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现实半幻想系】系列短篇小说 咒念

Aflive

背负死者的旅行
　　川衡旅行拍的照片冲洗了出来，有优美壮阔的山川河流，也有逗趣的鱼虫鸟兽，当然更少不了各种各样的人。
　　小炎从摊在桌面上的照片里调处了一张，半眯着眼睛，细细的打量了起来。
　　“怎么了？”端着茶的萨君走到了小炎身边，从小炎手里抽走了照片。
　　背着黑色双肩包的老人，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目光里却满是痛苦。
　　
　　一个人对自己的人生负起责任，已经实属不易。
　　但有些人的生命力，却还要负担着他人的人生。
　　已经泛黄的老照片上，年轻的少女扎着麻花辫，咧着嘴傻傻的笑着，眉眼里满是青春的愉悦。
　　抚摸着照片的手指，却已是斑驳如枯树一般，抹出一道道时间的刻痕。
　　与客人沉默相对而坐了许久，冷淡如水的小炎倒不觉得难过，但萨君却越来越觉得坐立不安。
　　“两位，找我有什么事么？”古香古色的茶馆里，客人虽然多，却十分的静谧。店里放着《胡笳十八拍》《广陵散》之类不尽人知的古风歌曲，混着空气中的茶香，倒是有一些风雅之意。老人的黑色背包放在单人沙发上，仿佛除了在场三人之外的第四个客人。
　　“可以看看您的书包里的东西么？”说话的是萨君，青年的语气温和谦逊，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老人只是犹豫了一下，便伸手拉开了书包的拉链，取出了一个被白色锦缎包裹着的青釉坛子。
　　坛子里当然不是泡菜，小炎和萨君无需打开求证。
　　坛子里的是坐在围坐在茶几周围的第四位客人。
　　曾经属于一个少女的一部分骨灰。
　　“我带着她走了四十年，走遍了我可以踏足的每一个地方。”老人的声音平稳，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故事开始于四十年前，是小炎他们出生之前很久的事情。

　　老人叫睿麓，喜欢阅读，性格孤僻。
　　年轻的睿麓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呆在角落看着书，常常是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
　　有一次睿麓的工作单位组织员工们去登山，睿麓便认识了自己带着走过了半生的少女。
    少女长得并不漂亮，话也不多，刚满十八岁。
　　孤僻的睿麓当然不会和少女搭话，只是在旁边听到了别人的谈论，但睿麓并没有注意。
　　让睿麓注意到少女的，是那一场意外。
　　那个时代的旅游设施修缮的并不完全，沿山而上的栈道质量不好，栏杆突然整片翻了出去。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睿麓扶着栏杆的手一下子没了重心，整个人朝山外摔过去。就在鹿睿满心恐慌的时候，一只手推了他一下。而这一下让他并没有马上掉到山下，站在栈道上的同事拉住了他。
　　睿麓回过头想看看到底是谁救了自己，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个下坠的身影，接着便是一阵树枝折断的声音，最后山谷又陷入了沉寂。
　　那一次意外，伤亡的人只有一个，便是那个年轻的少女。
　　后来睿麓的同事对他说，他和少女一前一后都摔了出去，危急关头是对方推了自己一把，才保住了自己一条命。
　　
　　意外造成了不小的轰动，那个少女的事迹被大肆的报道，连睿麓也顺带变得小有名气。那些本来从未注意过睿麓的人也开始和睿麓交流，孤僻的睿麓竟然也有了几个交情称得上是好的朋友。
　　然而，没有人可以永远霸占住大众的注意力，那个事件也在数个月后渐渐的消失于人们的视线。睿麓的朋友们虽然还在，但已经不再说起那次事件，也不会再聊起那个少女。
　　但，“救命恩人”这个身份，让少女永远的停伫在睿麓的脑海里。
　　所以，睿麓才会在时隔数月之后，走进那个少女曾经的生活。
　　
　　少女的房间里满满的都是书本，如此巨大的藏书量在那个年代并不多见。古旧的木质书桌上竖着几本手工做的笔记本，花花绿绿的布包裹着白纸，一枝黑色的钢笔夹在其中一本的封面上。在获得少女双亲的同意之后，睿麓打开了属于那位少女的世界。
　　
　　笔记本里记录的并不是日记，而是一个未完成的小说。
　　小说的内容很简单，一个年轻女子四处游历，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目睹了各种各样的风景。睿麓他们所生活的圈子其实很小，连睿麓这样不喜与人交流的都知道谁家吵架谁家小孩考几分谁家今天烧了肉。少女的小说，就好像一个广阔的世界，让睿麓走出了那个张家长李家短的囚笼。
　　睿麓不禁有一些难过，对那个少女来说，未来其实很遥远很广阔。她其实有机会可以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像小说的主人公一样，用目光去见证缤纷的世界。
　　可惜，生命的终结给未来画上了休止符。
　　
　　由于没有找到合适的地点安葬少女，少女的骨灰一直存放在少女的家里，被笨重的木盒子关在了无限的黑暗之中。在和对方的双亲沟通过之后，睿麓用青釉坛子带走了少女的一部分，开始了他的旅行。
　　最初，睿麓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城市周围，然后写一些优美的文章投给报社，赚取一些车马费。后来，稿费渐渐足以支撑睿麓的生活，睿麓便辞了工作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旅行者。
　　真实的世界远比少女笔下的世界要广阔得多，睿麓就这样背着少女的骨灰走完了自己所在的国家，又想尽办法踏足别的国土。
　　然而，越是美丽的景色，越是有趣的民俗，越是可口的食物就越让睿麓觉得痛苦。这些东西，本该由那位少女亲身来体会，却变成了如今这个结果。
　　时间宛如白驹过隙，终于睿麓变成了坐在小炎和萨君面前的老者，而少女却还是几十年前的那一捧白灰。
　　不错，几十年来少女都只是那一捧白灰罢了。
　　
　　“最初来到之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小炎清冷的声音混着古曲，没入满空气的茶香。
　　“您经历了漫长的旅行，也一直饱受着痛苦的煎熬。”
　　“我们能做的，只是告诉您这痛苦的真相。”萨君在一旁默不作声，小炎的声音虽然漠然，却有着特殊与年轻女性的温暖。
　　睿麓看着小炎，脸上略略有些讶异。
　　“从您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开始您就一直都是孤独的，一直到那场意外。”小炎的话语里有魔力，让睿麓看到年轻时自己那颗孤零零的心。
　　“人出生之后，一开始会有家人的陪伴，但心却是从未有人触碰过的。所以，对任何人来说，最初的来到其实都伴随着孤独。”
　　“然后，在生命前行的途中，有人触碰到了你的心，你的孤单才算是完全的终结。”
　　“那个人可以是抚慰心灵的家人，也可以是谈天说地的好友，也可以是互相依靠的恋人，但却是真正的清楚你的内心的那个人。”小炎说到这里，睿麓终于放下了讶异的表情，脸上浮现淡淡的苦笑。
　　“所以，对我来说，我一直都没有遇到那个触碰到我内心的人。”睿麓并不是在询问小炎，而是肯定的告诉自己。对睿麓来说，漫长的人生已经让他对很多事情都看得透彻，远比年轻的小炎要看得透彻。
　　“但是，您还是很幸运的遇到了那个人。”萨君的话就远比小炎的话有生气得多，但睿麓并没有就因此觉得欣慰。
　　“很不幸的是，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睿麓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痛苦源自于哪里。
　　不是替那个少女惋惜，也不是替那个少女难过，而是替自己这颗孤独的心感到遗憾。
　　那个喜欢阅读的少女，那个对世界满是憧憬的少女，与自己是如此的契合。
　　睿麓并不是背负着死者在旅行，而是背负着自己心灵的伙伴在旅行。
　　他并不是在替少女观赏这个世界，而是不让自己一个孤独的去观赏这个世界。
　　“不管您是否会遇到这个少女，不管有没有发生那次意外，您迟早有一天都会走出您身边的小圈子，迈向这个广阔的世界。”
　　“咒的本质并不在于旅行本身，而在于旅行中的湮没了您自己的痛苦。”工作到此为止便结束了，小炎还想说什么，却被萨君制止住了。
　　“但我想对您来说，现在的痛苦远比真正的孤独带来的痛苦要好得多。毕竟，有人真实的触碰到了您的心，不论她现在是否存在，那些属于她的思想，却是真正的存在过。那颗属于她的心，被你记在心里，真实的陪伴着你走过了这么多年来的每一次旅程。”
　　
　　回咒念的路上，小炎跟在萨君的身后，默默的走了一阵，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为什么不告诉他咒的本质呢？”萨君停下脚步，扭过头望着小炎，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你以为，他把那个少女的骨灰埋葬起来之后，痛苦就会离他而去了么？孤独这种东西，是在你遇到那个人之前，一辈子都逃脱不掉的束缚。这个咒连赤子都没有办法消除，只有当他遇到那个人的时候，咒才会消失。现在至少在他的心里，还有那个少女陪着他，我们不至于残忍到连他心里的那点安慰也拿走吧。”萨君伸出手摸了摸小炎的头，然后一把揽住小炎，继续向咒念进发。
　　“你觉得孤独么？”快到咒念的时候，萨君突然问了小炎一句，让小炎一愣。
　　“我有你们啊。”少女的声音依旧满是冷淡，但萨君却眯起眼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咒念门口，一个天然卷蹦蹦跳跳的朝着他们跑了过来，端着相机的少年站在咒念的门口，身边是用力朝萨君和小炎摇手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