院议员就慌成这样,成何体统?”
  看着副社长始终保持冷静的面容,凯洛儿再次钦佩起眼前的上司。
  ——好厉害喔,副社长竟然随时都能那么冷静!
  凯洛儿对上司身为新闻记者的专业感到仰慕,并且恢复冷静,提起另一个话题:
  “话说回来,副社长,你好厉害喔!这么大的一间公司,竟然也有你的熟人。”
  “公司规模无关紧要。无论对方是什么身分,都是我们DD报社重要的往来客户,随时都要抱持最大程度的敬意。不过要与对方平起平坐,态度绝对不能卑屈。”
  “是!”
  凯洛儿在心中想像着副社长的熟人是何许人物,满怀期待地和副社长一起踏入电梯。
  开始上升的电梯毫不停留地向上攀升。
  通过会议室和会客室所在的楼层——
  笔直地向上,再向上——直奔最高的那一层。

  §

  三十分钟后 一楼 大厅

  “真是的……若是比知名度的话,贝利亚姆议员还比较有名呢。你这样子,大概只有325分而已。”
  “……总分是多少……?”
  副社长没有回答,不胜唏嘘地摇了摇头,并让神情仍有些呆滞的凯洛儿坐在大厅的长椅上。
  凯洛儿还没从震惊恢复过来,浑身无力地瘫在椅子上,嘴巴有如金鱼般张阖着。
  “冷静点,在那么和蔼可亲的人物面前,你紧张成那样,成何体统?”
  “因…因…因为……我,我竟然见…见到了……社长……”
  “不是社长,麦布里奇先生是会长。还有,我不是说过,在外人面前,不能称呼我副社长,要叫我圣杰曼吗?你竟然一直副社长、副社长地叫喊着……要是哪天,我们谈话的对象是别人公司的副社长,到时你要怎么办?”
  居斯塔夫平静地轻斥,但凯洛儿几乎没有将这些话听进去。
  在比最上层更上面,只有草坪和几张长椅的简便空中花园中,和凯洛儿打照面的,是国内…不,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成功者”——尼布罗的会长本人。
  她还记得从一开始到副社长和对方融洽打招呼的部分,可是对方报出名号后发生了什么事,她就几乎没有印象了。就连卡尔会长的长相也变成一片模糊,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看了陪在自己身旁,丝毫不紧张的副社长,凯洛儿摇摇惨白的脸蛋。
  ——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在感到景仰的同时,凯洛儿开始敬畏起副社长。此时,后者对她说了一声:“我去买饮料回来。”转眼间便走开了。
  ——啊,副社长不在身边,让人有些不安……
  新进记者发现自己身上带着相机,顿时戚到一阵惶恐。要是这时候遇到抢匪怎么办?她现在仍然觉得腿软,一定来不及起身追赶副社长,于是就这样孤伶伶地被丢在宽敞的大厅。
  虽然觉得这样的大楼中不会有抢匪,不过凯洛儿的胆子没有大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还能够处之泰然的地步。
  ——啊呜呜呜……
  凯洛儿原本便苍白的脸孔,血色褪得更加彻底——
  此时,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医生?
  最初注意到对方的瞬间,一袭白袍映入凯洛儿的眼睛,让她以为来了一位医生。
  接着,看见那具身体引人注目的曲线后,她又再误会了一次。
  ——女医生?
  美国在1800年代出现第一名女医生——伊丽莎白·布莱克威尔。接着是1853年,在多位女士的努力下,纽约成立了第一间只有女性医护人员的诊所。
  基于这样的历史因素,女医生在这个时代并非那么稀有——但是对很少接触医生的凯洛儿而言,女医生还是比较罕见。
  难道是副社长担心自己身体不适,找来这位医生?
  想到这里,凯洛儿顿时心生歉意,连忙清醒过来:
  “嗯,那个…我没事的!对不起!对不起!”
  凯洛儿的脑袋一团混乱,不停向对方赔罪道歉,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道歉。
  结果对方也吓了一跳,跟着道歉起来,将凯洛儿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咦咦?那:那个!不…不好意思!对…对不起!对不起!”
  此时凯洛儿恢复冷静,将视线投向面前慌了手脚的白袍女性。
  白衣之上是一张戴着黑框眼镜,表情有些傻呼呼的脸蛋。长长的刘海散乱地垂在额前,但是与之呈反比的,是包覆在白衣底下,模特儿般——在某些年代甚至会被称为玩伴女郎,有些过于极端的身体曲线。
  她的穿着虽然朴素,可是每一次低头,那被强调出来的胸形都会暴露在视野中。凯洛儿看见她的身材,心中顿时少根筋地闪过:“啊…这看起来好麻烦,我可不想长成那么大。”的感想。
  “呃,该怎么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把你吵醒!我只是看你好像不舒服,觉得有点担心才走过来,没想到你会突然跳起来向我道歉。我心想…难道是我的脚不知不觉踢到你,所以……嗯,那个……”
  望着白袍女子不断向她赔罪,眼镜底下的眼睛昏花缭乱的模样,凯洛儿顿时觉得有些亲切,上下挥舞着双手,莞尔表示:
  “啊,不是这样的!嗯,我刚才只是有些昏沉沉,请不要在意!我才该向你道歉……!”..  “啊,原来是这样啊!对不起,我好像有些多管闲事了……”
  “不,我才该说对不起。”
  “不,我才是……”
  那样的互动反覆个十二次之后,凯洛儿发现自己似乎没那么紧张了,自然而然地笑出声来:
  “啊哈哈,我们好像一直在互相赔罪耶。嗯,托你的福,我精神好多了!真是谢谢你!”
  “咦?是这样吗?”
  凯洛儿唐突的道谢,让白袍眼镜女的神情迷茫了一会——
  “不过你似乎比较有精神了呢,太好了!”
  看见白袍女子如同是自己被鼓舞一般的微笑,凯洛儿不再紧张,童言童语地与她攀谈:
  “我叫作凯洛儿,是报社的助手,目前正到处找人采访,想多了解一点这家公司——姐姐是这栋大楼的常驻医生吗?”
  “咦?这个嘛……嗯——我是有在制作药物,但我想,不能算是医生吧。”
  ——那是药剂师罗?
  话说回来,尼布罗集团里,照理应该也有开发药品的企业吧。
  正当凯洛儿基于天生爱探听的好奇心,想要问得更加详细时——
  “你在做什么?”
  两名女性的交谈,突然被一道低沉的嗓音打断。凯洛儿和白袍女子身体同时一顿,将视线投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于是她们看见,单手拿着可乐瓶的副社长,正对白袍女子投射一如往常的锐利视线。
  “蕾妮小姐……请问你在做什么?那个女孩是我的助手。”
  “啊,居斯塔夫先生!呃…这个!我没有想把她抓去当实验体的念头喔。”
  “副社长!……咦…奇怪?嗯……你认识她吗?”
  凯洛儿把实验体那段话当成在开玩笑,仍然面带笑容地询问副社长。
  “嗯……不是我,和她有往来的,是我们公司的社长……”
  “咦?是社长的朋友?好厉害喔!”
  凯洛儿对DD的社长,只有终日埋首于资料堆中的印象,她甚至从没看过他的模样。
  她连社长是否离开过公司都不晓得,没想到社长竟然认识一位身材如此曼妙的美人!
  就在八卦天性发作,兴奋不已的凯洛儿准备开口进行她个人的采访时——副社长抢先一步,以平时说话的口吻询问被他称为蕾妮的女性:
  “话说回来,你应该不是偶然来到大门这里的吧?”
  “是啊,我听到有DD报社的情报商大驾光临的消息,想说多少该打声招呼才下来的。不过,没想到会有这么可爱的情报商小姐陪同前来,真让我吓一大跳!”
  “可:可爱:我没有啦……”
  在对方柔和笑容的注视之下,凯洛儿似乎害羞了起来,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她浑然没想到,对方可能只是因为她年幼才觉得可爱,毫不掩饰其乐不可支的心情。
  副社长轻轻将手放在开心的凯洛儿头上,继续和蕾妮平静地交谈:
  “嗯,先不谈论这个。我很高兴此行能见到麦布里奇会长,依旧老当益壮。你呢?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 “啊哈哈,还是老样子罗——不断重覆做实验,失败,然后给身边的人添麻烦。”
  “那纽约的‘一千两百人’,应该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嗯……现在还没有结论,因为那个实验不全是我的管辖范围!一来,实验结果还需要多方观察;二来,跑来闹事的实在不少。荷马先生他们目前在纽约展开不少行动,我这边也因为最近情势变得有些紧绷,被卢梭——”
  “再说下去,会透露出一些外人不该知道的消息吧?”
  副社长突然打岔,让蕾妮顿时惊觉,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真的会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耶。
  凯洛儿完全听不懂他们的交谈,她只觉得眼前的女性好迷糊,让自己备感亲切。蕾妮本人也一副自己出糗的模样,露出难为情的笑容,戳戳凯洛儿圆嫩的脸烦:
  “真是的,凯洛儿,刚才好危险喔。要是我不小心说溜嘴,就得将你灭口了。”
  “啊哈哈,真是好险呢!”
  凯洛儿也笑着回应蕾妮的玩笑话,三人接着又闲聊了一会才道别。
  “嗯,蕾妮小姐,工作要加油喔!”
  “好,凯洛儿也要加……呀啊!”
  蕾妮边挥手边向后走,所以脚被长椅绊到,整个人跌了一大跤。
  她连忙爬了起来,满脸通红地挥挥手,小跑步离开现场。
  这个人,明明白袍加眼镜的打扮会让人觉得很精明理性,做事却挺冒失的呢——凯洛儿如此心想。带着莞尔的心情目送她离去后,两人也离开那里。
  才刚离开大楼,副社长便问了一个奇妙的问题:
  “她真的没对你做什么?”
  “咦?副社长,怎么了吗?”
  “嗯……给你一个忠告,对她最好小心一些。在掌握和她来往的诀窍之前,不要单独与她见面比较好。”
  “咦?为什么?”
  凯洛儿听不懂副社长话里的含意,一脸不解地询问。
  然而,副社长却不发一语地走了一会——直到他们步行至箭牌大楼前方,芝加哥河的河畔后,视线仍看着前方的副社长才回答凯洛儿的问题:
  “她刚才说的那句‘得将你灭口’……八成是认真的。”

  §

  数分钟前 芝加哥河 箭牌大楼前方

  箭牌大楼——是全美首屈一指的口香糖公司引以为傲,有着独特钟楼设计的大厦。从该大厦和芝加哥论坛报总公司大厦的中间穿过去,便可来到横跨芝加哥河的大桥。
  俨然座落于远超过五十公尺河面的大桥,是人车往来频繁的交通动脉——通过该桥的人们,在发现途中某处——站在桥梁入口一带,注视着大厦钟楼的两人后,都会投以好奇的目光。
  但人们却又会加快脚步,尽速通过他们身旁,避免和他们有所交集。
  成为众人注目焦点的,是两名有如人偶一般的——孩子。
  一名孩子长得异常高大,身材有如一樽啤酒桶。
  他在腰际提着一个背包,不过相较于他的体格,其外型更像一个小提袋。
  站在他身旁的,则是一名矮小消瘦的少年,他身上布满的缝合疤痕有如几何图型一般。
  时值寒冬,少年却脱掉外套,身上只穿一件单薄的背心。彷佛是在炫耀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黑色的缝合疤痕。
  缝合疤少年的表情神采奕奕,将口中嚼了一阵子的口香糖吐在包装纸上。
  接着对旁边畏畏缩缩,视线游栘不定的巨童开口说:
  “口香糖真是好东西呢,法兰克,百嚼不腻。”
  “嗯,我也喜欢。可是我一次得嚼上十个,不然没什么感觉,所以对我来说还满花钱的。”
  “何必省那点小钱?口香糖是最棒的食物耶!喏……据说那一栋大楼是间口香糖公司,要是修伊那家伙敢命令我们‘烧毁这座城市的一切’,我绝对会誓死扞卫那栋大楼。”
  “嗯,是啊……难道你选择来这里,是基于这个理由?”
  少年光明正大地发表骇人听闻的言论,巨童则是不安地将视线投向四周:
  “听…听我说…瑞尔,大家好像都在看我们耶。”
  “是啊,我的疤痕和法兰克的体形,哪一个才是注目焦点呢?我想应该是我吧,虽说疤痕一点也不稀奇——他们看到我身上摆明被人蓄意制造出来的缝合疤痕。会不会对我产生一丝同情和怜悯啊?”
  “他们应…应该没想到那边吧。话…话说回来,我们真的可以跑到这么显眼的地方吗?”
  “放心啦。修伊要我们‘别太醒目’的指示,早就失效了吧?显眼到这地步,‘敌对’的家伙无论如何一定会注意到我们。何况我们只是站在这里,应该不会被警方带去侦讯。不过要是太过显眼,被对方认为有诈的话就不太好了。”
  瑞尔咯咯笑着,乐不可支地提出一个想法:
  “对了对了,法兰克,我想到一个好点子。”
  “什么点子?”
  “我昨天不是有说‘反正我们也不会名留青史’是吧……法兰克,你知道‘圣杰曼伯爵’这个人吗?”
  对于突然冒出的名字,法兰克愣了一下,然后遗憾地摇头道:
  “嗯——不知道耶。”
  “他便是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古代欧洲人。只不过,他之所以会出名,据说是因为一些奇怪的传闻,像是曾经穿越时空啊,或是不老不死等等。”
  “这……这样啊?”
  “所以啰,法兰克!我们只要以那种方式成名,就可以名留青史了。比方说,凡是那两人出现过的城市,必定会发生莫名其妙的大爆炸,导致该城市从地图上消失!”
  看着打从心底愉悦,眼睛熠熠生辉的瑞尔,法兰克再次思考了一会——
  最后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开口表示:
  “不…不行啦,瑞尔。”
  “为什么?”
  瑞尔一睑纳闷地寻问,法兰克则摇摇他的巨头回答:
  “那…那样子,不就没人去告诉大家,他曾经目睹我们出现了不是吗?”
  “啊……对喔,说得对耶!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癫狂地大笑,让桥上的行人通过他身边时,又拉开更大的距离。

  就在此时,一个唐突的变化赫然出现。
  百般无聊的瑞尔和法兰克,突然听见一道少女清澄无比的笑声。

  他们一开始怀疑对方是在嘲笑自己。
  瑞尔已经习惯别人见到自己的伤痕和法兰克的身体时,所露出的那种好奇目光,但是爆笑出声倒是一个罕见的反应。他并未感到生气,而是将好奇的视线移转过去——
  结果他看见一名少女拿着一台大相机,笑着朝他们走来。
  ——什么……笑还不够,她还想要拍照留念?
  这可是一个新的行为模式。由于瑞尔认为自己的缝合疤已经超越“独特”,到达一种“时尚”,因此并没有特别抗拒。只是他突然担心起法兰克,他或许很在意自己的巨大体型?
  话说回来,提议要在桥上当诱饵的人是自己,所以也没什么立场抱怨。
  正当瑞尔想着那些事的时候——少女和身边戴着单边眼镜的男人之间的对话,传进他的耳里。少女行走时始终望着那名男人,看样子似乎没有看见他们。
  “啊哈哈哈!副社长,别闹了啦!想不到您也会开玩笑,真是难得呢!”
  “嗯——我没有开玩笑。算了,既然你要如此相信,我也没有加以阻止的权利。不过身为你的上司,我又不能眼睁睁看你跑去涉险。该怎么办哪……”
  听清楚两人的对话后,瑞尔先前紧绷的情绪顿时缓解。
  ——搞什么,原来不是在笑我们啊。
  他还理解到,对方因为没有看到自己,才会朝他们笔直走来。看样子,她只是跟着前方男子的步伐而已。
  ——咦?
  瑞尔突然发现一个矛盾,将视线投往走在少女身边的男人。
  男人确实朝他们走了过来,照理说也看见了他们,却完全没有特别打量瑞尔他们的模样。
  这也是个挺稀奇的状况。对方眼神中的凌厉,让瑞尔不禁怀疑起,他该不会是杀手之类的人物,必须随时保持冷静吧?
  就在瑞尔心生怀疑之际,副社长已经通过他的面前。但是跟在他身后的少女却没有发现法兰克的巨腿,继续笔直前行。
  “真是的,副社长!你怎么说那个看起来如此温柔的人很危险呀啊啊啊!”
  突然一道微小的声音响起,少女的身体顿时停下。
  被人撞到的法兰克,以为自己妨碍到别人通行,当场蜷缩起身体:
  “啊,对…对不起。”
  “好痛好痛……不…不好意思——咿啊!”
  少女搓揉鼻子,正准备道歉,抬头看向对方时,被对方超乎想像的巨大体型吓得失声尖叫。
  “啊——法兰克,你吓到人家了啦。”
  瑞尔自巨大躯体的大腿后方探出脸来。
  “咿…?”
  见到他有如科学怪人般的疤痕,少女再次叫出声音。
  瑞尔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好笑,噗嗤地笑了出来。法兰克则有些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地一会着看瑞尔,一会又回望少女。
  此时停下脚步,站在一旁观看他们互动的单边眼镜男走了过来。他轻按住少女的头,强迫性地制止她的尖叫。
  “怎么可以撞到对方还发出尖叫?凯洛儿,这样很没礼貌。”
  “……。……。……。”
  被称作凯洛儿的少女呼吸仍然十分凌乱,不过身旁的男人似乎带给她安全感,她花了十秒钟缓缓平顺呼吸。
  同时理解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瞬间面色苍白,怯生生地低下头:
  “啊,对…对不起……”
  单边眼镜男也为凯洛儿解围,率先摘下帽子,向他们表示歉意:
  “我的同伴冒实在太没规矩了,恳请你们原谅,我回去会好好数落她一番。”
  “没关系啦,我刚才看大叔的长相,也觉得你‘好像一名杀手’。”
  “可是?我并没有被你撞到。”
  “……话说回来,你很厉害耶,竟然能和我们心平气和地交谈。”
  受到缝合疤的牵引,瑞尔依旧挂着笑容,却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仰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听见瑞尔的问题,单边眼镜男回答:
  “嗯……如果你指的是伤痕和身高,那其实不构成我和人沟通时的妨碍。当然,这种事情见仁见智。”
  “是吗……一般人都会对我们投以怪异的眼神耶。”
  “我有一个医生朋友,他的伤痕数量比你还多,平常都用灰布遮起来呢。至于你身边这位仁兄的身高,我另外也知道许多巨人的存在。在此州南方的奥顿那里,有名叫作罗伯特的少年,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不过据说他现在才十六岁,身高就已经达到240公分,并且仍以每年十公分的速度继续成长中。”
  单边眼镜男平淡地注视着瑞尔和法兰克,同时举出日后创造出身高的世界纪录,因病逝世时,身高超过三公尺的人物名字。
  “这…这样子啊。”
  “……”
  法兰克赞叹道,而瑞尔则是仍显得有些无法释怀。然而在他开口之前,凯洛儿怯生生的声音便传进他的耳里:
  “那…那个……真的很对不起……我先撞到你们,竟然还发出尖叫声……”
  见到将相机挂在肩膀上的少女,垂头丧气说话的模样,瑞尔轻笑一声,拍拍她的肩膀:
  “就说没事了,我刚才看见你的瞬间,还以为你是一名相机小偷呢。”
  “咦咦!”
  “骗你的。”
  少年的脸上浮现顽童似的微笑,让凯洛儿当场愣住——接着有如特技一般,做出鼓着脸颊,又怒又笑的表情:
  “喂……!你这样很过分耶。”
  完全不再紧张的凯洛儿松开脸颊,脸上漾起孩童的笑容,再次行了一礼:
  “真的很对不起,我叫作凯洛儿!你们愿意一起吃顿饭,让我为先前的失礼表达歉意吗?”
  “咦?”
  对瑞尔而言,这是他第一次受到别人的邀约。
  由于先前一直死命遵守修伊“别太醒目”的指令,他很少在人前露出缝合疤痕。法兰克也一样,没有任务的时候,总是窝在修伊的“别墅”里。
  法兰克的表情瞬间亮了一下,但随即暗淡下来。
  “可…可是,没有哪家餐厅的椅子是我能坐的耶。”
  不过凯洛儿一点也不在意。
  她似乎已经克服对法兰克巨体的诧异,露出小孩特有的天真微笑,略为老气横秋地表示:
  “没关系呀!我们去买三明治,到附近的广场坐着吃吧!”
  “可以吗?我们可不懂什么叫客气喔!”
  “我…我的食量很大,会花很多钱耶。”
  看见他们促狭的笑容和生怕冒犯的表情,凯洛儿挺起胸膛,自信满满地保证:
  “不用担心!这位圣杰曼先生虽然长这样,却是一家报社的副社长喔!他很慷慨的!”
  “嗯……”
  被人以炫耀的口吻介绍出来,单片眼镜男的手托住下巴,口气冷静地陈述他的意见。

  “……该不会…买单的人是我?”

  §

  卢梭宅邸

  “我要走罗,露雅小姐。下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记得尽管开口。”
  平静说完这句话后,里卡多·卢梭静静关上房间的门。
  里卡多所在的长廊上有许多房间,尽头处还能看见一名卢梭家族的成员坐在那里。
  这里只编派了一人,不过当班者要上厕所时,一定会找人暂时看管,以确保这条长廊随时处于有人坐镇的状态。
  对方虽然跷着二郎腿看报纸——报纸上方的那双眼睛却始终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见对方的举止,待在房门外,等着里卡多的克里斯多福无聊地打了一个呵欠。
  刚才在房间见到的那名女人名叫露雅,据说是位“客人”。
  虽然觉得把软禁的对象称为客人颇为讽刺,克里斯多福对她却不怎么同情。
  他不晓得女人究竟是什么身分,不过她若表现出想逃出去的样子也就算了,她却完全没有露出那样的情绪。
  里卡多勉强算是负责照料她的人,时常出入这里。不过他被那女人挟持为人质的机率大概为零吧,克里斯多福心想。
  “那个女人来这边已经一个礼拜了?”
  “是啊,要是我的话,早就受不了那个单调无趣的房间了。”
  “喂喂喂,怎么可以那么没骨气呢?这样哪天被关进监狱,可是会发疯的喔。”
  “无所谓。”
  克里斯多福熟络地调侃里卡多,但后者仍然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我没有打算成为黑手党——反正我家的组织,将断在我爷爷这一代。”
  “是这样吗?”
  “我之前说过吧,我父母很早就死了。”
  “嗯,印象中你好像提过,怎么死的?”
  克里斯多福毫不避讳地询问,里卡多则是不悲不怒地回答:

  “炸弹啰,连人带车被炸得粉身碎骨。”

  这件事他说得干脆至际,内容却和他的口气相反,十分沉重。
  一般而言,那句话会被视为玩笑,不过他的眼神和身世,却让人知道他所言属实。
  “哈哈哈哈哈哈!你还是一样,可以把这种话说得如此轻松耶。说话时装一下悲伤,不是比较好吗?虽然我不确定啦。”
  “无所谓……就算博得对方的同情,我父母也不会因此死而复生.”
  提及双亲的死亡时,里卡多还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波动。不过他似乎还是有些感触,回完那句话后,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克里斯多福不是很在乎这种沉重的空气,倒是里卡多主动丢出一个问题,试着改变气氛:
  “既然如此,克里斯你自己呢?你的家人呢?”
  “若是就血脉相连的定义来说,没有吧。算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了……所以老实说,我不是很能了解你那种父母双亡的心情,觉得很伤脑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不过,人类在观看小说和戏剧时,明明也不曾到过里面的世界,却能从中得到感动。所以我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也能感同身受吧。嗯,基于这个目的,我身边是有一群等同于家人的家伙。我的梦想是哪天被问及什么对我最重要时,我能满不在乎地回答‘是家人’。”
  “真伪善耶。”
  “很适合我这个伪造品罗……不过里卡多你应该无法了解啦。”
  两人一边聊着这个奇怪的话题,一边转过走廊的弯角。
  来到这里将近一年,克里斯多福还是不会主动提起自己的事,就像里卡多不谈过去一样。
  不过偶尔被对方问及时,克里斯多福倒是能够毫不避讳地回答。
  而且里卡多早就目击过他在芝加哥犯下的血腥屠杀,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事情好隐瞒。不过很多事情他还是避而不谈,像是人造人和不死之酒之类的讯息。
  “嗯嗯……你说的家人……是指那群叫作吸血鬼的人吗?”
  “算吧,真要说的话,我想和这颗地球成为家人,不过可惜我身上流的不是她的血液。”
  “克里斯偶尔都会胡言乱语耶。”
  克里斯司多福被里卡多以冰冷的眼神注视,不过前者还是笑着回答:
  “是吗?我一个叫作奇的搭档,也常说我向来只会‘疯百疯语’呢。”
  “……即使这样,奇先生还是愿意和你当朋友,真是一个好人。”
  “我也这么觉得。”
  ——对喔,奇他们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心中冒出这个疑问时,里卡多停下脚步,以拇指指着玄关的方向:
  “我接下来想去帮露雅小姐买本书……反正我也好久没有进城了。”
  “嗯,好啊,那个女生感觉有些阴沉,送书给她好像不错。”
  克里斯多福回答,同时也发现自己真的很久没外出了。
  基本上,他的工作是保护里卡多。可是靠虑到相貌问题,他并末随同里卡多往来学校,而后者又拒绝其他组织成员的接送,所以他们通常也只是待在远方看护他上下学。
  不过在这种外出办私事的情况,里卡多通常都会带着克里斯多福前往。
  他以前曾经揶揄里卡多:“要是被看见和他走在一起,会交不到朋友喔。”结果后者回了他一句:“卢梭家族的孙子这个身分,就已经够让大家敬而远之了。”
  结果,彷佛与世独立的怪人,便和被周遭孤立的少年开始奇妙的生活。对克里斯多福而言,他不曾体验的“普通生活”虽然有些无聊,却不会让他感到不快。
  虽然很少外出,但是和里卡多进行文字游戏般的对话,以及随意翻阅书房里面的书本,就够他消遣了。
  ——嗯……“双子”完全没和我联络,说不定也是因为我很少上街的关系吧。
  “双子”是修伊的部下中,负责传达命令的人。
  其他成员会在全国各地随性进行各种副业,而“双子”的任务,是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传达修伊的指示。
  据说“双子”是被称为“夏姆”和“希尔顿”的男女搭档,但即便是克里斯多福,也对他们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人物毫无头绪。
  “双子”是很不可思议的存在——遇到什么重要的场面,只要呼唤他们,必定能得到回应,而且每次出声应答的人必定不同。雾墙事件时也是,听说多亏当时在场的“夏姆”帮忙,大家才能顺利地全身而退。
  他们无所不在。
  克里斯多福原本如此认为,不过在荒凉的芝加哥郊区,似乎就不一定了。
  基本上,他(夏姆)和她(希尔顿)只会出现在修伊认为有必要的地方吧。
  ——还是说,他们判断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自己现在之所以能够接受这种既无厮杀,也无斗殴的平稳日子,或许是因为,自己在那名仅是一般人类的男人手上败得体无完肤的关系吧。若被认为他身为杀手的锐气已失,倒也是无可奈何,修伊和同伴们甚至有可能弃他于不顾。
  即使闪过这样的想法,克里斯多福还是不觉得有何难受。
  ——嗯,在这里饶有兴致地观察里卡多的成长也不错呢。对了,说不定我能暗中帮忙,将里卡多培养成一名优秀的首领。
  “我理想中的黑手党,是爱护大自然……歌唱得很好听……能够飞上天空……单手抬起一辆汽车……单手摇晃红酒杯,拥有十三名情妇……”
  “……你在说什么?要出发罗。”
  里卡多不理会口中念念有词的克里斯多福,独自先行定出玄关。
  克里斯多福连忙要跟上去,却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
  “克里斯多福,你上哪里去?”
  转头一看,他见到身旁伴着几名手下的普拉契德。
  “里卡多少爷说要去买东西,我陪他出门。”
  “是吗……”
  和里卡多说话的时候相比,克里斯多福此时的口气略显不耐,普拉契德却似乎没发现其中的差异。
  “我不晓得你的货力如何——不过马上要忙起来了,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是。”
  “有个问题人物就快出狱了……到时候,他可能会对里卡多出手。要是流着我血脉的孙子哪里多个伤口,你就准备在相同的地方,被烧红的铁棒挖出深一千倍的伤口吧。”
  “深一千倍的话,不会贯穿我的身体,让这栋房子烧起来吗?”
  克里斯多福这句话,似乎在表明雇用他的是里卡多,而不是普拉契德。语毕,他不再理会首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玄关。
  被留在原地的普拉契德,此时听见一名部下说:
  “首领,让里卡多少爷和那种家伙出门,不会不妥吗?”
  “哼……别理他们。况且,除了那个怪人之外,里卡多也不肯让人接近。”
  普拉契德的脸上浮现从容自若的笑容,沉稳地自言自语道:
  “而且……现在比起孙子,我更疼惜的是自己的身体。”
  他的嘴巴鲜明地咧起,在心中继续接着说下去。
  ——永生之酒。
  ——只要有那个,寿命问题也能够克服吧?
  ——如此一来……就没有留下子嗣的意义了。

  §

  分成南北两栋大楼的箭牌大楼,在中间楼层有一条联系空桥。
  在空桥的下方,有一座利用建筑物之间的空地构成的广场,是马路上熙来攘往的人潮用以休憩的场所。
  凯洛儿四个人简单介绍过彼此后,讨论出广场那边的花坛缘石应该能承受法兰克的重量,于是全员朝那里移动。
  前往那里的途中,他们收刮一家热狗摊几乎所有的食物,接着凯洛儿便一边听着副社长的说教,一边步行前往广场。
  “真是的,走在大马路上要好好看着前方,要是刚才弄坏了相机怎么办?以摄影师来说,你顶多只有100分而已。”
  “求求你说一下,总分是几分……?”
  “2678万3419分。”
  “这种时候,不要回答得那么详细好吗!”
  “还有,我会联络公司的会计,请他将热狗的钱从你的薪水里扣除,你要有心理准备。”
  “啊啊啊呜呜呜呜呜。”
  凯洛儿顿时差点飙泪,而他们的后方,则跟着将瑞尔放在肩膀上的法兰克。
  原本长得便像球体关节人偶的瑞尔,这下变成腹语表演的小人偶。坐在法兰克约有一个椅子宽的肩膀上,瑞尔觉得自己好像小小地高空漫步了一回。
  此时瑞尔的耳里,传来法兰克有些开心的声音:
  “我…我和刚才听说的那位罗伯特先生,能够成为朋友吗?”
  “修伊才不可能答应让你和他见面。”
  “是…是吗……”
  “有什么关系,你可以去找克里斯多福啊!他患有‘想要朋友病’,只要和他说话,就能自动成为朋友了。”
  “咦,可是克里斯多福他……”
  “他还活着。”
  听见法兰克的疑问,瑞尔回以一个莫名充满自信的笑容。
  “一定还活着。那家伙的打扮最像吸血鬼了,要是连他都那么容易挂掉,不如他的我们早在先前的任务……不,是早就死在那间研究所了。”
  听见对方愉快的笑声,法兰克除了点头示意外,别无他法。
  法兰克似乎对“研究所”这个单字有什么不好的回忆,肩膀微微发颤起来,害得瑞尔得勉力维持平衡。
  接着像是想忘掉什么一般,法兰克刻意改变话题:
  “话…话说……这样真的好吗?拿人家那么多的热狗。”
  “没关系啦,你是大胃王,有食物可拿时,就要多拿一点啊。而且,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缘分吗?我们才聊到圣杰曼,就真的遇到一位叫作圣杰曼的人耶!”
  两人谈着谈着,眼睛飘向圣杰曼手上捧的那座热狗小山,眼睛露出孩童特有的闪闪晶光。
  可是法兰克的表情却马上暗沉下来,悄悄对瑞尔说:
  “可…可是瑞尔,他们一定是好人吧?”
  “……?也是啦,因为肯请我们吃饭罗。”
  “我…我们现在不是诱饵吗……和他们走在一起,应该会拖累他们吧?”
  法兰克想起他们先前站在那座桥上的目的,开始担心起刚刚结识的凯洛儿两人的人身安全。在凯洛儿他们出现前,他和瑞尔谈话时,似乎不太在意他人的安危。看样子只要是认识的人,他还是会在乎对方的立场。
  而提议要让城市从地图上消灭的瑞尔则表示:
  “放心啦,法兰克。你想想,会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攻击我们吗?脑袋正常的家伙,一定会沿路跟踪我们,直到晚上回到藏身处入睡后,再骤然发动偷袭。而我打的主意就是在那时候让对方偷鸡不着蚀把米!我们又不会去凯洛儿他们留宿的地方,不会造成他们的麻烦。”
  他基本上有为凯洛儿设想,不过听在法兰克的耳里,这个计划似乎有不少漏洞。但是闻到前方凯洛儿他们手上的热狗香味后,法兰克决定不再多想,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说。

  不久后——他便会知道自己的判断有误。
  瑞尔的计划确实有几个漏洞。
  其中最大的一个——
  便是敌方之中,有个脑袋不正常的家伙。

  §

  芝加哥河 桥上

  “往这里,葛拉罕大哥。”
  “芝加哥今天也很美丽……你这样想对吧?”
  听见夏夫特从前头传来的招呼,葛拉罕低着头喃喃表示:
  “是在……实在太悲伤了!”
  “啊啊啊,这个人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进入悲伤模式啊!话说,赶快戒掉嚷嚷着‘好悲伤’的习惯吧!你那样不会形成一种自我催眠吗?”
  走在芝加哥桥上,数名男人发出哀号般的声音。
  行走于男人们中心的葛拉罕,抬头仰望芝加哥的摩天大厦群,半开的眼睛泛着泪水:
  “你们看……左侧的那栋箭牌大楼……是栋呈现明亮白陶色的美丽大厦没错吧?”
  他自喉咙挤出情绪极度凝缩的声音,可是没有一名同伴认真听他说话。
  因为大家都知道,那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右侧相对而立的论坛报大厦,则带有一种哥德式美感!啊啊……啊啊;:两边差不多一样美丽!类型完全不同的大厦同时进入同一个视野……彷佛就像不同的时代,分别与这座城市融合了一般……!好悲伤……这种情况实在太悲伤了!”
  “……哪里悲伤?”
  下意识提出质疑的夏夫特,耳中响起葛拉罕没有意义的嚎叫:
  “天空的蓝色,和它们之间的协调性也是满分!完美无缺!即便对艺术不甚了解的我,也能由衷感到‘啊,真美,好棒喔’,表示这一切真的很不错吧?可是…可是呢!你猜我接着又想到什么?我想到‘这很有出手破坏的价值’耶!很笨吗?明明觉得很漂亮,怎么会想破坏掉啊?我怎么是这样的虚无主义者?为什么我的脑中,会出现一把长达十公尺的无敌特大号扳手,将那栋太厦漂亮地拆解掉的画面……!这是怎么回事?我到底要要去哪里?道歉啊!向住在那栋大厦里的人,还有建造出那栋大厦的人们道歉啊,葛拉罕!可恶…竟然能够确认自己的脑筋不太正常,还有什么事比这更悲哀的?”
  “我想,此刻的我们,比你还要悲哀许多许多……”
  蓝色工作服,外加一把巨型扳手。
  随时都有可能遭人报警处理的男人,发出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嚎叫。
  桥上的行人们面对葛拉罕,拉开比先前瑞尔和法兰克待在桥上时更长的距离,连视线都不肯与他相接,快速通过他们的身边。

  §

  箭牌大楼 中央广场

  “喔——你们两个人都出身于马戏团啊!”
  “对啊,全国四处巡回罗。法兰克和我都因为身体的关系,被父母卖给团里。”
  “怎么这样……”
  “啊,我是不觉得怎么样啦。拜此所赐,我的日子还挺开心的。”
  瑞尔咯咯笑着漫天扯谎,凯洛儿则是每句话都照翠全收。听少年说故事时,她的神情极为认真,还会以天真的声音为他送上赞美:
  “好棒…感觉好潇洒!我崇拜你!那个…如果你愿意的话,改天请让我正式采访你好吗?”
  “啊哈哈,团长答应的话就没问题罗。不过,团长的个性非常阴晴不定——做事根本不会顾及别人心里难受与否,你要小心点喔。”
  瑞尔想着修伊的面容,毫无顾忌地说着他的坏话。
  法兰克只顾着充分运动他的巨大下颚,不停咀嚼着热狗。而副社长始终喝着热狗摊买回来的红茶,聊天的主要只有瑞尔和凯洛儿。
  凯洛儿似乎短时间内便完全适应瑞尔的缝合疤,一直盯着他的脸与他交谈。
  不久后,瑞尔或许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丝毫不怀疑他的凯洛儿,谈自己的事情时,开始参杂了一点真话:
  “我啊,在马戏团里负责处理火药。”
  “咦,火……药?”
  “是啊,很多时候都会用到喔,像是人体大炮、跳火圈,还有魔术师的表演,不是有一招会从即将爆炸的箱子里逃脱吗?我的工作便是安排那些表演。”
  “哇!好厉害…真的好厉害喔!你年纪明明和我差不多,竟然能担任这么重要的工作!”
  或许是凯洛儿益发明亮的双眸令瑞尔心情大好,他渐渐在话里加入真心话:
  “因为我喜欢火药啊……嗯,虽说这也是受到养育环境的影响啦……”
  “养育环境?”
  “嗯,就是马戏团罗……嗯,我真的很喜欢火药。你想像一下,没有名字的一粒粒结晶、液体,或是黏土状的一团东西……只要一个突然的触发,就能展现出自我!它们明明消失后也不会留下任何名字,一旦着火爆炸,却能够吸引所有人转过头不是吗?”
  瑞尔的口气虽然平淡,表情却带着一丝异彩,此时他脸上露出的,不是充满讽刺的微笑,而是发自真心的欢愉。
  “嗯,它们瞬间就会消失……也没有人会一一去记火药的名字。不过在那一刻,那一瞬间,‘发生爆炸了’的记忆、声音和光芒,却会深深地烙印在人们的记忆中。又或者……在爆炸中受伤,同样会留下一辈子的伤痕罗。”
  “你这个例子很可怕耶。”
  “啊哈哈,说得也是。”
  见到凯洛儿面露苦笑,瑞尔回以一个开心的笑容。
  “传闻中,芝加哥这里曾经出现一位将爆炸升华为艺术的炸弹客……超越那个人,算是我现在的目标吧。”
  “炸弹客?”
  “嗯,那个人的传闻已经接近都市传说了。她是一名女炸弹客,操控炸弹的技巧极其华丽。她曾经将一栋预计拆除的大楼,在拆除业者进入前一干二净地炸垮……或是她在湖岸岩场反覆进行炸药实验,造成湖岸线变化之剧烈,必须重新绘制地图……另外,听说她在炸毁大楼的时候,没有让周遭的建筑物受到任何一点波及,真的是有够厉害!”
  那些故事确实只能当成都市传说来听,不过凯洛儿却听得相当认真。她成为情报商的助手还不满一年,可是这段时间,已经听过,或是体验过无数个奇妙的故事了。因为这些经验,让她能够接受炸弹客的故事,认为那些说法真的可能其来有自。
  “那还真是一位不知是否算是造成大家麻烦的人物呢……”
  “嗯。这些事情没有登上报纸,所以很难断定真假。有机会的话,真希望能和她见上一面…可是我又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啊,那个问题……”
  ——或许能在我们家的报社找到答案。
  凯洛儿想要如此告诉对方,但在她开口之前——
  两入之间响起一道沉重压抑,却又十分清亮的声音:

  “好悲伤……讲个悲伤的故事吧。”

  “咦……?”
  凯洛儿和瑞尔同时回头,看见一根湛蓝色的柱子。
  花坛旁站着一名身穿艳蓝色工作服的年轻男子,带着哀伤的眼神俯视瑞尔他们。
  “如果你说的那名炸弹客……指的是在眼罩上戴着眼镜的女人……她已经不在这座城市,而是跑到纽约去了。”
  “……你是谁?”
  瑞尔纳闷地询问,男人却拿起吊在腰带上的巨大扳手,同时嚷着和“诗人”感觉不大相同的戏剧化台词:
  “更悲哀的是……就算你想去纽约,你还是得先跟我走一趟。人生这码子事,总是一波三折哪。这真是一个悲伤又哀凄的故事啊。”
  ——难道他是……敌人?
  光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现身,对方的行动便已超出瑞尔的预期,现在竟然还将摆明就是凶器的家伙亮出来?
  正当他不晓得该如何回应时——坐在他身旁的凯洛儿的脸色一阵铁青,发出尖叫:
  “呀啊啊啊啊啊啊——!”
  她赶紧抓住瑞尔的手,硬把他拉起来,拖到副社长的身后,尽可能离工作服男子远了些。
  接着躲在副社长背后大喊:
  “列车抢匪!副……副社长!他就是那个列车抢匪!”
  而工作服男子看着凯洛儿和副社长,稍作思考——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击掌道:
  “嗯……?啊?喔喔……?咦?”

  §

  以夏夫特为首的葛拉罕一行人,远远看见那一幕后全都捏了一把冷汗,彼此窃窃私语:
  “喂……怎么办,葛拉罕大哥真的展开特攻了。”
  “而且本来就有一堆人盯着那个大块头了,他竟然还这么胡搞!”
  “因为以那个人的智商,低到想不到伺机跟踪这一招啊……姑且不论这些,现在有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脸上唯一保持冷静表情的夏夫特,看着他们寻找的目标身旁的人物,疲惫地叹了口气:
  “我有跟你们说过,我们在来这里的路上,在列车上当过一回抢匪吧?”
  “嗯,有啊。”
  “除了葛拉罕大哥之外……我们曾经试图向那位戴单边眼镜的大叔勒索。”
  “……然后呢?”
  当时也在列车上的几个人,全都一脸铁青地盯着单边眼镜男。看见这一幕的其他人,虽然心中大概有底,不过还是无法马上相信,刻意询问了下文。
  答案果然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夏夫特摩娑着下巴,回想当时的疼痛:
  “赔了夫人又折兵罗。短短数秒钟内,除了葛拉罕大哥以外的人全都被撂倒……我以我们的名誉发誓……那位大叔,铁定练过柔术之类的。”

  “而且他后来还和葛拉罕大哥颇有一番惺惺相惜的感觉……总之,还算是相识啦。”

  §

  同一时间,葛拉罕看着十天前遇到的两名新闻记者,一脸纳闷不解地转动手上的扳手:
  “搞什么啊……我还想说是谁呢,结果竟然是前些日子一起搭火车的情报商……?难…难道你们两个就是‘诗人’和‘希库尔’……?是这样吗?俗话说侦探小说里面的犯人,总是出人意料的角色,难道你们除了是记者和情报商之外,还同时是修伊那家伙的仆人……?”
  葛拉罕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怀里掏出来的纸张,比对四人的特征:
  “大叔的确算符合通缉单上‘口气浮夸’的特征……那么小姑娘就是卡波耶拉高手罗?喂,稍微表演一下卡波耶拉吧。”
  “卡…卡波耶拉是什么?我不会那种东西啦!”
  听见对方莫名其妙的指认,凯洛儿的肩膀虽然不停发颤,还是大声地回了一句。
  “什么……?卡波耶拉高手竟然说不知道卡波耶拉……?这是什么谜团?原来如此…这种情况就类似骑脚踏车并非知识,而是一种经验吗……?不对不对,等一下,我刚刚撒了一个谎。我多少知道其实不是你们啦……可是我为什么不愿意乖乖接受这个事实?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到底有什么好处啊!喂,小姑娘,告诉我呀!”
  “这种事情,你问我我问谁啊!”
  对方蛮不讲理的咆哮让凯洛儿浑身颤抖,蜷缩在副社长的背后。
  同时,看似和通缉单上的叙述无误的两人,分别做出不一样的反应。
  巨童仓皇无措地看向他们和少年,少年则以充满憎恶的目光瞪着葛拉罕。

  ——不准说我是那家伙的仆人!
  瑞尔罕见地受到愤慨的情绪支配,但他并末脱口说出那句话。
  听凯洛儿刚才的大叫,他虽然还不清楚详情——总之眼前的男人,似乎是一名抢匪。
  ——那么这名抢匪,手上为什么会拿着我们的通缉单?
  瑞尔逐渐恢复冷静,开始厘清当前的情况。
  从对方先前和凯洛儿之前的交谈听来,对方的头脑似乎不大灵光,很有可能只是一名普通的小混混。
  若是这样,就表示在搜寻他们的“敌人”,目前正发了不少通缉单给这种无足轻重的小混混,要他们随意寻找自己一行人?
  总之,先把面前这个看似愚蠢的混混抓起来拷问一番,应该就能问出是哪个组织在发通缉单了。乖乖跟着走一趟也是一个办法,但要是在目的地等待他们的,是一大群拿着机关枪的家伙,瑞尔和法兰克就没有胜算了。
  ——要是克里斯多福在就好了。就算只有奇和丽萨,他们也不用畏惧机关枪。
  ——决定了。
  心中不停盘算的瑞尔,导出一个临时结论。
  ——先假装愿意跟他们定,半路上再将他打个半死,带到“诗人”他们那里吧。
  反正对方只是小混混,实力八成没什么看头。
  做出这个猜测的瑞尔,脸上浮现平常的讥笑表情,开口问道:
  “要是我说不要呢?”
  “我不会让你给出那么悲伤的答案。”
  看着工作服小混混摇着头,挥舞扳手的模样,瑞尔无奈地叹了口气,讥讽道:
  “表情不要那么可怕嘛,老兄。我跟你走,我走就是了……法兰克!”
  听见瑞尔的呼唤,法兰克连忙将含在嘴里的热狗吞进肚子里,并将瑞尔一把放到肩膀上。
  “瑞…瑞尔……法兰克……”
  少女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担忧地看着瑞尔和法兰克。

  看见少女的反应,瑞尔露出有些依依不舍的笑容,笑着向她道别:
  “嗯,凯洛儿,今天真的很感谢你。虽然我们聊天的时间不长,不过我已经很久没和你这样普通的女生聊天了……不,或许该说是第一次。”
  “热…热狗也很好吃。”
  他们单方面地道谢完后,瑞尔稍微垂下视线,想了一会——
  接着压低声音,又对凯洛儿和副社长说了一句:
  “这个…算是忠告吧……嗯,有些难以启齿就是了。”
  他不知道具体的“任务”是什么,不过思考过自己被找来的意义后,基于对眼前少女的关心,他说出自己的推论:
  “你们尽快离开芝加哥吧。”

  “这城市的某个地方,说不定会发生一场大爆炸。”

  §

  凯洛儿目送瑞尔他们被蓝色工作服男子带走,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不晓得该阻止他们,还是找人过来帮忙。不过在那之前,瑞尔面带笑容,对他说出的一句:“嗯,不用担心。”让她最后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副社长……”
  她试着寻求援助,但是——
  “嗯……既然他们自己说要走,我们也无法加以制止。话说,如果他们并非出于自愿,我也不会如此袖手旁观,可是他们似乎另有打算。如果这样你还是不能接受,要不要跟去看看?”
  “可:可是……”
  “你若没有那个觉悟,就该待在远处,以记者的身分报导这个事件。当然,也有些记者会亲赴前线,去追求更贴近真相的报导。当一个记者要采取何种态度,端看个人的感性和信念。当然,我们不希望有人带着明显对公司有害的信念。”
  副社长的口气很平静,看着远方法兰克已逐渐模糊的巨体,极其冷静地安慰凯洛儿:
  “……嗯,他们两个应该不会轻易遭受不当的对待。”
  “咦……?”
  “接着,凯洛儿,我们得在芝加哥待上一段时间了。”
  “等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按照原定计划,我们明天不是已经要先回纽约了?”
  ——难道副社长打算去救他们?
  在凯洛儿心中,带着一丝期待超级英雄会为她解决一切的心理。然而副社长的眼神里,却依旧带着杀手一般的锋锐——
  “因为我有预戚,这里即将发生一些事情。能在回到纽约总部之前稍微被卷进事件里。倒也别有风趣。”
  “……你说的话和先前没有不同吗?”
  “因为我是属于置身最前线的人种罗。只不过,跟着他们走,未必就会是最前线。”
  听见副社长不带犹豫说词,凯洛儿冷汗直流地回答:
  “请问……您这时候都不会先说一声:‘趁还没受到危险波及之前,你就先回去吧。’之类的话吗?”
  “你希望我这么说吗?”
  “怎么可能!”
  凯洛儿刻意大声地应答,借此振奋瞬间感到畏怯的自己。
  听到实习记者少女的回应,副社长口气平和地表示:
  “嗯,我的确想过要不要叫你先回去,不过根据我的判断,让你一个人落单反而危险。”
  “?”
  凯洛儿原本想问那句话所指为何——不过抢在她开口询问之前,答案便硬生生飞入眼帘。
  就在周遭众人的视线,都放在渐渐远去的法兰克等人身上时——一名男人缓慢地坐到凯洛儿的身边。
  脸颊带伤,明显不是正经人士的男人,单手俐落地摊开报纸。
  接着——男人以没用到的那只手,在报纸和身体之间轻轻掀开外套——掀开的幅度很小,刚好只让凯洛儿和副社长看见,他的怀里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手枪:
  “……可以请你们和我走一趟吗?”
  男人的邀请很平淡,目光也停留在报纸上。
  “万一你们和那两个人没有关系……”
  ——你就愿意放过我们?可…可是,这样瑞尔他们的安危反而令人担心……
  听见库里克这句话后,凯洛儿心中如此作想,可是她烦恼的方向完全错误。
  库里克将叼在嘴边的香烟扔向地面,露出虐待狂式的笑容,接着说下去:
  “就看开一点吧,算你们运气不好。”

  “副…副社长……”
  听见凯洛儿胆怯的声音,副社长的口气依然平淡,起身乖乖合作,接受对方的带领:
  “凯洛儿啊,期待你刚刚大喊‘怎么可能’的那股气势,能持续到事件真正发生的时候。”
  接着,副社长罕见地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以只有凯洛儿听得见的音量,轻声呢喃。
  而光是一句话,便足以让稚气尚存的少女,陷入更加不安的旋涡中——
  “现在的状况,恐怕甚至连事件的一环都称不上。”

  §

  “好了,蓝色老兄,我们要去哪里?”
  才远离箭牌大楼,钻进人烟稀少的小巷里,瑞尔便把握机会询问。
  对方最初只有蓝色工作服男一个人,可是离开箭牌大楼后,人数不知不觉中增加,回过神时。瑞尔他们已经被五、六名男人围在中间。
  蓝色工作服男顿时停下脚步,以夸张的动作转身面向他们,回答少年的问题:
  “很悲伤地,这点听说不能透露……但反过来说,我能说的只有这个,便是我叫作葛拉罕。葛拉罕·史贝特。”
  “没人问你的名字耶。”
  “啊啊,很悲哀地,你似乎对我不感兴趣!可是…可是呢!一想到我待会要对你们做的事,我就无法克制自己不报出名字!”
  “你…你想做什么?”
  法兰克不安地询问,于是葛拉罕以扳手敲敲自己的肩膀,扔出一句:
  “你们……分别叫作瑞尔和法兰克,没错吧?”
  “是没错,不过我们没有姓氏。”
  瑞尔带着自虐笑容的回答,于是葛拉罕独自点了好几次头:
  “是吗……很好,我还怕来到这里,才发现我搞错人呢!”
  “好了,这和你说出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没有自报名号便问对方的名字,不是很没礼貌吗?……这么理所当然的事,还要被一一询问,难道你们以为我很没有常识……是这样吗?是这件工作服吗?问题出在这件湛蓝色的工作眼上?因为不论是定在城里或是假日,我始终都是这样的打扮,所以让人觉得很奇怪很悲伤很不舒服……?我明明三套工作服都有每天换洗耶!”
  答案既单纯,也很愚蠢。
  看着独自大吼大叫起来的葛拉罕,瑞尔先是一怔,接着马上面露喜悦,讥讽他一句:
  “啊哈哈哈,这位老兄,你明明都绑架我们了,竟然还那么注重礼节啊?”
  “绑架?这样啊,绑架…你们是这么认为的吗……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任由你们说了!无法告诉你们前因后果就带着你们四处乱窜,除了绑架以外,也没有别的说法……哎呀哎呀,我终于彻底堕落了吗?是堕落了?还是即将堕落?堕向哪里?地狱?可是究竟是谁决定地面的底下就是地狱?这种看法对地面和地下这两者,岂非太过失礼?想想看……人们以前曾经认为地球是世界的中心,全宇宙绕着它旋转。换言之,如果那种说法为真,一路堕落到最后,将抵达地球的核心!天哪……过去的世界,竟然绕着地狱在旋转……这件事好深沉……然后好悲哀。怎么能这么凄凉呢……”
  葛拉罕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工作服青年跪在地上哭了起来,于是瑞尔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发出不似孩童,充满慈爱的声音:
  “没关系啦,老兄,你就难过吧。我们会原谅你的。”
  “呜呜……竟然被你这样的小孩原谅,我似乎又坠向悲伤的地狱不少。不过还是向你道谢吧,谢谢你……”
  “没事的,老兄你一点都不悲伤。”
  瑞尔缓缓地摇头,极其自然地接了一句:
  “所以……是谁叫你把我们带过去的?”
  “不管叫我这么做的人是谁,都不改变我很悲伤的事实……而且,被人认为能用这么粗糙的手法套到口风,这个事实更是增添了我的哀愁……唔!搞什么……我到底为什么非得受困于这种悲伤的情绪中?”
  “啊哈哈,果然骗不到你耶。”
  瑞尔浮出顽童的笑容,轻吐舌头。
  接着——收回舌头的瞬间,他的笑容转换成不怀好意的笑容。
  “好吧,只好用逼问的了。”
  “啊?”
  葛拉罕抬头的同时,瑞尔打了一个响指,招呼站在身后的法兰克:
  “法兰克,我要‘开始’罗。”
  “喔,好,我知道了。”
  巨童大力点了一下头——
  接着不见任何犹豫,一脚将跪在地上的葛拉罕踢上天空。

  “唔……”
  没有预兆的冲击,让葛拉罕差点咬到舌头。
  ——什么?我被怎么了?
  瞬间,自身体一侧突然袭来的巨大力道传遍全身,震荡他的骨头和五腑六脏。
  紧接着,葛拉罕发现自己被一种奇异的下坠感攫获。
  ——奇怪,我……正“朝侧边”坠落?
  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第二道冲击侵占了葛拉罕的身体。
  整个人撞上大楼侧壁的葛拉罕,在顺着壁面滑落的同时,将视线投向眼前的光景。
  他看见疑似将自己踢飞的法兰克,不过此刻他的大小看上去和一般孩童相差无几。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被踹飞一段相当长的距离。
  ——那一脚……让我飞了几公尺?

  “你…你们干什么!”
  少年们与其说是抵抗,倒不如更像是偷袭的行动,让貌似葛拉罕同伴的混混们一同发出接近惨叫的声音。
  其中有人从怀里掏出匕首,不过瑞尔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动作,再次对背后的法兰克开口道:
  “我想你一个人应该足以摆平他们,不过我也准备一下吧!行李拿给我。”
  “喔,好。”
  法兰克遵照指示,他的手伸向腰际,将原本挂在腰带上的背包递给瑞尔。
  一被矮小的瑞尔拿在手里,那背包看起来便大上许多。少年从里面拿出一件外套,以称得上优雅的动作穿戴起来。
  当然,在两人进行这一串动作的期间,取出匕首的男人已经朝他们杀了过来。
  “混帐东西,你们竟然还有闲时间——”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啪”的一声,男人的意识便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男人遭到法兰克的巨掌拍飞,身体在空中优美地翻了几圈才落地。
  震撼性的画面,让四周的男人们同时停止动作。他们的人数占优势,然而事到如今,人数多寡再也没有意义。
  可是男人们也无法逃跑,只能一步步紧逼少年们,缩小包围网。
  “和…和他们拉开一些距离,可能比较好吧。”
  “嗯,拜托你了。”
  仍在穿衣服的瑞尔话一说完,身体便被法兰克一把抓起——
  有如树干的大脚随即轻盈地朝地面一蹬。
  周遭顿时卷起一阵旋风。
  从男人们之间窜出的庞大身影,好似一颗巨大炮弹贴地飞行。
  转过头后,众人惊愕地瞪大眼睛,因为他们看见法兰克的身体已经抵达二十公尺远的地方,正把瑞尔放至地面。
  “什么……”
  看见巨体于小巷内飞奔的男人们,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同时还发现,先前法兰克发出的攻击,不论是踢击还是拍掌——他们都看不见攻击的那一瞬间。
  他们的眼睛捕捉不到那样的速度。巨体不带丝毫的滞重,反而让他们见识到不可思议的迅速,感觉他全身上下就是一台巨大的引擎。
  巨大等于钝重。
  对这种印象根深柢固的男人们,只能张口结舌,束手无策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少数几个碰巧经过的行人,在看见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奇异画面,无不拔腿逃跑,或是腿软难行,待在原地静观事情的发展。
  同时,他们的目光——停留在已经着装完毕的瑞尔身上。
  他穿上的外套像是一件口袋众多的工作服,不过和葛拉罕身上的那件相比,有两个很不一样的地方。
  以形装而言,瑞尔穿的这一件袖子很长。而且属于前敞式,下摆包到他的膝盖,彷佛一件医师白袍。
  另一个差异是颜色。
  那件衣服的表面仿佛以银线纺成,反射着晶亮的光华,让瑞尔原本就像人偶的身体,看起来更像箱庭(注:一种在四方的盒子上,打造一个庭园、山水风景或是小人国的迷你装饰玩物)里的华美饰物。
  “吓到了?”
  穿着长袍的少年弥漫出残酷笑容,说话的神情有些迷离恍惚。
  男人们瞬间以为少年在说自己的服饰,但下一秒钟,却说出完全不同于他们猜测的一番话:
  “法兰克的行动如此敏捷,吓到你们了对吧?看他说话的方式和体形,你们一定误以为他行动迟缓是吗?哈哈!刻板印象还真是可怕!”
  男人此时才想起——
  短短数秒钟以前,法兰克令人难以置信的动作。
  或许是觉得男人们原先想抓他们,现在却倒抽一口气的模样很有趣,瑞尔咯咯笑着,口中迸出一串没有意义的话语:
  “可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在海中,鲨鱼的身体那么大,却能游得非常快。就算是鳄鱼,认真跑起来时,时速也有四十公里,知道这点吗?照理应该轻盈敏捷的兔子,却会死在重量是自己数十倍的老虎和狮子爪下对吧?既然如此,你们看见法兰克之后,又为什么会认为重就等于迟缓呢?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大笑,狂笑。
  说了一大堆不晓得有无意义的事情,放声大笑了一会后,瑞尔突然止住笑声,嘴角咧起残酷的曲线:
  “你们真————的不清楚,我为什么要说这些事吗?”
  经过一连串的发展,不自觉立定在原地的葛拉罕同伴们,听见瑞尔这句话之后面面相觑——此时,他们发现身边的异样之处。
  在他们围出来的圆圈正中央。
  瑞尔和法兰克先前所在的位置,掉落着一个奇妙的物体。
  那是一只连带着扭曲物的怀表。
  只能那么形容,大小有如一颗鸡蛋的物体——装在那表面的时钟部分,正响着令人发毛的滴答声响,使男人们陷入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彷佛要将他们心中的不安凝聚成形一般——瑞尔的口气相当平缓:
  “我们拷问的时候,只需要那边的葛拉罕老兄一个人就够了……”
  瑞尔意味深长地笑着,待在他身后的法兰克,则是浑身战栗地捂住耳朵。

  “你们的话,嗯……就先爆一下吧。”

  刹那间,时钟的秒针响了一声,指向表面的12——
  芝加哥小巷上头的蓝天,传出沉闷却犀利的爆鸣。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间章Ⅰ 偏离恶魔岛的外海

  位于恶魔岛上,号称“不可能逃狱”的联邦监狱。
  当原本就是问题人物的囚犯被集中到这座岛上,再次滋事时,便会被关到称为“地牢”的特别牢房里。
  属于要塞时代遗留产物的那里,四面皆是砖瓦,没有丝毫光亮——哪个囚犯只要惹事生非,便会被扔进那黑暗当中。
  由于砖瓦墙比水泥壁脆弱,囚犯有挖掘隧道逃狱的可能性——因此在黑暗中,囚犯的脚会被铁链彻底拘束起来。

  ——位于比那“黑暗”再深一层,在没有被记载于监狱的结构图上,监狱中名副其实的无底最深处——
  “他”——和“她”便存在于那里。
  这个仅为了一名男人建造的特殊独囚室,相传原本是要塞的秘密仓库,或是用来隐藏政要等非战斗人员的空间,不过详细情况无人知晓。
  以独囚室的观点来说,那里未免过于宽敞,空间和小旅馆的房间相仿。
  相对地,室内只有床铺和水能头等最基础的设备。和其他的单人牢房相同,里面只看得见肥皂和钢杯之类的小物品。只是和“地牢”不同,里头的电灯泡散发着明晃晃的光芒,降低几分让人发狂的可能性。
  在这个连监狱里的看守们也甚少有机会进入的区域中——
  明显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孩——丽萨·拉弗雷特悄悄地“存在”着。
  原本便待在这里的囚犯修伊,搭配上活泼好动的女孩,让房间的大小变得适中恰人。
  只是一想到这里其实是监狱,她的存在便益发与周遭的空气格格不入——
  女孩彷佛要强调自身的存在感一般,在独囚室发出孩童独有的声音和口吻:
  “爸爸,爸爸,你想放任瑞尔那家伙到什么时候啊?”
  听见丽萨这句话,坐到房间椅子上的“爸爸”——修伊·拉弗雷特脸上露出清淡的笑容:
  “什么时候的意思是?”
  “那家伙刚才自作主张地跑去当诱饵,表现得相当醒目,昨天还说了好多好多爸爸的坏话!好嘛好嘛,让我杀掉他嘛!好不好?”
  丽萨就像个吵着要糖吃的孩子般,不停拉扯修伊的衣角央求。
  然而修伊还是挂着冷淡的笑容,轻抚丽萨的头部,好好和她说起道理:
  “不行喔,丽萨,他可是你重要的同伴呢。”
  “那种家伙才不是我的同伴呢!”
  “那么,我换个说法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露出更为柔和的笑容——
  “他是我的重要实验对象,丽萨,你不能擅自弄坏他喔。”
  “唔——可是……”
  “而且,他还会成长,将来说不定会更加社交性,学会如何讨好我呀。”
  修伊的语气相当愉快,但是从他的笑容中,却隐含着“打从一开始,便不期待那件事会发生”的味道。
  他静静地起身,向丽萨询问现在的状况:
  “好了,所有人都聚集到芝加哥了吗?”
  “嗯!不过还是没有找到克里斯……”
  “真可惜,既然已经失去音讯一年,或许是该放弃了。”
  “说得也是。”
  他们讲话的口吻,就像在谈论一枝不见的原子笔般,可是彼此对这种情况都没有感到疑惑。
  修伊不再讨论完全被物化的克里斯多福,以平淡的口吻说出接下来的计划:
  “听说维克托派来的‘不死者’近期会上岛,我打算找个时间,把他叫来这个房间……在那之前,率先发难或许是个比较好的选择。目前看来,维克托他们似乎咬上纽约那边的诱饵……一切确定后,就展开实验吧。”
  他没提及“实验”的详细内容,但丽萨还是带着了然的表情,用力点头。
  不过,她对瑞尔的不满还是没有平息:
  “可是,瑞尔还是搞不懂他的立场耶!他听到克里斯失踪的消息时,明明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却还是不停说爸爸的坏话!”
  “这是因为——我残酷地对待瑞尔时,会去安慰他的是克里斯多福、法兰克和爱迪尔罗。尤其是克里斯多福,当初好像就是他和瑞尔最常聊天。”
  “最近,他连讲话的方式都和克里斯越来越像了,真的很烦耶!”
  “因为瑞尔还是个孩子。只要与人来往,就很容易受到影响。”
  修伊有些愉快地回答,同时坐回椅子上,闭起眼睛。
  他在脑中想着全身都是缝合疤的少年,面色不改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若在与人相遇后变得更像人类,那也算是一种结果吧……假设他以后表示不要再从事爆破作业,我也不会为之动怒,再‘创造’出一个替代者就好了。”
  “不过不过,爸爸,要是真的变成那样,我杀掉那个没用的人,你也不会生气吧?”
  “丽萨,发表要杀掉别人的言论时,最好随时都带着自己也可能死于对方手下的觉悟。”
  就对亲生女儿的说教而言,他的口吻过于漠然。
  被修伊念了一句的丽萨,鼓起腮帮子反驳:
  “……我才不会输给那种家伙呢。很简单啊,只要从他的身后射出我的‘环’就好啦!”
  “未必会这么简单喔。”
  修伊秉持一贯的笑容,柔和地对女儿说明:
  “就是因为认定你们在对上普通敌人时,都拥有势如破竹的力量——我才会授予你和他们‘吸血鬼’的称号。”
  只不过,他最后突然又想了一下,然后补充一句:

  “嗯……可是我当初没有考虑到,你们的对手为非常人的情况就是了。”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afrente 于 2011-3-20 22:49 编辑


  第三章 偏离目标的正中球心

  芝加哥某处

  在芝加哥一条大道上,某家书店前。
  一眨眼便买完东西的里卡多,坐进克里斯多福驾驶的福特汽车。
  “久等了。”
  “等好久喔,我也想下去逛——不,应该说我身为保镳,照理该和你一起进去吧?”
  “我不想妨碍书店的营业啰。”
  虽然这句话听来像是对熟人在开玩笑,然而坐在后座的里卡多脸色阴沉,倒是完全没表露出那样的意思。
  克里斯多福夸张地摇摇头,叨念着:“我受伤了!”脸上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笑意。
  “太过分了,里卡多!对朋友是这样说话的吗?”
  “不要相信一直嚷嚷着朋友、朋友的家伙,是你当初教我的吧?”
  “对,这代表你要质疑我说的话啊!所以我说的那句‘别去相信自称是你朋友的家伙’,你也应该加以质疑,用自己的脑袋判断好不好!”
  笑着发动车子的克里斯多福才说完,里卡多便间不容发地接上一句:
  “我思考了一番,最后还是觉得才第一次碰面,就表示‘要不要交个朋友’的人不能信任,这个结论无误。”
  “迷惘一下啦,人类要经过一番迷惘,才能变得更坚强耶!”
  克里斯多福的这句话,让里卡多沉默了半晌——等到车子开到一定速度时,他突然拾起头,带着比平常更认真的表情表示:
  “嗯,克里斯,你现在可以开着车,随意绕一阵子吗?”
  “……?可以啊,怎么了?想兜风吗?那么要不要去林肯公园或是格兰特公园?我觉得还是大自然比较好。像这台象征着人类工业技术的车子,还是要徜徉于大自然,才称得上达成平衡。行驶于人造物中的人造物,只会呈现一种无谓的和谐,让人觉得滑稽罢了。”
  “就像克里斯一样?”
  “……你有时候讲话很尖锐耶。”
  一年来的交往中,克里斯多福不曾透露自己身体的秘密——这名叫作里卡多的少年,却从克里斯多福的言行中,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氛围。
  然后,他有时会像刚才那样触及对方的隐私。每当此时,克里斯多福都会千篇一律地回答:
  “你如果对我敞开你的心房,我也会满怀欣喜,告诉你我的秘密喔。”
  接着,少年通常都会退后一步,回答:“你还没让我相信到那地步。”
  然而今天的里卡多不知为何,却给出不同于以往的答案:
  “好啊。”
  “咦?”
  听见出乎意料的回答,克里斯多福透过后照镜看向里卡多的表情。
  他看似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但仔细观察便能感觉得出来,他的视线压得比平常还低,似乎有些紧张。
  “那时候……我的身边发生不少事情。爸爸和妈妈当时过世没有多久……身为黑手党家族的孩子,这个身分带给我的也只有痛苦。我在那时候遭到许多人背叛,同时,又有很多人将他们的期待强加在我身上……”
  不知出于何种因素,里卡多神情严肃地说起自己的事情,而驾驶员则透过镜子,向他投以疑惑的眼神。
  其实透过里卡多身边的环境和一举一动,克里斯多福也早就猜到他有着一段辛酸的过去。
  可是,他却因为里卡多突如其来的独白,顿时无所适从。
  ——喂,等等。给我等一下。
  ——这……这样不太对劲吧,喂?
  “暂停一下,停一下,够了,闭上嘴巴,嗯,好。”
  “……什么事?”
  注意到里卡多依旧表情不变地把话打住,克里斯多福苦笑着说:
  “这是干嘛?你在想什么?太奇怪了,里卡多,你和平常不一样。你想对我做什么?打算在我死前大发慈悲说说故事,然后将我装在汽油桶,沉进芝加哥河是吗?若是这样我会抵抗,啊啊,怎么办?我大概杀不了你耶。”
  “那群爷爷的部下,你倒是杀得挺顺手的。”
  里卡多毫无顾忌地讥讽了一句,但这句骇人听闻的话,不啻是投下一枚炸弹。
  大概是因为行驶中的车内属于完全密室,不必担心遭到旁人窃听,他们才能如此交谈吧。
  不过克里斯多福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悦,毫不拖泥带水地继续说下去:
  “那是我的任务,而且,嗯——该怎么说,我还是无法对朋友动手吧。再重新想像一下动手时的画面,我应该没办法杀掉奇、丽萨、希库尔、‘诗人’、瑞尔、法兰克,爱迪尔和费洛……嗯——这样到底好不好啊?”
  “……难道克里斯的朋友,只有你刚才说的这些?”
  “你觉得多还是少?”
  “……如果是‘挚友’,算是满多的……如果只是聊天对象和工作伙伴,好像又少了点。”
  像是确认什么一般地说完后,里卡多摇摇头,叹口气表示:
  “以交情好的人来说,我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听见对方这句唐突的发言,克里斯多福咯咯笑着回答:
  “咦?怎么?你的目标是我的贞操?”
  “我可以揍你吗?”
  感受到背后货真价实的杀气,克里斯多福连忙取消自己的前言:
  “开玩笑啦,开玩笑。”
  打了一句哈哈后,克里斯多福的手指轻敲方向盘,透过后照镜看着里卡多的眼睛,提出一个疑问:
  “我大概懂了……你今天之所以找我出来买东西,嗯……是为了在车内没有任何人能够偷听的情况下,跟我说秘密?”
  “算是吧。”
  里卡多叹一口气回答,以平静的口吻向克里斯多福表示:
  “……最近,我们家的组织……有些不对劲。”
  里卡多垂下视线,声音带有一些颤抖,不过道也有可能是错觉: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
  “嗯,多少有感觉。”.  那些状况即便是组织的新人——没有参与任何组织事务的克里斯多福,也多少有所察觉。
  如果克里斯多福的记忆没错,从两周前开始,卢梭宅邸开始出现紊乱,各成员间弥漫起一触即发的空气。
  几日后,穿着奇妙蓝色工作服的男人出现。他和克里斯多福、里卡多之间没什么交集,因此他们不甚在意——
  同一时期,一名叫作露雅的女性被带进卢梭宅邸内软禁,里卡多还被指定要去照顾她。知道这个消息后,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得到不对劲。
  仔细一想,普拉契德便是从那时候开始莫名其妙地声势凌人。原本别说是守成,简直是一路逃窜的人生似乎得到了转机一般。
  “爷爷他们完全变了…我本来希望你帮我破坏身边的世界…可是……最近他们似乎主动踏上毁减一途。”
  “这样子你还不高兴?你最讨厌的世界能够毁灭,应该觉得万万岁吧?”
  克里斯多福试着设想里卡多的心情,但嘴巴上还是讽刺了一句。
  “这是报刚才的一箭之仇吗?”里卡多叹了一口气,眼神难得地笼罩在一层悲伤之中:
  “因为这是我一直看在眼里的世界……就算是破坏的方式,我心底也预设了一个理想的状况,如此而已。”
  “哈哈!我好像交到一个很自私的朋友耶。”
  克里斯多福愉快地露出牙齿,这句话让里卡多的脸上浮现出苦笑:
  “因为我觉得,如果照现在这样发展下去,毁灭后会留下庞大的垃圾.不晓得为什么,我觉得情况真的很诡异。”
  “……嗯,若让我给个客观的评论,你爷爷的黑手党生涯早就走到了尽头。我能感受到这点,不,是本来就知道了,毕竟我也是将他逼上绝路的一个因素……不过:这阵子的确很诡异,应该说漾他们变得很像我以前见过,具有毁灭思想的危险宗教团体,或是真心相信自己能够征服世界的恐怖分子们。”
  或许是因为克里斯多福的评论言之确凿,里卡多再次低下头,抑郁地对克里斯多福道出他心里的独白:
  “老实说,我原先便有点期待爷爷能够混不下去,将组织解散掉。如此一来,说不定我将拥有一个普通的人生。”
  “到时候,你交到一般的朋友,就不再需要我罗?”
  “要是我交到一般的朋友,我一定会以你为荣,向大家炫耀我有一个‘吸血鬼朋友’。”
  “这是要我供人参观?”
  克里斯多福提出抗议,但里卡多只是静静地摇摇头,脸上露出洒脱的表情,彷佛表示自己不可能交到普通朋友一般。
  他不受克里斯多福的玩笑话干扰,情绪冷淡地继续表示:
  “真的全部……全部都失控了。”
  彷佛想起什么一般,他握紧拳头——
  “……自从那群白衣人出现……留下那些酒之后,一切的一切就都失控了。”
  ——酒?那群白衣人?
  自己的记忆中,可没有这些关键字。
  就在克里斯多福感到疑惑的瞬间——
  里卡多突然抬起头,将脸贴向车子的车窗。
  “怎么了?”
  克里斯多福下意识地询问,结果里卡多的口气相当急迫:
  “麻烦你,稍微停车一下。”
  “……?是是是。”
  克里斯多福虽然不解,还是将车子停在路边,并跟着把视线投向窗外。
  可是城里没有什么异状,路上的行人们也都是颇为正常的模样。
  误以为外头在举办什么花车游行的克里斯多福,一边观望一边询问里卡多:
  “怎么了?你看见了什么?”
  听见这句话,里卡多不用眼睛,而是竖起耳朵聆听外面的情况,以不曾有过的紧张表情——说了一句:

  “我刚刚……听到一声‘爆炸声’。”

  §

  芝加哥 某条巷子内

  爆炸。
  若想以最简单的方式,形容那瞬间发生的事情,一切尽在这个单字中。
  爆鸣声和爆炸火焰膨胀扩散,焦臭味瞬间席卷周遭的空间。
  以一颗鸡蛋大小的盒子能够装入的火药而言,四周肆虐的烈焰和热浪都超出正常的标准。
  不过爆炸瞬间便平息下来,周遭充斥着不知逃往哪里的人们,惨叫声和喧哗声此起彼落。
  这条巷子原本人迹罕至,却有许多人在听到爆炸声后纷纷跑来观望。说不定,刚才那两名新闻记者也过来了——瑞尔心中如此作想。不过即便是他自己引发的爆炸,他的眼中还是充满挥之不去的疑问:
  “怎么会……为什么?”
  耳朵里还残留着爆炸的余响,瑞尔见到的光景却让他不禁道了一句:
  “喂,法兰克,为什么我的炸弹……会在那么远的地方爆炸?”
  他们的视野中,可以见到一群受到爆风波及,躺在地上呻吟的男人。
  可是没有人受到致命伤,顶多只是被爆风轰倒在地而已。
  ——我明明带着几乎要杀人的打算安装那颗炸弹。
  他们每个人和炸弹之间,都距离不到五公尺。
  但是——
  “要是在原本的地方爆炸,震波有很大的机会能够伤及他们的手脚才对。”
  正如同少年的这句“要是在原本的地方”,炸弹实际上是在巷子的另一头,距离他们超过十公尺的地方解体炸裂的。
  在即将爆炸之际,瑞尔见到某物飞向炸弹。
  由于他之前设定得很仓促,怀表式的定时器启动时,时间设定是不上不下的“一分钟”。
  为了蒙混过这段时间,瑞尔对男人们说了一大段听似挑衅的话语——
  然而在秒针指到设定时间的瞬间,少年亲眼看见一个类似银色圆盘的东西射向炸弹。
  在他看出圆盘是什么东西之前,圆盘便击中鸡蛋大小的炸弹。
  四周顿时响起尖锐的金属声,掩盖掉击发式雷管运作的声音,将炸弹当场弹到超过十公尺远的地方。
  然后,最终的结果便是男人们几乎毫发无伤。
  “那…个…瑞尔,你看……”
  顺着法兰克的手指看向墙壁,他看到一小根银色棒状物插在上头。
  仿佛像被一把巨大的铁槌直接敲进水泥壁一般。
  凝神一看,他看出那是一只扳手。
  那是一只小黄瓜般大小的扳手——看到它的瞬间,瑞尔的视线像是撞墙反弹一般,转向小巷墙壁另一侧,那把扳手飞来的方向。
  接着,瑞尔目击到一根不停旋转的巨大扳手。
  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的葛拉罕,手上转着巨大的扳手,朝他们缓缓走来。
  确定是他扔的小扳手击飞炸弹后,瑞尔的眼睛微眯,很佩服地鼓起掌来:
  “哇……这位混混老兄,你挺厉害的嘛,厉害厉害!想不到我的炸弹,会被人以那种方式给弹开。”
  听见这句讽刺和惊诧参半的赞美,葛拉罕低着头,发出近似呻吟的一声:
  “呃……”
  瑶尔一开始还以为是法兰克踢的那一脚,仍让葛拉罕痛得呻吟。
  但是少年马上就知道他猜错了。
  “呃呃……呵呵呵呵嘎嘎嘎嘎哈哈哈哈哈哈!好开心哪!喂,人生这么开心可以吗?只有我能拥有这么开心的人生,上帝一定对我青睐有加……不,说不定上帝根本不存在!否则我怎么可能获得这么不公平的快乐?等等…要是这样…就代表我没有依靠上帝,光凭自己的运气和实力就获得这样的快乐?太扯了……我——太扯了!”
  “这…这个人好像怪怪的耶。”
  法兰克为脸上带着痴狂笑容的葛拉罕所震慑,怯生生地蜷缩起身子。
  而瑞尔似乎对从容自若的葛拉罕,感到相当不愉快——
  他自怀中取出好几个卵状“物体”。
  那些东西看似和刚才的炸弹一样,上头却没有怀表,取而代之的是钥匙圈一般的圆形引信。
  “你好像很开心呢,老兄。”
  他的嘴角仍带着笑容,瞪着葛拉罕的眼眸却暗沉无比。
  葛拉罕此刻的神情甚至有些恍惚,一股劲地开心转动手上的巨大扳手。
  好不容易从爆炸的冲击恢复过来,勉强起身的混混们,一看见葛拉罕的模样后,连忙移动步伐,主动拉开距离。八成是害怕受到瑞尔他们与葛拉罕之间战斗的波及吧。
  他们在葛拉罕站起来以后,便已彻底理解到自己待着也只会碍手碍脚——而对于他们逃离现场的行为,葛拉罕也没发出任何指责。
  或者说,他们已经不存在于他的意识之中了。
  “啊啊……真开心,竟然会有这么开心的事!总而言之,我现在已经很清楚地了解到,我们的交涉破局了。伤脑筋耶.对方明明要我将你们活生生地带回去,你们:不对……你叫瑞尔吧?你却已经打定主意,想要把我杀掉是吗?”
  “嗯,算是吧,哈哈……”
  看见葛拉罕的亢奋程度已然破表,话匣子停不下来的模样,瑞尔的眼睛眯得更细——紧接着,以拇指、食指、中指灵巧地拿着蛋形炸弹,以空出来的手迅速拔掉引信:
  “法兰克……行动。”
  “唔,嗯。”
  伙伴还没回答完,瑞尔便在他们和葛拉罕之间扔了三颗鸡蛋。
  椭圆形物体在即将着地的刹那间,全都冒出大量红黑色彩——
  等到爆炸声传进众人的耳里,爆炸火焰已经高高冒起,炙人的热浪瞬间排开周遭的空气。
  同时,法兰克的身体化为一颗巨大的炮弹,一头钻进爆炸火焰之中。巨大的孩童就像一名为了抢救小孩,冲进火海的消防员,仿佛爆风的狂烈和灼烧的热度不存在一般。
  他穿过热度、火焰和浓烟的障壁——对正在防御爆炸的敌人施以强劲的一击。这便是遇到这种状况时,瑞尔他们常使用的套路。
  法兰克的巨大质量迅速突破爆炸火焰,瞬间制造出一个孔穴。
  瑞尔凝神细望,希望在孔穴收拢之前,看见葛拉罕慌恐扭曲的表情——
  然而,瑞尔却在法兰克撞开的爆焰孔穴旁边,发现另一个已经在合拢的小孔。
  ——咦?
  在瑞尔想通这代表什么的瞬间之前,他的鼓膜回荡起男人快乐的声音:
  “嗨。”
  “呃……”
  瑞尔连忙转头,结果看见一名表情从容镇定的男人,将脸凑向他的鼻头,脸上挂着怪物抓到猎物时的讪笑。
  “为什么……”
  “你以为懂得一头钻进火焰里的,只有那个大块头吗?火焰可不是你们的专利……那么是谁的呢?……糟糕,要是同样不是我的该怎么办?我该如何负责?杀掉你,我也会死吗?”
  葛拉罕碎碎念着,他的工作服到处都是被火熏黑的痕迹,朝四周散发着露骨的焦臭味。
  的确,在看见钻过火焰,迎面扑来的法兰克后,或许也会产生依样画葫芦的觉悟。
  可是为什么他能和法兰克同时动作,而且还是在见过刚才那场爆炸的情况下,事先想到穿越火墙这一招?
  心中闪过这个疑问的瑞尔露出苦笑,对站在身旁的男人摇摇头:
  “老兄……你的脑袋不是不正常吗?”
  结果,男人将这句话视为一种恭维:
  “对啊,没错,你说得对,我的脑袋似乎不正常,所以才能这么快乐吧?脑袋不正常的话,的确能把无可救药的失控情况视为‘理所当然’并乐于其中。根据脑袋坏掉的方式不同,也能将所有的悲伤视为一种愉悦。或许能因此不受拘束,随心所欲地享受这个世界的乐趣。”
  葛拉罕嘻嘻笑着,同时平静地说了一句:
  “这反倒是一种幸运,不是吗?”
  “咦…疑?”
  另一方面,冲到火焰另一头的法兰克,发现葛拉罕人不在那里。
  仓促之下回头一望——他看见即将收拢的爆炸火焰和黑烟,并在其后头,见到葛拉罕步步逼进瑞尔。
  “瑞…瑞尔——!”
  法兰克急忙转身,以更胜先前的猛劲冲向葛拉罕。
  他每蹬一次地面,四周都会响起一道闷雷。鞋底卷起的狂风,让因为爆炸而弥漫天际的尘土卷入更加剧烈的旋风。
  法兰克逼近葛拉罕,树干粗细的左手倏地高举过头,想要一拳砸在葛拉罕身上,但他的拳头却在最后关头被迫停下。
  “呃……”
  瑞尔微微呻吟一声。
  葛拉罕手上扳手的一头,可调节大小的开口被放到最大——刚刚好将瑞尔的脖子扣在其中。
  葛拉罕紧接着以挥舞捕虫网的要领,硬是提起瑞尔的身体,转了半圈后,将他砸在自己和法兰克之间。
  “瑞…瑞尔——!”
  法兰克下意识紧急煞车,连忙向要抓住瑞尔,的身体,葛拉罕的手臂却反过来向上一提,让对方扑了个空。

  “呜咕……咳……恶……”
  瑞尔痛苦得呻吟出声,葛拉罕听见这声音,向后跳了一步表示:
  “感谢你们之间的奸戚情,友情真是棒极了!友情真好……无话不谈的朋友,能够抚慰我们受伤的心灵喔!”
  葛拉罕大喊着和目前情况有些不搭调的话语,随即垂下手臂,将瑞尔的身体放至地面,解开扳手对他喉咙的钳制。
  “咳呼……唔……。……?”
  突然从人质的身份获得释放,瑞尔的视线留在眼前的男人身上,不晓得他有何意图。
  葛拉罕承受少年视线中,毫无保留的敌意,但他不理会那气氛,转起手上的扳手:
  “我刚刚想到,你或许有大喊‘别理我’揍下去就是了。的可能性,所以故意扣住你的喉咙,以智取胜——总之这场对决就算我赢罗,可以罢手了吗?”
  “……啊?”
  “哎呀,你想想,对方可是有吩咐我不能杀你耶,这算是消弭世上纷争的第一步罗。我们或许能成为世界和平的第一步,如此一来,这一步将名留青史。嗯,即使历史上没留下记录也没关系!只要我们明白自己的丰功伟业即可……光是这样,就足以让我们于再次见面时,能够抬头挺胸,相视而笑了不是吗?我们彼此就满足于这样的关系如何?”
  “……从各种层面来说,你说的全是一派胡言呢。”
  瑞尔被拉开的嘴角虽然挂着笑容,眼里却翻滚着愤怒之火。
  少年似乎觉得被对方打从心底蔑视,自外套里取出好几个卵型炸弹。
  葛拉罕没有阻止他的行为,唇线再度上扬,摇摇头说:
  “我可以很笃定地告诉你——”
  葛拉罕的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臂便消失了。
  ——!
  瑞尔才刚闪过对方的手臂似乎不见的念头,脸颊便感到一股冰凉。
  扳手不知不觉已经贴上少年的侧脸,金属面轻轻拍打他的脸颊。
  ——好快……!
  少年不自觉倒抽一口气,而站在他身后的法兰克见到这一幕也慌了阵脚,视线游栘不定。
  葛拉罕见到少年的眼里出现名为“恐惧”的情绪后,“啧啧啧……”作戏般地弹着舌头,继续说下去:
  “只凭你们,是赢不了我的。”

  ——赢不了……?
  败北。
  联想到这个单字的瞬间,冷汗浸透了瑞尔的背部。
  他应该直接放弃抵抗,顺从地跟对方去他们的据点吗?
  倘若这么做,他们要如何脱离敌人的大本营?要是还有其他像这名男人一样强的人怎么办?话说回来,在这名男人坐镇的情况下,他们有办法从里面逃出来,或是从事任何破坏行动吗?
  假装乖乖听话,伺机攻击是最好的方法?真的吗?
  脑海闪现的一条条计策,全被打上了问号。
  本来最初的计划应该很顺利才对。
  瑞尔只不过没有考虑到最重要的事情。
  就是他几乎压根儿没想到,他们会打不赢眼前这名男人。
  一声轻响,瑞尔用力咬牙,甚至开始打起落荒而逃的主意。
  就在那刹那间——

  “哎呀哎呀……真是惨不忍睹呢……瑞尔。”

  听见这道娇艳的女声,葛拉罕顿时止住手上的扳手,瑞尔和法兰克则是瞪大眼睛,将视线扫向周遭。
  可是四周却见不到女性的身影。被爆炸声吸引过来的围观民众,也只是聚集在巷子口,远远观望这里的状况而已。
  这样的事实反而构成一种标志,让瑞尔确认谁是声音的主人,呼唤她的名字:
  “丽萨!”
  “你先前说了那么多大话,可是到头来,你们两个还是什么都办不到啊!”
  “……闭嘴。”
  “哎呀?你平常那种轻佻口吻上哪儿去了?你平常不是都藉着假笑,来掩饰自己颜面的异常吗?这样好吗?眼睛瞪着人,只有嘴巴笑的模样,实在很诡异耶。还是说,你其实是一个被虐狂,想要在脸上增加更多更多的线路?”
  丽萨窃笑不已的责问,让瑞尔咬牙切齿,不发一语地沉默。
  “我不晓得你是谁——”
  此刻代替瑞尔开口的——反倒是仍继续以目光搜寻女性身影的葛拉罕:
  “老实说,你那样说对方脸上的伤疤对吗?虽然过度小心翼翼也很奇怪,不过刚才那番话,只会让人感受到恶意吧?难…难道除了恶意以外,感受不到任何东西的我其实很冷感……?可是对不想在你的言词间,感受到恶意之外情感的我而言,这就是所谓的正确答案?糟糕,被我猜对了……奖品在哪里……藏于我心的热血沸腾,才是真正的奖品吗?是吗?我的心是无价的……!对,无价之宝!你要多少向我看齐啊!”
  若是平常,夏夫特会在此时对葛拉罕吐槽,不过因为他从远处看着这边,因此无法听见丽萨的声音。“他的病情终于严重到,会和看不见的人说话了…”他如此向身旁的同伴悲叹了一声。
  在不受控制的发展下,丽萨响起愕然的声音:
  “哎呀哎呀,我搞不太懂耶……你想包庇这孩子?若将你刚才有如猴子一般的吼叫翻译成人类的语言,意思是,你本着无谓的正义感,打算当一回伪善者罗?”
  听见这道明显瞧不起人的声音,葛拉罕以扳手敲着自己的肩膀,顺着那节奏滔滔不绝地说:
  “嗯,我不是伪善者,而是十足十的坏蛋唷。在汽车工厂上班的时候,我们被分成白人、黑人两个小组,然后上司告诉我们:‘能够取代你们的黑人比比皆是。’后来,碰巧和变成我好朋友的黑人聊到此事,才知道那个王八上司也如此煽动黑人小组,说什么:‘能够将你们换下来的混帐白人比皆是。’总之,我可是觉得那种作法‘并无不可’的坏蛋唷。只是啊……你没发现吗?你刚刚用一种迂回的方式,在向我表达一件事情耶!那就是,你是‘一条丧家犬’!”
  “……?”
  “你刚才的那一番话,就等同于‘我对这位瑞尔同学,除了拿他脸上的伤狠狠羞辱他之外,没有哪一点赢得过他。所以只能像刚才那样,拿他脸上的伤大作文章,沉浸在微薄的优越感中。除此之外,我是一条样样不如他的丧家犬,所以请您可怜可怜我这条丧家犬,别点出这些事情嘛,主人——’啰。大大方方!毫不掩饰!怎么样?是M吗?你其实是M吗?
  “什么……!”
  听见葛拉罕胡乱认出来的责难,丽萨的“声音”难得地出现动摇。
  “见声不见人的小姐啊,被我说中了?不过我很讨厌狗,你就死在路边吧。死亡或者挂掉,换个稍微温柔的说法,是死亡与和平……对,死亡与和平!”
  “……你很爱胡言乱语喔……这样会被女生讨厌的。”
  声音稍微变低的同时——法兰克位于高处的视野,瞥见自葛拉罕背后飞射而来的银色圆环。
  “啊啊啊……”
  察觉法兰克的视线和表情有异,葛拉罕立刻一百八十度转身。
  同时,一道银色圆环迎面扑来——
  “叮”的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葛拉罕旋转扳手形成一个巨大圆环,将迫向他的小圆环轻而易举地击飞。
  “好好玩…好好玩喔,喂!你这女人真好玩!竟然主动增添自己的丧家犬要素!告诉我‘你不偷袭的话,根本赢不过我’!而且最后还偷袭失败,你搞笑啊?糟糕,这件事排上我今年的娱乐排行榜前798名……嗯?换句话说,就是不太好玩的意思。好,我觉得好无聊,你滚吧。”
  被击往正上方的银色圆环掉了下来,被葛拉罕以扳手前端接住。
  彷佛天使光环的银色圆盘,外侧似乎是磨利的锋面,要是挨中先前那一击,有很大的可能会受到致命伤害。
  见到即便如此还是镇定自若,废话连篇的葛拉罕,丽萨的声音转为严肃,沉声询问:
  “……你是怎么发现刚才那一击的?”
  “没有什么是我看不见的罗,这是我的小小特殊能力。”
  这句话当然是胡扯。
  葛拉罕是透过法兰克的表情才发现那记偷袭,不过既然成功了,他即兴唬了对方一下,并在短短数秒钟之间,又成功地让自己也相信那件事。
  他一边留意待在他身后的瑞尔等人,一边将注意力集中在周遭的死角,目的是要在银环射过来时,从该方向反推算出敌人的位置。
  葛拉罕的集中力不断提升,口中却还是继续进出挑衅的话语:
  “好啦,怎么样?你也要乖乖跟着我走吗?还是要对他们见死不久,自己夹着尾巴逃跑?”
  “……”
  丽萨思考了片刻,突然干脆俐落地回了一句:
  “那句话才是我要说的,你这位笨蛋老兄。”
  “……?”
  听见丽萨的声音突然恢复镇定,葛拉罕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情况生变?
  表面上亢奋不已,心中却始终异常冷静的葛拉罕,静静地将视线扫向四周。
  于是,他看见两名新的人影。
  拨开人群出现的,是一名明显可疑的东方人,和一名穿着礼服,气质有若上流阶层的女人。
  围观群众看见这群打扮明显有些怪异的人,开始有人觉得,这场骚动该不会是什么马戏团的宣传活动吧?
  看着装扮不合时宜的两人朝自己走来——造形同样不看场合的葛拉罕开心地吹起口哨,而瑞尔和法兰克则因闯入者而露出喜悦的表情:
  “奇!希库尔!”
  瑞尔的大喊让葛拉罕一阵轻嘲,并笑了起来。他取出怀里的通缉单,比对刚才听到的名字:
  “奇……洪奇明,希库尔……是耍卡波耶拉的小姐吗?搞什么,你们真的和那两名记者是两路人耶!哎呀哎呀,能确认这件事真是太好了。”
  在他叨念的期间,两人穿过葛拉罕的部下们,站到瑞尔他们的身边。葛拉罕底下的小混混们没有出手拦阻,照旧远远观望他们的老大。
  瑞尔不理会仍继续喃喃自语的葛拉罕,脸色比刚才好了一些:
  “你们怎么会知道这里……?”
  “你那些接二连三的夸张爆炸,搞得这里人尽皆知。警方马上会派人过来,在那之前把事情解决掉吧。”
  希库尔直言不讳地表示。
  接着,她的视线停留在葛拉罕身上:
  “你这家伙就是敌人吧?”
  她的声音和服饰呈反比,口气相当恶劣。
  不过若仔细观察她的眼睛,里头蕴含着一种直接由阴沉转化的犀利暗芒。和她的说话口吻反而形成一种最为美丽的搭配。
  葛拉罕破表的亢奋,让他除了在脑中思考这种无谓的事情外,口里还进出一句无法感受丝毫知性的话语:
  “喔…这样说我的你,就是玩卡波耶拉的小姐罗?我了解你,单方面地了解你。你打扮得这么淑女,为什么讲话要这么男性化呢?糟糕,我不知为何悸动了起来,难道我恋爱了?若我真的爱上你,你会怎么做?接受或不接受?说不定意乱情迷之际的精神亢奋,正是爱情的本质?”
  葛拉罕不回答对方的问题,反倒喋喋不休地饶舌起来。
  “……你这个人的说话方式,让我感到不同于‘诗人’的火大。”
  希库尔原本便不悦的眉毛皱得更紧,并淡淡地开口表示:
  “我先跟你说清楚吧,避免你有所误会。”
  “什么?什么意思啊?接下来有一些会让人误会的事情?你要做吗?对我?糟糕,要是你想接吻的话怎么办?我该怎么做?可是你说那是误会,就代表你对我没有任何感觉,所以我算是失恋了?糟糕,我好像有了新的人生体验。在告白前被对方甩掉……不,说不定是在爱上对方之前就被甩掉,这可是一种相当难得的经验耶,你觉得呢?”
  “去死吧…我说避免你有所误会……是因为你说我玩卡波耶拉……但卡波耶拉原本的定义,是一种格斗技兼舞蹈,同时也是带给人们欢笑的娱乐表演……”
  一边说着,希库尔向前踩出一步,将脸靠向葛拉罕。
  那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希库尔便维持这个可能会被认为要接吻的姿势,带着和接吻的气氛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臭脸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的卡波耶拉,重点只摆在摧毁对手上。”
  话才说完,她便无声无息地展开对眼前“敌人”的攻击:
  “换句话说,相当地‘偏门’。”
  “啊……?”
  葛拉罕以为眼前的女人突然跌倒。
  因为他面前那双美丽混浊的眼眸,突然自他的视野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自脸颊左侧直扑而来的影子和强风。
  ——糟糕。
  在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前,他的身体已经展开行动,大幅向后方弯曲。
  电光火石间,希库尔的脚后跟已经通过他头部原先的位置。
  锐利的强风扑向葛拉罕的脸部,同时女人的声音自下方传进他的耳里。
  “所以,不要把我的功夫当成卡波耶拉。”
  葛拉罕的眼睛下意识地要闭上,却隐约看见女人在下方的身体还没停止回旋,于是后仰的腰部继续压低。
  “那是对卡波耶拉的一种侮辱。”
  ——我不懂耶,以旁门左道的方式使用它的你,才是真正侮辱它的人不是吗?
  葛拉罕本来想如此呐喊,但脚刀却划过他的眼前,让他实在喊不出那句话。
  况且,敌人不只一人。
  葛拉罕为了掌握女人陌生的动作,想要和她拉开一大段距离,奇却无声无息地潜入身边,以精湛的动作抓住他的手臂。
  男人的双手缠着厚厚的布,就像木乃伊一般,却巧妙地制住他的手臂。不花一番力气,绝对不可能扯开。
  “喔……?”
  “到此为止。”
  奇翻转自己的身体,毫不留情地扭转葛拉罕的手臂。
  还没闪过抵抗的念头——周遭便响起一道“喀叽”的声音,有如被人扯下左手的痛苦瞬间淹没了葛拉罕。
  “唔……啊啊……?”
  葛拉罕右手的扳手高举过头,逼开奇的身体后,再次向后一跳。
  希库尔的身体在空中旋转一圈,恢复成本来的姿势站定,奇则摩娑自己缠着布的手臂,对葛拉罕开口说:
  “本来要动刀的,不过我有事想问你,如果不从,你剩下的四肢就等着脱臼吧。”
  也不晓得葛拉罕有没有听见奇的话,他按住自己的手臂,发出轻微的呻吟。
  见到他此刻的状况,希库尔有些失望地说了一句:
  “这么弱啊?不过胡言乱语的功力倒是和“诗人”有得此。L
  “唔……啊啊……”
  听着朝他缓缓逼近的两人单方面的威胁和数落——
  葛拉罕想起一段往事。

  那件事,发生在他喜欢拆解身边一切东西的孩提时代。
  一天,他被父母狠狠训斥一顿:
  “你根本不晓得,被你弄坏的东西有什么感受!”
  万物皆有灵性,这种想法和东方人或印第安人非常接近。
  ——没有错,爸爸和妈妈说得对。
  一一壤掉,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得确认一下!
  还不满十岁的少年,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办到的。
  葛拉罕本人也不记得其间的详细过程。
  留在他记忆里的,只有痛苦,绝望,以及一种无可救药的孤寂:
  当母亲听到儿子自房间里传出呻吟,赶忙冲进去的时候——少年身上许多关节都已脱臼变形。左手的每一段指关节全部错位,肌肉严重肿胀,整只手变成一只手套。

  回想当时的情形,葛拉罕握住扳手的右手又加了几分力道。
  ——当时的我……应该松了一口气吧?
  ——知道自己也是会坏掉的存在,不晓得为什么,让自己感到一些安心。
  ——我已经了解坏掉的的痛苦,这下我能“继续破坏了”——当时我如此想着。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了解自己年少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为什么不惜把自己搞成那样,也想进行破坏——可是现在,他已经隐约了解到自己孩提时代的想法了。
  所有的东西,总有腐朽毁坏的一天——这个残酷的事实,让儿童时代的自己感到无法承受。那个过程——
  理由很多,不过一切交互影响之下,自己养成如今的怪癖。
  “我真的很笨耶。”
  葛拉罕缓缓举起手上的扳手,同时对手臂的疼痛感到一股怀念之情。
  在始终搞不懂自身情感的青春期尾声,葛拉罕遇见名为拉德的男人——他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与自己相似的部分,便自愿当他底下的一名小弟。
  想起如今人在监狱里的大哥的面容,葛拉罕自言自语地说:
  “好了……真是败给自己。”
  “唔……?”
  发现葛拉罕突然停止呻吟,奇疑惑地低吟一声,决定静观其变。
  “我有点傲慢了,或许是因为认为自己绝对不可能被干掉吧。不行哪,这可不行,这样绝对会被拉德大哥优先杀掉的。”
  “怎么了?你想求饶?”
  葛拉罕没有回应奇的询问,只是轻轻转动扳手,灵巧地以工具的前端,夹住自己无力垂向地的左臂——
  “嘿……咻!”
  叩叽。
  发出比脱臼时略低一些的声音,葛拉罕的左手迅速恢复了力气。
  “什么……?”
  有些格斗技的高手,有时能够独力接回脱臼的关节——可是葛拉罕刚刚的动作,却回异于那一类的行为。
  他将自己的骨骼视为金属制的零件,工业用的扳手轻轻一转,便修复了脱臼的关节。
  当然,断掉的神经和血管,以及受到过度拉扯的筋应该尚未痊愈。
  但是葛拉罕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对那类的疼痛毫无反应。
  他反而露出恍惚的笑容,将扳手扛在肩膀上,眼里弥漫着更胜先前的疯狂光芒:
  “我彻底想通了,会选择不杀或是留活口……都是很有自信,认为自己绝对不会被杀掉的家伙吧,嗯。”
  啪!啪!
  葛拉罕的左右手交替接下旋转的扳手,并逐渐加快动作:
  “不过那样的话,我会被拉德大哥杀掉。”

  啪。啪。啪。啪。

  “所以呢……我就姑且将留活口带走的对象,定为瑞尔和法兰克这两名小鬼,剩下的家伙就完全不管了。”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我的干架方式,可是拉德大哥亲传的……脑袋里根本不存在有闪人这两个字。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你们……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坏掉吧?”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看着扳手的转速逐渐提升至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奇和希库尔静静地倒抽一口气,而法兰克和瑞尔已经不打算加入战局,站在一边远观事态的发展。
  “管你们什么团队精神,自尊心还是颈骨,统统无妨——”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高亢情绪攀升至巅峰的葛拉罕,心中澎湃的情感不再是悲伤或者快乐——存在于他心中的,只有无可救药,无限疯狂的亢奋和昂扬。他露出说不上是笑容还是悲伤的表情,摇了摇头,对奇他们说了一句——很简短的一句:

  “我全都破坏掉!”
  单纯至极,因而无坚不摧的一句话。

  §

  数分钟后
  以时间来说,是比围观群众的预期慢了一些,就事态的发展面言更慢的时间点。
  接获报案的警方,派了大批警力赶往事发现场。
  小巷里只剩下仍然闹哄哄的围观者,事件关系人一个也没留在现场。
  现场的地面残留几处疑似炸弹爆炸的痕迹,焦黑进裂的地面仍持续冒着灰烟。
  一听到是争执引发的爆炸事件,瞥察们立刻联想到三年前的一场凶杀案。
  一名疑似卢梭家族干部,叫作塞德里的男人与其部下们,被人发现变成数具貌似死于爆炸的焦黑尸体。
  然而最重要的相关人士——卢梭面对质询时:“火拚?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根本就不是什么黑手党,那种组织只存在于虚构好吗?”始终矢口否认,让该事件最后在警方完全不知谁是冲突对象,案情陷入胶着的气馁情况下收场。
  不过,这次有很多目击者。
  认为这下可以获得有力情报的警方,当场向周遭群众询问起案发的经过,但是——
  很不可思议地,人们的目击证词完全兜不在一起。

  “一名巨大的孩童和一名满身是伤的孩童胡闹滋事!”
  “火星人,火星人入侵了!”
  “粉红色的大象爆炸了!”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家伙……接二连三地劈倒奇怪的人们。”
  “我就告诉你吧,这场表演相当精采!”
  “一名身高达三公尺的高大女人换上泳衣大闹现场。”
  “一头奇怪的长毛象冲了过来,骑在它上面的家伙不晓得跑哪去了。”
  “蛋爆炸了啦!我说真的!好可怕喔!我再也不敢吃蛋了!”
  “我被一把越靠近前端就越大只的叉子戳到眼睛了!”
  “用扳手接回手臂后,那名穿工作服的家伙就变得压倒性强悍。该怎么说:你认识拉德吗?他是这一带很有名的打架高手,大概就和他一样厉害吧!”
  “十名穿着黑衣的家伙对空鸣了好几次枪,说他们‘接下来要进行新型炸弹的实验’,结果那场爆炸你也知道吧?吓我一大跳!”
  “警察先生,犯人是白头发,耳朵被撕烂一半的家伙,快把他抓起来!”
  “黄色衣服,黄色衣服啊啊啊啊!”
  “在你们即将抵达的时候,所有人朝四面八方逃走了。”

  证词完全不一致。
  其中几人的证词有共通之处,他们都提到“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身高超过两公尺的巨大孩童”、“两手都是木乃伊的东方人”等人物,不过全都不足采信。
  警察们将那些证词悉数记录下来,并且进行汇报和现场蒐证——
  最后这个事件被当成工业燃料在运送中酿成的意外来处理。
  当然,好几家报社都对瞥方的说法表示质疑。
  不过和之后发生的“某重大事件”相比,该事件病为引发热烈的报道。
  但是该事件的伏笔——已经在这个事件中埋下了。

  小巷里,注定成效不彰的现场蒐证仍继续进行。
  一名男子远远看着警方的行动,帽檐深深遮住眼睛的他,仰头望天:
  “呜乎哀哉,神啊,以及人儿啊,我们是仅能活于人们沉重罪业的存在,而罪业终将汇聚于人体之中,啃食其所有的一切,那便是我的畏惧。当注定降临的宿业凝聚我身,在我体内露出利牙之际——届时我将看见什么?环绕在我身边的世界,和人类的罪业,届时都存在于我的体内。被取走所有肉膜的我,最后将看到什么?将会看着什么。度过吾心饱受啃食的过程……”
  男人靠在大楼墙壁上,作戏般地喊叫着——此时,站在他身旁的一对男女突然转头过来,分别叹气表示:
  “够了喔,‘诗人’大爷。现在所有人中,就只剩下你还没被目击而已,在这边无谓地引人注目想做什么?”
  “真是的,我本来就知道你在这种冲突场面完全派不上用场,但刚才那场风波发生时,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听见两句唐突冒出的话语,“诗人”依旧夸张地摇头,以缅怀遥远过去的悠哉口吻说道:
  “……世上最高贵而脆弱,同时又较任何事物坚韧的,便是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换言之,就是爱。人们染上拭目观望世上纷扰的欲望色彩,抱持相同想法的刹那间,相邻两人的心便形成了同调。爱,换言之,就是爱。爱即黄绿色的围绳,彼此拉出围绳的无形枷锁。矮小如我一般的存在,既无斩断那羁绊的力量,也不该拥有之。一切皆缘于,我也是那寻爱的旅者……”
  “诗人”做作地道出一段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导致旁边的人难以置信地说了一句:
  “简而言之,你连拨开围观群众往里头钻都办不到吗?”
  然而说出这句话的——却是和先前男子不同的一人。
  那是一名身着西装,正常行走于城市中的男人。刚才的情侣已经毫不起眼地消失于芝加哥大马路的另一头。
  接着,走在“诗人”后方的小女孩,露出不似孩童的妖艳笑容:
  “夏姆真厉害,竟然能翻译‘诗人’的随性胡诌。”
  “希尔顿,你也差不多该习惯他的讲话方式了。”
  答话的是一名到此现场蒐证的警察。紧接着,正向他诉说目击证词的老婆婆开口表示:
  “有办法习惯吗?这种变态的失常言论。”
  形形色色的人们纷纷开口说话,讲完话的瞬间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原先的行动。
  仿佛每个人都遭到幽灵短暂附身一般,在这种奇妙的状况下——
  “诗人”深深地叹一口气,默默离开这个聚集众多围观民众的巷子。

  他难得沉默不语,走进另一条没有任何人的巷子。
  在确定四下无人后,他以有些寂寞的神情,正常说了一句:
  “话说回来……想不到芝加哥市里,竟然潜藏那么多的‘双子’。看来修伊大人是真的打算将这里和纽约当做他的实验场了……”
  透过开口说出自己的思考,确认自己待在这里并非一场梦之后——
  “诗人”回顾他们现在所处的状况,自嘲道:

  “说不定误入牢笼的爱丽丝,其实是我们呢(注:典故出自《爱丽丝梦游仙境》,日文版的书名是《误入不可思议国度的爱丽丝》,意喻遭遇无预期的状况)。”

  §

  芝加哥 某条巷子

  ——失算,实在是彻底失算!
  瑞尔从背包取出帽子和围巾,戴在身上,快步行走于芝加哥的大街小巷之中。
  ——嗯,话说回来,我也不曾认真地盘算过啦。
  因为他的上半身还穿着银色外套,随便跑上大马路会很醒目,心中惦记着这一点,他尽量往小巷子里钻,沉默不语地奔跑着。
  ——想不到……想不到希库尔和奇联手,还是打不过他……!
  心中如此呐喊的少年,回想起不久前的画面。

  莫名其妙鬼吼了几句,将自己的手臂“装回去”的作业服男子,在进出一句:“我全都破坏掉!”后,他的动作明显不同了。
  他的速度比奇还快,动作比希库尔还飘乎不定,破坏力更媲美法兰克。
  希库尔再度施展出的脚技——被作业服男子如同字面叙述地“拆卸”掉。
  作业服男子不退反进,闪身滑入踢击的攻击范围内。避过一击的瞬间,他将旋转的扳手砸向希库尔的脚。彷佛刀剑交击一般,以攻对攻挡下希库尔的踢击。
  一道可怕的声音响起,希库尔当场飞退——以一只脚迅速拉开和对手的距离。
  不晓得发生何事的瑞尔,远远观察了一下希库尔——
  他发现她悬空的那只脚——关节的部分扭曲错位,肌肉歪斜成一种怪异的形状。
  接下来,奇和希库尔同时发动攻击。
  两人一连串的攻击全被男子以扳手挡下——同时各破坏他们一只手臂。
  瑞尔甚至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他的眼睛跟不上作业服男子舞动扳手的速度。站在一旁的他只知道,每当银色圆盘接触到两人,他们的手脚便会顿时弹开、骨折。
  奇咋舌了一声,猛力挥动一下手臂,硬生生接回脱臼的肩关节。不同于用扳手接回去的那一招,在瑞尔看来,这种治疗法稍微符合常识一些。
  瑞尔原本想投掷炸弹给予支援,却判断出这场战斗的强度,已经高到他无法随便插手——
  他此刻才发现。
  ——那家伙……先前对上我的时候放水了……
  仔细一想便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实,让他非常懊恼。脸上的缝合疤因为他的使劲咬牙之下,显得严重变形。
  正当瑞尔认为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时——他透过聚集于巷口的群众缝隙,看见数辆警车正行驶过来。
  “……!法兰克!你抱着希库尔逃跑!”
  “咦?呃,唔啊啊啊。”
  顺着少年的视线望去,法兰克也看见警方逐渐逼近。
  瑞尔从怀里取出数个蓝色鸡蛋,同时将位于侧面的引信一并扯开。
  “我们分头逃跑比较好,到大家一开始集合的那里碰头……!”
  “咦?喔,好好好,知道了!”
  法兰克话还没回完,瑞尔便掷出蓝色鸡蛋。
  鸡蛋瞬间发出轻微的破裂声,并且四分五裂——
  大都会的一条巷子,顿时陷于五里云雾之中。

  ——可恶……那家伙到底是打哪来的!
  最后落入逃跑下场的瑞尔,在悔恨之余,还感受到一种恐惧。
  “吸血鬼”的成员联手进行的任务,至今还不曾如此狼狈过。
  今后到底该怎么办?
  瑞尔瞬间冒出等候修伊指示的念头,但他连忙打消那个想法。
  ——谁要听从那种人的指示啊!我……我们是出于无奈,才好心接受他的任务!是那家伙苦苦哀求我们,我们才帮忙处理他办不到的事情!
  瑞尔甩甩头,激起自己幼小的自尊心。
  大家会合以后,得思考一下如何对付那名穿蓝色工作服的家伙。
  到时候的讨论,大概会以“诗人”、希库尔、奇和令人生厌的丽萨为中心吧。不过要我言听计从,奉命行事又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当初是自己随便构思一个以自身为诱饵的计划,并和法兰克加以实行。
  最后的结果却是现在如此凄惨的落荒而逃。
  瑞尔的幼小心灵理解到这一点后,几乎被巨大的懊悔给淹没。
  此外,自己害得希库尔和奇受伤也让他倍感愧疚。
  ——不管怎么说,先逃再说吧……
  ——之后再乖乖向希库尔和奇道歉。丽萨的话,哪天就让你尝尝我的炸弹吧!
  瑞尔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在巷子里左顾右盼,试着找一个能让他换掉外套的地方——
  他突然感觉不对劲,停住他游移的视线。
  巷子里往来的行人本来就很少,但未免太过安静了。
  然后——不知不觉间,四周变得只有他一个人,前方却出现数道人影挡在路中央,让他身体为之一僵。
  ——敌人?
  与那名自称葛拉罕的男人是同一挂的吗?
  瑞尔将手伸进怀里,仔细端详挡在他面前的人影。
  ——研究人员?
  刹那间,少年联想到和自己有关的一群人,下意识地不寒而栗。
  挡在他前方的——是一群穿着白袍的怪异团体。
  ——是修伊那家伙的爪牙?难道他们觉得我已经失去用途,要来将我“处理”掉?
  人影后方停着一辆运货用的大型车辆,让巷子后头大马路上的行人看不见白袍团体。
  他急忙回头一看,结果没见到车子——但同样有一票身穿白袍的男人,笔直站在路中央盯着自己瞧。
  ——被包围了……?
  瑞尔的背后渗出冷汗,开始计算手头的炸弹是否够他脱离险境。
  ——……可以吗……可以……可以的!
  若按照以往的习惯,少年此时早就嬉皮笑脸地拔掉引信,可是葛拉罕才刚在他的心中植入恐惧的种子,因此脑中自然是一阵紧张。
  然而仿佛要打散那紧张一般,立于人影中心的白袍女子极其慢条斯理地询问:
  “嗯,请问……你是瑞尔小弟吗?”
  “……?”
  这种悠哉到有些不合时宜的口吻,让瑞尔的思考瞬间停顿。
  可是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就算矢口否认,脸上的伤疤照旧骗不了人。
  瑞尔如此判断,并决定先点头肯定,伺机打探对手的身分:
  “……我就是。”
  于是,女人一脸开心地双手合十,在小巷里愉快而开朗地说道:
  “哇啊,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几乎不会有独自行动的机会,所以我们这次觉得机不可失,立刻赶了过来。可是负责监视你的人们提到,在这一带失去你的行踪,让我紧张了一下。不过这下总算安心了!嗯,那个,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走……”
  “……为什么?这位姐姐,你是谁?”
  戴着眼镜的女性看似温柔婉约,但瑞尔的脑袋……不,是全身的警报器却不停鸣响着。
  因为——他从面前的这个人身上,隐约感受到一股怀念而不祥的气氛。
  下一个瞬间——
  “啊,我吗?我叫作蕾妮,是尼布罗科学制药第六药品开发部的部长。”
  听完女人的自我介绍后,瑞尔已经确定那种气氛从何而来。
  “我们有很多事想找你帮忙呢,我想想……嗯,首先,我希望你能让我们见识一下你身上的神奇炸弹。我看过报告了,那似乎不是普通的炸药对吧?”
  警铃大作。
  “另外,我们或许可以利用你,将其他人吸引过来……”
  警铃大作。
  “嗯……对了对了!最重要的是——”
  音量超越先前目睹葛拉罕强横时的警铃声,在少年的体内和记忆中回荡着。
  ——啊,我懂了,这位大姐……
  ——和修伊那家伙……是同一类型的人。
  呕吐感和寒意同时向瑞尔袭来,而自称蕾妮的女人在讲这些事情时,口气却是无比愉悦。
  她的声音相当纯洁,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恶意。
  女人只是单纯地说出残酷的话语:
  “为了知道修伊先生到底在瑞尔小弟身上动过什么样的手脚。我想要解剖你一下!所以,希望你能让我‘稍微肢解’罗。”
  ——果然没错…和那家伙…和修伊一样……!

  ——都只把我……当成“物品”来看待!

  §

  “……又听到爆炸声了。”
  “咦?真的假的?”
  里卡多突然说道,让克里斯多福不停张望四周。
  他现在把窗户全部打开,缓缓地行驶着车子,但是城里的人声过于嘈杂,让克里斯多福根本听不见爆炸声。

  先前他将车子开往里卡多听见爆炸的方向,结果看见好几辆警车将一条巷子围得水泄不通。即使知道里面发生了一些状况,当下他们根本无法靠近那里。
  他提议以下车步行的方式接近现场。
  “克里斯被抓去盘查的话,那就麻烦了。”
  克里斯多福最后尊重里卡多的意见,二话不说,离开了现场。
  即便如此,里卡多提及的“连续听到爆炸声”还是让他很在意,于是打开窗户让四周的声音流过车内。
  克里斯多福身为里卡多的保镖,照理应该尽早带他远离那样危险的场所——他的心情却随着城中传出的爆炸声激昂起来,索性让里卡多的听觉来指引方向。
  没过多久,里卡多再次表示听见爆炸声。

  “我完全听不到耶:可以这么说吗?你因为父母死于爆炸,所以对这种事变得很敏感?”
  克里斯多福发表了完全不顾及对方心情的言论。
  可是里卡多似乎不以为意,甚至对克里斯多福的看法表示肯定:
  “说不定吧。我父母被炸死的时候,我在家中听见那道声音……结果好一段日子,我在梦里听到无数遍那样的声音,甚至连醒着的时候,也曾经出现幻听的现象。”
  “所以,你刚才听到的声音也有可能是幻听罗?”
  “那样子应该是最好的结果,我觉得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里卡多转头观看四周,最后将脸停在听见声音的方向。
  “话说回来,就算我们真的跑到发生爆炸的地方,接下来要做什么?说不定那只是一场单纯的车祸,说不定我们有可能遭到波及而挂掉喔?”
  克里斯多福半调侃地说了一句,但里卡多的视线仍然放在窗外,似乎没有打算回答。
  克里所多福苦笑中夹带叹息,心中却隐隐跃动,期待能够遇上一些乐子。
  “要是遇到炸弹客,我们联手逮住他也满有趣。说不定会将你忧心的日常,不留痕迹地破坏掉喔?哈哈!既然这样,就来唱一首呼唤炸弹客的歌吧?歌名是‘炸弹大桥垮下来’吗……”
  克里斯多福似乎认真思考起歌的问题,喃喃念起了歌词。
  里卡多对思考中的克里斯多福不理不睬。他突然将身子探到驾驶席,指着车子的前方:
  “……那里……”
  他手指的方向,可以看见巷子里不断窜升的浓密烟柱。
  “哇喔!”
  克里斯多福轻吹一声口哨,加大踩油门的力道。
  大马路上逐渐有好事者往那里集中,从烟雾量来看,应该已经有人通报警方和消防局了吧。
  估算这里无法久待的克里斯多福,车子一靠近现场便改踩煞车,让车速降至慢行的状态。
  克里斯多福坐在驾驶座上,斜眼观察现场,烟雾却比想像中浓厚,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就在此刻,爆炸声再次轰然响起,这次就连克里斯多福也听得无比清晰。里面传出的爆炸声,让靠过去围观的民众顿时呈鸟兽散,纷纷逃离巷口。
  围观者散去后,露出巷里的景象,但浓雾仍然阻绝了他们的视线。
  “有何打算?要的话,我可以过去观察一下喔。”
  “你要我怎么决定啊……”
  克里斯多福极度雀跃,手指头有节奏性地敲击着方向盘,里卡多却犹豫了起来,视线在窗外游移不定——
  “……!克里斯!”
  “?怎么样?”
  “你看那里……!有一个小孩……!”
  里卡多的手指对准窗外,顺着看过去,他在烟雾弥漫的巷口处,看见一个矮小的人影,像被烟雾压得趴在地上一般。
  他似乎还有意识,看似想要一步步爬出巷子——但是隔没多久便停了下来,只剩他的银色上衣闪着晶亮光芒。
  “我们得救他……”
  话一说完,里卡多马上跳下车子,朝倒在巷口的少年跑了过去。
  “哎呀哎呀,人在痛苦经验的鞭策下,行动总是很迅速。”
  口头上讽刺一句后,克里斯多福也跟着下车,朝倒地的孩子走去。
  “嗯嗯?”
  走到一半,看清楚小孩身上的银色大衣后,他的心脏猛力跳动了一下。
  “炸弹……”
  脑海里好几个关键字在警铃作响之下相互连结,拨着又看见倒地孩童脖子上的黑色缝合疤,让克里斯多福瞬间想到一个答案。
  他的脚自然而然地跑动起来,暂时将一切的疑问压在心底。
  接着,他抱起一动也不动的孩童,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唤出少年的名字:

  “……瑞尔?”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16:3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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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偏离市中心的地带

  卢梭宅邸 傍晚

  “然后呢……?一家纽约报社的副社长和实习记者,和那些小鬼头又有何关系?”
  墙边摆着古朴艺品的房间内,普拉契德·卢梭饱满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这里的古董没有流于俗气,也没洋溢着高级感,就单纯地摆在那里,昭示着持有者所拥有的“力量”。
  一个人即使没做什么亏心事,在该房间的金钱和欲望旋涡下,或许也会不自觉心生畏怯。
  然而目前与房间主人相互对望的男人,没有流露出任何惶恐,心平气和地给出答覆:
  “嗯……实际上,我们今天才第一次在路上相遇结识。不过看情况,这个答案似乎无法让您满意。”
  副社长的单边眼镜闪过一道反光,同时间,他瞥了身旁的凯洛儿一眼。
  相机遭到没收的少女,泫然欲泣地浑身发抖,一副不用人家逼问,她便会连父母的可耻梦话都招出来的模样。
  越过她再望去,可见到凯洛儿的相机放在一张桌子上,桌旁则是将他们押来这里的疤脸男。
  副社长观察完目前的状况后,丝毫不受现场的气氛压迫,发表其个人意见:
  “只要和位于纽约的敝公司联络,各位便能确认我们的身分。如果你们想寻找和我们共同享用午餐的他们,我们身为‘情报商’的副业,能在正式交易的情况下为各位提供情报。”
  “情报商?你说你们是情报商?”
  突然听见这个有如电影情节的单字,普拉契德脸上扬起笑容:
  “哼!库里克,听到了没有?这年头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自称情报商呢!”
  “他大概是被这种处境吓破胆,才会有些头脑不正常吧。”
  被点名到的疤脸男——库里克同样一脸发噱,接着走向副社长说道:
  “喂,跑新闻的,玩笑别开得太过火哪。跑新闻的消息是很灵通,你一定自认学识比我们这些小混混丰富,觉得高人一等吧?不过,你以为只能登在你们那种无名小报的情报,足以拿来和我们交易吗?”
  他的言词轻佻,口气里蕴含的压力却十分沉重。
  此时如果随便开玩笑,很有可能当场挨上一拳或一刀,糟糕一点的话,飞来一颗子弹都不算奇怪。
  对方露骨地释放出这种讯息,但是副社长不论姿势还是表情都不为所动,眼睛一瞬也不瞬地回瞪库里克。
  “……”
  或许是为对方锐利异常的视线所震慑,库里克暂时不发一语。
  确认对方沉默了以后,副社长为了让房间的支配者普拉契德闭上嘴,继续照着自己的步调,平淡地解释:
  “是的,我们知道的相当有限,比方说……您的外甥拉德·卢梭先生在1931年年底,因为飞翔禁酒坊号的事件遭到逮捕时,身上穿的白色西装似乎本来是您的。”
  “呃……”
  对方突然道出的“情报”,让普拉契德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纵使看见他那反应,副社长的号口词依旧犀利逼人。
  他以情报洪流淹没对方,毫不留情地掀开普拉契德这名男人的过去。
  “警方基于西装里层绣的名字并非拉德先生本人这一点,似乎曾有将您列为调查对象的打算——如果那套西装真是您让给他,就表示您对于他的列车抢劫计划可能事前知情。”
  “你……到底是什么人?”
  普拉契德的脸上早就没了笑容。
  照理应该属于威胁一方的自己,现在竟然冒出冷汗。
  察觉这个事实后,他的眼神明显露出戒备之色,狠狠瞪着副社长。
  相对地,副社长则是态度恭谨地行了一礼,殷勤地回答起对方的问题:
  “我先前已经向您报告过了,在下名为居斯塔夫·圣杰曼,忝任DD报社的副社长,是一介微不足道的‘情报商’。刚才好生失礼,只是敝人判断若不出此下策,您将无法正确理解我的身分来历。”
  “……原来如此,你们都是靠那种有如偷窥的情报,然后向别人勒索金钱?”
  “怎么可能,我们的业务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便是以新情报或是金钱为代价,提供符合顾客需求的情报……当然,在下刚才提的情报,并不足以收受任何金钱。”
  见到副社长的用字遣词逐渐变得谦恭有礼,肩膀发颤的凯洛儿心想。
  ——啊,原来副社长打的,是将这些帮派分子化为“客人”的主意!
  副社长的特性,是每次和客人讲话时,遣词都会过度恭谨。至今已经见识过无数遍那习惯的凯洛儿,同时也知道副社长的另一个特性。
  ——副社长……绝对不会挑客人……
  凯洛儿急忙将嘴闭上。她仍然无法从副社长锐利眼神看出他的盘算。先前,他为自己引见尼布罗的会长时也一样,完全搞不懂副社长的想法。
  他恐怕不会思考正义与邪恶的问题,只是公事性地和人交换情报而已。
  这项作风让凯洛儿充满憧憬,同时也感到畏惧——但即便如此,自己有何观点并无法对当前的处境有所帮助,她能做的只有静观事态的发展。
  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她不甘心得咬牙切齿。她瞥了普拉契德一眼,却又吓得一阵哆嗦。
  普拉契德则是皱了一下眉头——
  接着若有所思般地眯着眼睛,向面前的情报商提出一笔交易:
  “这只是举例,刚才你提到拉德被逮捕的事情,在该事件的前一天……有人抢了我们组织一大笔钱,还有一群杂碎杀了我很重要的部下……”
  “首……首领!”
  “你闭嘴。”
  制止打算插嘴的库里克,普拉契德在脑中思考该询问情报商什么情报:
  “……我只知道杀掉我部下的小鬼叫作贾格西·史普罗德,以及他的长相……至于抢走金钱的两名抢匪,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
  他刻意说出自己组织的丑事——接着声音变得更加低沉,缓缓对副社长说:
  “即使是这种没有具体情报的犯人,你们也能马上提供出情报吗?”
  这种情况下若回答不可能,对方似乎当场就要杀人灭口——
  但副社长却恭敬地行了一礼,咧开嘴角,将自己的身分从记者完全转换成情报商,开始进行商谈:
  “那么,我们先来谈一下金额方面的问题吧——客官。”

  “……如此轻而易举得到的情报,反而让人不安呢……”
  看着自己速记下来的资料,普拉契德低声念道:
  “艾萨克·迪安和蜜莉亚·哈文德……这两个胡来至极的抢匪……和贾格西·史普罗德彼此交好是吗……?”
  “这充其量只是一个月前的情报,希望您还是能在脑中的角落,保留他们在这一个月会反目成仇的可能性。”
  副社长以“情报商”特有的说词应答。
  相对地,普拉契德虽然答应进行交易,却还是投以怀疑的目光。
  “……老实说,我询问这些,并不代表我就信任你。一来,我还没见过什么值得信赖的情报商;再者,刚才的这项情报说不定是你当场胡谄的谎言。至少在逮到伤疤小鬼和巨大小鬼之前,我得请你们留下来做客几天。”
  “嗯……了解了。”
  副社长回答得极为干脆。听那口吻,他已经回到记者身分,逐渐淡去先前那殷勤的态度。
  察觉此事的凯洛儿吐了一口气,接着想了一下刚才对话的含意,惊讶地短短尖叫一声:
  “副……副社长!”
  “保持平常心,凯洛儿。”
  看见副社长完全恢复平常态度的模样,她在安心的同时,不禁埋怨出声:
  “可是副社长!这样不就代表,我们不能离开这座宅邸吗?而且,瑞尔他们……”
  说到这里,凯洛儿胆颤心惊地将询问的对象切换成普拉契德:
  “请…请问…你们打算……对瑞尔他们做什么?”
  听到对方突然和自己说话,普拉契德瞬间眯起眼睛——接着口气平缓地回应:
  “在回答这个问题以前……我先问小姑娘一个问题吧,这样公平一些。”
  “是…是的!”
  “你口中的瑞尔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
  “是……是朋友!”
  虽然瞬间结巴了一下,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断言。
  “喔?你的上司刚才说,你们今天第一次碰面耶。”
  “是…是那样没错…可是他们…还…还是我的朋友!我…我找不到其他的字眼来形容……!什么路上相遇结识的,那种说法我实在无法理解……!所…所以那个……”
  看见凯洛儿回答时,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的模样,副社长默默叹了一口气,接着以有些愉快的口吻表示:
  “凯洛儿,你挺死脑筋的呢。蠢归蠢,那也算是一种美德,给你接近满分的分数吧。”
  “副……副社长!”
  凯洛儿的五官全皱在一起,让旁人完全搞不懂她现在是在害羞,泫然欲泣,还是感到畏怯。
  看见她那模样——普拉契德静静思考了一会,最后对稚气尚存的少女表示:
  “喔……原来是这样啊,那么你的朋友来到这边后,我就让你们见个面吧。如果你能让他们乖乖合作的话。”
  看着笑容令人生厌的普拉契德,凯洛儿虽然胆怯,还是朝他用力地点一个头。
  看见她的回应——普拉契德对一切处之泰然的副社长,极尽虚张声势之能事地威胁了一句:
  为了避免你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我想请你和这位小姑娘待在不同的房间,要是你们联合起来动歪脑筋,我可没办法应付呢……库里克!”
  “是的,首领。”
  对着俐落行礼的部下,普拉契德表情冷淡地下达命令:

  “随便准备一间房间给男的,女的……就关进露雅的房间,两个人一起监视。”

  §

  “哎呀……来了一位相当可爱的客人呢。”
  凯洛儿被带到卢梭宅邸深处的某个房间后,一名女性和她搭话。
  她似乎原本便住在那个房间里,看来和自己一样,都是遭到软禁的身分。
  凯洛儿看见那名女性,顿时隐约感受到一股颓废的气质。白皙洁静的肌肤露出的寂寥笑容,让人有种稍纵即逝的感觉——幽灵,便是对方给她的第一印象。

  “呃……不好意思,请多多指教……”
  “我叫露雅……请多指教。”
  “啊,是的!我的名字是凯洛儿!请你多多指教!”
  凯洛儿也不知道到底要指教什么,但是对方柔和的态度却让她感到紧张。她到底被关在这个房间多久了?会不会突然歇斯底里起来?还是说,她其实已经疯了?
  这名自称露雅的女性便是如此平静淡然,让她产生了那样的不安。
  “凯洛儿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呢?”
  “咦?这个嘛……嗯,有点类似人质吧,应该吧……”
  “哎呀,那不就和我一样吗?”
  露雅展露的温柔微笑,让凯洛儿有些目瞪口呆。
  少女到最后还是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有些莫名地陷入沉默,但露雅仍然报以婉约的微笑。
  可是她的微笑并未带给凯洛儿救赎——
  就这样,实习记者的软禁生活拉开了序章。

  §

  数日后 夜晚 芝加哥某处

  市内发生爆炸案的那天过后,一连几天都没什么状况。
  芝加哥市一片和平,即便瑞尔前些日子引发的爆炸,也被彻底当作“意外”来处理。

  “真让人不舒服。”
  奇皱起原本便严峻的表情,对这样的结果表达露骨的不满。
  先前彼葛拉罕卸下的手臂仍有些疼痛和不对劲。他不时转动肩膀,以确认关节的感觉。
  “摆明有人将这件事情压下来。”
  希库尔答了一句后,丽萨只闻声不见影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大概是尼布罗或是贝利亚姆议员吧……话说回来,纽约那边的家伙完全没起任何的疑心,事情顺利得有些夸张,所以视为尼布罗的动作应该最为妥当吧。”
  “喔喔,飘浮在名为神之宇宙的有力数列啊!我们因寒冷而发颤啊!”
  “闭嘴,你现在说什么都碍事!”
  “诗人”才口气浮夸地想表达什么,脖子便挨希库尔一记脚刀,众人也暂时陷入沉默。
  和最初在这座城市会合时相同的地点。
  在靠近森林的港湾区一隅,“吸血鬼”的成员和前几天一样,统统聚集到这里。
  唯一不同的是——瑞尔没有出现。
  初次和那名叫作葛拉罕的男人接触的那天,大家藉着瑞尔的烟幕弹暂时撤退——可是当天夜里,即便到了日期即将转换的时间,还是没有见到瑞尔本人。
  该不会被葛拉罕逮住了吧?如此心想的奇等人,请求“双子”协助寻找他的行踪——结果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却没收到任何后续情报。
  至于最重要的当事人葛拉罕,则是昂首阔步地到处在城里游走,行径嚣张至极。不过可能是担心自己的同伴会被抓去当人质,因此他们并未随行。
  而且他每一晚都泡在各家酒吧,让人不禁纳闷他是何时补眠的。喝完酒后,他都会到广场或是废弃工厂等待酒醒。
  摆明的陷阱,摆明的挑衅。
  但是到头来,即便暗中尾随,仍然查不出他背后的势力——偏偏直接下手却又毫无胜算。他几乎没有任何破绽,让丽萨难以从背后使用环形飞刀偷袭。更重要的是,杀了他不仅没好处,还会丧失一条重要的线索。
  “那个工作服怪物,似乎在等我们主动和他接触。”
  奇忿忿不平地说着,并提起一个男人的名字:
  “我切身体会到,恐怕……只有克里斯多福才赢得过他吧……不过他现在人不在这里,说这个也没意思。”
  “说到这个,瑞尔也一样不在这里。”
  奇的话才说完,希库尔便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补了一句,众人的交谈顿时中断。
  来自湖面的风拂过,莫名的沉默之中,忽然有人放声大哭:
  “呜呜,瑞…瑞尔——早知道……我就也抱着他一起逃跑就好了……”
  法兰克的背部不停颤抖,悲泣成声,但是奇等人并没有针对这件事责备他:
  “别想太多,瑞尔和你不同,会找地方躲起来。何况大家分头逃跑也是不得已的状况。”
  “是啊。反正当初提议分头逃跑的是他自己……那句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既然如此,瑞尔落得什么下场都不是法兰克的责任罗,而且事情会演变成那样,本来就是瑞尔先擅自——”
  “丽萨,够了。”
  希库尔不愉快地对着虚空大喊:
  “推卸什么责任啊?这里是哪家公司?是哪里的议会?还是说,我们全都是小鬼?”
  “哎呀……我们是组织啊,你可别告诉我,分清责任归属没意义喔?”
  “只要你不摆明想把责任全都推给瑞尔,我不会有任何意见。你想讨厌他是你家的事,但现茬的当务之急是确认他的人身安全,或是以修伊大人的指示为优先,准备进行任务吧?”
  丽萨暂时不发一语,而希库尔则继续瞪着夜晚的黑暗。
  “等……等等,我们不要吵架啦。”
  看着希库尔和黑暗大眼瞪小眼,法兰克顿时手足无措。至于“诗人”,则继续按着喉咙在地上不停打滚。
  这样的场景似乎让奇感到厌倦,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对行踪缥缈不定的丽萨说:
  “好了,丽萨,我们继续讨论下去。你今天把我们集合到这里,不是有任何关于瑞尔的消息,就是修伊大人下达了什么指示吧?”
  “……宾果,奇,两件事都被你说中了。”
  和希库尔之间的紧绷气氛得到缓解后,丽萨恢复平常的口吻表示:
  “瑞尔消失的隔一天——修伊大人便给出了许可。果然如同我们的猜测,被指定为实验对象的地方不是纽约,而是这座城市……”
  “……是吗?那你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哎呀,别那么急躁嘛,我总得准备好再通知,不然你们可能会像瑞尔那样擅自行动罗。”
  说出像是针对某人的讽刺后,丽萨接着向众人报告结果:
  “那天过后,‘双子’花了几天四处采查……最后在今天传来一则有趣的情报。这则情报和那个令人火大的作业员有关……喏,奇,你还记得那个男人当初是这么说的吗?他说‘我的干架方式,可是拉德大哥亲传的’……”
  “嗯……他当时的确是如此大喊了一句……”
  “那么拉德这个名字,你有没有印象?”
  “什么?”
  “嗯,我在请夏姆确认过以前,同样忘得一干二净。我们当初听到这个名字时……是在一年前,刚好就在这座城市喔。”
  “你说什么……?”
  听丽萨那么说,奇开始缓缓探索自己的记忆。
  一年前,他们的确因为“副业”的关系来到这座城市。和当时那件事有关的——
  “……是卢梭家族的人吗?”
  奇曾经基于“副业”,在这座城市处理掉几名黑手党。
  他们以压倒性的实力进行屠杀时,其中一名可怜的受害者吼了一句——
  ——(如果拉德…拉德还在这里…你们这种货色……)——
  回忆复苏,奇当时针对那句话回了一句:“那个叫什么拉德的,现在并不在这里,而这就是一切。”想起这件事,他静静地抬起头:
  “换句话说……那个叫拉德的是卢梭家族的人,而那名工作服男子亦然,没错吧?”
  “宾果!”
  周遭响起丽萨愉悦的嘻笑声,她接着说出自己得到的情报:
  “那名穿工作服的男人名叫葛拉罕·史贝特,几年前曾待在这座城市,在卢梭家族担任类似保镖的工作。前阵子则是待在纽约,不过听说和那里的黑手党发生了一些纠纷,就趁这个机会回到卢梭家族。”
  笑得极开心的丽萨,随即彷佛理所当然地下达关于今后行动的指示。由于她是负责与修伊联络的窗口,基本上可说是居于调度一切的地位——但在这个纯粹由奇人异士组成的团体中,她还不具备领导者这个词汇所应有的价值和实权。
  即便如此,没有人对丽萨的说词表示异议,就代表他们大致同意她的计划。
  “明天晚上,我们直闯卢梭宅邸询问他们的老大,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到我们的情报。”
  “瑞……瑞尔被关在那里吗?”
  “如果抓走他的是卢梭家族,就会在那里罗。此外也不排除他被其他组织抓走,或是擅自出走隐匿的可能性……但是希望他没有笨到出于对修伊大人的叛意,选择在此时背叛的地步罗。”
  “瑞…瑞尔才不会背叛呢!我…我也要去。既然瑞尔被关在那里,我一定要救他出来!”
  听见法兰克难得的积极意见,奇和希库尔也不发一语地同意。
  “说定罗。无论如何,为了确实达成修伊大人的指示,妨碍当然要事先排除掉……”
  丽萨很满意地说完后,希库尔口气依旧不悦地接着表示:
  “话说回来……就算了解这项情报,还是改变不了那名叫葛拉罕的男人很棘手的事实。要准备下毒吗?就算想设置炸弹,最重要的瑞尔目前也还是下落不明。”
  “哎呀哎呀,你们这群只会打架的人就是这样,才那么令人伤神。这个问题,只要趁他不在时发动攻击就能解决啦——”
  彷佛讥讽对方愚蠢似的,丽萨发出咯咯的笑声,并且平静说出自己的王牌。
  “我们手中有人质罗。”
  “什么?”
  “他好像没什么重要的人。既没有女朋友,家人也都死了……不过根据双子的情报,他在纽约有一个照顾有加,被他视为义弟一般的男生……另外,刚才说的那名叫作拉德的男人,则被他当成神来信仰。”
  听见丽萨不带情绪的表述,希库尔一脸不悦地说:
  “原来如此,所以要派纽约的‘妖怪’过去罗。”
  “不……要抓人质的话,我会挑那个叫‘拉德’的男人。”
  “等等,那个人……不是教那个怪物打架技巧的家伙吗?”
  怎么可能让你易如反掌地抓住?
  彷佛在嘲笑奇和希库尔等人心中的疑惑般,丽萨再次嘻嘻笑了起来:
  “放心吧,和纽约那边相比,他那里反而比较好办。”
  “?”
  “纽约那边,好像有个恐怖的保镖和姐姐在那里……”
  ——姐姐是什么意思?
  希库尔还来不及提出这个疑问——丽萨充满自信的声音便在黑暗的夜里响起:
  “那名叫拉德的男人……现在就在修伊大人的附近啰……”
  “因为……他是恶魔岛监狱的囚犯。”

  §

  一切都是一场梦。
  从被命名为瑞尔的自己萌生自我意识和记忆开始,至今为止的这一段漫长的记忆——
  就像一个流转不息的梦境。

  他们是“被制造出来的”存在。在修伊拥有的组织中,地位也相当特殊——瑞尔是如此理解自己的。
  既非人类,也非不死,只能抗拒老化,仅是个半吊子违反自然法则的不完整血肉人偶(人造人)。瑞尔从被造出来到现在还不满十五年,精神年龄较外表所呈现的还要大上一些。
  发现自己其实不应该存在于世上,是在五年前——
  就在他全身上下,在修伊·拉弗雷特的命令下,被人划了一刀又一刀的时候。
  被喜欢见到血的杀人魔凌迟,说不定还要好上一些。
  朦胧的意识中,映入瑞尔眼帘的——是修伊底下的一群研究员。他们的脸色平静如常,进行着一项项作业。
  以比解剖实验用的青蛙更冷漠无情的态度,进行单调无比的作业。就像将食盐水沸腾再取出盐一样。男人们就带着那样的眼神,冷淡,沉默地,不带任何悲喜地割划自己的身体。
  ——咦?我……是东西。
  在痛觉逐渐消失的过程中——被施打麻醉实验切割的瑞尔,恍惚地想着这些。
  若他们在切割自己时,能像个拿刀划破人偶的孩童,眼神里带着谵笑或是憎恨,对来他说或许还称得上一种救赎。
  原本对于自己是个生命的认知,在那一瞬间遭到全盘否定。
  仍然年幼的男孩,内心无法明确地理解这件事。等他实际了解是这么一回事时,已经是好几年后了。
  自己没有正常生存的权利。
  他们在这世上,有着劣于他人的特殊待遇。
  ——我…不是人,是东西……至少,修伊那家伙是如此认定。
  渐渐搞懂自己和世界的关系后,瑞尔在漆黑的研究室里不停思考着。
  ——既然如此,何不换个想法?
  ——我们是“完全不同于自然”的一种存在。
  实际上,他在研究机构所遇到和自己相同的存在们——能力似乎远远凌驾普通人类。话说回来,瑞尔想见到普通人类,也只有在报纸上、收音机里,各个研究员,以及在被监视的情况下,获准外出的那个小镇才有机会见到。
  可是,即使是被指派第一个“任务”,来到大都市时,他也没见到超乎他想像的人类。
  ——什么嘛,连我的想象都超越不了……原来人类不过如此而已。
  对瑞尔而言,这就是他的一切。他之所以能够顽强地活到现在,靠的正是这分优越感。
  也因为如此,他才无法轻易相信去年那个“克里斯多福输给人类”的谣言。
  最初从丽萨口中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他觉得她在撒谎。可是当奇告知他:“那名打倒克里斯的男人,恐怕属于幻妖或是仙人一类的存在,别想找他麻烦。”的时候,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奇不是会说谎的男人,更重要的是,他从此再也没见到克里斯多福。
  瑞尔的身体惨遭割划之后,最照顾他的便是克里斯多福。而对于近距离一路看着他所做所为的孩童而言,“克里斯多福是世上最强之存在”的想法,早已深植在他心中。
  那样的克里斯多福却输了。
  而且还不是输给不死者,或者是像他们这样的人造人——而是输给普通人类。
  面对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瑞尔在心中扼腕不已。
  ——克里斯多幅哥哥竟然会输掉……
  丽萨虽然做出类似:“很简单,因为克里斯还不够强啰。”的表示,瑞尔却不曾对克里斯多福感到失望。他自信,自己远比任何人都了解克里斯多福的实力。
  如此一来,他就有必要向上修正一下对人类这种存在的看法。
  遇到难以接受的事实时,瑞尔向来的反应都是加以否定。自始至终,他都认为自己比人类还要高等——
  可是这样的想法,却被那名叫作葛拉罕的男人彻底粉碎掉。
  在混合着梦与记忆的场景中,瑞尔感觉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蠢蠢欲动——他的背后,又探出白袍女子的脸孔。

  ——不要……别过来…别过来呀……
  “……不……要……别…来……过来……”
  ——救命啊,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呀……克里斯多福……克里斯多福!
  “………我呀………里…多福……克里斯多福!”
  那一刹那间——
  在梦中大声呐喊的瑞尔耳边——无预警地传入现实世界的回应。

  “什么事?”

  ——救……咦?
  “……救……咦?”

  就这样,瑞尔醒来了。
  当他微睁开的眼眸,看见深红色的眼睛和一整排犬齿时——他还以为自己作了一个从梦中醒过来的梦。

  §

  卢梭宅邸

  看见克里斯多福的脸孔,瑞尔在搞不清楚情况的状态下说了一句:
  “咦?这是……梦?”
  在理解自己刚才看到的记忆重演是场梦的同时,瑞尔不禁也怀疑起眼前的画面——但是以梦来说,这一幕又过于真实。
  全身似乎都在隐隐作痛,不过他还是勉力地起身——此时才发现,自己被人放到了床上。
  陌生的房间,熟悉的身影。
  在他怀疑那仍然是一场梦之际,克里斯多福咧开那由犬齿构成的嘴巴,对他展颜而笑:
  “喔喔,醒了醒了,你终于醒了。你刚才说起梦话,我就猜你差不多要醒了。真是太好了,瑞尔不负我所望!为了表达我现在的喜悦,我为你准备了三个选项!1:随便抓个附近的女孩子吻下去。2:随便抓只附近的青蛙吻下去。3:努力设法自己吻自己。哪个比较好?附带一提,第三个选项其实只要亲自己的手掌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努力。我的推荐是1,如何呢?”
  “……2……?”
  “好,谢谢你协助进行问卷调查。另外,执行时刻不另行公布,以亲眼见到为准……嗯,很好,既然你已经有了选择最糟糕答案的判断力,各方面应该都没问题了。”
  “等等……克里斯多福?”
  随着逐渐从模糊的感觉清醒过来——瑞尔睁大双眼,询问坐在面前椅子上的克里斯多福:
  “你真的……真的是克里斯多福?”
  “如果是假的,我就要吓一跳了。倘若是双重分身(注:传说中,一个人若见到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双重分身,会被对方取而代之)的情况,我倒是非常好奇他要如何杀死我,以取代本尊。而且……拥有双重分身的话,不就很像人类吗?是件好事耶。”
  如此没意义的胡言乱语,让瑞尔确定对方真的是克里斯多福。
  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的双眼甚至溢出了几滴泪水。
  “哇喔,我知道这是令人感动的重逢,可是有必要那样哭吗?”
  “克里斯……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哈哈……啊哈哈!”
  瑞尔坐起僵硬难动的身体,转身面对克里斯多福,露出发自真心的微笑。和平时玩世不恭,充满嘲讽的笑容不同,他的脸上挂着孩童真正由衷的喜悦,毫不矫饰地掉下一滴滴眼泪。
  相对的,克里斯多福则是轻轻拍抚瑞尔的头,露出混合些许惊讶的苦笑:
  “……有点吓到…不,是相当震惊。这是怎样?为什么觉得我死了?谁干的?丽萨?是丽萨吧?瞒着本人进行生前葬这种事情,只有她才想得出来对不对?算了,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受到大自然的制裁。具体而言,就是必定会有只灶马(注:一种两脚壮如马腿,像是蟋蟀的昆虫)朝她跳过去之类的制裁。”
  “管他什么制裁不制裁……你至今都跑去哪里了啦!”
  看见克里斯多福一如往常,甚至令人火大的态度,瑞尔拭去眼泪怒吼。
  “又哭又笑又生气的……瑞尔,你的情绪很不稳定吗?话说回来,有一大堆问题想问的是我耶!为什么你会在那种地方将自己炸得遍体鳞伤?不对,是你为什么会来到这座城市?和你形影不离的法兰克呢?‘诗人’老大现在还是一样疯狂吗?”
  “先回答我想问的啦!你之前到底待在哪里?打架输给一名普通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对,先告诉我这里是哪里?你是怎么发现我的?那群白袍人的尸体后来怎么样子?还有,‘诗人’那家伙最近越来越疯癫了!”
  正当两人各说各话,再这样下去,事情可能毫无进展的时候。
  一道让现场气氛恢复正常的冷静声音,不留情面地打岔了进来:
  “吵死了。”
  第三者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瑞尔吃惊地转移视线。
  视线的另一头,是一名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孩。他坐在木制沙发上,当着他们的面调大收音机的音量。
  “就算现在宅邸里面没什么人,可是吵成这样,还是会被发现。我找再多理由搪塞,也总有穿帮的时候。”
  “……谁…谁啊?”
  ——难道…是“吸血鬼”的新成员?
  瑞尔询问的对象其实是克里斯多福,可是在他回答之前,金发少年便给出答案:
  “里卡多·卢梭,请多多指教。”
  “……啊,多多指教……咦?”
  瑞尔不自觉地回应,同时脑中冒出越来越多的问号。
  里卡多完全漠视瑞尔的一脸疑惑,继续面无表情地表示:
  “很高兴你醒了过来,不过趁我家里的人还没发现时——你接下来最好先躲上去。”
  里卡多边说边指的地方,是通往阁楼储藏室的楼梯。
  瑞尔在不明究理的情况下,盯着天花板上头的一片漆黑说:
  “你开的玩笑好有趣喔,哈哈……”
  “不,让人吃惊的是,他说的不是玩笑喔,瑞尔。”
  “连克里斯都这么说?喂,别闹了,嗯……我虽然不清楚详细情况,但还是知道你们救了我一命,关于这点我向你们道谢……但老实说,我完全无法理解现在是怎么一个情况耶。”
  脑子里塞满问号的瑞尔,笑容的性质逐渐偏向苦笑。
  听见瑞尔的抱怨,克里斯多福拿起床头桌上的一张纸:
  “嗯——瑞尔,该怎么说呢?我也和你一样,搞不清楚现状罗。”
  “你们在我不在的期间……到底干了什么?要是里卡多事前没看过这张通缉单,你现在早就棱抓了。”
  克里斯多福拿给他看的那张纸——内容和瑞尔前几天炸掉,针对他们的通缉单一模一样。
  “……你怎么会有这个?”
  此时,瑞尔突然发现——
  这张通缉单上有着关于他们的详细描述——可是外观远比“诗人”和希库尔等人醒目的克里斯多福,却没有被提到一字一句。
  瑞尔的脑中闪过某个可怕的想像,他胆颤心惊地询问:
  “怎么可能……难道…难道是你背叛了我们?”
  “哇喔,好惊人的想像力,不过我也很讨厌自己了解你是基于何种理由,才会做出这样的推论。正因为了解你的思路,所以我无可辨驳,难道……这就是大自然的制裁;:?”
  看见克里斯多福显然招架不住的模样——瑞尔的眼睛熠熠生辉,握紧克里斯多福的手:
  “要背叛,怎么可以不找我呢?我随时随地都可以背叛修伊那家伙喔!反正我早就想找一天把他炸个稀巴烂了!”
  “哇喔,好正向的思考。应该说一阵子不见,你变得越来越讨厌修伊老爷了耶,我已经瞧见丽萨狠狠瞪着你的模样了。”两人再次偏题,不管瑞尔还是克里斯多福,到现在还是无法了解对方的遭遇。看着只顾交换新疑问和胡乱猜想的两人,里卡多大叹一口气——“我想再这样下去,你们两个永远回不到正题吧……”他带着一点都不和善的口气,给出让话题继续进行下去的建议:“总之,你们先各自说明一下自己的近况如何?”

  §

  卢梭宅邸 普拉契德的个人房间

  “可恶……在那之后,就没发现半个人了。”
  普拉契德低沉的声音,让室内数名男人满脸尴尬地面面相觑。
  “听说他们被葛拉罕那混帐打得落花流水…该不会吓得屁滚尿流,跑出这座城市了吧?”
  “我们在车站和主要街道上,是都有派人监视着……”
  对于毫无进展的状况,库里克他们也露出几分焦急的神色。和几天前相比,脸上的从容镇定已经淡了不少。
  “呿……要是被尼布罗的人觉得‘一无是处’就完了,这你们知道吧?”
  普拉契德的火气相当旺,随后突然想到什么,对一名部下说:
  “你去问一下那个扯说自己是情报商的家伙,是否掌握着一些线索。”

  随即被带过来的“情报商”副社长,口气平淡地表示:
  “我不晓得各位希望知道什么——但是客人啊,您认为被截断对外联系的我,该如何获取关于现况的情报呢?”
  他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处境,反而表现出一副筹码在他手上的模样。
  “……既然如此,你就尽量去网罗那些什么眼线的情报来源吧。不过别忘了,小姑娘和相机都算是人质喔。”
  “这点在下当然一清二楚。”
  普拉契德稍微触及凯洛儿当前的身分,但他看上去还是无所畏惧。
  副社长随即踏着稳健的步伐,朝着宅邸外头走去,仿佛在表明和他们无话可说一般。

  见到副社长离开房间后,库里克皱起半边眉头,向普拉契德表示:
  “……首领,这个人能相信吗?他也有可能丢下那个丫头逃跑吧……”
  “反正我本来就不相信他。到时候,就将女孩和相机随便卖掉吧。”    ,
  表明自己只是死马当活马医之后,普拉契德深深地坐进椅子里:
  “拉德那家伙,下个月就要回来了…在此之前,得先将组织内部巩固得坚如磐石……”
  “尼布罗的人……真的会信守承诺吗?就是……他们答应为我们准备什么不死之药还是酒的那件事。”
  “那个承诺现在根本无关紧要。只要我们最后凑齐足够的筹码就行了。要做到这点,就赶快把通缉单上的小鬼们抓到我面前!”
  普拉契德在部下面前展现极为强势的一面后,为了安抚他们,露出一个从容的笑容:
  “放心啦,到时候要是有什么意外,即便动用威胁手段,我也会让‘尼布罗’俯首称臣。”

  “只要让那群不熟悉黑社会规炬的家伙们,彻底了解在动刀动枪方面,我们远比他们在行就行了。”

  §

  卢梭宅邸 屋顶阁楼

  阁楼里的储藏室听起来虽小,但里面几乎没有杂物,是一个残留着木头味的宽敞空间。
  待在房间正中央的克里斯恣意躺卧,而瑞尔则背靠房间的一个角落。
  瑞尔已经醒来几个小时。两人彼此说明完后来的际遇后,瑞尔没来由地不发一语,坐在阁楼的角落静默了好一阵子。
  克里斯多福最后终于对那沉默感到纳闷,起身走到瑞尔面前蹲下:
  “喂,瑞尔,你好像心情不大好喔。”
  “没那回事。”
  见到瑞尔回答时撇开脸庞的模样,克里斯多福反而开心地笑了:
  “能破坏你心情的理由大概是这样吧——‘搞什么啊,这个混帐克里斯!你是让我看见超越人类的可能性,让我觉得我们是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存在耶……!这样的克里斯,竟然和一名普通的人类小孩当朋友?要是克里斯和普通人平起平坐,那么我们……我今后该如何是好呀!’对吧?我个人对这个答案满有自信的啦。”
  听完克里斯多福的长篇大论后,瑞尔呆愣了好一会——最后无奈地大叹一口气,摇头说:
  “……谢谢你将我烦躁的原因点出来。托你的福,我觉得顺畅多了,终于了解自己为什么如此闷闷不乐。”
  瑞尔最后看向克里斯多福,眼神略带怒气地说:
  “若要在你刚才那番话补上几句,大概就是:‘而且找朋友,没事干嘛找一个脸那么臭,看起来弱不经风的家伙呀!’哈哈!”
  “瑞尔……声音会传到下面喔?”
  “干我屁事,而且这个房间是怎么回事?我一开始还以为这里是旅馆,一问之下,竟然是个小孩的房间?他的年纪明明和我差不多,房间里竟然还附一套卫浴设备……啊哈哈哈!搞什么,克里斯也憧憬着有钱人的生活吗?”
  “当然罗。”
  受到浮于红色眼球之上的瞳孔注视,瑞尔不禁闭上嘴巴。
  克里斯多福小声叹口气,咧开他满是犬齿的嘴巴,笑着说下去:
  “不管是有钱人的生活,穷人的生活,病人的生活,还是战场的生活,老百姓的生活,当权者的生活,我统统憧憬啊。只要是人类自然而然的生活作息,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抱持着一种梦想吧。拥有梦想,可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唷。”
  说到这里,他暂时敛起笑容,有些难为情地摸摸瑞尔的头:
  “不作梦的话,我们这样不自然的存在……活那么久,岂非很辛酸?”
  同样有些害臊的瑞尔,拨开摸着自己头部的手,叹了一口气。

  就在他们进行这些交谈时——突然间,阁楼的角落传来木头的挤压声。
  两人转头一看,结果是爬上梯子的里卡多,将上半身探进阁楼里。他似乎听见刚才的对话一一却彷佛没有任何意见,一脸事不关己地开口表示:
  “嗯,你叫作瑞尔吧……?明天我会随便找件事当理由,把你运出去——在此之前,建议你不要在宅邸内乱跑。组织的人现在似乎卯足了全力在寻找你们。”
  “……运出去?”
  “嗯,当初为了把你带进来,我们买了那边那个行李箱来塞你和你的行李。”
  仔细一看,房间角落真的摆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开口处可瞥见瑞尔的行李。
  ——这救护车还真是廉价啊,不过这个笑点我笑不出来。
  看见瑞尔叹气的模样,里卡多冷冷地说了一句:
  “可是为了搬运你才买的,当然要善加利用。”
  “你挺会激怒人的嘛。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引爆几颗炸弹,让你家陷入一片混乱怎么样?要是他们发现你将被通缉的我窝藏起来,你也会很难堪吧?”
  那是一句能视为威胁的挑衅——不过里卡多只是稍稍叹了口气,不为所动地回了一句话,随即便消失在阁楼的另一端。
  “我就算了,你不想给克里斯添麻烦吧?”

  直到听不见梯子的声音后,瑞尔才完全没有压低声音地抱怨一句:
  “……我果然还是无法喜欢那小子。”
  “是吗?我还以为你们会一拍即合耶。下次我还要介绍他给法兰克认识。”
  看见克里斯多福嬉皮笑脸的模样,瑞尔鼓起腮帮子抗议:
  “得了吧!我是很感谢他救了我一命…可是我们才初次见面,没必要摆出那种态度吧?”
  “哎呀,他还是个孩子,不懂得分辨何时该客套,何时该表露感情罗。我则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区分这两种情况。”
  “什么感情?”
  瑞尔盯着克里斯多福问道,于是后者自信满满地回答:
  “我看他是担心我这个唯一的朋友会被抢走,正对你感到嫉妒吧!”
  “……”
  “对吧?”
  “神经大条到能够公然说出这番话的你,实在让我甘拜下风……而且你好像说中了答案,真可怕。”
  对着冒出冷汗苦笑的瑞尔,克里斯多福如此表示:
  “我说过了,瑞尔,就因为我抱持着憧憬……”

  “所以这几十年来,一直幢憬着人类与自然……并且一路观察下来罗。”

  §

  同一日 夜晚 卢梭宅邸前

  建于芝加哥郊区的卢梭宅邸,表面上是个成功者的城堡。
  如此一幢豪宅,兴建于和周边住宅拉开一些距离的地方。
  里面的院子虽然不似公园宽广,宅前宅后各保留足以兴建一栋房子的空间,四周则绕着一圈以两层砖头重叠堆砌而成的厚实围墙。
  现在,夜晚的黑暗已经笼罩住整条马路。
  在周遭只剩下路灯光明的黑夜,卢梭宅邸的四周仍站着岗哨。
  当然,他们没有像皇宫或关口的守卫那样死死站在入口,而是以数人为一组散布在附近的街灯下,假装成闲聊的模样。
  他们的怀中理所当然藏有枪械,乍看之下只是悠哉地闲聊着,警戒的目光却始终扫瞄着视线所及之处。
  此时——其中的一处。在距离后门甚近的路口聊天的男人们,于三更半夜看见一名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对方也有可能只是行人,因此男人们假装继续闲聊,偷偷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但是那名帽檐盖住眼睛的男人,竟然毫不犹豫地朝他们走过来。
  “……”
  男人们警戒地观察对方的反应——
  结果帽子男突然在男人们的面前停下脚步,向男人们询问:
  “我想请教一下……普拉契德·卢梭先生的公馆是这里没错吗?”
  “……问别人事情前,先拿下帽子吧,大叔。”
  “……这真是失礼了。”
  话才说完,男人便自然地以手指抬起帽檐——
  暗影中,他的瞳眸瞬间乍现。
  刹那间——一道微弱的光芒射入男人们的脑袋。
  绽出光芒的,是男人抬高帽子后呈现的双眼。
  路灯的光亮在那双眼睛中化为幽蓝色,再反射向男人们。
  微光顺着奇妙的轨迹摇曳——静静地摇晃男人们的视网膜,渗透进男人们的脑髓和时间。
  “啊……咦?”
  顺着光芒左右摇摆的节奏,帽子男的嘴巴缓缓地开启:
  “辛苦了……换班的时间到了……”
  “……咦……?喔……是吗……呃……好的。”
  仿佛睡迷糊似的,三名男人在看见幽蓝眼睛的瞬间,便陷入一种置身白日梦的错觉之中。
  “后门的钥匙给我……”
  “好……的。”
  看似领头者的男人,昏沉沉地听从指示,自怀里掏出钥匙。
  一边接过钥匙,帽子男的眼睛继续盯着男人们,缓缓地表示:
  “……你们现在很安心……厕所也上完了,睡在这里也不会弄脏身体,最重要的是……你们已经和我交接了站哨的工作……觉得很安心吧?好了……你们……”
  男人们察觉男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但是体内涌出的睡魔,却不容他们继续思考下去。

  希库尔、奇和法兰克三人,看着“诗人”和疑似岗哨的男人们对望了好一会,随后见到男人们缓缓靠墙坐下的模样,便朝“诗人”走了过去。
  “诗人”的帽子已经重新遮住眼睛。他当着已经封闭意识的男人们面前,以比平常更小的声音,陶醉在自己的言词中:
  “喔喔,喔喔,递出这把钥匙的,其实是我背后的苹果。苹果如此呼唤我,请拿着这把钥匙打开青虫的车轮,让我的心能够得到完结……我的罪……”
  “够了,快点拿来。”
  希库尔听也不听,便从“诗人”的手上夺过后门的钥匙。上头有两把钥匙,看来分别能够开启供车辆进出的大门,和一旁人员的通行门。
  “话说回来……没必要这么做吧?只要让丽萨报出敌人的位置,再逐一击破不就好了?她到底是怎么了?”
  听见希库尔机械般的声音,奇叹口气回答:
  “……不晓得为什么,这一个小时里,我不管怎么呼唤丽萨,她都没有回应。”
  “……这种情况……不太妙吧。”
  “我有同感……”
  奇皱起眉头,而他身后的法兰克则浑身战栗了起来:
  “难…难道,连丽萨都被逮住了吗?”
  他向周遭投以畏怯的目光,就在那瞬间——
  丽萨的声音,以较平常要小的音量传进他们的耳里:
  “……我…我在…我在呀……”
  “搞什么,你在呀……你怎么了?”
  那道声音显然属于丽萨,口气却和平时有着明显的差距。平常总是镇定自若的成熟女性声音,如今却十分焦躁不安,彷佛受到某种东西追赶似的。
  “没怎么样啊!说了也没用,你们现在人又不在这里。”
  希库尔的问题略迟了一会才获得回应,得到的却是丽萨歇斯底里大吼的“声音”。
  “总之……你们继续进行自己的任务!我……啊啊,啊啊,得快点,快点醒过来……得醒过来啊……”
  “?”
  奇妙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了一会,终于微弱到听不见为止。
  “……怎么回事?”
  希库尔等人继续注视着虚空,结果法兰克急不可耐地大喊:
  “总…总而言之,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救出瑞尔吧!”
  希库尔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叹了一口气,向周遭的同伴们下达指示:
  “没办法,继续进行任务。问题在于里面有没有岗哨……要是被人看见打开门的是我或奇,外人入侵一事马上就会曝光。‘诗人’,交给你了。”
  她并不具备临时领队的身分,只是这种情况若没人起个头,任务便无法继续进行,因此也无人表示异议。
  “诗人”听到指示后点点头,拿着钥匙走向后门处。
  考虑到法兰克巨大的身躯,他兴起打开车辆出入门的念头——
  “……低调行事。”
  奇担心车辆出入们容易让宅邸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向“诗人”和法兰克下达指示:
  “法兰克暂时留在这里待命。如果瑞尔被关在这里,到紧要关头前,行动都最好隐密一些。‘诗人’,打开人员通行门。”
  “呜……嗯。”
  法兰克虽然一脸想要亲手救人的表情,最后还是闭上嘴,用力点点头。“诗人”同样没有异议,随即打开人员通行门。
  “喀嚓””声,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门扉跟着轻轻响了一声,奇悄悄观察内部的情况。
  看样子四下无人,接下来应该能够藉着庭院树木的掩护,一路进到宅邸吧。
  “好……‘诗人’,你也留在这边,和法兰克一起待命。”
  “里面大致收拾完毕后,再请你让对方吐出瑞尔的下落。”

  奇和希库尔说完后便进到里面,而“诗人”和法兰克则回到刚才黑帮分子睡觉的路口等待。
  “黑夜,是一种疯狂,一个上下颠倒的金库,其囚禁了路灯被净化的罪,柔和地渗透星光…为何,只因老翁的老妪的意志。”
  “呜呜……对…对不起。‘诗人’,你在讲什么,我完全都听不懂耶。”
  看着凝望虚空朗颂的“诗人”,法兰克说出比较接近一般人的意见。
  然而“诗人”却丝毫不以为意。
  他的嘴里念着疯狂脱序的语言,同时在心中冷静地分析起自己。
  ——话说回来,这份力量依旧是那么诡异。
  看着睡在脚边的三名男人,“诗人”思考起自己的眼睛。
  ——毕竟,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是什么原理了。
  可是这对任务不构成妨碍。
  一切如常,由自己处理完类似幕后工作的环结后,负责打斗的奇和希库尔解决剩下的部分。
  没有任何差异,一如往常的场景。
  然而——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同。
  前所未有的强敌,瑞尔的失踪,丽萨的异变。
  变化一个又一个地接踵而来,自己却依旧毫无迷惘地奉命站在这里。
  ——好像……怪怪的,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
  仿佛他们不是根据自己的意志、命运,而是被一个和他们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召唤到这座宅邸一般——
  唯独这种令人发毛的感觉,一直阴魂不散地跟在“诗人”身边。

  §

  卢梭宅邸 正门

  当“诗人”对后门周边的岗哨施以催眠时——
  宅邸前同样发生异常状况。
  正门的岗哨看见一辆形状怪异,像是合并巴士和卡车的大型车辆,以缓慢的速度接近卢梭宅邸的正门。
  大型车辆的尼布罗标志闪闪发亮,最后停在入口前方。
  接着,一名女人自副驾驶座跳下来!
  不过她似乎错估车子和地面的落差,踉呛地摔向地面。
  “呀呜?……痛痛痛……对…对不起。”
  她不晓得向谁道歉了一句,接着拍拍衣服的灰尘,对一名站哨者说:
  “嗯……我想普拉契德先生已经事先和你们说过了……”
  “喔喔……你是‘定期健诊’的……”
  “嗯,没错没错!”
  正门附近的男人一个个聚过来,确认女人的长相。
  发现对方是不时前来的“客人”后,其中几人面面相觑。
  “……卢梭老爷确实提过你可能会过来……不过这辆车是怎么回事?”
  由于她以前都是坐一般轿车前来,这次搭乘这种粗犷的大型车辆,实在无法不叫人起疑。
  曝露在众人的疑问目光之下,“客人”——蕾妮有些伤脑筋地侧头表示:
  “嗯……因为今天的健诊需要多一点人,我就把部下们带来了。”
  她话一说完,车辆的连结车厢便打了开来——接着自密闭的车内,走下一名白袍男子。
  “什么……”
  紧接在第一人之后,一个又一个穿着白袍的男人从连结车厢里鱼贯而出。
  “等…等一下……”
  就连站哨的男人说这句话的期间,还是有人不停地自连结车厢冒出来。
  他们人手一个医疗公事包——乍看下,像是医生或是工作中的药剂师。
  正因如此,这样的人超过二十名集体出现时,便形成一个“匪夷所思”的画面,朝四周散发诡异的压迫感。
  “呃,喂……这是?”
  当站哨的男人们明显乱了阵脚时,蕾妮的眼镜底下闪过一抹纯真的微笑:
  “啊,我们要把卡车开进里面,请多多包含喔!因为今天要回收的东西可能有点多!”
  “呃,你这样说,让我很难做人……做人……做人……”
  重覆几次相同的字眼后——蕾妮身边的站哨男子突然应声倒向地面。
  “咦?怎么回事?”
  蕾妮往倒地男人身后的白袍人一看——只见他手上握着一个针筒。环顾四周,聚集过来的站哨者们已经全都倒在地面上了。
  “部长,由于太过麻烦,我们请他们先小睡一会。”
  听到白袍人不带情绪的报告,蕾妮慌慌张张地回应:
  “嗯,那个…请等一下!这种事不先向我报备的话……”
  “刚才向你报备过了。”
  稍微思考部下的回答后——蕾妮的双手拍了一下,露出柔和的笑容:
  “……对耶,那就没问题了!搬运车开进去后,请先绕到后院停好!”

  “到时,如果得搬运尸体,被人看见可是会挨骂的。”

  §

  普拉契德的房间

  “可恶……那个情报商,走了以后无消无息,根本不晓得会不会回来……”
  没有好转迹象的事态,让普拉契德坐立难安——
  此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当场将手伸向光亮的黑色听筒。
  “……是我。”
  刻意酝酿出压迫感地应了一声后,听筒的另一头传来一道至为冷静的声音:
  ‘哎呀哎呀,客官,您今天贵体可好?’
  打电话来的,是名字才刚被自己提到的男人,让普拉契德心中一凛。
  ——他该不会躲在哪里窥视我吧?
  感到纳闷的普拉契德不发一语,但和他通话的男人——居斯塔夫·圣杰曼却无视他的心情,口气平淡地说:
  ‘好了……我得到一个必须十万火急地通知您的情报,所以拨了通电话过来……’
  “什么?你查到他们的下落了?”
  ‘不对不对,对客官您来说,那个悬案的重要性,远不足以和此事相提并论。’
  他的用字遣词甚是文雅,话话的节奏却十分流畅。
  隔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对准普拉契德的鼓膜,副社长的声音响起一段流利的“忠告”:
  ‘若想保住性命,您现在必须马上逃出宅邸,中途不得相信任何人。’
  “什么……?”
  ‘建议您尽早离开伊利诺州。’
  “怎么回事?你给我回来说明清楚!”
  感到一头雾水的普拉契德大声嘶吼,不过副社长依旧谦恭有礼地回答:
  ‘我们交易的时间不长,感谢您让我度过一段相当充实的时光。在下预计稍后前去迎接凯洛儿,若届时您仍健在,再向您详细报告——’
  说完这句话,情报商便单方面地挂掉电话。
  “可恶!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名情报商似乎想表达他可能遭遇危险——
  ——种消息,对“现在的我”毫无用处!
  脑中闪过自己身体的特性,普拉契德觉得情报商打来的电话简直让他更加火大。
  “什么迎接……?给我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着样子,有必要让他好好认清自己的立场。
  将那丫头找过来,当着他的面狠狠揍一顿怎么样?
  如此盘算的普拉契德正打算呼唤部下,让他们将凯洛儿带过来时——

  房门抢在他发话之前被打开,后头出现一名奇妙的人影。
  那是一名两手装着利爪,身穿异国服饰的东方人。
  ——什么……?
  怦通一声,心脏猛力跳动了一下。
  东方人的背后又再出现一人。
  一名身穿洋装的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咄咄逼人地问了一句:
  “你就是普拉契德?”
  听见讲话方式有如男人的女声,普拉契德狠狠地咬牙说:
  “你们……是通缉单上的……!”
  “我们来此的目的,正是要问,是谁把通缉单交给你的?”奇的口气很平淡,悠缓的动作逐渐缩短他与普拉契德之间的距离。
  “来…来人啊……”
  “守在房间四周的人,已经全部睡着了。”
  希库尔回答着,并从另一个方向绕过桌子。
  形成左右夹击之势后,奇摇摇头,彷佛不是出于他所愿一般:
  “其中几个人,或许永远不会再醒来。”
  “唔……”
  当奇的利刃缓缓逼近普拉契德的刹那间——
  一道开门声响起,但声音并非来自奇他们进来的那扇门——通往大厅的双开大门被人打开,后头络绎不绝地走进一个奇妙的团体,突兀地闯入奇他们营造出来的“局”。
  接着,立于白袍团体中心的女人露出傻呼呼的笑容,缓和房里的紧绷气氛:
  “晚安,普拉契德先生!抱歉,我来迟了……呃,咦,奇怪?”
  她随即发现室内的情况,连忙开口询问:
  “嗯……现在,是什么状况呢?”

  一般人见到这一幕,应该都会联想到“某大医院的医生集体巡房”吧?
  然而——希库尔和奇的脑中却闪过同一幕的画面。
  他们想起过去在修伊的研究机构见到的那群白袍研究员。
  就在两人因为痛苦的回忆而一时愣住的时候,普拉契德却喜出望外,彷佛在黑暗中找到一盏光明似的开口道:
  “喔,喔喔…你们来得正好!那张通缉单上的家伙就是他们吧?”
  ——呃!
  听见普拉契德谦卑的口气,奇他们直觉性地产生一个猜测。
  眼前的这个团体——该不会就是将通缉单交给卢梭家族的幕后黑手吧?
  “不准动。”
  奇彷佛觉得这样正好,尝试性地将铁爪尖端抵在普拉契德的脖子上。
  他的本意是透过普拉契德能否构成人质,来判断对方的态度与立场——
  但是,白袍团体却散发出一种与周遭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嗯……”
  看着被刀刃抵在脖子上,无法说出半句话的普拉契德——站在房间另一头的蕾妮,侧着头向身旁的白袍人们询问:
  “这种时候,要说什么来‘开始’呢?”

  听见蕾妮困惑地发问,白袍团体有些过分吊儿郎当地发表起各自的看法:
  “说‘射击’不就好了吗?”“这样有点单调吧?”
  “部长,这时候说一声‘表演开始’吧!”“前面要不要加句‘各位观众’?”
  “我个人推荐的是‘我们跳支舞如何’!”“好耶!”“就这个吧!”
  “嗯——‘好了,诸君,作战行动开始’呢?”“哪部电影的台词?”“说不定是小说。”
  “总之‘先脱掉上衣,喘个几声看看’如何?”“赞成!”“赞成!”“赞成!”“赞成!”“赞成!”
  “咿咿咿咿咿咿咿!”
  听到最后一个意见的蕾妮当场尖叫,但另一名白袍人却充耳不闻:
  “嗯,部长。”
  那名男人一边开口,一边将手伸进白袍内侧:
  “‘要射罗’如何呢?”
  男人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自白袍中出现的手枪喷出了火光。
  “啊!”“你射了耶。”“部长,该怎么办?”“啊,等我捂住耳朵。”“算了。”
  白袍男人们才说完话!
  一群人便仿佛对面根本不存在人质一般——
  纷纷自怀里取出枪械,朝位于房间窗边的奇等人发动齐射。

  §

  阁楼中

  听着透过天花板传来的水声,瑞尔皮笑肉不笑地埋怨一句:
  “我还是觉得,在个人房间里配置卫浴,除了奢侈还是奢侈耶。”
  “是啊。”
  “这里本来就很奢侈了,若连卫浴都要分开,人与人心中的羁绊可是会消失的喔。”
  就在瑞尔受不了似的摇摇头,打算继续抱怨的时候——
  声音来自距离房门外很遥远的地方——那是一道显然偏离日常,克里斯多福他们却又熟悉下已的声音。
  “枪声……?”
  “对耶。”
  克里斯多福肯定瑞尔的猜测,同时两眼发亮,显得十分愉快:
  “会不会是有人要来把你抢回去啊?”
  开完这个玩笑的瞬间,他们发现楼下已经没了水声。
  紧接而来的是浴室门的开启声——听见那声音后,瑞尔爬梯子下楼。
  “好像发生什么事了耶,你快要无法维持面无表情的模样了吧?”
  瑞尔从梯子上跳下来,讽刺地问了一句。里卡多则以毛巾迅速擦拭身体,以平常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回答:
  “说不定是要把你抢回去吧。我们带走你的时候,难保没有被人看见。”
  瑞尔原本期待看到对方因恐惧而害怕发抖的表情,但结果实在不能让他满意,而里卡多则毫不在意少年的反应,迳自穿起衣服。
  里卡多迅速穿上内裤,走向挂着上衣和裤子的衣架,取下外出用的服装。没有选择浴室里放好的睡衣,表示他多少了解现在情况的急迫性。
  ——真有趣。
  瑞尔对里卡多冷静的态度感到不满,同时又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他转头望向克里斯多福,不发一语。
  “……”
  相对于陷入奇妙沉默的瑞尔,克里斯多福的红眼和犬齿则熠熠生辉,彷佛充满了活力。
  “好了,你有何打算?是要躲在房间里面,还是由我们去观察一下情况后,制定逃脱计划?或者——若遇到敌人,在被杀之前先杀掉对方?”
  困守,撤退或迎击——克里斯多福逼里卡多从三个糟糕的选项当中选出其一,让后者沉默了数秒钟——
  接着他以雇主的身分,对克里斯多福下达指示:
  “不管怎样,这场混乱结束后,要是让人发现瑞尔都会很麻烦……我们三人一起逃吧。”
  这个出乎瑞尔意料之外的答案,最后让少年陷入更深邃的沉默。

  §

  十分钟前 芝加哥某处 废弃工厂遗址

  距卢梭宅邸相当近的一条工厂街。
  在不景气的冲击下倒闭的一家工厂中,那名男人今天也等待着“敌人”。
  坐在轮胎全被卸掉的汽车引擎盖上,葛拉罕独自“啪。啪。”地耍着惯用的扳手。
  他已经当了好几天的诱饵,却始终等不到那天和他一战的敌人们。“笨到会落入这种明显陷阱的人,只有葛拉罕大哥吧!”同伴们如此劝阻他,他却坚持:“不,我相信他们……虽然我们只透过扳手交锋过一次,可是我知道,他们和我有着相同的气味!”结果最后落得这种下场。
  “啊啊…好悲伤……怎么会如此悲伤呢……擅自信任敌人然后遭到背叛,其实是一种战术啊!一种从古至今,绝对没有人采取过的创新战术!呃,好像有种这其实不是战术的感觉,但这一定是错觉,我没有笨到那里……”
  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葛拉罕大哥!现在不是说这种傻话的时候了!”
  “……夏夫特,你的不识时务实在让我垂头悲叹哪。你觉得我独自行动的目的是什么?你不知死活地跑来这里,要是被跟踪并且变成人质,会害我必须烦恼该讲什么话来将你牺牲掉……”
  “已经决定要牺牲我了?呃:不,现在真的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啦!”
  冲进工厂的夏夫特,点到为止地吐了一槽后,向葛拉罕大声喊出现在的状况:
  “卢梭老大的家……受到那群人的攻击……!然后又有一群怪异的白袍客聚集到那里;发生很多让人摸不清楚头绪的事情!”
  啪。
  听见同伴的嘶吼,葛拉罕停住转动中的扳手——“太大意了。”他低语着,并以手上的铁块轻轻敲一下自己的脑袋。
  “葛拉罕大哥?”
  “……人生就是这样,才这么好玩!”
  夏夫特大喊了一声,葛拉罕的嘴角则是浮现愉快的曲线。
  扳手的边角似乎划破他的皮肤,几滴血自他的头上滴落。
  深红色的血液滴在蓝色工作服上,在上头制造出过于浓黑的斑渍。
  而葛拉罕的脸上,挂着比那斑渍更加阴暗的笑容,十分开心地说:
  “正因为无法预测,才能享受人生。拉德大哥,我说得对不对?”

  §

  卢梭宅邸旁 道路上

  “我…我刚才好像听到枪声耶。”
  待命中的“诗人”和法兰克,听见内部传出的一连串枪声,彼此面面相觑。法兰克不安地将视线栘向宅邸,“诗人”的眼睛则望向四周的虚空。
  “应…应该是希库尔他们正在战斗吧?没…没问题吗?”
  “喂,丽萨,你没有办法看见内部的情况吗?”
  感到事态紧急的“诗人”,以一般说话的方式询问丽萨。
  但对方还是没有出声回应,正当他要再呼唤一次的瞬间。
  巷子里,响起一道女性凄厉的惨叫。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咦咦?”
  周遭突然传出的尖叫声,让法兰克他们的身体为之一颤。
  “呀啊啊……不…不要啊!爸爸的……眼睛……爸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他们听出那是丽萨声音的瞬间——
  “为什么啊——!为什……————————————————————————”
  惨叫戛然而止。
  凄厉尖叫的余韵被吸收进漆黑的夜里,之后再也感受不到丝毫丽萨的声息。
  现场的空中,如今只剩下温热的空气。
  “……发生什么事了?”
  丽萨在发出过于唐突而莫名其妙的惨叫声后失去联系。
  正当“诗人”无法理解他们的处境,背部冷汗直流的时候——
  “磅”的一声,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闷响。
  “……?”
  回头一望,他已经见不到法兰克——看来刚才的声音,似乎是他越过围墙,于宅邸庭院着地的声音。
  “法兰克,等等!”
  他不自觉地呼唤,但围墙的另一头并无回应。
  “诗人”犹豫了一下,最后往后门冲去——
  结果看见后门时,入口处反而冲出两道人影。
  “奇!希库尔!”
  “快逃!”
  希库尔的呐喊,被跟着响起的枪声盖过。
  不过这已足够让“诗人”了解一件事,那便是围墙之内,发生了让这两人除了逃跑之外,别无他法的状况。
  “等等,法兰克刚才跑到里面……”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便目击后门旁边的大门敞开——里头冲出一个又一个的白袍男人。
  此外,他还看见所有的白袍男人全部持有枪械——犹豫了两秒钟后,他便加入奇他们的黑夜逃亡行列。

  这里先岔开一个话题——
  同一时刻,全美发生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
  在全美各地,照理来说,人生毫无交集的人们。
  年龄、地址皆不相同,也不曾碰过面的一群女性——
  在同一分同一秒钟,发出一模一样的惨叫声。
  其中甚至有人引起骚动,当场被送往医院——却没有一个人发现那件事是“同时”发生的,事情最后被当成单纯的歇斯底里和幻觉来处理。
  这个怪异的现象,最后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被埋葬在历史的黑暗之中。

  §

  软禁露雅的房间

  外头刚才突然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吓得凯洛儿躲进床下,浑身不停发颤。
  相机在遭到软禁时便已拿回来,她将其紧紧抓在手里。疑似枪声的声音每鸣响一次,她便会“咿”地短短悲鸣一声。
  ——这是个独家报导的机会!独家报导的机会呀!
  她在心中想像着自己英姿焕发地冲进现场,不断按下快门的模样,但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却硬生生粉碎那股想像。
  正当对于枪声的恐惧和对于自己的失望让她战栗不已时——
  “没事的。”
  一道温柔的声音拥抱了凯洛儿的身体。
  “啊呜……露雅小姐……”
  凯洛儿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抬起她的头,此时却有一道新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
  一阵阵拍门声,让少女握紧相机的手不自觉加大力道。
  “露…露露露雅小姐,我我我我我会用闪光灯让对方暂时失明,你趁…趁趁那时候:;”
  一时口齿不清的凯洛儿突然故作坚强地大喊——她站起来的同时,房门被人打开。看见门后出现的面孔,凯洛儿这次真的毫不犹豫地哭喊出来了:
  “副……副副副副副社长啊——!”
  “嗯……凯洛儿,我前几天才说过吧;:”
  副社长在单边眼镜的底下,露出一副拿对方没辄的眼神——他轻抚哭了出来的凯洛儿头部,带着训话的口吻表示:
  “看见别人的脸时,不可以大吼大叫。”

  §

  卢梭宅邸走廊

  “话说回来,克里斯……”
  “什么事?你干嘛沉着一张脸?”
  快步行走于漫长的走廊下,瑞尔带着不悦的眼神,询问走在前方的克里斯多福。里卡多则走在稍有一段距离的后方,三人采取他们先确保安全无虞后,他再随后跟上的方法行进。
  背着自己的背包,离开房间的瑞尔以里卡多听不到的声音——
  “刚刚我看里卡多换衣服的时候,突然发现……”
  “嗯。”
  “里卡多其实……”
  克里斯多福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即便此时情势紧迫,他还是忍笑着点头。
  看见他的反应,瑞尔虽然眯起眼睛狐疑,还是直接提出自己的疑问:
  “……是‘女’的吗?”
  听到对方犹豫许久才道出的问题,克里斯多福硬是将笑意完全吞进喉咙,一脸冷静地回答:
  “是啊?怎么了?”
  “……你本来就知道?”
  “我已经和她一起生活一年多,当然知道罗。”
  笑得极不正经的红眼青年,开心地咧开犬齿说:
  “她没和我提过这件事,我也不曾问过,算是彼此心照不宣吧。不过组织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首领和几位老干部,再来就是女佣长阿姨了。”
  “……”
  他们来到楼梯处,离枪声的源头近了许多,因此步伐变得更加谨慎——不过克里斯多福还是没有阖上话匣子:
  “你现在知道房间里为什么会有个人浴室了吧?”
  “再清楚也不过。”
  瑞尔短短回了一句,表示他的理解。不过克里斯多福的表情却更加愉快了起来,像个顽童般咯咯地笑道:
  “一开始,我本来想让你在里卡多洗澡的时候闯进去,看看她会不会发出尖叫声,不过从她刚才敢在你和我面前光明正大穿衣服的表现看来,大概是不会叫吧。”
  “克里斯……?你可以给我轰炸一下吗?”
  瑞尔露出一个青筋毕露却灿烂的笑容,从胸前口袋取出一个附引信的蛋状圆球。
  克里斯多福则是愉快地看着他的动作,同时倾听宅邸内的声音——确认枪声已暂时平息。
  接着,他一举冲向疑似先前喧嚣来源的地方——普拉契德的房间:
  “那颗炸弹……你先留着似乎比较好喔!”

  §

  普拉契德的房间

  在通往大厅,和奇他们刚才使用过的门之外的第三扇门,通往居住区的门被人踹破——并且闯进一名红眼怪人和一名有着路线图伤疤的少年。
  奇和希库尔似乎已经逃走。进到里面的瞬间,怪人和少年和露出茫然表情,和注视着他们的白袍眼镜女四目相接:
  “啊!瑞尔小弟!我还以为你跑掉了,原来你一直在这里啊!”
  “咦……”
  白袍女子表现得有些亲切——瑞尔则是整个人僵住。
  克里斯多福的心中闪过:“喔喔,他们就是里卡多先前提到的白袍人啊”的念头——可是看见一旁瑞尔战栗不已的模样,他纳闷地问道:
  “瑞尔,怎么了?”
  “为……什么……!”
  有如与嘴巴被拉扯出来的笑容构成对比一般,他的眼里明显露出震惊和厌恶——同时也能解释成恐惧的眼神:
  “他们……那时……那时确实……已经被我炸得‘粉身碎骨’啦!”
  “咦?”
  克里斯多福此时才察觉。瑞尔先前提到,那群在他落单时想生擒他的人,也是穿着白袍的团体。他后来带着自爆的觉悟,扔下大量的炸弹逃跑,最后才被克里斯多福他们救起——
  克里斯多福看着瑞尔的表情,确定他应该是真的“炸掉”了他们。
  同时也确认到——眼前的白袍团体不太寻常。

  同时,瑞尔的心中——正重新上演着数天前,但对几个小时前才醒过来的他而言,仿佛只是稍早之前的画面。
  眼前的女人,外表和说话的口吻虽然完全不像修伊……他却不知为何将两人重叠在一起,回过神时,自己已经掷出大量的炸弹。
  外套同时具有防火功能的他,在被炸飞的瞬间,清清楚楚地看见——
  白袍团体肢离破碎,以及白袍女的颈骨折断的画面。
  然而……那个女人现在却好端端地出现在面前。
  “你……是不死者……?”
  他全身抖个不停,牙齿也不停打颤,即便如此,还是从肺部挤出“不死者”这个单字。
  接着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将答案送进瑞尔的耳里:
  “是……不完全的那一种。”
  给出答案的不是白袍团体——而是先前蹲在靠窗桌子一旁的普拉契德。
  他的衣服开了许多疑似枪械射出的孔洞——肉体却不带任何伤痕。
  “不过……小鬼,只要和你们的身体凑在一起……应该就能制造出完全版的不死之酒了。”
  看见普拉契德脸上欲望横流的笑容,白袍人们彼此面面相觑地苦笑。
  克里斯多福不认为他们仅是一群“单纯身为不死者的科学家”。他们之中,只有蕾妮一人流露着彻底散漫的气息,其他成员虽然口头上开着玩笑,却始终绷紧神精,戒备着四周。
  他们看似毫无团队精神,不过每个人似乎都接受过一定程度的训练,即便上了战场,也有办法独自作战。
  对着被“不死士兵”围绕在中央的蕾妮,克里斯多福愉快地说:
  “原来如此!我想通了……纽约那一千两百名不完全的‘不死者’,可说是用来选出这群看门狗驹的牧场吗?”
  克里斯多福去年在纽约的尼布罗分公司,见到人数高达一千两百人的“不完全”不死者。
  想起自己也参与其中的事件,克里斯多福说出用来混时间的一番话。
  但听到这段话后,蕾妮的头却像是打从心底不解地歪向一边:
  “咦?不对喔。”
  “是吗?”
  “因为……所谓的marmot(注:原文为日文的外来语,是天竺鼠的荷兰文)是老鼠吧?怎么可能‘从一群老鼠里筛选出看门狗’呢!我做事才不会那么没效率呢!”
  “……”
  对蕾妮的回答戚到无言的,反倒是待在克里斯多福身边,听着他们交谈的瑞尔。
  看着蕾妮笑嘻嘻的自豪模样,少年的背后窜过一阵无可救药的凉意。
  ——这女人……根本不是在冷嘲热讽……
  ——她打从心底,真的如此认为……!
  蕾妮乍听之下像是装疯卖傻的说词,其实是彻底不经掩饰的“真心话”。
  克里斯多福耸耸肩,不服输地向蕾妮辩解:
  “咦,你不知道吗?印度那边的人,会将老鼠锻练成比大象还强的看门鼠喔!”
  “咦?这…这是真的吗?”
  完全受骗的蕾妮,环视身边的白袍人一圈——“不可能有那种事。”“部长,请用常识来思考。”“部长,你死一死吧。”“加薪啦,部长!”“脱吧脱吧,部长!”结果遭到一场有如暴风雨的吐槽。
  只有一个人——普拉契德,不理会这群毫无紧张感的白衣人,一拳重重敲在桌子上,颇具声势地对克里斯多福喝叱了一句:
  “克里斯多福……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把你身边的小鬼抓起来……!”
  看样子,他连瑞尔为何会待在自己身边都无法理解。
  克里斯多福突然觉得这名老人有些可怜——但他还是苦笑着为对方的人生奉上鲜花,因为普拉契德已经和自己一样,不再是个人类了。
  “很可惜……这个意见与我雇主的打算相歧。”
  “什么……?”
  刹那间——
  “锵”的一声——房间里的人们,听见某种类似金属被扯断的声音。
  接着,瑞尔极度压抑情绪地说了一句:
  “爆炸吧。”
  伴随这道冰冷王极的声音——几颗蛋状圆球飞上了空中。

  §

  宅邸内突如其来地响起爆炸声,让走廊产生地震一般的晃动。
  “呀啊啊啊啊啊!副社长!刚刚…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保持静默。”
  “办不到!”
  “要你镇定不是为了你自己,你要为别人抑止心中的慌乱。”
  在走廊上奔跑的副社长说出这句话,让凯洛儿不自觉地转头看向后方。
  后面是跟着一起奔跑的露雅——她其实是被凯洛儿硬从房里拖出来的。
  她似乎仍有些不安,还开口询问凯洛儿,自己是否造成他们的负担:
  “请问……我这样和你们逃跑,真的可以吗?”
  看见露雅的表情,凯洛儿顿时坚强了起来,挺起胸膛对露雅说:
  “请放心!别看我们这样,我们可是情报商呢……在对你很重要的人出来之前,一定会帮你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凯洛儿紧紧握住露雅的手,却听见副社长沉静地道了一句:
  “我不会说当义工是件坏事,但若不视心中的把握量力而为,最后将会造成彼此的不幸。你若能记住这句话,我这次就破例协助吧。”
  “放心吧!有副社长在身边,我的心中随时充满把握!”
  “……你那脸皮的厚度,倒也不能说不适合我们的公司。”

  §

  庭院 正门一带

  “不在耶。”
  “怎么办……是刚才的爆炸,让她吓得逃跑了?”
  说话的是爆炸前向后一跳,翻进大厅的克里斯多福和瑞尔两人。
  他们为了立刻脱离现场,试着寻找里卡多——
  可是屋里却完全见不到她的身影。两人心想她该不会先逃到外面,因而来到庭院,可是还是不见其人影。
  “她应该没有被卷入刚才的爆炸吧……”
  瑞尔不安地询问。
  “没办法,再照一次看看。”
  克里斯多福则状似一点也不悲观,转身便往仍然危险的宅邸内部走去。
  瑞尔倒也没有拦阻的意思。
  ——毕竟里卡多先前也是因为我的关系,才会选择逃跑一途。
  他如此作想,并且迈开步伐走向宅邸的玄关,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

  “好有趣……讲个有趣的故事吧。”

  他的背部瞬间冰冻——这个礼拜到底是第几次有这种感觉啊?
  瑞尔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生理反应,熟悉到甚至能在心中冒出那样的疑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瑞尔转头一望,看见自己预料之中的人物。
  “你竟然炸了我雇主的家,实在是,嗯…该怎么说……‘你好样的’!”
  ——这下懂了……原来这家伙,也是这里的人……
  看着扳手不停旋转的残影,瑞尔的血色逐渐自全身褪去。
  他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变差,心里盘算应该掷个烟幕弹来逃过这一劫?
  可是在那之后,若不逃向外面,而是回到宅邸寻找里卡多,最后还有办法平安脱离这里吗?
  ——可恶…看着这家伙……会让人产生一种力有未逮的感觉……!
  心里的一部分想要硬着头皮挑战眼前的男人,另一部分却嚎叫着要他:“赶快逃啊!”
  这种犹豫已经构成挥之不去的破绽,自己大概又要败北了吧。
  看见自己数秒钟后未来的瑞尔,突然觉得一切都好悲哀,不禁流出眼泪——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此时又出现新的人影。
  那是以疤脸男为中心的三名黑道分子,不过他们对瑞尔而言是生面孔。
  “喔……这家伙就是那小鬼啊。以一只海蛞蝓来说,你表现得不错!我看见宅邸爆炸,还在猜想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你干的啊。”
  瞧不起疤脸少年,自个儿滔滔不绝的库里克,突然觉得有人以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转头一望,他见到满脸笑容的葛拉罕。
  “啊?干嘛,你这只海蛞——”
  “碍事。”
  这句话响起的同时,库里克的身体腾空而起,一头栽进庭院的树丛里。
  将库里克连头带身一举击飞的,是一记破风而至的扳手。
  “葛…葛拉罕!你这家伙!”
  剩下来的两人顿时一阵紧张,但那情绪却被后方一道开朗的声音给强制打断:
  “没错,真的很碍事。”
  声音传来的同时,两名男人的身体划出优美的曲线,开始旋转起来。
  两人的头像是互相排斥地弹开。左右分离的下一刻,他们向相反方向旋转移动的头,在极接近地面的地方重重地撞在一起。
  那种碰撞的方式,与其说像美式碰碰球(注:Clackers,一种玩具,一条线的两端绑着两颗球,线的正中央则装着一个指环,操作得好便能让两颗球不断彼此撞击),不如说,像是两颗打火石撞在一起般,两人的脑袋受到强烈震荡,毫无防备地掉落在石地上。
  红眼男人不再看向两人,转身面对葛拉罕——
  他以谦恭有礼的态度,向瑞尔惧怕的敌人行了一礼:
  “晚安。”
  简单地招呼一句。

  葛拉罕则因为对方同时秒杀两个人,对其手法吹起口哨表示赞扬。他一边搜索着记忆,和对方展开交涉:
  “嗨,里卡多少爷的保镖,我现在觉得一头雾水……你站在那边,意思是……你要阻止我找那个小鬼的麻烦罗?”
  “嗯,算吧。而且瑞尔还告诉我…你之前似乎对我的朋友奇、希库尔和法兰克照顾有加。”
  “换句话说,你要和我打吗?”
  “哇喔,你讲话都直接跳结论的吗?不过我不讨厌啦。”
  葛拉罕难得压低音调说话,克里斯多福则一副伤脑筋地回应:
  “怎么办啊?是要厮杀,还是逃跑好呢……我知道你很厉害,相当清楚,不过我是否比你更厉害,老实说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了。”
  克里斯多福没头没尾地说了一番话后,接着坦率地道出自己的耻辱:
  “毕竟,我在一年前的一场厮杀中败得一塌糊涂,而且甚至被对手放水怜悯了一番。从那以后,老实说——我因为害怕。变得无法和人决斗。所以倒也觉得应该和你打一场……来找回之前的感觉。”
  “这么说来,我对你而言是……”
  想着在纽约的那场决定性败北,克里斯多福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回答葛拉罕的话:
  “……一场复健罗。”
  “有趣!你很有趣耶……哈!真的很有趣!我这阵子刚好也挺无聊的!我不是很喜欢破坏人类……不过若是‘看起来得尽全力,才勉强有可能破坏的对手’,那就另当别论了。”
  “啪。啪。”两声,葛拉罕逐渐加快扳手的旋转速度,并慢慢凝众自己的亢奋情绪。
  相对地,克里斯多福不理会对手到底是不死者,还是超越不死者的存在——他认同对方的实力,却又毫不胆怯。
  两名奇人物以类聚,逐渐形成一个只容纳得下彼此的奇妙世界。
  一个仅由杀气和破坏欲所构成,令人发毛又悲哀的世界——
  不过,至少身处其中的两人看似很愉悦。

  ——为什么……我……竟然动不了?
  在两名异常者以彼此的世界相互倾轧之际——一旁的少年难过地垂下视线。
  ——我……到底想去“哪里”啊?
  瑞尔感觉自己被周遭的一切抛下,心灵和身体只能杵在那里,持续不停地左右摇摆。
  浮载无依。颠簸起伏。动荡不安——

  §

  普拉契德的房间

  “可恶!”
  被爆炸轰得面目全非的室内,有张奇迹似没被摧毁的桌子,被普拉契德砸下重重的一拳。
  房间里只剩下蕾妮和他两人,其他白袍人为了追赶刚刚自窗户逃出去的奇和希库尔,大多跑向后门一带去了。
  着着他的动作,蕾妮突然注意到什么似的,有些吃惊地叫了一声:
  “啊!”
  “请…请问怎么了吗?”
  普拉契德的口气当场变得恭敬,顺着蕾妮的视线看过去。
  结果他看见——准备用来当对付拉德底牌的少女,在两名“情报商”的带领下逃跑的画面。
  “那…那群家伙……竟然给我逃跑……!还带着露雅!”
  眼见底牌逃跑的同时,普拉契德感觉自己的背部似乎压上了某股沉重阴暗的东西。
  虽然获得不死的身体,拉德的杀意还是有如一道诅咒,重重压在他的心头上。
  为了抹除这阵恶寒,普拉契德对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大发雷霆:
  “可恶,那个混帐情报商……是他背叛吗?难道是他把这里的位置泄露出去?”
  和怒不可抑的普拉契德呈对比一般,蕾妮笑咪咪地目送窗外的情报商们远去:
  “喔,我还在纳闷居斯塔夫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原来他被普拉契德先生抓起来啦?让他们跑掉,真是可惜呢。”
  听见白袍女慢悠悠的回应,普拉契德惊讶地问道:
  “你……认识那个戴单边眼镜的人?”
  “咦?嗯,当然呀!你不认识他嚼?他在黑帮分子之间,可是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喔。”
  “呃,不……不知道。”
  普拉契德觉得自己似乎被指责身为黑道的情报力不足,难堪地摇了摇头。蕾妮完全没注意他的表情,嘻笑一声,自豪地介绍起居斯塔夫:
  “居斯塔夫先生可是一家全美知名情报商的副社长喔!只要支付金钱或是等价的情报,他们便能提供任何情报,是家非常厉害的情报商呢!”
  “你…你说什么……?”
  “他们的情报从来不会出错,有时甚至连警方绞尽脑汁也破不了的案子,他们都知道犯人是谁喔!”
  看着蕾妮得意洋洋,彷佛那是自己丰功伟业一般的说话模样,普拉契德连忙在自己的书桌上东翻西找起来。
  最后在凌乱桌面的角落找到纸片,看着上头,居斯塔夫给出的“情报”,露出愉悦的目光:
  “是…是吗……那么这则情报就是正确的罗……!呵呵…呼哈哈哈哈!有趣,我接下来要先拿这对叫什么艾萨克和蜜莉亚的混帐拍档血祭,然后要亲手绞死刺青小鬼那群人!”
  “嗯——那个,听我说……”
  听见普拉契德夸张的海口,蕾妮一脸歉然,怯生生地举起右手打岔:
  “对不起,你无法那么做耶——”
  “什么……?这话什么意思?”
  “对不起,请你的额头露出来一下。”
  “……?”
  难道我身上已经出现什么“不完全版”才有的副作用吗?普拉契德顿时一阵不安,慌慌张张向蕾妮露出自己的额头:
  “怎…怎么了?上头出现什么瘀痕吗?”
  “不…虽说是不完全,但不死者是不会有瘀痕的。”
  “……?那么,上头有什么——”
  普拉契德提出的问题,被蕾妮的手放上额头的触感,和她慢条斯理的声音给打断。

  永远地打断——

  “我开动罗~”

  那便是——获得短暂不死的普拉契德·卢梭,最后听见的一句话。

  §

  ——咦?
  躲在窗户外窥视房间内部的法兰克,无法立即相信自己眼睛所见到的一切。
  ——刚……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先是白袍女将手搭在年近老迈的男人头上——
  下一秒钟,男人的身体竟然被吸入那只手掌里。
  就像快速流入浴室排水孔的水一般,人体翻滚了起来,然后又像被吸管吸起的果冻似的,被吸入女人细瘦的身躯内。
  如果以声音表达这一幕,“咻噜”应该是最贴切的表现吧.
  至少在法兰克的眼中——这一幕,除了女人以右手“吞食”了人类之外,找不到任何其他的形容方式。
  法兰克自认见惯了异常事物,本身也算是其中的一分子——然而在见到那一幕后,还是受到不小的惊吓。
  ——得…得告诉大家才行……
  蜷缩着巨大身体的法兰克,突然听见一道声音自耳朵下方响起。
  “不准动。”
  法兰克听见那声音的同一时间,窗外响起剧烈的爆鸣声。
  穿过鼓膜的震动摇晃了脑袋,他的大腿被人狠狠打了一下。
  “好…好痛……?”
  但是被打了一下,不过是法兰克的错觉。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脚部,只见大腿两侧开出鲜红色的花朵。
  接着爆出血红的地方,涌现一股类似麻痹的感觉,并且瞬间占据了双腿。
  紧接在钝痛和麻痹之后——一股难以抑制的痛楚席卷了法兰克全身。
  “唔呃……啊呜呜啊呜啊呜啊啊啊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有些含糊不清的哀号后,他听见周遭男人们散漫无比的声音:
  “喔——厉害耶,别说贯穿,就连有没有打到骨头部很值得商榷。”
  “我刚刚要对方不准动又开了枪,这样子行嚼?”
  “没问题啦,我们又不是军人,不用理会那方面的规炬。”
  男人们稀松平常地闲聊着,在他们的谈话声中,随即出现窗户打开的声响,以及一道怯懦的女性声音:
  “请问…各位,刚刚发生什么事:啊!这个大小孩,我记得叫作,嗯…法兰克小弟是吗?”
  “是啊,部长。其他人…就是戴帽子的和足技女等人逃得很快,我们追不上,想不到一回来,便看见这个巨大的小鬼在偷看窗户里面。”
  “咦?难道……刚才的事情被看见了?”
  看着蕾妮的脸色变得苍白,白袍男人们乎静地表示:
  “部长,你被看个精光了。”
  “所以平常我才一直要你多注意周遭的状况啊。”
  “请你学习一下。”
  “也要稍微懂得察颜观色。”
  被指责得体无完肤的蕾妮,将视线投向法兰克的巨体,试图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真的好大呢。看样于,得用上卡车车厢的所有空间了!”
  她悠悠哉哉地说着,同时观察法兰克的身体——双手随即拍了一下,然后会心一笑,向白袍男人们下达指示:
  “啊,要是他的麻醉在行驶途中消退,可能会暴动生事,导致驾驶引发车祸吧。所以麻醉要多打三、四支——另外为了小心起见,把他的手筋脚筋都挑断吧!”
  听见那残酷的指示后,白袍男人们没有表示疑问——
  好几个人一同将法兰克的巨体团团围住,准备执行蕾妮的命令。

  对准法兰克的利刃——唤醒他脑里的一段回忆。
  他的眼前跃然呈现当初待在修伊的研究机构时,同样穿着白袍的研究者们,拿着手术刀接近自己和瑞尔身体的画面。
  他同时回想起那时的记忆和痛苦,以及心中的恐惧——
  当法兰克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呼喊着和自己拥有相同遭遇的少年。
  “瑞…瑞尔——————————————!”

  §

  “……法兰克?”
  听见响遍宅邸内部的声音,瑞尔全身彷若触电一般。
  从懂事以来便陪伴着自己的友人,同时也是人生一起遭到修伊和研究者们扭曲的同伴的吼叫声,让他全身瞬间冷汗淋漓。
  回过神时,他的双腿已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与葛拉罕处于对峙状态的克里斯多福因此分神:
  “啊,喂…瑞尔!”
  瑞尔不理会克里斯多福的制止,朝着宅邸后方继续狂奔。
  葛拉罕没有放过这个空隙,扳手前端对准克里斯多福的关节刺出——后者在千钧一发之际察觉这危机,以超出必要的程度向后跳一大步:
  “暂停一下,听我说,我今天身上没带任何武器,而且我的刀枪也在去年弄丢了。”
  “我很想回一句干我屁事,不过姑且听听你的意见吧。放你一马,对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下次你搞丢扳手的时候,我也会暂时不对你出手,如何?现在先放过我吧?”
  “……你这个人讲话很好玩耶。”
  葛拉罕不停转动着扳手,愉快地眯起眼睛:
  “这么好玩,就多玩一会再走如何?”
  “……拿你没辄耶,真麻烦……那我玩真的罗?”
  两排犬齿用力咬合了一下,克里斯多福开心地笑了起来——的下一秒钟……
  两人突然被汽车的大灯笼罩住,紧接着传来引擎加速的声音。
  他们反射性地转头一望,只见一台轿车猛然朝他们冲过来。
  “?!”
  两人同时向后一跳,被车子强制性地分开至左右两旁。
  葛拉罕认定对方是通缉单上的人,要将扳手掷向驾驶座的瞬间——
  “里卡多少爷……?”
  却发现坐在驾驶座的是卢梭的孙子,连忙拉回即将掷出扳手的手臂。

  “里卡多。”
  “上车!”

  听见里卡多的大喊,克里斯多福二话不说地跳上副驾驶座。
  车轮瞬间急转,克里斯多福的身体被重重压在椅背上。
  里卡多车子开得相当凶猛,但克里斯多福冷静地提出一个更加基本的问题:
  “……你会开车啊?”
  “至少会踩油门和煞车!”
  里卡多难得充满气势的发言,让克里斯多福不禁转头看向她,结果看见里卡多椅子只坐一半,踩着油门的模样。看样子,如果椅子坐正,她的脚大概勾不到油门吧。
  看见这一幕,克里斯多福面露苦笑,暗冒冷汗地说:

  “……可以停个车吗?我们换手吧。”

  §

  后院

  “法兰克……?”
  一路跑到传出哀号的地方后,瑞尔看见——
  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巨童,巨大身躯血肉淋漓的模样。
  他的手脚满是鲜血,几乎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其身躯正被一大群白袍男人搬上他佩乘坐而来的搬运车车厢。
  “法兰克——!”
  少年的呐吼,让白袍男人们一齐转过头来。
  亘童似乎朝自己瞥了一眼,但那只是瑞尔的错觉,法兰克的意识已经完全坠入黑暗中。
  “你们放开……放开法兰克……!”
  瑞尔自怀里取出一枚蛋形炸弹,准备掷向某几个男人。他自信那个地方波及不到法兰克。
  见到男人们拔枪的瑞尔,表现出壮士断腕的气势,手指扣上引信——
  但他的动作,转眼间便受到冻结。
  因为白袍男人们自怀里取出的军用枪械——一齐对准了法兰克的身体。
  “……!”
  瑞尔浑身一震,顿时动弹不得。
  “咦?你……是特地回来找我的吗?”
  “我有点意外,修伊先生竟然会培养出‘懂得在乎朋友的实验体’……”
  “……!”
  “啊,你会不会是在研究人类感情之类的项目下,被创造出来的特别版?还是说,你本来是个人类,后来受到改造呢?”
  她超出常识的言论,让瑞尔哑口无言。
  蕾妮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沉默的瑞尔,而周围的白袍男人们则是失笑地劝谏上司:
  “蕾妮部长,向实验体本人询问实验意图,没有意义吧?”
  “你看,那家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呢。部长,你被对方鄙视了。”
  可是他们发表的意见,莫不严重地偏题——那些人的想法,和在瑞尔心中,过去待在“实验机构”的回忆重叠在一起。他对此感到一丝绝望,手中握着炸弹的手也颤抖着。
  而被称为蕾妮的眼镜女,被白袍人们数落一番后,也自顾自地垂头丧气起来——
  最后像是想扳回一城般,她双手一拍,指着瑞尔的身体说:
  “呃,嗯——这下子刚好啊!把那孩子一起带走,成果就能翻倍!而且他和‘诗人’先生,希库尔小姐不同,似乎在修伊先生的指示下,特别被调弄过身体的样子。”
  听见这充满稚气的意见,白袍男人们的脸上都浮现和煦的笑意——
  下一秒钟,他们转身面对瑞尔时,已经换上冰冷而残酷的表情。
  “了解了,部长。”
  在休息和工作之间,他们的心态转换得无比迅捷。
  男人们看向瑞尔的眼神,已经切换成分析白老鼠的那一种。
  “咿……”
  各种不堪的过去化为无数的重播画面,排山倒海压向瑞尔的心神,让他差一点握不紧手上的炸弹。
  看见男人们架着枪一步步靠近自己——瑞尔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呕吐感,膝盖同时不听使唤地发起抖来。
  快要站不住了。
  想将这群杂碎统统炸烂。
  想要逃跑。
  可是,我要救法兰克……
  各种矛盾的念头不断交错,最后却没半个得以执行。
  走投无路……吗?
  在瑞尔感到崩溃,即将尖叫出声的瞬间——
  四周突然响起汽车的引擎声,打断他的尖叫。紧接着,一辆轿车冲进后院。

  “啊,里卡多,接下来会晃得比较厉害,坐好罗!”
  克里斯多福说着说着,便自驾驶座站起来。
  “……什么?”
  里卡多不解地疑问出声——身旁的克里斯多福则在踩着油门的状态下,巧妙地猛开车门,快速转动方向盘。车子向横打滑,打开的车门精采无比地对准瑞尔——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左手一把捞起瑞尔,将后者硬拖入车内。
  克里斯多福一看见瑞尔的手上握着炸弹,当机立断,将他瘦小的身体丢给副驾驶座的里卡多,自他的小手夺下蛋形物体。
  接着油门睬到底,车子不停向前猛冲,刻不容缓地远离白袍团体。
  白袍团体纷纷向前,意图举枪射击车子——
  但在看见驶离的车子上滚下的蛋形物后,连忙倒退跳一大步。
  几乎在所有人当场卧倒的同一时间,爆炸声轰然响起。
  “咿啊柯!”
  迟了一步才想趴下的眼镜女,虽然没受到火焰波及,还是让爆风震得人仰马翻。

  瑞尔根本没有瞧见这一幕——坐在自后门逃离的车子上,他仍看着背后不停叫喊:
  “法兰克……法兰克……!”
  “之后再去救他比较好。现在和他们发生冲突,法兰克一定会死在流弹之下!”
  克里斯多福这句话的口气罕见地强硬,瑞尔听了后,虽然张口欲言——但当宅邸自视野中消失的瞬间,他便垂下头,阖上嘴巴——车子里,只剩下一股让人无比沉重的静默。

  “被他们给逃走了……”
  蕾妮轻咳几声,站起来后,为了鼓舞白袍部下们和自己,摆明是逞强地说了一句:
  “不过,没关系!他们八成会来救这名大个……嗯……法兰克小弟,到时候再将他们一网打尽就行罗!老实说,这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呃……你现在干嘛撒谎啊?”
  即使饱受部下们的白眼,蕾妮仍然坚持这是她的计谋。
  接着,她维持个人讲话不看场合的风格——但就某层面来说,却非常符合时宜地说了一句:
  “所以……就算这个实验体死翘翘,也不能告诉别人喔!”
  “……看这样子,会死吧。”
  “嗯——是生是死大概五五波。不过,你们要加油点,尽量让他活下来喔。”
  带着柔和的微笑——蕾妮坚定地表示。
  然后果决而残酷地说:

  “毕竟活的实验体.才能做比较多实验嘛!”

  §

  正门前

  “……这是……悲伤的故事……?还是快乐的啊?”
  “葛拉罕大哥!这里很危险!我们赶快闪人啦!”
  在枪声和爆炸响个不停的卢梭宅邸内。
  站在门口的葛拉罕,被夏夫特拉住一只手,硬生生地拖离现场。
  “实际怎么样我不晓得,但那群像医生的家伙,似乎对我们没有兴趣!”
  夏夫特想趁这个机会带葛拉罕逃跑——但是白袍团体,已经不在后者的视线之中。
  “那个红眼睛的……奸有趣…真的很有趣,我感动了。”
  想起两人刚才眨眼之间的攻防——葛拉罕转身背对宅邸,开心地转起巨大的扳手:
  “在拉德大哥出狱前,似乎能发展一个既悲伤又开心的故事呢……对吧?”
  他让脖子发出咯咯声响,同时不停加快扳手转动的速度。
  “至少,是个可以让我不用无聊的故事。”
  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转啊转啊转啊转啊,
  疯狂而疯癫而痴狂地旋转着——

  §

  芝加哥某处

  克里斯多福驾车远离卢梭宅邸,来到湖畔的公园。
  就在他觉得,差不多不用担心追兵的时候——待在后座,始终低着头的瑞尔,以细如蚊蚋的声音开口:
  “……对不起……让我……在这里下车。”
  “咦?”
  “我没有打算和你们一起行动…很感谢你们将我救出来,真的谢谢……够了,让我下车吧。”
  听见瑞尔突然提出的要求,里卡多为难地看向克里斯多福。
  克里斯多福不晓得在思考什么,沉思了一会——
  最后在路变得较宽的地方,不发一语地将车子停下来。
  “……谢谢。”
  瑞尔自己打开车门,下了车,朝稍微偏向公园后方的林子走去——接着,彷佛身体的力量耗尽般,虚脱似的缓缓跪下:
  “……呜呜……”
  少年的呼吸逐渐紊乱,跪在公园泥土上。此时他的背后,传来不知何时也下了车的克里斯多福的声音:
  “瑞尔,你还好吧?”
  瑞尔没有回答,反而向克里斯多福问道:
  “法兰克……会有什么下场?”
  注视少年仿佛想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的眼神,克里斯多福直言不讳地说:
  “嗯——应该会被带到尼布罗的总公司,或是艾尔森山庄的某间工厂吧。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那群人在我看来,和修伊研究机构里的那些家伙很像。他大概会遭遇到相同的对待……‘运气好’的话,就会马上被杀掉,大约是这样吧。”
  “……我也这么想。”
  瑞尔想着刚才的女人和那群白袍人——同时,回想起自己的过去:
  “那女人…虽然说话的方式和修伊完全不同…骨子里却一模一样……看着我们的目光……真的始终都和瞧着显微镜的那种眼神差不多……看见他们…就会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我的身体,当初是如何被搞成这样……!”
  瑞尔的肩膀微微发颤,脸上依旧挂着不自然的笑容,眼里则满是深刻的悔恨和恐惧的眼泪:
  “什么啊…不死者…到底算什么东西啊……喂,克里斯,告诉我…那群家伙…不死者到底算什么……?修伊也好,那个女人也罢…他们到底算什么鬼!我们……我们又算什么……”
  为了排解自己戚到的惧怕,他充满愤怒地喃喃低语道着,可是恐惧终究占了上风,话才说到一半,他的声音便颤抖了起来:
  “如果我们不是人,属于不自然的存在…那他们,他们到底又是什么东西……算哪根葱啊!明明和我们不同,原先属于正常的人类……现在思考却荒谬到极点,比我们不自然数百倍数千倍不是吗?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终于承受不住,整张脸皱成一团,放声哭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哭流涕,不停哭喊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
  突到某个时间点后,他的泪水开始转变成破旧乐器一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瑞尔……”
  瑞尔的眼神逐变得有神,而站在一旁的克里斯多福什么也没做,只是哀伤地注视着他。
  虽然里卡多在车子里等着,克里斯多福却没有将瑞尔扶起,带回车上的打算——红眼睛只是凝望着满是星星,多到让人心烦的夜空,静静聆听瑞尔的号叫。
  “喂…你说,我很怪吧?明明心底如此地难受,为什么还能……笑成这样啊?喂,克里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你不笑吗?喂,你笑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以前也那样笑过喔,只不过已经忘记是什么原因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咿……:嘻……哈哈哈哈哈!”
  或许是笑得太用力,瑞尔脸部的缝合疤绽开,整张脸到处渗出血丝。
  然而本人却不以为意,继续狂笑。不停落泪,也不停笑着。
  “真正想不开的时候,很神奇地就是会笑出来呢。一般人或许也是这样吧。”
  克里斯多福同样不在意那些血,只是继续陈述着。也不晓得对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只是…在那一次之后,我似乎就真正地疯了。”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瑞尔,我不会阻拦你。不阻止,也阻止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该怎么说啊……因为我已经坏掉了,所以没办法帮助你复原,如果你要来坏掉的这一边,要我拉你几把都没问题。可是我觉得,你现在正站在一个分岔的路口上……要走哪条路,应该由你自己做主才对。”
  “哈哈…哈…哈哈……”
  “只不过:我希望能有一个还没坏掉的人,帮助你恢复原来的样子。”
  克里斯多福说出自己最真实的心声后,迈开步伐,走向里卡多正等待着的车子:
  “因为如此一来——你应该能以‘一个人类的身分’活下去吧。”
  “哈哈……咦……?哈…哈哈……”
  “我很憧憬人类,所以似乎有点羡慕你呢,哈哈。”
  “……”
  “我暂且打算独自行动……话说回来,我现在仍然是里卡多的保镖,所以大概会以她的意愿为主……我不反对你也加入行动,但我现在没办法对你说‘过来吧’。”
  目送着缓缓走远的克里斯多福,瑞尔没有力气追上去——前者的态度说是冰冷也不为过,但他就是无法指责对方,或者哭着求他留下来。
  然后,也只剩下逐渐蒸发的笑声,消散于夜晚的空气中。
  接着——汽车引擎声传来,直到克里斯多福的身影自视野中消失后——
  “以人类的身分?你说人类……?”
  瑞尔再次哭了,他在黑夜里大吼:
  “这玩笑很不好笑耶……我笑不出来啊,克里斯……克里斯多福——!”

  在那之后,不晓得过了多少时间。
  瑞尔的笑声,早在某个时候止住了。
  他像个坏掉的人偶般,无力跪在地上。
  接着缓缓站起来,自言自语:
  “帮我一个忙吧……夏姆……希尔顿……”
  他的嘴角仍挂着受缝合疤拉扯的笑容——
  但眼神里,已经不再属于过去的瑞尔。
  “怯兰克…如果你还活着……我一定会去救你。”
  他的视线落在某个不知名的远方,唯独声音确实朝着前方:
  “那群穿白袍的…一个也别想逃,等着被我炸斓吧……”
  然而声音前进的方向,却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在等待。
  “然后,我还要炸烂修伊那家伙,以及在研究所割开我的身体和法兰克头盖骨的那群人……所有人……统统都炸得稀巴烂。”
  发现这一点后——瑞尔的心情反而好转起来,继续在冬天般的冰冷空气中自言自语。
  他的声音细如蚊蚋。
  可是蕴含在内的意志力却坚韧无比:
  “接着:我要炸飞所有不接纳我们的家伙……让我们制造传说,炸掉整座城市……再由我们自己到别的城市推广传说……然后再炸毁那一座城市。”

  “将我们的恶梦……一个也不留地炸掉!”

  §

  那天正午——事件发生了……
  一连串剧烈的爆炸贯穿艾尔森山庄各处,轰鸣声响彻云霄,即便在芝加哥市内也听得见。日后,人们依旧判断不出哪里是第一个爆炸点,只能判断,可能有人使用某种定时装置,让爆炸在同一时间发生。
  传出被害消息的全是“尼布罗”的相关机构,这些爆炸意外被视为针对尼布罗这家公司的恐怖行动,导致在艾尔森山庄之外,芝加哥市内总公司一带也是人心惶惶,充满异样的恐慌。
  小城市笼罩在前所未有的紧张之中——艾尔森山庄直到现在,四处还残留着浓烟与烈焰。
  对市民而言,这场来得过于突然的爆炸事件——
  彷佛仍算不上事件,只是在宣告某个新事件的开始一般。

  位于芝加哥偏离市中心的外缘。
  在一间死气沉沉的酒吧角落里,从收音机中听到那则新闻的“诗人”,沉静地询问坐在身边的希库尔:
  “……你觉得是瑞尔吗?”
  “难得耶,你几年没有这样正常说话了?”
  希库尔仍旧沉着一张脸出言相讥,接着说出她的答案:
  “毫无疑问是瑞尔吧,不是他还有谁?”
  “是为了救出法兰克吗?但这样实在太乱来了一点。而且…一个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是不可能设置三百枚炸弹吧?这过程中,应该有夏姆或是希尔顿的协助……”
  “诗人”不带情绪,试图厘清当前情况的口吻,让希库尔的眉头皱得更紧,并提出另一个与他们切身相关的问题:
  “夏姆和希尔顿……甚至连丽萨都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在芝加哥的才消失吧……我个人希望。”
  奇为了打破目前的僵局,今天早上已经离开芝加哥市,准备到纽约和提姆、爱迪尔会合。
  大家说好以这家萧条的酒吧作为再次碰头的地点——但“诗人”和希库尔都无祛保证,在那之前,局势能否不再出现任何异变。
  播报完爆破案后,收音机传出与此同时,芝加哥还发生大量失踪案的消息,这同样也引起他们的讨论——
  “关于这个失踪案,你有什么看法?”
  听见“诗人”的问题,希库尔一副对方明知故问的态度回答:
  “虽然目前没有明确证据……不过恐怕都是夏姆和希尔顿吧。”
  “炸弹客和绑架犯乍看之下像是同一伙人,实际上却是两个互相对立的敌对势力……说来也挺滑稽的。”
  “对一般人来说是无所谓罗。不管是我们,还是那群白袍人,同样都是怪物罢了。”
  即便状况相当令人绝望,希库尔还是不见丝毫的动摇。
  “诗人”似乎觉得现在的状况很有趣,笑着说出打哑谜一般的话:
  “被关住了,死棋。”
  “……什么东西?”
  “化为爱莉丝的不是这座城市,而是我们和那个卢梭家族。瑞尔、法兰克或者那名工作服男乎——已经变成爱丽丝了。在名为尼布罗的白兔引导下,你看,他们全被囚进了异世界。”
  “……”
  “那么,出口在哪里?遭到囚禁的那些爱丽丝要如何才能清醒?谁又是扑克脾皇后?那名统率白袍团体的女人吗?”
  “诗人”说话的方式逐渐变得戏剧化,
  最后,他以一个反倒像是自我质疑的诘问来收尾:
  “但最重要的是……我们真的有必要醒来吗?”
  看着声音戛然而止,不停以手指头敲着桌子的“诗人”,希库尔沉默片刻——
  接着视线没有投向对方,同样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说话的方式变回来了。”

  远方似乎又传出爆炸声——
  在芝加哥那无尽辽阔的天空中,轰鸣声响瞬间传遍云层的缝隙——
  只有无比鲜艳的蓝天,彷佛一切不曾发生过一般,依旧俯视着芝加哥市。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16: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afrente 于 2011-3-23 15:08 编辑


  接续章 偏离常识的情报

  纽约 某家咖啡店

  好了……我的情报暂且提供到这里——
  希尔顿小姐,你对后续的发展还有兴趣吗?
  如果你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去,回到原本的生活,我不会刻意追上去,硬是将真相说出来。但是老实说,那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你应该已经想像到了吧?
  如果是你,应该想像得到——拥有的知识量时而超越我们情报商的你,百分之百知道。
  如果到这一刻,你还完全没有察觉“背叛”的话,那倒也挺滑稽的。
  在说起之后发生的事实前,我们最好先确认几个真相。
  如此一来,我这边要讲述那个和艾萨克·迪安先生与蜜莉亚·哈文德小姐,两人的重逢戏码纠缠在一起的事件结局,也会比较方便一些。
  你可能觉得难以接受,那么——先来讲一个吧。
  我只先对你提出,或是强迫你听一个真相——强盗小姐。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然后,想必你已经有所觉悟。

  你会不小心得知……不要知道比较好的事。
  那么,在下就开始说了。
  我要告诉你事件的幕后消息,发生于恶魔岛的一个幕后消息。
  话说回来——在我能够说出那件事的瞬间,你应该就能相信了。
  相信确实存在着一名叛徒,将那里的情报提供给我的事实——

  §

  恶魔岛监狱

  故事往前回溯一些。
  震撼整个芝加哥的连续爆炸案发生的前一晚——
  感受着左手里眼球的蠢动,费洛的心情坏到极点,叹了一口气。
  建造在比地牢更低一层的特别牢房里。
  眼前身为该房间主人的“不死者”男人,正倒卧在地上,脖子上深深插着一把匕首。
  看着照理是一切幕后主使的不死者的身体,另一名“不死者”——费洛·普罗宣查疲惫至极地摇了摇头。
  “喂……”
  开口唤他的——是此刻正站在他前方,观察他反应的一名男人。
  左手义肢无力垂摆的男人——拉德·卢梭露出混杂烦躁和愉悦的表情,露骨地询问费洛:
  “我完全搞不懂现在是什么跟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话说,拉德之所以造访这房间,便是想达成一个矛盾的目的——杀死修伊这名“不死者”。
  接着,在狠狠揍倒疑似妨碍者的三名囚犯和看守,以及名为丽萨的“妖精”后,他的眼前只剩下两名“不死者”——
  其中一人,竟然从背后在修伊的脖子上刺了一刀?
  “咦?怎么回事?费洛,你本来就和这群自称‘斐利克斯’的家伙同伙吗?打从一开始……从你进到这座监狱时就是了吗?”
  “不……我是在距离现在的十分钟到十五分钟前……才和他们结盟。”
  一边回答拉德的问题,费洛一边回想先前遇到的事情。
  即将被带到这个房间之前——走楼梯走到一半的看守突然停下脚步,向费洛表示:
  “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一下,费洛先生。”
  “去跟修伊说,若想找我帮忙,就直接大方点。”
  “不…这是我的……私人请求。”
  “……?”
  看守突然说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句话,让费洛投以狐疑的目光。
  因为始终对修伊忠心耿耿的手下,从不废话半句的看守,现在和自己说话的口吻和视线与先前显然不同。
  对方的表现让费洛感觉有些诡异——不过他还是带着警戒地回了一句:“说说看。”
  于是,看守脸上浮现带有自嘲意味的笑容——
  他有些难为情地别开视线后,说出一句令费洛意外的话:
  “你可以帮助我……不,是帮‘我们’……从修伊老爷身上挖下‘一只眼睛’吗?”
  “……”
  两人之间短暂一阵沉默,接着费洛以讶异的眼神对看守问道:
  “什么意思?”
  “就如同我刚刚所说的,我现在就告诉你,谁是从外头雇来的杀手如何?”
  “……呃!……等等,换句话说,修伊他……被你…那个……”
  “背叛了,使用这个字眼或许并无不妨。”
  平淡说出这句话的看守,眼里并未带有疯狂或是恶意的色彩。
  对着这名说话始终冷淡的男人——费洛沉声询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情报共享……拥有‘圣拉多知识’的你,应该了解吧?话说回来,窃得研究中途资料的修伊大人,最后反而比他更早完成这个项目就是了。”
  “……呃!”
  “我是夏姆,请多多指教。”
  看守的脸上挂着令人舒服的笑容,以同样令人舒服的声音——说出一句威胁:
  “为了艾妮丝小姐……和您家族地盘里的无名‘一般人’的安全,可以请您现在……暂时成为‘斐利克斯·沃肯’的其中一员吗?”

  ——最后,我还是屈服于那个威胁之下。
  ——我和修伊之间是没什么道义可言,但是……
  ——万一对方今天要我刺杀的,是首领和麦沙等人呢;:?
  ——万一是艾萨克他们和察斯……或者甘德鲁的人呢?
  ——我……有办法从他们的背后下毒手吗?
  ——我自己姑且不用担心:但如果是存在于我所吞食的记忆中,圣拉多那老家伙呢……
  费洛思考着这些事情,不禁陷入沉默。于是拉德向前一步,拉近他与费洛之间的距离:
  “喂喂喂…你莫不吭声的,要我怎么了解状况啊?杀了人的震撼,让你一时说不出话来吗……你最好有那么嫩啦,喂!”
  “不是…只是我也很伤脑筋,不晓得该怎么说明才好……”
  费洛以空下来的手搔搔头,另一只手则紧握着修伊那颗想要回到身体的眼球。
  就在他从紧握的手指间隙,与那颗眼球对上眼的瞬间——
  虽说与他的眼球对望这件事应该没有因果关连,但第三者的声音还是很碰巧地响起——
  “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说明吧。”
  “什么……?”    .
  两人转头一望,只看见照理已经被拉德殴倒在地的东方人缓缓站起,身体摇摇晃晃着。
  接着,很不可思议地,在东方人——卓根说了那句话以后,高大的黑人也站起来,口中进出和卓根口吻相似的一句话:
  “是我们稍微强人所难,请费洛小哥帮忙的。”
  “什么……?”
  抢在拉德皱起眉头之前——这次换白人矮子站起来:
  “我想,还是再向您自我介绍一次比较好,拉德·卢梭大爷。”
  “……不,不用,没必要,你再死一遍吧。”
  看见拉德一副废话少说,握起拳头的模样,矮子咯咯笑了几声,说出一个名字:
  “她叫作露雅小姐吗?长得可真美丽呢。”
  “……!”
  对方突然提出的女人名字,让拉德的动作顿时止住。
  ——露雅?谁?难道是拉德的……
  看见拉德的反应后,费洛在心中想像那女人和拉德的关系。随即发现这和对付自己的手法一模一样,大为光火地皱起眉头。
  “你们……对露雅又了解多少……?”
  “没什么,我一点都不了解她的内心世界……只不过我很确定,她是我随时都能抹杀掉的存在,即使是……‘现在’这一刻。”
  听见对方这句话,拉德的眼睛顿时瞪大,脸上浮现愤怒和震惊,同时夹杂一些矛盾的表情。
  白人矮子看见拉德的反应后,又咯咯地笑了——
  他的下一句话——同一时间自原先带着步枪的狱警口中进出:
  “‘还是再次向您说声,初次见面吧。’”
  每说一句话,站起来的男人们的声音便重叠在一起。此起合唱,这更像是从各台不同的收音机中,同时听到一模一样的说话声音似的。
  “‘【我的名字——是前斐利克斯·沃肯……】”
  “最后,被拉德秒杀的杀手队伍……“前斐利克斯”的成员异口同声,井井有条地发出诡异又令人感到压迫的声音:
  “‘〔【如果以一个更宏观的角度来看,我则得向您自称夏姆。〕】’”
  四个喇叭播放出来,唯有音色各自不同的四重奏。
  最后,就连趴倒在门外的狱警,也躺在地上,张开说话——
  五名男人——“双子”其中一边的夏姆,以恭谨有礼的态度向拉德行了一礼:

  “‘【〔{请多多指教。}〕】’”


  §

  好了,关于他们后来怎么样,我之后再跟你解释吧。就和芝加哥市的事件结尾搭在一起,慢慢地描述。
  ……你似乎陷入了沉默,是心情不太舒服吗?希尔顿小姐。
  不…考虑到你现在的心情…现在不该唤你希尔顿,而是称呼你“丽萨小姐”比较好对吧?
  ……看你的表情,应该已经猜到,但是还不确定吗?
  不,你的表情透露出,还不愿意相信这件事。
  嗯嗯,很伤脑筋对吧?修伊所创造出来的产物,不保证全部会对他忠心耿耿。从瑞尔身上也能了解到这一点不是吗?
  嗯,瑞尔啊……那名少年真是悲哀。
  除了对自己的创造主表现叛意外,他没有其他办法获取个人的自由。或许正是这种日积月累的憋闷,才逼得他发疯失控,导致那场疯狂的爆炸吧。
  ……凯洛儿,别用那种眼神瞪我,我现在是在赞扬那名少年,至少他能够在自力疯狂之前,便已获得自己的世界。
  他后来怎么样了的消息,目前还没传进我耳里。回到总公司后,社长可能会告诉我吧——我们就为他祈祷一个幸福的结局如何?
  无论如何,希尔顿小姐就算听到这些消息,也为时以晚。
  因为这个事件已经结束了。
  人与人之间看似偶然的连锁反应,也绝非全都是偶然:我想你应该已经渐渐察觉这个事实。
  同时,也察觉到即使现在才发现此事,也并非真的太晚。
  即使是这样,你还是想继续听我说下去——
  很好,我就刻意说给你听又何妨呢?
  告诉你一对让所有阴谋算计都失控的男女,被人拆散后,再度重逢的故事。
  他们引发的结局,究竟是不是一场“偶然”?
  将这些情报,和你自己已知的两相对照,慢慢思考一下或许也颇为有趣。
  好了,接下来该从哪里讲起呢……

  该从一列火车抵达芝加哥的那一刻说起吗……
  还是根据连续爆炸案和失踪案的众多当事者证词,详细说明案发经过呢……
  或者,该从被留在纽约的鬼牌的故事开始说起……
  抑或,从再次面临被拆散命运的可悲情侣的事情说起……唔,这似乎就有点扯远了。
  不管从哪里说起,结局终究只有一个。
  不论我以什么顺序叙述,从事实判断出各种情报,并且将之转换成真相的工作,都该由你的脑袋来进行吧。
  这——可说是情报这种麻烦生物的特征,同时也是它最大的美德。

  那么,我就开始讲了。
  就从根本无从得知自己父亲凄惨的遭遇,被留在纽约市的那名少女开始说起吧——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16: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afrente 于 2011-3-23 16:18 编辑


  余章 以命中为目标

  纽约 百万富翁区

  一对男女步行在象征着成功者的豪宅之间,彼此交谈着。
  不过他们的交流方式,让所有观者莫不侧头表示不解。
  “所以夏涅,你是在担心那个蒙眼混帐有何企图吗?”
  “……”
  “是吗……可是我不觉得那群人找贾格西他们麻烦,能得到什么好处耶……”
  “……”
  “嗯,是没错啦……就算他们什么都没做,你爸爸的那群手下还是有可能对贾格西他们不利。”
  女人——夏涅·拉弗雷特点头肯定,而男人——“葡萄酒”兼斐利克斯·沃肯兼珂雷亚·史坦菲尔德走在路上,眼睛却始终偏向一旁,注视着她的表情。
  夏涅明明半句话也没说,看上去也没有比手语或是使用笔谈,“葡萄酒”却仿佛能够看穿她的内心,十分自然地和她交谈着。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他们很像一名男人面对沉默的女人,喋喋不休说着他的妄想似的,让路上笼罩在一种奇妙的气氛之中。
  “原来如此,他们去年和那群人产生交集之后,就有可能被指定为‘实验体’了啊……”
  “……”
  “放心吧,他是你父亲,应该能够了解。夏涅到现在,还是很喜欢你爸爸不是吗?”
  “……”
  “那不就没问题了?”
  “……”
  “顺带一提,我和你爸爸,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
  “对不起啦,不要那么说嘛,想不到我的一点好奇心,会招来你那样的责骂。老实说……我的心好痛。”
  “……”
  “谢谢,你真的很温柔呢。”
  “葡萄酒”的睑上挂着孩童般的微笑,静静地向前行。
  他们正走在自麦迪逊花园广场前往杰诺亚德别墅的路上,只是行进其问的夏涅,脸上带有几分紧张之色。
  她刚才遭到黑衣集团的包围,被过去的同事史派克逼问:“你父亲图谋的究竟是什么?”
  接着“前”斐利克斯·沃肯等人现身,让她一度身陷险境——最后“葡萄酒”的登场则助她化险为夷。之后夏涅担心其他同伴的安危,为了确认大家是否安然无恙,快步行走于城市中。
  “嗯,总之你放心啦,我绝对会保护好那些人的。”
  最后两人来到被称为百万富翁之路的第五大道一隅,一栋打理得极为漂亮,充满生活感的房子前方——男女再次交换彼此的想法:
  “嗯,因为对你而言重要的东西,对我同样很重要罗……啊,这句话满令人害羞的,不可以跟里面的人说喔。”
  “……”
  看见夏涅红着脸颊,默默点头的模样,“葡萄酒”满意地点点头,用力推开豪宅的大门:
  “喂,你们这群家伙,过得——”
  “……”
  口气略为轻佻的问候戛然而止,一旁的夏涅则瞪大眼睛,全身顿时紧绷。
  空无一人。
  眼前所见的,只有一条寂静无声,落针可闻的走廊。
  如果是一般人家,这样的画面倒没什么问题——但这幢豪宅的情况特殊,里面可是聚集并栖息了将近三十名的不良少年。
  平常少说总是徘徊五名以上不良少年的入口走廊——今天不知为何,半个人也见不到。
  “……出门去了吗?”
  “……”
  “葡萄酒”轻搂一下表情迅速变得不安的夏涅,走出大门,按了玄关旁的门铃。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于是——隔了数秒钟之后,两名男人自走廊的尽头阴暗处走出来。
  “咦,是斐利克斯大爷和夏涅啊,怎么了?”
  “什么啊……你们已经约会完罗?”
  东方人和爱尔兰人的搭档——黄和优文看见“葡萄酒”和夏涅后,有些意外地询问。
  “喔,你们根本就在嘛……贾格西他们呢?”
  看见黄他们表情如常的模样,“葡萄酒”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问起住在这栋豪宅里,但现在似乎外出中的贾格西·史普罗德等人的行踪——
  黄和优文顿时面露难色,面面相觑:
  “这个啊——是个很让人伤脑筋的故事。喏,蜜莉亚不是有个叫作艾萨克的男朋友吗?他好像在昨天或是今天,被放出来的样子。”
  “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他虽然出狱,却没有钱搭火车回来。”
  “所以蜜莉亚接到电话后,就赶着送钱包去芝加哥了。”
  艾萨克和蜜莉亚。
  一对时常出入这幢豪宅,似乎有些少根筋的开朗情侣。
  “葡萄酒”和他们没有多少交情——但夏涅听见“艾萨克出狱”的消息,吃惊得瞪大双眼。看见她的反应后,“葡萄酒”愉快地替她表示:
  “是吗……太好了,夏涅也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事情在开心呢。”
  “嗯,因为夏涅这阵子和蜜莉亚很要好罗。”
  “喔……这样很好,是很好…可是……”
  “葡萄酒”了解了事情的一半,接着又开门见山地替夏涅发问。
  虽说那同样是他的问题:
  “为什么贾格西也跟着去了?”
  “……”
  看见黄和优文两人沉默看着彼此的反应,“葡萄酒”有些诧异地说:
  “呃,难道除了你们以外的所有人……全都过去了?”

  §

  翌日 芝加哥联合车站

  抵达车站的列车,随即陷入一种和平常大相径庭的紧张气氛当中。
  关于邻近芝加哥的艾尔森山庄发生的连续爆炸案,以及席卷芝加哥,人数高达两百人的同时失踪——
  作为两件轰动全美大事件的中心地,芝加哥市陷入六十三年前芝加哥大火时,那种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轩然大波的紧绷状态。
  不能相信任何人,就连常见面的熟人也无法彻底信赖。
  犯人显然不只一人的事件,让人们疑神疑鬼地将怀疑的目光,也投向才刚刚抵达这座城的人们。

  然后现在——
  一名女人全然不顾现场弥漫的气氛,轻快地冲下列车:
  “艾萨克……!”
  蜜莉亚一边大喊一边下车,但她的声音却空虚地消散在车站内的拥挤人潮中。
  虽然没得到回应,她还是不停转动脖子和身体,寻找起自己的恋人。
  看见她的动作,跟在后头下车的人出声表示:
  “蜜莉亚,艾萨克还没到啦。从旧金山那边开过来的车,要明天或后天才会到。”
  紧接着出现的是一名外貌特殊,在眼罩上载着眼镜的少女。
  “是没错……可是一想到他说不定已经来了,我就压抑不住呼唤他的心情嘛!”
  蜜莉亚说话的同时,继续转着圈圈,明显改变周遭人心惶惶的气氛。
  仿佛想欣赏蜜莉亚的舞蹈一般——列车中鱼贯走出超过二十名喧闹不已的年轻人:
  “喔呵……好怀念啊,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嘻哈!”“呀哈!”
  “唔喔,好久没来了,好怀念这城市的味道。”
  “到了到了——”“天哪,芝加哥超厉害,简直就是一座超级大城嘛!”
  “嗝哈——”“喂,你们安静点,想要吵闹,等出了剪票口再说。”
  月台瞬间吵杂了起来。
  少年少女们各自发表意见,同样看不出有什么惶恐的感觉。
  除了一个——躲在列车门后,东张西望观察四周的男人之外。
  “喂,贾格西!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听见其中一名不良少年的声音,脸上有着刺青的少年浑身一颤,慌慌张张地挥手,一副泫然欲泣地向同伴们大喊道:
  “等…等一下!不…不不不可以啦!怎么能叫我的名字……!要…要是被卢梭家族的人听到怎么办……!”
  他们其实都是芝加哥人。目前如此戒慎恐惧的贾格西·史普罗德,当初是因为和卢梭家族发生冲突,才出走到纽约去的。和他混在一起的不良少年们也跟着一起逃奔至纽约,并且定居于那里直至今日。
  本来他们不可能再回来,但在听到收音机里的爆炸案后,他们随即接到艾萨克表示:“在芝加哥见面吧!”的电话——贾格西虽然嚷嚷着:“现在去芝加哥,真的真的很危险啦!”试图拦阻蜜莉亚,却根本挡不住她的决心。
  再加上贾格西自己心里也挂念着人在芝加哥的葛拉罕——而妮丝也表示:“好想知道爆炸案用的是什么炸弹呢……”于是围在一旁的众成员也开始吵着:“那我也去。”“我也要。”“贾格西实在让人放心不了哪。”“话说我在芝加哥的家,衣服还晒在外面。得收进来才行。”“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妹妹生病了,在等我回去。”“屁啦,你根本没有妹妹吧!”“烦死了,差不多该和卢梭家族有个了断了。”“呜啦嘻啦哈——”等等。
  贾格西招架不住众人的攻势,陷入一片混乱。等他回过神时,他人已经走出家门,车票也都买好了。
  在大家的鼓吹起哄下搭上列车后,贾格西才想起自己正朝一个危险的地方前进——自此以后,不管好说歹说,他也只顾着一个劲地发抖。

  “放心啦,收音机不是有报导吗?不晓得为什么,普拉契德那家伙现在正遭到警方的追捕,现在根本没空来找你啦!”
  然而贾格西却使劲摇摇头,否定同伴的说词,双眼盈满泪水地反驳:
  “谁能保证啊?说不定普拉契德被逼急了,死到临头都要带我一起上路啊……”
  “啊?你这种小角色,有被人家带着一起上路的价值吗?少臭美了。”
  “很过分耶!”
  “好了啦,先下来再讲!还是说,你想被一路载到西岸去?”
  在同伴们不知该说是冷淡还是温情的劝说下,贾格西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车——
  没想到才刚下车,便被一个冲过来的男人撞开,跌个四脚朝天。

  “闪…闪开!”

  男人非但没有道歉,还恶狠狠地吼了一声,便钻进贾格西走出来的入口。
  “咿!对…对不起对不起!”
  明明错不在自己,贾格西还是无谓地道了歉。然而看见一切事发经过的妮丝,神情紧绷地对贾格西说:
  “贾格西。”
  “什…什么事?妮丝,怎么了吗?”
  “刚刚那个人…应该是卢梭家族的干部吧……?”
  “……这下子,可以暂时安心一下了。”

  库里克再次确认自己已经搭上列车后,才松了一大口气。
  靠在通往客房的走廊上,他回顾自己的遭遇。
  昨晚的事件发生后,他亲眼目睹自己的同伴被白袍女给“吞食”,当下连滚带爬地逃出卢梭宅邸。
  他逃了整整一天一夜,躲在暗处持续观察是否还有追兵。
  最后库里克判断自己已经摆脱追捕.为了远离这座城市,他买了大陆横贯铁路的车票,搭上这班列车。
  “可恶…到底什么跟什么啊…那种事,听都没听过……”
  想起同伴的身体被吸进女人纤细手臂的画面,库里克的身体再次战栗起来。他不晓得问题究竟出在他们的身体,还是那女人的手臂——但至少能肯定一件事,便是被吞食的同伴应该死了。
  那种切身感受压得他喘不过气,再次对自己的处境怀抱恐怖:
  “嗯,等到这班列车出站,才能真正地安心……”
  想着那些事的库里克,像是想要逃离什么似的,转身朝向列车的客房车厢——
  结果他见到一只手掌。
  从纤细白皙的手指缝隙问,看见眼镜底下,带着纯真微笑的眼眸——
  而那便是库里克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

  “啊,咦……?”
  上车确认情况的贾格西站在列车门口,左右张望两旁的车厢,却都看不到库里克的身影。
  “跑到哪里去了啊……”
  他纳闷地环顾四周,突然间,和一名站在门旁边的白袍女子四目交接。
  ——是医生吗?
  贾格西心中闪过“这里怎么会有医生?”的疑惑,结果戴着眼镜的女人却当着他的面,夸张地尖叫出声:
  “呀?对…对不起,非常抱歉,请你原谅我!”
  “咦咦咦?”
  贾格西判断对方似乎被自己脸上的刺青吓到,连忙挥挥手,试图解开误会:
  “对…对不起!不是的!我不是什么强盗。啊,话说以前是有抢过列车……呃,至少现在不是!那…那个,我正在找一名脸上有伤疤,刚刚上了车的男人!可是找了一下却没见到人!请…请问你有看到他吗?对不起,非常抱歉!”
  看见贾格西眼眶泛泪,拚命泄漏个人情报的反应后,女人茫然地回答:
  “咦?嗯,他是上来了……可是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是…是吗……对不起,非常谢谢你……!”
  贾格西认为不方便继续追问,遂向眼镜女行了一礼,回到众同伴正等着他的月台上。

  脸上带着刺青的少年露出不安的表情,再次走下列车。
  蕾妮目送他的背影,注视着自己的右手思考。
  “嗯,真的,被吸入右手的身体,到底跑去哪里了呢?”
  她刚才跟贾格西说的确实不是谎话。
  一边确认着通过自己右手,“不晓得跑去哪里的”男人的记忆——蕾妮以个人的判断思考肉体的去处:
  “……地狱?”
  觉得这个答案太过愚蠢的她,手臂交叉思考:难道说,吸收刚才那名男人的知识后,自己反而变笨了?
  她之后针对肉体的去处继续思考了一阵子,不过发现目前导不出答案后,大大叹了一口气,离开列车,走上月台。
  “如果是修伊先生,说不定会知道答案吧!”
  她轻快而开朗的声音,以没人听得见的音量愉快地嘀咕:
  “哇——好期待喔,修伊先生的眼球就快送到了……”
  她的声音真的很纯洁,让人威受不到丝毫的局促不安。
  话语中的傻里傻气,甚至能将其内容的悚然诡异给消弭。接着,蕾妮仰望芝加哥的蓝天。
  俯视一切,照射着灿烂光芒的太阳,让芝加哥的摩天大楼沐浴在一片金黄下——
  她今天照旧提供城市与人们一成不变的蓝天。
  风光明媚,灿烂目眩——

  此时,在同一时刻,偶然也抬头仰望天空的蜜莉亚,在车站内发出同样天真无邪的声音:
  “希望能赶快见到艾萨克!”
  这句话穿过芝加哥的天际,传播到一望无垠的远方。
  仿佛要打散这座城市先前发生的诸多事件留下的气氛。
  以及,像是在宣告新一轮的事件即将开始一般——

  有如讽刺那蓝天似的,新的爆炸声再次传遍芝加哥市。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16: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afrente 于 2011-3-23 16:12 编辑

  后记

  大家好,我是成田。
  嗯……为了解释在“狱中篇”的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件……我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娑婆篇”——
  话说回来,这次的“1934”,结构和“1931”、“1933”皆不相同。
  简单地说,就是由三集所构成。
  可是这三集的关系并非上、中、下,比较适当的讲法是有两本不同的上册——下一集,1934年的“完结篇”,故事将在恶魔岛和芝加哥两地同步发展。这次是《BACCANO!》的第一个长篇系列,希望读者能够支持我到最后……!

  嗯,总之“娑婆篇”的故事,已经在这一本交代完了。
  姑且不论其他,上次的“狱中篇”除了几乎没有新角色登场,参与演出的人们也大多比较正经一些。相反地,这次的“娑婆篇”则是新角色大集合,形成一个有着部分残缺,或是特色鲜明的角色极多的《BACCANO!》故事,下一本要写的是《BACCANO!1934》的“完结篇”(中间会先写一些连载于《电击hp》的短篇集《世界的中心,针山さん》)——有些读者可能会觉得我最近一直在撰写《BACCANO!》,但这其实是事出有因。
  因此,有个消息要告诉各位读者——

  嗯——我想有看到日文版书腰和“电击罐头”的读者应该已经知道,《BACCANO!》已经决定要动画化了(注:此指日版当时发行的状况)!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距离第一次听到动画化的消息,至今已经过了将近两年…每次在网路上看到有人发表:“成用的作品是不可能动画化的”“销路不再好一点的话,我看就难罗”“那种角色多到乱七八糟的书,有办法改编成动画吗?”“一般的可爱女孩太少了,不可能动画化啦!”之类的言论时,心里总是会想:“呵呵呵……你们这群错误解读时代的家伙!”的我,都会感受到一股想在自己的网站公开此事的冲动,但因为有保密义务的缘故,我并不能那么做。不过现在想想,那样的行为实在太幼稚了,所以我应该感谢一下保密义务才对。
  ……咦?我在“狱中篇”的后记中好像也写了相同的话……?
  其中或许也有读者认为,与其变成四不像,还是不要动画化比较好。不过你们放心,我有一些可以消除那些不安因素的情报——(遭到检阅)——
  ……被编辑念了。他说现在还不能公开制作公司和工作团队之类的详细情报。总之,我相信一定能制作出好东西的……!毕竟这次的工作人员们,据说可是大老远跑到纽约去取景喔!……可恶,我都没去过了……糟糕,看来他们对纽约的描绘,将远比小说来得真实,届时我的立场究竟该往哪里摆呢?
  先不管这个,我如今也处于期待的心情日益满涨,心浮气躁到无法工作的状态,却因为动画和漫画的进展,让工作进度变得逐渐吃紧……这种充满希望的绝望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总之今后的详细情报应该会透过“电击罐头”和《电击hp》等管道一步步公开,敬请期待……!

  接着,千呼万唤之下,《BACCANO!》漫画版终于要在本月27日发行的《GAO!》开始连载了(注:此指日版发行时的状况,漫画版全两集已由台湾角川发行)!
  我已经看过吟游诗人老师的分镜稿,对成品可是相当期待呢。
  吟游诗人老师上次收下责任编辑一大堆漫画,险些遭到人格改造。前些日子,担任漫画版责任编辑的荻野さん又跟我说:“成田老师也寄一点会让您感到热血的漫画给他吧!给他多一些压力!”于是买了整套《空霸Air Master》和整套《朦胧月传奇》等林林总总共六十本寄了过去…好像渐渐有种,我和荻野さん真心想要改造漫画家人格的感觉,但那绝对是错觉。
  ……最重要的是,1930年代黑帮和火车的资料《新知丛书和相片资料等》好像忘记寄了,不过那也一定是错觉。对不起,我说谎了,下次会寄过去。
  总而言之,希望各位读者也能从漫画版获得阅读的乐趣……!
  好了,下一本终于要进入“1934”的下半场了,应该会从芝加哥的连续爆炸&失踪案件开始写起吧。希望能够将“狱中篇”和“娑婆篇”的气氛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不过在撰写这篇后记的时候,我仍在执笔,所以结果如何还无法下定论——
  总而言之,敬请大家支持今后仍会继续进行的《BACCANO!大骚动!》系列!

  ※那么就依照惯例,表达一下我对众人的致谢。
  每次每次都被我添麻烦的责任编辑和田先生,以及铃木总编辑和其他编辑部的同仁。每次每次都因为我进度太慢而被拖累的各位校阅同仁,以及帮忙规画、设计书本外观的各位设计人员,和宣传部、出版部和营业部等各位ASCII MEDIA WORKS的同仁。
  在许多方面给予我照顾的亲朋好友,特别是“S市”的诸位朋友。
  常常让我热血沸腾的吟游诗人老师和漫画版责任编辑荻野さん。
  被我们硬塞下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却还是以精美的插画,为众多新登场角色注入生命的エナミカツミ老师。以及各位读者们——真的非常厩谢你们大家……!

  20O6年10月 “和跑到房里的蜘蛛已经对峙两个小时的”——
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11-3-23 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11-3-23 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Lafrente殿录入辛苦了~> <
很喜欢台湾的翻译、如果能知道译者就好了
玲X馆。。那令人发指的东西可以称之为翻译吗?不如说是日文猜谜凭感觉乱编啊啊啊!嘛、D版商终归不会有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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