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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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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翼之归处2 镜中天空(下) 全本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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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3 12: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Clsxyz 于 2011-3-3 12:47 编辑

翼之归处2 镜中天空(下)
THE HOME OF THE WAINGS – Volume two – Lower volume

作者:妹尾由布子
译者:Clsxyz
修图镶字:LCN

轻之国度:https://obsolete1.lightnovel.u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目录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后记


第四章

1

皇女似乎在装睡。
她当然不可能睡得着。证据就是亚尔德从露台回来的时候,她的头忽地一动。看来,是在张望动静。
――如果她一定睡在这里,是不是要由着她呢?
有些犹豫地,朝她那里走去。真帝国的皇女殿下如果在《黑狼公》的床上过了一夜会有什么结果?虽然此事不胜惶恐倍感荣幸,可要是一旦泄露出去,恐怕会成为致命的谣言吧。一想到传入皇帝耳中的可能性,真想马上收拾行李准备出逃。
低头看着皇女。刚才身上披着的藏青色外套,似乎在她胡乱挣扎的时候,从肩膀上滑落了。白色睡衣的袖子,有一半都露在外面。
三十多岁的男子俯视着横睡在眼皮底下的少女,在脑海中描绘了一下如此画面,亚尔德感到非常疲惫。怎么看都像是这个男人不怀好意吧。
对于把他逼入如此状况的所有一切人与事,他决定通通诅咒。皇女自不待言,还有说了一些奇怪俏皮话的陆伊和懈怠了鸟儿繁殖时必要安排的厩舍长也应该一起诅咒。当然,皇帝也会加入到诅咒名单中去。不过,名单上把他贬职到北岭的过去同僚的名字,依旧稳固最上位。
虽然不是什么能够自满的,但亚尔德其实是个非常记仇的人。不过他也只是满肚子装着怨气,却很少展开报复行动,所以是无害的存在。
「请殿下起床」
皇女没有动。她是不是不知道在男人房间里睡觉意味着什么?又或者是没把亚尔德当成是男人?
低头看着那张朝着墙壁方向的白皙侧颜,不知怎么的就感到来气。要问原因,自己也说不太清。大概是因为太累的关系吧。
「如此陋室,怎能让殿下在此休息。传达官曾经使用过的房间中,已经备好一切接待殿下的准备」
皇女还是不动。
心想这事需要一个契机,几乎与此同时烦躁也达到了顶点。他长叹一声,朝着大床的一头,弯下腰。
「我要来袭击了哟?」
皇女跳了起来。睁圆眼睛,瞪着亚尔德。想为她捡起掉落的外套,刚一伸出手,她就朝墙壁方向后退。





苦笑着,亚尔德收回手。再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步步紧逼。
「您醒了呢,会不会觉得冷?」
「……你在捉弄我」
「因为在下觉得,殿下需要保留一些危机意识」
皇女噘起嘴。
「不过,你不敢有那种心思吧」
「如果觉得被小瞧了,就放马过来啊」,被皇女这么一说,一瞬间真的起了歹念……险些如此。以后不应该在出手前先说什么我要来袭击了哟之类的开场白。无论在腕力还是在体力上,都有十成十认输的自信。
「您命令过在下『不准送死』,您已经忘了吗?如果起了那样的歹念,可能会被吾王亲自动手制裁吧。在下认为,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送死」
「这可不好说。说不定会像宫廷里流传的那样,我会乐意接受也说不定。就当是撒个谎,说句『就算拼上性命也想要你』来听听如何,你连这种程度的气概也没有吗?」
那种东西,当然没有。我身上最丰富的,也就是歪理和倦怠心。
「『讨厌去亚尔德那里』,刚刚被您如此指名,岂敢再做出那种行为?在下不会如此莽撞」
皇女一下子语塞了。看到她低下头开始沉默,不禁为难起来,这算是在欺负她吗?
以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小心注意不要显得好像是责怪似的,说道,
「很遗憾,除在下的领地以外没有任何能安置吾王的地方。如果在下身处陆伊的立场,也会做出相同的事吧。如果您觉得不快――」
「不对」
抬起头皇女脸上的表情很紧张,不得不让亚尔德感到困惑。
「……不对?」
「我讨厌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亚尔德垂下视线,皇女的手掌叠放在他不经意搭在床边的手上。刚想抽回手掌,却反而被牢牢拉住了。而且用力之大,险些把他拉倒。真想被自己袭击吗!虽然心里这么想,到底是说不出口。
亚尔德闭一眼,深呼吸后,问道,
「殿下,有什么烦恼吗?」
「有大烦恼,我明明是北岭王……北岭背负在我的肩上,却这副狼狈相。失去理智,被迫转移……」
再怎么没用也不能这样,皇女嘴里嘀咕。原来如此,亚尔德弄明白了。
――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这样做吗?
看上去就像是因为无法收拾局面,被遣送回保护人那里。原来如此,无法忍受这样,难怪会说讨厌去亚尔德那里。
理由明白了,亚尔德也就松了口气。这种事的话,处理起来便轻松多了。
「那么,吾王暂时给自己放一段假期如何?」
「……假期?」
「皇女殿下,还很年青。您在这个岁数,却背负起民众的希望,这足以证明您的优秀。不过,您也一定很累了吧。那么,就算享受一下假期,也不会有人提抱怨的」
皇女一愣,很快生气了。
「别说傻话!身为人上人,怎么可能有什么假期」
「不管是人上人还是人下人,人不休息都会死。这说得并不只是身体,心灵也是一样,如果不休息的话,就会坏掉。请您理解」
从放松的手掌中,将自己的手抽出,随即亚尔德拿起一支未点燃的烛台。由于不知道皇女何时会来,室内的灯火只维持在最小限度。从烧短了一截的蜡烛上借来火苗,点上新的烛台,顿时房间变亮了许多。这是那个御用蜡烛商提供的商品,合同上的价格几乎是成本价。
「那样……不好吧。肯定会有人抱怨的」
「让他们闭嘴就行了」
「可是――」
「在下会让他们闭嘴的」
皇女张大了眼盯着亚尔德猛瞧。蜡烛的火光下映出的眼眸,呈现出与平日不同的颜色。
要说实话,其实想马上谈工作的话题。已经有数天,没有正经联系过了。想要直接寻问皇女的事情,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眼下就算拖得再晚些,也没什么不同吧。
「……怎么让他们闭嘴?」
「嗯,命令杰沙鲁特,他会想办法的」
「就算是杰沙鲁特,也无法堵住父皇的嘴巴吧」
这可不好说呢,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这话到底说不出来。亚尔德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后回答道,
「如果是那样,就由在下来负责。虽然无法以剑威胁真上陛下,但在下会想办法磨嘴皮子,说服真上陛下」
一丝笑意掠过皇女的脸颊,却很快消逝。
「别说傻话」
「陛下能体谅您的」
仅仅是让她与皇子们平起平坐,就足以证明皇帝对小女儿的宠爱之深吧。没有注意到这份父爱的,恐怕只有身为当事人的皇女自己吧。
皇女的视线在室内徘徊。烛光的增加,让视界变好了些吧。不过在尽是书架的房中,没有什么有看头的东西。
「万一陛下不能体谅,在下会负责说服他,直到他能体谅。不仅是对陛下,无论是谁,在下都会设法摆平的。所以,请吾王暂时放下肩上的担子」
提醒着自己注意不要使语气显得强硬,但皇女是怎么感觉的呢?听到亚尔德说的,她闭上眼,叹了口气。
「不可能的,因为有《天地轮》」
「哦……对啊」
那也许是为了不让龙种偷懒的手段。或者,也可能是用来测试意志力有多强,对于玉座的执着有多深的工具。无论是哪种可能,只有这件事是亚尔德无法替她去做的。真是棘手。
拾起掉落的外套,他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请您至少在不连接《天地轮》的时候,好好休息。就如刚才在下所言,您作为北岭王,是非常优秀的人物。即便不在您的身边,在下也能够明白。可是,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迅速燃尽。如果不能学会松弛有度,会让属下困扰的」
皇女一脸认真地听着,但随着话题的进行,她露出愕然的表情。
「等等,这说的,不是你自己吗?」
亚尔德倾了一下头。过度努力以至于燃尽的人物形象,自己会匹配得上?
「就我而言,从一开始就没有点燃过,才是正确的形容吧」
「……不,那样会让我困扰的」
「是吗?可是如果没有点燃便无从谈起燃尽,不会给您造成任何――」
「不是这种问题。我说困扰就是困扰。对了,你也试着给我燃烧一下好不好?有没有什么能够让你血液沸腾的事情?」
「如果是高烧的话,很容易便能让血液沸腾」
「那还是算了吧」
「明智之举」
皇女接过外套,却没有披在肩上。穿着一件薄薄睡衣,不觉冷吗?亚尔德光是看着就觉得冷飕飕的。从客观考虑,这样的打扮也是有问题的。
一边翻弄拉扯着膝盖上的外套,皇女一边嘀咕道,
「……你是想娇惯我吗?」
「在下不过是提出了一些应该提出的建议。您若是那样觉得,便说明如今的殿下,有被娇惯的必要」
「亚尔德」
「在」
「我是不是、还很怪?」
皇女的视线摇摆不定。眼看她就要换成跪姿,急忙伸手扶住她。
也不看亚尔德的脸,她心不在焉地嘀咕道,
「脚下轻飘飘的」
「那么,请您就这样躺下」
「不,你带我去传达官的那间房」
「不必勉强……让杰沙鲁特背您过去吧,在下马上把他招来」
「讨厌」
「……哈?」
皇女再次一屁股坐在床上。握着亚尔德的手,皱紧了小脸。
「与其那样,我还不如睡这里」
她的样子突然变得怪怪的,亚尔德心中一惊,心想也许是她放松的缘故。能解除紧张是再好不过了,不由感慨大老远的把皇女从北岭带到这里的陆伊是何等辛苦。
「明白了,那么如您所愿」
「那个,你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我不能结婚」
再怎么说这话题转换的幅度也太跳跃了。照这种节奏来陪她一个晚上,亚尔德可没这种觉悟。
「您的意思是?」
虽然可以避开这个讨厌的话题,但是不把皇女坦言这种话题的理由弄清楚,心里会觉得不顺畅。
「姑母……」
「长公主殿下?」
「嗯……在新年祭的时候……她说,我的底牌只有结婚这件事,必须好像随时都可以嫁人的样子,尽可能地钓更多的男人上钩,除此以外,我作为北岭王,是没有活路的。所以,一旦结婚,就全完了……吧」
不安的眼眸,看着亚尔德。
你怎么看?皇女没有这么问。但是却不能不回答……刚想开口,亚尔德却变了主意。
想起了格兰达克说过的话,『想让别人会学思考,必先管好自己的嘴巴』。
长公主的话有一定道理。女性是政治联姻的重要棋子。在接下来可以预料的帝国内乱期――如果真的到来――想要一边保护北岭一边突破乱局,对于女儿身的皇女来说,结婚是最强的底牌。这是毋庸置疑的。
婚姻同时也会是弱点。寡妇无法再婚。在留下子嗣前,若是夫君早逝,无法继承其家产和地位。弄得不好,会连北岭的主权也会被夺,然后遭到舍弃。这是最坏的打算。
站在这点上来看,长公主的建议是正确的。如果想以美色为武器同男人们周旋,长公主可以说是个很好的参照――但皇女能做得出来?
「如果不做就不行的话,我能做到」
皇女自己也考虑过吧。但是肯定没有自信。声音听起来柔弱得紧。
没有代替方案,无法即刻否定,也不想鼓励说什么您肯定能做到。抬起头,看着保持沉默的亚尔德,皇女呢喃道,
「鸟儿们,真好」
以为她又要换话题,但似乎并非如此。听到接下来的话,便完全懂了。
「……只认凭自己的心意,选择所爱。一旦遇上认定的对象,就会变得很不得了哟。就好像整个视野一刹那明亮起来,好像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美丽,所有一切看起来都闪闪发亮」
简单来说,对于恋爱的憧憬高涨了吧。原本被告之禁止结婚就适得其反地勾起了她的兴趣。即使不是这样,她毕竟是思春期的少女。陆伊所说的脱缰气息肯定也是反应之一。你们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啊,真是很想对鸟儿们抱怨。
而且,皇女还在这时候寻问他的意见。
「你怎么看」
――看什么!
心底里虽然想这么反问,但是当然不能这样。即便样子有些古怪,对方毕竟是他的主君。而且,这番变化的原因并不在其本人的身上。这可以算是一种事故。
亚尔德慎重地回答道,
「以喜好去选择对象,在下认为也是件很辛苦的事」
「是吗?」
「如果找不到那么中意的对象,又该怎么办?与父母选定的人结婚,有些相处得也很好――」
说到这里,才发现就算劝说她『结婚是件好事』也没什么意义。不知该把这个话题引向何方,话说到一半就断了。
皇女一脸感触良深似乎说道,
「也有些相处得不好」
「就算是彼此喜欢的二人,也会有变心的可能。不能一概而论」
「我还是不结婚比较好吗?」
「在下认为这件事,等您有了最想要的对象,再想也不迟」
皇女的肩膀似乎稍许放松了些。
「是吗……说的也是」
「总之,今晚请您先睡下。明天,说不定会有什么全新的想法浮现」
「你,不结婚吗?」
惯用的回答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及时刹住。因为自己命不长久这种理由,还是不对皇女说才更明智。
「暂时,没有预定」
「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关于恋爱,陆伊能成为您的好老师。哦不是,或许副团长更合适呢」
皇女微笑起来。
「你又想这样把话题引向自己以外的他人了吧」
「如果引起您的不快,在下深感抱歉」
「我原谅你了,但是,你能不能陪在旁边和我说话,直到我睡着?」
「您是说真的吗?」
不满地撅起嘴,皇女回瞪着他。
「这是你自己说的,如今的我有被娇惯的必要」
「请恕在下直言,其实在下又累又困」
这是亚尔德的底牌,与结婚不同,可以多次使用,极为便利。问题在于其伴随着失效的高危险性。
「没事吧?有热度吗?」
「现在还能挺得住……能否允许在下陷入让您担心的状态前,先退下休息吗?在下如此不中用,真是非常抱歉」
「传达官的房间在哪里?把带路的叫来,你也快点休息」
面对突然间变得听话的皇女,亚尔德忍住苦笑,回答道,
「就在邻室……您的脚还听使唤吗?」
「笨蛋,你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借着亚尔德的手,下床后,皇女稳稳地用自己的腿站立。心中虽然留有若干担忧,但走路似乎没有大碍。给她的肩膀披上外套,皇女抬头看着亚尔德。
她一脸担心的表情。
「在下已经习惯了」
原是打算让她安心的话语,却似乎起到了反效果。皇女瞪视着他。
「我不想失去你」
「愧不敢当」
「我说的是真心话」
「不胜惶恐」
虽然明白她是一片好意,但为什么自己会一副吵架似的态度。
凝视着亚尔德,皇女长叹了一声。
「虽然我相信你说的一切,但是只有这种话,怎么也……」


2


传达官平时几乎不会走出自己的房间。多亏这样,换包成皇女几乎不会有什么问题。然后选择一位口风紧的负责运送伙食兼照顾日常生活的女官,便高枕无忧。正好让史莉娅来负责吧,这么心想,亚尔德就把少女找来,说明了一下情况。觉得这是一举两得,还能减少她遇上吉斯凯尔的几率。虽然那次事情已经结束,但是以防万一。
少女似乎很感激,甚至她还鞠躬道谢,不由吃了一惊。
被交了一堆工作,却还干劲十足的人,亚尔德很是无法理解。难道认为工作尽可能轻松为好,整天想着偷懒的自己,很奇怪吗?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说到干劲,皇女果然是在第二天把休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真希望她能把自己用来说服她的时间和体力还来。
皇女无从得知部下的烦恼。招了招手把亚尔德叫到跟前,沉默地塞给他一张纸条。

『一 恩宠之力会排斥谎言』
二 《天地轮》会让声音失去特征。
三 有人弹劾二皇子谋反』

二皇子一手笔书很漂亮,皇女的字也不逊色。亚尔德则是一手堪比他器量更狭小的字体。皇女的字大刀阔斧,能为观者带来愉悦的心情――不过,上面书写的却不是什么愉悦的内容。
皇女把纸条收回到桌上,再次提笔疾书。偷偷瞄了一眼,看见如此内容。
『这里会不会有人偷听?』
「……不能说肯定没有」
亚尔德提笔,写出一行蝇头小字。
『三皇子在皇宫中散播「二皇子意图谋反」的谣言』
写完后才烦恼,这么写是否真的合适。但后悔已经做过的事也没用。不敢确信告诉她是否正确。可是,也不认为就该对此沉默。
皇女抬起头,看着亚尔德。就在她正要开口的时候,打断了后,亚尔德拿起纸。虽然说出来也是个很恐怖的话题,但在纸上留下证据,则更加危险。必须先处理掉。
「总是闷在屋子里,想必您会觉得郁闷吧。要不要借塔卢琴的鸟儿出去飞一圈?驾御方面,您能行吗?」
「我是没问题……但你怎么办?」
「如果您能允许在下同乘的话,在下将不胜光荣」
「好,你去安排」
经过一番准备后,亚尔德房间的露台上再次飞来鸟儿。没有装饰物或地毯之类的实在是太好了,昨晚陆伊骑的那只鸟在露台上留下了粪便。虽然收拾过,但气味好像还是挥之不去。担心塔卢琴的鸟会重蹈覆辙,绝不能容忍再来一次。所以急忙叫上皇女。
皇女和平时一样穿着男装。个子与塔卢琴差不了多少,要是头发再收拢一下,远远看上去大概是分不清楚的吧。
塔卢琴把缰绳交给皇女,互换了上衣。肩宽似乎有些不合,但在这种情况下,不是什么大问题。
「它的年纪很大,所以无法飞得太猛。与平时公主大人驾的库拉露相比,耐力大概不到一半」
比起骑手更重视鸟儿的说明,确实很有塔卢琴的风格。
「好的,给你也添麻烦了,抱歉」
「您好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呢」
皇女苦笑道,
「回到北岭的话,又会被打回原形吧。来年之前,必须想个办法」
「我会和厩舍长商量的」
「拜托你了……亚尔德,上来」
为了有效利用高度直达天花板的书架,亚尔德在房中预置了踩脚梯凳。虽然不高,却格外好使。没想到在骑鸟的时候也能帮上忙,梯凳的便利性不能小瞧。
等亚尔德吭哧吭哧爬上鸟背,皇女轻巧地从他前面跨了上去。『我去去就回』,她朝塔卢琴关照了一句。
「祝您长风万里」
最近,这种道别方式似乎很流行。
鸟儿摊开翅翼,挥动起来,一下,两下,三下后便腾空而起。因为很久没飞了,被这么简单就飞起来,吃了一惊。
虽然风一开始寒冷刺骨,但过了一段时间后就习惯了。心想鸟儿对于骑手的保护力量,究竟有多强?比如,面对地上射来流矢,会怎么样?
「是个不错的城市」
从上空俯瞰,街道整齐美丽,仿佛是件艺术品。高塔的各彩漆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蜿蜒在淡绿色平野上的达古旺河,犹如一条银色的光带。
「在下还是第一次从空中看这片领地」
「哦……你来这里的时候,是骑马的吧?」
「准确来说是马车。这不重要,我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这里不必担心被人偷听」
「嗯,情况基本就和我写的一样……说起来没怎么和你谈过关于《天地轮》的事吧?」
「确实」
「虽然不清楚是谁,但有人在弹劾二皇兄,说他意图谋反」
既然涉及恩宠之力,便不可能是谎言。可是,同时也有可能会有口难辩。
「二皇子,没有申明自己是清白的吗?」
「当然,他说了自己是清白的。可是,没办法证明,这是其他人替他说的。即便他接着说『我是二皇子』『我是清白的』,也无人能证明有没有他人在中途替他发言。就算所有人依次声明『我没有替代二皇子发言』――比如,人数如果不足,可能是有谁为陷害二皇子,故意闭嘴。回答的数量如果与人数正好,也有可能是皇子独自回答二次就行。因为自己不算是替换自己」
「原来如此……完全无法根据声音来辨认对象吗?」
「所有人听起来都是一个声音」
心想这样可就变得麻烦了。现状可以说对于二皇子非常不利吧,但是该不该为此窃喜却并不好说。
「如果……在下向吾王报告,二皇子意图谋反。您相信后,在《天地轮》时也能说出来吗?假设在下说的是谎言,但您并不知情」
「……大概是能的吧」
「这个话题,是在何时出现的?」
皇女一边回忆,一边缓缓答道,
「开始的几次,是父皇主持的。那时候,还挺平静的……之后,父皇命令由我们主持,从那开始的第三次,出现了有人谋反的话题。一开始没有明确地提出是谁,只是个含糊的报告……点名二皇兄意图谋反,是最近几次时才出现的」
「皇宫中,三皇子似乎也在表达这样的信息。并非很直白,而是以比喻的方式,来暗示――二皇子意图谋反」
明白皇女的肩膀绷紧了。骑手的紧张似乎也传给了鸟儿,它挥翼的样子稍微有些改变。
「是三皇兄,策划的吗?」
「不必如此急着结论化。不过就算不是亲自安排的材料,也可能是利用现成的情报」
身处帝都附近,时刻置于皇帝的监视之下,没有靠山,三皇子已是山穷水尽。只要是能够用上的东西,无论什么他都会有吧――当然,三皇子自己策划的可能性也很高。
突然,皇女转过头。
「您怎么了?」
「你说得对。如果你现在向我断言,所有的幕后黑手都是三皇兄,我肯定会信以为真,然后在《天地轮》上说出来。就算没有证据,只要是你说的――我便会相信并说出来吧」
「明白了,那么,在下如果想要捏造议论话题时,便如此做吧」
皇女挑了挑眉毛。
「那个……也是。如果必要的话,就那样做吧。不过,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在下明白,深感光荣」
她想表明的是比起兄长更信任臣子吧。很荣幸也很慌张。
在这个话题更深入前,亚尔德急忙继续说道,
「总之,可以假定,如果有可信任的情报提供者,或者是某些伪造的证据,那么从结果上来看,便可以说谎」
二皇子的使者,可能是在通过《黑狼公》寻找把皇女拉入己方阵营的方法。不管谋反传闻的真伪,友方肯定都是必要的,且迫在眉睫。
真麻烦,这么心想着,亚尔德捋了捋下巴。在无法联系上皇女的那段时间里,还整天想着更多了解关于《天地轮》的内容,但是这样看来,还是别知道的好。虽然自私了些,却是真心话。
「二皇兄,正在增强军力。这是他自己都承认的。至少,自称二皇兄的人这么说完后,没有谁予以否定」
「目的,他有说明吗?」
「他说是因为沙漠的遗民变成凶恶的强盗,在博沙国的各地作乱。为了扫荡他们,才追加征兵的」
「臣下的领地中,也来了博沙国的使者」
「是说来追踪沙漠盗匪吧」
「是的,臣下的领地也受盗匪之害,据属下报告这股盗匪也来自沙漠方向」
「这样就能对上了」
「可是,所有水源地,应该都被毁了。如果以沙漠为根据地,他们是如何活下来的?这是一个疑问。运水是件很麻烦的工作,在运输途中,水会不可避免地流失。比如自然蒸发,以及为运输人员解渴」
真上皇帝的穿越沙漠是偏离人道的行动。将商道命脉,不成文规定中绝不出手的水源,全部毁灭。那些水源都被投入了剧毒,应该数年之内都无法使用。
不过,也许有些水源已经恢复了。
――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了十七年……
有那么久吗?心想着,十五岁的皇女是不知道穿越沙漠行动的。皇子们当时也多在幼年,应该没有那时候的记忆吧。
这样的他们,也许不久后便得被迫支付起穿越沙漠时所留下的负债。现在不是闹内乱的时候啊……
「怎么了?亚尔德」
「在下刚刚在想……曾经是否有办法阻止陛下穿越沙漠……」
「说起来,我听陆伊说过的哟。你在穿越沙漠的时候,向父皇谏言,被父皇记住了名字」
亚尔德皱眉道,
「在下没有想到,陛下居然还会记得」
「恩恩,那么你都说了些什么?」
「……再伟大的君主,也无法让时光逆转」
皇女轻笑后,头转回前方。
「幸好你不是能够自由操纵时光的魔法使。如果能的话,你肯定会去阻止父皇穿越沙漠吧?要是那样,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我」
「如果变成那样,皇女殿下大概会在沙漠另一边出生吧?」
三皇子和皇女的母亲嫁给皇帝,应该是在穿越沙漠之前。不过,皇女一笑,否定了他的话。
「在沙漠以西,父皇要想保住性命,应该很困难。在我出生前,恐怕就会血流成河,甚至可能比穿越沙漠更糟糕吧。而流出那些鲜血的,将不是沙漠属民,而是旧帝国的子民」
皇女说得对。正因为有穿越沙漠,正因为有这场仿佛对半均分土地般的战争,内乱的萌芽才得以泯灭。如果旧帝国爆发内乱,诸领地军阀割据的话,那才是地狱。大概必须做好战争打个十几二十年的准备吧。
――也是因此,皇帝才穿越沙漠的吗?
第一次想到这方面。就算放在首位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但是不希望内乱肯定也是支持他做出穿越沙漠这个毅然决定的理由之一。
「……在下失言了」
「别那么一本正经的,好了,让鸟儿稍微休息一会儿吧」
再次向下望去,发现皇女似乎让鸟儿沿河向上流飞翔,目前所在位置是遍布陡峭的悬崖与奇形怪状岩石的溪谷上空。
「这些岩石的颜色真有趣」
在橙色渐变至桃色的岩石间,泥水流淌而过。泥流在下游堆积,变成养分充足的耕地。
「虽然同样是山地,北岭并不一样呢」
皇女在一处视野良好的山崖上,让鸟儿降落。
「要是带点食物出来就好了」
「干粮的话,我带着哟。塔卢琴给我的」
皇女从腰袋中取出的东西,虽然冷冰冰且硬邦邦,却毫无疑问是北岭的馅包。想起以前从厨房拿来刚出炉的热饼,呼呼地边吹气边吃。微微咬上一口,馅子是肉与豆粉的搭配。相当有嚼劲。
亚尔德刚刚动了动下巴,「对了」皇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视线飘忽道,
「厨房那边的人在担心你呢,听说他们时常唠叨『尚书官殿下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亚尔德皱了皱眉,回答道,
「我的骑士团长,对药膳很执着……」
「啊,我去帝都的时候也被他招待过,那个粥太难吃了!对了,要不要来点喝的?我正好也带着」
皮袋中的应该是稀释过的酒。为了预防身体变冷,给每位骑手都配发了一份。
「在下不会喝酒」
皇女「哦」后,抿了一口酒。脸色看上去无碍,没问题吧?为什么世人都喜欢喝酒呢?无法理解。再说这里又不是北岭,没冷到必须靠酒来取暖的地步吧……是不是想法暴露在脸上了?皇女看了看亚尔德后,稍微有些畏缩,只抿了一口便不再喝了。
「那么,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好?」
「《天地轮》的时间是……?」
「规定是每天傍晚。二皇兄在日落时会构筑基盘,其他人进入其中。昨晚,我大概是在结束了《天地轮》后,才被带上鸟的……《天地轮》进行时,不会被鸟儿拖累。肯定是无法同时进行两方面同步吧。虽然原理我不是很懂」
「您与在下这里的传达官的同步,似乎不太顺利」
「那是因为我必须自己建立连接吧。与鸟儿们的连接,还有《天地轮》,都有种被曳着走的感觉。不过,也不相同……差异还挺大的。鸟儿们,单体每只都有压倒性的存在感。《天地轮》的连接,是以召唤恩宠为基础而构筑的。所以,只能看到整体,个人却很薄弱……我说不太清楚」
因为包肉饼咀嚼起来很费劲,所以亚尔德轻轻点头以做回答。皇女的下巴也好牙齿也罢肯定都很结实,只见她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或者说是在囫囵吞枣?
趁着消灭嘴中食物的时候,亚尔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天地轮》的连接人数,您知道吗?」
「……不清楚」
「比如说,是否可能让传达官也进行同步?」
皇女瞪圆了眼。似乎从没有考虑过。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吗?
「我想是不行的。《天地轮》中存在术式。只有事先编入其中的人员才能参加」
「那么,即使皇帝陛下混在其中,您也无法发现吗?」
皇女的眼镜越瞪越大。这次似乎并非不可能。
「那倒是……可能的吧。毕竟一开始是父皇主持的。所有人都是跟他学的术式构筑法。在相同的构筑上,只有父皇和我们能够连接……而父皇随时都能进入」
「那个,最初的术式本身可能也有问题。皇帝陛下,未必就设置了长公主殿下无法参加的布置。或者,也可能对传达官的某人留下了后门」
「你说姑母……?」
「并不局限于长公主殿下,只要是被皇家授予恩宠之力者皆有可能性吧。另外――」
皇女紧张起来。
「还有什么?」
「您说过,之后构筑术式基盘的是二皇子。有什么可以证明,他所构筑的与皇帝陛下所教的是完全相同的东西?二皇子如果具备足够的知识,减少或是追加参加者,不皆是有可能的吗?」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就要看今后了。可能性的有无,会造成推测幅度的变化。在下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皇女慎重地考虑着回答道,
「二皇兄在我们兄妹之中算是恩宠之力很强的。听说还接受过相当多的锻炼。所以,你刚才说的,我觉得是有可能的……」
「二皇子构筑术式基盘的规定,是皇帝陛下提出的吗?」
「是的」
「那么,有可能是某个视二皇子占据优势的人,想要首先把二皇子整下台」
「怎么会……」
「您玩过商队双六游戏吗?」
皇女眨了眨眼。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所谓的双六,是以掷出的骰子前进棋子,并在每一格的棋盘上,设置或赚或亏的事件,最后拥有最多资金者胜出的游戏。与普通双六不同,商队双六还带有纸牌。每掷一次骰子,各人都能得到一张纸牌。是否使用全凭玩家心意。这些纸片中设置了多种多样的效果,比如从任意对手中掠夺资金,或者让行市暴跌使得手持任意物品的所有玩家蒙受损失,凭借抽取的纸牌和使用方法,可以左右胜局。市面上还有许多其他异曲同工的双六。但是提到双六,最正统还是商队双六。皇女的话,大概用非常精致的棋盘和棋子玩过吧。
在尚书局中也很流行。由于主流是赌博双六,亚尔德不怎么玩。他不相信自己的运气,商队双六并不是仅仅依靠战略就能获胜的游戏。与现实一样,运气也是很重要的。
不过,光凭运气,是无法一直赢的。
「您见过从序盘到终盘,始终一路占尽优势的人吗?」
「没……不过我见过只要我在序盘占优势,就想方设法让我保持到终盘结束的人」
「结果顺利吗?」
「我说了不想那样获胜,然后把那个贴身女官被解除了职务。从此以后,就再也没发生过」
龙种也不容易啊。不过,亚尔德想说的并不是这种事。他重新转过方向舵。
「从头到尾顺势一路获胜之所以非常困难。是有其理由的。开局就获利者,会引起大家的警戒。受到所有人的攻击而完蛋――擅长游戏者,都讨厌在序盘就受人瞩目。不动声色地发财是获胜的秘诀」
「可是,你说的是游戏吧」
「所谓的游戏,皆不过是现实的缩影罢了。或者,也可以说是现实预演一般的东西吧。身处战场之时,指挥官脑中会浮现出游戏的棋盘,士兵们会想起幼时挥舞树枝的游戏。就是这么回事」
皇女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不久噘起嘴,嘀咕道,
「我可不会去攻击二皇兄」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加入这场游戏。
她本人,没有打算在同一张棋盘上摆好棋子。或者说,就算摆好了棋子,大概也在用错误的规则在玩游戏吧。
皇子们则不同,骰子已经掷出。
皇女还在以活下去就行为目标,玩着低难度的游戏。皇子们却不能这样。
若是得到不王座,便是死路一条――这就是游戏的规则。
「你会想什么呢?」
「哈?」
「身处战场的时候,尚书官会想什么?」
亚尔德微笑着回答道,
「会回想起历史上留名的众多战役」
「你回想的好像不是什么游戏!」
「是吗?要说如同游戏的话,历史这门学问本身亦是游戏。不知起始和终焉的眺望。刻薄者称其一无是处」
皇女歪起嘴,怎么看,都不像是认同的样子。
「不知起始和终焉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见过历史的起始,也没有人见过历史的终焉,并为史书画上句号。因为历史的尽头,是在世人灭亡时,才会到访」
「与人生一样吗?」
「就是那种东西」
人无从意识到自己的诞生,亦无从在死后总结一生。如果能好像反而会很麻烦。一想到必须反思年青时的血气方刚,就不由烦躁了。
历史则无碍。即便是年青时代的血气方刚,也是他人的事例,可以愉快旁观。事不关己,轻松无比。
「你不是能够看见起始的吗?」
「在到达那个时代前,在下就会力竭而亡」
「啊,那会让我为难的……话说,最近你的恩宠之力有没有暴走过?」
「没有」
「是吗?看来是传达官训练有成果了」
亚尔德眺望着飞翔在溪谷中的鸟儿们的身姿。水鸟,猛禽类,候鸟群,在悬崖上筑巢的小鸟们――这里栖息着各种鸟类。土质大概很肥沃吧。
遗憾的是,地形不适宜人类居住。
「这样并不好」
「为什么?」
「训练是为了有效使用恩宠,而非为了不使用」
「没有使用的必要,当然是最好不过的。这样也方便守住你的秘密」
「话是没错」
虽然皇女说的对,但今后,肯定会有不得不用到恩宠之力的时候。就算是现在,想用的话,总能找到用得上的地方。当他不在的时候,博沙王的正使与副使谈过些什么?知道代官带正使去的地方,就能偷窥他们的对话。去被盗贼袭击过的村子,就能追踪盗匪逃窜的方向。
――应该选一个试一下吧?
因为没有晕倒的时间,怎么也无法下定决心。如果要选一个的话,大概会选追踪盗贼吧。但这件事一个人不顶用,带着人手去的话,又需要说明。
引起别人的警戒,就糟了――这对亚尔德也来说一样。原本就因为被突然授予《黑狼公》家名而备受敌视。要是有人将他奇怪的行动与古王国被赐予的恩宠传说联系起来,那么游戏就至此。
现实的诅咒,会追上他的肉身凡躯。
向皇帝学习,穿越沙漠,拉开压倒性距离的话,能得逃掉吗?如果商道的水源比皇帝预料中更早恢复,会怎么样?
如果那样的话,可就不是什么逃跑的问题了。
「你在想什么?亚尔德」
「在下正在想,博沙王大概是一位深受皇帝陛下信任的人吧。如果说有什么会让皇帝陛下胆寒的东西,那么肯定要数支配漠以西的恶梦了。被派至负责守备那个方向,肯定证明他深深信任二皇子」
「这可不好说。皇宫中的人都说父皇讨厌二皇兄哟,还说把他派到边境去,肯定也是出于反感」
这种传闻不应该会流传到皇女的耳中。大概是疑念出现在脸上了吧。明明没有问过什么,皇女却耸了耸肩,回答道,
「上次就说过了吧。那些老家伙,以为我这种黄毛丫头没长眼睛和耳朵。虽然不至于口无遮拦,但那些不该在龙种前面提的流言蜚语,我可听了相当不少」
「在您成为北岭王之后,这种事恐怕就不再有了吧?」
「是啊,想想的话,多少还是被小瞧些,更容易收集情报」
「不能一概而论,在下认为今后能传入您耳中的将不再是愚蠢者的流言,而是智者的建议」
「那我期待着」
亚尔德站起来。
「傍晚前,赶得回府邸吗?」
「哦,差不多是该回去了」
嘴上这么说,但皇女却坐着一动不动。
「今后《天地轮》中的对话,您能否尽可能地告诉在下?」
「我试试吧」
听到这混淆着叹气的回答,亚尔德低头看向皇女。她果然累了吗?虽然很想让她再休息会儿,但只有《天地轮》爱莫能助。
「您没什么干劲?」
皇女抱膝而座,轻声说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皇女看上去,就像初次见到时那样瘦小。被她当面指问是否是父皇的部下之后,还不到一年吗?那时候被寒冷弄得红鼻子的皇女相貌,曾经与哭鼻子的妹妹的脸重合过……
如今,皇女的鼻子还是有点红红的。这里地势高峻,寒风刺骨。不是可以长待的地方。
仿佛在向那风述说似的,皇女面朝天空说了起来。
「为什么,必须争斗不可。我,不懂……你能告诉我吗?亚尔德」
被她知道自己在同情她的话,皇女肯定会暴怒的吧。可是,这种只能称之为怜悯的感情充斥着亚尔德的胸口却也是事实。
因为身为女子,便无法成为玉座之争的主角。从一方面来看,这是幸福的。可以退一步,站在不用担心小命不保的地方,隔岸观火――虽然这需要一个善于周旋的前提,但肯定比她的兄长们要轻松。
不过,这份后退的余地,却让少女痛苦。她不是那种能从安全地带旁观的狡猾性格。可是就算她上前劝阻他人别再争斗,也只会被轻蔑地说什么够天真,女人就是这种样子之类的吧。
然后,她的皇兄们便会开始自相残杀。固然不是出于本意,但是他们真的有认真思考过逃避的方法吗?为了满足支持者们,或者说为了肤浅的权力欲,所牺牲所践踏的东西,他们真的明白吗?
事事努力以兄长们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少女,所得到的回报就是蔑视?
虽然烦躁,但是要从那种轻率的差别对待中保护皇女,是不可能的。亚尔德所能做的,最多只有确保皇女的人身安全,寻找保持主权的所有手段,为皇女准备更多的选择。而根本性的问题,他却鞭长莫及。
干着急呢,他苦笑了。自己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自大了?
人都很容易误以为能够左右他人的行动。可是,现实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在下能告诉您的,不是为什么,而是怎么做」
终于皇女抬起头,视线转向他。
「该怎么做?」
「这是只有吾王才能做到的……请您,始终不要改变」
皇女眨了眨眼。
「不要改变?」
「置身于争斗之中的人心,很快会疲惫不堪。一旦紧张地以为周围都是敌人,那么所有人看上去都会带有敌意。持剑怒发冲冠逼近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那是镜中映出的自我身影,如果不发现这点,人便会疯狂」
那是西边皇帝踏上的道路。他的侄子们没有吸取教训,继续踏上那条不归路。
――不希望皇女,也变成那样。
强烈的冲动不假思索地催促着亚尔德说下去。
「请您成为那片孤独景色中的光,带着能映照出冰冻之心以外之物的力量,为了让他们回想起镜中之外那片活生生的世界与自由的天空――请不要改变。因为这样或许有一天,您能拯救您的那些兄长们」
皇女沉默了一会儿。风中绽开的卷发,在寒冷而红彤彤的脸颊周围飘摇。紫色的眼眸中,映着亚尔德的脸。缓缓落下眼皮,再次睁开。皇女的视线转向下方的溪谷,还有无尽的长空。
随后,她听见了此刻为止都不曾传入耳中的水声,此起彼落的鸟啼,以及风的呢喃。
「……世界好美,亚尔德」
「是的」
皇女伸出手,亚尔德接过她的手,扶她站起来。虽然亚尔德觉得皇女不需要自己扶也能站起,但陆伊在场的话,大概会说这是义务吧。
闭上眼,皇女轻声说道,
「就算闭上眼,我也会记住。与你见过的景色是如此美丽……」
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睫影。近距离看着,胸口微微有些波动。这张可爱,或者说是无畏的表情,偶尔会显得成熟。就如现在此刻。





熟悉却又陌生。
――对于自己的主人,又知晓多少?
性格大致把握住了,所以能预测她的行动。她虽然很聪明,却也有着与其年纪相适的幼稚言行。不过,常常会做出出乎亚尔德意料的行动。
皇女不会让他失望。就算是让他吃惊,也从没让他觉得丢人。皇女是位不可思议的少女。
长叹一声,皇女睁开眼。
「已经没事了。我说了一堆任性话,抱歉」
「您说了任性话吗?」
「嗯,说了」
皇女松开他的手,重新梳拢被风吹乱的头发。
明明已经是必须回去不可的时候,却怎么也没动静,这或许算是任性吧。不过这种程度,只会惹人怜爱。
不管如何,亚尔德改变了话题。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请您通过传达官,向北岭下令。派遣目前可以使用的速度最快的鸟儿前来这里」
「你想干什么?」
「在下要去探明盗贼的老巢」
使用过去视的恩宠,便能快速有效地找出来。
虽然不确定与二皇子的使者所追捕的罪人是否有联系,但只要俘获后交出去,最少能成为赶走使者的借口。
「夜晚时分,鸟儿不会很醒目,从上空跟随过去的身影,危险性很小。不过因为是使用恩宠之力……骑手,在下希望拜托陆伊」
「我就不行吗?」
「要是被他知道在下没有护卫相随带着吾王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在下会被陆伊诅咒的,就算他没有动手,在下也会引咎自缢」
「懂啦,懂啦。我只是说说而已。一边说着危险性很少,一边又说什么危险的地方,你说的前后矛盾」
皇女交叉双手,伸了个懒腰。
「您说的对,不过臣子就是该知危而进,主君则该避祸就福。吾王绝不能――」
「够啦。等今晚的《天地轮》一结束,我马上叫人准备。陆伊那家伙,肯定会婉转且华丽地抱怨什么『在我回去前你早说啊』之类的意思。他的抱怨话,就交给你去应付了」
「不必担心,一切在下会负责」
皇女抬头瞅了一眼亚尔德,嘀咕道,
「话说回来,把《金狮子公》的长子与《黑狼公》作为侦察兵来用,肯定会被别人以为我乱出牌」
「那么,使用隐牌吧」
所谓的隐牌,是商队双六中,为了叠加效果而打出的不会当即生效的牌。牌的用途,除了出牌者以外无从知晓。这样能让其他玩家疑神疑鬼,增加游戏的乐趣。不过,这次只是借指暗中行动。
「碰头地点就定在郊外,先拜托塔卢琴送我去那里。那个孩子能迅速把握那周围的地形,寻找适合鸟儿飞降的地方」
「我后天把陆伊叫来,不影响你吧?」
「没有问题,啊,请等一下」
因为皇女正想催鸟儿站起,亚尔德急忙出声道,
「在下这么说,实在非常抱歉。但是鸟儿一旦站起,在下是无法跨上去的。如果是希洛巴,看见在下的脸,就会自己先坐下来」
「……我觉得幸好希洛巴找到了交配的对象哟。如果它的状态还能用的话,你肯定会独自去『危险的地方』吧」
「呵呵,您真会说笑」
这次皇女虽然皱起眉头,却什么也没说。


3


皇女顺口说要一起去碰头的地方,对此亚尔德慎重且坚决的回拒了她。
保险起见,对塔卢琴下了封口令,严禁他向任何人透露与陆伊的会合地点,且出发时间定在皇女连接《天地轮》的时间带。这样,她大概会放弃了吧。
「还是让属下从陆路跟随吧」
杰沙鲁特很执拗。一开始要求骑在鸟上同行,但被塔卢琴拒绝了。因为鸟背上坐不下三人。
在鸟儿的事情上,想让北岭人而且是厩舍的人员让步那是绝不可能的。这一点杰沙鲁特明明也是理解的,却还是不依不饶。当然,塔卢琴也寸步不让。
明明之前吃进了那么多的怀柔招数,但是一旦事关鸟儿,就像是另一笔账,不知该说他是可靠还是可怕。
对塔卢琴死心的杰沙鲁特,直接找上亚尔德。
「属下骑马随行」
「没有意义。动静太大,引起注意会让人为难,而且我也不想在等待上浪费时间」
「只要告诉属下地点,属于可以先行――」
「有什么可担心的?就算被博沙国的捕吏看见,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能找到盗贼的痕迹自然再好不过,就算不巧遭遇盗贼,你觉得我像是会开战的人吗?」
「这得视情况而定」
亚尔德以手贴胸,起誓道,
「我不会开战的。而且换乘上飞速快的鸟儿,无论发生什么都能逃得掉……对了,这几天没有发生过袭击,确认无误?」
「确认无误」
亚尔德望着地图。在遭受袭击的村子旁记下日期,并排还写着与上次袭击的间隔时间。从时间上来看差不多要再次发生袭击了。如果在现场遭遇的话,就不需要用恩宠之力来追踪了。
――不,就算遭遇贼匪,还是得用上恩宠之力。
要是被发现引起警戒的话就难办了,等对方消失后再追踪才比较安全。而且,这是个好机会。因为追溯的过去并不遥远,对于身体的负担也很会很少,训练到底有没有效果,可以实际感受一下。也是个向陆伊坦白恩宠之力的契机。
听到露台上传来挥翼声,亚尔德叠好地图,收入胸口。刚抬起头,就和老骑士视线交汇。对方还是一脸不死心的表情,他在担心什么?
「虽然觉得不会有事,如果我没有回来,吾王就拜托你了」
「不必拜托,请下令就行了」
「如果我死的话,还谈什么命令不命令的。只能依靠你的善意……对了,你可以把那个名字交给吾王。她是必定能回应阁下信任的人。也许你借了恶鬼之名得到力量。但是,也只是得到力量而已。你的本质还是人,这点请务必不要忘记。其他就轮不到我担心了。大家就拜托你了」
「殿下,这样老朽越发不能让你单独出行」
「我只是夸张地回应一下你夸张的担心而已」
亚尔德披上外套,走向露台。
大鸟旁站着的塔卢琴看到亚尔德后,屈膝先了个礼。这是谁教他的呢,这种动作可别再流传开来。
「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这家伙也很高兴,它说这周围的风对翅膀很温柔,所以飞起来很快乐」
「是吗,那么,出发吧」
杰沙鲁特走上前,为了让亚尔德容易骑上去,双手搭了一个踏台。看到亚尔德顺利跨上鸟背后,用不快的声音关照塔卢琴道,
「一切以殿下的安全为重」
「是」
「殿下,老朽等您平安归来」
「你安心休息吧」
鸟儿展翅,杰沙鲁特退后。
听说是耐力很差的老年鸟,但振翅的力量却不少。卷动包裹着风,轻蹬一下露台,眨眼便腾空而起。
天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视界不是很清晰。但是对于秘密行动来说,这样的天气却是正好吧。不必担心被无关者目击,也不会有来自敌人的盛大欢迎。
最担心的是降雨。虽然降雨不会影响鸟儿的飞行,但问题在于亚尔德。本来如果是能与鸟儿心灵相通的骑士,是不会受寒冷空气的影响,同样也不会受到雨水的侵袭。但亚尔德却不在此列。他只能望云兴叹,不停祈祷千万别下雨。
――下雨的话,播种的季节就近了。
这周围地区,在洪水季节过后,才开始播种。一方面是因为种子被洪水冲走是极大的浪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被雪山融水冲刷过的土地会很肥沃。
『达古旺』这个词,听说在南方的古语中有『暴水』的意思。达古旺河的河道似乎曾经多次改变过,这应该与都市的兴亡有很深的关系。虽然调查过记录,但是那种历史文件却不存在。这是厌烦文字记录的南方人,施展统治力的结果。真是够讨厌的。
根据找到水路设计图时听到的说明,达古旺河要比看来来深得多,虽然水量巨大,河道却很狭隘。这周围柔软地基与坚硬地基参差交错,水流一边深深削掘地层,一边流过柔软的地区。这股细流一旦激增水量,就会具有连坚硬地基也能贯穿的破坏力。这似乎就是造成洪水的原因。
坚硬的地基在河流沿岸形成倾斜的平坦地,被用来作为耕地。洪水会把充满养分的柔软泥土带到那里,但是洪水带来的并非都是好事。家居和家畜也会被冲走,时而会出现死者。水量的激增,很难事先预测。
如果运河能够修完,就能回避暴水带来的不利,而独享有利的一面。
视察近郊耕地的时候,视界突然晃动,周围瞬间被一片金黄的穗波给覆盖――这是最近经历过的唯一一次恩宠的暴走。如果是预测未来丰收的预祝之力该多好,可是他能看见的只有过去。
「好像已经有人先到了」
听到塔卢琴的话,回过神来。
会合地点接近沙漠的边缘。在一片低矮岩山中间,离村落也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不引人注目。还有能够在某种程度上避雨的岩棚。
「你地点选得不错呢」
虽然只是实话实说,塔卢琴却非常高兴。因为厩舍长不太夸奖他,所以还不习惯吧。
「非常感谢您这么说!」
「不不……该道谢的是我」
地上看不见鸟儿的身影,考虑到对方是陆伊,肯定是把鸟儿藏得很好吧。
――不过,瞒不了塔卢琴。
只要感知到鸟儿的存在,就能间接知道骑手的存在。亚尔德认为轻而易举地与复数鸟儿连接心灵的能力,根据使用方法的不同,会变成得恐怖。
平安着陆后,亚尔德刚刚手忙脚乱地从鸟儿上下来,就听到一个声音。
「久违了呢,尚书卿」
从稍微上方的岩棚处,骑士低头看着这边。这就是所谓的婉转且华丽地表示『在我回去前你早说啊』的问候吧。别说什么久违不久违的,明明三天前才交谈过。原来如此,作为简单扼要来说,这不算是太难听的挖苦……大概是吧。
虽然是无关正题的事情,但他长发飘逸地走在岩石间的样子,帅气到非现实的程度。敌人大概也会迷上他吧。美貌到这种地步就成武器了。
「辛苦你远道来一趟」
「只要是大公的召唤,公主殿下的命令,我随时都愿意效劳。那么……需要飞往哪里?」
亚尔德取出地图,摊开给他看。
「去这个村子」
朝地图探头的不仅仅是陆伊,还有塔卢琴。少年在亚尔德指出目的地后,抢先点出了目前所在的岩山位置。
「今晚月亮和星星无法引路,只能一边看着地形一边飞翔。这片低矮岩山的尾部,长长延伸。就像是沙漠与绿地的边界似的,很好辨认。沿着这里走,就能看见达古旺河的支流。目的地就是支流边的村子。驾鸟的话,一会儿就能到」
陆伊微微挑了挑眉毛。
「没有人带路」
亚尔德急忙接过话。
「这边的是只老年鸟。经过村子后,不知道还得飞多久。所以我让他先回去了」
不出所料,塔卢琴插嘴道,
「还是让我把你们带把村子――」
「仅仅是找到这里,给它的负担就已经很重了。让鸟儿回我的宅邸休息去吧――还有你自己也好好休息」
「可是」
「你要明白,这只鸟儿关系到北岭王的性命」
塔卢琴闭嘴了。
并不是打倒斥责他,语气也许有点严格了。亚尔德把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
「万一在我离开的时候,发生了必须让北岭王逃走的情况该如何是好?正因为有鸟儿和你在,我才能安心离开吾王的身边。你明白了吗?」
「……是」
少年涨红了脸。早就觉得这孩子是个一旦被交予重要任务便会热血澎湃的类型,看来是没错了。希望他别热血过头,一边这么心想着,亚尔德一边叠起地图。
「那么,你先回去吧」
「祝你长风万里」
听到陆伊的道别,少年迅速纵身跃上鸟背,回答道,
「也祝您……武运长隆」
武运什么的还是免了吧,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在说出道别话前,少年就和鸟儿一起消失在夜空中。大概是负重减轻的缘故吧,速度好快。陆伊不由惊讶道,
「……那种速度居然是老年鸟啊,真令我吃惊」
「塔卢琴作为骑手是一流的」
「听厩舍长说,他似乎已经掌握了所有不会给鸟儿造成负担的技巧呢」
陆伊盘起胳膊,转过头来。
「然后呢?能否请教您把我叫到这里来的理由吗?如果是单纯寻找盗贼根据地的话,不必指名我吧?」
「因为我需要的是一个口风紧,可以信任,实力强,不必多做解释的骑士」
「我的部下,全部都是这样哟,哦不,嘛……也有几个不太靠谱的家伙」
「总之,除了吾王以外,能让我放心坦白恩宠之力的人,就只有你了」
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是张开着嘴,陆伊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亚尔德耸了耸肩,看到他这副模样,反而难以开口了。
「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村子,在大约十五天前受到了盗贼的袭击,有村民死亡」
「十五天前?」
「我的力量就是这种方面的」
对于说出口,有些抵抗。虽然决心坦白,但在与自己意志无关的地方,出现了排斥。其根源大概是恐惧吧。
想要打消却也无法打消,再怎么封印也会渗出。就像是烙印在灵魂上似的难以消除。它肯定会伴随自己一生吧。只希望这一生的时间不会太长。
「走吧,我不想浪费时间」
陆伊虽然看起来不太能接受,但还是把鸟儿从藏身处牵了出来。他似乎终于记得亚尔德无法凭借一己之力跨上鸟背,牵着鸟儿走到低一层的岩石上。事关他人,便重视方便甚至于美学,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帝国人。
「虽然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啊?」
「两个大男人同乘一匹鸟,可真是非常无趣呢」
「……如此不值一提的小事不说也罢」
「这是相当重要的哟,事关斗志」
「就当是为了皇女殿下如何?」
听到他哼了一声,到底不至于连哼哼声都会显得华丽。
「那可不能归入女性范畴」
「好吧,那么,你就把我当成女性如何?反正我没有什么男子汉气概,将就着总行了吧」
「那还是请等您拥有了女性气质后再说吧……不,不行。收回前言。您的女性风格,我实在不愿想像,请绝对别变成那样」
「被你这么说,我反而想努力试试了。下次再有这种机会,我会先做些准备」
陆伊的废话停止了。寂静真好,亚尔德这么心想。夜晚与静谧相得益彰。
就如塔卢琴所说,这道岩山,正好是沙漠与绿洲的缓冲带。沿着称之为山脊来说有些名不副实的低岩前进,不久,看到了一条细长的河流。这是达古旺的支流。
这条无名的支流,在将进未进沙漠的地方,转入地下消失不见。听说干流发洪水的时候,不会给这条支流带来灾害。但同时也意味着周围的土地失去了天然施肥的机会。
「看见了,就是那里吧」
「应该是的。请在村子的尽头着落」
这片地区有一个习惯,组成村子的人家全部集中在一个地方,耕地则遍布在其周围。土地所属的划分意识,似乎很薄弱。名为村落的共同体,一起耕种,一起收割。然后,分享果实。
据说这里的居民中,流浪到此定居的人数要原居民更多。而这也是上代《黑狼公》安排的。原来如此,因为对于土地的执着淡薄,缺少所有权意识,才能推行这样的政策。
由于沙漠民族与支配这周围地区的南方藩王间,持续着以百年为单位的斗争,结果造成无数人流离失所,土地荒废。穿越沙漠的功臣上代《黑狼公》竟然被赐予这种荒野,其实是件很奇怪的事。不过上代《黑狼公》将皇帝在穿越沙漠中造成的难民集中起来,赐予他们土地,积极努力地推动垦荒。从石冉佳翻找出的旧记录中,似乎可以看到至今以来无从得知的上代《黑狼公》的身影,这是很有趣的事。
不必凡事都依靠过去视的恩宠,有些事调查一下就能知道――不过,眼下却不同。
――非使用不可。
村子的尽头,也就是耕地的尽头。大概是不必担心洪水的关系吧,这里已经完成了春天的播种。稍微踩踩地面便会尘土飞扬。以麦秆编织成的网绳压住了被风一吹就会飘散的表土。听说,有没有这东西,差别巨大――而想出这个办法的,也是上代《黑狼公》收留的难民之一。
「盗贼好像逃往沙漠那边了」
「在十五天前?」
点点头,亚尔德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去了北岭的传达官曾经说过话,在耳边苏醒。
――深吸一口气。不能着急,首先,从呼吸开始。
「听说《金狮子公》家的皇室血脉并不强……试试看来吧,请把意识集中在龙种的恩宠上。如果你有过训练的经历,我学到的呼吸法对你应该也会有效」
「什么意思?」
「也许和鸟儿连接心灵差不多……把手给我」
陆伊的手放在亚尔德递出的手掌上。与男人手牵手之类的玩笑,陆伊到底是没说出来,虽然一脸紧张的表情,但藏在骑士表情底下的其实是兴奋和期待,纯属好奇心范畴。
所以,不是为了陆伊,而是为了放松自己,亚尔德微笑起来。
「我所能见的一切,敬请欣赏」
――必须让自己的内在化为空洞,成为容器,成为收纳的容器。
吸气,呼气,传达官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导过,还亲自示范。
――容器形成后,力量就会到来。
传达官所说的那种力量,亚尔德从没有捕捉到过。无论怎么让呼吸变得悠长,甚至是到快昏厥的地步。
然而,现在。
甚至没有去留意那种力量。
从彼方,白银色的光芒如游矢般飞射而来。一头扎入他内在的空洞溢满那里。世界一片灼热,被那光炙烤着。
明白银光便是力量是在被溢满之后的事了。
为什么?从何处而来?怎么来的?……这些疑问被亚尔德压回心底。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现在的话,能够充分使用恩宠之力。
他把视线投向村子。
――十五天前。
回忆起把握时间的感觉。指尖,一点点聚焦起力量。周围变亮又变暗。村民们掀掉防风用的网绳。表情疲惫地走来走去。太阳从西边沙漠露出来,又回到东边的山地。风吹,小雨逆向蹿上天空。银色的雨点变成一根根细针,刺入云层。
被逆转的世界吞没,亚尔德时而化为轻风,时而化为随风而动的砂粒,在空中飞舞。
――十五天。
他重新集中注意力,把散入时间之中的意识,努力汇集起来。
沙漠扬起沙尘。是盗贼团。他们倒退回来了。亚尔德拉住陆伊的手,问道,
「能看见吗?」
「大概能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沿时间逆行了十五天」
亚尔德头也不回地注视着盗贼团回答。马群后退着冲入村子。村子方向的天空一片通明。是火灾。是贼人放的火吗?或者,惊惶失措的村民打翻了油灯而引起的呢?记得这场火灾中出现了死者。
亚尔德停下盗贼团的动作。
也许能够确认杀害村民的主犯,虽然有些犹豫,但优先顺利来之前就定好了。不再让无辜的村民出现牺牲者。
「我们跟上去吧」
「了解。对了,如果松开手的话,我是不是就看不见了?需要再重新连接?」
「不知道,因为我从没试过」
陆伊沉吟了下,很快下定决心。
「我集中精神驾鸟,只要有您的指示,应该能追上吧。我松手了……起飞!」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挥翼声,却如此遥远。在松开陆伊的手后,亚尔德也随之失去了与现世连接之物。身体感觉开始变淡,真实的时间在闪烁后,消失。
「老师,您能听得见吗?」
亚尔德放开了停止的时间。刚才的光还停留在他的体内,仿佛在召唤他似的。盗贼开始动了,超过了他们。亚尔德催促着时间,手上握住的东西,突然飞向虚空。
沙尘动了,可以看见汗水淋淋的马脖子。在风中挥舞着血刀的骑手,踢了踢马腹。沙尘滚滚,宝贵的表土,散入风中。
陆伊的声音,援着亚尔德的意识。
「方向往何方?」
「左边,大约一手臂」
「……这是什么指示啊」
鸟儿远远比亚尔德预测中快得多,甚至险些来不极推进盗贼团的时间。第一次认识到无论是加速时间还是放缓时间都是需要花力气的。至今以来,都是一团糟似的绕在一起。但现在却明白了,在哪个部分需要分配多少力气,能够主动去意识到。
「原来如此……」
这就是定值法吗?终于理解了。
「什么原来如此?」
「稍微有些偏了,让鸟儿的鼻尖往右一点」
盗贼团发起袭击的夜晚,似乎无云。沙漠被星光映衬成一片银色海洋。
好美,亚尔德心想。连沙尘看上去也好像布满魔法的光泽。
陆伊的声音插入到这片幻视的光景中。
「盗贼没带上多余的装备。如果没有与补给部队合流,那么在移动距离上就快接近极限了。请您看仔细了」
亚尔德再次加速时间。沙尘变薄,马群露出身影。大致上有十骑以上,三十骑未满的样子吧。沙尘之所以会变得稀薄,是因为他们进入了岩石地步吧。远方有一片凹凸不平的黑影,马群消失于其中。
「您说他们进入了岩山?」
「……不,那里……不是山」
陆伊压低了声音道,
「不是山?」
「有炊烟,有人。提升高度」
俯视着遥远的地面,为是否该结束过去视而有些犹豫。这里不一定就是终点。如果不过是中转地的话,必须继续跟踪下去。
「那里是废墟」
陆伊的轻呼声被风吹得四分五裂,似乎漏听了一句。
亚尔德眨了眨眼。然后,啊,低喊了一声。
力量,断开了。
突然,沉重的疲倦感袭来。过去的光景虽然瞬间退去,但现在的景色也几乎看不清。并非仅仅因为此刻是夜晚,视线的焦点对不起来。眼泪渗出,亚尔德用手指揉了揉眼睛。脑袋深处,开始阵阵刺疼。
「老师?」
头晕耳鸣,好像有谁在堵住自己的耳朵似的,就算用手指捅了捅耳朵,也一点也没用。
手,被陆伊抓住了。
「您没事吧?」
「抱歉……也许,相当地,有事」
「降落吧,如果您在鸟背上吐了,这只鸟可就再也不肯让您坐上来了」
为什么他明白自己快吐了?虽然很想问问理由,但是忙着和涌上来的呕吐感作战,没功夫开口。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在来到自己的领地后,还从没呕吐的记忆。大概是气候很养身吧。孩提时代也是住在沙漠近郊,古王国原本应该也毗邻沙漠。
记得那是在第一王朝,古王国历多少年的事?亚尔德一边挖掘着记忆,一边抗过了第一波呕吐感。这样稍微能放松些了。不,又来了。要是撑不住,被鸟儿讨厌的话可就麻烦了。
据说即便湖泊干涸,沙漠化不断,古王国的王却不采取任何对策。因为只要有恩宠之力,即便置身于荒芜的土地,也能享受往日的美景。
历史上留名的古王国的王们,都是一些超级身强力壮的家伙吗?亚尔德不过是观看十五天前的光景,就沦落到这番田地。而且,这次还是借助于外部引导的力量。
――力量,是从沙漠方向来的。
那到底是什么?没有从容思考的余地,再次忍过一次呕吐感后,从鸟背上滚了下来,一边心想着饶了我吧,一边吐出嘴里的沙子。接着,啊呀,醒悟到,什么时候已经降落了?
总之,确认已经回到地面后,再也不能忍了。
「水」
吐了一阵子后,陆伊递来水筒。这时候才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大意了。如果是亚尔德一个人的话,别说食物了,就连饮用水也没有,唯一有的只是地图。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学乖呢。
「您总是晕倒的原因,就是这个吗?」
「并非……都是。也有部分是因为天生体弱」
亚尔德小心翼翼地含了口水。嘴里又苦又酸。想去掉这怪味道,一口气把水咽了下去,结果却被呛到又吐了一地。
要忍耐,一边心想着一边问道,
「侦察得怎么样了?」
「我从上空飞了一圈。他们即没做什么高明的隐蔽,也没有派人警戒。至今以来居然没被发现,实在有够奇怪。使用北岭骑士团的话,轻松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这不是北岭的问题,擅自使用飞鸟的话……」
「之所以把我叫来,是因为这也事关北岭吧?有说错吗?」
「虽然没有说错,但是现在的北岭王和宰相都不在,如果连将军也长期失踪的话――」
陆伊耸了耸肩。
「可能的话,我也想天亮前返回北岭哟――但无论是鸟还是人都精疲力竭了。休息一个白天,明天晚上回去吧」
北岭那边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刚想这么问,一口痰赌在喉咙里出不了声。稀里糊涂地想把痰往下咽,这下呕吐感又冲了上来,勉勉强强总算是屏住了。
吐泻物的味道不好闻。亚尔德站起身,握着陆伊关心地伸出的手,走了二十多步,就已经到极限了。
让亚尔德坐在岩石上后,陆伊返身开始踢沙子。看了一会儿后,发现了他的目的。他在用沙子把吐出来的东西给盖掉。幸好刚才没力气去问他在做什么。
搞定之后,亚尔德看到陆伊朝自己起来,便问出一个更妥当些的疑问。
「这里,是哪里?」
「虽然拉开了些距离,但还在废墟范围内。这里往昔大概是个规模相当大的都市吧。老师您现在坐着的地方,大概是根折断的柱子……这种石材的出产地,并不在这里哟。质地相当坚硬,但表面却这么坑坑洼洼,看来相当古老」
为陆伊的眼力之准而惊讶,难怪他府邸的每个角落都尽善尽美。
「这片地区,应该没有过都市」
亚尔德脑中浮现起地图,这是他在被人用疗养的名义软禁起来的时候,从纳格宾和杰沙鲁特那里打听到的,然后在脑中绘制的地图。那两人一边闭嘴一边告诉了自己那个曾经繁荣于沙漠,却被帝国击溃毁灭的商队都市群。水之都阿尔汗,光之城伊星,群星之泉乌露拉库,迷路城辛历鲁,还有治愈之城西华……无论哪个城市,位置与这里都对不上。
陆伊环视了一圈后,答道,
「这里变成废墟,是在穿越沙漠的很久之前哟」
亚尔德低头看着自己坐的石块,把远方的石料运来需要强大的经济实力。
沙漠尽头,曾经繁荣的都市。在帝国到来时,早已毁灭――
「是坦达」
「……您说什么?」
「曾经有个信奉太阳神坦达的都市……它在数百年前就毁灭了……据说那里曾经作为商道的起点繁荣一时,如果是在这个位置,并不算奇怪」
「哦,它为什么毁灭?」
「有个传说,说是因为设计消灭《怪鸟骑士团》不成,遭到报复而毁灭的。大概是这样传说」
「您见过吗?」
亚尔德想笑,却咳了出来。
「不不……如果我有无限的体力则另当而论」
「是吗?抱歉,问了一个失礼的问题」
陆伊往他身边弯腰坐下。看到他担心的目光,亚尔德努力露出微笑道,
「没事的,十五天的程度,还不至于昏倒。这次,算是相当顺利」
「如果老师有个万一,公主殿下一定会要我小命的」
「死在女性手上,不正是你的夙愿吗?」
「所以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她可不能算是女性……对了,为北岭取回羽翼的时候,也是这样干的吗?换句话说,就是用这种方法,得到神之名?」
「是的」
「您到底追溯到多少年前了?」
「不好说,一千年,又或者是二千年吧。不是很确定,那是遥远的神话时代」
叹了口气,陆伊垂下头。
「如此枉费勇敢,已经到了让我佩服的境地」
「当事人的我认为那不算枉费」
「嘛,也对,不算枉费,托您的福,北岭才能得救,公主殿下也一样」
「真要的是得救,就太好了……」
亚尔德抬头看着天空。上面依旧是被厚厚的云层覆盖。虽然看不见,但在云的另一头,肯定着一轮明月,一片星空。就好像时间之雾的彼方,肯定掩埋着过去的真相一般。
不过,能够看透,真的能无条件地说是善吗?期盼晴天固然是人的恣意,但期盼的晴天并不一定会带来好运。
羽翼已经把北岭逼入了危险的立场之中。今后,会不会诅咒羽翼的复活还是个两说的问题。
「您第一次晕倒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第一次?哦,那个时候,并不是我想看才看的。我的家系传承的恩宠之力很薄弱,本以为已经断绝了。即没有能指导我的人,也没有记录可查。那本来是种秘传吧……而我的父母,对别人隐瞒了我拥有恩宠之力的事,一直以来我也是尽可能不去意识它生活着。只是,偶然会发生失控……」
「然后您就倒下?」
亚尔德苦笑了一下。这次,没有咳出来。
「是的,不过,最近,恩宠之力似乎变强了。皇家传承的力量,还有我所具有的力量都有增加……这种东西,明明不存在才好」
「这可不好说呢,我觉得很方便啊。公主殿下失踪的时候,您就是像刚才那样追踪的吧」
「那是枉费勇敢呢」
「说得对!您应该带人一起去才对。独自去,太欠考虑。话说您是怎么驾御鸟儿的?」
虽然事到如今才为去年的事情来教训自己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但这是理正言顺的指责,亚尔德缩了缩脖子,回答道,
「一切交给希洛巴自己」
陆伊的嘴巴打结了。
看来必须再多做些辩白才行。亚尔德小声地继续说道,
「我只能看见自己所在位置的过去场景,所以无法待在城堡里搜索。无奈之下只好……」
「今后禁止您单独追踪」
「不过,总不能每次都把你找来。更不要说拜托皇女殿下做我的护卫」
陆伊微微皱了皱眉头。
过了一会儿后,他如同在聊天似的,把他的想法转换成了语言。
「那么说来,您并不信任杰沙鲁特」
「他有太多秘密。虽然不是在怀疑他什么,但我并不认为他已经把一切都向我坦白了。所以我也就只有保留些秘密了」
「公主殿下姑且不说,您真的愿意相信我吗?」
「陆伊阁下,骑士不该用这种说话方式的吧」
「那我该怎么回答您才会满意?」
「『不会让阁下的信任落空,以此剑发誓保守秘密』,你只要这么说就可以了」
陆伊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接着,大声笑了起来。并不是平时那种装腔作势的笑容,而是少年般纯真的表情。
这样的笑容,长公主肯定早已舍弃了吧,她是否为此后悔过?
「好吧,不过如果一旦我认为会因此伤害公主,不保障会遵守誓言。毕竟我的剑侍奉的主人是公主殿下」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请你随意处置。另外,还有一件事希望你能记得」
「什么?」
「我的先祖曾经因为这种力量而被当权者幽禁。我所说的当权者,就是……皇祖。先祖为了我们一族的平安与显达,大概是与皇祖做了什么交易吧。由于誓约的内容无从得知,只能推测。但我想应该是在协助龙种方面,使用了某些特殊的恩宠之力。那是连皇祖都贪图的东西」
「也就是说?」
亚尔德眨了眨眼后,骑士耸肩道,
「说明固然很感谢,但我希望您能直截了当地告诉我需要做什么。所谓的命令,就该简单明了。不要让人有误会的余地,扼要就好」
「这不是命令,而是拜托……希望你能保密。虽然这么说有些啰嗦,但在不同人的眼中,也许会认为这种力量的价值超出你所认为的范围吧。比如,被真上陛下知道的话――」
稍微想了想,陆伊梳拢起散开的头发,站了起来。
「确实,传入陛下耳中的话,大概会觉得给女儿太浪费,把您调走吧。这就让人困扰了呢。不过,就算被别人知道了,我可不认为您会乐于去协助别人」
「这世上有无数种强制的方法吧。投药之类……嘛,拷问的话,我的体力大概受不住吧,期待别用上这种手段」
「请您别做这种古怪的期待。总之,您如果已经恢复的话,我们就回去吧。太慢悠悠的话,睡觉时间可就保不住了」
「你不是说明天要休息一个白天吗?」
陆伊呆滞地低头看着亚尔德。
「我说的不是自己,而是您的睡眠时间」


4


杰沙鲁特等在露台,他似乎一直没睡。
亚尔德的脚刚刚着地,就被问道,
「情况如何?」
「大概找到了。不过――」
你知不知道一处非常古老的废墟?刚想这么问,陆伊出声道,
「鸟儿就系在这里吗?」
「已经准备好水和饮料了!」
同样没有睡觉一直等着的塔卢琴见缝插针地回答。啊,是吗,亚尔德点点头。考虑到这个露台就是第二厩舍,许多东西似乎就不得不放弃了。
「请随意」
杰沙鲁特再次问道,
「今晚,盗贼没有出动。您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亚尔德看着杰沙鲁特,老骑士也回视着他。彼此都发现了这段话的意义。他们几乎是在同时注意到的。
去确认是自杀行为吧。可是,装作不知道也行不通。
于是开口把想到的都说了出来。
「这次行动是二天前决定的,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吧。让他们『不要发动袭击』」
不存在任何监视整个《黑狼公》领地,并且瞬间传递情报的手段。所以也不可能断言盗贼没有出动――除非是在领主展开搜索前,就命令他们今晚不准出动。
不等杰沙鲁特作答,也不等亚尔德继续说下去,陆伊抢先一步插入两人中间,他拔出了剑。
亚尔德急忙按住骑士的手。对方有鬼神附身,就算陆伊再强也没有胜算。
「别管我,快去找王」
陆伊的视线没有从杰沙鲁特身上离开,他大喊道,
「塔卢琴,带公主走」
鸟儿没有挥动翅膀。杰沙鲁特在眨眼间掠过,夺走了缰绳。他的另一只手也拔出了剑。剑尖指向的是鸟儿的胸口。
塔卢琴僵住了,他的那副表情就算昏过去也不奇怪。





杰沙鲁特像是在告诫般说道,
「皇女殿下已经就寝。随便吵醒她,老朽觉得不太明智呢」
陆伊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亚尔德以手制止了。骑士皱起脸,就像在说交换条件似的,身体一挣,确保了手臂的自由。
一边提醒自己注意不要去想指着鸟儿的那把剑,亚尔德一边缓缓开口道,
「判断是否明智的是我们」
「消息确实是老朽放出去的。大公一定要认为老朽是个叛徒,老朽也无话可说,愿意接受。不过,这都是为了遵守上代大公的遣命」
――他在撒谎?
杰沙鲁特如果撒谎的话,无法从表情和声音中判断。刚才,也只是觉得逻辑上很奇怪。
仔细想想,那处地方有水源存在,而杰沙鲁特和石冉佳却对此一无所知这件事本身就不对劲。以前向杰沙鲁特寻问坦达神殿位置时,他就曾经回答的模棱两可,现在想来,当然是这位老将故意为之。
虽然其他还有许多零零碎碎可以想到的线索,但事已至此,多想也没什么意义。隐瞒盗贼的藏身处这是事实,对方已经承认了。问题的焦点已经移到发现这件事的亚尔德打算之后怎么办。
杰沙鲁特想让自己恢复对他信任,那就顺势推舟。不然,别说是现场的三人,就连皇女也会有危险。
「那是什么样的誓约?」
「此事――只能告诉大公一人」
亚尔德稍稍想了想。虽然陆伊发挥了自制心保持沉默,但想让他现在退开,是不可能的吧。
「我希望陆伊阁下也一起同席」
杰沙鲁特略微眯起了眼。
「如果他本人愿意的话」
「那当然」
陆伊即答,亚尔德扬了扬下巴,指着杰沙鲁特的剑。
「请把那个收起来。陆伊阁下也收起剑。我不想让鸟儿的性命再蒙受任何危险。塔卢琴,带鸟儿去旁边的露台」
只要塔卢琴和鸟儿无事,皇女就能逃离。
――万一皇女已经被控制了呢?
冷静点,亚尔德劝说自己。如果杰沙鲁特早就打算与亚尔德摊牌敌对,事情就不会是这种发展了。暴露是偶然的。就算他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也不会让皇女这般如此高利用价值的存在,受到什么危害。杰沙鲁特虽然对于行使暴力没有任何踌躇,但在背后却有着详细周到的得失计算。
杰沙鲁特收回剑,放开缰绳。
「如您所愿」
虽然老骑士收回了剑,但陆伊还是没有动。
塔卢琴骑上鸟,像是寻求批准似的看着亚尔德。就仿佛在要求留下来战斗――刚想到此,亚尔德便愕然了。
不是仿佛,少年是认真的。
「快走吧,塔卢琴。刚才,我已经教过你了吧」
他和鸟儿是皇女的救生绳,刚刚告诫过他吧。少年听到亚尔德的话后,才突然想起似的,似乎回想起来了。换言之,刚才忘记了……这么一想,一下子觉得很累。
鸟儿踏着地面,似乎生气的样子。但塔卢琴很快夺过主导权,让它服服帖帖地移动。
啊呀啊呀,亚尔德稍微放松了些。
「大公,请先进房里去吧,您很累了吧,晚饭已经备好。如果您怀疑的话,老朽愿意先试吃」
「没有必要试吃」
要杀自己这么虚弱的人,用毒药实在太浪费了。不过,倒是希望他能先试试味道。
陆伊一把抓住亚尔德的袖口,阻止他继续走进去。陆伊瞪着杰沙鲁特,宣布道,
「你先进,接着是我。我要确认里面有没有危险」
刚想说不要,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这次要是不按陆伊的意思去做,似乎会挨上一顿无妄之灾。
「杰沙鲁特,按他说的做」
「遵命」
带头走在前面的杰沙鲁特,整个后背无防备地露了出来。如果是有眼力的人或许能看出杀气来。但对于武道一窍不通的亚尔德是一点也看不出个究竟。
室内黑漆漆的,虽然备好了些灯火,但并非每个角落都可以照到。在所有可以藏人的阴影处,陆伊迅速查看了一番。这方面的事决定全部交给他,亚尔德走向排着碟子的小桌方向走去。看见了盛着宓夏亲传的烤点心的碟子,有些吃惊。这个的味道,应该不至于让自己的嘴巴抽筋。
面朝桌子的椅子只有一个。迅速在那里坐下,亚尔德朝两人出声道,
「你们能自己找把椅子来吗?」
杰沙鲁特顺从地点头,陆伊则站到亚尔德身旁一动不动。
「我站着就好」
「你应该也很累了吧,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
平静地抬头看着他,结果却被瞪了。现在是休息的时候吗?陆伊的表情在无声地抗议。嘛,也是。
亚尔德看到正对面坐下来的杰沙鲁特。老骑士的手轻轻一动,指着桌上。
「从哪里开始试吃比较好?」
「没有必要。我感觉不太舒服,刚刚吐过。所以不想吃东西,只想早点睡觉……你刚才说的与上代的誓约,可以告诉我了吗?」
「如果是您的命令」
「我命令你说」
「这个秘密,老朽本来希望尽可能只有自己知道。因为不希望给您造成麻烦,但事已至此,容不得老朽再有犹豫了……我承诺过上代黑狼公,照顾在那块土地上隐藏的沙漠王族的幸存者」
为了理解其话中的意义,需要花上点时间。
「……是阿尔汗的?」
「他们并不信任老朽。就算问了,也得不到回答。关于他们的详情,您可以认为老朽也不甚清楚。不过,那里的王族并非一人两人。数个沙漠国家的幸存王族都在那里生活。其中,老朽只知道有阿尔汗最后的王妃和王子……老朽根据上代大公的命令,帮助他们」
下意识,亚尔德的手从嘴边移到了下巴周围摩挲起来。感觉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怪叫着从露台跳下去。
「以帝国的基准来看,他们可是叛逆」
穿越沙漠,也有着所谓的大义名分。皇帝是为了从野蛮的沙漠诸国手中拯救南方诸藩,才举兵出征的。随后顺势应诸藩的请求,成为支配者。所以沙漠王族自然是对帝国刀刃向相的叛逆,叛逆--只要是活着的。
帝国将沙漠诸国一并毁灭。千辛万苦幸存下来的,个个都有深仇大恨。所以怎么可以聚焦那些亡国之民。更不要说是昔日荣光象征的存在――曾经的王族,怎么可以他们留下活口。
「老朽知道」
杰沙鲁特颜色一点未变。亚尔德则是胃快要整个翻转过来的感觉。
「你说是上代大公要求你窝藏他们?」
「是的」
陆伊嗤之以鼻。
「谁会信你」
「没有请阁下相信的必要」
悠然回答后,杰沙鲁特看着亚尔德。表情就像在说――您相信我吗?
真是难以回答,亚尔德心想。直觉告诉他,上代大公确实有可能会干出这种事。
在调查记录时候隐约感到的上代大公的形象,与杰沙鲁特的坦白的实情合乎一致。上代,确实是皇帝的心腹。但是,偶尔会抗命主君,甚至还会公然反对。在自己的领地中收留难民,帮助他们在新的土地上扎根。肯为那些在穿越沙漠和真帝国建国的阴影中成为牺牲品的普通人做些什么的,恐怕也只有上代《黑狼公》这样的贵族吧。
不过,王族毕竟是国家的象征。让他们活下来,并不是明智的决定。就算上代黑狼公同情那些国破家亡者――或者说,正因如此,才不该这么做。那些代代侍奉王族的人民要是集中起来,帝国肯定会很乐于将他们一网打尽吧。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人,就这样会死于非命。
「陛下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
我想也是,亚尔德心中暗道。真上皇帝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随后――带着苦笑,亚尔德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心软的人。
杰沙鲁特知道这点。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说了这些。由于太过离奇,反而难以觉得是谎言。如果想骗自己的话,杰沙鲁特会编一个更有说服力的故事吧。
「石冉佳也是知道的吧?」
「是的」
真想抱头了。接着又想到另一件事。
「他私吞的公款,是上代为了窝藏那些人而花费的吧」
陆伊哼哼着说道,
「……如果是真的,做这种决定的人绝对不正常」
「确实,如果被陛下知道的话,可不是我一个人掉脑袋就能解决的。或许是趁现在辞掉北岭的宰相一职比较好。没能派上什么用,就要辞职,让我深感愧疚……」
「怎么变成这种结论了」
很少有机会听到这种比呻吟更低沉的声音,陆伊如此露骨地表示不愉快同样很罕见,即不华丽也不委婉,气氛实在难以一笑了之。
「我的意思是,不能把北岭卷入这种事中」
「你相信这个男人说的?上代遗命什么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不是在推卸自己的责任?」
杰沙鲁特沉默不语。没办法,亚尔德只好为杰沙鲁特辩解起来。
「确实没有证据能证明吧。可是,如果眼下确实窝藏着沙漠叛逆的话,要负起责任的,不是杰沙鲁特也不是上代黑狼公,而是我。所以,能不能证明并不重要」
「那么,什么才是重要的?」
「我是不是要把他们交给帝国,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吧」
陆伊张开嘴,然后又闭上。
他的眼神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随后,他的肩膀垮下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似乎自说自话地理解了,比亚尔德自己下定决心还早。
――嘛,不言自明。
亚尔德是个心软的人,甚至在这方面,能算得上是坚决。当他知道了沙漠民族,且是那些传闻中被灭国的人们暗中幸存下来的时候,就松了一口气。他当然不可能把他们推入火海。
陆伊也好老骑士也罢都很清楚亚尔德的心软之处,坦白其实是有胜算的豪赌。
「有几件事希望你能说明一下」
「何事?」
「为什么他们会变成盗贼」
「大公已经找到他们的根据地了吧。您在那里有看见耕地吗?有见到家畜吗?……那种规模的水源,甚至连自给自足都不能指望」
「你没有给过他们援助吗?」
「他们始终坚守万事不靠外人的态度。就算向他们提供也只会被退回……然后变成那些被袭击的村落的补偿」
亚尔德想笑又笑不出来,不得不赌上性命去保护那些心不甘情不愿被保护的人。多么滑稽的状况。
而且亚尔德作为守护者必须负责的对象,不仅仅是那些人。
「既然出现了死伤者,就不能置之不理。看来有必要和那些人谈一下」
「如大公所愿」
陆伊把椅子喀哒喀哒地拖了过来,弯腰坐下。似乎有些自暴自弃似的,拿起盛着冷粥的碗,瞪着两人。
「我饿了,先吃了」
非常欢迎,这样自己就不用吃那个了。
「请吧,另外二皇子的使者……博沙国那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那边的防线屡次受到袭击似乎是真的」
「是我们领地上窝藏的那些人干的吗?」
杰沙鲁特左右摇了摇头。
「不清楚……老朽长期离开这里,等察觉变化已经晚了。恐怕是一部分不满于现状的难民聚集起来,造成人数膨胀,粮食短缺了吧。这大概就是他们变得充满攻击性的原因」
朝陆伊转过头,想问问他的意见,但亚尔德很快明白,骑士现在不是能提出意见的时候。他似乎动过了那碗加药的粥。表情相当难看。无奈之下,他再次转向杰沙鲁特。
「《黑狼公》的领地中有能藏身地方的传闻,可能流传出去了」
这样就能说明在二皇子治下的博沙国中犯事的盗贼之所以逃入《黑狼公》领地的理由了。如果这个推测是真的,那就是最糟糕的情况。
「大公,准确来说,那周围并非是您的领地。你的领地只有到沙漠的边缘」
「被陛下召唤的时候,我并不认为这种诡辩能行得通。有必要尽早应对……真麻烦」
「一般来说,是不会为那种问题觉得麻烦的」
陆伊劝说起来,粥的效果似乎暂时被压制下去了,他的语气温柔得叫亚尔德毛骨悚然。
「是吗?」
「请快点把他们交出去,这样就结束了」
「现在交出去是不是已经晚了点?」
「尽人事,然后听天命吧」
亚尔德拿起一个烤点心,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确定没有混入古怪的草药,应该是史莉娅亲手做的。
「听天由命,我是很害怕的……因为我是个胆小鬼」
「……您又在撒这种弥天大谎了」
亚尔德将点心放入口中,享受完舌头上溶化的美妙味道后,向杰沙鲁特问道,
「二皇子的使者,在做什么?」
「正使依旧迷恋戏剧。最近似乎有了中意的女演员,逢迎他也容易多了。不过,戏团的团长说差不多想离开了,因为滞留的时间已经很长,客人开始变少了之类」
换句话说想留人的话就得付钱吧。亚尔德皱眉道,
「副使呢?」
「副使和其部下正在逐一搜索沿沙漠的村子。听说还没找到什么线索,似乎有点着急」
「要是被他找到线索,可就沦到我们急了」
「确实」
杰沙鲁特肯定事先就准备过了。
「戏团那边……每天买下足够数量的票子,堵住团长的嘴巴。反正是要用钱,肥了团长的腰包也是没办法的……对了,给施工的工人发票,请他们免费去看表演,犒劳一下」
「遵命」
「什么施工?」
看到这次陆伊朝正体不明的团子伸出手,亚尔德开始有些怕了。那个团子大概非常辣。嘴里会喷火的。一边心想别搞坏陆伊的心情,一边回答道,
「因为这周围水灾严重。我打算挖通水渠,疏通水路,帮助灌溉。预定是在上游建立数道闸门……杰沙鲁特,去端茶来。要香草茶,最好是冷的」
「不能让大公身体变冷。我会热过后端来,请稍等片刻」
目送杰沙鲁特离开后,转过头看着陆伊。虽然他面无表情,但半开着嘴,果然很辣吧。
「还是冷的比较好吧,真抱歉」
「是为我点的茶?」
「那个的味道我能猜到,你也吃过苦头了吧。尝尝那边的烤蛋糕吧。做蛋糕的是女官。是以宓夏夫人亲传的制作法,味道可以放心」
「虽然早就听说过杰沙鲁特是个味盲,这下我算是见识到了……」
「非常抱歉,把你卷进这麻烦中」
陆伊挑起眉毛,深深长叹。光是呼出的气体,就好像能让嘴巴辣起来似的。
「您是认真这么说的?」
「我一直都是认真的」
「先别说什么卷不卷进来,对这种情报一无所知,才更让我胆颤心惊。要不是我正好在这里,您肯定是不会告诉我的吧,一想到这样,就更让我不安了。您这个人啊,到底该让我怎么说才好」
「把我扔一边,肯定船到桥头自会直吧」
陆伊左右摇头。
「太不靠谱了,还是别犹豫,快点把杰沙鲁特弃掉比较好」
「要是没了他,我会困扰的」
「那种男人,怎么会让您困扰。又或者,您选择弃掉的人,是我吗?」
亚尔德苦笑起来,陆伊回瞟了他一眼,也笑了。耸了耸肩膀,继续说道,
「必须承认,我并不觉得能战胜得了那个男人。没关系,我会尽可能不与他交战的。生命可是很宝贵的东西」
「请您务必好好珍惜」
「就算这样,我依旧会拔剑是因为更珍惜您的生命」
就像是在确认亚尔德有没有理解他说的话一般,骑士挑起了眉毛。不能沉默以对,亚尔德苦涩地开口道,
「你的生命没有轻巧到可以为我随便付出的地步,就算是为了吾王,也请你别轻待自己」
「那个,您难道认为公主殿下会不珍惜您的生命吗?就算您对自己的生命不是那么执着,也不能如此迟钝啊」
「我可没有随便送死的打算」
一边回答,一边心想这样的对话好像与皇女也曾经发生过。是不是所有人都误以为亚尔德是个喜欢找死的家伙啊。
陆伊尝了一口亚尔德推荐的蛋糕后,哼哼地嘀咕着什么。
「你在说什么?」
「杰沙鲁特干脆地辞掉前一份职位,也许是为了你。向陛下推荐你成为《黑狼公》的人就算是他,我也不会奇怪。他可是有在陛下跟前佩剑资格,与四大公平起平坐的特权阶级」
新年祭前,杰沙鲁特到了帝都后,就立即与亚尔德一行人告别,独自上任。所以陆伊说的这番话也不是不可能。
「……把这个领地推给头脑幼稚的男人,以确保沙漠属民的安全?」
「您是在说自己吗?嘛,差不多是那样」
陆伊也真是嘴上不留情。
「长公主殿下就不行吗?」
「那位殿下没那么幼稚。而且,谁都猜不出她会做什么。我只说,如果交给她,事情似乎会向危险的方向发展。对杰沙鲁特来说,往危险方向发展,会让他困扰。为了守住旧主的遗命,他不想惹人注意――所以,就轮到你出场了」
对沙漠传说感兴趣,梦想是快乐隐居生活的容易摆弄的尚书官。受皇帝的敕命成为皇女副官,对此毫不知感恩,又对权力斗争不起劲。
真是理想人选。而且,时值皇女受封成为北岭王,为了符合体统,自然得让其成为贵族。这时再给皇帝那里悄悄使把劲,让亚尔德接手《黑狼公》旧领地,自然是有可能实现的。
亚尔德把杰沙鲁特的名字提升到心中『该诅咒人物名单』的前列后,接着问道,
「上代黑狼公的遗命这种事,你觉得可以相信吗?」
「我?我是不会相信杰沙鲁特说的东西。没有相信他的理由。不过,如果老师您相信的话,我也就相信吧。没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
「学生当然要相信老师」
「我只是个曾经的舍监哟,陆伊」
「是的,您是位公正的舍监。不会因为家世,区别对待学生。虽然一贯严格,却从不会对弱者见死不救――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对那些叛逆们见死不救。你会把他们作为普通人去帮助」
「……我没你说得那么好」
陆伊视线微微向下。
「您非常好哟,如果是我,肯定会撇清关系。亡国的王族,只会成为火种」
「是啊,撇清关系才是明智的态度」
「这可不好说呢。您怎么认为,公主」
带着讨厌的预感转过头,发现露台上不知何时起有个人影在那里。能够在不发出挥翅声的情况下悄然降落的塔卢琴的御鸟能力之高固然让自己佩服,但这样一来,把少年派到邻屋去的目的可就一场空了。
「你们在谈论很有趣的事情嘛」
盘着胳膊,皇女一副极为不爽的表情,无视她的视线,亚尔德瞪了一眼塔卢琴。
「你为什么把吾王带到这里来?」
「你觉得塔卢琴能够说服公主这种想法本身就很奇怪哟,我是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听到陆伊过分的怪腔调,亚尔德紧张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风凉话!既然早就知道――」
「您刚才可是一屁股坐下又吃又喝的,我可不想被这样的您这么说呢」
莞尔一笑,陆伊又把一只烤点心送入口中。在亚尔德再多说些什么之前,皇女不客气地走了过来。看到她盯着桌上,亚尔德急忙进言道,
「若是殿下想吃点什么,在下推荐这边的烤点心。都是史莉娅做的,味道在下可以保证」
「史莉娅?」
「就是负责服侍吾王的女官」
皇女的视线一动,这次盯住了亚尔德授命 。
「你想窝藏那些叛逆?」
「……在下并不认为他们是叛逆」
「那么,你觉得他们是什么?」
尖锐的口吻。
――她会滥杀吗?
对方是皇家的一员。应该不会允许动摇真帝国合理性的存在活下去。
「他们是帝国毁灭的国家的……子民」
「他们不是普通人,他们是王族」
「您觉得王族就不是人了吗?」
「王族是作为国家象征而活着的」
这句话从皇女嘴里说来是如此的沉重,因为她本人深知想逃避这点却无法逃避的痛苦。
「因为是帝国的敌人,所以就要消灭吗?发动侵略是帝国一方,他们不过是想守护自己」
「早已经毁灭的国度,哪有什么再去守护的理由」
「他们是上代《黑狼公》想要守护的人」
「与上代无关,你是怎么想的!」
「不能说无关,我答应过宓夏殿下,绝对不会践踏上代的恩泽」
皇女沉默地看着亚尔德。沉默有些漫长。她是在犹豫吗?
感到自己似乎是个能在她心中天平上撬动其龙种立场的重要存在,这让亚尔德也觉得是个问题。非薄情者,不可为王。像亚尔德这样的,只会被人利用。
「我也答应过你,不会对你见死不救」
亚尔德的身边,陆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脸上一幅已经完全死心地步的表情。
「这样可不好,吾王」
「有什么不好的!你是我的心腹。如果连你都舍弃来换取保身,还有谁敢相信我?不,别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关键是我自己会无法再相信自己,以己为耻」
也许这里应该表示感动才对,但亚尔德只是为她的武人思考回路而惊呆。皇女在帝都生活时,辅导她的肯定是哪位名将吧。
「……能否请您罢免在下?」
「谁会理你,蠢货」
「让蠢货成为一国的宰相不好吧」
「没关系,反正我也是个蠢王」
感觉那好像不能说没关系。
陆伊轻轻一笑。
「也让我成为你们愉快的伙伴之一吧」
「你这个傻瓜将军」
「……这说得也太过分了,公主」
「让各位久等了」
门开了,杰沙鲁特端着托盘走进来。
老骑士在桌上摆好茶碗,数量与此刻室内的人数正好吻合。
杰沙鲁特一边倒茶,一边静静说道,
「……各位的关系真好呢,但在将来大概会招来不幸吧」
「你不懂呢,杰沙鲁特」
「嗯?」
皇女朝杰沙鲁特笑了,她的眼神没有在笑。这种表情与她的父皇如出一辙。
「幸运与不幸就像是硬币的正反两面。我们之间的联系越是会招来不幸,便同样也越是会招来幸运。你说的正好证明了我们的幸运」
杰沙鲁特深鞠一躬。
「老朽觉得您说得非常对」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亚尔德想到。无法否认,皇女和北岭陷入危机的可能很高。
根据帝国的标准,沙漠的王族不可以存在于世。窝藏他们的话,亚尔德也会被视为叛逆,对此他是有口难辩的。必须尽快摆脱这种状态。
――就算官方无法认可,但在私底下认可他们的方法总是有的。
必须得到皇帝的非正式承诺,很明确这是个相当大的难题。
――嘛,一件件按顺序来吧。
就近开始着手。既然知道了盗贼的真相和根据地,作为领主就不能置诸不顾。这样放任下去,沙漠沿线的村落居民们都要开始逃跑了。《黑狼公》的领地会从边缘开始崩溃吧。
喊了一声杰沙鲁特的名字,老骑士将视线从桌上抬起,与亚尔德对视着。
他不是那种会轻信敷衍之言的人,所以只有如实把自己的想法告之。
足以让皇女逃离的时间,陆伊至少能争取吧。露台上也停着鸟。才刚刚过了没多久,塔卢琴还不至于会忘记使命……希望如此。
「我不打算轻视上代的遗命。但也不会去保护那些不想被保护者」
「是」
「你去告诉他们领主换人了。服从者,我会保护他们,为他们与帝国做斡旋。不服从者,便视为贼党讨伐之」
陆伊轻轻一笑。
「还是讨伐来得方便」
「要不要走那条不方便的道路,都取决他们。我要亲眼确认一下,他们是否值得保护,你负责安排我与他们见面」
杰沙鲁特手掌贴在胸口鞠躬道,
「一切,如大公所愿」


5


累得像块泥巴似的。
尽是些怎么都好的小事,在迟钝的脑中一圈圈回旋。说起来,自己曾经被人说过像块泥巴……这种比喻的意思大概是指滑不溜啾抓不住吧。
――啊呀。
去年的不快,竟然现在才回味起来。想笑,现实却让自己想哭。头痛得好厉害。从鸟儿背上下来后,亚尔德暂时动弹不得。
世界旋转,这是怎么了。
「大公」
杰沙鲁特走边,不动声色地扶住亚尔德的手臂。
「辛苦你了,有什么异常吗?」
「这边一切顺利,骑士团那边如何?」
「塔卢琴」
被亚尔德叫到,少年不失时机地回答道,
「已经到了」
「让他们在上空待机,注意不要被发现」
「稍微下来点是不是比较好?」
亚尔德险些左右摇头,幸好及时停住了。怎么能做这种更加深自己头晕的事。
「如果传说是真的,这里便是被《怪鸟骑士团》毁灭的土地。对这里的人来说,应该会刺激不小吧」
就连没有受到过直接损害的帝都,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更不要说在这片实际征战过的土地上,被惧为空之恶魔的佣兵团故事会怎么谬传,就只有天知道了。
这些会造成怎么样的反应,实在没自信揣测。更何况,现在自己就像一块泥巴。
「……别再想什么,泥巴的」
一不小心,似乎把想到的说出了口。杰沙鲁特挑起眉毛。
「您说什么泥巴?」
「我只是在担心早春的洪水」
虽然拜托北岭的骑士团,观测源流附近的积雪量,但没有过去的记录,无法做比较,难以预测水量是否会突然增加。能判断的只是离山地的春天还为时尚远。
――这个,也不用现在考虑。
一不小心就去想些无所谓的小事。
眼下,亚尔德所在的并不是会发生洪水的地域,而是信奉坦达神的住民所在的沙漠废墟。在帝国侵略的数百年前,便被《怪鸟骑士团》毁灭,变成无人地区。也是因此帝国完全没有发现这里。
在崩溃建筑之间,仔细看去,发现设置着数顶帐篷。离水源很远,还能看见绿色植被。
一小群人的营生之地,能否继续存在――不知不觉间,亚尔德掌握了这份决定权。如玻璃般脆弱且宝贵之物。粗心一松手的话,就会碎裂失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自己不得不做出这种判断?该诅咒者名单一个劲地变长,该挑起的工作一件也放不下。总之,诸恶的根源就是那位元同僚。
――下次去帝国的时候,给我走着瞧。
动用一切可以用上的权力和财力,把麻烦到顶点的工作全部推给他。不过,目前暂时没有去帝都的预定。
命令杰沙鲁特安排会面之后的第三天傍晚,就完成了准备,他做事实在是快。会面条件听凭对方的要求,他们要《黑狼公》来他们现在的根据地,也就是坦达神殿遗址。
不出所料皇女也想同席,但拒绝之。不管事实如何,至于形式上要保持北岭王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动用北岭骑士团,可以全部推到宰相滥用权力上。皇女要是出现在这里,可就麻烦了,绝对麻烦。
「那么,交涉对象在何处?」
「在那边……他们没有解除武装。而且,阴影处好像有潜伏的射手」
对方很紧张呢,亚尔德心想。
即便如此紧张,却还是答应了与新任《黑狼公》见面,可以这么考虑吧。
「好的,塔卢琴,你去箭矢有效范围之外待机」
「这样在危急的时候,会赶不上的」
「没关系,有杰沙鲁特在这里」
轻松地这么一说后,他手握腰上的佩剑,重重起誓道,
「老朽保证不会让任何人伤到大公的一根手指」
塔卢琴带着『怎么能相信这种家伙』般的表情,抬头看亚尔德。少年对杰沙鲁特的信任似乎尽数丧失,但亚尔德则不是。只要自己还有利用价值,老骑士就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地上如果有什么动静,上空待机的鸟儿很快能第一时间发现。若是要危害亚尔德,他们的命运也就走到了尽头。这次是真的一个都逃不掉。
亚尔德皱起眉头。
――这是早就定下的方针。
只是放过他们的话,未免太危险。如果事情只是发生在自己的领地范围内,还能想想其他办法。但这已经行不通了。 要是他们与其他地方的罪犯合流,膨胀的集团将会向狂暴和危险的方向发展。等到那时,就为时已晚。不,现在已经有些晚了。
杰沙鲁特和石冉佳也都答应了。如果接受保护,便相安无事,一旦拒绝,便视对方为敌人。亚尔德只会保护立誓归顺者。
希望他们别打什么不好的心思。说实话,他的心中其实也觉得干脆在这里全部消失他们才是较为妥当的方案。
「不必担心,快去吧」
朝着一脸不安的塔卢琴,亚尔德微微点了点头。之所以只是微微动了动,是因为不想转动脑袋。
少年紧咬着嘴唇。风涌起,巨鸟飞上天――却把骑手留下。
「塔卢琴」
「如果我不在您的身边,您怎么给鸟儿发暗号?我要和您在一起」
带着顽固的倔强表情如此声明,这种样子说什么都没用。而且也没有说服少年的时间了。
「作为违抗命令的代价,我会给你惩罚的」
「好的」
听到认同他同等后,少年立即笑逐颜开,亚尔德则不得不苦笑起来。
少年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啊。
「大公,这边请」
被杰沙鲁特扶着盖头,亚尔德走向那里。
两人的目标,是一顶蓝色的大帐篷。帐篷大大敞开,可以看见里面的站立的人影。大概有十人左右吧。
「来者止步」,响起一个声音。
走出来的,是一头黑发垂落至腰际的女性。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席白衣上挂着黄金与天青石的饰物。瞳孔虽然也是暗色,但比起黑色更接近于蓝色。宛如夜空,亚尔德心想。
视线一对上,就从那片夜空的深处感到了光。
亚尔德有种被那道光击中的感觉。
――相同的力量。
在以恩宠之力发现这里的那个夜晚,亚尔德所汲取的那道光,与此刻眼前的光是完全相同性质的东西。
换言之,对方也是恩宠持有者,亚尔德从她所崇拜的神那里借用过力量。
虽然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但怎么也无法让思维停止。
原本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的诸神分类学知识,模模糊糊地从脑中浮现。
神有繁多的名字,这些名字都有其相应的力量――且如果是一条因果线上产生的恩宠之力,肯定能找到正反两个方向的成对存在。虽然这种成对存在的关系,是该称之为相近还是相远,就没有定论了。
父亲曾经告诉过他,与古王国崇拜的神明赐予的恩宠之力相反的力量,也就是通向未来的恩宠之力,以及赐予这种力量的神明,应该是存在的。
身处沙漠西边的时候,从没听说过这种力量。然而如今,毋庸置疑。
――是坦达。
这位被世人称为太阳神且是预言神的神明,如果是与赐予过去视的神明成对的存在,也并不奇怪吧。应该更早发现才对。
眼前的女性是未来视恩宠的持有者,是这片废墟本来的继承者。
腿在颤抖,是因为本能地从对方身上感到害怕吧。如果如同与自己能看到过去一样,她能看见同样正确的未来――那么,这种力量绝对不是祝福,而是神赐予的诅咒。
这个女人是如何与这种力量妥协,向着已知的未来活下去的?
不想知道,亚尔德心想。
忽地光远去了,同时,亚尔德的头痛也停止。如果这是拜坦达这位神灵所赐,那么愿意马上成为信徒,脑中浮出这个荒唐的想法,但也明白对方是不可能接受自己信奉的。成对的力量,虽近亦远。
女人微笑着朝亚尔德迈步走来,当走到伸手可及的距离时才停住,弯腰行礼。黑发在风中飘扬,身上的饰品也被风吹得相互碰撞,丁当响起。
「……我就是《黑狼公》」
嘴里黏糊糊的,舌头好像粘住了上颚。对于发音是否正确,没有自信。
刚抬起头,女人便加深了笑容。
「我早就知道是您了,《黑狼公》亚尔德大人」
「你是?」
「我是坦达的预言者,真实之舌,指引之星维娜艾」
维娜艾这个词是古语之一,它至今依然保留在被称之为商用语或者说共通语的沙漠语之中。它是避免商队迷路的夜空指路星的名字。
「维娜艾殿下……见到你很荣幸」
「我也是亚尔德大人。我一直期盼着能与您见面的日子」
女人迅速转过身,朝帐篷中的同伙们,大声喊道,
「这位,便是预言中的拯救主」
亚尔德差点踉跄着跌倒。幸好,又是杰沙鲁特扶助了他。
――预言中的拯救主?
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在命令我们相信你吗?」
从帐篷中扬起否定的声音。声音的评价是站在左边的一位男人。与亚尔德的年纪大概差不多吧。一头有些发白的黄发包裹在红蓝色的布匹之中。这打扮让人有点联想起南方的咒师。
「我所说的,是坦达神赐予的语言。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都将成为现实。至今以来的经验,还没让你明白吗?」
这位自称是维娜艾的女性声音嘹亮有力,响彻四方。这是习惯向多数人群宣扬自己意见者的说话方式。
对方没有反驳,肯定是因为经历过预言变成现实,肯定没错。
亚尔德想从这里逃走,也是因为这位预言者称他为救星。虽然听上去很有英雄感,但他感到的只是正体不明的反感。
真希望预言者所指的人是站在他身边的杰沙鲁特。
「可是,指引之星,您说过。我们不会所有人都得救」
坐在第一个出声者旁边的青年,以稳妥的声音说着并不那么稳妥的内容。此人稍微年小些。望向亚尔德的眼睛是嫩叶色。在沙漠属民中属于相当罕见的颜色。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得救」
「这份愿望不会实现」
沉默支配了周围。好沉重,亚尔德心想,太沉重了。
帐篷中的人们,都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他们到底接到什么预言。可供参考的情报实在太少了。
「打扰一下,维娜艾殿下。可以提个问题吗?」
预言者转过身,点头道,
「您想问什么?」
「所谓的拯救主是什么意思?」
「现在时间不够。之后,我们总会有畅谈的机会。我会服从您,相信预言者也会服从您。您会遵守自己的承诺吧,《黑狼公》大人」
「当然会」
「那么,请跟我来」
亚尔德正想向前走的时候,女人像是责怪似的摇头道,
「这样不行,不能让恶鬼跟随」
「他是我的部下」
「您答应的是独自一人前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且恶鬼的恶名,也是这里的人所共知的」
亚尔德与杰沙鲁特交换了一下视线。老人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
「杰沙鲁特,塔卢琴,你们待在这儿」
「遵命」
亚尔德的视线转回预言者。仔细打量后,发现也许她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年轻。又或者,身为预言者的立场能够给予她从容冷静?
「这样可以了吗?」
「很好,请往这边走」
站在帐篷中的共有八人。第一个出声的男人转开了视线,瞧也不瞧亚尔德。预言首先指了指那个男人。
「无鞘之剑,麾下一族四十五人」
接着,指着碧眼的青年。
「泉之守护者,代替其母出席」
似乎不打算介绍真名。
睿智之门的无畏守护者,炎之手,沉眠之树,蛇之杖,世界之井……挨个介绍。女性只有预言者,其他全是男人。记不住这么多啊,亚尔德一边心想一边朝每个被介绍者轻轻点头,一圈介绍结束后,他报上自己的名字。
「能够和各位见面,十分荣幸。在下是《黑狼公》」
「我曾经和上代《黑狼公》见过」
发言的是被称为泉之守护者的青年。
「是吗?」
其他没什么好说的。亚尔德与上代《黑狼公》没有什么个人性质的知遇之类,更不要说血缘关系了。
「您也掌控着恶鬼呢」
也许应该说是被掌控着,刚想这么回答,但没说出口。如果说巨鸟是铭刻在古老历史中的恐怖,那么沙漠恶鬼肯定就是记忆中新鲜的活生生的恐怖了。一不小心就可能引火烧身。
「现在他是我的属下」
慎重地回答后,青年微笑了。没空为顺利过关而松口气,下一个问题接踵而来。
「我们一族的幸存者,只有我和母亲两人。即使这样,您也愿意庇护我们?」
「我应该已经说过,只要是服从者,我答应会尽可能地提供庇护」
「也就是说并不包括反抗帝国吧?」
提问者的名字,是叫沉眠之树还是蛇之杖的老人,是哪个来着……
「所谓的尽可能,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就算是帝国贵族,也不会拥有无限的权力。我只是个普通人,也会犯错,也会有因为意外而死的可能」
就在这时,预言者动了。她握住亚尔德的手,环视了一圈所有人,像是再次确信般说道,
「没问题,我可以保证」
保证什么?寿命?抑或是服从自己所能得到未来?
亚尔德带着复杂的心情看了看预言者。作为女性来说她的个子很高。注意到亚尔德的视线,转回来的眼眸深处能感到刚才的那道光,亚尔德后退了一步。她不仅仅保管着神的语言,其身上还寄宿着神力吗?
「大公所说的服从,具体是指什么?我想知道您有什么要求」
发言的是右边的男性,稍微有点像是依斯亚姆。大概是那一下巴美髭的缘故吧。
「首先,禁止盗贼行径。事情如果闹大,会超出我能担保的范围」
「与我没关系」
刚才的老人嘀咕了一句。不过,蛇之树……不,不对。在思索着他到底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另一个男人开口了。大概是此人一头黑发的关系,粗看之下像是南方人。
「要说盗贼,你的部下也算是吧」
「如果你指的是恶鬼,那么他已经洗手不干了」
「以前的罪恶,不会因此而彻底洗清。我的亲人中,就有被他杀掉的」
大概是吝啬不付买路钱吧,亚尔德想到。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
「那真是可怜。不过,就当是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我希望有他的跟随」
黑发的男人闭上嘴。
亚尔德顺序眺望着还没有发言的人。谁是谁,已经完全分不清了。
其中一个人举起手,那人畏缩着矮胖的身体,看上去站的很辛苦。
「我可以说两句吗?……我的一族,和盗贼没有关系。那么会要求我们些什么?」
「希望你们移居」
「就是说……离开沙漠?」
「是的,我的领地中,有建立新耕地的计划。打通水路,灌溉――」
「我不是农奴!」
像是喷水似的叫起来的,是那个被称为无鞘之剑的男人。亚尔德挑起眉毛。
「没有人会把你当作奴隶。可是,也不会给你奴隶。要么自己种地,那么学会某种营生。如果说想要落草为冠,夺人财产的话,我的保护是不会波及各位的」
短暂沉默后,胖男人问道,
「不能选择在城里生活吗?」
「这选择也是可能的。不过,王族之人,还请放弃这种选择。引起别人的注意,可就有性命之忧了。当然了,移居地可以商量后决定。但是,这里早晚会被博沙国的捕吏发现。希望尽早搬迁」
副使正在自由调查《黑狼公》的领地。虽然杰沙鲁特的部下似乎在诱导他们往错误的方向。但已经无法再赚取多余的时间了。
「可是,这样你能得到什么?」
亚尔德看着被称为泉之守护者的青年。对方相貌堂堂。及肩长度的银发发尖卷曲着,在白衣上落下淡淡的影子。
仔细看去,发现衣服陈旧,有许多缝补的痕迹。如果是在沙漠都市的盛世时期,他是属于站在城中睥睨城民,埋没在黄金与宝石中生活的人。故国被灭时,他尚是个幼儿吧。他是否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我能得到的是希望,拯救你们的希望」
回答之后,才觉得自己居然挑了这种陈腐的台词。这时候应该说得更通俗点才对吧。
打破沉默的是老人。
「我留下,事已至此,我怎么能丢下沙漠」
「这不是丢弃。身处远方思念故乡者,都是舍弃生长土地之人吗?移居并不是丢弃」
「走吧,蛇之杖」
泉之守护者,握住了老人的手。
「可是……」
「这里的水源坚持不了多久了,太多人的使用已经让这里不堪重负了」
青年的视线转向亚尔德,继续说道,
「很快就会有毒流入。因为这里水源的底部与阿尔汗相连」
比刚才更为沉重的沉默,充斥了整个帐篷。
――与阿尔汗相连?
那么,帝国穿越沙漠时留下的剧毒,已经扩散到这里了吗?还是说――
――是由于邪龙之血所引起的?
杰沙鲁特说过的话在耳旁苏醒,亚尔德感到脊背发寒。
如果阿尔汗地下长眠的邪龙心脏,至今仍然不断流淌毒液的话。
「出发!」
大声喊到的是预言者,她看上去就像是被神圣的光所笼罩,如同一团神圣的火焰。
「沙漠之子们,去吧,做好战斗的准备。那个日子已经临近,无须彷徨,出发!」
――战斗?
就在亚尔德为这意外的词而困惑的时候,此前一直沉默的男人动了。记得名字确实是炎之手。他嗖地跃出帐篷,高举起手。红色的手套,在夕阳下颜色显得更加浓烈。
「射!」
在男人的手落下前,亚尔德随着冲击摔倒在地。天地倒置,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发现被杰沙鲁特推倒,是因为眼前闪起的剑光。
刺耳般的声音响起,投掷用的短刀落在砂子上。不止一把,不断射来的飞刀,被杰沙鲁特的剑尽数弹飞。
红手套的男人为之咋舌地转过身,他大概是确信如此近距离的狙击,不可能失败吧。可惜他没有得到必要的情报。那就是杰沙鲁特异常领域的强大――还有北岭之翼骑士团的复活。
在亚尔德一边吐出挤进嘴里的沙子,一边起身的时候,胜负已经分晓。
虽然不知道潜伏在岩山中的射手有多少人,但他们再怎么躲藏,从上空看去还是一目了然。射手们注意着下方的动静,没有谁去关注天空。如果抬头的话,应该是能发现鸟儿们的吧。
在叫唤声中,帐篷倒了。射手们从岩山上摔下。他们大声呻吟的身体上插着箭矢――黑色的箭翎,这是北岭特有的。为了向下射击从躲藏处出来的射手们对于高空落下的飞箭是完全不设防的。
黑色的巨鸟飞掠过人们的头顶,沙漠的人们僵硬了,有的干脆惨叫着趴了下来。
「就是这家伙吗!?」
听到阿吉鲁的声音。
从鸟儿背上跳下的人中,确实有几个脸熟悉的骑士。不过与平时见惯的温厚表情不同,此刻的他一脸杀气腾腾。飞踩着沙子,只用了三步就接近目标。
看到眼跟前的巨型鸟,红手套的男人似乎吓得腰得软了。一屁股坐在地,站也站不起来,光是用手挡住头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然而,手怎么挡得住剑。
高高举起的剑刃在夕阳下,在染上鲜血前,便抹上了一层深厚的朱色。
想要阻止阿吉鲁的剑落下。
可是,此刻是做不到的。《黑狼公》必须摆出如有必要也不会吝啬严刑的态度。不准手软,事先他就下过指示。如当场发现主谋者,格杀勿论。
亚尔德知道,自己太心软。无可救药的心软,不想负起这份死亡的责任。
「不会所有人都得救。这是早就已经注定的」
转过头,预言者在他身旁屈膝蹲下。长长的黑发,落在地面。在迫近的薄暮中,她的身影犹如异物。叫亚尔德不得不感到在那里的是某种非人之物。
预言露出微笑,重复道,
「这是早就已经注定的」




第五章


1


为了安抚陷于恐慌的沙漠之人,多花了点时间。
在帐篷中的八人中,除了骚乱中死掉的一人外,其余都发誓服从《黑狼公》。当然,预言者也包括在内。
希望别只是表面上的服从,虽然有点担心,但亚尔德还是接受了他们的宣誓。
配置沙漠之人的地点必须慎重挑选。要兼顾各族的人数,还得考虑其各自的传统文化。些许的习惯差异,有时候会造成决定性的不知。帝国的历史便是此类麻烦先例的宝库。
举身边的例子来说,就连拥有相同文化的北岭人,在狭窄空间中共同生活也会露出焦躁。在不到半年期间就变成这样了。与集居无缘的文化,肯定会促进不和。
不过,眼下让他们先迁移才是亟待解决的事情。总之,决定让所有人朝达古旺河上游前进。险峻的山岳地带,用来藏身并不坏。有人愿望的话,也可以直接定居在那里。
决定把盗贼骚乱的所有责任推给死掉的红手套男人――炎之手。把他交给二皇子的使者,就说这个男人是所有事件的主谋。《黑狼公》领地中也有盗贼作乱,使者也是知道的。所以抓捕盗贼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就算失手杀掉……大概会遭到抗议吧,作为过失,对方是能接受的吧。
不过,遗体不能就这样让他们带回博沙国去。用盐腌着首级如何?杰沙鲁特去找阿吉鲁商量过,还是用从北岭带来的雪冻住后送过去吧,阿吉鲁如是说,或者还是脸部烂掉的比较好?
被他们寻问后,亚尔德回答说――用味道不重的那种,对于使者们来说也比较轻松吧。
真是累人的对话。
把收尾工作全部交给他们,亚尔德回到府邸。与沙漠民众的对话虽然是有必要的,而且对他们的习惯也很有兴趣,但亚尔德的身体却只有一个。而且,那还是个非常虚弱的身体,不能浪费体力。他的工作在别处。
塔卢琴被罚停饭一顿,他正是精力十足的年纪,应该能忍得住,不过塔卢琴对这个惩罚没什么后悔的反应倒是让亚尔德有些郁闷。罚饭是不是没什么用?……想想,其实自己也没什么食欲。因为太累了。
「大公,您没事实在太好了!」
出来迎接的石冉佳,似乎消瘦了。在窝藏沙漠王族的事情被亚尔德知道后,他原本胖乎乎的圆脸完全一变,表情总是惶惶不安。如果骂他,看上去反而显得自己像个坏人似的。
「正使在哪里?」
「吉斯凯尔大人,正在他中意的女演员处休息」
找茬把他叫来,虽然闪过这样的想法,还是算了吧。
「那么,明天,你去通知他,就说已经讨伐了他们要找的罪人。如果希望的话,可以为他们交给他们首级。另外,给副使同样的通知」
「明白,那么,那边的情形如何?」
「让他们发誓服从。对了,关于坦达神殿的传说,你知道多少」
石冉佳眨了眨眼。
「坦达吗?不,我不是很清楚……」
「有个自称是预言者的人。我想尽可能多的知道些关于坦达神和预言者的事情。帮我收集一下」
『我们总会有畅谈的机会』,预言者是这么断言的。希望避免在不知对方根底的情况下与她再次会面。
「明白」
「其他还有什么要报告的吗?」
「啊……对了。公主殿下说过等您回来要向她报告」
「报告什么?」
「那个,就是您回府的事情。差点忘记了呢,得马上去才行」
等等,伸出的手抓了个空。石冉佳已经走到走廊上。
亚尔德叹了口气,这么一来睡眠时间肯定又要减少了。时间已是深夜。连日来的重务,压得体力处于极限。明明没有陪皇女折腾的空了。
不出所料,当他来到走廊时,隔壁房间的大门已经开了。从门缝中偷偷望着外面的是史莉娅。脸色战战兢兢的,但一看见亚尔德后,就立即松缓下来,松了一大口气。
「主人」
「安静,别吵醒吾王。等她明天起床后再向她禀报」
「这太残忍了,殿下说过如果您回来后不立即向她禀报,就要解决小人」
石冉佳这张惶惶不安的善人脸,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讨厌过。
「要解雇我的代官?她应该没有这样权力的。听好了哟,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重新雇用你的」
「您说『如果有必要的话』?……大公,这也太」
那张惨兮兮的脸把史莉娅给骗到了。
「我这就去通知」
「啊,等一下」
伸出的手,这次赶上了。抓住史莉娅的手腕,把她拉回来后,少女惊讶地抬头看着他。
「别去找她,算我拜托你了」
「可是,殿下非常担心您……我也……万一主人有个什么」
亚尔德苦笑道,
「我看上去就那么没信用吗?不仅是吾王连我的仆人也不信任我」
「大概是因为您深受众人的敬仰吧」
听到石冉佳得意洋洋地这么说,亚尔德落下肩膀。内容姑且不去说他,声音实在太响了,如果不快点把这个男人驱走,皇女就要被吵醒了。
「如果没其他事,你快点去睡吧」
「是,那么小人就从命了。史莉娅,你要我为作证哟,我可是非常努力地想禀报公主殿下的」
「好的」
「太好了,那么,晚安,大公」
目送石冉佳恭敬地鞠躬,离开走廊,亚尔德叹了口气。把视线转回到史莉娅,心中一惊,她怎么在哭?
「怎么了?抓疼你了?」
心想着应该没那么用力,一边松开抓住的她的手腕。少女左右摇头,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不是的……非常对不起,我一看到主人,心里的石头就落地了……只是这样」
「是吗,让你担心了,抱歉」
从努力露出微笑的史莉娅背后,传来一个不高兴的声音。
「既然回来了,就快点来报告」
是皇女。
亚尔德感到脸上肌肉在抽搐。心中吐露着其他的话语,再见了,睡眠时间,与被子的再会,又要延后了。
「夜已经深了,不如把报告留待明早――」
「这是命令」
被严厉地这么一说,明白最后的抵抗也以失败收场。把手落在史莉娅的肩膀上,示意她退开。
「史莉娅,你也去休息吧」
「我去端茶来」
「不,没必要。你出去吧」
「……是」
与鞠躬离开的史莉娅交错而过,亚尔德走入房间。
室内蜡烛稀少,比走廊里更显得幽暗。皇女的上半身穿着平时的男装,坐在露台边缘上的石质长椅上。皓月虽然已经落山,群星却在夜空下,让屋外比室内更明亮。
亚尔德闭上生,走向露台。
「您不冷吗?」
虽说是早春时节,夜晚还是很冷的。石头上也布满寒气吧。可是,皇女的一瞥似乎显得更冷。
「太慢了」
「非常抱歉」
「我都听到了」
「那么在下的说明就可以省略多了」
「……你这时候应该说非常抱歉」
「如果这句话能让在下当作所有的回答,那么便如您所说」
皇女落下肩膀,一幅受不了的表情。
「坐吧」
没有脱去外套的时间实在太好了。一边这么心想着亚尔德一边往皇女身边坐下。不出所料,即使隔着厚厚的衣物,寒气仍然能渗透进来。
皇女的头,大概在他肩膀左右的位置上。
「你……」
话到这里就断了,没有下文。如同催促般,亚尔德接口道,
「在」
「你连女官的名字都能记得吗?」
「……哈?」
「我记不住女官的名字」
「娜奥女官的名字,您不是能记住吗?」
「娜奥是我的乳母。不是普通的仆人」
「如果您说的是刚才那位服侍您的女官……她曾经是三皇子府上的人。去年,她因为代替拐杖搀扶我,所以也被卷入了那场骚乱之中」
「是兄长的……」
「机缘巧合之下,曾经拜托宓夏夫人代为照顾,但总不能一直麻烦宓夏夫人,所以我收留了她」
慎重考虑后,将至今为止的大致情形说了出来。原本是三皇子的官家为了陷害色诱亚尔德从娼馆买来的少女,而这样做的原因又是基于猜测他与皇女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这些,到底是说不出口。根据占卜,她似乎有《银鹫公》的血脉……这件事,也是多余的吧。
「你挺耿直的嘛」
「常被人这么说。不过……在下听到了一件意外的事呢。在北岭服侍您的女官,她们的名字您都不记得吗?」
被迫与皇女同行的女官们,几乎都是出自有些名头的贵族家系。之所以会跟着皇女来到北岭这种边陲之地,大多是家里无法给出名分会成为家族瑕疵之类的情况。不过,此举应该还有政治上的意图吧,连名字都记不住,侍奉的意义可就泡汤了。
「那些个,很麻烦」
「哈?」
「如果不公平对待,就会被以为宠着谁……所以,不去叫她们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就行了。有事的时候,就找正好在场的人」
「原来如此……受教了」
皇女皱起些眉头,嘀咕道,
「我想说的不是这种事」
嘛,也是啊。要在这种话题上削减睡眠时间,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目前没有什么需要报告吾王的事情,只能说基本上一切都在按预定进行」
「是吗」
还以为她要盘问一番,但皇女却低下了头。大概是思考该说什么吧,沉默格外漫长。
金发随着光线的强弱变化不停,好有趣呢,忽地这么想到。亚尔德自己是黑发,如果日光强烈,最多会显得有些茶色。说起来,小妹曾经试图把发色弄得明亮,但努力过度,变成了一头蓬乱的白发。当时觉得染发真是件傻事,现在才明白,她大概是憧憬这样的头发吧,想要一头亮丽头发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亚尔德把手指埋入沐浴在星光下带着淡淡光晕的皇女长发中,轻轻试着梳了一下。
与吃了一惊抬起头的皇女视线相汇,他微笑着说道,
「即使在下不报告,吾王应该也早已知道了吧。您去过沙漠那里吧?头发上有沙子哟」
「唉?不可能,我明明有清理――」
亚尔德的笑意更深了,皇女表情一沉,接着发怒了。
「你骗我!」
到底是谁先骗谁的啊。
「在下明明向您说过那么多次,千万不要跟着同行」
就如同塔卢琴无法对皇女的愿望说不一样,侍奉皇女的骑士们,似乎也无法期待他们作为抑制力的作用。
努力不去叹息,亚尔德向皇女问道,
「那么,您觉得如何?」
「我去虽然去了,但发生了些什么,却不太清楚。又听不见下方的对话……」
「我只是告诉他们,服从的话就救他们」
「箭……没伤到你吧」
亚尔德锁紧眉头。虽然皇女一幅为他担心的表情,但此时不是嘴下留情的时候。
「《天地轮》您是如何处理的?」
规定是在日落之后开始。那些潜伏的射手们收到攻击号令,是在夕阳即将落下的时候。在那种时候那种地点,根本没有回到这里准备《天地轮》的时间。
皇女心情不爽似的耸了耸肩。
「嗯」
「什么嗯?您到底是怎么做的?」
「在鸟背上」
亚尔德顿时感到头晕眼花。差点要从长椅上掉下去了,拼命努力才撑住。
「您竟然做那么危险的事!」
「有骑士陪着我,并不危险」
「我要给他惩罚,是谁?」
「没有必要,是我命令的」
「就算是主君的命令,也有不能遵命的时候。不明白这点,就不胜任做一个骑士。所以,我要惩罚他,是谁?」
皇女紧闭嘴巴,不告诉他。哼,亚尔德说道,
「您不说也就罢了。我会自己确认」
「亚尔德,这都是我自己不好」
「吾王您也必须明白,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不是您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就能结束的。不过,因为您不适当的命令而需要受处罚的,不是您,而是服从这命令的部下」
「……我知道了,所以别惩罚骑士了」
「不行,这样无法作为儆戒」
如果今后还有这样的情况,绝不能让皇女置身于危险之中。光是把她带出去就已经是个大问题了,竟然还来不及回来赶上《天地轮》,真是岂有此理。
「我――」
「当然,王也有错。可是,您是我们的主君。无法给您惩罚。所以骑士会连您的份一起受到惩罚。今后,你就会慎重的思考自己的行动吧」
皇女的表情就像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似的,她不是那种会庆幸自己逃得惩罚的性格,所以这招才会有效吧。
「……无论怎么样都要惩罚吗?」
「惩罚是必要的。请您别想偷偷放水。这也会是不当的命令,对此请好好思考。顺便说一句,在下这次也犯傻了。应该挑选一个更懂事的骑士――或者不带上阿吉鲁副团长」
原以为阿吉鲁应该没那么姑息皇女的,再加上需要一个统领现场的指挥,所以就请他来沙漠了,没想到看错人了。
「阿吉鲁,可是斩了想杀你的那个人哟」
「就算不是他,也会有其他人去做。仅此而已」
「可是……」
「不必多说。您知道吗,在下今天非常劳累。在这里陪您打交道,也许是对在下愚蠢的一种惩罚。不过,就算是惩罚也是有极限的,如果您要说的只有这些,就请让在下休息吧」
斩断话题后,皇女浮现出受伤的表情。糟糕,亚尔德心想,这可不好。
――我怎么没有大人的样子啊,笨蛋,冷静!
皇女确实做了件蠢事。但是,对年纪不到自己一半大小的少女发火,也不同样是件蠢事吗?
「……非常抱歉,在下说得过分了」
「不……别在意」
皇女低下头,似乎又在寻找该说的话语,不久,他低声说道,
「没事吧?」
「您指什么?」
「这不像你」
「……所以说,您指什么?」
「我没有帮上你的忙吗?」
完全不明白这是在说什么,努力不让焦躁感渗入到声音之中。
「王,您不必给属下帮助,应该是属下给予您帮助才对」
皇女叹了声,抬头看向亚尔德。
「你还是老样子,依旧那么不懂察言观色」
「非常抱歉」
「就连我这样的小丫头都觉得那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你也没有说出来吧。但是,你其实想救所有人吧,亚尔德」
「……哈?」
「以前,你曾经说过。父皇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穿越沙漠。从父皇的立场来看,这是合情合理的决定……不过,你还说了,为什么自己没能阻止」
皇女说的,让亚尔德吓了一跳。自己对这个少女说过这种话?
「在下冒昧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后悔吧。后悔十多年前,眼睁睁见着沙漠属民在面前被杀却无能为力。所以这次才想救他们,如今的话,你是能够救他们……不是吗?」
这次轮到他寻找语句了。
思索了一会儿,又气又惊之后,才终于承认,能够说出来。
「是的」
皇女说得对。自己几乎没有意识到,这就是偿还吧。
一想到自己是为了如此私人性质的欲求,而将多少人置于危险之中,就不禁害怕起来。这种事,应该放手才对吗?――现在还不算太晚。把所有人,全部押送到帝都。只要做好被骂做无耻之徒的准备即可。
不过,不知道亚尔德的想法,皇女继续缓缓地,静静地,说了下去。
「我呢……老实说,对那些叛逆者是死是活,根本无所谓。我害怕的,只是你为了那些家伙而有生命危险。不过,搭救那些家伙,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对此我也是能理解的」
皇女握住亚尔德的手,小巧的手,非常温暖。作为贵族妙龄少女的手来说,有些硬质。这是挥剑、驾鸟的战士的手。
对于生命的珍贵并非无知,少女了解孰轻孰重,也明白该放手时的果断。更知道拯救一方,就意味着必须舍弃除此以外的东西。在这一点上,肯定远远比亚尔德更有经验。
皇女长叹一声。
「所以,亚尔德。你可以更加依靠我,多利用我的血统和出身吧。你不明白吗?……我不喜欢总是被人从背后守护着,好像欠债似的」
无言以对。
再怎么搜索枯肠,也找不到适用的话语。什么不能轻易许诺,什么教唆自己利用主君太过于肤浅之类,虽然想到很多,却都不适合眼下的情况,最后都抛弃了。
亚尔德刚一沉默,皇女便抬起视线,试探般看着他。仿佛在担心会不会挨骂似的。
叹息后,他低下头。
虽然困意连绵,但必须再坚持一下。
「原来如此,王的想法,在下明白了」
「……真的?」
「是的,或者该说,直到您说出之前,都没发现的在下,实在很愚蠢」
明明知道她不是个会老老实实接受保护的少女。一不小心,把愿望错以为是现实。人为什么就这么愚蠢呢?
「我觉得你并不愚蠢」
「不,在下是笨到无药可救的那种人。不过,总之,明白了。非常感谢您」
「……谢我什么?」
「谢谢您点醒在下」
如果为皇女的安全着想,就不能把她藏得远远的。必须明白这是下策中的下策。上策是给她一个能感到责任感的任务,把她留在适度的距离位置上。
――很好,学了一招。
「有件事,只能您才做到,可以拜托您吗?」
「什么事?」
「请您联络二皇子,请他务必协助我们」
皇女眨了眨眼。亚尔德的话似乎让她感到意外。不过,她很快回应道,
「理由是什么?说说看」
「首先,请您原谅在下的冒昧。如果要保护幸存的沙漠遗民,就会给您惹麻烦,这我早就知道了。如您所说,我确实是无法舍弃曾经因为舍弃过而追悔莫及的东西。不过……太过于危险也是事实,所以在下希望分散他们」
「你是说把二皇兄也卷进来?」
「是的,二皇子需要友方。《天地轮》中的援手,以及原沙漠民族的驯化。无论哪个对于二皇子来说都是很有吸引力的提议吧」
皇女皱起眉头。似乎稍微考虑了一下,很快微微点头道,
「好吧,不过,该怎么跟他说?总不见得说,请帮我们窝藏叛逆吧」
「首先,通过皇帝陛下身边的传达官,给二皇子事先知会一声,就说会在《天地轮》中拥护他。然后,《天地轮》进行时,反驳那些弹劾二皇子的声音。二皇子没有谋反的意图,之所以增加也是因为沙漠盗贼出现结伙大规模行动……报上自己的名字,拥护皇子,虽然有些危险――但无法避免」
没有再旁观下去的从容了,无论怎么封锁消息,秘密都会泄漏。一旦窝藏沙漠王族的事情暴露,亚尔德就完了。当然,发誓绝不抛弃他的皇女也会完蛋。虽然不至于被取走小命,北岭的支配权被收回,软禁在皇宫里将是肯定的。
「你说的危险是什么?」
「会被意图陷害二皇子的人给敌视。恐怕……会被那些准备枪打出头鸟的人当成靶子」
「没关系,我才不想被那种人当成友方。真想快点一战灭了他们」
亚尔德按着太阳穴。现在可不是能说好困的时候。
「王哟,你的话太缺乏深思熟虑了」
「至少让我在和你说话的时候,说说真心话」
在不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少女就不会说真心话了?亚尔德对此非常怀疑。
「……之所以请您报上名字,拥护二皇子,是有其理由的。其一,是为了让二皇子相信您」
「这我知道,事先联络,也是这个目的吧」
「您明察。在下是您的副官,接手上代《黑狼公》领域,与博沙国为临,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这样您自报家门之后,再说知道沙漠盗贼的情况,也就有了可信度」
「只要作证说,在我臣下的领地中也有盗贼作乱就行了吧」
「是的。可能的话,您与二皇子联络的时候,也同样这么说。这样,使用恩宠之力便能确认,说的内容是否相符」
只要使用恩宠之力,就无法撒谎。如果皇女不是真心的,也就无法拥护二皇子。
皇女点了点头。
「明白了,我试试」
「二皇子那边,也许会问您为何提出援助。届时,请您回答说,理由会在直接拜访时,当面告诉之。《黑狼公》将就如何加强沙漠的防御,去他那里拜访」
「你,要去二皇兄那里?」
「您若是讨厌的话,在下就独自前往。如果您也愿意,便请同行」
「当然要一起去」
亚尔德苦笑。如果不一起去的话,可就困扰了。因为必须在适当的距离里,给她点事做。
「非常感谢――不过,您同行之事,请对二皇子保密」
「听上去很有趣呢」
「请您在明天的《天地轮》开始前,先与二皇子联系。另外提醒传达官注意,别被陛下知道」
「懂了」
皇帝没那么好说话。这点,亚尔德还是懂的。
二皇子又怎么样呢?――如果在天平的一边放上叛逆者们的话,另一边就必须摆上相称的人情债。人的生命与人情,根据判断的个人不同,价值也会不一样。要是能像砰砣那样,以一定的重量来计算就轻松多了。
「只有这些吗?还有没有其他的?」
虽然觉得刚才拜托她的事已经够麻烦的,但皇女却以干劲十足的表情追问。
对此自己竟然觉得欣慰,这倒是有些意外。如果是去年的话,大概会觉得很麻烦吧。
――嘛,现在当然也不是不麻烦。
只是虽然麻烦却也感觉开心,不过,说到感觉的话,还有个更深刻的问题。
连绵的睡意。
「那么……还有件事想拜托您」
「说吧」
「在下入睡前,如果您能握着在下的手,讲故事给在下听的话,就实在太好了」
皇女眨了眨眼。
「你是认真的?」
「只是想稍微放纵一下」
皇女愣住了。不过,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很快脸上升起朱红色。又生气了?亚尔德心想她可真是够忙的。
「不准捉弄我!难道你还在记仇吗!」
「您在说什么呢?莫非您觉得自己做过什么足以让在下记仇的事吗?」





笑着回问,亚尔德站起身。
「别扯开话题,我――」
「您已经给在下足够多的帮助了」
「我什么也没做嘛」
「不,您已经做了。您理解在下,相信在下,交付在下的意志,让在下深深感动。不过,可能的话――」
「什么?」
「――请您再多给在下一点信任,比如,不必跟着去沙漠那里参观」
皇女皱起脸。
「那是因为你平素的态度有问题」
「看来您还是在误会呢。就像刚才说过的那样,我不打算白白舍弃生命。您竟然认为属下是个不会事先准备好保命手段的傻瓜,这实在让我意外」
「够了,你说的我都懂了」
「如果您能理解,自然最好不过……真的懂了?」
「啰嗦!」
「既然您说了在下平素态度云云之类的话,那么这种程度的确认可得坦然接受才行」
皇女站了起来,抬头朝这里望了一会儿,突然又爬上长椅。被她挑战似的回瞪着,终于注意到皇女是为了稍微提高她的视线才这样做的。
――好孩子气的举动。
刚一愣,皇女便双手叉腰。
「不过比我年龄稍微大点,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是稍微哟,皇女殿下的年龄即使再翻一倍,也赶不上在下的年龄」
「不过是区区二十二岁的差距,我离二十二岁只有七年而已」
「那是一段堪比您目前一半年龄的岁月」
皇女不依不饶。
「等再过八年,我要让你再也说不出什么您的年龄还不到在下的一半之类的话……可恶,你这张好像什么都知道的脸……真叫我火大!」
「很遗憾,这张脸是天生的」
「我告诉你,你对我的事情根本连那么一丁丁点都不知道」
「非常抱歉,在下是个无知的臣子」
「谁理你,快走!」
「遵命」
从露台回到房间,在退出房间前,亚尔德又一次看了一眼皇女。她还站在长椅上。注意到亚尔德的视线,皇女傲慢地问道,
「干嘛」
「与您说话,让在下的心情变得轻松了许多」
「啰嗦,快滚回去睡觉!」
「您也请尽早歇息。祝您一夜好觉,梦醒无忧」
鞠躬退出到走廊中,事实上,少女做得要远比她自己认为的更好。
人有所谓的天赋。
亚尔德年纪也不小了,头脑也还算是灵活。自认在可能的范围内还算比较会周旋。然而,鼓舞人心这种活儿,实在是无能为力。
皇女则能下意识就做到。作为人上之人来说,可算是一种难得的资质吧。
如果她身为男子,亚尔德一想到大门另一边留下的少女――如果她身为男子。
――就能瞄准帝位了吧?
她的资质会为她聚集人才,然后被某个势力拥戴,就算是末子,也会陷入危险状况吧。幸好她是女孩。不得不收拾掉各个皇兄,犹如走钢丝般命悬一线的未来,实在不适合皇女。
――乱想什么呢。
太累了,居然开始胡思乱想了。为了尽早休息,亚尔德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2


博沙王的正使提出面会要求,是在午前的早些时候。不必立即去理他,亚尔德把会面延迟到午后。与代官结束了许多商议后,听从建议小睡了一会儿。因为身体感觉有点发热,有种晕倒的预感。
就算突然高烧也并不奇怪,对此有所认识。不过,同时也明白,此刻不是能休息的时候。真麻烦。
虽然睡了个午觉,却一点没有消除疲劳的感觉。为了从床上爬起来,需要经过一段相当的挣扎努力。
为了能在有事的时候用鸟,把塔卢琴留在了身边。不用期待他会做些沏茶端水,换洗衣服,刷平衣服皱褶之类的技术活儿。不过要是伶俐的仆人,就不会把主人从床上叫醒了,所以说这样其实也不错。
因为是换好衣服再洗得脸,所以袖口周围被不小心弄湿了。反正待会要见的是吉斯凯尔,没有必要太在意这种失礼的小细节吧。
亚尔德刚走入房中,使者就站起来。
「请坐」
虽然是出于礼节才这么说的,吉斯凯尔却早已经一屁股坐下了。比起傲慢,用敷衍这个词来形容他似乎更适合。
「您在这里的生活还满意吗?由于诸事纷扰,在下一直没有能够招待您的机会,真是非常遗憾」
亚尔德眯起眼看着对方。为该怎么开场考虑过各种方案,看来是多费事了。对方明明什么也不在乎,为什么只有自己不得不花心思去设想?
――要忍。
活着是一件麻烦事,为了活下去,坚持的忍耐是必不可少的。忍耐是需要奖励的,这种时候,亚尔德会在脑中描绘梦想的隐居地来奖励自己。在那云雾缭绕的深山幽谷之中,静悄悄伫立的木屋,只有风吹过时树叶的摩挲声会传入耳中,偶尔也会掠过鸟兽的啼鸣吧。
不过,只有叫唤亚尔德的声音,绝对不会听见。
希望生命结束之前完成隐居心愿,为此,只有先来完成这麻烦的任务。
亚尔德不得已地回到现实中,说出能够想到的最无机可乘的话语。
「那么,阁下还有什么要事吗?」
「你说讨伐了盗贼,有什么证据?」
「如果要首级的话,在下已经备妥」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个人就是我们追踪的对象?」
「有证言,他承认自己在博沙国凶行」
「首级不会说话」
吉斯凯尔自大地断言。亚尔德心想,说得不错,如果首级会说话,那可就变成鬼故事了。
「在下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头还没有与身体分开。在下亲耳听见他这么说的」
「总之,让我继续调查」
「没有必要」
「你随便决定我很难办的,调查有必要」
亚尔德以膝盖上握合双手。
「这话真是有趣」
「有趣?」
吉斯凯尔嗤之以鼻似的笑起,瞪着亚尔德。平日的那幅怠惰感一扫而空。一边心想着原来他还有这么一幅表情,一边回答道,
「很有趣呢,在下已经说过罪人受到处罚,作为证据会把首级交给阁下。那么阁下还有什么理由必须留在本人的领地中」
「没有证据证明那就是我们要的犯人」
「在下说过了,那就是犯人」
「只凭大公的一己之言,不能作数」
亚尔德微微挑起了眉毛。
「阁下似乎误会了什么呢」
「什么?」
「没有证据,但却是事实。既然是本人说的,那就是既定的事情,吉斯凯尔阁下」
吉斯凯尔语塞了一刹那。
「我是博沙王正式派遣的正使」
「是啊,阁下追踪逃犯而来,为博沙王代传需要协调调查和逮捕的委托,本人确已敬悉。我的部下在追踪盗贼的途中,失手杀掉了对方。所以把首级交给阁下,阁下带着回去,足以复命」
「所以我不说了,没证据能证明那就是――」
「阁下这是在置疑本公说过的话吗?」
吉斯凯尔闭上了嘴。如果说怀疑的话,就是明显的侮辱。被遂走也无话可说。可是,如果不怀疑的话,就必须拿完证据返回博沙国了。无论变成哪种情况,吉斯凯尔都再也待不下去。而他似乎很想留在这里。
亚尔德想知道其理由。所以只能把他逼入死角。为了让紧闭起嘴的贵族开口,他继续说道,
「换一种问法吧。就算本人是个突然发迹不知情形的贵族,《赤犬公》家是支持大皇子这种事,还是有所耳闻的。然而,阁下却报上《赤犬公》家的名字,又称自己是二皇子的部属。这不是很矛盾吗?」
「不矛盾」
「那么,请阁下给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吧。你是为什么,才想留在这里的」
「为了让我的主人满意」
「阁下,是为在谁操劳?」
这不是一个有难度的问题吧。除了『为二皇子』的答案以外,没有其他在面子上可以过得去的回答。不管实情如何,都不认为会听到除那以外的其他答案。
明明如此,吉斯凯尔却没能回答。
――这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贵族将视线转向背后的骑士。
「你不让无关人退下吗?真是个没眼力见的男人」
「要是受到阁下的伤害,会挨主君骂的」
「主君?你才是,在为谁辛劳?」
「我侍奉的是北岭王。阁下不可能不知道」
吉斯凯尔凝视住亚尔德。仿佛能从他脸上瞧出谎言痕迹似的。
接着,他重复道,
「让无关人退下」
亚尔德叹了口气。
挥了挥手,护卫的骑士不声不响地退出。听到关门声从背后响起时,亚尔德问道,
「阁下想留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你觉得我会说真话吗?」
「打算说谎的人,是不会以『你觉得我会说真话吗』这种来开场的」
吉斯凯尔似乎不是普通的蠢货,但也不像是卓越出众的男人。他没学过什么像样的对话术吧,如果说谎,亚尔德自信能看穿他。
吉斯凯尔一脸阴沉地说道,
「是神的预言」
勉强忍住随时会锁紧的眉头,亚尔德像是催促他说下去似的点了点头。
吉斯凯尔稍微探出些身子。
「博沙国中出现了预言者。我们追着盗贼来这里,也是因为那家伙这么预言过」
「……寄存神之语的人,会说出指示盗贼逃亡地的话吗?」
「别问我,我讨厌预言者」
没想到居然会意见相同。
「那么,二皇子相信预言,结果,阁下便被派到我这里吗?但是,这虽然能解释阁下来我这里的理由,却说明不了阁下想停留的原因」
「预言不止这些。我在这里会遇上某人。那个人物将是一扫沙漠盗贼的关键存在」
更加压低了声音,吉斯凯尔继续道,
「那个人会这么问我――阁下,是为在谁操劳?」
反射性地想捂住嘴巴,感觉这句话好像刚刚说过。可能的话,真想当成没这回事。
「……这种事,不是常常会被人说吗?」
吉斯凯尔摆出非常不爽的表情,却又忠实于使命似的,认真回答道,
「这种话,怎么可能有人会说」
嘛,也是。对于任职明确的贵族,提出这种问题,只能被认为是在挑衅。而亚尔德当然就是在挑衅。对方如果发怒便正中他的下怀。因为他估计这样应该能看到某些进展。
却不想,事情会朝这种方向发展。
「可是……」
「我立场的可疑,是众所周知的。家族所属的派系与所在任官的地域不同。当然可疑到不行。不过,反过来,谁也不会来过问。如果问的话,就可能同时得罪两方。这才叫聪明」
换句话说,问出这种问题的你就是笨蛋。亚尔德耸了耸肩。
「世上的聪明人真多,这是件好事」
「预言者说过。如果想确认,就反问对方,『你才是,在为谁操劳?』,如果那个人又说,『我侍奉的是北岭王』,那么肯定没有错,就是此人……直到遇见此人为止,我当然都不能离开这里。追捕盗贼不过是副使的使命。交给我的命令是,把预言中的人带回去。大公,请您协助我王」
在话说完前,贵族离开椅子弯腰跪下。刚才的傲慢不知扔到哪里去了,他对着暴发户低下了头颅。
亚尔德无言以对。找不到能说的话――预言者左右了二皇子的行动……
二皇子是真的相信?还是用来作为赶走吉斯凯尔这个男人的借口?或者,各占一半?又或许有其他什么理由?
「你相信预言者说的?」
「不是我相信,而是二皇子殿下相信,我奉命行事。既然是命令,我可没得选择」
他还真想得通。
「预言只有这些?」
「好像是的」
「如果我说不的话?」
「为了让你不能说不,所以我才来的」
吉斯凯尔抬起头,与亚尔德刚一视线相汇,就非常讨厌地扭曲起脸。他到底是想让自己同行,还是不想啊?如果问的话,他大概会回答,不是我想让你同行,而是二皇子希望吧。
受够了。
「有一件事,让我先告诉你吧。我也讨厌预言」
「……在我作为骑士正式佩剑的时候,有个来卖祝福的人。我老头子是个小气鬼,没给钱就要赶对方走,然后那个人就这么说,骑士殿下,您总有一天会毁灭您的主人……」
吉斯凯尔站起来,俯视着亚尔德。
「所以,我也不喜欢预言」
「那人,是预言者?」
「鬼才知道他是谁。但不管怎么样,没人管用我。就连我家老头子都求我别去大皇子那里任职,叫我改投二皇子」
《赤犬公》家的人会在二皇子那里就任的真相,竟然会是这么回事。
「……那么,你到底是在为谁操劳?你还没有回答」
「我说过侍奉的是二皇子吧。虽然老头子叫我继续努力,但我想差不多该换换主人了。二皇子作为主君来说并不懒,我可不想毁了他」
亚尔德刚一发愣,吉斯凯尔就用无聊的口吻宣告道,
「如果大公您不老老实实地去二皇子那里,我就请北岭王雇用我」
下巴差点掉地上了,幸好努力忍住。这算是什么威胁?
「那种事,我可不会答应」
「我身上带着成捆的能让北岭王难以拒绝的介绍信呢。想把我推给人的家伙,要多少有多少。丑话说在前面,《赤犬公》家可不是无力的弱势家系」
这太愚蠢了,蠢到让头都开始作痛。
「请别这么做,怎么可以自己断绝自己的未来。那种诅咒,请你忘了吧」
「鬼才忘得了」
「输给别人定下的话语,你真能忍受?阁下是活生生的人。为什么不相信日积越累的努力才能创造自己的未来?被诅咒囚禁,自己去实现那诅咒的未来,这是何等的不幸。请你放弃吧」
「说得轻巧――」
「谁说这很轻巧?说到底,将祝福变成诅咒,将未来当作私物的行为,这是寄存神之语者该做的事吗?相信那种事,且还想去实现它,你为什么还没发现自己在做什么」
说到这里,亚尔德按住额头。头不是快疼起来,而是已经疼起来了。为什么要为这种男人发火,为自己的单纯而失神。
「――我,当然不相信那些」
「那么,请你朝不相信的方向前进,拜托了」
吉斯凯尔毫不客气地死死打量着亚尔德后,换了种语气,问道,
「你肯去博沙国了?」
没能,立即回答。
早就决定去博沙国,因为那是为了看清二皇子是个怎样的人物所必要的行动,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种发展。
如果就这样答应下来,看上去就像是相信预言似的。这就不符合自己的本意了。
亚尔德望着麻烦的使者。虽然对方说了这种荒唐无稽的事,但反过来,也能说明不像是假话。吉斯凯尔这个人,亚尔德已经有些认识了。刚才的那段说明,让他心中的许多石头落地了。
想要培养出这种只会靠着一时冲动和直觉来行动的人,只要告诉他你的未来早就已经注定便可以了。眼前,便站着一个完美的实例。如果只有注定好的明天会到访,那么做什么都是无用吧。自己的行为所带来的结果,应该也不会去想做算计――如果一切,都早已注定。
然后,就会培养出这种一眼看上去就是愚蠢的不幸男人。
「出现在二皇子那里的预言者,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遇见过吗?」
「是个女人,一头黑色长发……身材不差呢。但我却一点出手的兴趣也没有」
――不会所有人都得救。
黑发预言者的声音,就好像当场听见似的浮现在耳旁。沐浴在夕阳下,染上赤色的身姿,还有那恍惚的表情。
――这是早就已经注定的。
预言变成现实的瞬间,对她来说恐怕是至福的时刻吧。这能理解,对方想怎么感觉幸福那都是对方的自由。
但麻烦的是,今后她的幸福,似乎与自己密切相关。这是能推测的。
「那么,我也遇上过他」
吉斯凯尔笑了。
「被她说了什么讨厌的未来吗?」
「感觉她好像为我的寿命作保」
「感觉吗?那么,你的回答是什么?」
「原本,我就必须向二皇子问候才行。面朝沙漠的博沙国与我的领地,有着共同的问题。要说会谈地点的话,比起请博沙王来我的领地,还是由我亲自拜访更为妥当。难道还有错吗?」
「什么意思?」
「预言者说的,不过是实现也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了推动一把,才将你这个使者送到这里。甚至还附上罪人逃入我领地的诱饵,都做到这个份上了,那个所谓的预言还没有实现,才会是怪事。你不这么觉得吗?预言者,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我。所以,作为条件,才加入『我侍奉的是北岭王』这句话――在我的领地中,肯定会回答侍奉北岭王的人是谁?」
听到亚尔德的话,吉斯凯尔眨了眨眼,看起来他动摇了。
「可是……」
「预言者,也许有某种能力。这点我承认。但是,没有必要相信那就是绝对的力量。不,是不能相信」
吉斯凯尔像是思考似的闭了会儿眼。马上又睁开。亚尔德心想,他有双大眼睛呢,难怪会觉得他相貌还算不错,是这双眼睛的关系吗?
「如果要去博沙国,还是相信预言者的话比较好。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重视你,把你当作能为二皇子出力的宾客」
「我讨厌预言,这点早就应该已经说过。说得再准确些,我讨厌被别人随便决定的将来。那么,请阁下回博沙国吧。我会吩咐部下,给你行些方便」
吉斯凯尔抬头看着站起身的亚尔德。
「如果我说想侍奉你,你会怎么做?」
瞥了他一眼,贵族微微有些畏缩。似乎是内心的冷意渗透到视线中了吧。就是因为这样才被传称为冰之尚书官的吧。自己凭什么必须要雇用没教养只会愤世嫉俗品味又差劲的三流贵族?
「我会拒绝,告辞」
在对方说出更麻烦的事情之前,亚尔德急忙走出房。给守在走廊门口的一个骑士下令:把吉斯凯尔客气地送出府邸。接着,去找自己的代官。
与石冉佳在中庭不期而遇。
「我把他赶跑了」
「您是说吉斯凯尔大人?」
「除了他还能有谁?」
总是挂在脸上的那副慈眉善目些许皱了皱,石冉佳望着亚尔德。
「大公,您似乎有些生气呢」
「我们性格不合」
「您是说您与吉斯凯尔大人?」
就算狠狠瞪过去,对这个男人也没半点效果。
好的好的,认同似的点了点头,他抓住亚尔德的手臂,迅速转回朝屋内走去。如果个子够高的话,大概会来抓住肩膀吧。不巧的是,亚尔德的个子老高,而石冉佳的个子则忒矮,虽然肝子倒是圆滚滚比亚尔德大上数圈。
「小人了解。副使大人,小人也会万无一失地请他离开,请您放心。所以,您还是多多休息会儿吧」
不过,并不打算顺水推舟。亚尔德停住脚步,问道,
「你和杰沙鲁特相处的时间很长吗?」
代官耸了耸肩。
「要说长也算是长吧。不过,在曾经的盗贼团首脑中,我算是短的哟」
「那些人――」
「都死了」
「没有其他还活着的?」
「好像是的呢」
盗贼是赌命的买卖,但变成这样的理由恐怕不止这个吧。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是因为人小从不去危险的地方吧。老大原本是盗贼的事情,虽然算是个秘密,但还是有人知道的。不过,知道我也曾经是他同伙的人,基本上是没有的。所以我才活下来了吧」
完全人畜无害似的眨了眨眼,男人笑了。
亚尔德盯着这张脸猛瞧。杰沙鲁特算是一个,这个男人也同样是个会说谎的人。所以,唯有静静下令道,
「不准对我撒谎」
「……大公,您真是位让小人为难的人呀」
「常被别人这么说,所以给我讲真话」
石冉佳小声叹息。
「因为小人出卖了同伙哟,老大说要去阿尔汗,脱离盗贼团之后呢……所有人,都堕落了。不再像以前那样了。和他们待在一起,总有一天会被抓住。对他们大失所望后,向官员密告,将盗贼团一网打尽。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好说的哟」
亚尔德左右摇了摇头,这故事听上去好假。
「你不是有个三条舌的别名吗?再来编个故事听听吧」
「哦哦,这真是过分的要求哟。对了……那么,这样说您觉得如何?在盗贼团的所有人中第一个遇见上代大公的,其实是小人。上代大公说想给恶鬼付买路钱,寻找中间人。虽然付买路钱也算是种常识吧。不过帝国人可是很罕见……因为恶鬼的地盘在沙漠的东侧,帝国人很少来这里」
「然后呢?」
催促着他说下去,石冉佳微笑着,露出仿佛怀念往昔似的表情。
「我原本是打算赚笔小钱,所以一开始狠狠抬高了要价。那位花钱爽气的老主人呢,居然按照我说的价给我了。于是就想再多要点,这个那个的向他纠缠,然后老主人这么对我说,『付了这么多,只作为买路钱可不行,多余的就当作见面费吧』,当时剑就架在我脖子上啊。没办法,只好为他做带路人,在老主人见到老大后,第一句话问『你就是恶鬼吗?阁下的大名如雷贯耳。有没有兴趣和我颠覆一个国家?』」
说到这里,石冉佳耸了耸肩,说什么接下去就是他们两人单独对话了,小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之类明显的借口。
「这好像说明不了你活下来的理解」
「盗贼团可是不是那种说洗手不干就能洗手不干的地方哟。当初决定跟着老大一起走的,只有几个人。他说要去阿尔汗当官,愿意跟着他的都是头脑简单的家伙,这种人在盗贼团中可不多」
「你呢?」
「小人不一样哟。做中间人的,不会与其他人一起住。在小人准备下一次牵线搭桥时,传来了老大把以前同伙的脑袋作为礼物,送到阿尔汗当官的消息。小人听到消息后觉得情况不妙,便脚底抹油溜了。也因此,在帝国的大部队到来时,逃过一劫」
如果还待在沙漠,确实会没命吧。
「除了那几个和老大走的人之外,盗贼团的其他几个队长在拒绝跟老大走的时候,便通通被干掉了。因为他们都是些脑袋不简单的家伙」
「你的意思是还是脑袋简单些才能活得更长久吗?……这个故事编得还算可以」
「小人的意思是,这也可以算是一种教训。好了,三条舌的本事也就能说这么多了哟,这下您可以放过小人了吧。话说回来,您为什么突然会想起问这些?」
因为担心预言,这理由说不出口。
如果神之力增强,感觉不远的未来,杰沙鲁特可能会与那个赐给他名字的鬼神再会。如果非人者居住的世界的边界开始崩溃,鬼神一定会寻着它自己名字的引导,找到杰沙鲁特。
没有把以前的名字告诉过别人,那么别人知道的可能就真的是零吗?――刚想到此,便觉得自己太天真了。
杰沙鲁特不会依靠任何人。他的名字,恐怕真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关于那些窝藏的人」
「嗯?」
「他们都知道杰沙鲁特就是以前的恶鬼。姑且目前为止是全部交给杰沙鲁特。但我想换成其他人」
「可是,想让那些人听话的话,老大是最适合的人选哟。而且,他现在也没那么大的杀气了」
亚尔德凝视着石冉佳慈眉善目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啊,恫吓,支配是他擅长的吧。可是,我的部下绝不是杀人的盗贼」
「您现在才说这个恐怕……」
「正是因此,我才说的」
石冉佳困惑地缩了缩了,轻轻向亚尔德摊开手。
「可是……小人和他都是盗贼。虽然小人没有亲自弄脏过这双手,但却一次次做过其中穿针引线的角色。我也是杀人犯的同伴」
「不是这样」
打断对方的话,亚尔德抬起视线。在包围中庭的二楼的窗户上,映着天空。琉璃窗中的天空,看起来如此狭隘。
「我对你们所寄望的是未来。请帮我做些身为杀人盗贼的一伙所做不到的事情。侍奉我,便是如此」
石冉佳瞠目结舌,不过很快表情一整回答道,
「明白了,如果是您的命令,小人会尝试去这么做。不过,从那段过去中逃不脱的并不仅仅是我们,大公您也一样哟」
「是啊」
亚尔德说到,早就知道了。
因为知道,所以才想拒绝。
人为什么要囚禁于过去?把还没有造访的未来作为即定之物来接受?
虽然不知道理由,却知道是这么回事。也正因此,才会这么说。
没有比怨恨,更难以消解的东西。
上代大公试图窝藏的亡国王族们,不想轻易就接受援助,也是因为杰沙鲁特背叛者的身份使然吧。这肯定是永远也无法释怀的事情。
这次之所以能顺利进行,是因为站在站在浪尖的是亚尔德这样一个,即非盗贼死党,外貌看上去也不像帝国侵略者,同时预言者在后推波助澜的关系吧。
无法忘记过去,使得他们被过去束缚。也因为被束缚,所以未来也就定下。其中的心结,是无法解开的吧――虽然知道,亚尔德也无计可施。
「早就知道了」
嘀咕着,他低下头。
就算没有预言之流,人也是如此的不自由。


3


在日落之前,亚尔德来到皇女的房间。刚看到他的脸色,史莉娅就劝他回去。
「您还是回房歇息一会儿吧,这里结束后,我会通知您的」
皇女好像已经进入《天地轮》的准备阶段。
「放心吧,我会保证不出声的」
「您这样,还不如回房歇息」
「我得到过公主的允许,只要有时间就可以来见她。你没有听说吗?」
「那个……可是,您的脸色这么糟糕,如果被公主殿下知道我置之不理的话,会挨骂的」
史莉娅似乎学会怎样迂回地提意见了嘛,把拒绝的理由,推到亚尔德的主君身上。
「没关系,我会负责的」
「怎么能让主人负责」
「这样挺为难的呢……那么,你就代我挨训吧」
「唉?」
亚尔德微微一笑,把史莉娅从房中推了出去。《天地轮》进行时,拥有恩宠之力的史莉娅如果待在同一间房中反而不妥,平时总是让她出去,所以没什么问题。
亚尔德是不会妨碍到皇女的,因为身怀过去视恩宠的他,与皇家的恩宠没有半点关系。与其说是不会妨碍,倒不如说是无法妨碍才比较准确。
「这样我会难做的……主人!」
被关在门外的史莉娅有点可怜。不过,亚尔德想亲眼看一次《天地轮》。不仅是因为应该确认同席会不会有问题,同时也是因为错过这次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皇女坐在房间深处的椅子上。像是确认亚尔德进入般微微动了动视线,不过也仅此而已。之后就没任何反应了。
敞开的窗外,天空染上了一层火烧云的赤红。天空还挺明亮,是因为太阳尚未完全落山。
也就是说勉勉强强赶上了吧。
亚尔德调整了一下呼吸,心里祈祷别撞上龙气,坐到房间的角落后,观察起皇女的样子来。
乍看之下,皇女好像只是沉默地坐着,但这只是表面上。光芒在其全身上下驰走。特别明亮的是额头,仿佛寄宿着星辰一般。
仔细看去,包裹皇女身体的光流,每一条都带着不同的颜色,亮度也不同。将所有光流如同搓成一根绳似的光,最为显眼,颜色接近于透明,相当明亮。
――是二皇子吧?
如果控制全体的是二皇子,那么也就不奇怪了。皇女的光,凭直觉就能分辨。虽然并不那么明亮,却散发着暖洋洋的光芒。虽然还想分辨出三皇子的光,却似乎行不通――虽然肯定是感到强大的那些光条之一。三皇子曾经窃取皇帝的传达官,远距离控制北岭的朝议。他所具有的恩宠之力,应该绝不会弱小到哪里去。
原以为长公主会在一旁窥视,看来并没有这回事。像她那样强大的力量,肯定会一目了然。
光条的流动勿明勿暗,且时快时慢。并非全部同步,是因为对应各人的发言,才能看到的现象吧。
第一眼就感觉像是皇女的那根光条,维持着稳定的光量,缓缓流动,但逐渐开始明灭闪烁,速度也开始变化。
――是在为二皇子辩护吧。
光条有时同时亮起,讨论的进行似乎并不怎么有序。那条像是二皇子的光线稳稳地支撑着全体,但是说不定,这已经尽其所能。看上去并不像是在积极地参加讨论。先不说关于光条身份的猜测是否正确,能够从各条光上感到个性,真的是很有趣。
应该早些来的。这样的话,有皇女的配合便可以尝试许多事。
――不,还不算晚。
以后,《天地轮》会持续一段时间。提供观察的正确性,有的是时间。
恐怕,除他以外的人,是无法这样从视觉上把握皇家恩宠吧。如果能的话,早就出现类似的小道传闻了。
先祖到底结缔了什么样的契约?
从古王国主动向帝国投诚,到被吞并的这段历史经过平淡无比,史书上的记载也是一笔代过。不去力争作为国家的主权,交出所有一切――条件应该是非破坏,非暴力,保证生命财产,还有平等。
除此以外,应该还存在一个只局限于亚尔德一族和皇帝之间签订的约定。
他所知道的,只有孩提时的记忆中铭刻的那场恶梦,以及恶梦中成为囚徒的先祖说过的话。
――依照誓约,我们一族以忠诚和力量为交换,享有陛下和陛下一族的守护与养育。
这段话,可以解释的幅度太大了。肯定还有不是这么含糊的,更加严密的契约……但随着恩宠之力的薄弱化,契约本身大概也被遗忘很久了吧。
已经没有人知道。
窗外的天空,失去了光亮,只有火烧云的夕红不断变深、变浓。以这幅天空为北景,端坐一动不动的皇女,身影渐渐变亮,让人觉得好似非这个世界的存在。
――神之力。
突然这么想到。
人不能拥有的神之力。这种力量的变强,就说明危险迫近了人世。
――血与悲鸣,死与破坏,绝望之晨。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仅仅是想多了?还是应该这么想?这样会是正确答案还是错误答案……
在犹豫中,他等待。
如同退潮似的,光条从皇女全身消退,娇小的身体看起来比平日更幼小,看到她肩膀剧烈地上下抖动,亚尔德静静起身,打开门,朝守在外面的史莉娅点了点头。
「结束了」
「那么点灯……」
「还是我来吧,我还有话对王说」
接过火种正想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的袖子被抓住了。
「那个……我去端茶点来。平时都是这样的,殿下说过结束之后,身体会很冷……所以,我去端些热的东西来,主人也请一起吃点」
亚尔德一笑,史莉娅也羞怯似的,鞠了一躬。看见她拎着下摆,快步在走廊里跑去后,命令护卫别让其他人进来,便关上门。
手拿着火种,室内昏暗得越加厉害。点起墙上的灯台,把蜡烛放在小桌上。摇曳的烛光照耀下,皇女的脸色很是苍白。他脱下自己的上衣,披在少女肩上。
「……是亚尔德吗?」
「是的」
「我知道你在房间里」
「诚惶诚恐……要不要在下为您号脉?」
皇女眨了眨眼,仿佛这句往左让她终于回到现实中来似的,抬起头,看向亚尔德。
「可以是可以」
「那么,在下失礼了」
屈膝半跪在地,手指搭上她的手腕。
――跳得好慢。
脉搏的间隔非比寻常的慢。《天地轮》进行时,也许要比这更慢。不,并不限于《天地轮》,龙种每次使用恩宠时,他们的脉搏就会变慢,让心脏强制沉眠。
――简直像是假死似的。
手指指腹一边探着脉搏,亚尔德一边开始祈祷别出事。恩宠之力的负担,看来并不只有自己。神之力对人之身来说过于沉重了。她的那些皇兄们会为这个年幼的小妹着想吗?
外面传来史莉娅的声音。
「我端茶点来了」
不等回应,门就开了。史莉娅刚踏入房间便瞬间止步,好像担心什么似的问道,
「您的身体……?」
亚尔德心想她眼中是个什么样子? 这幅模样就算被误以为亚尔德身体糟糕到跌倒在皇女的脚边,其实也不奇怪。
不过,皇女似乎以为史莉娅在问她。
「没事,茶点放那边」
「是,那个,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这次是亚尔德回答了。
「不,没有。退下吧,直到我叫你,别让任何人进来」
「是」
在他松开皇女的手站起来的这段时间内,史莉娅毕恭毕敬地关上了门。
皇女抬头看着亚尔德,问道,
「干吗突然来号什么脉?」
「您的脸色不好,在下担心」
「被你这样的人说实在是……」
被她含着苦笑地命令坐下,亚尔德隔着小桌与皇女面对面。从没见过的小点心,盛在模样可爱的精致盆子里。香草茶热得仿佛会烫人,这么热,却丝毫不减茶香,真是不可思议。
「请恕在下唐突,敢问状况如何?」
「二皇兄,似乎在怀疑我。虽然我说会帮助他,但他好像不怎么动心」
亚尔德呼呼吹着茶碗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光是没有清楚拒绝,就让她难以理解了吧。皇女表情黯淡。
二皇子的反应,对于亚尔德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突然提出施援,不引起怀疑才叫奇怪。因为本来就是没什么接触的兄妹。不过,应该也不会随随便便地拒绝。
「他并没有拒绝吧」
「嗯」
「这个结果很好,《天地轮》中谈得又怎么样了?」
无精打采的皇女,看上去格外娇小。不经意地,就用上了鼓励的语气。
「因为像平时一样,有人明嘲暗讽地说二皇兄以讨伐横行沙漠的盗贼为借口,扩增兵力,意图谋反,于是我就插嘴了。说北岭宰相《黑狼公》治理下的领地与博沙国接壤,同样也深受盗贼之苦。征兵并不是借口之举,《黑狼公》向我报告,希望负责与博沙国的联系。这样说就可以了吧?」
「很好」
「可是……」
皇女抬起低着的头,噘起嘴巴。
「您怎么了?」
「他们说你是个胆小鬼,过度害怕」
亚尔德眨了眨眼,皇女似乎心情变得恶劣了。
――什么啊,原来是为这种事在没精神啊。
「您为在下辩护了吧」
「说你是胆小鬼什么的,北岭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在下倒是他们说的也有道理」
「不准这么平淡冷静好像在说别人一样!」
「在下会努力的」
皇女长叹一声。
「总之,我照你说的做了。向二皇兄提出,接下来《黑狼公》会前去造访。不过他好像不怎么欢迎」
「吾王是决定留在这里等在下回来吗?」
「怎么可能!我当然要去!」
亚尔德小心翼翼地喝了口茶后,指出道,
「如果这点程度的小事就打破您的平静,在下可无法带您同行」
「什么叫这点程度的小事!……你很勇敢,他们凭什么这样随便说你!」
自己被人用勇敢这个词来形容的时候,一般都会被加上「枉费」这个前缀。嘛,这样也好。
「您的维护让在下深感光荣,不过皇家之人,有时虽然会把自己认为是第一流的尚武官,却从不会把自己视为第一流的尚书官。既然在下是尚书官,被人说没有能力、不敢战斗、不知危险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到这些话的皇女,表情越来越难看。要是哭出来可就棘手了。这样子应该不至于掉眼泪吧。不不,不好说呢。皇女的思考方式估计不论,仅就她的感性而言,实在难以把握。
「亚尔德」
「在」
「不准这么平淡冷静好像在说别人一样!我刚刚命令过你」
「非常抱歉」
「你给我稍微傲骄点」
犹豫了一下,但不想浪费时间在口舌之争上,决定采用万能的回答。
「遵命」
轻松倒是轻松了,却无法避免敷衍痕迹过于明显。皇女一副非常不服的表情。亚尔德急忙转开话题的方向。
「对了,吾王是如何看待外交的基本?」
臣下的名誉引起的乱子,常常是在这类局面中。既然皇女很在意亚尔德的名誉,那么不更深刻地理解这类问题,会让事情变得麻烦。
「我……我没有像皇兄他们那样学习过政治」
「在下并不想听正确答案,只是希望知道吾王是怎么想的」
「感觉你好像是在故意问一个我肯定会答错的问题」
「不学习却碰巧得到的正确答案没有任何价值,左思右想反复验证的才是学问」
皇女叹息着,答道,
「我觉得是,保持平衡」
突然,说出了一个并不算坏的答案。
「您独具慧眼」
「……没学习就说出的正确答案是没用的,我刚刚才被你这么说过吧」
「不不,吾王已经通过自学领悟了,您真是出色」
大概是在皇宫中,少女听过不少吧。据她说有许多不把她这个小丫头当成一回事的口无遮拦者,那对于练习耳力来说倒是个不错的环境。
趁着皇女被表扬后表情松缓开来的时机,亚尔德见缝插针地又问道,
「您知道为了保持平衡,什么是必不可少的吗?」
「那是……对了,就是知己知彼吧?」
「获得正确的情报是重要的大前提」
正因为情报的流通速度之快,皇家才会如此之强。而且,第二强的已经是北岭。不过,并不是说有情报就好。情报的用途,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得出正确的判断。
「你要是问我以此前提该怎么行动……我只能说,见机行事」
「所谓外交的基础,其实是避免孤立」
「孤立……」
「一旦孤立,就算被群起攻之,一败涂地也很正常。变成那样,不会有任何人会伸手援助。所以孤高自持,可算是下策」
「原来是这样啊,和商队双六一样呢。一开始赚太多,也会变得孤立吧」
「是的,当下,被孤立的,您认为是谁?」
「那是,二皇兄……」
给表情显得还没有想通的皇女一些思考的时间,亚尔德喝了口茶。温度终于开始适中了。
「您的皇兄长们的争斗,应该并非吾王所愿。为了保持平衡的近道,便是您主动与二皇子结盟」
皇女脸上,泛出理解之色。
「看上去好像是作为二皇兄一个人的友军,其实,并不是这样。对吗?」
「您说的对。在这场骚乱收宫之后,只要大张旗鼓地宣传,北岭准备给各种纷争提供助力」
「可是……」
「您在担心什么?」
「这么一来,岂不是走上以前的老路了吗?你说过,过去的北岭之所以整个成为佣兵团,是因为除了士兵以外没有其他可以输出的东西。难道你想让我把子民的生命当作商品来出售吗?」
太聪明也是个问题呢。亚尔德忍住叹息,直荡荡地面对皇女的眼睛回答道,
「其他,还有可以出售的东西吗?」
「只要寻找,总能找到」
「如果说打破平衡状态的是力量,那么让其恢复的也是力量。北岭所具备的天赋力量,既非经济实力也非政治力,只有军事力而已。这是就是北岭这片土地的宿命。吾王无须烦恼。就算是皇女殿下以外的其他人成为这里的上位者,也会采取相同的行动」
「不对」
皇女断言,不服输地回瞪着他。
「您说哪里不对?」
「因为我来到这里,三皇兄才会盯上北岭。煽动北地蛮族,说我这里好对付。所以才不得不让鸟儿们飞翔起来。如果鸟儿们不会飞的话,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军事力」
「您应该为具备军事力而高兴」
「可是——」
「王哟,有件事您必须明白。这是基于所有思虑的大原则」
「什么?」
「人,是愚蠢的生物」
皇女沉默了。
既没点头也没否定,看起来似乎在专心思考接受亚尔德说的这番话。
「……战争消耗、破坏所有一切东西。人什么也得不到。为了培养优秀的战士,您知道需要花掉多少经费吗?浪费战士的生命,是绝不能容忍的。战争的花费高昂无比。你死我活的争斗,代价无比高昂。稍微有些反思便会明白那是笔划不来的买卖。可是为什么世上的战争却从没停止过?那正是因为人是愚蠢的生物」
皇女皱眉思考,不一会儿问道,
「可是,战争可以得到国家、地位、财富,不是吗?」
「确实会有误会,通过战争能得到权力和利益吧,但是凭借暴力得到的东西,早晚肯定也会失去」
「是吗?」
「如果当事人在结束一生前,没有失去的话,可以称得上是相当幸运吧。但就算再晚,死后也会受到制裁。偶像毁灭,一族人被清洗。那些曾经紧跟在后的人,都脸色苍白地急着撇清关系逃之夭夭。历史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你不说死后灵魂不能得救之类的吗?」
亚尔德耸了耸肩。
「灵魂的问题,不在我的所知范围内。非常抱歉,在这点上我力不从心。在下能够说的,只有历史所得出的事实」
「有些人,只要活着的时候快乐就好」
「那是因为他们愚蠢吧」
「……原来如此」
「人,是非常愚蠢的。所以,不用期待放任不管,战争就会渐渐消失。所以,我们只有主动介入。而期间需要的是外交实力。军事力,您可以当作是一种资本。失去鸟儿机动性的军事力,北岭便没有外交性的价值」
皇女垂下眼。短暂的沉默后,朝着亚尔德的眼神中,渗着一抹悲凉。
「天空,也没有自由呢」
「是的」
「真的只有人心中才可以存在吗?」
亚尔德微笑了。这是他去年告诉她的。那时,皇女当场反驳说我才不要那样。心中的自由,就算存在也没有意义。
「至少在下是这么认为的」
皇女小声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没说出来的意思了。必须把二皇兄从现在的状况中解救出来。趁此机会,全力展示翼之骑士团的实力,对吧?」
「您说得对」
「要让我们北岭的力量,被狠狠地抬高价格」
亚尔德点了点头。
皇女看着他,又叹了一声。
「该做的事,我都懂了。可是,让二皇兄头痛的那些盗贼的根源,是那些沙漠叛逆吧?这不等于是已经解决了吗?」
「恐怕不是。袭击博沙国的盗贼,在下觉得可能是另一群人」
「啊……是吗?说起来距离确实相当远呢」
二皇子治理下的博沙国与《黑狼公》领,虽然接壤。但是,都拥有范围相当广阔的荒漠和无人地带。
「听流亡来的人说,博沙国中对于沙漠属民的警戒非常强,还有借着管理的名义,施暴和搜刮金钱,造成难以生活,游民不断增加。上代窝藏的王族与那些人似乎没有关系。在博沙国主导行凶的,似乎另有其人」
「那么,会变成战争?」
「恐怕会。虽然在下也想尽可能避免。因为在下是个胆小的尚书官」
「别说傻话」
皇女笑着没有理他。亚尔德清咳一声后,继续说道,
「有件事,需要先提醒您注意一下」
「嗯?什么事?」
「由于引人注目,北岭也有可能陷入孤立」
「那又怎么样」
「所以……请您有所心理准备」
「说我无法对皇兄们自相残杀视若无睹的人是你吧。做不到就是做不到。那么,只能做些能做到的事」
「您有什么主意了吗?」
「我有主意?像我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似乎不会有能思考事情的脑袋呢」
捡起从亚尔德肩上滑落的上衣,放在膝盖上,皇女带着笑面朝向他。
「别说是什么孤立了,他们根本没把我当成是对手。女人的想法,似乎根本没有入耳的价值」
――这副模样,看来是被欺负得不浅啊。
报上姓名为二皇子说话的行为,并没有被其他皇子正视。反而被当成是受到胆小手下唆使的笨丫头了吧。以皇女的性格,想必是难以忍受的。
「非常抱歉」
等把低下的头再度抬起后,遇上了皇女的视线。一瞬间,想起了皇帝,心中顿时一惊――眼神没有在笑,她相当愤怒。虽然明白她怒火的对象不是自己,却被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不不,要是真的魂飞魄散反而好了,这样就不必被卷入进去了。
带着那样的眼神,皇女朗朗宣告道,
「不必道歉。从现在开始,我会一五一十地好好回敬他们的。这不是很刺激吗」


4


就在第二天,陆伊带着精神十足的鸟儿们到来了。碰头地点,是塔卢琴上次找到的地方。
因为是事先通知过的正式拜访,备妥人手堂堂正正地出去迎接其实也可以。但亚尔德的宅邸设计当初并没有考虑过使用鸟儿,从中庭难以直接飞越,集中在露台上也有个极限。除陆伊以外,随行的骑士还有六人。这是考虑了最小限度作战行动,且为今后延长滞留时,能采取轮班制所得出的人数。
本来,是希望人数再多一点的,但鸟儿数量不足实在无计可施。
「年青的那些,多少都可以用上了」
换言之,鸟儿的发情期大致结束了。那么,皇女也可以回北岭了吧?这提案到底是没说出来,因为只会浪费时间。
当事人的皇女,正在和鸟儿们打招呼。进入鸟群之中,眼下正被巨大的鸟喙和翅膀包围着,一脸幸福的模样。
虽然那个样子,让亚尔德觉得她好像是个与其年龄相称的小女孩,但同时也疑念,贵族家的小女孩被巨鸟们团团包围真的也会是这种表情吗?简而言之,这是一幅奇怪的光景。
「王因为是微服出行……所以表面上,作为我的随从」
「那个样子,谁都不会怀疑的吧」
传闻中皇女是个被宠坏的野丫头,除此以外,她的皇兄们并不知道得太清楚。谁都不会以为她会穿上粗布衣,搬鸟粪吧。
事实上,搬鸟粪这件事还是希望她能克制一下。不过,所有驾鸟的人员,尽数被厩舍长调教过,不可以浪费富贵的粪便,养成了收集粪便晒干的习惯。虽说节约是美德,可要是被皇帝知道让皇女做这种事,脑袋恐怕会保不住。
「虽然也想过让她装成传达官」
「您在说什么呢!怎么可以冒穿紫色肩衣!」
「……她也是这么说,所以放弃了」
被皇女用相同的话教训过。虽然装成传达官的话,就可以接受高级多得待遇,各种意义上都很方便……亚尔德叹了口气。陆伊暗中一笑。
「您还是一幅辛苦没完没了的样子啊」
「北岭那边,情况还好吗?」
恩,陆伊歪起头。
「好像和平时一样,又好像不一样……总之,就是混乱呢。厩舍长深思熟虑后决定的繁殖计划,几乎都让鸟儿们随波逐流顺水推舟地给破坏了」
在回想起那张列有大量名字的一览表的同时,也想起那时候为了接待前来对配偶组合提抗议申述要求的一波又一波人群,亚尔德感到好似有种东西赌在了胸口。虽然那时候对所有来人都声称自己什么也不懂,全部交给了厩舍长去处理,但还是不断有人带着同样的事情来找自己申诉……那份辛苦,居然全部付之东流。
「村子再建设,也不太顺利。果然,还是因为鸟儿的数量太少了」
「在这种情形上,《黑狼公》还动不动就调用鸟儿……对吗?」
陆伊一笑道,
「没错。就算能用上的鸟儿增加了,但需要用到鸟儿的地方,却远在现有的数量之上。啊,对了,有件事是关于冰。要用来制作商品的话,勉强赶上季节了哟。冰室的空间也够大,正好能贮存足够的冰」
「那就好」
虽然对皇女说过,能够作为商品的只有军事力,但是底牌当然越多越好。
「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纳格宾让我带话给你」
「什么?」
「他要求垄断北岭的冰块生意」
「之后我会考虑的。能卖个高价的季节还很远,没有急着的必要」
回答之后,亚尔德皱眉了。商人纳格宾不是个简单人物。这个要求中,肯定有什么深藏的含意。
用马车慢吞吞地在山道上搬运的话,冰块会溶掉。虽然他有一瞬间进行长距离移动的方法。但并不认为他背后的人会同意让他来用做生意。莫非,他的意图并不在生意上……而是借着运输冰块的名义,盯上了租用鸟儿。这倒是很有可能。
「亚尔德,是你所阿吉鲁叫来的吗?」
从鸟儿中间回来的皇女,用下巴指了指东北方的天空。什么也看不见呢……亚尔德心想。
「不是在下」
被看着,陆伊也左右摇头。
「我也什么都没听说」
「是吗?可是,他来了啊」
和皇女说的一样,不一会儿功夫,鸟儿到达。坐在上面的并不只有阿吉鲁。
「这是怎么回事?」
提问的是陆伊。阿吉鲁屈膝半跪,低头道,
「因为此人说无论如何都要过来……」
在他背后,站着一个同乘者。银发和嫩叶色眼睛的特征十分显眼,想忘也忘不了――他是那个自称泉之守护者的青年。
「强迫他来的人是我。他没有罪」
感觉好像最近才听过类似的对话,一边这么心想着,亚尔德一边瞥了一眼皇女。对方似乎也想到了一起,视线相汇了一下后,马上又分开。
――啊呀啊呀。
「有何要事」
看着亚尔德,青年将腰上的佩剑从剑带中拔出,横放在沙土上,跪拜在地。恭顺的姿势固然很好,但这也太夸张了。
「请务必带我同行」
「你把我们的目的地告诉他了?」
陆伊是朝着阿吉鲁问的,但以阿吉鲁否定前,青年就回答了。
「这是指引之星的引导」
「指引之星?」
面对不解地反问的皇女,亚尔德微微挥了挥手。这个青年,没见过皇女。要想装成随从的样子,就从现在开始。
皇女似乎也发觉了,于是低头后退。
「指引之星是什么东西?」
听到陆伊的提问,亚尔德回答道,
「那是率领沙漠民众的预言者的通称……是不是,有什么预言?」
「只提到,大公会去沙漠」
看来没有接下来要这么做那么做的指示,亚尔德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然后呢?」
「然后提到,我会派上用。如果要去沙漠的话,请带上沙漠属民」
当然不是去沙漠,而是去博沙国……这话没有说出来,亚尔德犹豫了一下。无论他再怎么说,这位青年的心中都已经认准了。亚尔德会去沙漠――因为预言者就是这么说的。
青年低着头,热诚地说道,
「大公,您所得到的并不仅仅是损失,这一点我会向您证明」
「如果是剑的话,我们已经够用了」
陆伊刚一插口,青年便平淡地回答道,
「敌人并非都是能用剑斩断的东西」
陆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歪起头看着亚尔德。就好像在问他,此行会出现用剑斩不了的东西吗?鬼才知道,虽想这么回答,结果还是耸了耸肩膀,避开这个无言的提问,说出一个更现实的提案。
「可以让我和他单独相处一会儿吗?」
「如果能让我收掉兵器的话,就可以」
青年将背上的短刀从刀鞘中拔出,与长剑一起用剑带卷起,迅速扔给陆伊。陆伊接过后,朝阿吉鲁用下巴命令道,
「查一下他」
感觉好像这是在耻辱青年似的人,想道歉,但忍住了。这是为了自己安全的措施。亚尔德如果认为这是错的话,让骑士的立场置于何处。
身体检查结束后,骑士们退到听不见对话的距离上,亚尔德走到青年面前弯下腰。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珐如邦」
没有犹豫,如此简洁,反而觉得难以对付。
「你是,阿尔汗的幸存者?」
「是的」
这也是即答。
如果不是这世道,这位就是皇太子殿下……不,是阿尔汗之王。杰沙鲁特坦白窝藏沙漠属民的时候还说过,其中就有阿尔汗最后的王妃与王子,对此亚尔德不可能忘记。帐篷中,青年说过是代替母亲前来参加的。他所说的母亲,肯定是元王妃。
还有就是,他的通称是泉之守护者。
沙漠都市国家,无一例外都是围绕水源建立发展的。不过,其中无论质量还是丰富程度都最有名的当属阿尔汗。
就连不记得那些被踏平的都市国家名字的帝国贵族们,也难以忘记阿尔汗吧。因为那里既是接近沙漠东侧边缘的地方,也是一块激烈之地……同时也是降将杰沙鲁特以其勇猛果敢的战斗风格声名远播之地。最重要的是,那是一个让他们享受到丰富水源的地方。
所有人都尽情地滋润喉咙,清洗身体,汲取水源。然后,投入剧毒,拍马离开。
从年龄上看,这位王子也许还不记得阿尔汗的灭亡。故国毁灭之时,他是刚刚出生的婴儿,或者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儿童吧。





「为什么,要跟我同行?」
「因为光是受恩于大公,让我过意不去」
「你觉得,那算是恩吗?」
就算有人觉得那是受到胁迫也不奇怪,早就有这种心理准备了――事实上,虽说先动手的是对方,但毕竟是杀掉了不服从者。
「是的,我知道大公是我们的恩人」
珐如邦没有犹豫,犹豫的反而是亚尔德。
「这样问有些突兀……你拥有,清净神的恩宠吗?」
青年点头道,
「恐怕是有的」
「……恐怕?」
「母亲说过……为了维持清净神的恩宠,不能接触秽物。比如,衣服只能穿一次之类,在王宫中,母亲似乎曾经是这样生活的。但是,如今实在――」
珐如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有点脏的衣服,各处磨损的皮质长靴。但他并没有以此为耻,这博得了亚尔德的好感。虽然生为王族,却没有固执于身份。而是柔韧地应对眼下的人生。
「我放心了」
「……哈?」
「如果你要穿过一次的衣服就再也不穿第二遍的话,以我的财力可供养不起呢」
「啊……」
看着一脸吃惊表情的青年,亚尔德接着又提出一个突兀的提问。
「具体来说,那种恩宠能做些什么?」
「能净化水源,无论是怎样的泥水,都可以变成清水。若是您将前往沙漠的话,大概能派上用吧」
被突然推销恩宠,亚尔德苦笑起来。
「很好,不过,这还是不要被其他人知道的为好,你有和别人说过吗?」
「没有,那个……至今为止,除了母亲以外,我基本不与人做长时间对话」
「预言者呢?」
「我与指引之星,才刚刚认识不到二十天。她是一位不可思议的人……连母亲都愿意与她对话」
「原来是这样」
――厌恶污秽呢。
元王妃大概无法舍弃以前的生活还有意识吧。对她来说,世界便是污秽的集块。而这样的她会和儿子以外的他人对话,肯定是非常惊人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
――因为这会让皇帝害怕。
心中即答,但当然说不出口。真上皇帝最害怕的是沙漠另一头的兄长。血之束缚。为了扯断一切,他踏破沙漠,灭亡商队都市。为了不让任何人通过,往水源中投入剧毒。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至少在他自己驾崩之前,保证不会有任何追兵到来。
如果知道有人能够净化水源,皇帝会怎么做?
「很久以前,有一个从全智之神那里获得寻找失物之恩宠的男人。那是在沙漠以西的一个小国中,距今三百多年前的故事」
不去理会表情莫名的青年,亚尔德继续说道,
「只要是人曾经得到过的东西,男人都能找到。哪怕是再怎么分散离兮,再怎么损坏,从无聊的玩具,到高价的宝石,无论是谁的东西,他都能找到。男人的传闻,在整个小国中,不,是越过国境向远处流传,被无数的人拜托,他不断回答不断回答甚至到了声带都快断掉的地步。不久,他被某个国王召见」
对于亡国的王子,亚尔德能做的,只是教他一些作为恩宠持有者的心得。
「国王命令男子。给我把青春找出来。男人回答,那就在国王逝去的日子里。国王大发雷霆,命令卫兵杀了男人。接着,男人这么说道「谢谢,我终于可以自由了」――恩宠之力是神之力,而在人世中则会变成过于强大的猛毒,甚至毁灭恩宠使用者」
比如,就算命令北岭人不准与鸟儿心意相通,也是不可能的吧。皇室的人们也是如此。对传达官,不可能让其拒绝履行职务。这早已是,在这个世界中,作为理所当然的存在被认识的。
阿尔汗的王家所拥有的恩宠,只要阿尔汗这个国家继续存在,也许并不该隐藏。不过,如今却不行。
「您的意思是世上充满危险?」
「要是你被皇帝找到,没有人能庇护你。因为没有人能够保证直到你停止呼吸为止都不再使用净化之力。我,不会订下做不到的约定。而且……虽然这不是我这样的外人可以插口的,但根据我听说的,清净神赐予的恩宠是为了净化被邪龙污染的水源,用来拭去人之力所无法净化的污秽,这种神之力是一种恩惠吧。我觉得不应该轻易使用或是大加宣传」
珐如邦一脸认真听着亚尔德的话,不久,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明白了,如您所说」
「这就好,那个――」
亚尔德有些犹豫,但因为珐如邦奇怪地回视着他,所以决定不再犹豫说道,
「――邪龙污秽得不到净化的状态,是从那场战争之后,一直持续着。我这样想没错吧?所以,会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影响?」
被赶出原本一族应该守护的地方,事到如今才来说这些有什么用?要是被这么反驳,也不太现行。可是,青年简洁地回答道,
「有影响」
又是这种回答啊,真希望他能干脆点反驳自己。
「如果有影响的话,会是怎么样的?」
「阿尔汗是流经沙漠地下的水脉根源。污秽充满了沙漠。坦达神殿遗址的水源,也已经污染……虽然我尽己所能净化过了,但污染还在继续扩展」
那么,必须让这位青年和其母回到阿尔汗。大概是看出亚尔德的想法了吧。珐如邦静静地左右摇头道,
「我回不了阿尔汗」
「为什么?」
「那是作为王族,必须守护的地方。而我没有守住那里,苟延残喘地活着。如果被民众知道我的血统,肯定会被骂死……我和母亲没有可以容身的地方。赋给我们容身之地的,是大公您」
这过赞了。亚尔德没有那种意图。他只是在没有任何像样交代,也没有斟酌时间的情况下,单方面地接过被推过来的这件事。
可是,珐如邦是认真的。
「请允许我与您同行」
亚尔德有些犹豫。虽然这青年不谙事故,却应该对沙漠的情况很熟悉。恶劣气候的对应之类,皇女的骑士团可能无法立即习惯。也许有能用到他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对清净神的恩宠很感兴趣。失去净化之力的阿尔汗,变成什么样了?趁此机会想确认一下。如果有应对必要的话,只能依靠这位青年的力量了。
「还有一件,你可以告诉我吗?」
「行」
「指引之星,没有给你任何预言吗?」
「这次她只说,大公会前往沙漠……只告诉了我这些」
「这次?那么除此以外,你还听过其他预言吗?」
回想起听青年说过,与预言者相遇是二十天前的事,催促着青年说下去,青年点头回答道,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称我为战士,说我是『为拯救主而战斗者』」
凭好奇心提问,从此以后该杜绝,亚尔德心中狠狠想到。
被那个预言者操纵的感觉,怎么也挥之不去。要是能因为一句『这是神启』来放弃一切思考该多好。
「我,不喜欢预言者的所作所为」
青年露出打从心底吃惊的表情。
「为什么?」
「如果通往未来的道路是注定的,那么无论走还是不走,都不是自己的自由。所以我不喜欢这种状况」
「可是,神启,是不可抗逆的」
「是不能吧。所以我希望她不要说出来。以非神之身,轻易说出不该凡人知道的未来。这只会让我困扰」
掸了掸沙子,站起来,亚尔德朝陆伊出声道,
「带他一起去。帮我看看还有没有能够同乘的骑士」
陆伊点了点头,叫来部下。接着,将保管的剑朝迟了一步站起身的青年递出。这是把像是沙漠属民会用的,有弧度的弯刀。
「是把好刀」
青年无言地接了过去后,就跟着带他来的骑士走去。既然和阿吉鲁一起同乘过来的,应该没问题吧。只有与鸟的投缘度,是无法随便调节的。
「可以叫阿吉鲁回去了?」
「只要找到愿意让这个青年乘坐的鸟儿,总不能把他留在这里不管,毕竟是元王族」
陆伊皱起眉头,优雅地表现出不快,看着青年,歪起脖子道,
「真年轻呢,他对故国没什么记忆吧?」
「听说,幸存者只有他和他的母亲」
「这真是可怜。看来是从小听着怨言长大的吧。您得小心点」
「他看上去不像是这么回事」
「因为老师您是位善良的人」
「这也算是浪费吗?」
「是啊,我是因为继承了邪恶的血脉,无论什么都会去怀疑呢」
「在我们的立场上,怀疑才是正确的做法吧」
「偶尔,我也想变得更善良点哟。啊,鸟儿好像找到了。阿吉鲁,可以回去了……不,等一下。你不是说有什么要转交给大公的吗?」
副团长鞠过躬后,走上前,从怀从摸出一个纸包。
「这是换班的骑士要我带来的」
「是什么?」
「好像是娜奥女士拜托他的。『在不能昏倒的时候,请使用这个,换句话说……这不是用来治疗,而是用来不倒下的药』,她是这么说的」
亚尔德正想接过的时候,手指却摸了个空,那重要的纸包被陆伊抢掉了。
「这个还是交给随从保管吧,要是交给本人的话,肯定会每天都用的」
一招手,皇女就不失时机地守在那里。迅速将纸包收入怀中,消失不见。
「阿吉鲁大人,麻烦转告娜奥女士。我拜托她找的应该是用来治疗的药」
扮演仆人的游戏,她似乎挺中意的。面对语气礼貌的皇女,阿吉鲁也配合道,
「听说,好像是因为不明白症状,无法开处方」
「就会说小气话……」
好像不是这种问题吧,皇女擅自给亚尔德开药这件事,应该叱责吗?不,应该感谢才对吧」
「总之,代在下向她问好」
听到亚尔德说的,阿吉鲁点头显示明白后,转身走开。今晚他应该能回到北岭。就算是以身体为资本的健壮骑士们,也需要休假吧,刚这么想,袖子被人拉了拉。
是皇女。
「最好还是先决定称呼」
「哈?」
「就是我的名字。总不见得叫我公主殿下或者北岭王吧」
「叫你矮冬瓜就行了」
陆伊轻巧地这么一说后,皇女的心情急速下降。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看表情就能明白。
由于亚尔德和陆伊都是高个子,挟在两人中间的皇女看上去格外矮小。
「我才不要」
「你这是僭越行为,矮冬瓜。给我准备好鸟,马上出发」
随意甩着手,朝自己鸟儿走去的陆伊,明显乐在其中。皇女虽然光火,却无法大声反驳,一言不发地朝鸟儿走去。
亚尔德与皇女同乘一匹。皇女的库拉露孵蛋,这次,载着二人的是只年青的雄鸟。脾气似乎很不好,但是被皇女瞪了一眼后,立即老老实实地盘腿弯腰蹲下。总觉得有点同情这只鸟了。
「骑乘!」
陆伊一声令下,骑士们纷纷跃上鸟背。又要组成队形了吧,反正亚尔德和皇女是队伍的最后。
等亚尔德坐上鞍具后,让鸟儿站起,皇女也跃上鸟背。珐如邦同乘的骑士位置似乎也在队伍后方,鸟儿往后走去。
「出发!」
虽然经历过不止一次,但飞翔的瞬间,真的如同魔法。脚下,鸟儿的肌肉一抖,展开羽翼。瞬间裹着风,飞翔而起――这要不是魔法,还能是什么?
只有这点,或许该感谢那个元同僚。如果在帝都的尚书局,就没机会坐上鸟儿了吧。也不会再见到陆伊,遇上皇女,和麻烦的预言扯上关系……不过只有预言,无论身在哪里,也许都会追踪而来。
未来视,与过去视是成对的力量。两种力量难以分离,没有能够逃脱的手段。
――皇家与北岭的恩宠,也是成对的力量吗?
与心灵连接的力量所相反的,就是心灵远离的力量吗?总觉得有点不对。或者说,力量肯定成对的学说本身有误吗?
下方广阔无际的沙漠,在阳光下或银或金地闪闪发光。美得让人无法想像,这里曾经吞噬了无数生命,并埋藏着邪龙的骨骸。
「亚尔德」
「在,怎么了?」
「如果你敢叫我矮冬瓜,我就不理你」
又是这个啊,亚尔德苦笑着回答道,
「在下懂了」
「那个……你觉得我还会长高吗?」
这种时候应该参考一下亲人的身高吧。皇女父亲的皇帝,个子很高,或者说从没给人矮小的印象。与皇女同母的三皇子也一样。不过,实情与否不能肯定。可能是站立位置的高低差距不同,或者对方是坐着,无法准确比较。
「这个不太好说,您母亲的身高怎样?」
「……很矮」
就好像是从地底中响起的声音。没想到皇女会在意个子的高矮。有些烦恼该怎么回答,但没必要陪着皇女一起认真为这种事懊恼,所以便把想到的事直接说出来了。
「一般来说,个子娇小的女性更受欢迎,这么说您可能不会高兴吧」
「这是什么意思,说得好像我好像是怪人似的……」
「如果您不是怪人的话,请为此高兴吧」
「不准说得我好像肯定长不高似的,闭嘴」
「遵命」
皇女还没简单到凭这样就结束的程度,过了一会儿,话题又继续了。
「……你,为什么能那样,像烟囱似的拔高……」
「很枉费吧」
「枉不枉费我倒是不知道」
「个子太高,被人抱起的时候很费功夫」
「被抱起……」
「一般来说,女性被抱起的机会众多。所以还是小个子的女性更好吗?就算在下这么说,您大概也是不会高兴的吧」
「我不喜欢别人故意说得让我高兴」
「原来如此」
「我当然也不是为了让谁高兴才想长高长低什么的。我,那个……只是希望个子再长那么一点点」
「是这样吗?」
「话说回来,你被抱起的次数太多了」
我当然也不是想被抱起才让别人抱起的。不过,确实好像被抱起的次数太多了。
「在下明白了」
「虽然我还没有抱过你」
「在下需要您伸手帮忙的地方,其他还有很多」
「等我长高了,我想抱你」
「在下会注意不要让体重增加」
「多少胖点了没关系,反正我力气也会长的」
有一种话题渐渐朝着奇怪方向前进的错觉,不,这大概不是错觉吧。就算亚尔德再怎么是个与男子汉气概之类的东西无缘的男人,被年纪不到自己一半的少年,说什么想抱你之类的话,也不得不认为这其中哪里搞错了。
「您真是宽宏大量,吾王哟」
「什么?」
「身为像王这样地位的人物,不用亲自去抱起别人。命令部下去做就可以了」
「不准说无聊话」
「人生,有很多无聊事」
「我的人生都是快乐的事」
「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抱我的那些人会乐在其中之类,请恕在下孤陋寡闻,实在是从未听说过」
「……也是」
没想到她轻易就让步了,刚松了口气,她突然转过头来。
「有何事?」
「因为抱起你的时候,都是在你身体不好的时候。所以才没人高兴的吧」
原来如此,亚尔德心想,这倒是挺有道理的。
「您明察」
「在我逗留的这段时间内,你没有晕倒过呢。这附近的气候是不是挺适合你的?」
「大概是季节正好的关系吧」
与冬季的北岭或者残暑中的帝都相比,似乎无论哪里都是乐园。
是嘛,嘀咕着,皇女的头转回到前面。虽说是组队飞行,但数量只有区区八只。与以前从北岭飞往帝都时相比显得寂寥形影单薄。
晴空万里的天空,没有一片阴霾,沙漠在微风中起伏。美丽却单调,漫长的飞行,让人一不小心就要睡着了。
「话说回来……《黑狼公》领,真是相当不错的好土地呢,很漂亮」
「能得到您的表扬,深感光荣」
「沙漠,偶尔能飞一下也不错……不过,没有绿色,还真是寂寞」
「您希望北岭也能多一些绿意吗?」
没有巨树,冰雪封锁期漫长的北岭,似乎不合皇女的胃口吧,刚这么想,却突然听到一个更现实也更符合为政者的回答。
「嗯,如果多些绿色,食物的自给自足也就不会那么困难了吧」
亚尔德再次发出原来如此的感慨,看来,今天的皇女似乎很聪颖。
「您说得对」
接着过了一会儿,皇女都没有开口。打破沉默的是亚尔德。
「《天地轮》的时候,鸟儿们会对您有妨碍吗?」
仅仅是拥有恩宠之力者同处一室,就会造成不安定。鸟儿如果会造成影响也并不奇怪。
不过,皇女似乎没当成一回事。
「不影响吧,在北岭的时候,也没有因为《天地轮》出过乱子」
「北岭的时候您身处最上层的房间,离厩舍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这次,并不知道能否确保这样的地方」
「不至于让宾客住在靠近厩舍的地方吧」
「鸟儿会进入普通的厩舍吗?也许会在府邸的某处搭个帐篷。而且为了安抚鸟儿们,也还是住在一起比较――」
「我说啊,亚尔德。你可是四大公家之一的当家啊……差不多,也该有点身为大贵族的自觉了吧。如果鸟儿们入住帐篷的吧,让骑士轮流值班就行了。可是,你不同。让《黑狼公》和鸟儿们一起住在帐篷中……根本不可能」
一番吃惊地说完后,皇女再次向亚尔德转回头。接着,她笑了。
「很奇怪吗?」
「不,很好玩」
「您觉得好玩,自然最好……那么,《天地轮》的参加,就视为与平时一样吧。表面上您是我的随从,所以可以出入我的房间。如果有一间毗邻的房间就更好了」
「你只要提出要求就会有」
「……原来是这样」
今天的皇女真是特别聪明。
「你就说,随从有磨牙的习惯,如果不准备一间毗邻的房间,会为难的。虽然记不清是谁了,但将军之中的某人,就是用这招获得房间的」
「您是说……磨牙吗?」
「换成打呼也没问题」
「还是改成会说梦话吧」
亚尔德是想顾及脸面问题,但皇女却哼哼道,
「太软弱了。总之,鸟儿对《天地轮》应该是没有影响的。骑着鸟儿参加的时候,也没发生过什么――」
话说到一半,皇女才发现这说的是部下不愿回想起的事情。声音变低,没有转折词,就中途断开了。嘛,也好,有前例在的话,就不必担心鸟儿了。是件好事。
不过,当然不能与皇女同室而眠。邻室绝对要确保。好危险,亚尔德暗中擦了把冷汗。差点就要自讨苦吃。要是被皇帝知道,自己竟敢和皇女同睡一室,这次肯定小命不保。
「总之……在《天地轮》中,对于我出发前往博沙国之事,不必遮掩。因为我这里不会配属传达官,所以请在我们到达那里后,再连上《天地轮》」
「明白了」
「另外……虽然有些危险,想请您试一下投石问路」
「什么?」
「请您在《天地轮》中说,有传闻在某个大贵族的府上看到过三皇子的身影」
皇女的脸上,一瞬间表情消失。
「是事实吧」
「是事实」
因为看到了,所以亚尔德才会昏倒。皇女也知道这件事,相信他没有说谎。
「三皇兄,也处于孤立之中吧」
听到皇女的喃喃自语,亚尔德无法回答。
三皇子确实处于孤立之中,比任何人都明显。原本就没有贵族的支持,很难说是继承者之争的有限候补,在上次的新年祭中更是明白无疑。皇帝对他采取的手段,没有丝毫宠爱,甚至还可以说是在疏远。再加上,原本关系不错的同母皇女,也给他送上了断绝关系意义的花。
「听说……他在宫廷中,寻找助力」
这也是事实,在皇家之中处于孤立。与强大的贵族也无缘。所以,把目标放在宫廷之中。扮演着可怜的少爷角色,博得女性的同情。女性是不可小觑的情报源。就算愚蠢,也能主导流言,如果聪明的话,还能左右夫君和儿子们的行动。
就算身为帝国贵族,女性也是无法在政治的表面舞台上登场的。如果让她们发现被压抑的不平等感,就能成为可靠的友方。
当然,三皇子就是以此为目的。对于被欺凌者,他是很敏锐的。就连在那群自己人中都被避忌害怕的咒师,他都能成功拉拢,贵妇人之流了,自然不在话下了。宓夏的多次报告中,都可以看见这种征兆。
准确看透不满与不安,让人产生对被强者压榨的疑问。这件事本身,并不是坏事――只要他没有一颗为了达成自己的野心,利用一切的心。
――危险人物。
对于三皇子,不管皇女是否愿意,都得让他彻底孤立。
「让这个消息摆上台面吧」
亚尔德,只是这么说。
比起血亲,更重视部下,相信亚尔德,这话皇女说过多次。这虽然是可贵难得的事,但真的到那种时候,皇女真的能对曾经亲近的兄长见死不救吗?
刺激三皇子,查探哪一道光条才是他,这虽然也是动机之一,但最重要的是,希望皇女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要是不用这么做就好了
低头看着映照着阳光下的皇女的金发,亚尔德轻叹一声。
――需要心理准备的,或许是自己。
让皇女选择了自己而不是她的兄长,没有后悔吗?有确信真的该这么做吗?
自己,还能再活多少年?
『我可以保证』,预言者的声音回想起来,他闭上了眼。自己也许能活得更长寿一些,这种假定让自己觉得不习惯。自己早该死了,就算随时死去也不奇怪,事到如今,才意识自己一直带着这样的想法活到现在。
――怕死,没什么好丢脸的。
被皇女说了那么多次,却好像还是没有清醒。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怕死。
他愣愣地对此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注意到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下次能和皇女悄悄对话还不知道会在何时,有些事该趁现在先说出来。
「指引之星……」
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嘶哑,感到吃惊,他干咳了几声。无言的时间似乎比想像中更漫长。
「刚才失礼了,指引之星,换言之就是沙漠的预言者,她似乎是那个遗迹中生活的一族末裔。她们一族侍奉的是太阳神兼预言之神、宣告未来之神――坦达神,她正是其恩宠的被授予者」
皇女转过头来。
「未来?难道说?」
「在下觉得她并不是骗子。那是与古王国……与我的恩宠成对的力量。两种力量之源的神,也是成对的存在。所以,我能明白」
「然后呢?」
试探般,皇女打量着亚尔德的表情。想从她的视线中逃走,他闭上了眼。
「您还记得在下曾经对您说过的故事吗?我在帝都幻视到的,遥远往昔的预言。『军队越过沙漠,魔物在世上现身』」
「记得」
「预言者曾经命令其他人,『做好战斗的准备』,『那个日子已经临近,无须彷徨』,预言者指示其他人服从我,大概不是为了反叛吧。她说的『那个日子已经临近』,在下以为莫非是指……与那次幻视有关的日子?」
「我记得,确实是什么封印松动了」
「是的」
亚尔德,皇女叫到他的名字。没办法,只好睁开眼,却见一双紫色的眼睛迫在咫尺。她的眼神没有迷茫。
「你这家伙依旧有一堆事没告诉我」
「确实」
「喂喂,又要我下令吗?多依靠我一点……然后,你想怎么做?把皇兄们的事放一边,跑去找那个预言者把话问清楚吗?」
「在下不知道」
不由说出真心话。
对那件事很担心,想去确认。可是,讨厌被告之确凿的未来。不想与她扯上关系。因为贸然去相信对方的力量,会有苦头吃的。
「真少见,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啊」
「非常抱歉,在下说了不中用的话。对了,有件事应该向您汇报」
「你还有什么啊?」
「不小心把正题放到最后了。那个预言者,似乎在二皇子那边出现过」
皇女露出惊呆的表情。
「神出鬼没啊」
「虽然没有确认是不是同一个人。不过,根据二皇子的正使所说,他被派遣到我的领地,也是因为预言者告诉二皇子,为了讨伐沙漠的盗贼,某个人物的协助是必不可少的」
「是你吗?」
「似乎是在下」
「那么,没什么好犹豫的」
「……哈?」
「那人能看见确实的未来吧?恩宠之力不会说谎,所以在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我们肯定能获得成功。这是那个预言者自己也承认的吧。换句话说,没有必要犹豫,但也没有必要着急」
皇女看着亚尔德。口气轻松,但通过视线能明白,她在为亚尔德担心。
绷紧的脸,不受控制地松缓下来。真是的,拿这个少女没辙啊。
「王……」
「嗯?」
「您真是慧眼」
「是吗,你可以再多表扬表扬我哟。对了,你去那个什么预言者那里的时候,必须把我上,听懂了?」
看到亚尔德点头后,皇女才向前转回去。
不过,亚尔德有种感觉――与预言者对话的时机如果到来,他会自己一个人去。并且,这会是正确的选择。
他们是如同互为光影般的存在。相遇的话,某一方就会成为光的主体,另一方都就成为落在脚下的影子,这是必然的。
拯救主,她是这么称呼亚尔德的。『我会服从您』,她也这么说过。可是,再怎么想,她都不像是会站在影子立场的人。
现在的积累会成为过去,并能改变未来,亚尔德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要是能看见绝对会成真的未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过去,总是跟随在注定的未来身后,成为它的影子。


第六章


「不需要表面文章的问候」
这就是二皇子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
及肩的长发,流水般顺畅,没有一丝不整。大概是见惯了皇女、长公主、三皇子这类的卷毛一族吧,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真上皇帝应该也是豪华卷毛之人――这么一想,啊,原来是这样啊,亚尔德理解了。
――这也是冒出他并非皇室血缘之谣言的起源之一吧。
个子很高,大概比他的父皇还高。今年二十三岁,已经到了足以娶正妻的年纪了,但听说还是独身。
他的亲族大概不会对此沉默的吧,一边如此心想,亚尔德一边抬头看向皇子。刚刚屈膝准备行礼,却突然被说不需要问候,就这样站起来,没问题吧?
犹豫了一会儿,结果还是站起来了,双手相叠鞠躬。希望这样能对方能妥协一下。
「这次突然造访,能受到您的接待,十分荣幸」
「我这里无法根绝那群卑鄙的盗贼,甚至还给你那里添麻烦了,我的手下真是不中用」
「在下希望能为您讨伐盗贼助势,所以从吾王那里调来了北岭的士兵」
虽然觉得话题的进度有些匆促,但二皇子也没什么不快的回答道,
「北岭之翼骑士团能过来帮忙是再好不过了,我的部下们也会高兴吧。虽然有些唐突,我希望今晚就关于讨伐盗贼的具体策略进行协商。不过,马上我要进行《天地轮》,没时间了。等结束后,我们先进餐。在此之前,请好好舒缓一下旅途的疲惫」
「感谢您的美意」
二皇子先离开了。一个貌似带路的男人,悄然走上来,『这边请』,示意朝另一个出口走。亚尔德和陆伊,还有除了值班照顾鸟儿的二人以外,其他四位北岭骑士团还有扮作随从的皇女,再加上珐如邦都无言地跟在后面。
「《黑狼公》阁下,《金狮子公》家的陆伊阁下,已在主楼为两位备好房间,其他的各位骑士,也备好了舍间」
所谓的主楼,就是要塞中心的建筑。
二皇子的居城,是横亘在草木无生的岩山中间,如同巨大迷宫般的建筑。听说,原本这里的是一处边关,在距今十多年间不断进行大规模改造,才形成了现在的模样。
――皇帝,果然是在害怕沙漠。
这么感慨。在本应是无人地域的沙漠,根本没有必要如此设防。
「你们两人一组交替值班照顾鸟儿。可以为我在厩舍中准备好被褥吗?」
听到陆伊的要求,男人点头道,
「三皇子殿下有令,一切听从阁下的吩咐。食物也是送到那里吗?」
「送过去」
「遵命。漫长的旅途,想必各位一定觉得很累了吧。已经准备好蒸汽浴,请务必享用,这是吾主的一片心意」
陆伊与亚尔德同室……可以算是吧,有多达四间的附属邻室,这才是真正豪华到浪费的地步。普通人从房内物品的朴素外表上,根本难以想像其昂贵的价值。这些都曾经是商队都市繁荣鼎盛时期的遗物吧。如今十分稀少的沙漠产工艺品,成排地摆放着。
地上铺的厚绒毯,也是由特殊的编织机再经熟练工花费数年才织就的商品。而且,那种编织机和工人都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犹豫着要不要踩下去,没有理会站在入口处止步的亚尔德,陆伊径直走进室内开始检查起来。同行的珐如邦机灵地在一旁搭手。
「你真熟练呢」
皇女这么一说,珐如邦就回答道,
「我的母亲是个很敏感的人」
原来如此,他的母亲对污秽很敏感,所以一起生活的他,对检查这些很在行也就不奇怪了。
「在我们洗浴的时候,你们两个不要离开这里」
听到亚尔德的话,陆伊不失时机地插口道,
「『不要让那边的矮冬瓜被人抓到』,您得这么准确下令才行」
皇女的心情急速恶化。看见珐如邦寻问似的目光,亚尔德点了点头。
「拜托你了」
矮冬瓜,感觉把这个词说出口似乎很有趣,但考虑到自己的年龄和立场,还是忍住了。
对于把皇女交给珐如邦感到不安,但反反复复把该提醒的都提醒过了。入浴接近于是一道命令,因为身上的鸟味必须想办法处理掉。
浴室,也是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地方。看着周围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像,老实说,冷静不下来。身上冒出的汗水,大概有一半是冷汗吧。
沐浴在蒸汽中,躺下来,被仆人擦拭身体。虽然不喜欢被别人碰触,但眼下的情况也回拒不了。被砂子弄得狼藉的头发,也被仔细洗净了。亚尔德姑且不去说他,陆伊的长发洗起来似乎很麻烦。视线刚刚与他相遇,骑士就用柔和的声音昏昏欲睡般说道,
「大公,您还是再长些肉比较好呢」





对于自己的瘦个儿身材虽然有自觉,但又不是自己想变成这样才变成这样的。
「我和吾王约定过,不能长胖」
昏昏欲睡的眼睛,啪得一下睁开了。
「这又是怎么……」
「都是你的错哟」
甩手示意仆人已经够了,在浴袍的上面披了件外套,走出浴室。拽了拽湿湿的前发,心想得剪了。浴袍的领子都湿子,显然证明头发过长了吧。
也许泡得有些太久了,轻飘飘地走在走廊中,陆伊却追了上来。
「什么叫都是我的错啊?」
刚想反问这是说什么,很快回想起来。
「因为你总是动不动就抱起我,于是殿下就说至少想抱我一次,所以我只好说会注意不要变胖的」
「……这莫名其妙啊」
「我也这样觉得。话说回来,我在担心我们是不是能找到回房的路」
「没问题。只要走过一次的路,我就绝对不会忘记。不过,要说抱的话,应该是老师您抱公主殿下才对吧」
「抱起公主殿下之类的可怕想法,在下从没有考虑过」
「不不,您一定要试试。请多多锻炼吧。身体变得健康也就不会容易倒下了,也许不错呢?」
哪里不错?为了锻炼身体而运动的话,肯定会在途中就昏倒。
「还有另一个因为你的错,才不得不订的约定」
「什么?」
「是你的那只鸟儿,它不是答应过,如果我不胖的话,就让我骑一次」
「……啊!不过,那家伙肯定会忘记。因为它虽然是只好鸟却很笨」
「我会向那只鸟告密的」
陆伊快乐地答道,
「老师您不是无法与鸟儿心灵相通的吗?」
「有必要的话,可以拜托吾王传话」
「好卑鄙哟,竟然仗势欺人」
「那么,我去拜托厩舍长传话」
「厩舍长,其实才是北岭暗中的权力人士吧?」
把时间消耗在蠢话题之中,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房间。走廊像个迷宫,如果没有陆伊的话,大概要为自己拒绝他人带路的无谋而后悔吧。
刚进入房间,仆人就送来饮料和替换的衣服。借口换衣服让自己的随从帮忙,赶走了仆人。亚尔德捧起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匹。如果不穿的话,会显得失礼吧。轻飘飘摊开的,怎么看都像是袖子管。看来以后无论去哪里,都逃不掉这一身。
「幸好没把替换的衣服塞入行李之中呢」
「我们身上鸟味是不是重啊?」
皇女嗅了嗅自己的衣管。
「没什么味道啊」
发现珐如邦不动声色地也做着同样的动作,差点喷笑出来,堪堪忍住了。
随意往窗外看去,已经近日落了。亚尔德走近皇女,小声说道,
「时间差不多快到了。狭窄的地方,更容易集中精神吧。请使用那边的待客室」
「你呢?」
「换好衣服就去」
陆伊「喂」一声,对珐如邦出声道,
「我来教你作为帝国骑士随从的心得,过来」
当决定使用骄慢态度时的陆伊,会进行得很彻底。珐如邦似乎生气了,但很快表情从脸上消去,走向邻室。
皇女压低声音,嘀咕道,
「那个男人是恩宠持有者吧」
亚尔德吓了一跳。自己和她说过?不不,没有说过。当事人也不像是会说出来的样子。
「您为什么知道?」
「《天地轮》准备阶段的气息调节,好像能可以接触到他人的心灵。平时的话,还不明显。除了自己的传达官以外都感觉不到。就算有恩宠之力特别强大的――比如说姑母,也不会感到她的存在。《天地轮》中,却反过来,会变得对身边的龙种过敏……你还有那个男人,给我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什么样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问出口,皇女抬起头看着他。
「好像是高耸的墙壁,这样形容比较接近于我的感觉。你们让我觉得,我的气息无法通行」
这么说来,亚尔德回想起,传达官也说过类似的话,『你仿佛是墙壁一般』。
「没有给您带来不便吧?」
「有个固定不会动的东西,并不坏哟。虽然吓了我一跳,不过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撞上墙壁的话,谁都会吃惊吧」
「您说得对」
一边回答,亚尔德一边玩味着皇女话中的意思。并非是发现珐如邦是恩宠持有者。那个位置上有恩宠持有者,皇女以外的龙种或许也能发现。这种可能性,此刻正摆在眼前。
――能分辨得那么清楚?
对其他神灵的恩宠之力,感觉有如墙壁,是因为神的恩宠只能享有一种,而龙种的恩宠之力又是连接心灵的力量吧。虽然道理能懂,却从没想到过。
皇女的恩宠之力并不算强,但听说二皇子是诸位皇子中具有最强恩宠之人,如果是他的话,是不是能感知到亚尔德的存在,发现《黑狼公》身怀恩宠――
「亚尔德」
被喊到,突然一惊。没有时间了。
「让您陪着在下说一些无聊的话题,非常抱歉。请您开始准备吧」
「不进行《天地轮》的话,就不会发现。没事的」
注意到皇女抬起头视线中的关心,亚尔德觉得自己真没出息。
「……确实,和您说得一样」
「我说什么了?」
「『不过是区区二十二岁的差距』,根本成不了骄傲的理由」
「别勉强,如果觉得不妙,就说我有急事找你,逃往北岭就行了」
皇女知道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害怕暴露自己身怀的恩宠,已经如同束缚亚尔德人生的锁链。对他来说甚至死亡也不谛是一种究极的出口。
可是,不能总杵在眼前的坑前,战栗颤抖。已经决定必须跨过去。
「就算万一被怀疑,在下也可以设法辩解。这点请您相信,而我也会同样相信您」
「……明白了」
皇女在这次的《天地轮》中,必须攻击三皇子。这是两人说好的。
十多年来,在一族中渡过最亲密的时间,本应是比谁都更信任的兄长却背叛了自己。她现在可没有为亚尔德这个害怕不确定的未来和数百年前往昔记忆的没用部下操心的功夫吧。
亚尔德刚把皇女推入最里面的房间后,便朝陆伊前往的房间偷偷看了一眼。那边的家具也华美到让他冷静不下来。
当事人陆伊,正舒适地坐在豪华的椅子上。水色质地,金线刺绣的衣服,如同订做般合身。甚至可以说凌驾于他在新年祭时穿着的那件衣服。二皇子的财力之雄厚,由此可见一般吧。
「正在使用里面的房间,能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别让人进去吗?」
「交给我吧。哦呀,您还没换衣服吗?会冻着的哟,喂,过来帮忙」
珐如邦似乎对被人用下巴指示有反感,但还是让亚尔德在椅子上坐上,用毛巾为他擦拭起头发。
为亚尔德准备的衣服,布匹的分量格外多,分不清哪里是袖口,看上去重量似乎会压得肩膀很难受,这个虽然普通却是切实的问题让亚尔德觉得头痛。藏青色的长衣配白色外衣的组合,也不怎么喜欢。如果颜色反过来的话,倒还能接受,因为这样污迹不太显眼。心情就像在接受举止测试。
珐如邦将一块似乎很高价的试衣镜,搬在亚尔德跟前。为了方便移动,镜脚可以折叠。不过,材料到底是金属的,分量不轻吧――光是想着镜框外的事情,大概是因为不想看见镜中的自己。穿着不习惯的衣装,超越滑稽或者是适合之类的印象,简直像是另一个人。这就是周围人眼中的自己吗?真是个奇怪的生物。
动了动手,刚确认了一下袖子有多长,陆伊就开口道,
「把他也带去餐会吧。至少比让那边的仆人同行,要好得多。二皇子的幕僚中,也有很多上位贵族。长时间同席时,部下间也会相互打量」
原来是这样啊,如果出入过宫廷的话,很有可能主从都见过皇女。可是,没有随从同行,会显得不自然。带珐如邦去是最为妥当的吧。
「不过……你意下如何?」
不知道可不可以说出他的名字,以视线对视着问了一下,珐如邦点头道,
「我去,如果是军事会议的话,我能帮上忙」
「不准随便开口!」
陆伊立马插口,这让青年锁起了眉头。骑士以严格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说的不是现在,而是餐会的时候」
「沙漠的事情,还是我比较――」
「你给我脑子聪明点,在这里驻守的人可不是对沙漠一无所知。这是其一。其二,在贵族对话中插嘴是无礼行为。所以,如果有什么发现,就悄悄对我说」
身子坐在豪华的椅子上,陆伊向亚尔德露出他一如既往的诡异笑容。
「这样就行了吧,大公」
「将军――」
这可能是第一次,这么心想着,亚尔德叫出了陆伊的职位名。心情有些奇妙。
「――能不能给他一点表扬?」
「给不给表扬,取决于有没有真正的价值。他的智慧,我还没见识到。所以……得看他以后的表现了」
抬头看向紧闭嘴巴站着的珐如邦,陆伊说得好像是在为他估价似的。但,青年的表情没有变化。他似乎想通了,陆伊就是这样的人。
「至少可以表扬他的忍耐力」
「老师,您的标准有点低呢。大概是太习惯北岭人了吧。那些家伙的字典里完全没有忍耐这两个字」
也许吧。如果塞鲁克也受到这样对待的话,他会先把周围这些他工作上一辈子也买不起的家具、物品全部扔上天,然后朝着厩舍一路狂奔,骑上鸟儿就擅自回北岭去了。
然后大概,中途会反省接着又折回来。
顺便说一下,其实亚尔德觉得他根本不用再折回来的。
「这点我无法否定。不过,听听他的意见总能让人放心吧。在军事上,我帮不上忙。请不要对我有任何期待」
陆伊微微一笑,没有什么说『那就不期待你了』,他似乎只是不想让亚尔德偷懒。
亚尔德的视线转向珐如邦。
「会不会有人认出你的真正身份?」
「……至今为止,我没有向其他人坦白过自己的身世。在上次的帐篷中,是我第一次在除了母亲以外的人面前做出可能被推测身世的言行」
青年的语气虽然控制得很好,但深处却似乎隐藏着强烈的感情。
与怯怕污秽的母亲一起,隐藏着身份,生活了近二十年多年。那些难熬的日子,并不难想像。
就算会紧张也并奇怪,有些同情有些佩服,不过,亚尔德的思考又偏向了其他方向。
那一天,不可能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面,但其中接近于初见见面的人应该很多吧。整合这些人的,就是那个预言者吗――她是逐个拜访他们,说服他们,然后再告诉他们『不会所有人都得救』吗?
那时感到的正体不明的恐怖,还有碰到非人之物般的异常感苏醒过来,脊梁上直冒寒气。
亚尔德强行把自己拉回现实。
「是这样吗?我一点也没发现。那时你很堂堂正正」
「我自己则是觉得心脏都快破裂了……总之,这里大概没有人知道我的出身吧」
「会不会因为外貌特征被发现?」
提问的是陆伊,接着珐如邦的语调变得不客气了。
「我的发色,不是王族特有的」
「眼睛呢?」
「……青绿色,确实比较少见」
「那就始终低着头」
迅速下达解决方案,陆伊看了看亚尔德。
「看来没什么好担心的。二皇子的幕僚中不可能有很多沙漠属民,肯定是一群帝国贵族。另外,那边的,放着不管,没问题吧?」
当然有问题!亚尔德匆匆走向领室。
好窄……虽然这么说,但面积足够进行小运动。只是,大概用途定位在随从使用的关系吧。家具很简洁。没有装饰的小床和架子,再加大箱子。地上铺的只有床边上的一张圆地毯,窗口小小的,没有玻璃。朝内开启的门上,篏着铁制的栏栅。
「太慢了,把那个箱子推到门口,防止有人突然进来,快来帮忙」
没有道歉或是反对的时间。
两人合力,推动箱子。注意到皇女气喘吁吁,顿时担心起来。为了使用恩宠之力,必须使呼吸缓慢到极限。
「请坐下」
刚扶她在小床上坐下,‘啊’,皇女一声低呼后,僵住了。亚尔德也半蹲着动作停止。准确来说不是停止,还是不能动了。
皇女的身体中光芒射出。
――是《天地轮》。
没有做好十分准备,就被卷进去了。皇女表情有些微微扭曲。胸口大大起伏了一次,然后就像呼吸停止了似的。
心想着应该只是看上去像吧,同时也不安起来。运动之后,马上就进入,变成这样也不奇怪。
不过,光条顺利缠绕在一起,并不断有样报的光条进来。看来总算是无大碍。
太过接近,反而难以看清整体景象,所以他走到被搬到门前的箱子上,找准坐下,开始试图分辨如同縒成一股绳似的扭转相汇的各道光。归整全体的那条光,比以前看起来更耀眼。分辨出见惯的那道皇女的光……三道,四道,数着数着,突然一惊。
――九道?
皇子有七位,再加上皇女,光束应该总共有八道。事实上,上次就是八道。
重数了一遍,也是一样。还是九道。
如果有办法和皇女沟通就就好了。没有人知道增加了一人吗?或者是皇帝也参加了吗?有通知吗?没有吗?
虽然焦躁,但总之,除了沉默观察以外,便无计可施。自然不可以随便出手,打扰她的集中状态。参加《天地轮》是皇女的义务。
看着看着,开始觉得恩宠之光好像囚禁少女的网。这是把她隔绝起来了吗?就这样,在这间小房间中,只以恩宠之力与世界相连,连自己是认谁都忘记……
就像铭刻在他记忆中的情景再现。半开着的窗,映出淡淡残阳下的天空,就仿佛是那块镜子。被黑暗包围的房间中,点亮灯火,朦朦胧胧地浮现出现来的,映照出蒙着眼罩的苍白侧颜的镜子。
突然,亚尔德感到奇怪。
――为什么,会有镜子?
先祖失去了视力。应该不需要什么巨大的镜子。那么,为什么,那里会有?
想站在同个地方,再次窥视过去――对产生如此念头的自己感到吃惊。可是如今,他确实切实地想知道。想再次去那崩溃的塔楼。与一无所知,单方面被暴力般的力量卷进去的时候不同,甚至有一种再次观看,甚至能与恐惧的过去诀别的感觉。
不过,那光景已经无法触及。在他的力量面前,虽然时间的流逝变得没有意义,但距离却是绝对的屏障――而那个人,却连这个都可以轻易飞越。
――我能看见的一切,请您观赏吧。
少年时代的自己所见到的过去之中,先祖直接抵达皇祖差点被暗杀的时间和地点。他大概熟知恩宠之力的使用方法吧。
如果自己也有个指导者就好了。像龙种那种系统地学习、训练。
亚尔德重新打量覆盖皇女的光条。
如果假设收束整体的是二皇子,那么那道增加的光……是不是距离很近?
亚尔德在昏暗的室内,重新仔细地打量起盘成一团的九道光。龙种的恩宠之力能跳跃距离。
可是,就算是神与之力,也无法不限距离传达。如果距离不受影响的话,与沙漠另一头也能连接了。
在皇帝最害怕的兄长,西边皇帝的身边,应该有他的传达官。一想到每天会被『哟,弟弟哟,你这个造反的叛徒』这么在耳中说,亚尔德便皱起了脸。这个例子举得好差。西边的皇帝,不可能会让背叛自己的弟弟的传达官留活口。
――传达官的死,总是令人心疼。
长公主的声音,在耳边苏醒。她在西边皇帝的身旁,应该也留下了传达官。亲族间的争斗,必然把传达官卷入进来。
传达官之间,会感到同伴的死亡吗?
――不过,确实已经死了吧。
亚尔德长叹。自己没有龙种的恩宠,实在太好了。他被赐予的过去视之力,与死亡或逝去都无缘。他的感觉能捕捉到的东西,都是已经逝去的,完全为时已晚的东西。
――要是预言者的话……
她看到的死无法避免。无论再怎么紧急,也会从手臂中失去。便是这样的未来。
望着盘转的光,亚尔德对于恩宠之力这种无情之物开始思索起来。
神,真的爱着人吗?不,恩宠之力并不是神希望的东西――是人自己希望,才获得的。
那份力量,将人逼入绝境。
明灭的光,代表讨论变得激烈。皇女的光当然不在中心。皇女只是点了把火,燃烧而起的材料,早已经准备好了吧。
就连贵族暴发户的亚尔德,也听说三皇子在宫廷中暗中活跃的事,剩下的六位皇子们,不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在难以决定使用时机,暂时保留,皇女提了出来。在贵族的府上看见过三皇子。这样他们便没有必要再沉默了。这光的紊乱,是他们在争相打出手上的牌,为了争夺优势位置的证明。
突然,亚尔德注意到――这或许才是《天地轮》的目的。
无论有再怎么优秀的幕僚,重要的是皇子能不能自己见招拆招地随机应变。无法求助别人,全部交由当事人自己判断。
――来展露你们作为上位者的才能。
皇帝话中的意义,事到如今才知道。
皇子们自身的人格,将显露出来。皇帝准备了这样的机会。等同于在命令他们挑选下注投靠的对象。
这是一次让他们选择该向谁托付名誉与性命,还有未来的机会。这才是,《天地轮》。


2


在餐会席上,大量贵族被逐一介绍。他们都是二皇子的部下。当场便放弃了想要全部记住他们的念头。
桌上食物都是精挑细选的,并且摆放得很有品味,本来有必要适当地称赞一下主人的品味,但光顾着注意不要让袖子拂到,不要打翻酒水,无力再顾其他了。
上位贵族都在模仿龙种吗?很少以名字来称呼彼此。当然,亚尔德也只报上《黑狼公》这个名字,通称大公。恐怕私底下,有人会叫他尚书卿吧。
不过,上位者会给下位者指名。这就是知道名字,便能支配对方的咒术。
有意思,亚尔德心想。
帝国历史上从未留下过名字咒术起效的记录。在渡过沙漠后,才第一次遇上咒师以名字下咒的事态。然而,却仿佛事先就知道一般,龙种隐藏名字。在君臣的誓言中,臣下把名字告诉主人也是惯例。
回想起来,在北岭,对名字的使用也很注意。大家都叫亚尔德为尚书官大人,是因为觉得他是帝国派来的大人物吧。陆伊也没有人喊他的名字,只叫他团长大人,亚尔德也至今不知道长老的名字,甚至厩舍长的本名,也从没听人喊起过。朝议时,以名字互称的人,是因为他们都是对等的存在吧。
亚尔德再一次观察了一下周围。
位置附近都是一些随便喊名字会失礼的人物。亚尔德位于细条长桌一头二皇子的右邻。排在亚尔德下面的是陆伊,他们的对面分别是博沙国的宰相与将军。
博沙国有一名宰相,两名将军。要塞两侧中右翼东北走向的岩山是右将军的管辖范围,左翼向南走向则是左将军的管辖。无论哪边都在棱线位置设有碉堡,常驻士兵监视沙漠。虽然对于面对沙漠的监视实力很感兴趣,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受到袭击的,正是岩山上的碉堡。
碉堡中备有发送信号的手段。岩山中断的地方是要冲。这里有个更大的碉堡,似乎还有传达官驻留。听到这里,亚尔德有些惊讶。龙种规定各自只有二名传达官。能够拥有大量传达官的,唯有皇帝本人。
「此事得到了陛下的亲允」
坐在亚尔德正面的博沙国宰相,是个留着白胡子的老人。虽然怎么看都是个纯粹的帝国贵族,却似乎不是武者。恐怕,原本是学舍的博学之士吧。二皇子原本的师傅,《银鹫公》雇用的学者,就这样直接晋升为第一家臣吗?很少有醉心于学问而非武艺的贵族,学舍其实才是接纳这类人的地方。
老大身边坐着左将军是位身强力壮的男性。右将军看上去与陆伊的年纪差不多,位置就隔着桌子与陆伊面对。
幸好没坐在自己的旁边。右将军用大嗓门,随口说着乱七八糟的话,有时说着说着就自己笑起来。等没话说了还在笑,那笑声也很神经质,让人不舒服。说实话,为什么这样的人能坐上将军的位置,对此感到疑问。
二皇子的话,应该不必担心人才的问题……右将军,在实战中能派上用吗?
「碉堡所属于各自最近距离的要塞。碉堡与碉堡之间的通信,传到要塞的时间……说一个呼吸间可能太夸张了,但要比各位想像中快得多」
因为碉堡的通信是配备传达官的即时通信,这是帝国风格的重视情报传达速度和精度的守备配置,如果没有效果,就有必要重新审视。
根据到此为止的对话来说,就算在接到遇袭的报告后立即出发,也赶不上,别说是找到钉死要塞守备兵的敌人,就连个影子也找不到。
――简直,像是魔法。
也许,有某种恩宠之力有关系。刚想到这里,就心烦起来。这里的恩宠之力,似乎也变强了……能这么说吗?不然该怎么解释?把预言者叫来?
亚尔德轻抵额头,想把眉间的皱纹抚平。不快表情的理由要是被误以为对菜肴的味道或是接待质量的不满,可就不好了。
「是什么样的通信手段」
「夜间是火炬,白天是旗帜和风筝」
「风筝?」
陆伊意外地惊讶了一声,老人似乎很高兴地点了点头。表情就像是在说,对啊,不知道吧。
「湖之国,曾经用来作为联络手段」
「哦,大公真博识。说得没错」
反射性地插口接着就后悔,但老人似乎没有生气。看到陆伊一脸『那是什么意思』的表情,亚尔德说明起来。
「这是沙漠西边的故事。有个以湖之国的名字留在记录中的地域,那里的气候很少下雨,只有风从不停止。与邻国的防卫线上,每隔一定距离设有碉堡。据说碉堡与碉堡之间的联络手段,便是风筝」
「哦,如果有敌人踪迹,就放什么颜色的风筝之类?」
「是的,这里的气候,看来也合适风筝」
这是北岭无法使用的手段。北方人的进攻都在暴风雪的季节。火炬,旗帜,风筝,哪种都派不上用。视野异常糟糕,而且对方还能控制暴风雪和落雷。
老人一边以优雅的动作进餐,一边点头。与亚尔德一样穿着长袖飘飘的衣服,但动作中没有一丝累赘,十分稳当。这也是习惯的关系吧。
「碉堡是帝国到来之前就有的,在补修后继续使用。通信也是沿用原本这片土地上领主的方法,我们没有花什么功夫」
「您的意思是,虽然通信正常,却无法挡住攻击?」
左将军郁闷地回答了陆伊的问题。
「他们的手法很巧妙,在收到发现敌人的报告后,我们立即朝那里集中兵力。可这样一来,防御变得薄弱的地方就马上遭到袭击,守备士兵全部被杀……所以才往大公那里派遣捕吏」
「恩,在下这里已经处决了盗匪首领的嫌犯。贵国使者应该已经快把首级带回来了吧。在下出发前,贵国的使者就已经做好回国的准备……这真是不好意思。在我们决定出发的时候,使者已经先行一步,无法请他与我们同行」
驾鸟而来的亚尔德他们,比骑马回来的吉斯凯尔要快上数倍不止。所以在途中是可以再带上他的,但那不是个让亚尔德愿意特地去找到带上的对象。
「可是,袭击还是在发生,不仅如此,还变得更频繁了……」
――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支援。
首先怀疑的对象是杰沙鲁特。虽然怀疑自己的部下,心情不是很好,但毕竟那位老将有过前例。
可是,他似乎被同乡者讨厌憎恨。这里离阿尔汗很近,并不觉得会有愿意相信杰沙鲁特的人。
应该把盗贼视为上代《黑狼公》拯救之外的另一批人。不仅是杰沙鲁特,包括帝国人的怀柔手段,对他们都不可能有效吧。
被失去的过去所束缚,却又自由的人们。他们并未意识到自己被圈禁于古老仇恨笼罩下的现在,并被引导向杀戮的未来。
要这么说的话,这边也差不多。亚尔德看着包围桌子的贵族们心想,他们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立场和利害。
要说共通点的话,只有在这里的都是纯粹的帝国人,这其实也很不正常。本地人离权力的位置太过遥远。
「碉堡中有多少人?」
回答陆伊的是老人。
「要看规模,一般是六人」
「一旦出发支援,就会遭到袭击吗?一般会留下几人留守?」
这次是左将军回答道,
「二人,因为碉堡中的都是些刚刚征兵上来的新手,一旦遇袭就全完了。可是,也不能用骑士替换他们。这些新手无法骑马作战……难以指望」
「一开始出现的敌影是陷阱吧」
「是的,他们故意制造出砂尘滚滚的样子。但也不能不做防备」
「原来如此,敌人也不傻呢」
陆伊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沉默降临――就在这时,右将军发出神经质船的笑容。
注意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他开玩笑地说道,
「说不定那些家伙其实脑子空空如也呢」
脑子空空如也的人是你吧,在座的所有人肯定都这么认为――不过,没有谁会冒失到把这话说出来。
「真要是那样,就太好了」
老人彬彬有礼地引回话题,吾王哟,他朝二皇子呼唤了一声。
面无表情的男人,这是亚尔德对二皇子的印象。从初次见面开始,始终是同一幅表情。作为上位者来说这样的并不懒。但作为交涉对象来说,就难以搞懂,很棘手。
「难得北岭王一番美意,不如请《黑狼公》带来的士兵负责侦察如何?从空中应该可以发现敌人的根据地吧」
二皇子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也对,那么能拜托你吗?大公」
「如果殿下希望,最快明天就可以开始」
「连十骑都不到,最多也就只能做做侦察了吧」
挖苦般低声说话的人是左将军。
从视野的一隅中发现陆伊的嘴角开始上扬,亚尔德吓了一跳。这笑容极为可疑。肯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您说得的对」
笑容不曾消失,陆伊举起酒杯。早知道就该数数这是他的第几杯了。
左将军似乎困惑了一下。被挖苦的对象,用神魂颠倒般的笑容来面对,会这样也不奇怪。不过,他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得放松,在听到接下来的话后,当即绷住了。
「可是,要是带更多的士兵来也是会招忌惮的呢。只要有二十骑,也许就能控制这座要塞了。要是引起别人的怀疑,可就非吾王的本意了」
对吧?用这种表情朝我这里看,只会让我头痛啊。
随着陆伊的视线,所有人都往亚尔德这里看来,这就更头痛了。而且,二皇子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完全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算是拷问吗!
因为亚尔德没有当即回答,空气停滞了一下。突然,右将军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心中暗念大家快往那边看!可惜,所有人的视线依旧集中在亚尔德身上,无任何帮助。
「夸下海口,在下可是会为难的」
没办法,说出几乎与真心话没任何区别的句子后,再次向陆伊确认了一下后,亚尔德的视线转回二皇子的方向。
「飞鸟是北岭的重宝。所以当然不可能随便带着到处乱飞。这次,可以视为援助的程度。如果希望见识北岭的真正实力,请明示将会成为战场之地的地方。那样,北岭也能组成标准队伍来助阵吧。不过,这一切都是在吾王允许的前提下」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二皇子的回答,有种奇特的强烈感。
表情还是没有变,声音中也没有带什么感情。过于轻巧地过去,说不定反而证明刺激到了对方。
与皇女不对,与三皇子、皇帝也不同。没有那种一瞬间踏入心灵的感觉,彼此间的隔阂很明显。
现在,二皇子直盯盯地看着亚尔德。即使有阻隔,进入视野却是不成问题的。
「就像你听到的,我们是单方面防守的一方,无从找到对方的根据地。所以希望大公的鸟儿们,能帮助找到。之后,再考虑对策……那么,换席吧」
餐后的点心在另一间房中进行,就是这么回事。亚尔德起身的同时小心翼翼地别让长长的袖子碰到空空如也的餐盘,然后装着若无其事地靠近陆伊,在他耳边小声道,
「禁止饮酒,懂了?」
「被人劝酒的话,无法拒绝呢」
瞪着平淡回答的骑士,亚尔德说道,
「要是你喝酒,我就揭穿你」
「揭穿什么?」
「被拉琪尔殿下甩掉一事」
「……您是魔鬼啊,老师」
「而且还是冰做的吧?」
被带领着,两人朝别一间房走去。拒绝了珐如邦的同行。所有护卫,都被留在原来的房间,在末席用餐的人,向另一个方向退室。莫非接下来才是正戏?――只限一小摄人的危险话题。
心想着得打起精神了,一步踏入后,亚尔德当场傻掉了。
刚才进餐的地方虽然也很豪华,可是比起这里就显得不在同一个档次上了。墙壁上镂雕遍布,特征性的几何学纹路,从柱子到天花板的连接弧上,镶嵌着天青石。
――是沙漠的式样。
曾经研究过那个纹路代表祈祷。沙漠民族,都希望向神永远祈祷,其韵律被工匠转换成图形。据说这种不见接缝的连续镂雕,每个城市都有独特的纹路。
可是,制作这种镂雕原型的人们,已经灭亡了。壮丽祈祷的艺术,没能保护他们。祈祷现在等同于诅咒,亚尔德从整个房间感到异样的压迫感。一不小心,就可能陷入幻视之中。在另一种意义上必须打起精神。
房间中央,煮着热水,年轻的少女们,握着长柄的木勺子,将热水盛到木碗中。每一次盛入,都会芳香四溢。
――是花茶。
因为不是酒,一半松了口气,一半又紧张起来。感觉微妙。这种茶有严格的喝法。姑且照着陆伊现学现做,虽然无法做得很流畅。说实话,真想马上找个借口离开。接过木碗应该是左右哪只手?明明想着出右手,却出了左手。真是太不像样了。
二皇子没有入座,样子像是在等谁。顺着视线朝房间里面望去,结果吓了一跳。
里面的墙壁,其实是一面透珑雕刻的屏风,屏风的另一面,是一道不弯身就无法通过的小门。而现在,正有一个穿过那道门的人影出现在那里。
穿过祈祷的纹路,能够看见的是一身素白的衣装。盘起的白银长发的碎发,轻飘飘地落在曲线柔美的脖子上。光滑的肌肤,仿佛从内侧在发光似的。甚至连落在锁骨间的影子,都像是银色似的。水晶的饰物轻摇,响起‘丝丝’的擦衣声。漫长的衣裙扫过地板。
绕过屏风,白色人影站在二皇子的身边。紫色的眼睛扫过亚尔德后,接着朝站在他身后的陆伊望去。
一瞬间,感觉她好像动摇了一下,这大概是错觉吧。这位可不是那么可爱的女性。
「抱歉,来迟了」
长公主拉琪尔的声音,比记忆中更柔和动听。
她完美的容颜转向亚尔德,微笑了。瞬间有种屋中所有灯光全部消失,只有长公主成为唯一光源的错觉。当然,不可能会这样。这里明明有许多更年轻,相貌也不差,不,是比起平均水准明显要漂亮的少女们在这里,然而却已经看不清了。
――怪物。
龙气似乎更强大了。从她全身上下,感到一种包围着的无法形容的力量。
美丽妖艳的视线,捕捉到了亚尔德。让他没有任何逃避般完完全全的彻底捕捉。
「久违了呢,《黑狼公》。能够再次见到您,真令我高兴」


3


「你说姑母来了?」
「确实来了。会不会是被发现了?在下的意思是……您在这里的事会不会被她知道了?」
皇女皱眉,露出似乎在思考什么的表情,但对于亚尔德的怀疑,给予了否定。
「我觉得应该不会。对了,陆伊呢?」
「被长公主殿下叫走,似乎有事要谈」
所谓的餐后小歇,似乎就是向长公主报告现状的会场。官方上,身为龙种以外便别无其他身份的长公主,是没资格列席军事会议的。虽然亚尔德觉得这种做法很蠢,但这就是帝国的规矩。
二皇子使用了超过规定数量的传达官,所以恩宠之力优秀的长公主前来查看状况,表面上是这样,其实不仅仅是这么简单吧。不过,也没出现什么新话题,他早早就被解放了。
「……这次,大概要被姑母挖过去了吧。反正他一定还迷恋着姑母」
亚尔德眨了眨眼。
「您知道?」
迟到的疑问,曾经被告之皇女并不知道长公主与陆伊之间的关系……不过去年夏天,那么多的一起行动,没发现反而奇怪吧。
「在帝都,新年祭的时候,我听说的。姑母――」
话没说完,皇女就闭嘴了。
亚尔德稍微换了个姿势。长公主曾经暗中邀请陆伊一起从幕后操纵帝国。她对自己的侄女又会怎么说?
两人交谈地点是在上次的那间休息室中。珐如邦站在通往走廊的大门前,说要负责看门,就随便他去了。
灯光很弱,在休息室中原本就没有点烛的地方。唯一的光源是自己带来的那盏烛台。亚尔德心想只比较夜晚的月光亮度,倒是自己的宅邸更胜一筹。
这样的光量,就算低头向下,也看不清皇女的表情。金色卷毛的对面,只能看清脸部轮廓的程度。
「姑母似乎请他一起生活」
这比亚尔德听说的要有魅力得多。那张脸,那种声音,如果被这么一说……绝大部分的男子都无法拒绝吧。
「你问过陆伊吗?那家伙怎么说的?」
「他说……被长公主殿下甩了」
皇女长叹一声。
「哪边都不想当坏人呢」
「……哈?」
「要说甩了对方,那就是自己的不好了吧?而说被甩的话,就是对方的不好。也可以看当是给对方留面子,但我不这么想。他们只是想把自己受伤的责任,推给对方」
亚尔德目瞪口呆地低头看着皇女。
奇怪怎么没有回答的皇女,正好抬起头。看见亚尔德呆滞的表情,觉得更加莫名其妙,眉头一皱,问道,
「干吗?」
「不不……」
「有话就说清楚」
「在下只是觉得……您真是个女孩子啊」
这种话无法清楚地表达出来,但想不到其他可说的。皇女的洞察力,日益敏锐了呀。特别是推测人心中的柔弱的那部分,特别准。
「别什么怪话……总之,陆伊的事情,凭动脑子是没用的。只有交给他自己决定」
「如果他被挖走的话,您会愉快地送他离开吗?」
皇女撅起嘴。
「还能有什么办法,如果他能幸福的话」
「您希望他幸福吗?」
「那个男人呢,偶尔会露出好像背负着全世界所有不幸似的表情然后笑着。我真是受不了」
是啊,亚尔德心想这说得好准。确实,陆伊有这样的一面。
「吾王,您真是位温柔的人」
亚尔德刚一微笑,皇女撅起的嘴就又打了个结,眼睛向上问道,
「你,就不温柔吗?」
「也是啊,如果为他个人着想……在下也希望他能幸福」
「然后,比起个人,更重视全体。你好像会导出这样的结论」
「您明察」
皇女吁了口气。
「给我闭嘴。再听下去,我有种会生气的预感」
「贤明的判断」
皇女不存在有力的后盾。虽然她的父亲是最强的后援,但当那种权力失落的时候――换句话说,考虑到皇帝驾崩后的事,头就痛起来。
野心与实力并存的贵族,会想扶持皇子中的某位吧。如果没有人愿意成为皇女的靠山,就只有给她创造一个。正是因此,皇帝才让亚尔德继承《黑狼公》的爵位,甚至喊他『吾友』。不过,说到底这是非正常的人事调动。一旦皇帝薨逝,亚尔德的身份也就等同于是水中月,镜中花。
能够成为皇女坚实靠山的是陆伊。但他要是被长公主给挖过去,可就万事休矣。
就算这么说明一下,陆伊也是无动于衷的吧。根据他自己的说法――皇女从没因为他是《金狮子公》家的人,才想把他留在身边。也正是因此,他才选择留在皇女这里。而和有那种想法的长公主分道扬镳。
――虽然看上去浮夸,其实相当顽固呢。
他的决定,不会简单就改变的。
「你对龙气很敏感的吧?见到姑母前,什么也没感觉到?」
「没有感常到,惭愧」
应该认为没那么敏感而庆幸吧。要是能感到,头痛呕吐的几率明显将剧增。不仅是周围人,亚尔德也会困扰。
「就算龙种使用恩宠之力,也一样吗?」
亚尔德搜索了一下记忆,感觉到龙气的范围相当有限。至少,无法察觉房间外的龙气。
「在下觉得应该没什么不同」
「是吗,我还以为下次《天地轮》的时候,能让你确认一下第九道光是不是姑母呢」
皇女原本不知道第九道光的存在。
按照预定,皇女抛出了目击到三皇子出现在某个大贵族府上的话题,一边心想如果被追问那个大贵族是谁该怎么回答,一边等待其他人的反应。虽然她可以用沉默来应对,但她还是在拼命思索该如何回答。
不过,话题没有朝着皇女预测的方向发展。
――是《金狮子公》吧,这情报我也收到了。
有人如此回答。当然,不知道是她的哪个皇兄。而且,还有人接口。
――维路特(圣数三),似乎还在宫廷里散播过谣言。说什么老二在做叛乱的准备之类,真是个只会偷偷摸摸的家伙。
――话说回来,维达(圣数二)在增军也是事实吧。就算不是老三,也会有人怀疑。
――难道还有人没在增军吗?渥诺姆(一),罗达克(四),维克多(五),史维斯(六),梅托(七)……众所周知,无论哪边,都在采购武器,招兵买马。哦不对,并不算是众所周知呢。
――老三没有增军呀。
――他要是敢征兵,会被父皇吊起来吧。所以,才只会来靠耍嘴皮作战。
――这能算是聪明的做法吗?祸从口出啊。不适可而止的话,总有一天会因此而丧命的吧。
――他是打算捡回一条命吧。大家都在增军,比起丢命,还是想捡回一条命吧。
――听说,老七没有增军。
――老七和老四、老五是同母的兄弟。不觉得应该注意一下吗。
――嘛,等一下。没有必要因此就把三人绑在一直吧。别随便弹劾别人。
――反正,不久就会决裂。虽然没有比血更浓厚的东西。血的浓厚也会让人忘记客气。毫不客气地让别人怀恨。大概当事人还不知道吧。危险呢,好危险。
――怎么可以说出来呢,好亲切。
――当然要亲切啦。我们是七兄弟。虽然很不幸,但为了活到最后,引导年轻的卷入混沌漩涡的末弟,也很正常吧。因为没有比血更浓厚的连接了。
――这连接,比起斩断还是忍耐才更明智呢。罪孽深重啊。
――不是罪孽,而是必然。
根据皇女说的,会议大致就是这样进行的。目前为止的所有《天地轮》中这次是最累的,皇女这么表示。某种程度上算是把心底话都说出来了,这种意义上,也算是让心里少了些堵……但还是好累。
原来如此,皇女难怪变老实了。
这样的进展,不知道是不是第九道光引导的结果。当然,三皇子很可疑吧。
皇女的弹劾完全落空。虽然不是没有丝毫结果,但话题的予尖却偏之甚远。
「第九人是长公主殿下的可能性很低。陛下是位胆大心细的人。在下并不认为,陛下他会让亲妹妹,无条件地随便进入《天地轮》」
「是吗?」
「如果情况有变,也许就有必要把长公主殿下隔离开来,如果是陛下的话,大概会这么想吧。可以认为,陛下目前只是想默默关注」
长公主出现在这里,可能是作为皇帝的耳目。当然,二皇子谋反的谣言,皇帝也是知道的吧。长公主的话,就可以无视皇家正式的立场,自由行动。习惯的高墙难以突破,比如无法参加军事会议。但没有能够拒绝她个人『请求』的人。要是发现了什么,可以立即向皇帝传送情报。真是理想的间谍。
不过,她可不是个光凭皇帝的想法就去行动的女性吧。比如去年,一边打着来探望侄女的旗号来边境视察,另一方面却又暗地里挖骑士团长。人一旦起疑,就没完没了了。如果是长公主的话,似乎什么都干得出来。
「在下觉得也有可能二皇子重组术式,把长公主殿下作为第九人接入进来」
「那不可能。二皇兄讨厌女人」
这倒是初次听说。反复搜索了一下记忆,发现宓夏的报告中也没有提到这件事,亚尔德锁紧眉头。说起来,二皇子没有什么轻浮的传闻,个人性的情报几乎没有流出来过……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这在下确实不知」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了。准确来说,是被皇兄亲自说的,他说『女人真无聊』」
「哈……」
「听说,他讨厌女人的原因似乎是大皇兄的母亲。那个人,我也不喜欢。所以也不是不能理解」
同情的口吻。说到大皇子的母亲,就是那位恶名昭著的拉哈玛王妃吧,不过话说回来。
「长公主殿下就另当别论了吗?」
「那个呢,他自己说的,讨厌女人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养大他的奶妈,第三个原因就是姑母」
「居然是讨厌长公主殿下,这倒很罕见……」
「你难道喜欢姑母吗?」
「在考虑喜欢还是讨厌之前,在下就会被龙气放倒了」
皇女笑了。
「嘛,算了。不用去管第九人是谁,还是想想有没有办法确定哪道光说出何种发言,才更重要」
「您能速记吗?」
「不能,就算能,也写不了。《天地轮》进行时,身体的感觉会变得薄弱,无法自由行动」
这可不能当作没听过,不自觉地声音变得严肃了。
「吾王哟,事到如今这话在下虽然也想不说」
「虽然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总之闭嘴」
「不行,请您造成别再鸟背上参加《天地轮》,这点请务必做到」
要是出事的话,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危险所能形容的。这要比曾经想像的危险得多。
「懂了,懂了」
「请您认真听我说,下次要是您再做同样的事,在下就向您辞任」
「我不会同意你辞官的,别胡来」
胡来的到底是谁啊。
「在下以前曾经说过,臣下是君主的明镜。映出您胡作非为的样子,也是在下的职责。您的胡来,为周围人添了多少麻烦,吾王应该理解吧」
皇女脸上是藏不住的不耐烦。
「……什么职责,应不应该的,你尽会说些义务的话」
「所谓的人生便是由义务加义务再加义务构成的」
「那自由呢?」
「那东西请您留在自己的心中吧」
夸张地长叹一声后,皇女命令道,
「那么,我的镜子哟,来映出军议的内容让我看看」
「其实并没有细致讨论到能称上是军议程度的话题」
亚尔德将餐会上出现过的话题简单归纳了一下,告诉皇女,二皇子拜托他希望帮助寻找敌人的根据地。
「要是这种状况长久继续下去,会显得二皇兄很无能」
「听说二皇子是能骁勇善战之人,所以在下觉得现状有点奇怪……也或许是因为沙漠属民的作战非常巧妙」
「大概是有位聪明的指挥官吧」
――比如,能够看到未来之人。
希望别那样才好。
皇女似乎在考虑更加现实一点的问题。她一边嘀咕着『马可能是个问题』,一边抬起头来。
「他们搞错了战场的选择方法。骑士的强大在于骑马。在岩山的斜坡上,没有马匹能够畅行的道路。这大概是出于防御目的吧,但对敌我双方来说都是不便,与北岭完全不同」
北岭没有对道路进行过修整。原本是打算万一皇女与北岭相处的不愉快的话,就向她献策,开出一条从山岳地带通往山脚的道路。不过,实际上,皇女已经作为北岭的主人被北岭人接受了。那么,不需要道路也没问题。只要控制着鸟这种运输手段,面对没有这种手段的侵略者,就会成为有利的因素。
「听说碉堡的士兵,几乎都是刚刚征来的新兵。不管怎么说,向我们提出的只是确定敌人根据地一事。那么,只要我去曾经受到过袭击的地方――」
「没有这种必要。你的力量,只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就行了。有没有地图?」
如果陆伊早上才回来,这话题会熬个通宵吧。虽然心里这么想,却很难向她开口这么忠告。不过,亚尔德的体力也确实快到极限了。
「……去让珐如邦取来吧」
打开连接邻室的门后,亚尔德吓了一跳。
陆伊已经回来了。而且,还喝了酒。从外表上来看,喝了相当不少。
「回来了?」
听到皇女的招呼声,骑士立即站起,优雅地鞠躬。动作没有走形。啊呀,疑惑着重新打量了一番,果然他的目光发直。很久没见到这副模样的陆伊了。能想得出来,肯定又发生了什么……该不该问一下呢?
「我在等你回来哟」
「那真是失礼了,我心想着不要打扰公主,所以才安静地等在这里」
皇女转头向亚尔德。
「他,也算是我的镜子?」
「因为吾王也嗜爱饮酒」
「说得本骑士好像是个酒鬼嘛」
「不是好像,你就是酒鬼」
亚尔德刚一走进,陆伊就马上抱起桌上酒瓶重新坐下。
「老师,总是动不动就抢走我的酒」
「我虽然做过舍监,却没干过教师。这我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吗?」
在不知道是敌是友的对手地盘上,突然醉倒真的好吗?虽然明知会听到『我不会醉倒』的回答,却想问问看。
不过,陆伊别说是注意到亚尔德心中的想法了,反而闹别扭似的回答道,
「这种说教的语气,正是老师独有的」
因为背后传来笑声,亚尔德狠狠转回头,皇女急忙调整了表情。
「有什么好笑的吗?」
「那个,就是……所有」
「您觉得现在是笑的时候吗?」
「……为什么要对我发火」
「在下发火,只是向您质问」
「这种地方,也像是老师哟」
被他从背后插嘴,亚尔德的心情变得对一切都无所谓。
再怎么干工作也一点都没少,打算做到最好,现实却超过了自己所能应对的范围,同一件时提醒多少次都被不成耳旁风,提醒他们注意的自己到底算是什么,说到底自己这么认真工作,能离隐居生活越来越近吗,等等――从现状来说,想隐居这件事就算被当作纸上谈兵也并不奇怪。就算如何辩解是因为随波逐流才接下的工作,也没有人会相信吧,缺乏真实感。
应该扔掉一切,逃到世界的尽头吗?马上――对了,现在的话能做到。
他从一时大意的陆伊手上夺过酒杯,朝杯子里瞪了一眼。在半透明的混浊酒液中映出的自己的脸,怎么也隐藏不住的不快。
「你看,果然抢走了」
听到陆伊的声音,表情似乎变得更加不愉快了。就如同在说『干不下去了』
就算身体无法摆脱,精神却应该是可以逃走的。虽然闪过醒来时可能很难受的念头,但已经决定不去想以后的事,再见了理性。
「那么,我来做些不像老师做的事吧」
一口饮尽酒杯,喉咙好像点燃似的火热起来。这热量通过身体的中心向下冲去――稍许过后,热量又冲向脸,到达头部。心想好像要冒烟了,视线扭曲起来。
「亚尔德」
不知何时,皇女出现在他面前,盯着他的脸。皇女惊呆了吗?
「你脸好红」
「这就是所谓的醉酒」
亚尔德回答到,他是想回答的,但对于对方有没有听清就没什么信心了。
「你身体歪着哟,摇了,摇了」
陆伊的声音,完全不带醉意。亚尔德一口气闷掉一杯酒的行动,大概把他的醉意都刮跑了吧。能简单恢复正常,自然再好不过。
但是这边,却不做那样。接下来才是正戏。
视野已经有一半以上变得模糊,耳朵也好像被堵住似的听不清,心脏快从嘴里跳出,好久没有这样大口喝酒,已经完全忘记这种感觉了。在这种意义,这算是新鲜的体验。
好苦,心脏快受不了,呼吸不能,已经不行了,刚这么觉得,就失去了意识。


4


在一种如同被高高抛起般的无力感笼罩之下,亚尔德睁开了眼。
莫非这次要死了?身体如死去般,没有感觉。若是放开自己身为自我的意识,就彻底完了。
周围尽是虚空。并不是黑暗,却连黑暗都不存在。当然,也没有什么光明。
什么也没有。
虽然曾经也在死亡线上挣扎过,却从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无所有的空间。在这中虚无中融化,分散……这就是所谓的死吗?
皇女会发火吧。
『我还没命令你怎么可以去死』,似乎听到她这么说。
『亚尔德』,因为听到皇女的声音,他就回答了。『在,吾王』――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就这样,过去了多久?
远处有光。仿佛惹起乡愁般――令人怀念,令人温暖,而且带着一抹悲哀的光芒。
亚尔德被那光吸引。不是以自己的意识行动,不知不觉就到了光的一旁,朝其中看去。
刚才那光其实是面镜子,巨大的镜子。就像幼时曾经幻视的那片风景中出现的那样――就在这么想,镜子的边缘形状颜色,都开始变得与那座塔中的房间里放置的镜子一模一样。
被幽禁的先祖,痛苦的皇祖,都不在。也没有药的味道和水滴的声音,只有镜子在这里。
亚尔德看着镜子。
镜中,没有这边的景色。能看到的是半透明的,琉璃般制成的台阶。向着无限深渊般的下方延伸。时而,反射着光,从台阶上闪过。
在这台阶顶端,镜子的脚下,有个人影。背朝这里而坐。长长的白发,无依无靠地随风飘着,额头周围,绑着一条白布。不,那是遮眼布吧。
是那个人,是那个以一族的平安为砝码与皇祖交换约定,奉献力量被幽禁起来的那个人。
然而几乎在同时察觉到,这不是他。
模样不过是借来的东西,以亚尔德能理解的形式。只是从他的记忆中捞起的,被选中的东西。
本质,非人。
――是神。
无情且无为,只会展示过去真实之神,奥路姆斯托。以古王国的文字来表示的话,只写作一个词『真实』。
会感到怀念也就不奇怪了。因为在亚尔德体内,流淌着这位神明的力量。
神的脸微微一动,亚尔德的视线不自觉地朝那里转去。在那瞬间,光芒溢满开来。
因为充斥的光,影子便无处可遁。这是甚至让人感到压力的强大光亮。
当光渐渐收缩起来的时候,大地被火光笼罩,地上一片废墟。抬头看着高高升腾而起了深红色火焰,人们不安恐惧。火焰之中,浮现出的漆黑影子如此巨大,以至无法看清整体。「是龙」,响起一个喃喃自语声。
邪恶的龙,从天界堕落。
抬头望去,天体的运行没有发改变,天空被寂静与规则所支配。这是让人潸然泪下般的美丽夜空。天界与地上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你来了呢」
感觉突然耳旁响起声音,亚尔德为之一惊。可是,镜子的这一边并没有人。
他再次向镜子的另一边看去。浮现出来的是曾经见过的人影。
布裹起的黑发,其下能看见一对黑色眼眸。并且,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声音。
「由于那个,世界才会扭曲,是吗?」
想忘也忘不了。去年,在帝国幻视过的那个男人。那个在亚尔德心中,刻下不祥未来的人物――那么,这片光景比去年曾经见过的景色要更加过去?还是更加未来?
南方人站立的位置是在水边。亚尔德虽然不曾见过,却不知为什么知道那就是海。海上有雪花飘落。在如同一片淡彩描绘出的风景中,唯有男人的存在是如何沉重,如此明了。
他提问方向上站着的人影,却没肯定也没否定。只是在冰冷的表情上浮出一丝笑,沉默地回视着南方人。
他的容貌要说孩子未免显得成熟,要说成年未免显得稚气。如同古象牙般的光滑肌肤,一身白衣。发色很淡,接近于白色。双眸像是天空不高兴时的灰蓝色。虽然明亮,但那份亮质却近似星光。如此遥远,且冰冷。
「是那样吗?」
南方人重复了一遍问题。静静飘落的雪,消解了他声音中本来带有的从容。雪之中,万物无声,皆被吸收而尽。
经过一段让人对回答不抱期待的漫长沉默后,白色的青年终于开口道,
「看着便能明白吧。那个,诞生了所谓的魔界。也因此世界扭曲无法恢复」
「我想知道击退魔王眷属的方法」
「没有」
态度冷淡,但是,南方人没有放弃。
「应该有的。直到最近,都不还没有出问题。那道裂缝,明明是从很久以前便已存在」
「那个只是在遵守与人交换的契约。你与之为战的那个叫贾娅坝拉的――」
「我没有和她战斗」
白衣青年无视了南方人的嘀咕。
「――被复仇蒙蔽了眼睛的女人,在错误契约之下诞生的女子。她将把地上化为魔界,蹂躏生命,恣意妄为……既然她主动要求,欲望深厚的魔物当然不会违逆。因为契约就是这样的东西」
「所以,有没有什么办法对付那份契约」
「没有」
再次即答。
「怎么会……应该有什么方法的」
看着南方人,对方淡淡一笑,遥指远方。
「那里,是世界的裂缝。从母神堕落开始,世界就被撕裂。天地两界之外,又诞生了地下魔界的第三界。天界断绝,地上的声音传达不到天上。无论怎么祈祷,怎么骚动,都无效。即便拥有黑之神子般的力量,也无用。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那,当然……」
「你从来没有想过吗?为什么冰姬是北方大地之主?那位公主被大地选中,成为大地中神力的焦点。所以,她才能在自己的土地上支配万物,但要是离开那里一步,就会变成普通的无力少女。沙漠的众神也相类似。对于凝聚神力成神的他们来说,说到底是无法离开土地的。他们的力量也会随着越都市越远便越弱……因为力量,是从大地之中诞生的」
是啊,南方人低语。那声音,有让世界震动的力量。明知那是镜子另一头,从遥远过去响起的声音,却能让这边的亚尔德为之心潮澎湃。
垂下黑色的眼睛,南方人再次出声道,
「是啊,你说的没错……」
「天地撕裂后,充满大地的所有力量,也就是诞生诸多新神明的神力源泉,就存在于魔界。存在于『理』之内的人,无法修正『理』本身。如果消灭裂缝,便会灭亡」
波浪冲刷着黑色的岩石。从飘落的悬崖上,雪被冰冷混浊的海水卷走,成为海的一部分。南方的头发还有衣肩,袖口上,都飘落了雪花。但很快融化,失去形状。
「就算这样,应该还是有方法的」
「方法嘛……」
白衣青年的声音,与风声相似。坚定却又稀薄,柔和却又锐利,包含着相反的东西,其存在本身显得危险。
「贾娅坝拉是契约的核心。只要她活着,遵从契约,魔物们就会源源不断出现。可是,杀了她,魔物便会失去控制恢复自由。换言之,必须杀了她,但最好是趁着裂缝关闭的同时。裂缝一旦关闭,魔物就会失去力量,消失殆尽吧」
「所以,请你告诉我关于裂缝的方法啊!」
南方人差点发火。白衣青年,却依旧面无表情,语调也没有紊乱。
「地上,也有出生于天界之神。虽然真的是极少数。他们要么是天地撕裂之时滞留在地上,或者是在太古之战中战败被封印……理由各种各样。你需要得到他们的帮助」
「怎么分辨他们?」
「地上的神明都成对存在,就连堕落的,最后也分为两部分……从那以来,神力凝结而生的神,都必定成双。他们无法具备相反的要素。因此他们纯粹,强大且弱小」
南方人无计可施般摇了摇头。
「我听不懂啊」
「寻找不成对存在的神,寻找力量不受土地范围束缚的神。以你自满的声音,诱说他们即可」
「希洛巴利安」
刚想离开的青年,动静为之一顿。朝面无表情转过头来的他,南方人问道,
「那你呢?你是地上的神?还是――」
风向一变,刮起了横风。不安地吹拂起衣摆,白发与雪花击打着青年的脸。
「你应该知道的。我非人非魔,也非神。三界之中没有我的居身地。就像妖魔栖息的异界是这个世界模糊的镜像,我也是一样,不过是拥有名字的影子罢了」
「可是――」
「你罢手吧」
就像在教导孩子的口吻。
「人的世界,就交给人去处理」
「大家都以为魔物们的出现,是贾娅坝拉的错。谁与谁勾结,谁在叛逆女王,诬陷,告密,宫廷无法正常运转……如今,光是一些有力者聚会,就会变成掉脑袋的后果」
「随便他们」
「不行,必须将这些告诉他们」
走投无路般的声音,让听者都感到痛苦。然而,亚尔德没有什么能为他做的。
贾娅坝拉在遥远的往昔就被打倒,世界获救。魔物在传说中消失身影。他大概找到了吧,那关闭裂缝的方法。
如今自己是在下意识的寻求,向能够教导自己知识的某人,向能指点自己的某人,寻找协助者与理解者。
亚尔德心想所以才会这样吧。在时间之流中刻下的他的渴望,吸引了亚尔德。以过去视的力量,被引导而来。所以,他才看见了这个男人。听到了他的诉求。
没有人能够无视这样苦苦哀求的声音吧――可是,白衣青年的回答没有改变。
「人的世界,就交给人去处理」
「你也有一半是人吧!」
「但我从没有作为人而活着」
淡淡的语气,却让南方人语塞了。短暂踌躇之后,他回答,
「我和你不同」
仿佛大雪融化般,白衣青年的轮廓渗入大气。最后只留下一个含笑的声音。
「你的灵魂依旧是那么炽热,诗人」
南方人也渐渐远去,沉入黑暗底部。
寂静支配了周围。
亚尔德沉吟着刚才见到的一幕。道理说得通,在去年的幻视中,南方人已经找出了打倒女王,关闭裂缝的手段。
这肯定是真相吧,虽然难以相信。
――真相,没有什么非得让人相信不可的必要。
甚至连被知悉的必要也没有。不相信,不知道就会困扰,那是活在当下之人们擅自决定的想法。
可是,只要亚尔德也活在当下,就无法回避这样的状况。
――恩宠之力的增加,证明魔界的盖子正在打开。
南方人的身影虽然消失了,但声音依旧在耳中回响。『世界会毁灭』,他在这么诉说,『所有人都会死』。这样的灾难,会到来吗?
恶名昭著的死之女王,骷髅城的女主人,弑亲的贾娅坝拉曾经率领魔物试图统治世界――在古代传说中,确实是这么流传的。没想到那不是什么比喻的表现,而是真正的魔物。要是这么说出来,谁会相信?魔物之流不过是吓唬孩子的故事,所有人都这么想。
可是,错了。
杰沙鲁特所说的鬼神,恐怕也是魔界的魔物。他会在那时迷陷,也是因为世界的境界开始模糊了吧。提出交换名字,是魔物一方――他们以此撬动封印。
――老朽有一种感觉,它们似乎是在以老朽的身体为路标,试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中。
杰沙鲁特在希望成为自己的仕官时所说过的话,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事态正在逐渐发展。在谁都没有注意的角落中,悄然发展。
过去,作为契约核心的贾娅坝拉早已经死了。这次出现时,魔物们是自由的。从一开始便完全自由。
毛骨悚然。
那个南方人曾经成功过。所以,肯定有方法。正因为有方法,那个男人才对时空彼方的自己,留下那样传达的话语。
――我在增加机会,未来的某人听见这段传言的机会。
那个某人,就是自己。所以接过了这段话,便不得不寻找解决方案。
亚尔德感到无话可说。
就算向神申诉,要求回答自己的问题也没用吧。
奥路姆斯托只会眺望过去。别说是未来,连当下这个瞬间,他都不会理睬。甚至有学者称他为无神谕之神。
没有哪个神比他更确实地听到来在人的祈祷。从祈祷转化成语言的那瞬间起,就成为神的东西。不过,他不会救人。总是背对着现实,只眺望着过去。所以,古王国不得不在帝国的铁蹄前屈膝跪下。因为只顾着眺望过去的所有遗产,以至于怠慢了与今天和明天的联系,他们没有抵抗帝国的势头。崇拜过去,崇拜过去视之力……然后,失去了未来。
――自己,必须做。
可是,为了什么?
这能算是自己心底的希望吗?
亚尔德迷茫了。虽然对迷茫的自己感到可悲,但剥离出来的心,无法自欺。
这镜子,不过是用来探察过去的外框。为了眺望神的背景和堆积而成的时间层所设的窥视孔。自己体内的就是这个东西,这就是自己与生俱来的恩宠之力的构造。
如果希望,什么都能看见。镜中深处的庞大资料没有目录。寻找所需的东西是亚尔德的工作。能不能得到回答,取决于他的努力。
可是,用来作交换的代价又是什么?
回到现世的痛苦吗?亚尔德心想,身体的存在,有什么好的?只会痛苦。为了抵达必要的情报,不得不付出多少痛苦。自己能完全忍受吗?如果不能坚持到最后,又有什么意义?
反正自己,不久就会死去。到那个时间为止,魔界的盖子还不会完全打开吧。没有必要去选择痛苦之路。自己死后,哪管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亚尔德抬头向上望去。镜子另一头的天空,透明且无穷深邃,无边辽阔。
――好美。
仿佛听见皇女的声音,看到她站在风中的身姿。
不,不是仿佛。奥路姆斯托抬起了头,原本被眼罩遮住的视线中,有皇女的脸,随风飘逸的金色卷发,被寒冷冻得发红的脸颊。淡色的天空,飞渡峡谷的鸟啼,渡过谷底的河流水声,一切都历历在目。那时的光景,在他眼前铺展开来。
――世界好美,亚尔德。
是的,他想说,您说得对,非常美丽,吾王哟。
就算他死去,世界也不会消失。世上有相遇,分离,拥有他们人生的人们。
他们还活着。
所以,亚尔德也必须活着。在活着到死去之间,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这――不是义务,这是权力。这也是他所期望的自由的,一种形式。
如果有一瞬间从心底想要保护那些人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那便不是什么伪善,不是什么自欺,也不是为了某人。
一边想知道过去,一边又在害怕这种力量。感兴趣的明明是在镜子的另一头,却害怕去看上一眼。
一点点改变想法,终于能站到镜子前了。这里是他的地方。
就算是曾经害怕的痛苦,害怕的折磨,甚至是死亡,现在,都好像能从容面对了。想活下去的念头,从心底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怕死,没什么好丢脸的。
听到皇女的声音,他回答道,『是的』。
――我,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与这被赐予的恩宠之力一起。
镜子另一头,神缓缓起身。手轻飘飘移向白色眼罩的一端,朝打结的地方摸去。在亚尔德的眼前,神取下眼罩。从指尖开始,解下的裹布被风吹起。恰似曲身朝天空奔驰而去的龙蛇一般,消失在空中。
镜中深邃的天空,充满睿智的光。提问,肯定能得到回答。就像镜子的这边与那边,提问,就会有回答。回答是提问的影子,反过来也一样。
在这瞬间,世界的一切都在他面前敞开,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背朝这里,神的手掌贴到镜上。仿佛被带动,亚尔德也跟着做了。然后,吓了一跳。
――能感觉到他的身体?
同时,感到强烈的反弹。
意识翻转。
没有任何前兆,就回来了,回到现实中。
亚尔德愕然。从高处扑通落下来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上。意识虽然比落下前要好,心脏却在狂吼。手足脚尖麻痹得没有感觉。
看见皇女和陆伊坐在地上。视野模模糊糊,一半是因为灯光暗淡的关系。还是晚上?心想着又闭眼。实在是爬不起来。
头好重,不是哪里头痛的问题,而是整个头部好像都肿起来了。现在就算看见自己的头有平时的二倍大也不会觉得奇怪。
「……阳动部队以少数人骑马行动。这是可以肯定的吧。不过,只发现了敌人的阳动部队,这未免太奇怪了」
「会不会是趁夜间偷偷潜入?」
「沙漠的夜晚可是很眀亮的哟。这周围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而且,在间隔地带还有碉堡和日夜不停监视的士兵」
心想他们拿到地图了呢,肯定是一边指着地图一边在说话吧。
「也对,有可能是趁着阳动部队吸引注意力的空当,以骑兵溜入……」
皇女的声音,似乎没什么自信。大概是她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吧。接过话的陆伊,对这种假说断然否定。
「马要是在沙漠移动,肯定会起沙尘。就算阳动部队再怎么显眼,真正的主力也会被发现吧。所以您说的是不可能的哟,公主……这次的对手挺有大干一场的价值呢。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逃的。这边的骑士们应该不会乖乖目送敌人离开吧。能够出动骑士的碉堡都处于要冲,整个地区都可提供紧急出动的部队」
沉默了一会儿,皇女嘀咕道,
「这么说还是皇兄的部下没用吗?我还以为帝国的骑士都很强,看来是我太相信将军们讲的老故事了吧」
「敌人主力部队为数众多的猜测可能有误。而且碉堡中留守的都是刚刚征来的新兵」
「可是――」
「我认为可能是杀了碉堡中留守的士兵后,偷偷调换过」
皇女似乎闭嘴了。
陆伊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依旧那么温和。不过,说出来的内容却无情得很。
「碉堡与碉堡之间,有早晚联络的规定,早上的信号确认后,晚上再派出士兵到中间地点相互核对兵符。这是兼作巡逻和互相监视作用……不过只要盗出信号和兵符,就可以一点点拿下碉堡了,要是我的就会这么干。出动的士兵没有抓住敌人,是因为没有士兵出动,这么想道理上就讲得通了。杀掉所有士兵隐藏尸体,披上军队的盔甲,暗中调换。反正现场一片混乱,真是轻松的任务」
他怎么会想出这种主意,这么阴险的主意亏他想得出来,皇女似乎都佩服起来。
「是吗……这我倒没想到」
「摆出战斗的样子,是因为对方没有足够的人数。所以,才没一下子攻占太多,也没用太多时间。调包士兵要是被发现的话,就完蛋了。也有很多被识破的机会……比如配送消耗品和休假的时候。接下来是开春的农务繁忙期,如果不让一部分人回去耕地的话,会发生暴动吧。家人也会跑来申诉:快放男人回家之类。等到这时候,就混不过去了」
熟悉的口吻,大概是遭遇过类似的状况吧。皇女在成为太守前,陆伊一直转战各地。
「可是,被袭击的碉堡中的士兵真的都被杀了?我听说有些人重伤,还不能行动。如果是调包的话,不会这样吧」
「这是陷阱哟,公主。被调包的碉堡,不会出现损失,而作为陷阱的碉堡,会被配置新的士兵。因为相互都不认识,很难注意到有人被调换」
「……如果是真的,就太巧妙了」
「确实不错,不过,就算这么假设,我还是想不通他们究竟是通过什么来移动的」
「会不会不是从沙漠方向来的」
陆伊左右摇了摇头。
「这周围都是险峻的岩山。没有比沙漠更好的躲藏地点……如果没有全天候警戒的话姑且不论,但这样反复成功偷袭太不自然」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确实很有可能士兵被调包过了」
皇女的声音,这次充满确信。就像在一件件堆积事实般继续道,
「小规模碉堡要补充士兵很简单,就算被一再击溃也能恢复。且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物品。这么看来,要是以为敌人只是头脑简单地单纯以攻击随便哪个碉堡为目标的话,可就大错特错了。他们应该是在做某个大行动的准备」
听着两人的话,亚尔德模模糊糊地思考着,天界之神的特征是什么来着?
――不被土地束缚,没有成对存在的神。
阿尔汗的清净神亚里路,应该不是吧。听说他是为了净化被天界堕落的邪龙心脏污染的水源而出现的神。换句话说,是天地分裂之后的神。奥路姆斯托与坦达应该也不是。他们是成对的存在。
北岭的兹尔涛,也被土地束缚无法移动。那个应该也得排除。虽然同样是龙,与白衣青年说的母神,大概是不同的存在吧。因为龙这种共同的要素,在不同神话和传说中混淆起来是常有的。
「那么,考虑一下更加讨厌的可能性吧」
听到陆伊的声音,亚尔德中断了不着边际的思考,留心倾向两人的对话。
「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就混入了通风报信的士兵,暗中杀了同僚」
「……确实有这种可能」
「这里征过新兵。只要事先在可能征兵的农家周围,装作流浪汉,向农家提出只要给自己一口饭吃,就代替他们服兵役,这样的话就没人会拒绝,乐意接受吧」
又是这种好像很清楚的语气,不由回想起陆伊是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明明交给他就行了,耳朵却不知怎么就竖起来了。
「也许没有仔细确认过士兵的阵亡状况……因为信号的联系很严密,反而滋生大意了吗?旗帜、风筝、兵符,只要都对得上,就不会有丝毫怀疑吧」
「可是,这样的话,就没有必要派什么阳动部队了吧。悄悄调包不是更好?」
「刚才说敌人正在布一个大局的可是公主您哟。敌人的阳动部队如果一再出现,我方会怎么反应?肯定会以为是诱饵,而放松大意。无论再怎么仔细的人,也绝对会变成这样。这就是敌人的目的。碉堡的夺取,都是为了让我们习惯军队移动沙尘滚滚的布石。早晚会出现真的大部队。不过,他们有没有能凑满大部队的人数倒是值得怀疑……如果有足够的士兵,就不必用这么麻烦的作战计划了吧。如果以阳动部队作诱导,让我方进入沙漠作战的话,占据地利的无疑是沙漠人。能够主导决战时间和地点,胜面便很大。而敌人没有这么做,所以我觉得他们的人数应该捉襟见肘」
「有道理」
「一次次袭击碉堡,让我们以为他们的目标在于碉堡。反复派出阳动部队,让我们以为沙尘滚滚都是敌人诱饵行动――敌人的真正目标,已经很明确了」
「是这座要塞吧……」
「对」
亚尔德撑着手肘,让半边身体稍微起来。这不是起床,而更像是勉强爬出被窝……姿势难看。在强烈头痛的袭击下,一边后悔,一边开口。一开始出来的只有空咳,然后才开始出现声音。
「在下……有话,要说」
「醉鬼就乖乖给我去睡觉」
皇女的声音有点冷冰冰。陆伊苦笑着站起来,走到亚尔德的枕边蹲下。
在咳了数次与浓痰一番格斗之后,亚尔德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大概是毫无漏洞的守备力量压迫了沙漠属民……攻下要塞,对他们而言能有什么利益?」
「这我倒还没想过。也许是水源问题。你怎么看?」
陆伊问的是珐如邦。青年表情没有变化,回答道,
「离这里最近的水源,是原本阿尔汗所在地。但那里早被污染了」
「可是,还有相当不少的人,在依靠那里的水源生活……是这样没错吧」
「听说是那样。大概是那里有人能净化水源吧。但就算怎么净化,清水也依旧供不应求。人数越增加事态就越严重。一旦长期饮用被染污的水,首先,手脚会出现痉挛。然后,会渐渐出现幻觉。最后,会完全陷于幻觉之中不能自拔。若是体力羸弱的人,可能会就此一睡不起。而身强力壮的人会在沙漠梦游,最后还是死」
珐如邦的口气冷静,却让人不得不感到那些冰冷的事实。他大概全部都经历过吧。因为净化之力的无法跟上,眼睁睁看着人喝那些脏水而死掉。
陆伊微微一皱眉,嘀咕道,
「难道是这连蚂蚁都逾越不了的防御线才是问题吗?」
「什么?」
「也就是说,博沙国的坚固防御,使得沙漠属民除了开战以外,别无选择」
回答了皇女的问题,陆伊正想站起来,却被亚尔德拉住了裤腿。勉强,算是拉住了。正题从这开始。
「您有什么事?」
「危险」
「什么?」
「《金狮子公》」
陆伊的气息一僵。
「那个男人做了什么?」
「吾王,与你说过《天地轮》中的事吗……?」
「不,从没有」
亚尔德闭上眼。头好痛,真的,痛死了。不过,这件事却非说不可。
「三皇子与《金狮子公》的接触,似乎很多人都知道了。我应该更早发现的……您的父亲,可能中计了」
「这不是很好吗」
「连你也有可能被牵连」
「只要那个男人能死掉,我乐意奉陪」
「我会为难的」
皇女站了起来。千万别大叫啊,一边这么心想着,一边摆好姿势。没想到少女意外冷静,没有大喊大叫。
「你恨你父亲的事,我是知道的。从姑母那里听说过」
「是吗?可是,为什么她会说出这种事?」
「姑母说,有你在身边是很安全的。因为你绝对不会对我出手」
骑士苦笑起来。
「确实像她会说出的话」
「陆伊……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虽然不知道……不过,你如果恨《金狮子公》,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别人没权力插嘴的事。不过,不准你因为过于憎恨,把自己也卷入不幸」
骑士瞪大了眼,亚尔德了一瞬间忘记了头痛。
皇女偶尔能一针见血地说出问题的焦点。
「公主……」
「我不允许你为了把自己的父亲打落在地,甚至不惜引火上身的难看行为。如果你办不到,那就原谅自己的父亲。就算原谅不了,至少表面上给我装出原谅的样子……总有一天,心也会跟着原谅的」
「公主,我是不会原谅那个男人的」
「绝对?」
「绝对」
陆伊没有犹豫。也没有露出他往日的怪笑,他非常认真地在回答。
皇女也同样认真地回答,
「就算这样,你也有幸福的权力」
这次骑士没有回答。虽然只是嘴上的肯定回答会被皇女识破。但多少也该装装样子。
皇女叹了长气后,说道,
「陆伊,你去帝都吧」
「可是――」
骑士刚要开口抗议,就被皇女的视线给堵上了。
「目击到三皇兄出现在大贵族府邸上的话题是我提出的。虽然我没有点名那个大贵族是谁,却有人立即回答说是《金狮子公》。亚尔德的怀疑很合理。你的父亲肯定是中计了。你去给我通知他,帮他一把。这并不一定是为了排挤《金狮子公》而设计的阴谋。也有可能是为了除掉你,意图削弱我实力的。给我留心点」
「公主,可是」
「这是命令。《金狮子公》如果丧失家名,有可能你也会走上同一条末路。我可不想因为这种事就失去我的骑士。去吧!快去快回。我相信你」
陆伊站起,又再次在皇女面前跪下,轻声说道,
「您的命令,我接受。我不会辜负您的信任,必定达成使命,以此剑立誓」
皇女笑着回应,
「那应好,快去吧」
骑士收起剑鞠躬后,转向亚尔德。
「公主就拜托您了」
这时候只有点头了吧。能派遣到《金狮子公》那里的只有陆伊。派其他任何人去,大贵族都不会认真听的吧。当然也不能使用皇女在皇帝身边留下的传达官。那是为了与皇帝联系而特设的。总不见得让皇帝把《金狮子公》叫过去,问问他这种没有实证的传闻……这样才真的可能把事情越弄越糟糕。
从这里到帝都,用一天就足够了。骑士离开房间,刚关上门,皇女就为难地看着亚尔德。
「你觉得,我这样做对吗?」
亚尔德无言地看了一眼珐如邦。视线一相汇,青年便点头道,
「我去守门,如果您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就行」
够机灵真是太好了。他应该早就注意到了,皇女不是简单的随从。
青年刚走出房间,皇女便背靠在亚尔德躺着的床边,坐在地板上。就算铺的是再怎么高级的地毯,这样似乎也不妥吧。虽然心里这么非议,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
亚尔德长吁一声。
「您做得很好」
「刚刚才和你讨论过,是不是希望陆伊幸福这个话题……」
「您的回答是希望」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做的事,能不能为他带来幸福」
「幸福不是别人赐予的东西」
虽然打算给皇女打气,却听起来像是否定的语句。看不见背靠床边的皇女的表情,但是等待回答的时间如此漫长,只能产生失败感。
「陆伊没有选择姑母,而是选择跟从我。至少,我想成为一个不辜负他的好主君」
『您已经做到了』这么回答是很容易的,但如果皇女自己不能接受就没有意义。亚尔德换了个话题。
「《金狮子公》也许是想给三皇子设陷阱,却反而被对方将计就计地算计了」
「……又是三皇兄吗?」
「在无法撒谎的《天地轮》中,清楚出现《金狮子公》的名字。要么是拥有铁证,要么就是当事人自己提出的吧」
「可是,这样做对兄长有什么好处?」
「三皇子只是出现在那里,其实可能没做任何问心有愧的事。去年那件事,应该让陛下从没放松过对他的监视。《金狮子公》又如何呢?如果认真找的话,总能捉出些痛脚来吧」
表面上没有与哪个皇子结盟,但那个大贵族不可能没有任何野心。肯定与某个势力有所牵连。
「是吗……」
对皇女虽然不好开口,但三皇子肯定是恨着自己的妹妹。与在父皇监视下的自己相比,妹妹却已经是北岭王。他的器量可没大到能祝福妹妹。
『皇兄是个会除掉碍眼东西的人』,皇女曾经这么评价。事实上,三皇子的性格远比这种评价要阴狠。抹杀皇女的部下,夺去她的自由,想把她推入比自己更惨的境遇中。他不会原谅曾经伤害自己的东西,就算皇女本没有那种意图。
「你对三皇兄很敌视呢,是因为差点被他杀掉吗?」
说起来,那时候是差点挂掉。也许是比现在更濒死的状态。不不,现在也确实很不妙。
「吾王曾经认为,在下是个无药可救的找死之辈吧。而要说找死的话,被狙杀可以算是我的夙愿。在下怨恨的最多也就是那些杀手要是能把任务彻底完成该多好」
「那么,说说除此以外的理由给我听听」
「因为他想夺走您的名字……夺走您心中的自由」
将同胞妹妹信任他所以才留在他那里传达官杀害,而且还意图让妹妹陷入生不如死的命运中――尽管如此,皇女还是希望相信三皇子吗?
说不定,自己最生气的并不是针对三皇子个人,而是皇女对三皇子的天真信任,想到这里亚尔德皱起脸。
――我傻了吧。
皇女相信兄长,这是理所当然的。应该在此基础上考虑一切。接着,头痛开始痛到什么也无法考虑。太过强烈的头痛,甚至让自己又有了呕吐感。
「我,不想死」
刚一嘀咕,皇女就转过头来。
「要是真的,我会很高兴的」
「那么,您尽管高兴吧」
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亚尔德回答到。头越来越发晕,已经快不知道在谈的是什么了。
「总之,您说了相信陆伊,那就请相信到底。他的事就交给他去做,吾王您就在这里做您能做的事。不过,吾王应该是不在这里才对……所以,请您发挥作为随从的职责吧」
皇女歪着脑袋问,
「你的意思是?」
「为了完成博沙王的委托,明天我们一起去侦察吧。为《黑狼公》驾鸟,就是随从的工作」
「……凭你这样子能动得了?」
「万不得已,还有娜奥女士的药」
皇女站起身,仰视着亚尔德。
「其实,我觉得你的性格才是真正的无药可救」


5


结果,没能一起去侦察。第二天,亚尔德发起了高烧。
在婉拒早餐的邀请时,听到负责对外接待的珐如邦讲,博沙王似乎对侦察并不着急,皇女松了口气,她不想用娜奥的药品。
因为那不是用于治疗的药物。一旦药效结束,身体状况会比服用前更加恶化吧。
不过,在早餐之后,连午餐也不得不拒绝,所以亚尔德高烧的事情就不得不禀报二皇子了。
而二皇子不仅送来了慰劳和水果,甚至还派医师上门,真是无微不至。
禀报医师到来的珐如邦的表情非常难看,亚尔德不禁怀疑自己的脸色就那么像快死的人吗?不过,青年凑过脸,小声说出危险的话。
「有毒物,因为那个医师带着一个大包,所以检查了一下。虽然伪装成药瓶的样子,其实是毒物」
「啊……药物和毒物其实差不了多少,搞错使用时间和用量的话,药物也会变成毒物」
「不是的,那是咒毒」
能不能让我松口气啊,亚尔德心想,那个陌生的名字是什么东西。
「是污秽之物,能够从内侧吞食人。我能明白――因为那是水做成的」
心想原来如此,如果是粉状物就发现不了吗?同时又偷偷地想道,想杀掉眼下快死的自己,不必那么麻烦来使用毒物吧。
「你替我赶走他,就说《黑狼公》只服用专属的药师开的处方」
顺便又想了另一件事,补充道,
「再告诉他,北岭将军昨晚出发,就是因为担心我所以去为我取药去了」
「要不要把他扣下,逼他说出主使者?」
「那样做,就没有退路了。把他赶走,还能让对方以为我们没发现……我们需要更多的选择」
珐如邦点了点头,向门外走去,按照亚尔德的命令,赶走了医师。在邻室中的皇女也跑来了,问珐如邦怎么回事。亚尔德刚刚如实说完,皇女就大怒起来。
「请安静一些」
听到这么说,皇女转过头。心想着她好像快怒发冲冠了,气氛十分危险。
「对这种事你还能保持沉默!」
「这并不一定是二皇子的意思」
「不能为部下的行动负责,算什么王。我要去找皇兄当他面问清楚」
「不行,珐如邦,阻止他」
珐如邦轻轻松松地擒住了皇女的双臂。皇女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反应过来,用脚朝对手踢去。她瞄准的不是小腿或者膝盖这些地方,而是两腿中间位置。到底是谁给这位身份异常尊贵的少女灌输过如此实战性的知识?
算了,这种事怎么都好。亚尔德抚着疼痛的额头,心想。
――有皇女在不妙啊。
虽然不知道想把亚尔德变成死人的是谁,但要是被人知道皇女在这里,事态就麻烦了。珐如邦的真正身份要是泄露也很不妙。
换句话说,如果这两人能先溜走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虽然迟了一些,现在介绍还算来得及吧。吾王哟,这边制住您胳臂的是阿尔汗王家末裔最后的王子且是清净神恩宠的持有者珐如邦。珐如邦,这位娇小的淑女是我侍奉的北岭王,同时也是真上皇帝陛下的女儿」
皇女停下了动作。
「亚尔德,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请别说得那么难听。在下正在拼命考虑如何让吾王平安无事从这里逃脱的手段」
「被盯上的是你才对吧!」
「要是被发现吾王也在这里,敌人的目标就会改变。以替《黑狼公》取药为借口,请您立即驾鸟离开」
「我才不走!」
「请带珐如邦一起走。他对于帝国来说还是叛逆。要是被人大肆宣传我带着他来拜访博沙王的话就麻烦了」
皇女瞪着亚尔德。
「我只是普通的随从。离开主人太不自然了吧」
「我是护卫」
珐如邦和皇女的视线在空中相汇了一下。似乎在瞬间,缔结了停战协议。珐如邦松开了皇女的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珐如邦,你听好了。我能作为《黑狼公》运用某种程度上的权力,全赖有这位北岭王。就算我死了,你也不必担心沙漠子民的安全。我的部下们会设法保护你们的。可是,如果北岭王有个万一的话,别说是我,就连我的所有部下们也会跟着受罚。反过来说,如果皇女殿下得救,你和你的母亲都会得到恩赦吧。皇女殿下必定会为你们向真上陛下说情」
「亚尔德」
「在下正与珐如邦说话,请您安静」
珐如邦,好像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似的,开口道,
「我是为了保护大公才在这里的」
「那么,你也必须保护吾王」
「这位少年,是随从」
平淡地这么说完,别说是亚尔德了,连皇女也瞪大了眼。青年,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要是被人知道她并非随从会有麻烦的话,那么把她当作随从就行了。如果您有命令,连随从我也会负责保护。不过,如果做得太出格,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说不定通往厩舍的道路已经被封锁了也说不定」
「就算引起怀疑,只要先逃脱就无碍」
「我并不那样认为」
皇女不失时机地插口,珐如邦对她一笑道,
「我也是,意见相见呢,矮冬瓜」
皇女只是狠狠瞪着珐如邦,却没有发火。她想发火的对象,要多少有多少。
亚尔德叹了口气。他们的意见也算是相对妥当,如今也没有反驳的力量。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存体力吧。为了应对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
「……那么,请你们的行为像护卫和随从。不过,我同意这样,是为了能让你们逃走。要是我们三人都被抓了,演戏就到此结果。如果你们讨厌逃走这种说法,就那当成是为了救我而去找救援」
「救援?你指与骑士们合流?」
「这样要是能逃走的话,倒也可以……」
同行的骑士人数很少,凭这些人数是无计可施的。
「你觉得这是谁的指使?」
「不知道,但主谋的权力越大,今后会对我们用的手段就会越明目张胆」
用毒假冒药水之流的迂回手段扔一边,随便找个借口逮捕亚尔德。到这一步,就会变成『那么我也和你们一起逃吧』,所以亚尔德决定沉默。光是想想可能发生的事,就已经快吐了。如果真到了非逃不可的时候,希望他们把自己留下。
可是,皇女似乎也想到了相同的结论。
「你不逃?」
「想抱起在下的话,还是等吾王您稍微再长大后再做比较好吧」
「蠢货,刚才要我们做戏给别人看的就是你自己吧,让那边的护卫抱你不就行了」
「除了逃走以外别无其他办法的时候,在下会走的」
「为什么?」
亚尔德抚着额头,回答道,
「我们在这里的目的还一个都未达成。无论是消除二皇子的孤立处境,展示北岭的武力,或者是卖对方一个人情,都没有达成」
「人情也能卖?」
「在下希望能卖个好价钱,因为我们能卖出的东西,实在不多」
「那鸟呢」
「鸟可不能卖哟,吾王」
「你真是个啰嗦的家伙,快告诉我正确答案」
「我们需要获得信任」
皇女眨了眨眼。
「钱不过是用来作为货物交易媒介的便利工具。而信任能买到的,您觉得仅仅是货物吗?您刚才也说了吧,二皇子对于您提出的帮助,似乎并不怎么相信。要是就这么隐藏行踪,只会使得不信任感越来越重」
皇女想笑又不敢笑地说道,
「可是,你刚才明明在敦促我逃走」
「吾王,您是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所以,就算回去也没什么问题。或者说,您要是不回去,反而会让我为难。在下作为《黑狼公》从北岭王的您那里借来鸟与士兵,为了支援二皇子博沙王,长途跋涉而来。不可以不告而别」
「那么,就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不就好了――」
「绝对不行」
亚尔德急忙打断皇女的话。
「为什么?」
「根据真上陛下的话来看,王离开任地会惹得龙颜不悦。要是被人知道您出现在博沙国中,不知会遭到怎样的诬陷……」
「我不在意」
「抱歉,我在意。吾王背负着北岭国的未来。要是被陛下命令『回帝都来』,您打算怎么办?所以这样不行,您那样做,是在自杀」
皇女抱着头,似乎在嘀咕什么『啊啊真是麻烦』。亚尔德心想这是自己的台词才对。
――啊啊真是麻烦。
会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了,头痛依旧非常厉害。这种状态下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可是,这话却说不出来。
门外又传来敲门声,珐如邦急忙朝那里走去。从微微打开的门缝的另一头,付来轻声说话音。过了一会儿,走过来的珐如邦冷静地说道,
「长公主殿下前来拜访」
亚尔德与皇女面面相觑。
「就说我重病到无法会见她」
「要不要我和姑母说说看?」
「不行」
快去,朝珐如邦使了个眼色后,亚尔德用手掌盖住自己的眼睛。这头痛该怎样才肯离开自己。喝酒的自己有错。真的是已经在反省了。如果这样能马上治好头痛的话,就算叫自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喝酒也可以。不过,就算头痛不马上消失,自己这辈子也再不会喝酒了。绝对不会。
「难道是姑母指使的?」
「在下并不那么认为……只要没有性命的威胁,请您千万不要主动暴露自己」
长公主可不可信,与她是不是想谋杀自己的人,这是两个不同的问题。
去了又回的珐如邦带来长公主的传话进一步恶化了亚尔德的头痛。
「长公主说,如果有一个依偎在重病人身边哭泣的小个子少女,请您把她就算用拖的也好带回北岭去……」
――被发现了。
亚尔德已经不再想去思考了。原以为长公主没有注意到的自己大错特错了。可是,就算这样也不想向她袒露任何计划。
「她说小个子少女?」
皇女虽然对细节斤斤计较,但亚尔德决定无视她先睡觉。头痛得这么厉害,已经承受不住了。
在似梦似醒的夹缝中摆渡了一会儿后,醒来时,房内已经暗了。头痛少许好点了,心想没有白睡。
二皇子是个所有事情都急着想去完成的人,他会怎么看把侦察任务包揽下来,却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黑狼公》?一想到此,亚尔德就锁紧眉头。
――他应该是个急性子的人。
在回拒早餐的时候,自己身体的状态并没有泄漏。然而,派来的仆人却说,殿下吩咐今天不必侦察……
给上门来的仆人,下达命令的不是二皇子,而是另有其人。那个盯上亚尔德小命的,应该是个听到亚尔德要去侦察会觉得头痛的人。
――可是,是谁?
不会是长公主,如果是她的话,与其除掉亚尔德,不如会考虑如何好好利用吧。武断地想杀掉亚尔德的,应该是个头脑更加简单的人。
――明明不是应付这种事的时候呢……
镜中所见的光景还历历在目,再不开始着手寻找天界出身的神明,就要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事给弄得忘记了。
怎么会这么忙,明明解决工作就能放假的,但越工作却越解决越多。
到底怎样才能快乐隐居?在脑中为这个深远问题而烦恼的时候,皇女出声道,
「身体好点了吗?」
「多少好转了一些」
头脑的程度已经从不动也会痛的阶段转入动了才会痛的阶段,很好。
「是吗,太好了」
「让您担心了……珐如邦呢?」
「我在这里」
「骑士们有没有什么联系?」
「没有」
好奇怪,大概是想法露在表情上了吧,珐如邦继续说道,
「我不能把大公和这位仆人留下,一个人去查究情况」
「正确的判断……《天地轮》已经结束了?」
虽然是个突兀的问题,皇女却点头道,
「结束了,这次没有发生什么争执。也没人提《金狮子公》的事」
「二皇子,有没有提起过在下?」
「他说,今天原本预定请你去侦察敌情。但你似乎因为旅途的疲劳,而延期了」
――果然,二皇子希望尽早结束。
有人希望推迟侦察,可能的话最好取消。那个人,在二皇子的家臣之中,应该是个有相当地位的人物吧。不可能是小人物。
「您能感知鸟儿们的状态吗?」
「嗯……它们好像睡着了」
「能让它们醒来,引起动静吗?」
皇女无方地闭了一会儿眼,不久,「怎么会这样」,她嘀咕起来。
「不行,没有反应,到底怎么回事?」
「大概是给它们喂药了吧」
配制让巨鸟们睡着的药,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初次的经验吧。希望敌人别搞错用量,亚尔德可不想再失去更多的鸟儿了。
骑士们大概也被放倒了吧。就算用剑的技术再高超,也无法与毒药作战。
皇女的表情一暗。大概是也想到了吧。没有吵着要立即去探查情况,证明她的自制力正在发挥效果。
「我们去把主谋者找出来吧」
亚尔德缓缓起身。很好,头不痛――不,错了。一边诅咒自己的贸然,一边咬紧槽牙,在床上坐起。
「珐如邦,去把镜子搬来」
在青年去邻室搬镜子的时候,亚尔德捕捉到了皇女的视线。她的视线罕见地露出了怯弱,皇女大概是预测到亚尔德要说什么了吧。
「请您借我力量」
「可是――」
「坦达神,是与赐给我恩宠的古王国之神相对的存在。从那处遗迹中,能得到神力。恩宠的控制方法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体力的损耗能控制得住吧」
「可是,亚尔德――」
「无论顺不顺利,请您与北岭的传达官取得联络,派北岭的飞行部队过来。没人知道,我能与北岭取得联系。因为我没有带上传达官。我们要利用敌人的盲点」
「明白了,可是,该怎么使用士兵?」
「这必须取决于您的判断」
皇女睁大了眼。想说什么似的张开嘴,却没有变成少女心底里的语言。
『多依靠我一点』,皇女不止一次对亚尔德这么命令过。这话说得很对。亚尔德应该更信任自己的主人,让她自己来定夺。
无论什么事情都去教导指引她是不行。万一哪天他不在了,皇女该怎么办?比如,《天地轮》就是这样。亚尔德希望就算没有臣下的帮助,皇子也能充满自信地行动。
亚尔德不是决定皇女想法的存在。
相信皇女一定能做到,所以交给她吧。
一边说什么需要获得信任,一边却又不相信自己的主君,这怎么行呢。
「如果需要我出主意的时候,请您给我娜奥女士的药」
是否用药,交给皇女决定,实际上这虽然于事无补,但是,挑明这点应该能让她轻松些。
「……明白了」
看上去,皇女的紧张开始化解了。亚尔德苦笑起来,他笑的是对依靠少女有些高兴的自己。
考虑到今后的状况,被她依靠而高兴将是一种碍事的感情。
「珐如邦,把镜子再搬过来些。正对着大门,再近一点,最好是我能伸手触摸到的地方」
在长毛地毯上辛苦地移动,青年终于摆正了镜子,亚尔德的手掌贴了上去。
缓缓吐气,一面这么做,一面回想起教自己呼吸法的传达官。她没费什么大劲就迅捷地传递皇女的话语。这是因为她经历过的无数训练足以让她一瞬间就把自己清空成空空如也的容器。
曾在三皇子府邸中常驻的传达官,也能很快切换状态。而维夏――那女孩的常态似乎就是容器状态。所以才被控制了吧。
「别让人进来打扰我,珐如邦」
「是」
另一只手,重新伸向皇女。
「请伸手,吾王」
先祖被幽禁的那座塔中,为什么会有镜子的理由,现在正是可以确认一下的时候。
「让我们追踪所能见到的一切吧」
「亚尔德」
「没有您的力量,在下是无能为力的」
为什么?他握着皇女的手,觉得奇怪――为什么,要露出难过的表情 。
闭上眼,回想镜子另一侧的神。
吐气,让自己变成容器,空空如也。
――来了。
光传了过来。大概是从那处变成废墟的神殿中传来的吧,无法否定要比上次微弱。不过,至少肯定比一个人使用力量要好得多。头痛随之消失,意识变得清晰。
――来吧,让我们看看吧。
回想着站在门前的珐如邦,把时间拉回来,同时,将照映出自己的――镜子的反射与思考重叠,不仅是时间,连空间也一起跳跃。
远处珐如邦的身影变近,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一个男人。是个黑发裹着布的中年南方人。
「你说只用的特别处方?」
「是的」
很好,没错。这就是那个被珐如邦赶走的医师。亚尔德让时间进一步回流。
医师开始走,朝后移动。在迷宫般的建筑中,目不斜视朝后倒退。倒退着进入房间,放下行李,又走了出去。
――看看到底,会去哪里。
就像过去,他的先祖追踪企图暗杀皇帝的人那样――刺杀未遂的暗杀者接受委托之时,甚至追溯时间至幕后的操纵者,亚尔德也这样倒转时间。
只能看见自己所在地的过去这种限制,现在已经无法约束他。龙种的力量是跨越距离。古王国的恩宠是跨越时间。根据契约连接起来的两种力量,就能同时跨越两者。
而将这力量呈现出来所必要的道具就是镜子。自古以来,镜子便是咒具。它是窥视异界的窗口,同时也是反弹诅咒,集中力量的道具――亚尔德知道许多例子。但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也会用上它。
从医师放下行李,一身轻装开始,亚尔德加速了回溯时间的速度。医师回到要塞深处,接着,终于到了。
「你,会后悔的唷」
听到长公主的声音,吃惊地停住了时间。
在医师回到的房间中,包括他在内共有三个人影。他,长公主,右将军。
――再早一些。
亚尔德又倒转了一段时间,然后将自己固定在那里。把回溯过去的力量作为钩子,停靠在那个地方,固定之后,把时间的流逝朝正常方向,以普通速度推进。这样就能听到对话了。
「应该收拾掉那个预言者」
是医师的声音。医师看上去仿佛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个子变高,而且抬头在室内徘徊的走路姿势,与被珐如邦赶走时的模样,感觉完全不同。这个男性青年通过稍微化妆和改变动作来伪装吗……不过,这还真是厉害的伪装。
「左将军居然捡回了那种多余的东西」
「那是个纯粹的武人,不会去考虑复杂的东西」
「你是说,我不算武人?」
看着反问的右将军,长公主柔和一笑回答道,
「聪明的男人和愚蠢的男人,我喜欢哪一种,你可知道?」
虽然这不算是回答,但右将军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说更多。「啊啊」,只见他郁闷地把手在自己前面挥动。
「烦死了……烦死了」
「可怜的人」
与说的相反,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神色,长公主在右将军的耳旁喃喃道,
「这个男人已经撑不住了唷。最多三天,就会坏掉。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吗」





右将军的嘴巴动了动。就好像脸上除了嘴巴以外,都僵硬着,只有嘴巴动了……
「当然知道,这是实验」
「陛下不会怀疑?」
「原本他就没相信过我」
右将军的眼中什么也没有映出,然而,声音却十分响亮。
――是谁?
是谁在借右将军的嘴巴说话。
「《银鹫公》的血脉真好用。明明龙气那么强,却没受过像样的训练。比传达官,操纵起来容易得多」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恩宠之力是皇家独占的东西呢」
叹了口气,长公主起身。她转向冒充医师的南方人,不客气地问道,
「《金狮子公》怎么样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
「哦,是吗?听说他的儿子由于原因不明的病症昏睡不起。那很像你的手段……你不是最喜欢在夜晚降临的时间躲在阴暗的地方呼唤别人的名字吗」
「长男很平安,《金狮子公》家很安泰。说起来,殿下你……不也是只要他的长男平安就可以了吗?」
长公主微微皱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再次转向右将军问道,
「你觉得那个男人可用?」
「是指《金狮子公》?你搞错顺序了,是他先邀请我的。所以我就回应了。就算我不小心搞错了回应方式让他多少头痛了些,也是没办法的事呢」
「他讨厌比自己了不起且强大的人,也讨厌比自己弱小卑微的人」
「你是说他只喜欢自己?那么,和我一样呢」
长公主放声笑了。
「不行唷,你搞错了呢」
「哪里搞错了?」
「很多唷。首先,他是个知道何为爱的男人。不仅爱着自己,也爱着身为自己分身的家人。为了区区威胁,就对他的儿子出手,会得不偿失的哟」
「我可没威胁他」
「你不知道什么是爱,所以与他不同……」
长公主的声音冰冷,无情。
印象中,从她嘴里发出的话语,似乎从没如此冷酷地响起过。
「这是关键的区别唷,可爱的孩子。你连自己都不爱。所以,无法理解爱」
「这会有什么不便吗?」
长公主恢复她往常的语气,回答道,
「你不明白呢。而且,当着我的面说只爱自己,也是很失礼的哟。就算谎言也好,至少该说句只爱我之类的」
「那倒是我失礼了」
「没事哟,可爱侄儿的些许笨嘴之处,我还是会原谅的」
――侄儿。
她的侄儿有七人。虽然没有指名是其中的谁。但已经等同于指出来了。
他说过『比传达官操纵起来容易得多』,且他手下的那个男方人,好像也在哪里见过。再加上,说起协助对象的时候,提到了《金狮子公》的名字。
--三皇子吗?
亚尔德握紧了皇女的手。要是皇女胆怯的话,也许就无法在这段过去中驻留了。不过,眼前的情景没有远去,也没有停止,忠实地再现发生的一幕。
「这个可怜的男人与《金狮子公》的联系,是你穿针引线的吧?」
「他大概是非常讨厌自己的主君吧……当我告诉他有办法让《银鹫公》支持的二皇子下台后,很快他就自己找上门来」
「让他们数次接触,制造既成事实……这样好吗?你也会被怀疑吧。在《金狮子公》府上出现的事,好像被谁看见了」
「多少的危险性,我早有准备」
长公主双手捧住右将军的脸,趴在他的背上,脸凑近到呼出的气息会碰到他脸上的距离。
「你真是在做好危险的事唷」
「《金狮子公》要是说出我的名字,他的次子就会死。无论躲在怎样的要塞中,无论保护的士兵和多少,他可爱的儿子都会死。知道爱为何物真是件不方便的事呢,姑母」
「这是可怜又残酷事」
「您的意思是孩子就应该为了父亲的野心而被杀吗?」
「我说的是不知爱为何物这件事唷……还有,你知道二皇子的名字了?」
南方人朝着从右将军身上离开的长公主说道,
「二皇子的名字,我还以为能从殿下您这里听到呢」
长公主笑了。
「那可不行,我不会与你做交易」
「那与皇子殿下呢?」
「刚才我就说过了吧。聪明的男人与愚蠢的男人,你觉得我喜欢哪一种?别把我卷入这种麻烦事中」
「如果用您的性命来做交易呢?」
「你也会死的哟」
刚一回答,长公主就一下子跨过数步的距离,手掌贴在南方人的胸口。朝着微微有些动摇的男人的脸逼近,她轻轻细语。以柔和的声音,甚至浮现微笑。
「你能杀我的方法,或许有那么一、两个。而我杀你的方法则有无限。想试试哪种?」
「恩宠之力对我无效」
长公主背后,右将军站起来。犹如压抑着的悲鸣般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姑母!」
「我清楚得很哟。你对那个孩子用了借名之术吧。所以能凭着龙种的恩宠,以常识无法想像的程度,使那种邪术发挥效果。不过呢,你应该也知道吧。那个孩子的力量与我无法相提并论。想让那个孩子痛苦是很简单的。当然了――」
长公主的另一只手,抚摸着南方人的脸颊。就像是在确认他嘴唇形状似的抚摸着。南方人没有说话。他的脸,痛苦地扭曲。
「――通过那个孩子,夺走你的小命也是轻而易举的。你的术,能够当场杀死我吗?我呢,随时随地,在想动手的瞬间就能动手呀。你以为命令他人去死是只有你才拥有的特权?好傲慢呢,而且还无知。来试试吧,你中意哪种死法?对了,要不要与深深的沼泽来一场热恋?很美妙哟,因为会死在恋人的怀中。口中,喉咙中,肺中,都会被恋人塞得满满的。给你这种渣滓这么好的死法,真可惜呀」
咯当,椅子发出响碰撞声。是右将军坐了下来。就像是断线人偶般的动作。
「……姑母,请别这样。这个男人,我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比如用来给我下咒吗?」
南方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
「你的名字,谁都知道」
「是啊,你要是能夺走的话,尽管来夺。还在怕什么呢?身为被人恐惧的被诅咒存在,现在却像弱不禁风的蝴蝶呢。好可怜呢」
「……你会后悔的」
「真会说让我开心的话呢,想诅咒我?或者是想支配?不妨告诉你,我的大名吧,我就是拉琪尔」
听到耳旁细细喃语的名字,南方人一抽一抽地颤抖起来。
长公主浮出梦幻般的笑容,就好像为南方人的行为感到受伤似的,低头垂眼。
「你的诅咒,每次只能对一人有效。无法同时诅咒两人。而且,一旦中途打断,对被施咒者就再也无法重新下咒。所以,要想对我下咒的话,首先必须对《金狮子公》的次子放手不可呢?这样就能从你的咒术下解救出那个孩子了呀。接下来你的目标是谁?他的女儿吗?或者是长男?金狮子公会再这么无防备地给你机会吗?他不会害怕,只会愤怒哟……实话告诉你吧,受到无礼对待的我现在也非常愤怒哟。不让你再稍微难受点,我的气可消不了呢」
长公主说完,室内的龙气,有了动静。包围着长公主的后背,朝着天花板墙壁扩张开来。宛如巨大的翅膀。
「让孩子恢复自由」
面对长公主的命令,南方人没有出声。动摇的视线,看到右将军的头上下动了动。
「好孩子呢,到底有没有做到,我会回帝国确认的。到时候,会为你安抚一下《金狮子公》,这是听我话的奖赏哟」
鲜艳的紫色眼眸眯起,长公主微微退开了些后,注视着南方人。
「羡慕我的力量?或者,是想要我?一幅很渴望的表情呢……」
长公主的嘴唇,如同弦月般翘出一个弧度。
「看腻了」
刚说完,似乎完全忘记南方人的存在一般,重新转向右将军。接着,再一次说出相同的话。
「可怜人唷」
「……啰嗦……我是……」
右将军抱着头。揪着头发,就像是想用手指把自己之中塞入的异质物体给挖出来似的。
「你,听得见吗?我只是过来看看情况,而不是来被人利用的。所以我说过了,别拜托我卷进来,拜托了唷」
「知道了,知道了!」
右将军惨叫似的大喊站起,很快又接下。好像松了口气似的,表情一变。
「……我的头怎么好像晕乎乎的」
「大概是你累了吧」
长公主的声音虽然很温柔,却难以感觉是真心话。
就算这样,她的美依旧让人宁愿被骗,愿意自作多情地以为她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是为自己而做的。当然,右将军忘记了刚才揪头发的事,抬头看着他。这应该用神魂颠倒来形容吧。
原来如此,难怪她说看腻了很渴望的表情。
「要改主意吗?」
「袭击定在今晚。先收拾《黑狼公》」
「啊呀,那我会为难的。把袭击延后到明天。你喜欢晚上的话,就明晚吧。我可不想被卷入。要我再说几次你才明白?」
「明晚……不,今晚……」
「明晚哟」
长公主再次确认。右将军反复念叨着今晚、明晚。
「《黑狼公》在袭击的时候,顺便收拾不就好了吗?那是个病人,而且也让鸟儿全部昏睡了吧。他已经没有呼唤援兵的手段了哟」
「那个男人……不能放过……妨碍……」
长公主烦恼般叹气后,朝南方人说道,
「你的主人病得很重呢」
「士兵虽然不够。要是殿下希望万无一失地收拾他,我来干就行了」
「凭着这些不够的士兵,能打倒那个孩子?」
「能」
右将军大笑起来。
「能,能!碉堡的联络不通,我们的士兵会顺着早就定好目标的碉堡进入!击退我们诱饵的左将军大概会很得意吧。他不知道碉堡救援的火把是点不亮的,燃料已经丢失了。害怕被追究责任,没有人向上面提出。哪怕他们会因此而丢了小命!」
长公主左右摇头,但嘴上却这么说,
「调包士兵,好有趣的想法呢」
「我要让那些说什么『右将军管辖范围的碉堡损失严重』的家伙吓一跳。居然把被称为战略天才的我,当成靠着家世爬上来的无能之辈」
长公主静静地安抚着右将军的头,就像是对待孩子似的,柔声说道,
「乖一些」
「从今晚开始,我就是博沙王。我要让博沙国独立,我是王……」
「明天才是唷」
「明天才是……」
长公主微笑着点头。接着走向大门,中途又停下转过身道,
「你,会后悔的呢」
这句话是冲着右将军说的?还是冲南方人说的?又或者是借右将军之口的――三皇子说的?这就不知道了。
大概是对他们所有人说的吧。
长公主就那么径直离开了房间。虽然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追踪她,但亚尔德还是决定放弃。如果自己接受她午夜的拜访,会发生什么?会忠告自己有人盯上了自己的小命?不,如果是那样,她应该比扮演医师的南方人早一步来到才对。
也许是来确认南方人有没有得逞。没有见面就把她轰走,可能让她误以为毒起效了。
无论如何,长公主都已经不在这要塞之中了。她为了不被卷入这场动荡中,应该已经出发走人了。
亚尔德将拉过来的时间,还有固定于特定过去的力量,解开了。
倏地,反作用力涌来。
镜子摇晃,注意到自己差点从床上滚到地面。前倾着握住他手的皇女,也脸色苍白。
「结束了,我来帮你!」
一瞬,失去了意识。
――还不可以。
还不能倒下。必须确认皇女有没有正确理解刚才看到的一幕。
「……右将军,像去年维夏……那样」
「我知道的」
「准备咒毒的是……咒师。我曾见过他……」
胸口上,传来轻轻的冲击。低下头,看到皇女金色的头顶就在那里。在昏暗的房间中,只有少女的金发,格外耀眼。
「我知道的……是三皇兄」
声音含混,是因为脸正押在亚尔德的胸口吧。
虽然想安慰几句,却找不到合适的句子。举起几乎没有感觉的手,轻抚她的头,梳理她的长发。接着,顺着她的脸颊,让她抬起头。
皇女没有哭。一想到她是在强忍着,就更觉得可怜。不过,同情之流不是皇女想要的。亚尔德挤出声音道,
「必须,告诉二皇子」
「我马上用帝都的传达官」
「……希望他能相信」
「我会让他相信的。你再睡会儿……你很努力了,亚尔德」
您也一样,虽然想这么回答,却还没说出来,亚尔德就失去了意识。


6


当再次醒来的时候,室内只有一根蜡烛还亮着。
察觉亚尔德挣扎着要起来,珐如邦扶了他一把。
「给我水」
「水已经不多了」
「没关系,让他喝个够」
皇女走入烛光能到达的范围。看到亚尔德后,她点了点头。
「比我想像中醒得早呢,感觉还好吗?」
「还好」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是因为口头禅。反正她也会听过就算了吧。这种一来一去应该省掉,只会浪费时间。
亚尔德慎重地检察自己的状态。头痛很严重。预测中标。高烧未退。每一块骨头上的关节都在强烈地主张,『这里,这里!这里才是真正的关节哟!』当然判定是亚尔德的工作,他觉得最痛的关节,能得到最高分。
不过它们再怎么闹也胜不过头痛。不不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蠢事。确实热度很高……
贴在额头上的皇女的手掌,凉凉的很舒服。
「袭击怎么样了?」
「好像已经开始了,明明被反复说那么多次,结果还是今晚」
亚尔德昏沉沉地环视了一下室内。就算避免起床,也没什么他能做的事。如果只有皇女一人,或许该挣扎着努力成为她的心理支柱。不过珐如邦也在这里。比起东歪西倒的亚尔德,远远有用得多吧。
「是嘛」
说完,才想自己是在对什么回答啊,头晕得相当厉害。
「从北岭已经派出五十只飞鸟,不过很难赶上」
「大概能为在下收拾残骸吧」
「你至少能留个全尸」
「如果您也在这里丧命,北岭的所有人都会有麻烦的」
「我知道」
因为反复确认会引起她的烦腻,亚尔德接着沉默了。背上好冷。明明这么冷却又觉得很热。被子好重。就连材质上好的衣服,都变成过敏的皮肤难以忍受的刺激。想翻个身,但一想到转动身体会带来的诸多疼痛,便没了勇气。
还是不习惯呢,就算再发多少次烧都不习惯。习惯不了。要是能轻松点该多好,比如已经是第几百次经历了,所以可以满不在乎之类的。
「二皇兄,前往可以信任的部下和左将军负责的碉堡了」
「左将军负责的碉堡?」
「那边,似乎没怎么被调包。敌人似乎是从右将军负责的防御线那里发起的攻击。二皇兄打算在这座要塞中,让敌人有多少就进来多少,然后堵住出口,一网打尽」
原来如此,很有效率的方法。
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皇女还会在这里?
「王……」
「这可不是光为了你!鸟儿们也无法动弹,还有骑士们也是」
没有问便已经回答,这倒是方便了自己。
「已经确认他们平安了?」
「我拜托二皇兄,把他们送了回来。现在就在邻室里睡常见。与这栋楼相接的走廊和外面的通道的入口,已经被封锁了」
亚尔德试图在脑中描绘出要塞的整体图,但很快注意到那是没可能做到的。不是因为高烧未退的缘故,而是原本就没弄懂过这里。
「这里好像个迷宫」
「右将军也很清楚吧,他第一个目标,大概就是二皇兄的寝室。说起来,那里离我们这儿非常远。我们好像真的被怀疑过」
「现在又如何?」
皇女耸了耸肩。
「比以前好点了吧」
「……珐如邦」
在,青年靠了过来。
「给骑士和鸟儿下的毒,与准备给我用的是同一种东西?」
他的脸就好像是听到了从没想过的问题。
亚尔德长叹一声,对自己呼气的热度很满意。这样发烧真是久违了,喝酒醉倒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清净神是为了净化邪龙之血才赐予的恩宠……所以,邪龙最后所生的魔王的力量,也是属于相近的东西才对」
「……哈」
亚尔德焦急起来。明明是自己觉得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必须得用理论说明不可,够郁闷。
「血也是水,你去净化一下。如果毒的种类相同,应该不成问题」
说完这些,亚尔德就闭上眼。就算听不懂也不理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你给我去试试」
「……我不听矮冬瓜的命令」
「我说过不准再用那个叫我!」
说话声开始远去。大概是去尝试了吧。
亚尔德晕乎乎地想了些什么后,渐渐开始分不清在想什么,最后昏睡过去。
在昏迷与清醒之间,似乎看到一面巨大的镜子。或许,那是留在房间角落中的照衣镜,反射出的薄弱微光进入眼皮中吗?
白色的人影站在镜子前。刚以为是神,一想又觉得不对,神应该在镜子的另一侧才对。那么,这是先祖吗?就在这么心想的时候,人影变成了亚尔德自己。不是站在镜子前,而是镜子映出的影子。
镜中的亚尔德,又平又长。啊,就是因为这样全身才这么痛的吧。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人摇醒的。
「准备逃」
话说半句的是皇女。但扶着他手的似乎是珐如邦。
「敌人放火了」
「怎么放的?」
「放火的方法多得是吧」
被珐如邦背起来的冲击,让头狠狠痛了一下。剧烈的疼痛,甚至让一瞬间击飞了其他任何感觉。亚尔德心想自己好像变成铜钟,似乎不断当当当地敲响。
「这条是撤退用的路线?。还有,鸟儿还好吗?」
「珐如邦的解毒有效了,都稍微能动了」
这只能作为后半句的回答。没办法,亚尔德心想,总不能死待着被烧焦吧。明知道会迷路,还是只有逃跑一条路。
「我自己走」
「别乱来」
「我已经没要求留下来,请您也体谅一下」
能正常战斗的只有珐如邦,所以当然不能成为他的包袱。
「明白了」
「喂你干什么」皇女刚刚这么叫起来,珐如邦就扶亚尔德坐到床上,握起剑。
「我去查看走廊的情况」
亚尔德大声喘气。世界在摇晃。头痛稍微减轻了点。准确来说应该是除头部以外的身体各部分,都开始伸张自己,其中的头痛反而变得不那么明显了。站起来,站起来,对自己下命令。加油啊,头痛,别落后了哟。
很好,嘀咕着,一站起身,便晕眩起来。后背依旧是那么冰凉,脚用不上劲,地板踩起来软乎乎的,关节好痛,周围的情色都没什么现实感。这是在做梦吗?虽然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问道,
「骑士们去哪了?」
「他们比你好点……原本我是打算长大后才完成抱起你的约定,没想到提前完成了」
「这果然不是什么有趣的工作吧」
皇女隐约一笑。
「一点也不有趣」
之后,亚尔德一边看着走在前面的骑士后背,一边只顾着自己走路。说实话,好痛,好难受,要死了,甚至觉得干脆让人杀了自己还好些。
时而周围的脚步放缓,时而响起叫声,还有剑戟声。有些被鸟吓趴下的士兵,也有些鼓起勇气杀过来被反击。有些敌人重伤,倒下惨叫,有些则变成安静的尸体,一行人就这样前进。
不过,与敌兵的遭遇并不多。就像是陆伊预测的那样,敌人数量不足。交战的几乎都是单独来掠夺的士兵。
从迷宫般走廊的窗口中看见的远处火光,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穿越沙漠。
那时候,也是火光四起,金戈铁马。为了整理物资,必须阻止沉迷于破坏的士兵们,也就必须求助于拥有铁一般纪律的皇帝直属骑士。
光是瞪眼,对骑士们无效,他们不会帮忙物资的搬运。因为那种事,不是骑士的责任。骑士的责任就是战斗。不怯弱,不逃避,不害怕,展示强大。无论古今,都没有改变过。
所以,亚尔德无法正确判断周围骑士们的衰弱程度。他们不会说什么身体不舒服,也不会说什么痛苦得想死,更不会提出想隐居,他们就是这样的生物。不过,从用担后卫的名义走在后面这点中可以看见他们状态不太好。如果有精神的话,肯定是冲在前面战斗。
被前后左右的骑士们夹着,在更前面还有鸟儿开道。从亚尔德这里看不见站在大概是最前方的皇女和珐如邦的身影。
鸟儿们也弱了不少吧。不然,骑士早就坐上去了--不不,这样反而危险吧。虽然身躯巨大,灵活性却会降低,挥剑还会碰到天花板。有几个人还拿着木棍当枪用。走出房间的时候,应该还不是这样的。他们是什么时候拿来的。
因为一直都在走路所以应该没睡着过,观察力似乎降得很低。
应该前进的方向,最前面的两人到底明不明白啊。要不要窥视一下过去,来找找逃生的路。
如果使用娜奥关照过的那种药――不过,用不用的决定权在皇女手上。
话说回来首先,就算能看见过去,又能解决什么?看见这走廊中来来往往的人们,怎么从中判断谁走的才是通向出口的最短距离?
没用,不顶用。最多也就是也许能恢复精神,加快走路的速度。不过要是因为药效的副作用倒下的话,还是不用药比较好。
只能成为累赘,只能被人保护,感到丢脸又没底。
只能继续走。
如果连这也做不到,就到了该死的时候。得命令骑士们别管自己,然后祈祷皇女平安。
与这头痛、寒冷、呕吐、目眩、关节痛……一切痛苦说再见,好好解放。
眼泪流出。
亚尔德揉了揉眼。烟开始扩散。不好,这样下去,不被火烧死倒要先被烟呛死。走在身边的骑士小声地咳了起来,稍微加快了点步伐。
亚尔德也拼命地把腿往前动。就像是在做恶梦。心里想着快走,却一点也走不动。明明脑袋里发了指示,身体却不动。
有谁从旁扶住了他,是刚才咳嗽的骑士。走在另一边的骑士也扶起亚尔德的手臂驾在自己的肩膀上。
「尚书卿,现在休息还太早了哟」
好像听过这个声音,记得是在帝国塔卢琴和鸟儿们值班的时候,有家名的贵族都把各自的通称告诉了自己。是那个骑士,亚尔德点了点头,想要微笑。但却没信心到底笑了没有。
――相信我。
皇女不使用药的理由是什么?是打算杀出重围……不让一个人死掉,一起活下去吗?这种压榨体力的药物,能把他的体力从根本上掠夺吧,可要是现在就死的话,没必要再担心以后的事吧。
――相信皇女的判断。
亚尔德腿几乎没在动。他能做的只有不断想。
相信,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带着烟味的微热空气,忽然动了。好像是从哪里,刮来了风。
――是户外的空气。
「……危险……」
听到了珐如邦的声音,就像是掩盖掉这声音似的,又响起了鸟儿的挥翼声。已经从走廊中走到外面来了?
――这下要被随便瞄准了。
楼内的通道是守备方的阵地,外面则是攻击方的地盘,换句话说,这里就是用于布置陷阱的地方。走廊的窗口,可以直接用作射箭口,一边躲藏一边朝外狙击敌人。一旦陷进来被完蛋了。
二皇子在干什么?打算旁观要塞被烧毁吗?
「这些早料到了」
皇女的声音,清楚地传来。接着,又是鸟挥翼声。就像是被烟雾和异味推桑着似的,亚尔德一行人也走到外面。
「这样守不住」
「至少比被烟呛死强。敌人也不会留在里面。他们也不想变成焦炭吧。而且,在屋檐下能看见天空」
「……天空?」
「就算有翅膀,如果没有天空,就无法挥动」
这里是个形状奇特的中庭。是为了狙击迷路进来的敌人而制造的死胡同。本来进出建筑的大门被牢牢地钉死了。
「你打算怎么做?」
「能飞吗?」
皇女无视珐如邦,对鸟儿说。鸟儿们一个接一个啼鸣起来。
「嗯,没问题。不准勉强。莱托,你年轻又有力气。来吧,从上面去侦察。变成我的眼」
一只鸟,咯啊地高叫着,飞起。
虽然没有原本那么强,鸟儿还是飞了起来。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高,在要塞上空盘旋。
黎明到来了。
烧穿夜之底的火焰赤红燃烧,仿佛在与黎明的天空竞争似的。滚滚而起的黑烟,就像是带来暴风雨的云层。
要是能让心与那只鸟相连该多好,亚尔德这么心想,且渴望。
皇女能做到。与鸟儿一起飞翔。一种从所未有的羡慕突然出现在心里。
――是脑袋烧糊涂了吧。
户外的风与热气混搅在一直,不知是热还是冷。亚尔德颤抖着,对两边扶住他的骑士说道,
「你们在干什么?快让鸟儿转住吾王,组成圆阵!」
打算是大声叫出来,但语尾却在颤抖。珐如邦将差点倒下的他扶到鸟的腿下。
亚尔德想抗议,但他也明白,自己几乎已经变得无法判断为什么焦急还有该做什么。
只是讨厌被别人随便抱来抱去。
「亚尔德」,头上传来一个声音。
「你要是也能看见我能见到的东西该多好」
是啊,他回答。
闭上眼,他试着想像皇女看见的东西。来到要塞时,看见的那片不毛的岩山。那里零星分布的碉堡。往西北方向蔓延的沙漠,还有河流。不……河流倒是没见到。似乎是与自己的领地交错。
「做好准备」
这次,皇女向所有人说道,
「敌人也会出来,在东角那边,似乎有一阵受过训练的士兵。恐怕发现我们了。正朝这里赶来」
皇女对鸟儿出声道,
「利鲁,你能飞吗?与莱托一起从上方发起攻击。拜托了」
另一只鸟飞起。珐如邦按住皇女的肩膀。
「让它们回里面来吧,只要守住入口,就能以寡敌众」
「鸟儿最喜欢的是广阔的地方。而且,我也不想让它们死在没有天空的地方」
皇女停顿了一下后,再对珐如邦说道,
「你可以走了,因为你不是我的部下。一个人的话,你应该逃得掉吧」
「……事到如今怎么可能扔下你不管」
「《黑狼公》就拜托你了」
「不用你说」
听到头上自顾自的对话,亚尔德已经没力气生气了。呼吸很痛苦,大概是空气变糟糕了吧。原本就羸弱的肺,正在大呼『不行了』。拼命地在呼气,不得不对自己下达停止的命令。不能光是吸气。必须再呼出来。
「举盾!」
响起金属撞击声。
「敌人似乎也弓箭不足。弓兵只有区区几人。只要撑住他们的第一波攻击,然后一口气冲上去在他们放出第二波前,冲散他们」
刚说完,就传来『嗖』的空气撕裂声。鸟儿们尖叫着冲了出去,骑士们也紧随其后――冲散他们的指示,莫非是给鸟儿的?
眨眼间,中庭就变成战场。
从上空巨鸟也同时展开袭击,有个人在那里朝崩溃了一半的士兵们大喝,
「给我冲!你们都想拿回自己的地方吧!那就打倒那些家伙!」
一只鸟被枪刺中,倒在地上。大概是知道了鸟儿也不是无敌的怪物。敌人势头一振,恐慌也开始平息。
「大公!」
是谁在叫我。亚尔德的视野中只有天空。不知何时起,自己横躺了下来。大概是靠坐着觉得身体发倦吧。
就算是睡下,也一样困倦。
我要是羽翼的话就好了,皇女叫他『吾翼』。但实际上,别说是翼了他什么也不是。他,动不了,也飞不了。不仅是现在,他总是这样――就连恩宠之力,也会被地点所限制。借着皇女的力量,才终于能动起来。
真要是身为羽翼该好多,如果有无论怎样的危险地方,都能逃向天空的力量。
就像撕裂天际飞翔的那黑色巨鸟――
「大公!……快逃!」
珐如邦拼命的叫声,一瞬间让他清醒了。
挣扎着站起来,眼中看到高喊着冲来的士兵,他们举起了剑。
「大公!」
只听到珐如邦的声音,却没见到他人。大概是拼命挡着其他敌人没空了吧。朦朦胧胧地心想。话说回来,敌人跑得还真慢。明明是笔直跑过来的,却怎么还没到。所以自己才有空考虑这些杂七杂八的――不,大概是面对危机的瞬间,思考速度上升了吧。
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像是观察他人状况般,来分析的自己真是有不正常啊,他笑了。接着,心想边笑边死也不错啊。
就在眼前的敌人越来越近的瞬间,他听见了撕裂风的声音,还有『咚』的沉闷声。
敌人的胸口竖着一根箭矢。箭翎是黑色的。男人吐血,如同游泳般挥舞着手臂,脚步不止地,朝着亚尔德倒去。
滚倒在地,避开他的亚尔德,又听见另一支箭矢中标的声音。这次是男人的后背,要是再偏点,估计就得射中亚尔德了。
――来了。
黑色的箭翎用的是北岭巨鸟的羽毛.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援兵赶上了.
低空飞行的鸟中有一只,载着骑士飞降而下,直接闯入敌阵。被风吹起的金色长发,如同光尾一般。





「我来迟了,公主」
「陆伊!?」
「是我,既然我回来了,其余的都交给我吧」
「公主殿下!」
从上空响起的一个大嗓门,为什么……听了就知道,这肯定是塞鲁克的声音。
――为什么内政官员会在这里出现?
就在这时,晕了一下。
「亚尔德!亚尔德!」
我在,打算回答。却发不出声音。但还是睁开细眼,看到了皇女。刚一想到平安了,便真的晕了过去。


7


敌人如果保持距离放箭,事情就麻烦了。幸好上空待机的两只鸟,没有让这种事发生――让它们袭击敌阵的背后,逼敌人不得不突击。当意识恢复的时候,得知了之后发生的事。从扬扬得意的口气来看,大概是皇女想出的点子吧。
让鸟儿成为自己的眼睛,寻找敌人的位置,作为灵机一动想出的点子看来,还算不错。但话说回来,亚尔德刚刚清醒,就从细节这么详细的报告开始讲述未免有些不妥。说到底,要是敌人绕过内庭从楼内发动攻击的话就完了……比起这些,还有一件更想确认的事情。
「为什么陆伊在这里?」
「途中,我收到了拉琪尔殿下的联络」
回答的是当事人。
「……与你直接连接?,我记得这好像是不可能做的吧?」
「以前确实不行。但是,现在力量增加了。不过,好像无法长时间通话,我听到她说,公主被卷入了针对二皇子的陷阱,让我立即回去」
「《金狮子公》呢?」
「让姑母代为通知他,这下欠她一个人情了」
亚尔德的视线转回皇女方向。
「姑母的……那个,你给我看过的,我已经都告诉了陆伊」
皇女露出些不安的表情。
「公主」
陆伊浮出鼓励的笑容。与他平时总是挂在上的那种笑有些不同。多了些爽朗的男人气质。他平时的笑容相当妖异,而这个笑容在某种意义上也相当妖异。皇女居然能平静面对。
「长公主殿下,是西边……旧帝国的龙种肃清中的幸存者。听说那时候的她时候如履薄冰。事到如今,我已不会觉得吃惊。她是个会尽情做自己想做事情的人。仅此而已」
「怎么能这么说……」
事关《金狮子公》的隐秘,虽然无法遮掩,但皇女应该并非自愿。
「她就是这样的人哟,公主」
陆伊说得轻松无比。面对这个能和那位女性平等交往,且还传说甩了与被甩话题的他,亚尔德不知是该尊敬还是该害怕。
叹气一声,皇女看向亚尔德。
「以前我还想自己能效仿姑母,现在死心了。我做不来那样的」
如果皇女能做到那样,也就不需要亚尔德,可以真的辞官隐居了。
他们还在博沙国中。二皇子似乎平安无赖。当然,已经与皇女会过面。虽然没有自报家门,但身份已经暴露了吧。
啊呀啊呀,这么心想着转向另一个问题。
「倒下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作为援兵到达的,并不仅仅只有你们……吧?」
「您说的是塞鲁克的话,我是在途中遇到他的。他好像是从大公您的领地那里过来的」
「……哈?」
不记得同意过塞鲁克过来玩的申请。
大概是觉得亚尔德呆滞的样子很有趣吧。皇女扑哧一笑,说出了实情。
「他好像是作为换勤人员,来帮忙沙漠属民的转移。嘛,其实他是想来看看你的领地。然后他稀里糊涂地遇上了预言者」
眉头当即锁紧,不能让预言者接近塞鲁克这个特别容易受影响的男人。
「……他被灌输了什么?」
「预言者说我有危险,让他过来救我。阿吉鲁虽然没信她,但亚尔德带着同样去你那里帮助的三个北岭人一下子飞过来了。多亏他我们才得救的,所以你不准发火啊」
该怎么回答才好,亚尔德不知道。
预言者是真家伙。她的神告诉她皇女有危险,大概不是谎言吧。就像过去神奥路姆斯托被称为无神喻之神那样,与之相反的坦达神,恐怕是个会发出超过必要以上神喻的神。
也是因此,塞鲁克擅自使用鸟儿。这可能会在帝国人与北岭人中间制造分裂……比起阿吉鲁,更信预言者的话。这一切,都不妥。
――必须给他洗洗脑子。
不然就会被预言一点点控制。
感觉到危机感的只有亚尔德吗?其他人,都在爽快地笑着。预言者的话语,怎么能比长官的命令更有效?很多人都会因此陷入不想自己判断的状态。
――要处置一下她吗?
这肯定很难,毕竟,她能看到未来。
只要不是对方情愿自己送上门来,不然想夺走她的性命极为困难。
不过首先,千辛万苦救了人,却还要杀掉,也实在够傻的。还是想办法寻找共存之路吧――一口气想了这么多,亚尔德又是长叹一声,头没入被子。
一觉醒来,又会发现新的工作。好想对自己说声够了吧。
「嘛,我真没说谎呢」
陆伊唐突地这么说到。探究地朝他望去,骑士笑了。
「给我二十骑兵,就能控制这座要塞。实际上,我用了更少的数量就成功了哟?」
那是因为本来的守备兵全部不见了,也没有从山脊过来的增援士兵。不过没必要特别指出吧。反正陆伊也是在开玩笑说的……应该是说笑的吧。
「我这边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已经可以走了」
「嗯?你准备回去了?」
「不,我是说我在博沙国还有事要做」
虽然稍微发生了些争执,最后,亚尔德还是贯彻了自己的意志。首先,命令塞鲁克和他带来的所有北岭人,全部立即回国。然后,限制他们在一年之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离开北岭。
接着,第二件事。带着皇女……表面上是《黑狼公》一行人,由二皇子作陪,一起去曾经是阿尔汗所在地的地方。
心想要是二皇子那边拒绝的话就难办了,但没想到轻易便得到了允诺。而且,还说如果用鸟儿去的话,护卫任务就交给北岭骑士团。好高的信任,皇女的这笔人情看来卖了个好价。
因为亚尔德还一副摇摇晃晃的样子,为了能在掉下去的时候抓住了,让他与陆伊同乘。惯例一般,陆伊抱怨了要和男人搭档好无聊云云,亚尔德则将之当成耳旁风。
之所以不得不去那里,是因为与二皇子作对的势力露出了明显不想让人侦察那里的态度。侦察目标,首先放在阿尔汗。所有人都这么想。
过去被美赞为水之城的阿尔汗,在穿越沙漠时遭到彻底的破坏,如今只留下一地散落的水源和残垣断瓦。
这里的水混浊不清,在瓦砾堆中隐藏着数十个的难民.
――一旦长期饮用被染污的水,首先手脚会出现痉挛。然后,会渐渐出现幻觉。最后,会完全陷于幻觉之中不能自拔。若是体力羸弱的人,可能会就此一睡不起。而身强力壮的人会在沙漠梦游,最后还是死。
珐如邦说的都是真的。
在阿尔汗苟延残喘活着的人中,几乎都是失去身体自由,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境界,又或者是已经无法动弹的人。
逃走或者是扔石块之类,能做到这些的只有其中的一小撮人。扔石头的是个老人,脸色死灰。因为石头是朝二皇子前进的方向飞来,护卫当即准备拔剑。二皇子面无表情地阻止了。
「不用理会」
老人没有逃,恐怕是脚已经无法如意行动了吧,已经被污水侵蚀。
露出反抗态度的只有这个老人。实在难以想法,这种地方能冒出贼兵。
这时候二皇子说出了所有人的感想,
「敌人的诱饵部队,真的是从这里征集的吗?」
「可能是一些多少能动的健康者,负责做诱饵」
然后,几乎都死了。
在最后的战斗中,二皇子的骑兵部队被派往左将军防守的碉堡。敌人的阳动部队在那里碰上了全副武装的帝国士兵。在看到骑兵阵容后,敌人就该放弃了。
可是他们依旧发起了攻击,恐怕是他们与让他们负责诱饵任务的右将军有过约定吧。约定在这场战斗结束后,给他们自由进出博沙国的权利。
「这都是为了水吗?」
「这里应该有个拥有净化之力的人。恐怕是在继承王室血缘的人之中,发现了恩宠之力者。然后,靠着这样的人,聚集起来……」
增加的人数,那个人无法完全支撑。
随后被找上门来。『想攻陷博沙王的要塞,能否助一臂之力』。
对于重返被毁灭的故国的难民来说,应该是欢迎的吧,不仅能让帝国头痛,并且,还可以获得水。
潜入碉堡的是当地人,似乎是打着为了恢复自由的生活的旗号,聚集了一批靠武力吃饭的暴乱分子。
到底是谁想出的这主意,挑选这些满含怨恨之辈,巧妙地加以利用?想出调包士兵和诱饵作战的是右将军,那么负责调整全体的应该是三皇子吧……不过,没有证据。那个南方咒师也行踪不明。
能够断言的,只有这片土地上确实存在可钻的漏洞。
二皇子和他的部下们与民众之间没有构筑过任何信任关系。反观拜访《黑狼公》领地的使者就能发现,贵族正使与非贵族的副使,是完全没有交点的单独行动。
就像幻视中的右将军说的那样,被征来的新兵都不敢上报物品的失踪。长官也分不清手下哪些士兵被调过包。
这些事,二皇子都理解吗?
二皇子的表情,依旧是那副一尘不变的样子。沉默地看着周围。他到底在想什么,从脸上完全看不出来。
――不过,只有试试了。
「在下有事想请教殿下」





二皇子看了一眼亚尔德。紫色的眼睛是亚尔德遇见过的所有龙种之中最冰冷的色泽。
「您认为,这里的居住者,是一些试图对帝国作乱的叛逆吗?」
二皇子没有回答。
亚尔德接着又说,
「听部下说过,直到沙漠边缘都是在下《黑狼公》的领地,再往前就不是了――不过,在下希望能够做一下调整」
「何谓调整?」
终于听到的声音中,也不带感情之色。
右将军于乱战中战死,这件事已在《天地轮》中提过。
战死是事实,但并不是为了保护要塞而死的,而是意图进攻要塞才完蛋的。区别就在这里。
在无法说谎的《天地轮》中,当然不能突然就爆出右将军意图谋篡王位的消息。他是《银鹫公》家的嫡系大贵族。一旦爆料,《银鹫公》势必会被卷入。再爆出右将军与《金狮子公》有所接触的事,就可能让陆伊遭到牵连。说出真相,过于危险。
幸好,《天地轮》中没有人对这个话题追究过多,右将军战死,就此结束。
没有控制好沙漠属民,甚至让他们攻上要塞,这些也许会让二皇子的评价下降。不过,不会给其靠山《银鹫公》带来影响,被大幅削弱力量。二皇子自己对这个结果也是很满意的。
「把沙漠属民也作为帝国人民。您觉得如何?」
二皇子看了一圈周围,略微笑了。
「你想要我收留这些病人,治疗他们?」
「在下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建议」
「什么?」
「如果他们身体健康,大概会对抗您吧。就算没有水源问题,也会打过来。仇恨与怨憎不会消失。毕竟他们的故乡被毁灭了――可是,您如果给这些人居住的地方,为他们治疗,会怎么样?反抗会趋向柔和,会出现觉得您是他们恩人的人。在沙漠的防御上,就可以渐渐不需要分配超过必要的士兵」
短暂沉默过后,二皇子大声笑道,
「懂了,我来与陛下说吧。这就是你的愿望吧?」
平淡,急性,且带着帝国人风格的现实性。心情的转换迅速,不拖泥带水……看来,这就是二皇子的个性。至少,目前,亚尔德是这么认为的。
「殿下贤明」
「因为你选择侍奉女人,我还以为会是个傻瓜。看来不能小看你。和我的宰相说的一样」
「宰相……?」
那个高兴地谈起风筝故事的老人说过些什么?亚尔德怀疑起来,看到他的样子,二皇子说道,
「他是我的老师,听他说有次碰巧被人请去学舍授业,在那里听说了你的事。他说过,《黑狼公》是个『口风紧,不抱怨,通晓人情的男人』」
「他大概是把在下和某人搞错了……」
「听说你为了庇护华之骑士,而受到处分」
用『庇护』这词太美化了。虽然不是那么回事,但也不方便详细说明。其实是因为被强迫背上了《金狮子公》放出的流言的责任,而且还因为自己是个在尚书局里没有强大靠山的平民尚书官……
「请您忘记那些不值得入您法眼的小事。您的妹妹,其实是一位相当聪慧的人」
「女人都很无聊」
一刀两断的说法。看到惊讶的亚尔德,二皇子又隐约一笑。露出在要塞中没有见到的表情,是因为对亚尔德多少信任了一些吗?又或者是因为这片沙漠的广阔无际。
「请恕在下直言,皇女殿下并不一样」
「我会努力对妹妹刮目相看,毕竟欠了她一个人情」
边说着,边朝躲在鸟儿们的影子中朝这里偷偷观望的皇女方向迅速瞥了一眼。
那个随从的真实身份是皇女,看来是暴露无遗了。
「她似乎奋战过一场,很勇敢嘛」
「那是绝对不能再发生的事……」
「这是皇家的传统,就该那样才对。比起只会躲在暗处中玩弄阴谋的弟弟,她要更像个男人得多」
不能随便附和,不过皇女听了也许会高兴吧,哦不对,皇女在听到二皇子把女人当成愚蠢的同名词的时候恐怕就会爆怒了。一边心想着这些,亚尔德一边回答道,
「您错了。皇家的历史就是一段谋略的历史。以皇祖为始的皇家中伟大的统治者确实都是擅战者,但擅战者最出色的就在于不战而屈人之兵。减少兵戎相见的机会,这是――」
「听说你是能让史学博士都脸色发白的历史死脑子,果然是真的」
被打断了后,才终于发现自己居然在用对皇女说话时用的说教语气。
「……实在抱歉。因为在下原本拿的是史官的俸禄,不知不觉就」
「算了。和你相识一场也算是件幸事。希望下次不是敌人,而是处在同一个阵营」
「深感光荣」
虽然嘴上这么回答,却接下来不一定如此。感觉好像是对方看出了自己因为对方的稍微让步就得意起来的幼稚,然后被狠狠批了一顿。
「我要回去了」
「您请随意……来人,送博沙王回要塞」
目送骑上鸟的二皇子和其护卫离开后,皇女走向亚尔德的方向。
「结果怎么样?」
「他会向陛下提议」
「成了!」
这么一来,因为保护沙漠属民,而被当成叛逆的危险,就稍许降低了。不能太贪心,路要一步步走。
二皇子应该能懂的。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他的部下却没能发现阿尔汗的水源区,这都是因为没有当地人的协助。在缺少明显记号的沙漠上,想要骗过骑士们是很容易的吧。把报告说什么也找不到的当地人当作蠢货废物,看不起他们,在这么做的时候,其实已经犯下了无可救药的大错。
应该已经有了改变的念头。比起无意识远离,还是好好利用更有意义,现实的二皇子,是能简单得出结论的吧。由此,能缓和一下与沙漠的对立,自己这边也能得救。
「对了,您在鸟儿中间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哦,拿食物。鞍袋中还带着些携带食物,我想至少分一些给这里人……你看,他们都是一副饥饿的样子」
那些勉强还存有正常思考的人,从远处朝这里张望。只有眼神还带些光泽的表情,确实能感到他们的饥饿。
「亡国,便是这样一回事」
「……嗯?」
亚尔德不讨厌帝国,也是因为帝国很少用这样的灭亡方式……至少曾经是的。但是,穿越沙漠不一样。只能用歼灭来形容的作战接二连三地出现。
「人无法一个人活下去……所以才集合起来,形成国家。人,创造了国家」
「嗯」
「单独一个人是很弱小的。国家一旦灭亡,弱者就会更加变弱。因为没有人会伸手援助。当人聚集起来变成国家时,弱者如果依旧是弱者,那么这种国家便没有存在的意义。国家该做的事中,最重要的就是给弱者支持。不再让那些沉于不幸中无法站起来的人出现,这才是所谓国家这种东西的存在意义。人民能为在这个国家中生活而骄傲――」
「然后,统治者才能为治理这个国家而骄傲」
低下头,皇女认真地凝视着这群面黄肌瘦的难民。接着,轻声说道,
「我想为自己是帝国皇家的一员而骄傲。我想尽可能不再让这样的光景出现」
亚尔德并不是为了说给自己年幼的主人听,才说了这么一番话的。他只是在总结自己的一直以来的思考。
――她也许能超过我吧。
清楚地有这种的预感。皇女肯定会不再需要他,在并不遥远的未来。
「为此,我会辅助您」
不是他在指引皇女,而是皇女为他指出前进之路的日子,很快会到来。辅助这个词中所含的意义,大概会变质吧。
「就从今天发粮开始吧」
稍微留出些距离后,视线转向一旁默默观望的陆伊,骑士点了点头。他走上前,从皇女手中拿起携带食物。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件事请交给我吧,公主」
皇女叹息了一声。
「你想说的就是要我保持安全距离远远看着吧。行了,因为被你救了一命。这种事今天就听你的吧。亚尔德也过来吧?」
「我和珐如邦有点事商量,对历史建筑,在下有点兴趣。麻烦他带路参观」
听到历史这个词,皇女笑了。
「快去快回,别乱来啊」
不想被牵连,但也太明显了。亚尔德努力不露出苦笑,转过身朝珐如邦的方向走去。
必须完成来珐如邦的另一个目的。
「找到了吗?」
青年点了点头,弯下腰。亚尔德分辨不清。只能看到沙子的流动,被埋没的石头碎片,没有什么显眼的特征。
石片上刻有纹路。但在风沙侵蚀之下,到处坑坑洼洼,磨损不清。这肯定是这个代表这个城市祈祷的纹路吧。城市中肯定布满祈祷。
「感觉得到,就在这下面」
「从这里能净化吗?」
珐如邦闭上眼。眉宇间,微微皱起。银发随风飘起,又散落至青年的肩膀到胸口之间。
阿尔汗的清澄水源,是因为有污秽的水在才会存在。这里就像是因果逆转般的地方。
在魔界的盖子开始打开的如今,涌出来的水中污秽也增加了吧。不过,同时珐如邦的恩宠之力应该也增加了。
「以前,我也试过」
珐如邦孤零零地说。
「嗯,我想也是」
「您知道?」
「听说,曾经有人对你们恶言相向,会对你们母子说难听话的,肯定是无法舍弃阿尔汗的那些人。来一趟阿尔汗……却什么不做就离去,会让你很内疚吧」
青年的表情黯淡。大概是想起了过去的事吧。在一段长长的时间中,他都保持沉默。
亚尔德轻轻继续说道,
「就算二皇子会收留所有人,我们也不能坐视整个沙漠的水源全部被污染。就算没有人民的承认,你依旧具有这片土地的神明所赐下的恩宠之力。没有人能夺走你的力量」
并且,也没有人能代你使用。恩宠之力就是这样的东西。
沉默着,珐如邦把双手贴到地上。
恩宠之力是否产生效果,亚尔德完全不知道。因为那是与他无缘的力量。
很快,青年大呼了一口气。
「……我尽力了。不过,还能坚持多久,我也不知道」
「谢谢」
「这不是为了大公」
「是为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
看到露出惊讶表情的珐如邦,亚尔德静静说道,
「不久之后,我会告诉你的」
也必须告诉皇女,还有陆伊。
他看见的光景――被称为世界裂缝的东西所在的位置,如果不修复它,魔物们就会从魔界降临,使地上界化为废墟……这种仿佛用来吓唬孩子们的故事似的真相。
还必须见一次预言者,如果她能说明一下神赐予她的幻视,大概就能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吧。说实话心里沉甸甸的,但也只有做了。
亚尔德朝珐如邦蹲着的地方周围,凝神追思往昔阿尔汗的影子。不必使用幻视之力,只要有穿越沙漠时的记忆与知识,就能看得见。
刻满祈祷纹路的房屋,高高喷起的泉水。人工泉水的地方辅有输水管,有能调节水量的机关。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可以想像得出来。
这里肯定曾经是城堡,是那些衣服穿过一次就绝不穿第二次的王家之人过着与世隔绝生活的地方。而在这城堡的地下,无名者们正背负着所有的污秽,为了肃然死去而活着。其中,也曾经有杰沙鲁特。不过,他没有死而是走出了城。然后,回来了。为了毁灭这个国家。
亚尔德闭上眼。
――该毁灭才毁灭。
清净神的恩宠,被夸大化了。净化污水的能力确实很奇妙。不过,阿尔汗该走的是另一条道路。将不存在的污秽推给无名的孩子们,杀害后获得安心感。清净神的恩宠是他们之后再想出来的东西,其实应该并不是能那么左右污秽之能力。
这么接近沙漠的边缘,交涉得好,大概能保住性命。发誓成为保护皇帝的盾牌,露出恭顺就能得救。不过,阿尔汗王却不能这样。横穿沙漠的军队对他来说也是污秽。并且,本该站在中间立场的人,也对阿尔汗怀有憎恨而不是眷恋。
只能说是该毁灭才毁灭。
阿尔汗错了。帝国――北岭,或者说《黑狼公》领,能够不犯相同的错吗?
「亚尔德,走了」
听到皇女的声音,他抬起头。珐如邦也站起来。
缓缓迈步,亚尔德思索着。
如果镜子的另一头隐藏的是过去,还没有映照出来的是未来,正在映照出的就是现在。
他幻视的镜子另一头,天空是代表秩序与睿智,显示的是不容侵犯的超越性。可是,现实中的天空又如何?
虽然是展开在愚蠢争夺不休的大地上方,也希望只有天空才是代表自由的地方。
今天是这样――然后,明天也是。
倏然发现,他停下脚步。只有天空是不成的。这片废墟就在述说这个道理。自由必须遍布大地。
「怎么了?亚尔德。还不想回去?大家,肯定都等急了」
不耐烦等待迎面跑来的皇女这么说到。『大家』说的是谁?杰沙鲁特?……也必须告诉他一份沉重的消息。魔物确确实实要来了,让他做好准备吧。可是,该怎么做准备。
「吾王,您也差不多该回北岭了吧。消失得太久,这肯定才是大家最担心的」
「也是……我问过塞鲁克,繁殖期似乎已经结束。虽然多少有些雌鸟在孵蛋……对了对了,库拉露的孩子,好像已经孵出来了。有手掌大小,啾啾地叫,好像很可爱。真是期待」
「那么,您准备立即动身启程吗?」
「是啊,我准备先回去一次,然后驾着库拉露,正式拜访」
「拜访博沙国?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欢迎」
皇女噘起嘴。
「你这家伙,真是个不懂人情的家伙!我要拜访的当然是《黑狼公》领!难得来一次,却只在一间破房子里待了大半时间。听说,这里有一处演戏的地方吧?好像评价还不错,我一定要去瞧瞧」
她是从史莉娅那里听到的吗?说起来,自己好像曾经下过指示,给仆人放假,让他们去看演出。据说吉斯凯尔还抱怨过什么都是一些粗人,把位子都弄脏了之类。
那个吉斯凯尔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如果他还敢说什么预言是真的,就要反驳他。救了博沙国的不是亚尔德,而是皇女。不过,话说回来,不想把皇女的事告诉给吉斯凯尔这样的人。
「请允许在下慎重拒绝吧。吾王回去后需要立即定夺的事情肯定堆积如山。观光浏览之类的空闲,应该是没有的」
「啊……你让我想起了讨厌的事」
低头看着脸上扫兴的皇女,亚尔德笑了。
「这么说,在下并不知道是否能作为安慰。不过在下也和您一样。不,也许比您要处理更多的事务。堆积文件的桌子,有好几张。差不多是必须回北岭了」
「对了,你也想看雏鸟吧。快点回来」
「弥莫薇殿下」
「……什么?」
「世界,真是美丽」
还以为冷不防地这句话会让她吃惊,但皇女却认真地点头道,
「是的,我也这么想」
明天不一定能活着。
所以才会觉得宝贵。他所知道的,是已经结束的世界――没有未来的世界。
从今天起,去梦一下往后的事吧。
就算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也没有关系,就算他走了,这个世界也如此美丽。
「希望我不要忘记才好」
「这你不用担心。我会让你回想起来的」
亚尔德吃惊地看着皇女。少女迎风而立。就好像那时在断崖上那样。
「我会记得世界是这么美丽。不过……如果我忘记的话,让我回想起来就可就是你的责任了」
「吾王,在下觉得您是不会忘记的」
亚尔德的回答出乎意料吗?皇女抬起头看着他。过一了会儿,两人无言地对视。
保持下去,不会忘记,这都很难。不过,现在却觉得能做到。明天也好,后天也罢,无论多久都希望相信――哪怕就像在希冀奇迹。
喂喂,远处传来呼声。
「差不多该走了吧,矮冬瓜!」
亚尔德的嘴角浮现出笑容,皇女则反过来噘起了嘴。「这个得意忘形的家伙,给我记着」她一边嘀咕,一边走去。
风吹起沙粒,把天空染黄,抬起头,亚尔德就像祈祷般轻声说道,
「我也不会忘的……肯定不会忘记」
曾经在这一天,感到世界如此美丽。


(完)


后记

这是本格隐居派幻想小说『翼之归处』系列的第四本。
这个系列似乎有刺激潜在「隐居愿望」的效果,是啊,好想隐居啊,好多人跟我说看过本作后,冒出如此念头。
主人公似乎也差不多是这样,随着理想越来越遥远的故事发展,开始有些轻微绝望。自问自答地问自己这种样子还能指望隐居为吗?表面冷静却又会偶尔冲动,一把年纪却还有点孩子气,主角也许会被认为是这样的人。
自己曾经是孩子的时候,感到大人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曾经深信过了二十岁的人,很快就是大人了。可是,如今年过四十的自己,却并不那么认为。我周围同龄辈的人们,就算在该表现出成熟样子的时候能这么做,但一些小事马上又会把她们打回原形。
换言之,能够适应现状控制自己,装出大人样的就是大人。装不出来的,则是孩子吧。社会性这种东西是通过经验的累积越获越多的,虽然年龄越是大,装大人的人便越是多。但与年龄并没有绝对的比例关系吧……这就是我最近思考的「大人/孩子」观。
亚尔德老师的社会性……我感觉似乎不能算太高。他不是以经验,而是以知识来处事。然后,有时候忍不住了,便把孩子的本性完全暴露出来。另一方面,皇女从小在宫廷得到锻炼,年经轻轻却经验丰富。不想被小瞧所以常常摆出大人的样子。但是之所以偶尔露出与年纪相应的表情,是因为对象是亚尔德。我是这么一边思索一边创作的。
话说,在被别人表扬出书比预料中要快的同时,也听到上下同时出版的建议。
能够让读者想尽早地读书,是件十分光荣的事。可是,很对不起。两册同时出版是不可能的。初稿虽然是能完成的。其实第一、二集都是上下册一起创作的,这方面没什么问题。但是,校对……两册同时出版这种事,过去曾经也搞过。但体验过后,切切实实地感到再不能这么搞了。两月出版,以我的能力来说是上限了。
说到底啊,搞成上下卷这件事本来就有问题哟。我想要的是能够又薄又轻能够哗啦哗啦翻过去的一本哟!
这些话我深情地向内田先生哭诉,结果他爽朗地一笑之,
「哈哈哈,好像也是呢~~」
!感觉他好像在叫我死心吧。
「不过呀妹尾老师,你还是死心吧」
好吧,明白了。我只是想不知不觉陷入梦境而已。
可是呢,今后,「一本一集」的故事,各位故事能接受吗?应该不至于死心吧。内田先生,大概还是会说死心吧。这种地方,我真想与他意见统一!
这么一来,最少也必须上下集的组合,就这么逼不得已定了下来。一想到上下还算好的,要是刹不住车不小心弄成个上中下……这、这实在太恐怖了。可以想像的活灵活现的增厚本的未来真是恐怖!
嘛,饭要一点点吃,路要一步步走。梦话要等睡着后再说,写一本还是两本的担心等开坑后再想。开始动笔后,说不定能发现,写个一本也很耐读――好吧好吧,对不起,死心了,明白了。现实是很严格的。
没有结果的逃避就到此为止,对这次依旧提供了美妙插画的KOTOKI老师,再次表示感谢。封面也不错,卷首画更是太妙了,拿到原画之后,我一直当作桌面。这是作者的特权。
非常感谢!啊能写小说真是太好了!
各位读者如果也能觉得看这本小说太好了的心情,那将是我幸福。沉浸在读书的时间中――通过书本前往那个书中的世界。
虽然创造世界是作者的特权,但反过来说,前往那个世界旅行,便是读者的特权了吧。这本书如果能带给你走入那个世界的世界,我会非常高兴的。

二零零九年八月 妹尾由布子


翻译后记
这是我翻的时间最长的一本,从开坑算起吧,前前后后用去了半年。其中还有翻到近四分之三,结果笔记本电脑移动硬盘手机全部随包一起遗失在TAXI上的不堪回首的惨烈痛苦回记,然后从头开始翻起,在倦怠心与既视感的双重干扰下干劲严重不足,连续几个月每天1K字的绝不愿再次想起的记忆。
这翻译后记在被转载的时候基本上都会被人道毁灭,不过,我还是要啰嗦几句,因为觉得不啰嗦几句,那么重翻时累积下来的情绪似乎会得不到释放,要是对心理造成不好的影响可就麻烦了。
总之,翼之归处2的下册镜中天空终于搞定了。
接下来,打算是继续开《翼之归处3未颂的约定》上。然后,不定时的翻一点小川一水的《引导之星》,如果在翼归3上翻完后,日版的3下还没出的话,就正式开《引导之星》这个硬派SF坑。
兼用总结和预定的后记就这么些了,另外,如果有朋友对小说中的翻译有不同意见或者见解,请直接写邮件给我。我的邮箱是[email protected],谢谢。

Clsxyz 2011/3/1

评分

参与人数 4轻币 +341 收起 理由
肥王 + 1 C大 辛苦你了
jaming + 100 这一刻泪流满面
百里暄月 + 30 好快的速度
小西瓜 + 210 太感动了,终于等到了,希望能看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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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3 12:59 | 显示全部楼层
LZ实在翻译辛苦了...书没看,但看了后记,来支持LZ了.....感谢LZ的不懈填坑啊
发表于 2011-3-3 13:01 | 显示全部楼层
沙发==
这个系列一直很有爱啊,一下子就翻译完放出,楼主太给力啊
发表于 2011-3-3 14:08 | 显示全部楼层
唔……原来是那种欧洲中世纪风格的么……插图很猎奇……我还是顶顶就算了
发表于 2011-3-3 14:21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有得看了下篇了,期待已久的东西,非常之感谢LZ
开吧开吧,期待翼3的坑,太有爱了
发表于 2011-3-3 14:47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来了 等你好久了~~~~~万岁 等第三卷
发表于 2011-3-3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谢UP主……UP主辛苦了
先拉下来再慢慢看吧……
发表于 2011-3-3 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今日一上就见神作~~哈哈~~辛苦了楼主~~
发表于 2011-3-3 17:1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上就一直在等,终于出来了,谢谢分享。
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11-3-3 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11-3-3 20: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已久的佳作
终于可以把上翻出来一起看了
发表于 2011-3-3 21:09 | 显示全部楼层
突然地就出现了~一直觉得这个风格很清新,所以冒头出来了~
发表于 2011-3-3 21:13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直期待的一本书- -非常非常感谢LZ!(恕一个潜水党语言贫乏= =)
发表于 2011-3-3 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好了,感謝樓主出新的翻譯呢.
发表于 2011-3-3 23:14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出了,回复表示支持
发表于 2011-3-3 23:51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不错啊 没想到还能看到这部 很喜欢的说 没想到一下子就出来了 真是辛苦了 看来这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剧情很漫长的样子呢
发表于 2011-3-4 03:22 | 显示全部楼层
抓住LZ猛亲,太好了我一直都很喜欢这个系列。

别被插图吓到,看看内容吧,很不错的哟。
发表于 2011-3-4 05:30 | 显示全部楼层
很高兴看到这本书的翻译完成,万分感谢lz~
PS
刚才差点兴奋地给lz发种子包。。。后来觉得精神上的支持才是在lk最大的支持,所以作罢。。。XSK
发表于 2011-3-4 05:45 | 显示全部楼层
突然就看到这本书,一直都很喜欢这个系列的,真的太感谢lz了。
发表于 2011-3-4 10:58 | 显示全部楼层
C大我信你啊!翻译辛苦了,我很喜欢翼之归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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