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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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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驭时少女Rinne 1 起始之书[清野静](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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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30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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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之国度自录组录入
  图源:泉户真白
  录入:狂奔
  
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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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看书会死,但又超级讨厌看书!
  “驭时”一族能够藉由看两百万字的书,暂停一秒钟的时间。
  他们住在巴别塔,以看书维生,但是也有怪胎特地跑到人间,那就是住在我家隔壁的少女,也是我的青梅竹马——轮回。
  “我想来一场令人热血沸腾的大冒险!”
  我们因为轮回的一句话而展开冒险,意外获得“没有人看得懂的书”,同时得知“驭时”一族的秘密——能够跨越时空、住在历史之中的死神“碎时”。
  这个夏天,因为一本书、一场冒险,改变了我们的未来……
  
  
  序章
  
  当我决定写下在夏天经历的那些事时,她举双手赞成。接着,她一边像在玩沙包似地抛掷棒球,一边对面向书桌的我说:
  “尽量把我写得帅气一点唷!还有,要写得淑女一点!”
  她一看到比自己的拇指指甲小的字就会头痛,是个非常痛恨书的人,所以不管我写什么,她包准都不会看,但是身为知道事情始末的主角之一,她似乎想形式上地主张肖像权。
  看到我点头,她开心地连蹦带跳,走出了房间。换句话说,那一刻便决定了这个故事将变成小说。
  话虽如此,我当然有好好地描写了真相。
  关于“驭时”,虽然我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决定一五一十地记载。毕竟,如果略过不提,就会省略掉重点。所以,有时候说不定会出现令人怀疑,而且一时之间无法置信的事情,不过话说回来,那些都是事实。虽然为了让剧情发展得更为有趣,我多少有点加油添醋,但基本上是据实以告。
  不过,若说到我将某个特定的角色描写得格外充满魅力,或者讨人喜欢……你可以认为那是某种刻意的作为。
  唉,因为要是不那么做,她铁定会啰哩啰嗦个没完没了。
  我也是煞费苦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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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0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章
  
  那是一个炎炎夏日。
  我和轮回坐在日照良好的缘廊上,大啖轮回母亲切的西瓜。
  西瓜被太阳晒得有点微温。轮回一面发出“沙沙”的悦耳声响,一面大口咬当令美味,但是她的表情看起来却不怎么愉快。或许我当时应该对此更加留意,可是,轮回当时的吃相令我看得入迷,而且我必须注视她噘起的樱桃小嘴,像速射炮般吐出的西瓜籽去向,所以我的注意力有些涣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再说,金发女孩盘腿而坐,心无旁骛地啃西瓜,这种美景可不是三天两头看得到的。而且,轮回是美貌相当出众的美少女(我想,我可以毫不脸红地这么说)。她的嘴功一流,我事后检查西瓜籽落在庭院的“着弹地点”,误差不到一公分,真是好本领。假如穿越时空回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的阿登高地,她就算当不上战车长,好歹也能当上炮术长。
  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轮回忽然停止吃西瓜,嘀咕着说:
  “好想来一场令人热血沸腾的大冒险。就像故事一样,最好是当女孩被恶棍盯上而手足无措的时候,我们英姿焕发地英雄救美。从日常生活中的偶发事件揭开序幕,谜团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剧情发展令人匪夷所思,中盘有推理、有格斗、有友情,是一场由多种元素交织而成的大冒险。到了令人引颈期待的高潮,英雄收拾恶棍,最后当然是精彩地圆满落幕。一切结束之后,如果世界看起来比之前更美好一些,那就太完美了!”
  “啥?那是什么?”
  “未来呀!我的未来!”
  轮回说到这里,忽然看了我一眼。
  “我需要伙伴。”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姑且不论箕作轮回·梅耶荷德的这项决定,是否给予这世上担惊受怕的女孩们勇气,但可以确定的是,她让身旁的我清楚地切身感受到某种事实——诞生在这世上之后,想要自行选择妹妹和青梅竹马简直难如登天。
  身旁的女孩天生丽质,即使早上起床不梳头,一头漂亮金发也如瀑布般向下悬垂,白皙的肌肤令血管清晰可见。然而。她一点也不淑女地摊开盘起的双腿,满脑子都是这一阵子以来越来越离谱的幻想,不晓得我内心无声的叹息,豪气万丈地说:“既然有了伙伴,接下来就只剩下事件。很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能在暑假把自己关在卧房里。只要合情合理,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要收钱吗?”
  “你不喜欢吗?”
  “问题是有人会付钱吗?”
  轮回的母亲三不五时就叫她“多读一点书”,但轮回最近沉迷于看电视。轮回接收了原本放在我家仓库里,布满灰尘且如今不在电视上架设天线就看不到画面的老古董。她把制造于我们出生的十多年前、劣质的十四吋映像管彩色电视机摆在自己的卧房内。百看不厌地看着久远以前的电视剧和电影。
  “那种内容真是没营养。”
  轮回的母亲笑着说,这句话八成有双重的正确意义。其实,她母亲并不是在讽刺我,也不是在用修辞学的比喻,表现出对于那种内容会教坏小孩的担忧,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不禁感觉到一丝不安。轮回无从得知我的心情,每天早上一起去上学的时候,都会开心地告诉我昨晚看的节目内容,像是每晚戴上面具守护街头治安的神秘大富翁,或者瞒着众人自己是女巫的年轻妇女。
  “久高,我问你。如果我动一动鼻子,也会变成魔法师吗?”
  “别傻了。”
  “哎呀,很难说唷。就算一时之间没办法,说不定经过练习就可以办到。”
  “你在练习吗?”
  “是啊。你等着瞧,改天我会突然使用魔法,让你大吃一惊。”
  轮回挤眉弄眼地说。
  “动一动鼻子来瞧瞧吧。”
  “改天再说,人家才刚开始练习而已。”
  “一下下就好。”
  轮回霎时变得一脸正经,用力扭动右脸颊两下。
  “好像智齿在痛。”
  我被她狠狠揍了一拳。
  或者应该说。我觉得她练习的方向已经错了。
  也难怪轮回的母亲会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她弟弟涅槃倒是个天使般的好孩子,两人是姐弟简直是天大的误会。我脑中浮现她弟弟肚子上盖着毛巾被,正在睡午觉的天真无邪脸庞,不禁叹了一口气。
  轮回在身旁一脸认真地开始数着手指。
  “呃……久高的爷爷是八月上旬要回来,去露营则是中元节的时候……对吧?所以假如要冒险的话。果然就要在这个月内。虽然会变得有点忙碌,但是,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为了自己内心的淡淡预感和行事历乔不拢而烦恼,但即使避免造口业,她的模样仍显得相当厚脸皮。然而,箕作轮回·梅耶荷德没有把那种事放在心上,面露仁慈的笑容说:“靠你啰,伙伴。”
  轮回一笑,便露出从初春开始戴的齿列矫正器。关于这点嘛……唉,姑且就说老天爷是公平的吧。不管是美女或丑女,妙龄女子还是别戴着牙套露出牙齿比较好,就是这样。
  “靠我也没用啊。”
  “久高,你怎么这样说,我们是青梅竹马吧?你我是烧荒后的蔓草,纵然茎叶斩得断,根也斩不断(注:日本幕府末期的长州藩士高杉晋作所吟诵的诗歌。)。”
  轮回,你到底几岁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Here we go!”
  轮回大抛媚眼,高声宣告。
  
  隔天,我和轮回并肩站在大通公园前。
  时间是正午时分,北国夏天特有的柔和阳光笼罩四周,感觉像是以手掌在近距离罩住脸。喷水池位于公园中央,喷出的水勾勒出和缓的抛物线后,打在透明的水面上。坐在喷水池旁的人们看着池水,悠闲地纳凉。草坪受到太阳照射,微风带来青草香。
  好和平。
  我踩着在自己脚下形成的影子,眺望步道上往来的人们,思考自己为何在这里。
  “快,从这里开始啰!”
  轮回朝气十足。
  “你听好,要找被恶棍盯上,看起来手足无措的女孩唷。”
  有那种女孩吗?
  但是,轮回双腿张开、两手叉腰,简直像是尽忠职守的游泳池救生员般,目不转睛地望向公园内来往的人。依我想像,她大概真的想从人群中挑选足以让自己参与冒险事件的源头。轮回是个会认真做那种事的女孩。
  迫于无奈,我决定全心寻找“还没看到的女孩”。我姑且试着偷偷指了指一个眼前的女孩,那是一个大约小学三年级左右。身材高姚、表情有些阴郁的女孩。
  “这个女孩呢?”
  轮回瞥了那个女孩一眼,旋即冷淡地摇头。
  “不是。”
  “那么.那个女孩。”
  这次,我指着一个在花圃前面和母亲牵手、绑着辫子的女孩。女孩身穿外出的白色套装。
  “差太远了。”
  我叹了一口气。看来在轮回的脑袋瓜里,已经鲜明地存在着“那位女孩”的确切形象。既然如此,这丫头便不会轻易罢休。
  女孩子真难懂啊。
  
  今天天高气爽,是一个非常适合散步的日子。看似非收拾不可的恶棍没有现身,大概正在溜狗或晒棉被吧。
  轮回一开始一副要加入即将在眼前展开、令人热血沸腾的格斗之模样,也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到了太阳升到高空时,即使我灰心地向她搭话,她也爱理不理。
  真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女孩。
  “……什么都没发生。”
  “对方一定有什么事。”
  “我也有啊。”
  我噤口不语。反正,我原本就打算今天陪轮回鬼混一整天,何况我压根儿没有意思要说什么来破坏她的计划。
  “我们走一走吧。”
  我们厌倦了一直杵在美好的晴天下,决定在公园内散步。半路上,因为感到口渴,于是买了淋上牛奶糖浆的刨冰,边吃边眺望设置在每一区、形状各异的喷水池和花圃。原本作为防火线而贯穿整个城镇,现在则是冬天举办雪祭的老地方,还有一段相当远的距离。
  每年一到圣诞夜,轮回和我都会像穿人偶装一样,全副武装地来到这个地方。轮回会戴毛线围巾、连指手套,以及兔耳造型的耳罩,尽管如此,皮肤白皙的她还是会被户外空气冻得脸颊通红。然后,伫立在一字排开的冰雕脚下好几个小时,等待不久之后会在树木间点亮的白色霓虹灯。
  可是现在没有下雪。而且还是嫩叶发芽的七月,一年中天气最好的季节。
  轮回今天的打扮随性,在黑色小可爱上套了一件稍大的白衬衫,胸口最上面的钮扣没扣,走颓废风,宽松地打着深红色领带。她肩上挂着一条肩带,背着她父亲从前使用的粗犷旅行包,但里面大概和平常一样,空无一物。
  穿短裤的孩子们忘我地在浅浅蓄水的戏水区嬉戏,我们经过他们身旁,踩着桦树和玫瑰的枝桠形成的影子,抵达公园角落。时间已是两点,我忍不住打哈欠,伸了个大懒腰。相距几个街区的时钟塔的钟声掩盖喧嚣,从远方传来。
  非常和平。
  真是一幅令人想直接裱框挂起来的夏日风情画。
  我和轮回在紫丁香旁的木制长椅上坐下,任由时光流逝。轮回一面前后摇晃形状姣好的双腿,一面轻轻哼歌。我坐在她身旁,心不在焉地凝视着规律摇晃的光洁膝盖。她有一对漂亮的膝盖,是所有跳芭蕾舞的女孩梦寐以求的。
  我那样出神地看了多久呢?
  “出现了。”
  轮回倏地站起身。
  我连忙赶走从附近摊贩飘来的玉米香味,顺着轮回的视线往前看。
  有了。
  一个九岁左右的女孩隔着车道,走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她身穿笔挺的白衬衫、看似私立学校的深蓝色制服,头戴一样是深蓝色的贝雷帽。百褶裙上有规矩的摺痕,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千金小姐。白色袜子和擦得亮晶晶的黑色爱玛仕皮鞋,黑白的对比恰到好处。她左手提着小型的皮制小提琴盒,缓步从我们的眼前横越。不晓得她是要去练琴,或者是要回家?总之。是个挺可爱的女孩。

  “是她吗?”
  “铁定没错。”
  轮回双眼熠熠生辉地一口断定,但是并没有任何根据。
  “她看起来不太像恶棍啊。”
  “你是猪啊!不是啦,正好相反。”
  “她看起来也不太像是需要帮忙。”
  “等一下她就会需要了。”
  轮回并不是预言家,因为预言家通常长得怪模怪样。所以,就别跟她那种不负责任的言论一般见识了。可是,当轮回的话还没说完,覆盖着正在重新装潢的大楼的部分鹰架,从那女孩的头顶上崩落下来时,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想,这种时候比起当事人,身在远方的人反而会注意到更多事情。我和轮回整个人傻住,看着不锈钢板和钢管连同金属零件脱落,从覆盖大楼上半部、标示正在重新装潢的蓝色塑胶布边缘慢慢的,如同慢动作播放画面似地笔直落下。
  那名女孩没有察觉到。
  “危险!”
  我火速跨过树篱,冲出车道。
  顿时,我觉得像在责难我的喇叭声尖锐地响起,但是事后不太记得。总之,我安然地横越马路到另一边,代表我大概没被辗过。我一只脚一跨上缘石,便使出全力扑上那小小的背部,和她纠缠在一起。在人行道上翻滚。我抬起头来,想要确认我们是否偏离了鹰架落下的地点,这时,一根相当于我的手臂粗细的钢管仿佛要贯穿我左边的太阳穴。朝我垂直落下。
  我不想这样死去。
  碰!随着金属撞击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尘土飞扬。
  我依然保持后脑杓靠在路面,仰躺翻转身体的姿势,盯着差点把自己插成肉串的钢管仍不肯安分地频频滚动。
  哎呀呀。
  我勉强挺起上半身,注视着一屁股坐在我身旁的女孩。女孩的脸颊沾到泥巴,错愕地盯着我和一旁扬起灰尘、刚掉落下来的不锈钢板和钢管。
  在额头剪齐的浏海底下,一双会说话的黑色眼眸忽然凝视着我的眼。霎时,那双稚气的眼眸狐疑地游移一下,但是在我开口说话之前,她便慌张地站起身,像只发现天敌的野兔般急忙发足狂奔。
  “……”
  我想要叫住她说句话,但是刚才猛烈撞在地上的膝盖痛到令人几欲飙泪,这令我没有出声叫她。
  好不容易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大人,三三两两地聚集而来。
  该离开了。
  一名路过的女人或许是误以为我受到重伤,双手捣住嘴,杏眼圆睁。
  我含糊地对她笑了笑,摸一摸自己的头。总觉得手掌沾满了黏稠的血浆,但其实什么也没有。令我松一口气。
  轮回摇晃着背在肩上的旅行包,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冲了过来。她双手叉腰,低头看着我。
  “四目相交的当下,你竟然没有竖起拇指、送出秋波,看来你还有待加强。换成是我的话,我会温柔地抱起她,说‘小姐,走路不看路很危险唷’,然后露出一口白牙,帅气地笑。”
  “戴着牙套笑吗?”
  “你有意见啊!真是个讨厌鬼!都怪你没有追上去,她走掉啦。”
  “无所谓,反正好人又不会一一等待对方道谢。”
  “我想,应该也不会从身后扑倒女孩吧。”
  “嗯,或许不会。”
  我觉得膝盖的疼痛忽然加剧,忍不住皱起眉头。轮回见状,突然变成担心的表情,注视着我的脸。
  “很痛吗?”
  “有一点。”
  “我待会儿再替你看伤势。快,我们赶快走吧,人潮众集过来了。”
  我们并肩迈开脚步。
  “轮回,难得你会有存货。”
  “咦,你说什么?”
  “少装傻,你刚才暂停了时间吧?”
  没错,轮回能够暂停时间。
  除了轮回的亲人之外,包含我在内只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她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与生俱来就自然地——像呼吸一样理所当然地能够使出那种绝技,无须抽动脸颊……不,是扭动鼻尖。
  听到我的问题,轮回虽然面露小猫般的笑容,但仍不发一语。接着,她动作迅速地甩动一头金发,垂下视线,忽然止步。
  “那个女孩忘了带走这个。”
  轮回捡起躺在脚边的小型小提琴盒,仔细地拂去表面的灰尘,对我轻轻一扬,一本正经地说:
  “唉,就事件的开端而言还算不赖吧。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四、五岁的时候,首次知道我们所说的用餐,对于轮回而言——或者应该说是对于“驭时”这个种族而言,意味着“看书”。这是相当久远之前的事了。
  我想,那是我们开始一起玩之后过一阵子的事。
  那一天,轮回的母亲一早出门,我们负责看家,在轮回的房间玩室内游戏。到中午的时候,轮回忽然开口说:“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点什么吧。”我以为有甜甜圈之类的点心,便点了点头,两人下楼到位于楼下的餐厅。
  轮回引领我到箕作家的餐桌旁,我坐在那里等她端出食物。只见轮回将两个盘子放在餐桌上后,消失在隔壁房间里,旋即带着两本书回来,然后动作恭敬地将其中一本放在我面前的盘子上,另一本放在自己的盘子上。她不理会张口结舌的我,一脸高傲地开始看自己的书。
  顺带一提,我记得当时的餐点是:
  
  我——凡尔纳的《神秘岛》
  轮回——韦伯斯特的《长腿叔叔》
  
  如今,这个必杀的笑话仍能对轮回造成莫大的打击。每次我一提起这件事,轮回就会说“就跟你说我当时不知道嘛”,气得脸红脖子粗。总而言之,轮回那一天首度接触到了横亘于人类和驭时之间的本质性差异。
  犹如人类为了生存,需要水和粮食一样,驭时必须每天摄取知识和资讯才能活下去。他们主要以“看实体书”来补充营养,当然,并非只要是书籍就什么都好,越是具有高度专业性的书,应该越有营养。百科事典、历史书、学术书等是他们的固定餐点,但是非常讨厌看书的轮回不可能拿起那种东西。她母亲总是拿挑食的轮回没辙。
  每天要获得固定分量的书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驭时一族必须以人类的身分毫无破绽地生活,而且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确保必需的书籍,这件事似乎相当辛苦。
  幸好,出现了一个相当于超级市场,食材丰富且当令食物琳琅满目,随时能够随性前往的地方——亦即书店。
  
  “我好想吃哥德尔圣代!又大又甜,怕人没看到地挤出一大坨螺旋状的鲜奶油,一旁放上两球冰淇琳,然后淋上溶化的巧克力,再用长汤匙一点一点地挖着吃。前一阵子我第一次跟妈妈去吃,那简直是人间美味!”
  我们所在的地点是车站前购物中心内的大型书店。
  宽敞的楼层里塞满书本。冷气强劲,沁凉的空气让人很舒服。
  我让轮回卸下背在肩上的旅行包,在入口旁的长椅上打开袋子一看。果不其然,其中只装了一本薄薄的文库本。
  “……为什么只装一本书?”
  “因为很重嘛。”
  轮回爽快地说。
  这是轮回从以前就经常使用的手法,她母亲特地替她准备了“便当”,她却会以一句“好重”,自己在出门前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掏出来。
  难怪旅行包会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
  我迫于无奈,抓住轮回的手腕,穿越新书区,拖着她前往位于同一层楼的内侧,陈列哲学、历史、宗教等学术相关专业书籍的书柜。我基于鸡婆的心态,好歹想让她读些有营养的书。唉,毕竟我们相交多年啊。
  对于驭时而言,和人类一样吃食物并没有什么意义。驭时的主食是书籍,所以吃圣代或西瓜这些食物原本就算是一种嗜好。尽管如此,轮回之所以有时看起来纯粹是个爱吃鬼,大概也和她身上有一半人类的血脉有关。没错,轮回的父亲是不折不扣的人类,而且观察轮回的一举一动,就会明白她也大量继承了父亲的血统……或者应该说是,她只有不必要像人的部分特别像人。
  “你那么捧场,圣代被你吃掉也心甘情愿了……话说回来,那个圣代有那么好吃吗?”
  “好吃极了!说到那个圣代的螺旋模样,简直是艾雪的错视图等级。你看到一定会喜极而泣!”
  我无视于那种远近法,设法努力在脑海中描绘哥德尔圣代,但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放弃地摇头,手指着陈列看似价格不菲的厚重专业书籍的书柜角落。
  “那不重要。喏。大概在那一带吧。你快点解决民生问题。”
  “我不要,我现在的心情不太想看书。”
  轮回在巨大的书柜前突然别过脸去。
  “不准任性!你永远不会主动想看书吧?”
  “干嘛这么说啊!亏我刚才救了你一命。”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让救命恩人饿死啊。”
  “嗯……”
  轮回垂头丧气。
  唉……我无可奈何之下,决定提出交换条件。
  “那么,假如你看书的话,我改天就带你去吃那个圣代。”
  “真的?那我愿意看。说定啰!”
  顿时,轮回恢复生气,纵身一跳,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黄褐色的眼镜戴上。这家伙真现实。
  “轮回,你刚才暂停了几秒钟?”
  “一秒啊。嘿嘿,完全没被发现吧?”
  轮回形状姣好的鼻梁上戴着眼镜,扬眉得意地说。她从书柜抽出一本书,以惊人的速度开始看了起来。
  我走到位于楼层角落的沙发坐下,眺望轮回从第一卷依序看起吉朋的《罗马帝国衰亡史》的背影。唉,那本书的字数看起来很多,而且就摄取营养的效率来说,大概是包准不会错的选择。十二岁的女孩在学术书籍区的角落,一头金发垂至肩膀,一动也不动地低头看书,肯定是一幅相当诡异的景象……
  
  轮回能够暂停时间。
  
  刚才,轮回暂停了时间。
  那根要人命的钢管正要贯穿我太阳穴的瞬间,正是非人类的轮回唯一拥有的那种特殊能力,给我一点扭动身体避开的缓冲时间。当然,轮回并非能够随心所欲地操控所有时间。我不晓得是不是驭时必须透过每天累积知识和学识,才能“存在”的特性所致——轮回要暂停一秒钟的时间,必须先看完两百万字左右才行。
  除非看完五千张稿纸,或者若是薄一点的书则相当于十本书的分量,否则就无法发动这种非常神奇的能力。
  我称轮回这种能够使时间停滞的储备量为“存货”。轮回本身对于自己的这种特殊能力并不怎么感兴趣,这是因为彻底受到她母亲的薰陶所致。如果不小心在人前使用这种能力,可能引来人们的好奇和猜疑,最重要的是,住在地上的驭时禁止使用那种能力。这也难怪轮回会认为,自己犯不着吃饱太闲,故意播下挨母亲骂的种子。
  我出神地想着那种事,这时,一个戴着眼镜、感觉十分好学、文质彬彬的老爷爷正向轮回搭话。
  “哦?这么年轻就对历史感兴趣,真是令人钦佩。但是,那本书对于你的年纪来说,好像有点太难了,你可以选更简单一点的书。”
  不晓得为什么,轮回从以前就深受老人家欢迎,大概是她的侧脸会让老人家忍不住上前攀谈吧。她和我爷爷的感情也非常好。
  “不,这本就好……呃,我现在正好想看这本书。”
  轮回有些腼腆地回答,毫不知情的和蔼老爷爷眯起眼睛。
  “哦?年纪轻轻的却很勤奋向学呢。历史有趣吗?”
  “是的,非常有趣。”
  她竟然说“非常有趣”,我真是服了她。
  轮回对于阅读没有喜好可言,极端来说,即使那是烤面包机的使用说明书,她也能够集中精神阅读。如果肚子饿,她就会饥不择食。她现在家里好像正在看王阳明的《传习录》,在那之前看的是一九七九年出版的《现行德国法中的农地变更论》。十天前左右,我进入轮回的房间时,一本《油压动力转向的结构与特征》则放在她床上的枕边。虽然她大概完全能理解那些内容,但是以驭时手中书的书名和领域,推测那名驭时的喜好,几乎毫无意义。
  轮回和老爷爷道别之后,继续站着看了两小时左右。当我正在忍住那一天的第N个哈欠时,轮回走了过来。
  “久等了。”
  “不看了吗?”
  “嗯,因为全部看完了。”
  轮回若无其事地说。
  不买书,看完记住之后就拍拍屁股离开。我心想,假如都是这种客人的话,书店的生意就完蛋了,然后又打一个大哈欠。我看看手表,发现已经下午四点。轮回家的门禁是五点半,所以算一算时间,差不多该回家了。
  “糟糕!不快点回家的话,又要被妈妈骂。”
  话一说完,轮回突然从我面前消失无踪。
  在我左右张望之际,我听见“你不快点,我要丢下你自己走啰”的声音,同时看见轮回在下楼的手扶梯上用力挥手。
  她刚才似乎暂停了时间,而且这次暂停的时间稍微长一些。
  我叹一口气,又看了放在身旁的黑色小提琴盒一眼,忽然担心里面的小提琴会不会碰伤。我解开琴盒扣,打开琴盒的上盖一看。
  铺着红色天鹅绒的琴盒内,没有装着小提琴。
  
  其中装了一本书。
  
  
  爷爷的来信
  
  七月二十日
  
  久高如晤
  
  我现在坐在希思罗机场的狭窄长椅上写着这封信。我来机场的途中,在电车上认识一对比利时老夫妇,等他们打完电话给女婿之后,我打算把代为保管的手提箱交给他们,然后进登机门。如果天候状况良好,明天早上就会抵达基辅。我大概会在那之后去你家。
  对了,隔壁的小魔女好吗?据G——吉巴托所说,她的学问似乎精进不少,我感到很欣慰,但是仔细想想,驭时稍微读了几本书,又具有多少意义呢?
  前几天,那孩子寄了一封附照片的信给我,说她绝对不会告诉你这件事。她似乎认为自己看的书还不够多,并提到她必须看更多书,实在值得嘉许。久高,你要照顾她。如果心有余力,也要照顾她母亲。如果你不晓得该怎么做,可以去问雪枝。询问不知道的事一点也不可耻。
  你也知道驭时有两种吧?一种是从未涉足人间,住在“巴别塔”,永远读书度日的驭时,俗称“塔上居民”;一种是和人类亲密来往,决定在人间扎根的“地上居民”……没错,就是现在你身边的女孩。前者有强烈的求知欲,却欠缺行动力,只是一直旁观发生在眼前的事。但是,后者并非如此。他们强烈地渴望“活着”,于是选择成为“地上居民”。你绝对不能嘲笑他们为了减少自己和人类之间的差异,而在每个月底对着薪水袋做鬼脸,或者早上把分类过的垃圾拿去丢之后,牵着幼儿的手,走向托儿所的接送巴士。如果你那么做,楠本久高这个名字便会成为蠢蛋的代名词。你也不可以嘲笑他们叫你吃饭,去到餐厅一看,餐桌上却放着一本书那熟悉的景象。实际上,这样很好,会让自己想起肚子有多饿。
  我在伦敦买了要送给凪的礼物,下次回去的时候会交给她,你叫她好好期待。我也想帮你买点什么,但是你什么都不想要。唉,我到了基辅再看着办吧。
  比利时夫妇回来了,愿幸福降临在他们身上!好,这下轮到我起身。那个小魔女就万事拜托你。
  替我向大家,尤其是向雪枝问好。
  
  爷爷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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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0 22: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章
  
  从前,轮回的父亲带着她母亲和刚出生的婴儿踏上日本的土地时,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一个是极力隐瞒妻子的真实身分,不让任何人知道;另一个是把妻子抱在怀里的女儿当作普通人养育。
  十二年过去了。
  后者进行得并不怎么顺利。
  
  “唉!结果没有找到那个女孩啊?”
  G在我们面前放好茶杯和浅碟之后,轻轻将银制托盘抱在胸前说道。
  柔和的香气和水蒸气一起从薄薄的茶杯边缘升起,浮现木纹的旧木桌上逐渐罩上一股温暖的空气。阳光从凸窗穿射进来,照在站着的G身上,在她背后形成一条长长的影子。
  “你们持续在公园埋伏四天也没找到吗?”
  G将手指抵着形状姣好的下颚,偏头不解。
  “……嗯。”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烤玉米四根、刨冰四碗、柳橙汁四杯——这是自从那天之后,我们总计在大通公园点的菜色清单。然后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三点,在公园寻找那个身穿制服的女孩之后,再以备不时之需,陪轮回到书店看书两小时。
  “你在当活祭品啊?”
  司马游佐格外开心地说。
  “我心想,你们两个一定在搞什么鬼,没想到你们开发了那种新游戏。有趣的青梅竹马在身旁,每天都有新鲜事,真令人羡慕,一点都不会无聊。哪像我的生活,画完朴实的画之后,就是改编成动画。”
  “那么无聊吗?”
  “否则我就不会特地每天来这种地方读书了。”
  游佐说完,拨动一下柔软的鬈发,轻轻地抛了个媚眼。照理说他说了相当失礼的话,但却不会让听的人那么想,这正是游佐的厉害之处。
  十五岁的司马游佐比我大三岁,是少数知道轮回秘密的人之一。这个怪胎聪明得不得了,但不知为何不去上学,成天游荡,长久下来变得几乎和真正的流浪少年没两样,把人生的大部分时间献给读书和钓鱼。他每天忽然出现在这个书库看书,周末到附近的海岸垂钓。游佐对驭时一族毫无偏见,对于轮回而言,是珍贵的朋友,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嘴巴很坏。
  “她长得美,个性又开朗。虽然有点早熟,但是连时间都能暂停。这种青梅竹马,找遍全日本也没几个唷!”
  “……你铁定是在调侃我吧?”
  “怎么可能,我是认真的。如果觉得我语带笑意,那是你的心里有鬼。”
  “如果你那么想的话,你跟我交换啊。交换一、两天……不,一个月也行。”
  我不假思索地反唇相讥。
  “不,你自己留着用吧。司马家有个家训,那就是绝对不可以住在一头金发、戴着牙套的小魔女家隔壁。”
  “那种家训,我可是头一次听到。”
  “其实,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这个家训的内容还挺具体的嘛。”
  “是吧。我的祖先一定跟我一样,个性一丝不苟。”
  说完,游佐摆出一副正经的表情,将茶杯边缘就口。我深深叹一口气,订正游佐的话。
  “有一点你误会了,轮回是‘驭时’,不是魔女。”
  “不,那很难说。轮回那家伙现在很迷电视节目吧?哪天她就会开始看给女孩看的动画。如果,她某一天突然把变身用的粉饼盒挂在脖子上,在镜子前面练习摆姿势,我也不会惊讶。”
  “嗯……”
  我想像那模样,不禁低下头抱起胳膊,G忍不住插嘴。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啊!轮回大小姐只是想把小提琴盒物归原主而已,还特地耗费自己的假期。我认为她别无居心。”
  G挺直腰杆,毅然决然地说。
  她身穿及膝的黑色束脚套装和黑色丝袜,留着在额头剪齐的黑发,加上乌黑的眼珠。除了把小型浮雕贝壳串起来的项圈之外,身上完全没有戴饰品。除了白色衬衫和清透的肌肤以外,全身黑的打扮和修女有几分神似。那副清丽的容貌宛如以“真挚”和“诚实”为轴心,交织这世上所有的美德,和她的气质一样落落大方,让人光看就觉得心情愉悦。
  但是,游佐问:“她别有居心吧?”
  “是人都会有。”我回答。
  听到我们的回应,G大感困惑,扭扭捏捏地在胸前玩手指,然后以蚊子般的音量说:“其实,我也那么觉得……”
  
  我们身在距离箕作家的主屋一个街区左右的离馆。
  虽说是离馆,但除了是平房之外,这里和一般的独幢楼房别无两样,坪数大约是主屋的一半。轮回的母亲在几年前买下这间房子时,原本是用来保存、管理主屋放不下的大量藏书,作为箕作家专用的“书库”,但是随着轮回长大,感觉这里变成我们这群朋友碰头的场所兼聊天室。
  建筑物本身相当老旧。虽为木造洋楼,却是平房建筑,雅致的外观散发出非常可爱的气氛。带有几分像是建于明治时期的官房之雅趣。想到主屋也是老旧的洋楼,不难窥见轮回母亲的喜好。
  室内也不输给外观,充满古色古香的氛围。一进屋后首先是大厅,穿过大厅之后会出现一道小楼梯,下了楼梯后,地板的位置降低三阶左右的高度。接着,天花板反而一口气变高,来到一个梁柱外露、挑高的宽敞空间。
  这里是阅览室,以能够受到从面向南边的凸窗穿射进来的阳光照射的形式摆放桌椅,好让造访的人能够随时放松阅读。雅致而沉稳的气氛很适合看书,但最惊人的是,高至天花板、塞满四面墙的书柜,以及收藏其中的书籍数量。
  原本收藏于箕作家,以日语、英语、俄语、德语、义大利语写的艺术、文学、化学等相关的各种书籍,曾经是轮回母亲的营养来源,它们接下来肯定会成为轮回和涅槃的营养来源。书籍互相推挤地并排摆放的模样有点壮观,令身处室内的人产生压迫感,也让人陷入一种从内侧眺望尖塔的错觉。
  室内放着专用梯,让人能够接触位于踮脚也构不到的书架,嗯……感觉简直就像是一座象牙塔。
  墙边有一个非常大的旧式暖炉,好像连挺着大肚子的圣诞老人也能够轻松进出。到了雪花纷飞时,柔和的暖气会随着木柴劈啪的爆裂声,笼罩这个房间。
  顺带一提的是,这个暖炉前面是轮回的贵宾席。我经常看到轮回在晚上将一人座的沙发拖到火堆旁,盘腿坐在沙发上,低头看书的身影。
  地板全部铺着木板,不必脱鞋。除了这里之外,还有一大一小的两间书库、小厨房,以及G的个人房。
  这里的称号因人而异,有很多种名称。轮回一般称之为“书库”,游佐称之为“轮回家的别墅”;至于涅槃则认为这里是“G的家”,对此深信不疑。不过,每次他这么说,G就会一本正经地否认,说“这间房子并不归我所有”。
  G——吉伯特·海飞兹,一人负责管理这里的藏书,可说是以图书管理员的身分,担任“书城”的守门人。
  G的年龄是十七岁,但是非常有大人样。
  
  “那么,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自称“一丝不苟的祖先”之后裔,一脸正经地喝茶。然后这么问我。游佐的侧脸十分斯文,酝酿出在满室书香中,优雅地享受午后时光的文艺青年之气质。但是,不可以被那种气质骗了。假如有人的美好外在和内在彻底乖离,却又佯装表里一致,大概就是这种家伙。游佐的个性是典型的不良少年,坦白说,像贵族公子般的容貌几乎毫无意义。
  “我们原本想交给警察,后来决定作罢。”
  “为何?”
  “G。”
  “是,我这就去拿过来。”
  G消失在隔壁房间,旋即一手提着那个小提琴盒回来,轻轻地将它放在桌子中央。打开上盖后,其中装着一本书。
  那是一本不可思议的书。
  以外貌判断,那俨然是附庸风雅的人会喜欢的旧书。约莫我们在学校使用的教科书大小,页数相当厚。颜色是暗淡的咖啡色,装订紧实,但是四个角已经磨烂,开始出现破损的情形。书页本身倒是没什么变色,尽管如此,一眼就看得出来历史悠久。封面除了以金箔装饰四个边之外,完全没有多余的装饰。书上没有书名,也没有作者名。
  书的封面中央,只有一个也是以金箔描绘、直径约十公分左右的奇特圆形徽章。与其说那是西欧的徽章,给人的感觉倒不如说是日本诸候的家徽。
  “真是一本奇怪的书。就小学女生看的书来说,这未免太古雅。”
  “我也那么认为。”
  “所以,专家的看法是什么?还有G,你也该坐下来了。”
  游佐说道。G一直站在围着圆桌而坐的我和游佐身旁。
  “可是……”
  “你低头看我,会让我浑身不自在。”
  游佐的话令身材高姚的G面露苦笑,然后说着“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拉开椅子,静静地坐下来。她缩起下颚,挺直背脊,像在祈祷时一样十指交握,将手轻轻放在桌子上。
  G依然像外国名模般,身段优雅。话说回来,G好像不是日本人?她的骨架和我们不一样是理所当然的吧?
  “好像确实是相当古老的书籍,但至于它是以什么语言所写,我就不清楚了。”
  “也就是说……”
  “是的,我看不懂这本书。”
  G毫不逞强,语气平淡地说。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游佐好像马上就明白了。
  没错,我们没有将这个小提琴盒交给警察的最大理由,是因为那个女孩拥有连G都看不懂的书。
  只要是稍微认识G的人都知道,这是多么不可能的事。自从十五世纪中期,古腾堡发明活版印刷术以来,人类不晓得究竟印刷、出版了多少书籍,但只要那是以铅字印刷,可以说这世上没有G无法解读的语言。(之所以特地附上“以铅字印刷”这个条件,是因为就连博览群书的G也无法理解西元前写在羊皮纸或黏土板上,那种已经失传的语言。)
  我要把话说清楚,以免读者误会。G不是驭时,她和我一样是人类。仅管如此,箕作家这位擅长泡红茶的图书管理员,除了罗曼诸语言和日尔曼诸语言之外,还能够读写这世上的所有文字,是个拥有稀有体质的人,“天分”已不足以形容她这种才能。假如有人能勉强和G的这种能力匹敌,大概顶多是轮回的父亲——箕作剑介。
  “久高先生,轮回大小姐看过这本书了吗?”
  “嗯。交给G之前她稍微看了一下,但是她说她力有未逮。”
  “这样啊,连轮回大小姐也……”
  G如此低喃,目光转向放在桌上的旧书。游佐插嘴说:
  “我是门外汉,所以不太清楚,但那是多么不可能的事呢?换句话说,这世上有G或轮回看不懂的书吗?”
  G露出浅浅的苦笑。
  “当然,这世上应该还有许多我不懂的语言,而且就这个层面来说,这世上有我看不懂的书绝非不可能的事。不过,如果那是被人保管在适当的地方,那就另当别论,但是轻易地被人带出来,这令我有些在意。”
  “适当的地方?”
  “像是法国国家图书馆、包德廉图书馆、大英博物馆、美国议会图书馆、美国公立图书馆之类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可能的地方。但是,说到有可能保管这种等级的书籍的地方……”
  “巴别塔。”
  我说完,G扬起形状姣好的眉毛。
  “您知道吗?”
  
  巴别塔——出现在旧约圣经的创世纪中,人类试图堆积石头到天的高度而触怒上帝,堆到一半便倒塌的传说巨塔。如今作为宗教上的暗喻,埋没于原初史中,但如今仍然耸立于现实,是下凡变成“地上居民”的驭时之外的驭时一族从太古住到现在的尖塔,也是大量知识与学识的聚集之处,足以解释这世上所有现象的知性化学工厂。它是识阈(注:意识作用产生和消失的界限。)发电厂、悟性的储藏库,是真实的象牙塔,同时也是旁观组织委员会。
  而且,那是轮回的母亲从前的故乡。
  
  “嗯……”
  一想到那是那么了不起的书,不禁令人改变了对它的看法。我和游佐大概是以类似的表情看着桌上的书,只有G很冷静。
  “由我保管的期间,我也调查过这本书。这本书中的语言,文法上最类似拉丁语的形式。拉丁语是罗马帝国的官方语言,所以最有可能的是,这本书或许是归巴别塔所有。但是,一般人无法阅览巴别塔的藏书,更不可能将它带到外面的世界。尽管如此,还是能够将它带出来的人……”
  “我知道,G想说那个女孩可能是驭时,对吧?”我说。
  “正是。”
  “除了轮回和她妈妈之外的驭时,在这座城市里?”
  游佐的双臂环胸。
  “这并非不可能的事。‘塔上居民’和‘地上居民’的比例确实大约是九十一比九。而且,从世界的角度来看,日本是一个‘地上居民’极少的国家,但也不是一个都没有。实际上,轮回大小姐一家人就像这样住在这里。”
  “我可以提问吗?为什么就世界的角度来看,日本是一个‘地上居民’极少的国家呢?”
  “大概是因为物价高吧。再说,日本位于距离英语圈最远的地方。”
  听到我的问题,G爽快地说。
  嗯……原来如此。既然决定活在俗世中,似乎就连驭时也很难无视恩格尔系数过生活。不过,这里所指的恩格尔系数,该不会是买书钱吧?假如是的话,箕作家的家庭开支,可谓购买的品项单纯,但是金额高得吓人。
  游佐拨开落在额头上的鬈发,像是在确认似地放慢速度说:“换句话说,刚才说的内容汇整如下:轮回和你在街上救了差点遇上意外的女孩一命,但那个女孩闷不吭声地离去,只留下小提琴盒。但是,盒中装的不是小提琴,不知为何却装着一本书。而且,那是连驭时都看不懂是以什么语言所写,似乎透着古怪的书。应该是收藏在驭时一族圣域中的珍品。”
  “唉,讲白一点是那样没错。”
  听到这里,我知道我们对这本书束手无策了,咯吱咯吱地搔了搔头。
  游佐又问我:“话说回来,身为一切开端的那个女孩是透着古怪的女孩吗?”
  “不,她是一般的女孩。”
  我想起那个女孩像是吓到似地抬头看我的黑色眼眸。她是驭时吗?我不太确定。
  “你记得她身上穿的制服吗?如果知道制服的款式,好歹能够猜出她念的是哪一间小学。”
  “嗯……记得是记得。”
  “你说说看。”
  “就……身穿深蓝色的上衣,下半身搭配裙子。头上戴着像贝雷帽的帽子。长得挺可爱的。”
  “如果凭这样就能够找到人,简直是奇迹。”
  “我也这么认为。”
  “不行啦。”
  结果讨论绕了一大圈,三人以三种表情陷入沉默时,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是不是这种感觉?”
  回头一看,轮回轻拉裙摆,翻开布料的花纹,站在阅览室门口的楼梯上。
  身子单薄但正在长高的身上穿的是纯白色衬衫、束腰的背心和深蓝色的短外套,领口处手法高明地打了一条深蓝色的领巾。
  摺痕规矩的百摺裙在木纹地板上形成影子,裙子底下露出两条纤细的大腿和光洁的膝盖,双腿的条线自小腿肚以下,直接收进三摺的白袜和黑色的爱玛仕皮鞋中。轻轻戴在头上的贝雷帽不显可爱,反而呈现出早熟的气质,相当抢眼。从帽缘跑出来的金发自然地垂向左右的肩头,更加衬托出轮回粉装玉琢的脸庞。
  “Hi guys!”
  轮回像是在敬礼般竖起两根指头遮住眼睛,身上穿的就是那女孩的那身制服。
  G起身行礼,迎接轮回入内。
  “轮回大小姐,欢迎。”
  “啊,G,不用泡茶了,我马上就要走。”
  轮回如此说道,大步走向我们。
  “如何,好看吗?不,我换个问法。”她双手叉腰,像在挑逗人似地问:“喜欢吗?”
  “那当然。”
  游佐轻抛媚眼。这个动作令人讨厌,但这家伙做起来,不知为何倒是有模有样。如果是我来做,大概只会变成新手的搞笑动作。
  “话说回来,你那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我凭记忆自己做的,嘿嘿~很适合我吧?”
  轮回大概也觉得很适合自己,一脸喜形于色的表情接受我和游佐的视线,像个时装模特儿般当场转一圈秀给我们看。只见她的裙摆像花朵般翻飞。

  轮回双手叉腰,把我当跟班一般叫唤:“快,久高!走啰!”
  “走去哪里?”
  “那还用说,去确认那个女孩是不是驭时啊!”
  “怎、怎么确认?”
  “穿着这身衣服走遍街上,一定会找到她。快点!”
  轮回牵起我的手,转身要走。我正要反抗她时,忽然被G叫住:
  “啊,久高先生,请等一下。”
  我回过头去。
  “什么事?”
  “有一封寄给您的信,今天早上寄到您府上。但由我代收了。请稍等一下。”
  话一说完,G恭敬地行了一礼。接着,身材高姚的她一个转身,消失在阅览室的隔壁房间,然后回到无意间缩短距离的我和轮回身旁,面带微笑地递出手中的白色信封。
  “请过目。这是楠木老师寄来的航空信。”
  “爷爷寄来的?奇怪,前一阵子才刚收到他老人家的信呀。”
  我当场拆封,打开信封内对摺的信纸。
  内容相较于上一封信,明显简短许多。
  内容如下:
  
  久高。我很着急,所以只写重点。我希望你去找一个女孩。细节省略,但是那个女孩可能是驭时。几乎没有姓氏等线索,不过她拥有某本旧书,年龄似乎是九岁左右。
  我现在只能写这些,因为分秒必争。细节改天再说。
  
  楠木南涯
  
  我把航空信翻到背面,看了寄件栏一眼。
  克拉科夫……盖的是波兰的邮戳啊。不是说要去基辅吗?
  我自觉到之前拟定的各种“暑假计划”,如今完全变成一颗在黄昏闪烁的星星,心想“这下该如何是好”,将目光落在信纸上时,把脸凑过来、一起盯着信的游佐低喃道:
  “旧书和女孩……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件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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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0 22: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章
  
  隔天,轮回从一早就心情大好。
  游佐说的“在哪里听过这件事”,因为爷爷的来信而增添可信度,轮回这下可以名正言顺、无所顾忌地实现一开始的企图——在暑假期间来一场令人热血沸腾的大冒险,因而春风满面。而且,轮回知道自己(相当随便地)相中的女孩,似乎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扮演一个重要角色,更证明她的直觉正确,趾高气扬得令人拿她没办法。
  “看吧,那个女孩果然有隐情,我没有看走眼。久高当时还在一边碎碎念。”
  “我才没有碎碎念呢!”
  “你说什么?你不肯认输吗?”
  轮回倏地将脸靠过来,在非常近的距离展示那张骄傲自满的美少女表情。我很想回她一句“少践了”,但是吐不出半个字,气到差点得内伤。
  唉,爷爷寄信来确实是事实,而且如果说我不在意那个拥有轮回和G都无法辨读的旧书的女孩,那是骗人的。光凭那么简短的内容,无法得知爷爷的真正用意,但是骑虎难下。我决定再陪心血来潮的轮回胡闹一阵子,抬头仰望天空。
  今天也是当侦探的黄道吉日。
  话说,虽然轮回就像脱缰野马般活力十足。但光是走遍街上,也不可能找到那个女孩。因此,我们决定试着从另一个线索找人。所谓的另一个线索,当然就是指那个女孩掉的书。
  “就算像只无头苍蝇般到处寻找,也不可能找到那女孩。这时候,要行事精明地去做。”
  我们的目的地是距离我们这几天像例行公事般前往的公园有一小段距离的市立图书馆。
  “……这里不是图书馆吗?”
  轮回抬头仰望厚实的砖瓦建筑,不知为何垮着一张脸。
  “嗯,我们要在这里调查封面上的那个徽章。”
  “……我们要进去这里吗?”
  “轮回,你不喜欢吗?”
  “倒也不是不喜欢啦……”
  轮回虽然嘴上那么说,但是明显地将嘴巴扭曲成倒八字形。她八成在想像刑警办案的电视剧剧情,像是在外面追缉某个人,或者到处打听消息。
  不得已之下,我只好提出折衷方案。
  “调查完之后,我们就去公园。所以先进去图书馆吧?”
  轮回在大门前磨蹭了老半天,然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图书馆内一片悄然。大概和现在是上午也有关,使用者并不怎么多。
  我们找了一张大小适中的空桌,将那里当作大本营,立刻分头把可能有关的书都拿过来。
  我试着拿起一本名为《徽章学》的书。
  书中提到,徽章似乎原本是为了在战场上辩识个人而制作,起源要回溯到英国的中世纪。不久之后,战争停息,进入和平的时代,徽章开始被用来象征权威和统治权。据说也有不上战场的女性和神职者的徽章。
  虽然说是“徽章”,但那可以说是五花八门的记号之总称,其中特别显眼的是人称“徽章盾”,描绘徽章图形的部分。以此为底,徽章似乎有无限多的变化。
  我和轮回再度望着印在该书封面中央的徽章。
  “这个徽章有徽章盾吗?”
  “……没有吧。”
  那个圆形的图形约莫我握拳的大小,没有西方徽章的徽章盾部分,也就是没有底的部分,乍看的感觉与其说是徽章,反倒比较接近日本诸候的家徽。无可奈何之下,我们决定不拘泥于徽章,试着放宽调查范围,调查所有象征物,像是“家徽”、“花押”,以及各国传统的固有标志等。
  轮回一开始和我一同起劲地找书或搜集资讯,但这家伙做事只有三分钟热度,似乎马上就腻了。她整个人提不起劲。一会儿翻书,一会儿站起来逛书柜,然后丢下一句“我去探险,马上回来”,人就消失了。
  “咦?轮回?”
  我忽然从书中抬起头来左右张望,过一会儿,轮回气喘吁吁地回来。她的紫色瞳孔闪烁着光芒,简直像是发现了盗贼留下的珍宝在哪里一样。
  “这里的别馆有个超赞的咖啡厅,听说能够喝茶和咖啡。我说,我们待会儿要不要去看看?”
  我低声叹了一口气。
  “轮回,我说你啊……我们来这里是为了……”
  “我、我知道啦,所以我才说‘待会儿’嘛!”
  轮回的脸颊染上红晕,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摊开手上的书,把脸遮住,开始读起书。书名是《戴斗笠的小地藏王菩萨》。
  她已经不打算调查了。
  轮回并非书痴或书籍搜集狂。撇开为看书而看书的读书量不论,她对于看书的欲望,属于淡泊的那种人。
  如果单就书籍搜集狂而言,G或游佐大概远远在她之上。G精通所有领域的书籍,不管在全世界的任何一座图书馆。都足以善尽职责地担任图书管理员,而游佐是个爱书成痴,正从正常人生向下沉沦的家伙。
  两人都对书籍这个对象倾注高度热情,到了以“陷溺其中,不可自拔”这几个字来形容他们也不为过的地步。相对的,即使同年纪,某个女孩却把日常的读书和摄取健康食品混在一起思考,说什么“假如有塞满铅字的一口巧克力,你不觉得很方便吗”,说到底,他们对于书籍的喜爱程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不过,即使那么博学多闻的两个人加起来,也看不懂一行字的书籍如今就在我眼前。一想到这点,我就忍不住抱怨。
  “可是,堆满这种书的巴别塔,到底在哪种地方啊?”
  我不假思索地将牢骚脱口而出,一头金发垂至肩头、一直将视线落在绘本上的轮回稍微抬起头来。
  “这个嘛,简单说来,就是像一座巨大图书馆的地方吧。有许多‘塔上居民’在那里生活。其中收藏着这世上的所有书籍,从过去记载的书到未来可能会记载的书都包含在内。”
  “真的高达天际吗?就像布鲁果画的那样?”
  听到我的问题后,轮回摇了摇头。
  “不,那是后人想出来的虚构画面。实际的高度没有那么高,但是宽度很长,似乎有一百公里左右。”
  “为什么你会知道那种事?”
  “我听妈妈说的。”
  是喔,我都忘记轮回的母亲是出身自巴别塔。纵然找遍这整个城镇,大概也只有轮回她母亲的老家是巴别塔。
  “咦?可是,巴别塔不是盖到一半就被毁掉了吗?”
  “你说的是神话吧?上帝对于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感到愤怒,因而下了重手。久高,你很清楚嘛。”
  “因为之前调查过。”
  “是喔。”
  “旧约圣经中稍微提到一点巴别塔的事。是创世纪的时候吗?诺亚洪水之后,世界用的还是同一种语言时,人们聚集在一起,开始兴建高达天际的塔,上帝见状便大发雷霆,为了惩罚人类而弄乱语言,使人类难以相互沟通。因此,高塔盖到一半就被迫停止,人类分散各地,开始使用各个土地上的语言。”
  “你相信那种神话?”
  轮回语带调侃地问,我耸了耸肩。
  “哪有什么相不相信的,就只是传承吧。真要说起来,感觉是讽刺人类的训示,而不是宗教性的暗喻,但是编得煞有其事。”
  听到我的话,轮回轻轻点头。
  “是啊。顺便告诉你,那个故事有后续。他们被上帝弄乱语言之后,收集散落各地的语言碎片,舍弃傲慢,作为对上帝的赎罪之意,为了谦虚地全心认识事物,便开始读书。据说那就是驭时的起源。”
  “驭时的起源啊。”
  我佩服地点了点头,轮回面露苦笑。
  “唉,如同你所说的,那一半就像是童话故事。因为这个缘故,搜集书就像是驭时的本能。驭时和书本共生,和书本一同死去。你知道他们的遗言吗?‘我不需要别人在墓碑上献花,我只想要书’,大家的碑文都是那么写的。”
  “不过,好像也有人不那么想。”
  “哎呀,真是遗憾。”
  听到我的吐槽,轮回骄傲地抬起下巴,把手抵在胸前说:
  “因为我是妈妈的孩子,同时也是爸爸的孩子啊!”
  
  我们在图书馆度过一整个上午。
  成果不怎么样,将资料在桌上堆如山高之后,我们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就是印在那本书上的徽章并没有刊载于任何一本徽章图鉴中,属于设计独特的徽章。看来对手超乎想像地难搞。
  时间已经一点了,我决定暂时休息,并告诉轮回这件事。顿时,原本趴在桌上的轮回像是活蹦乱跳的野兔般弹了起来。她似乎一直盼望着这句话。
  话说回来,难道在这之前都只有我在调查吗?
  “我们去咖啡厅喝茶吧!Let's go for munching!”
  轮回和先前相较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朝气十足地迈开脚步。
  咖啡厅不在图书馆里,而是在另一栋。那是一家气氛雅致的店,我和轮回进门用餐有点像是小孩装大人,但是我们毫不在乎地走进去。
  咖啡厅的两面是玻璃帷幕,面向马路,店内日照良好。我们一在靠窗的座位坐下,便看见风掠过玻璃对面的行道树枝叶,而落在铺路石上的斑驳影子看起来则稍微摇晃一下。
  轮回一坐在椅子上便宣告:“你听好,由我点餐,你一句话都不准说唷!”
  “是是是。”
  不久,服务生来了。
  “欢迎光临,请问要点什么?”
  “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突然被金发美少女面带笑容地这么一问,年长的服务生好像霎时吓一跳,不过还是保持镇定,指着菜单仔细地告诉她。
  “这个心形的法式巧克力蛋糕如何?海绵蛋糕添加特制蜂蜜,表面除了撒满可可粉和糖霜之外,还放上黑巧克力,能够享用大人的口味。”
  “这是什么?”
  “这是抹茶牛奶。另外,这个是本店推荐的甜点——天然乳酪蛋糕,和特制蓝莓酱一起享用会更加美味。”
  “这样啊……嗯……该点什么好呢?”
  轮回一脸认真地烦恼着。
  另一方面,我点的东西很简单——柳橙汁和番茄三明治,十秒钟就决定。轮回则花了二十倍的时间,狠狠瞪着菜单之后,一脸矫情地点了奶茶和乳酪蛋糕。
  不久之后,我们点的餐点送上桌。服务生将餐具各自放在我们面前之后,轮回在餐桌下悄悄抓住我的衬衫下摆,然后用力拉一把。
  “久高。”
  我小声地低喃道:
  “呃,首先用汤匙直接把这个蓝莓酱淋在蛋糕上,然后用叉子吃。”
  轮回轻轻点头,一脸认真地用汤匙舀起蓝莓酱,淋在乳酪蛋糕上,然后改拿叉子,动作小心谨慎地一口气切下乳酪蛋糕的一角。轮回大口咀嚼着蛋糕,脸上立刻露出幸福的笑容。
  我看着轮回灵巧地使用叉子,忽然想起从前的事。
  那应该是我们刚上小学的时候。
  有一天,刚发完营养午餐后,轮回马上号啕大哭地跑到我身边说:
  “久高,什么是酱油?”
  当时,我再度意识到轮回欠缺用餐相关的知识。其实,轮回的母亲在轮回上小学时,也考虑到她和大家一起吃营养午餐时的事,而让她记得基本的菜名和食品的名称,但是千虑一疏,她母亲似乎没有想到调味料。轮回对于调味料一无所知,似乎看到营养午餐的寿司套餐时,完全没沾酱油就全部吃光,结果被同学取笑。
  轮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回家,而且马上从那一天起,开始拚命背菜名。她缠着母亲买好几百本食谱给她,废寝忘食地猛K书。尽管是字数相当少的食谱,但是痛恨书的轮回会主动想读书,看来她果然相当不甘心。
  努力有了回报,从此之后,轮回再也没有因此被人嘲笑。尽管如此,她偶尔还是会险些露出破绽。譬如在派对或晚宴上,必须在别人面前,而且是吃第一次看到的料理时。
  那种时候,轮回不会立刻下箸,而是等一旁的我先吃。仔细观察我的吃法之后,再依样画葫芦。这在我们两人之间,算是变成习惯的规则,因此她能安然度过大部分的局面。
  如今,轮回也每天乖乖地吃学校的营养午餐,尽管那对于驭时而言毫无意义。轮回这个大胃王不挑食,什么都吃,但有时候还是会对于不曾在日常生活中用餐这件事感到悲哀,而且经常会一时之间想不起连小孩子都知道的简单菜名或蔬菜的名字。
  “食物”如今仍会令轮回感到自卑。
  “久高,要不要去外面看看?今天天气那么好!”
  吃完蛋糕后,轮回如此提议。
  我和轮回感觉像是在餐后散步,悠闲地走在通往市中心的路上,旋即看见我们一开始寻找“冒险题材”时,位于大通公园广场的喷水池。
  今天也有许多人坐在喷水池的边缘纳凉。原色的鲜艳花朵在宽敞的花圃中盛开,让看似远道而来的观光客们赏心悦目。
  我们任由夏日的午后微风吹拂头发,在附近散步。
  轮回或许是心情愉快,从刚才就连蹦带跳地走着。她提在手上的小提琴盒,也随着她的脚步摇晃。
  忽然间,轮回说:“久高,要不要去那个现场看看?”
  于是,我们从大通公园前往隔着一条马路、铺着柏油的街区。亦即几天前,从天而降的钢管差点砸在我和那个女孩身上,轮回暂停时间的地方。
  我们站在事发现场的正下方。
  裂掉的铺路石或许是换新了,已经不见意外的痕迹。我往头上看,标示正在施工、覆盖大楼外部的蓝色胶塑布依旧,但从外部不太清楚工程是否还在持续进行,或者是中止了。
  “那个女孩当时往哪边走呢?”
  “呃,她和久高相撞之后,应该是往这边跑走。”
  “她走过来的方向是……这边吧?”
  我把头转向反方向。仔细想想,我和轮回尽是在公园附近巡视,却没有调查过那个女孩走来的方向。
  “我们去看看吧!”
  轮回一脸雀跃地低喃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轻快的声音。这是收到新简讯的声音。
  轮回打开手机,一看见收到的新简讯内容,嘴巴便扭曲成倒八字。我伸长脖子凑近看简讯的内容。
  
  ‘轮回大小姐,已经五点了,您再不回来的话,夫人会担心。G。’
  
  G如今也会像这样,一旦接近门禁时间,就会传简讯到轮回的手机。不知是因为她一丝不苟的天性,或者在她眼中,轮回看起来还是孩子,箕作家的图书管理员从不懈怠,总是像这样认真地定时联络。
  “吼!G这个人很烦耶,大小事都要一一通知。”
  轮回一面对着液晶荧幕扮鬼脸,一面愤恨地嘟嘴,但有门禁就没办法了。这个女孩的有趣之处在于,虽然个性叛逆,但是每天都会遵守门禁。
  “调查花了不少时间,要解散了吗?”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没办法。明天再继续吧。”
  “啊,明天还要继续啊?”
  我错愕地说。
  “废话!久高,你要准时来接我唷!明天一早来搜寻这一带!”
  轮回双手叉腰,俨然像个女皇似地说。
  
  但是,事情没那么简单。
  似乎是这几天连日外出闲晃,完全没念书,因而触怒轮回的母亲。轮回在外面像帝释天般大摇大摆,在家里面对母亲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轮回回家后,她母亲为了纠正女儿最近的所作所为,早已在家里等侯多时,并好好教训她一顿,命令她明天整个上午都得在书库里看书,当作惩罚。
  “喂,久高?我跟你说,你明天还是两点来接我好了……”
  在当晚很晚的时候,邻家女孩无精打采地打电话跟我联络。因此,明天的散步突然变成从下午两点开始。
  到了隔天。
  早上,我在一如往常的时间起床,一面想像轮回现在半哭丧着脸看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一面思考两点之前的空闲时间要做什么。这时,妹妹凪拿着数学的教科书和笔记本,碎步地快走来到我身旁。
  凪一看到我,就默默递出教科书和笔记本。
  “你想请哥哥教你写暑假作业吗?”
  凪点了点头。
  “可以是可以……但是只到中午为止唷,这样可以吗?”
  “可以。”
  凪面无表情地点头,搬了两个坐垫过来放在桌子前面,轻盈地坐在其中一个上面。真是准备周到。
  “好,来写吧。”
  封面写着“新数学三·上”的教科书,放在我们兄妹俩的手肘之间打开。
  风似乎是有很多解不开的除法问题。她的个性比我更加一丝不苟,一旦有无法完全理解的部分,就会停在那里,思绪混乱地迟迟无法往下进行。
  我仔细讲解例题,并实际解题给她看。
  不久之后,凪开始能够顺畅地解应用题。
  凪或许是很开心,不时露出一口白牙。随着露出笑容的次数增加,她开口说话的次数也逐渐变多。
  凪忽然摊开双腿说:“哥哥,我跟你说……”
  话才说到一半,我就打断她。
  “——什么都别说。”
  凪立刻闭上嘴。
  解完最后一题时,正好过了中午,所以我准备外出。凪又露出羡慕的表情,但是我仍抛下她出门。
  
  我家和箕作家比邻,只以一道树篱隔开,所以能够轻易来去。我花十秒就抵达箕作家门前,在门口按了按门铃,不一会儿,轮回便踉踉跄跄地爬出来。
  “我遭受了酷刑。”
  穿好鞋的轮回,发出“嗯~~”的一声并伸了一个大懒腰。轮回长期游荡成性,好久没有读书,这对她来说似乎是一项相当艰苦的修行,但同时也是一帖良药。
  “妈妈真是的!她以前从来没有让我一口气看十五本书耶!”
  “你看了那么多书?”
  “因为妈妈说,如果不看完就不准出门。”
  轮回鼓起脸颊说道。因为刚刚摄取大量的“养分”,所以撇开她的语气不论,她的脸色其实并不差。
  就驭时而言,轮回算是食量小的。
  这绝对不是在夸奖她。轮回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是她母亲头痛的原因,但不管斥责她几次,轮回就是讨厌阅读母亲规定的分量。
  拿她没辙的母亲不只一次揪住轮回的脖子,把她关进位于箕作家地下室的书库并上锁。在那种日子的隔天,饶是轮回也会多少变得乖巧一些。那时候,她的脸色会变得比平常好,很讨人喜欢。但她妈妈如果不那么做,轮回就不会自动自发地打开书本。
  我察觉到轮回的母亲用心良苦,为了照顾女儿的健康费尽心思。但轮回无视于我的存在,轻快地又蹦又跳,在大马路上迈开脚步。
  为了继续昨天的行程,我们前往那个现场。我们在附近悠闲地散步,姑且决定试着往那个女孩走来的方向前进。白杨行道树被风吹得摇曳生姿,我们踩着白杨行道树在地面形成的影子。在步道上缓步前进。左顾右盼地走着,步伐自然变慢。
  “没看见她耶。”
  轮回才走没几步就开始发牢骚,但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找到啊。
  我们沿着公园一直走,四周的绿意渐渐变浓,似乎是来到了绕附近池畔一周的散步路线上。
  再往前走,视野顿时开阔,我们来到了一个小广场前面。
  那里是小型的游乐园。
  “是儿童乐园耶!我和妈妈曾经来过这里。”
  轮回环顾四周一圈,怀念地说。
  “这里没有被拆掉啊。”
  “久高,我们去看看吧。快点!”
  话一说完,轮回便往前跑。无可奈何之下,我也跟在她身后。
  实际上以建地规模而言,称之为游乐园未免太小,游乐器材的数量也不怎么多。尽管如此,还是有几个幼童喜爱的游乐器材在运作,像是旋转木马或咖啡杯等等。因为是暑假期间,所以有许多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话说回来,我觉得园内人潮格外拥挤,但不久之后便明白了原因为何。根据挂在设施入口的导览板,这个游乐园因为设施老旧、不堪使用,似乎将在这个月内关门大吉。换句话说,这是最后一次开园。
  虽然大概不是因为知道这件事的缘故,但经过广场中央架设拱门的休息处时,轮回忽然提议想搭乘游乐器材。
  “既然特地来到游乐园,我想搭乘游乐器材!”
  轮回双手叉腰,高高在上地说,看来似乎是看着别人携家带眷、开开心心地搭乘华丽的游乐器材而忍不住了。
  虽说并非毫无预期,但是对于这不出所料的事情发展,我仍抓了抓头。
  话说回来,到底要不要找那个女孩?
  “轮回,我们不是来玩的。”
  她自己大概也多少感到愧疚,听到我的话后羞红了脸颊,但仍顽固地坚持到底。
  “可是,这种机会很少有,是千载难逢的事!我不要只是看着别人玩,好歹想坐一次。”
  “嗯……”
  轮回拚命说服我。按照这个情形来看,她绝对不会让步。
  “那么……你想坐什么?”
  “旋转木马!”
  轮回马上回答。
  “旋转木马?”
  “对。既然来到游乐园,如果不坐旋转木马,等于是画龙而未点睛。”
  “是这样吗?”
  我在轮回的热情驱使之下……或者应该说,我在热风的扇动下,走向旋转木马。
  旋转木马位于咖啡杯的隔壁。四周围着圆形栅栏,五颜六色的马匹在缀以怀旧灯饰的大伞下,摆出优美的姿势,随着音乐旋转。
  轮回立刻一脸兴冲冲地加入售票处前的行列,还对我招手。
  “你在做什么?快点来排队啊!”
  “我、我也要吗?”
  “那还用说。快点,站这里,不快点的话,顺位要被别人抢走了。”
  我不禁左右张望。除了我们之外,四周尽是被母亲牵着手的幼童,或者不管怎么看都至少比我们小三岁的孩子。
  “总觉得好丢脸。”
  “你在说什么啊?喏,你看看那些马匹的脸,一副很想被你骑的表情。”
  哪种表情?它们是塑胶制的吧!
  轮回紧紧牵着我的手,我不得已只好站在她身旁。轮回从口袋掏出钱包,马上踮起脚尖查看价格表。
  不久,轮到了我和轮回。
  轮回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率先跨上眼前的白马,我则跨上一旁的黑马。
  因为目前还在运作,所以是历史相当悠久的马匹。马鞍和鼻尖的油漆到处剥落,简单修补的痕迹明显。一抓住位于马鬃左右的把手,音乐旋即响起,旋转木马动了起来。
  “哇~~”
  轮回的金发随风飘扬。
  我抓着把手,环顾四周一圈。旋转的速度比想像中更快,我看着天花板上闪闪发光的灯饰和装饰,并听见夹杂在背景音乐中传来“哐当哐当”的旋转声,同时感受到震动。
  唉,算了,反正轮回好像很乐在其中。
  轮回一脸满足地骑在忽上忽下的马背上,当我在她身旁让身体随着旋转木马的节奏上下起伏时,轮回忽然嘀咕了一句:“咦?那是……”
  我惊讶地转头看她。只见轮回骑在木马上扭动脖子,一脸鲜少看到的认真表情,拚命地试图往某个方向看去。我跟着将视线转向轮回面朝的方向。
  在隔壁的咖啡杯旁,或许是玩累了,有个男孩嘴巴张开地靠在父亲的背上打瞌睡。那个男孩的手指上缠着绑了红色气球的线,气球随风摇曳,一旁有个朝景观塔的方向走去,身穿制服、个头娇小的女孩。
  不会吧?
  我这么想的同时,轮回从木马上滑了下来。
  轮回一站在装设木马、正在旋转的台座上,便惊人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暂停时间。台座上的一切事物都冻结不动,轮回趁机冲出旋转木马外,动作敏捷地跳过栅栏,卯足全力发足狂奔。
  “轮回,等、等一下!”
  我想追上不说一声就跑走的轮回,连忙从木马上下来。但是,旋转木马已经开始转动。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助跑,用力蹬了正在旋转的台座边缘一脚,跳了下来。
  “哇!”
  “啊~~”
  看到我像小马般突然从正在运转的旋转木马中滚出来,旁观者发出尖叫。但是,我无暇顾及,双脚站稳后马上全速追上轮回。轮回虽然是女孩,但跑得真快。
  “轮回,等一下!”
  “是那个女孩!”
  轮回头也不回地大声喊道。
  经她这么一说,我再度以目光追上轮回正在追的女孩。她的年纪约莫和凪相仿,那身浆过的白衬衫和深蓝色短外套的制服,确实似曾相识。
  这幕奇特的追逐场景大概持续了两分钟左右,轮回终于在景观塔底下追上那个女孩。轮回从身后对她说:“你好!”
  “……咦?”
  女孩回过头,诧异地看着面露笑容、上气不接下气的轮回,以及慢了几秒钟之后跑过来的我。
  我再度从近距离确认那个女孩的容貌。在额头剪齐的浏海形状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但是头发长度比想像中更短一点。那对似曾相识的黑色眼眸,在浏海底下狐疑地游移着。
  “请问……你们是哪位?”
  女孩把贝雷帽轻轻地戴在头上,模样可爱地偏头不解。我们第一次听到那个女孩的声音,那是和小巧脸庞十分相称的温柔嗓音。
  轮回露出牙套,面带笑容地说:
  “你是前一阵子的那个女孩吧?就是发生建材掉落的意外时遇到的……”
  轮回说到这里时,那个女孩倒抽一口气,确认了我的脸之后,不知为何像是不安地往后退一步。
  “呃,我……抱、抱歉!”
  话一说完,女孩便像燕子般转身。
  “啊,等一下!你、你怎么了?”
  轮回急忙想从身后追上她,但不巧的是,这时一大群携家带眷的游客正好经过,隔开了我们和那个女孩。才不过短短的几秒钟,那个女孩简直像是一阵烟似的,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踪影。
  我们拨开人群,拚命寻找四周,但还是没有看似那个女孩的人影。
  呿!又追丢了。
  正当我和轮回不死心,在景观塔的四周徘徊时——忽然间,一个身穿制服的女孩从眼前经过。一瞬间,我们以为是那个女孩而全神戒备,但从身材马上发现是别人。而且她的身旁有另一个女孩的肩上背着大提琴盒,往中央广场的方向走去。紧接着,有一群女孩现身。就数量而言,肯定有一个小队。
  “咦?”
  女孩们的年龄大概和我们差不多。她们手上各自提着乐器盒,所有人身上都穿着浆过的白衬衫和深蓝色短罩衫的制服。个别来看的话,三摺的白袜和爱玛仕的黑皮鞋形成鲜明的对比,但是这么多人齐众在一起后,声势惊人,不输给军靴。
  她们发出女孩们特有的那种叽喳声响,一个接着一个从看傻眼的我们身旁缓步经过。我目送她们离去,某个物体忽然跃入眼帘。
  “……轮回。”
  “什么事?”
  “你看那个。”
  我用手指着。
  那是一张贴在景观塔入口处的海报。那张纸以“预定于市立国际音乐厅公演”的噱头吸引人们的目光,上头如此写道:
  
  特伦蒂诺音乐学院的弦乐四重奏发表会。
  
  日期是明天。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0 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章
  
  市立国际音乐厅位于四周绿意盎然的森林公园边。
  任由怡人的微风吹拂,在贯穿园内延伸的林荫大道走了五分钟左右,树木对面渐渐出现一栋以玻璃帷幕大厅为特色的雅致建筑物。虽然是近代结构,但是白色的柱子和扇状的露台令人印象深刻。即使我没有过着风雅的生活,不会在周末出门去听古典音乐,也自然而然地晓得这算是相当有水准的音乐厅。
  “哇!”
  轮回用手掌遮住眼睛上方,忍不住高声惊呼。
  根据公演节目单,特伦蒂诺音乐学院的学生演奏发表会是从下午开始。除非我们看错那个女孩的制服,否则她应该会在那里出现。
  
  下午一点半,看似听众的人们配合开场时间,慢慢聚集而来。
  “有够慢~吼!游佐,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抱歉。”
  身材高姚的司马游佐嘴上说着抱歉,但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缓步而来。
  他身穿皱巴巴的格纹衬衫、膝盖破洞的裤子,光着脚丫直接穿鞋底开口笑的短靴。说好听一点是干净整洁的流浪少年,但从脖子以上,高贵的容貌和柔和的眼神却令人误以为是哪户贵族的公子,再加上颜色淡的柔顺卷发,诸如此类的众多要素中和了糟糕透顶的装扮。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有一种不知人间疾苦的王子设法变身成平民,试着改变穿着,但是变身不太成功的氛围。看到眼前一身脏兮兮但又无庸置疑的美貌,擦身而过的女孩们不由得目瞪口呆地停下脚步。
  长得好看的家伙真吃香!
  游佐盯着我心有所感地说:“……你才十二岁,但好像历尽沧桑。”
  “不用你管!”
  反驳的我身穿工作裤、一般的T恤,所以并非奇装异服。不过.右手提着小提琴盒,左手牵着凪的手,背上背着小背包,里面装了涅槃备用的替换衣服、水壶和作为甜点的书,而涅槃本人则蹲在我的脚边,专心盯着贯穿铺路石缝隙的蚁穴……如果综合这些元素,我大致上能想像别人是怎么看待自己。
  但是,我不太愿意想像。
  “唉,很像你们的作风啦。”
  “是吗?”
  我决定永远不去探索我们在游佐心中是怎样的人,看着凪握住我的小手。从出发到这里的电车上到现在为止,凪一直没有放开我的手。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因为我很闲。”
  凪惜字如金地说。
  “可是,我认为你今天就算跟着哥哥来看表演,也不怎么有趣唷。”
  “不有趣也没关系。”
  她好像从刚才就心情不好,但却不肯放手。
  “不过,没想到那个女孩穿的不是一般学校的制服,而是音乐学院的制服。”
  游佐让风吹拂鬈发,仰望音乐厅说道。我点了点头。
  “如果把那个女孩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列入思考,她当时拿着小提琴盒确实是合情合理。”
  “不过,仍然留下了那里面装著书的这个谜团。”
  “她一定是在隐瞒自己的身分,不然就是不想引人注目。”
  轮回把手抵在下巴边缘,摆出像是福尔摩斯在推理的姿势,得意地点头。
  “嗯……阴谋的味道很浓,那个女孩果然被神秘组织盯上了!”
  轮回似乎非把话题导向那个方向才甘愿。
  “快,今天一定要找到那个女孩。”
  轮回精神饱满地说着“涅槃,我们走”,牵起弟弟的手,英姿焕发地朝音乐厅举步前进,游佐、凪和我则依序跟在他们后头。
  说时迟那时快,我听到凪简短地说了一句:
  “哥哥,危险!”
  几乎在我回头的同时,听见一阵“哒哒哒”全速冲刺而来的脚步声逼近。
  “啊!”
  “哇!”
  我来不及避开,狠狠和某个像炮弹般冲过来的人相撞,倒在铺石路上。
  “好痛……”
  我一面想“在这么宽阔的地方和人相撞,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一面坐起身子。
  一般来说,如果被人从正面撞上,会因为冲撞力道而仰身倒下,但我却以接近俯卧的状态倒地。似乎是因为对方身材娇小,而且对方撞上我的那一瞬间脚滑了,所以我站立的双脚都被铲倒。
  这种华丽的滑铲即使是在英格兰超级联赛中也鲜少看到。这犯规动作肯定会被裁判举红牌,立即退场。
  我想先对这个冒失的冲撞者抱怨一句,往下一看。
  “啊……”
  我轻轻地叹一口气。
  一个可爱的女孩脸颊潮红,在我的身体底下抬头看我。
  忽然间,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奇特感觉,竟然忘了要抱怨,目不转睛地盯着在我怀里的那个女孩。
  她的年纪大约和我与轮回相仿,有着明亮的圆形额头、柔软的鼻梁,深棕色的眼睛灵气逼人,生气勃勃地熠熠生辉。
  她虽然很可爱,但是我没看过她,只看过遇上意外的那个女孩。我和那个女孩为了避开从天而降的钢管结果纠缠在一起,想要扶她起来时,她就跑走了……想到这里,我终于想到自己感到似曾相识的原因。
  原来如此,是因为这个女孩身穿那套制服——束腰的背心、百褶裙,加上深蓝色短外套和三摺的白袜。
  这个女孩看起来好像比遇上意外的那个女孩大了几岁,不过一看短外套胸前的徽章,就知道她们隶属于同一间音乐学院……嗯?胸部?
  忽然间,在某种预感的驱使之下,我慢慢地将视线转向自以为右手放在铺路石上的地方。
  
  ——胸部。


  
  “啊……”
  “啊……”
  这次不是叹气,而是惊叹。
  而且不管是叹气或惊叹,都具有相当重大的意义。
  我缓缓地将右手抬起两公分左右,接着往右横移十公分左右,但是这个女孩没有宽宏大量到让一切付诸流水。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我似乎碰到了这个女孩的逆鳞。
  而且,还是相当发育不全的女孩。
  “下流!居然摸人家的胸、胸、胸部……”
  女孩气到眼神颤抖,狠狠瞪着我,羞得满脸通红,马上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胸部。
  “对、对不起!不对,等一下,我并没有错,谁叫你突然撞过来啊!”
  “你是故意的吧?你绝对是故意的!”
  “我才没有!我还误以为自己摸到的是铺路石耶。真的!因为很硬……”
  不管自己希望与否,人都会一天天变成大人。这时,我学到了坦率有时候不见得是美德。
  “谁、谁是铺路石啊!”
  她似乎只有脸长得可爱,个性却像是母老虎。女孩这下子把俯卧在地的我当作沙包猛打。
  呃,请问裁判在哪里?
  我们勉强爬了起来。女孩或许是终于冷静下来,拂去制服上的尘土,那段期间她也一直微微抬头瞪着我。我捡起她掉在地上的贝雷帽,战战兢兢地递给她,她一把抢过去。
  女孩拨开黏在脸颊上的头发,动作自然地戴上贝雷帽,抬起头来,深棕色的瞳孔直瞪着我。
  “差劲透顶,而且少根筋又没品!像你这种男生最好从三岁开始重新活过!还有,来听演奏会之前,先从零开始学习对待女性的礼仪!”
  女孩单方面地一口气骂完,连忙往前跑,但在建筑物的入口处又再度转向这边,以响彻四周的音量大喊:
  “色狼!”
  那个女孩咆哮完毕便头发一甩,转身消失在建筑物内。
  “她怎么了?”游佐问道。
  “天晓得。或者应该说是,我不想知道她哪根筋有问题。”
  我忽然和轮回四目相交。轮回鼓着脸颊,突然别开视线,迅速进入建筑物内。凪往我的方向瞥了一眼,跟随在轮回身后。
  擦身而过时,凪说了一句:
  “色狼。”
  
  我买票入内。因为在入口磨蹭了老半天,音乐会已经开始。
  “涅槃,你听好,要当个乖孩子唷!如果发出声音会吵到四周的人,知道吗?”
  轮回在大厅摆出姐姐的架子对弟弟说。我心想“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但是涅槃一脸在沉思的表情,静静地听着姐姐说话。
  “嗯,我会当个乖孩子。”
  涅槃一说完,便举起短短的手,做出高喊万岁的姿势,还挺出肚子——那似乎是“帮我把衬衫扎进去”的暗号。于是轮回弯下腰,替涅槃把跑出来的衬衫下摆塞进裤子里。光看这种部分,这对驭时姐弟和人类姐弟毫无差别。
  总之,我一手拿着节目单前往音乐厅。
  当我们在大厅通往音乐厅的走廊转角转弯时,突然间,碎步快走在轮回前面的涅槃撞上了一个从对面走来的男人。
  “哎唷。”
  那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外国人。他以优美的动作接住重心不稳的涅槃时,身上的大衣下摆鼓了起来。
  他的年纪约莫三十岁左右,将一头黑发向后梳成油头,留着修剪过的胡子,身穿剪裁得宜的黑色西装,手戴白色手套。从他那种有教养的态度来看,浑身散发出以音乐为生的人特有的气质。
  “啊,抱歉。”
  轮回赶紧跑向弟弟,低头致歉。
  “没关系。”
  男人的嘴角扬起笑容,轻轻将涅槃放在地毯上。他的五官十分端正,眉间像艺术家一样,刻画着好几条深邃的皱纹。
  “啊,呃,谢谢你。”
  “走路小心。”
  男人敛起笑容,恢复成精干的表情,迅速转身。
  他是谁呢?某个来听音乐会的知名作曲家吗?
  “吼!涅槃,你这样不行啦,走路要看前面。”
  我目送男人的背影远去。轮回摆起架子,训诫涅槃,涅槃不禁垂头丧气。不得已之下,我放开凪的手,将手臂插进涅槃的腋下,把他抱起来,直接进入音乐厅。
  “有看到人吗?”
  我们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游佐望向舞台问道。
  演奏已经在舞台上开始了,演奏者的年纪大概介于九到十二岁之间。四个身穿那种制服的女孩面向观众席,坐在呈扇状摆放的椅子上,各自演奏着乐器。
  “原来弦乐四重奏用的是三种乐器啊。”
  我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现场演奏。饶是处变不惊的游佐听到我的感想,也面露惊讶的表情,但轮回没有笑,而是庄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弦乐四重奏是由两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和一把大提琴所组成。它的起源和十八世纪的音乐曲式整个大幅改变有关,所以不能一概而定,但是一七五○年代末期,海顿的作品被视为这种演奏风格的先驱。从一七七○年代前后开始,随着古典乐派经由鲍凯利尼和莫札特的作品而生,乐曲种类和曲式有了一套标准,尤其是自从莫札特采取了和海顿一样的乐章顺序之后,弦乐四重奏获得最多作曲家替它们作曲的机会,占据‘室内乐之王’的地位。室内乐的形态当中,相较于钢琴三重奏具有三者互相竞争的强烈特性,弦乐四重奏的一项主要特点是,由四名演奏者使用音域不同的同质乐器,但四者取得和谐、形成共呜。”
  “是、是喔,你还真清楚耶。”
  “嗯。前一阵子被妈妈处罚,关在书库里的时候,我把整套《世界音乐辞典》看完了。”
  轮回在十秒钟内,无懈可击地解释完弦乐四重奏的概要,并干脆地揭穿她为何知道这件事的内幕。和这个女孩来往,偶尔会遇上这种疯狂卖弄知识的时刻。箕作家的藏书是基于轮回母亲的喜好,以学术书籍为主,所以轮回的读书方向也必然会以此为准。
  学习完弦乐四重奏的历史之后,我们继续欣赏音乐。不一会儿,换下一个乐团上场。
  换场期间,我和轮回一度起身去上厕所。回来一看,灯光已熄灭,下一场演奏开始了,我们不得已只好在后方的墙壁旁等待演奏结束。这时,我忽然察觉到刚才在走廊上遇到的男人伫立在身旁。
  他将背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心神追随飘荡在半空中的旋律去向,凝神倾听音乐。他端正的侧脸一动也不动,简直像是想透过皮肤将所有声音吸进体内。
  我们并肩聆听演奏好一阵子。
  “好可惜。”
  那个人忽然轻声低喃道。
  “咦?”
  “我说,好可惜。他们留下名曲,但是本人已经不在人世,真是令人遗憾。人生如梦似幻,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啊。你不那么认为吗?”
  “是、是啊……”
  说什么残酷不残酷的,我连现在演奏的乐曲是出自谁之手都不晓得,更遑论是歌颂他们的丰功伟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正在伤脑筋时,听到我们对话的轮回从一旁插嘴。
  “哎呀,没那回事。毕竟他们留下来的乐曲如此美好,每次被人重现,就会让我们沉醉其中。我认为那是很棒的事。”
  说完,轮回将目光转向再度被聚光灯打亮的舞台。女孩们正在舞台上演奏多声部交织的赋格。
  “听者这么认为,但是作曲者作何感想呢?”
  “作曲者?”
  轮回偏头不解。
  “没错。他们在阴暗的阴曹地府,无从得知自己的名曲被人流传。换句话说,他们短暂的一生是在混乱、焦躁、怀才不遇和失意中消失。这不是悲剧是什么?”
  对于像轮回这种个性的人而言,那大概是意想不到的想法。轮回像是在玩味那句话似的,把嘴巴扭曲成倒八字形好一阵子,然后斩钉截铁地说:
  “嗯,就算是那样,我还是觉得作曲者也很幸福。因为,没有名曲是不被演奏就能让人感动的。”
  “施比受更有福,是吗?”
  那个人霎时在黑暗中露出有点讨厌的笑容,突然将高大的身体转过去。
  轮回问道:“咦,你不听完再走吗?”
  “我已经欣赏够了。小姐,我先告辞。”
  那个男人背对着我们如此回答,缓步离去。我们不发一语地目送身材高姚的男人消失在门的对面。
  “怪胎。”
  隔一会儿,轮回小声嘀咕了一句。
  
  后来,我们回到位子上,继续欣赏音乐会。
  是说,这真是场很棒的演奏会。那种音色连像我这种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光听都会觉得心情变得有些肃穆。一组演奏结束之后,另一组紧接着登场,依序演奏出美妙的乐曲。于是,我们置身在和我们年纪相去不远的孩子们所演奏出来的音乐之中好一阵子。
  “嗯,不是那个女孩吗?”
  不知是第几组的演奏开始时,游佐忽然看着舞台上小声地说。
  “咦?她在舞台上吗?在哪在哪?”
  轮回连忙探出身子。
  “哎呀,不是啦,是那个铺路石女孩。”
  “……男生真下流。”
  听见游佐的语调,轮回眼神锐利地瞪了他一眼。话说回来,游佐并不晓得那个提着小提琴盒的女孩长什么模样,所以是轮回自己会错意了。
  我凝眸注视游佐所指的方向。
  游佐说的“铺路石女孩”,是从四重奏乐团的左边数来第二人。虽然女孩的身材格外娇小,但仍自信十足地演奏着小提琴。她微微偏着头、神情认真地盯着乐谱的侧脸上,看不见刚才那种宛如阻截手般的狰狞表情。虽然我们位于离舞台有一小段距离的位置,但也能够清楚听见她拉小提琴发出的悠扬音色。
  “……好美的音色。”
  轮回低喃了一句。
  就这点而言,我也有同感。坦白说,被演奏出那种美丽音色的人猛力撞上,我的心情有点复杂。我之前不晓得有人能够集滑铲、绝对音感和美貌于一身。
  不久之后,演奏结束。一瞬间的沉默之后,从观众席响起一听就知道绝对不是在敷衍的热烈掌声。
  学生们起身恭敬地行礼时,我们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那个女孩不在这里。
  
  “等的人不来啊。”
  我们来到音乐厅外。
  游佐坐在步道旁的长椅上,抬头仰望蔚蓝的高空低喃道。涅槃在一旁将书从背包拿出来,放在凪的膝上看着。
  “那么,久高,接下来要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啊?接下来只能去休息室,直接问问看……”
  听到我的嘀咕,轮回点了点头。
  “没办法,那就这么办吧!”
  “你少讲得那么简单,非相关人士禁止进入后台耶。”
  “设法趁机闯进去呀。我想,一个个点人头,一定会找到。”
  还一个个点人头咧!
  “嗯……”
  轮回的点子实在称不太上是聪明的作战方式。
  就在我和游佐同时低吟时,忽然,我们在音乐厅门口附近发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那是以发夹固定浏海,露出额头的娇小女孩——也就是在公演前,和我撞个正着的那个女孩。
  “她已经要回家了吗?挺匆忙的嘛。”
  游佐低喃道。
  我下意识地盯着往出口前进的那个女孩。如今回想起来,那或许是一种奇特的预感。至少,我知道她是个相当冒失的女孩。
  她如同个头娇小的女孩常有的动作一般,后颈就像插了一把尺似地挺直背脊,踩着规律的步伐往出口前进。到此为止还好,但或许该说是果不其然,她又在旋转门前面跌了个狗吃屎。大概是鞋尖被长毛地毯绊到了吧。
  我无暇心想“这家伙真是个冒失鬼”,只见她俯卧在地,旋转门像是要夹爆她的头似地逼近。
  但是,下一秒钟,旋转门仿佛预料到女孩会摔倒,然停止动作,像是拒绝触碰到她的身体。一个看似上班族的男人正好要从外面进来,正从对面推旋转门,但门却像是结冻似地纹风不动。
  上班族不停对门又推又拉,但女孩无视于他的存在,让旋转门“久等着”,慢慢地站起身。她从容不迫地拂去裙子上的灰尘之后,神态自若地让身体滑入被玻璃隔起来的空间。
  顿时,旋转门开始转动。
  我们看傻了眼。女孩在我们眼前经过旋转门,一脸若无其事地离开门口。四周并非一个人都没有,但是没有半个人察觉到这件事。女孩的前脚刚走,男人后脚就踏进建筑物内。虽然他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但仍渐渐离去。假如我们没看见女孩在快跌倒之前,对着门轻轻地转了转手指,肯定连我们也不会感到不对劲。
  “你看到刚才的情形了吗?”
  隔一会儿,轮回轻声询问。
  “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无论如何,垂下的钓鱼线似乎有所反应。
  虽然是从有点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出反应。
  
  “确认目标的移动。”
  日正当中,我们在挤满购物人潮的繁华闹区一隅。
  轮回背贴在服饰店的外墙上,隔着玻璃展示橱窗注视着对面的柏油路,对我发号施令。她的紫色眼眸熠熠生辉,在她的视线前方,女孩快步穿越马路。
  “喂,久高,怎么没复诵?”
  “……确认移动。”
  我一复诵完毕,轮回便慢慢地离开墙壁,然后陆续在电线杆、甜甜圈店的招牌、正在路边停车的汽车后面等遮蔽物之间移动,缩短和猎物之间的距离。每移动一次,她就会探出头来,观察对方的模样。最后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跑完十多公尺的距离,隐身在中国餐厅的黄色招牌后面。她没有向前翻滚并且做出飞扑动作,或许值得夸奖。
  轮回确认“目标”的背影没有变化后,似乎很满意。但我牵着涅槃的手走到她身旁时,她顿时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久高你真是的,怎么连一点紧张感都没有啊!”
  “……反正对方完全没有察觉到我们。”
  白天离开家门时,我们应该是为了参加音乐会而集合,但是现在下午三点半,不知为何却演变成侦探电影的场景。
  看来那个女孩似乎打算在街上散步。她肩上背着一个小提琴盒,悠闲地走在日正当中的街角。她大概连作梦也想不到,竟有五个神秘又诡异的人紧跟在自己身后。
  不过,只有轮回因为身为侦探而暗自得意。她一会儿躲在隐蔽处,一会儿贴在墙上,至于其他四人只是一个接着一个地跟在她身后而已。
  “话说回来,抓住本人直接询问不是最快吗?问她‘你是驭时吗’就好了。”
  沉默至今的游佐,直截了当地说出禁语。这家伙依旧像是一片什么也没涂的土司般无趣。
  但是,轮回立刻驳回他的提案。
  “不行啦,怎么可以那样做!”
  “为什么不行?”
  “因为,那样就不好玩啦!”
  轮回斩钉截铁地说。对她而言,真实是用磨损鞋底厚度换来的,不劳而获大概违反她的侦探哲学。
  唉,我终于受不了轮回越来越失控的高涨情绪,不禁垂下肩膀。
  “我在想,为什么我会落到这种下场……说起来,原因就是爷爷寄来的信太过及时了。”
  我忍不住想对只寄一张奇怪的纸来,从此音讯全无的爷爷发牢骚。
  游佐偏头问道:“话说回来,我之前就想问了,久高的爷爷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似乎对驭时一族挺清楚的,好像也知道轮回一家人是驭时。”
  “呃,这个嘛……”
  当我在思考该如何解释时,轮回接着我的话说:
  “爸爸从前是久高爷爷的学生。他爷爷在当大学教授的时候,我爸爸是学生。所以对于爸爸而言,久高的爷爷是一个相当于师父的人。”
  她刚才似乎仔细在听我们的对话,不过,视线没有从女孩身上移开。
  “是喔,久高的爷爷是大学的老师啊。”
  因为女孩迈开脚步,所以众人跟着移动。
  “是的。爸爸当时正在德国留学,遇见妈妈之后,两人坠入情网。之后发生各种问题时,把他们当作自己儿女、助他们一臂之力的就是久高爷爷。劝我爸妈去日本的也是他。”
  为了让轮回的母亲能够顺利适应人类的世界,爷爷似乎使出了各种权宜之计。关于这方面的事,我也略知一二。
  “各种问题是指什么?”
  听到游佐的问题,轮回将食指抵在脸颊上,稍微抬起目光。这是轮回沉思时的习惯动作。
  “嗯……简单地说,驭时通常都和驭时结婚。尤其妈妈当时是巴别塔中的居民,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对他们而言,和人类结婚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妈妈爱上的是人类。”
  “嗯……”
  “我爸妈一定都是怪胎,所以才会物以类众。可是,他们似乎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呢!”
  轮回有点骄傲地说,然后噗哧一笑,背对我们以开朗的语气继续说:
  “顺带一提,听说妈妈遇上爸爸的时候,换算成人类的年龄才十五岁。”
  “十五岁?”
  我和游佐同时反问。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十五岁的话……比现在的G还小耶!”
  “应该说是和我同年龄。”
  “年纪不会太小了一点吗?”
  “嗯?等一下!这么说来,轮回的妈妈今年几岁啊?”
  我的脑海中浮现轮回母亲的容貌。我一直觉得她看起来非常年轻,这么说来,她到底几岁呢?
  “嗯……你或许别知道比较好,因为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轮回神秘兮兮地说。
  “再说,想知道女人的年纪很没礼貌吧!”
  
  跟着女孩的脚步,我们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大通公园。我们隔着一座花圃,从步道的暗处观察女孩的模样。
  在附近的广场,有几个年纪约是就读小学的男孩,利用脚踏车停车场在玩滑板。哐当——滑板撞到地面的声音,不时像是想到了似地响彻四周。
  或许是走累了,女孩在长椅上坐下。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视线游移地看着路人。
  “她看起来好像很无聊。”
  轮回嘀咕了一句。
  “没有朋友吗?”
  “天晓得……”
  唉,我心想“就算是说客套话,她也不算是善于待人处事”,再度望着那女孩。
  她肯定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虽然有点过瘦,但是体型娇小,身材比例匀称。和轮回一样,即使当时尚杂志的模特儿登上封面,自然而端整的五官也完全不会显得奇怪。那一头光可鉴人的短发,侧边以发夹固定住浏海,露出女孩子形状姣好的额头。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呢?有家人吗?也会因为不看书而被妈妈骂吗?”
  “你别以自己为基准去思考事情!”
  “好吧,我试着去跟她说话。”
  轮回下定决心,往前踏出一步时,发生了那件事。
  女孩突然离开长椅,朝这边而来,大概是要去自动贩卖机买饮料。但是,就在那时候,在附近空间练习slash的其中一个男孩,突然踩在滑板上滑出脚踏车停车场,从走在柏油路上的她身后冲向她。似乎是因为技术不够纯熟,所以无法彻底做出转弯。
  “啊!”
  男孩在滑板上,身体大幅倾斜,惊呼出声。但是,加速的滑板没有那么容易停止。
  女孩回过头——然后整个人僵住了。
  
  从这时起,我们迅速地展开动作。
  轮回第一个冲出去,她的眼睛染上灰色。滑板底下的四个轮子仿佛冻结似的,瞬间在她的视线前方停止滑行。这么一来,男孩像被弹开一般从滑板上被抛出去。几乎在此同时,我冲向那个女孩,从背后抱起她。这时,她提在手中的小提琴盒飞到半空中。接着,我的双臂中感觉到犹如羽毛般轻盈的重量,同时扭动身体,一旁的游佐则轻巧地抱住被弹出去后向前摔倒的男孩。
  最后,凪面无表情地盯着从女孩的手中脱离,飞在半空中的小提琴盒,然后在口中轻轻呢喃了什么,于是,小提琴盒便画出线条和缓的抛物线掉了下来——落在凪的胸前。
  那段时间,仅仅两秒钟。
  我们并非长时间地携手耍帅。合作无间的程度,比起巴西足球队黄金四中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女孩在一时之间好像不晓得发生什么事,然后,像是忽然察觉到似的,抬头看着从身后抱住她的我。
  我连忙松开双臂。
  这次可没有碰到胸部唷!我兀自点了个头。
  “你是刚才的那个……”
  她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不晓得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唉,也难怪她会觉得奇怪啦,一般人大概不会认为,我是从音乐厅一路尾随她而来。
  “呼~真是千钧一发。”
  我对女孩轻轻眨了眨眼,轮回弹了一下响指,解开“时间暂停”。那一瞬间,无人的滑板依循惯性法则,像是彻底上紧发条的白口铁玩具般飞快滑走。我目送滑板的去向,忽然将目光转向它的前方,没想到在那里的竟然是……
  “天啊!”
  轮回想要赶紧暂停时间,但为时已晚。
  滑板朝卖烤玉米的摊贩笔直前进,直接撞上在摊位内烤玉米的大叔小腿。大叔因为小腿吃痛而手滑,弄掉了手上的瓶子。油流出来,小瓦斯炉上立即窜起火焰。
  “哇!”
  大叔急得大叫,我们看得瞠目结舌。
  “怎、怎么办!”
  “轮回,好歹变更滑板的方向啊!”
  “我、我怎么可能一下子做到那么多件事嘛!你才是咧,应该趁我暂停时间的时候挪开滑板呀!”
  “我双手抱着这个女孩,没手了啦!”
  “可是,久高你离滑板最近耶!”
  “唉,好好的玉米都糟蹋了,真可惜。”
  “呃,那不是重点吧!”
  先前的完美合作荡然无存。
  我们看着眼前的小火灾,惊慌失措。
  女孩露出一脸错愕的表情,听着我们的对话,然后傻眼地摇了摇头,伸出手臂,迅速将食指指向火焰。
  那是一幕奇特的景象。仿佛从女孩的指尖喷出看不见的灭火剂,火势渐渐变小,不久之后仅留下一道烟,接着颓然消失。
  女孩确定火熄灭之后,迅速放下手指。若无其事的动作,连摊贩的大叔都没察觉。
  那个女孩泰然自若地接受我们目瞪口呆的视线。
  “怎么办到的……”
  轮回低喃道。
  “我只是‘隔绝’火周围的空气而已。既然火燃烧不能欠缺氧气,那么只要阻断气流就行。用完四周的氧气时,火自然会熄灭。五年级的时候,老师不是在自然课上教过吗?”
  “隔绝空气……”
  “果然是驭时啊?”
  游佐的话,令轮回倒抽一口气。
  “是又如何?”
  女孩高傲地扬起下颚,突然别过脸去。她好像生气了,不悦的气场快速地笼罩这个女孩的周围。
  “喔,原来你是用杯子盖住了火啊?”
  我也终于明白她的意思。
  这个女孩刚才暂停了时间。正确来说,她并没有灭火,而是仅仅暂停火焰四周空气的时间。因为无法接触到其他空气,所以燃烧完“隔绝中”的空气时,火就不得不熄灭。
  “真厉害!”
  大概是我们之中最后一个——好不容易理解这般手法的轮回瞪大眼睛。
  但是,女孩装腔作势地说:“其实,我不想和随便在别人面前暂停时间的人扯上关系,但是发生火灾也很伤脑筋。”
  “你、你说什么!你自己还不是在别人面前暂停了时间!”
  轮回把不爽的心情写在脸上。女孩不甩她,从凪的手中接过小提琴,转身就走。
  “那么,再见。”
  “啊,等一下。”
  我连忙说道,但已来不及。
  “咦?啊!”
  气势十足地跨出一步的那一瞬间,滑板像是正好算准时间,现在滑了回来。女孩的左脚踩上滑板,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再度和这个女孩的身体叠在一起,俯卧在地,鼻子闻到烧焦的烤玉米味道。
  这就是我们和另一个驭时——海保琉羽的邂逅。
  
  “我不认识她。”
  八分钟后,女孩听完轮回从头到尾解释一遍,反应十分冷淡。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看到那个女孩穿着和你现在所穿一样的制服耶!”
  轮回以无法接受的语气说道。
  “我想,是你看错了。不好意思,我没有看过那种女孩。更遑论是驭时,我这几年都没有见过。”
  “可是……”
  “我用不着骗你吧?”
  自称“海保琉羽”的女孩如此说完,依序看着像是破产贵公子的游佐、轮回、背着熟睡的涅槃的我,以及在最角落像邮筒般面无表情杵着的凪。她断定轮回和涅槃是同一族人,看着他们的视线尤其锐利。
  在异常杀气腾腾的气氛中,琉羽双臂环胸,再度开口。
  “我大概知道事情的原委,也知道像你们这种和音乐无缘的人,为何会跑来音乐厅。”
  她的说法相当失礼,但事实是如此,我也不太生气。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这种事情,至少我就不会来这里。
  “可是,很遗憾,你们好像白忙了一场。就我所知,我们音乐学院里,没有人遗失小提琴盒。再说,如果没有乐器,那不要说演奏,连练习都没办法参加。所以,一定会引发骚动。”
  “可、可是,说不定她隐瞒了这件事,所以你才会不知道。”
  轮回不肯善罢甘休。
  “隐瞒?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
  轮回咬住嘴唇。她刚刚说那句话时并没有特别的根据,所以被对方当面反问,立即穷于应答。
  琉羽轻轻耸了耸肩。
  “唉,虽然你们认为那个女孩可能是驭时的推理很有趣啦。那么,那就是那个女孩持有的书吗?”
  “是的。”
  “是喔……能借我看一下吗?”
  琉羽盯着轮回随身携带的书问道。迫于情势,轮回不情不愿地把手上的书递给琉羽。琉羽一脸理所当然地接过来,以纤细的指尖开始翻页。
  “你看得懂那本书吗?”
  “当然……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是很遗憾,我得举手投降。我也看不懂,不过这本书好美。”
  不愧是驭时,翻书的动作相当高明。
  不管怎么说,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轮回之外的驭时,所以自然而然地关注着琉羽的一举一动。但这个女孩并不在意我们的视线,一直仔细地翻阅书本。“确实是一本透着古怪的书,而且不是普通的旧……你刚才说那个女孩逃走了吗?”
  “是的。她一看到我们,马上拔腿就跑,而且还是两次都这样。”
  “是喔。”
  琉羽阖上书本,目不转睛地盯着封面上的徽章。
  或许是忽然感到担心,轮回催促道:“喂,把那本书还给我。”
  “拿去。”
  琉羽像是回过神似地抬起目光,有点粗鲁地把书塞回轮回的胸前,然后动作迅速地拨一下头发。
  “总之,我对那个女孩一点印象都没有。这样可以了吧?”
  “是喔……谢谢你。”
  既然对方说得这么清楚,轮回只好作罢。她咬住嘴唇,好歹说了声“谢谢”。琉羽轻轻地耸了耸肩。
  “真是的。我很忙耶,希望你别让我把时间花在无聊的事情上。”
  “抱歉,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轮回有点赌气地说。琉羽冷哼一声,继续挖苦她。
  “那我给你一个忠告,最好别像刚才一样在别人面前暂停时间。要是被谁知道你是驭时,你就惨了。一般说来,这种事情家里应该都会教吧,不过……算了,看来也有家庭是不教的。”
  琉羽的这番话,好像惹毛了轮回。
  “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你还不是在大家面前暂停了时间?刚才你在音乐厅的门口暂停旋转门,我都看到了。”
  这次换琉羽露出吓一跳的表情,她大概万万没想到会被人指出那件事。
  “啊,那、那是因为……我差点被旋转门夹到,所以才稍微暂停一下时间。别把我跟你这种随便在别人面前暂停时间的人相提并论!”
  “我、我才没有随便暂停时间!我刚才也是为了救差点被滑板撞到的你,才会暂停时间。你反倒应该哭着感谢我才对。”
  “很抱歉。那种东西,我轻而易举就能避开。”
  “骗人!你明明连往前走都老是会撞到东西,或者会跌倒!”
  “你、你说什么!”
  真是你一言,我一语。
  双方无视于傻眼的我、游佐、凪和涅槃,情绪越来越激动……旋即超过沸点。
  “你没资格对我说那种话!”
  “你也是!既然对我的家庭一无所知,讲话就该节制一点!”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火花四散,两个美少女咬牙切齿地互瞪是相当壮观的一幕。
  “既然你这么说,只好来一较高下了。”
  “正合我意!就给你一点颜色瞧瞧吧!”
  “光是一较高下未免太无趣,要不要打个赌?”
  “打赌?”
  “如果我赢的话……我想想,那本书就给我吧。那本书很漂亮,我也很喜欢它的装订。如何?”
  “这、这个……”
  轮回之所以突然结巴,大概是因为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觉得这本书是捡来的,不归自己所有。
  “哎呀,没自信吗?如果有自信会赢,不管任何赌注都不会放在心上吧?”
  琉羽话中夹杂调侃地挑衅着。
  糟糕,以轮回的个性来看,她一定禁不起这种激将法……
  “好啊!”
  哎呀!
  “我接受那个条件。相对的,如果我赢——”
  “到时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无条件答应你。”
  琉羽高傲地扬起鼻尖,傲视万物地笑了。因为她的五官端正,所以露出那种表情使她显得格外臭屁。
  “时间和地点呢?”
  “一星期后的深夜,地点就选在这前面的儿童乐园。如何?”
  “你说了算。”
  “轮回。等、等一下。”
  我忍不住插嘴。
  “做那种约定好吗?”
  我把脸凑近轮回,小声问道。
  “有、有什么关系,我要给她好看!”
  “可是……”
  看到我在讲悄悄话,琉羽或许是大致察觉到我在说什么,她扬起一边眉毛,面露瞧不起人的表情。
  “话先说在前头,要逃跑就趁现在。你不妨听从他的忠告。”
  “就算是世界末日来临,我也不会逃跑。久高。你别多嘴!”
  “呵呵,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那么,我先告辞。”
  琉羽一个转身,英姿焕发地扬长而去。
  只留下茫然伫立在榉树下的我们。
  回家的路上。
  夕阳开始西沉,染得身材高姚的游佐一身火红。他看着走在身旁的轮回说:
  “不过这样也好啦,结果能够遇见驭时。”
  “一点也不好!”
  轮回的心情并没有转好。或许是她仍在心中反刍和海保琉羽之间的对话,从刚才就一直满脸怒容。
  “真是的!我没想到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驭时,竟然会是那种女孩。”
  “个性确实很火爆。”
  “嗯,像我就被她从头瞪到尾。”
  “那是因为你有错在先。”
  游佐坦白地说。唯独这一点,大家似乎意见一致,除了凪之外,连轮回都点头,因此我立刻处于劣势。
  换个话题吧。
  “可是,做出那种约定,你打算怎么办?”
  我这么一说,轮回大概是想起自己中了对方的挑衅,不小心拿捡到的书当赌注,马上露出像是母亲命令她看完多玛斯·阿奎那的所有著作的表情。
  “没办法啦。既然被人说成那样,我只好正面迎击。”
  “可是,老实说,我觉得那个女孩的功力在你之上。就拿暂停时间的方法来说,她好像比你更熟练。”
  我想起琉羽刚才迅速扑灭小火灾的本事。她能够单独暂停空气的时间,相较之下,轮回明明是驭时却非常讨厌看书,得费尽千辛万苦才能暂停一秒钟,胜算实在很渺茫。
  “我知道啦!所以,我现在正在思考作战策略。”
  我心想,一般来说,那种事情应该在接受挑战之前就先想好吧。
  黄昏逼近的傍晚天空下,我们在朝车站延伸的柏油路上落下长长的影子。之所以明明有五个人,但只有四条影子,是因为我背上背着一个小小孩——未来的大帝。他最近是不是稍微变重了呢?俗话说,一眠大一吋。
  我感觉支撑熟睡涅槃的双臂快要没力,设法重新背好他。
  “那么,你想到了吗?”
  “没有。”
  “……那怎么办?”
  “反正还有一星期,我会在那之前想出来。”
  轮回甩动辫子,几乎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总之,久高,你明天来我家!”
  我有一种确切的预感,暑假将离我越来越遥远。
  
  
  爷爷的来信
  
  七月二十七日
  
  久高如晤
  
  我搭乘六点五十二分发车、前往柏林的卧铺火车,已经过了一小时。现在,我在餐车上一面喝着难喝的咖啡,一面写这封信。
  窗帘并未拉上,但是车窗外微暗,已经看不见喀尔巴阡山脉的山脊。再过半小时,天色大概就已全黑。钻进床铺睡觉尚嫌早了一点,所以这段时间就用来写信给孙子吧,以免又草草带过,或者没空写信。
  昨晚,我一回到饭店就被柜台的土耳其年轻人叫住,他把你和吉巴托的来信交给我。我身为过客,一天看两封当天收到的信是相当不寻常的事。两封信合起来一看,就能明白许多事,颇为有趣。总而言之,吉巴托知道你写信给我的事,但你不晓得她写信给我。虽然这是我瞎猜的,但我有十足的把握,不然可以来打个赌。
  我在吉巴托的信中,知道你们得到了旧书。
  我能够轻易想像得到,我的上一封信令你感到困惑。撇开内容简短不提,而且细节交代不清,但我如今也没有打算要修改那封信的内容。虽然现在时间上多少从容了一些,我还是不打算对你详细解释。我知道这么做很不近人情,但我仍是要告诉你,我希望你尽快找到那封信上提到的女孩。
  话说回来,你前一阵子寄来的信中提到,凪最近的话变多了,但我不认为那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当时,我这个老烟枪勇敢地挑战接下来要禁烟十二小时,在机场置身于烟雾弥漫的酒吧中,看完了你写的长达二十页的“书信·凪之卷”,觉得你变得有点神经质。我看到那件事,反而感到幸运。小凪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你也必须知道,她有时候会不受控制。那孩子如果一直那样的话,我可能会提议,让她在佛罗伦斯的修道院度过余生。话变多了很好,但当凪对你有所求的时候,你最好告诉我一声。
  既然难得写信,我就稍微提一下驭时……不,是稍微提一下人类吧。讲得更直接一点,我想知道,你有多么“小看”那位大小姐。
  你从小就跟她在一起。她生性好强,所以大概什么也没说,不过她从以前就常常想和你做一样的事,而让她母亲相当头痛。据你所说,她现在也吃大量的蛋糕等甜食,就我来看,只觉得那种行为是在祈祷,也就是一种宗教行为。所以,你必须再次了解,假如你能够怀念地想起和她一起度过的时光,那只代表你习惯了她的生态,本质上毫无改变。
  驭时是一种飘泊于时间内的种族。所以,他们没有“历史”这种东西。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去“比较”。他们和人类的关键性差异在于累积知识。比起“出于自觉感到差异”的人类,他们是“不晓得变化为何物”。相较于那种差异,那个小魔女经常睡迷糊,暂停全家时钟的指针,这简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久高,我曾经为了向某位年迈的驭时解释“时间顺序”这个概念,花了三天的时间。而当我的努力徒劳无功,知道那三天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但对他而言却一点意义也没有时,心情反而更加释怀。
  既然他们的认知不会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也就难怪他们不会产生经验。驭时几乎毫无例外地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原因便在于此。老天爷从一开始就剥夺了事物原原本本地在他们心中成为“发生过的事”之机会,使他们一再地经历,然后忘却。我花了整整三天,才体会到这件事。
  我打算在柏林找时间追查箕作的消息。虽然可能性很低,但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这件事要对小魔女保密。
  好,我想抽根烟,决定回去卧铺,因为这里禁烟。
  你可别忘记,在凪开口拜托你之前,要好好教她写暑假作业。
  那么,我去抽根烟了。
  
  楠本南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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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0 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章
  
  轮回变成了一只书虫。
  距离约定的日期还有一星期。和海保琉羽的较量在即,轮回想到的作战策略是姑且看完手上的所有书籍。当然,这是为了稍微延长能够暂停的时间而“制造存货”,自不待言。
  如果这是口角引发的扭打,事情就好办了,但遗憾的是,对方也是驭时,所以不是抓花对方的脸就能了事。轮回大概是感到被人摆了一道,但这也是粗心中了挑衅的轮回自己种下的因。
  隔天,我依照约定去轮回家,发现她已经起床在看书,看来她似乎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女儿难得把自己关在房里认真看书,看在轮回母亲的眼中大概觉得相当奇怪。她在玄关一迎接我入内,马上向我追问女儿一夕之间的变化。
  “她从昨晚突然变得不再讨厌看书。不仅如此,居然还问我有没有字更多的砖头书,今天也从一早就在书库里闭关。那孩子原本是那么讨厌看书,这到底是怎么样的心境变化呢?”
  “呃……会不会是轮回也渐渐产生身为驭时的自觉呢?”
  “啊,是这样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轮回的母亲开心地双手合十。
  我总不能说,轮回是为了和刚见面的驭时女孩打架而在做准备,顶多只能挤出一脸老实的表情点头。
  “我在猜,她会不会是想考国中入学考了呢?”
  轮回的母亲悠哉地笑了笑,微微偏头。粉红色的围裙很可爱。
  我即使在往后的人生中,也没有再见过比轮回母亲更美的人。她有着线条柔和的金色鬈发、淡蓝色的瞳孔,以及北欧女性特有的透亮肌肤。整体给人的感觉……大概可以说是彻底从轮回身上抽掉色素。她像绝对不会流汗的妖精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容貌,从我和轮回手牵着手上幼稚园的时候到现在,一点都没有改变。
  轮回母亲的个性大而化之,或者应该说是有点随性的傻大姐,但美丽而温柔的母亲是轮回的骄傲。
  那个不爱念书的女儿,目前正在和不习惯的苦修奋战。在她身旁堆积如山的大量书籍,道出了轮回从昨晚展开的剧烈战役。不过话说回来,轮回自动自发地看这么多书,倒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吼!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书啊?”
  轮回松开在床上盘起的双腿,出声抱怨。
  因为正在读书,所以她戴着黄褐色的眼镜。轮回明明没怎么在念书,但是最近视力开始有点下降。
  “不过,没有书的话,你会死掉吧?”
  “有我也去了半条命。”
  轮回阖上手中的《反伊底帕斯》,微微抬头看我。
  她今天没有将头发盘成发髻,也没有绑成马尾。在额头中央分边的金发,自然地从脸颊垂落至肩头,跟眼镜与牙套等小道具相互辉映,使轮回看起来像每天上图书馆的女学生。唉,如果说这才是轮回原本的气质,那倒也说得过去。

  “所以,你已经看了多少字?”
  “不晓得,总觉得已经看了一Exa(注:意指十的十八次方。)个字。下星期有可能突破一Zetta(注:意指十的二十一次方。)。唉……”
  轮回叹了一口大气,整个人摊成大字形倒下,穿着黑色针织袜的美腿,顺势踢向半空中。
  Zetta就是十垓(注:“万”之后每增加一万倍的单位名称,依序是亿、兆、京、垓。)。所以我想想,是二十一个零啊?不管怎么说,这未免太夸张了,但我不得不称赞她的气魄。
  “Zetta也好,Yotta(注:意指十的二十四次方。)也罢。”
  我提出合乎常理的忠告。
  “你要是平常有看书就好了。这么一来,有紧急情况发生的时候,你就用不着手忙脚乱。换句话说,我认为每天养生很重要。”
  轮回霍地坐起身子,狠狠瞪我一眼。
  “久高,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别学我妈说话。”
  轮回鼓起脸颊,盘腿而坐,在大腿上摊开书本,再度回到铅字的世界中。
  “……那我该做什么才好?”
  “待在那里。”
  轮回头也不抬地说。
  
  后来,轮回毫不间断地一口气看了十小时的书。除了她母亲来夸奖她在看书好乖、我们把她母亲端来的草莓塔当作点心吃掉,或者因为口渴而不时拿起放在床边的水壶倒水并把水喝光之外,她几乎都没有改变那个姿势。眼看着看完的书在她左右越堆越高,我一直盯着轮回的脚,度过了那段时间。
  夜幕低垂,终于到了吃晚餐的时间。
  我确定屋外变得一片漆黑,等到快累瘫了,告诉她我要回家,轮回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似地抬起头,接着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是喔,那明天见啰。”
  我叹了一口气,离开轮回的房间。
  
  隔天和再隔天,轮回都是整天在看书。
  早上,她迎接我进入她的房间,然后坐在床上开始看书,一直持续到天黑为止。饶是我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出言抱怨,但她似乎不喜欢一个人看书。
  要是我闲得发慌,离开房间半小时,她就会把看到一半的书夹在腋下,立刻把我带回去。
  “久高,你为什么跑掉呢?你一定要好好待在旁边才行!”
  “可是我很闲,没事情做啊。”
  “没事情做也没关系呀,你一定要待在我身边才行!”
  哪有人那么蛮不讲理啊。
  迫于无奈,我只好先回家一趟,去拿笔记本、铅笔、数学习题等读书工具。为了有效活用轮回在看书的时间,我决定解决掉暑假作业。
  轮回的母亲端麦茶进来时,错愕地看着默默无言在床上认真看书的轮回,以及在床下摊开桌子念书的我。若是回顾我们平常的举动,不难想像那是一幕相当诡异的景象。
  我姑且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壮举,在暑假还剩下大把时间的当下,就已写完所有暑假作业。虽然这是从非假日的白天开始,就在女孩子房间里一直面对作业的这种不合理情况所带来的好处,但我是否应该打从心里感到高兴,仍是一大疑问。
  最后,我试着以条列的方式,列举这三天在轮回的房间里意识到的三件事。
  
  一、轮回的房间里有五千九百八十八本书。
  二、轮回的房间里有九个大大小小的时钟。
  三、轮回把点心盒剪开,把它当作自制书签使用。
  
  总而言之,我想不管是驭时或人类,除了书本的数量之外,房间内的摆设都大同小异。总归一句话,房间只有两种,亦即干净的房间和肮脏的房间。除此之外,毫无差别。
  至于轮回的房间属于何者,就任凭读者想像吧。
  第四天。
  这一天,轮回隔了许久之后终于外出。游佐提议“光是念书不算特训”,轮回也接受他的提议,为了进行读书之外的特训,而约在附近的河畔碰头。轮回大概受够了单调的象牙塔生活,二话不说地答应,一早就心情愉快地来按我家的门铃。
  “久高,我们去上学吧!”
  霎时,我试图认真地想起今天的课表,设法在五分钟内洗脸、换衣服、穿鞋,最后对着站在门口的轮回抱怨:“刚才那句话是在搞什么鬼?”
  “吵、吵死了,我不小心弄错了嘛!”
  轮回羞红了脸,刚才似乎是因平常上课时的习惯跑了出来。
  她背着红色书包,身穿深蓝色套装,脚踩白色帆船鞋,一身方便活动的打扮。今天的发型是在头的两边绑成两束,每当她连蹦带跳、轻快地跨出一步,金色的马尾就会轻盈地摆动。或许是因为好久没有接触到户外的空气而感到开心,她的心情格外地好。
  她本人只发了一句豪语:“我看完的书本数量,不会输给报考平考黉(注:江户幕府以教授儒学为主的学校。)入学考的武士。”这三天内,轮回看完的书超过两百本。纵然是博览群书、记忆力强的驭时,平均一天看七十本书,这个数字也非比寻常。经过令轮回的母亲也大为吃惊的重度闭关修练之后,如今轮回弱不禁风的体内,充满了足以逼迫全世界钟表店倒闭的存货。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老是做些极端的事。
  “这下子胜券在握了。不管是弓箭或大炮。尽管放马过来。我全都会挡下!”
  轮回说着令人替她捏一把冷汗的话,握紧了拳头。她大概相当有自信。
  话虽如此,是否光是这样就能战胜海保琉羽,那又是另外的问题。
  游佐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他一手拿着花生袋,身影飘忽地在堤防现身,指出了轮回“临时抱佛脚”的缺点。他走的依然是哈克(注:《汤坶登险记》中的流浪儿。)风格。所以方便行动……或者应该说,那身打扮除此之外根本一无是处。
  “你们并不是要比赛憋气潜水,也不是暂停的时间越长就好。所以我想,重点在于如何有效地暂停时间。”
  “那么,具体来说,该怎么做才好呢?”
  “关于这点,我接下来要说明。”
  “好久没有外出,我想做些快乐的事。”
  轮回毫无当事者的自觉,满不在乎地说。
  “唉,不肖徒弟,听为师说啊。”
  游佐不改超然的态度,说话的内容如下。
  
  驭时所说的“暂停时间”是暂时性地使物体静止。用不着搬出熵的定律,总之,因为这个包罗万象的世上并不存在静止不动的事物,当然“暂停时间”便是指停止物理现象。但是,虽然统称为“暂停时间”,但是要在哪里暂停什么几秒钟,这种判断会依各个驭时的做法而相差甚多。
  其中一个例子就是海保琉羽。
  前几天,海保琉羽在我们的面前扑灭火焰。她能够将“正在燃烧的火焰”这一个现象,分化成“火焰”和“空气”这两种物质,而且让“火焰”的时间继续流动,同时让“空气”的时间静止,亦即拥有个别处理两种现象的时间之本领。就这点而言,轮回比不上琉羽。相较之下,轮回对于时间的认知程度就显得“粗糙”。
  基于以上的事,至少有两件事是确定的:
  一、“暂停时间”这个行为是透过合成自然现象及物理法则,所产生的各种衍生性影响。
  二、关于上述内容,如果越是提高对于事物的认知、认识的能力,就能使现象产生更多的差异。
  “总之,游佐你想说我粗心又少根筋,对吧?”
  轮回气鼓鼓地说。唉,总觉得游佐的这番话带有些许偏见,但是就论点而言,感觉虽不中亦不远矣。
  “不对,我想说的是,希望你能变得更聪明一点。”
  游佐面露苦笑,用手掌拍了拍轮回的头。
  “这我知道,但是……认知和认识到底该怎么锻炼?”
  “用这个。”
  听到我的问题,游佐把手伸进花生袋,然后冷不防对着轮回的脸抛出花生。轮回来不及避开,被花生击中额头,皱起了眉头。
  “好痛!吼,你干嘛啦!”
  但是,游佐不为所动。
  “你要暂停花生的时间才行啦,快点!”
  我不晓得江户平考黉或科举在做什么,但三天内看两百本书可不是闹着玩的。游佐接着抛出的一颗花生在轮回的一瞪之下,立刻在空中停止动作。轮回可是有Exa个字的存货,她用视线让花生定格,然后将花生丢进口中,以拍马屁也称不上是好心情的表情咬碎,在胸前抱起胳膊。
  “……原来如此,我大致上了解你的用意了。”
  “很好,那么打铁趁热,马上来练习吧。”
  接着,我和游佐轮流站在轮回面前,一个劲儿地对板着脸站立的轮回不停丢花生好一阵子。看在旁人眼中,那大概是相当诡异的景象,幸好这一带的孩子大概都和家人去度假了,没有人发现我们奇怪的行为。不过话说回来,我们难得的暑假却用在对着女孩子的脸丢花生,究竟是在做什么?
  练习的方法十分简单。为了让“暂停时间”的感觉更加精准,在我们丢出无数颗的花生当中,轮回只暂停其中一颗的时间。但是,练习进展得并不怎么顺利。
  轮回能够确实地暂停一颗花生的时间,但如果同时丢出三、四颗,就会出现游佐所说的“粗糙”的认知程度,而忍不住一并暂停它们。也就是无法将“暂停时间”这种能力,集中地作用于空间的一点,而是会波及到整体。
  “吼!为什么不能顺利办到啊!”
  轮回原本就擅长运动,在学校隶属于啦啦队。她喜欢在室内球场踢足球,远胜过在书房看书。她挥舞彩球的身影充满朝气,而且一旦拿到球便打死都不放开,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够随心所欲地运球,运动神经出类拔萃,动态视力也绝对不差。尽管如此,练习之所以进展得不顺利,大概是因为捕捉动态物体的良好视力和使用暂停能力的本领之间,存在大幅的落差。
  半小时后,在我们面前的是河畔散落一地的花生,以及站在满地花生中,心情越来越差的轮回。
  “轮回,有没有感觉到身为驭时的实力提升了?”
  “一点也没有。”
  轮回以像是身在地狱般的语气回答。
  这项练习的难度似乎比想像中更高。
  忽然间,我意识到一件事。
  “问题会不会是出在暂停的对象太小呢?既然暂停时间的判断是仰赖视线,识别小型物体的难度较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说的也是。那么,要以更大的东西试试看吗?”
  准备异常周到的游佐,接着拿出来的是塑胶球。
  游佐后退五公尺左右,手大幅摆动,对轮回抛出慢速球。球在轮回的胸前二十公分处戛然停止。轮回一抓住它,马上以漂亮的控球技术,朝游佐的胸前丢回去。
  成功了。
  “好,这次用两颗试试看。”
  接着,我和游佐并排站立,同时朝轮回掷球。这次也很顺利,轮回让我的球在空中停止,同时不暂停游佐掷出的球的时间,空手接住球。
  “轮回,你好棒。”
  “干得好。”
  “这种是小儿科。”
  轮回听到我们的赞美,扬扬得意地把球丢回来。或许我们不该称赞她的。
  轮回后来的状况也很好,能辨别出该停止的球和不该停止的球,但是我们渐渐增加掷球的速度,这么一来,球击中轮回胸部或额头的次数也变多了。尽管如此,轮回还是勉强站好,全力以赴。
  但是过没多久,轮回面对像雨点般纷至沓来的高速球,不禁感到束手无策,说着“等、等一下,别丢了”,但已经太迟。
  我们以接近使出全力的动作连掷六球,击中了轮回的鼻尖。随着“啊”的尖叫声,轮回仰头摔倒。
  “对、对不起。”
  “抱歉。”
  我连忙冲过去道歉,但为时已晚。
  “讨厌死了!我不玩啦!”
  轮回霍地站起来,火山终于爆发。好可怜,她的鼻头都红了。
  “你们干嘛啦!两个人欺负我一个!”
  “我们才没欺负你咧,这充其量只是特训……”
  但游佐的藉口只是火上加油罢了。
  “够了。我才不要做这种特训!我最讨厌男生了!”
  轮回丢下这么一句话,拂去套装上的泥土,气得耸肩回去。
  被抛在后头的我们面面相觑。
  “喂,游佐,怎么办?”
  “我以为这是个好主意……都怪女生性子急不好。”
  游佐乱拨鬈发低喃道。
  
  回家的路上,我稍微绕了远路,去箕作家的书库一趟。
  “欢迎大驾光临。”
  G身穿黑底的格纹套装和黑色丝袜,以平常的打扮迎接我,恭敬地鞠躬。她依然是一身黑的打扮,但是藏不出浑身散发出来的美丽。
  “后来有查到什么吗?”
  我们持续进行侦探游戏的期间,G继续按部就班地调查那本书。
  “没有特别的斩获。这肯定是一本相当古老的书,但是关于这件事,有一点颇为奇怪。”
  “有一点颇为奇怪?”
  “是的。书籍这种东西,大多可以从它的装订知道它是在哪个时代制作的。我们所知或者一般世人熟知的装订,亦即所谓的‘西式装订’书籍,是制作于十世纪到十二世纪,后来随着天主教的发展,广泛普及于欧洲。这本书也是以那种装订制成的。你看,像这样。”
  G以纤纤玉指,指出书背的部分给我看。
  “嗯。”
  我重新看了书一眼。它的装订虽然有点古朴,但确实是我看惯的设计没错。
  “但是,这本书的纸质显然远在那个时期之前。由此可知,这本书显然是出自于‘巴别塔’,换句话说,它可能是不属于一般历史的物品。”
  “不属于历史吗?”
  我的双臂环胸,抬头看书库的天花板。G接着说:
  “关于这一点,我会试着再稍微做进一步的调查,但总觉得放心不下。如果我知道些什么的话,会跟您联络。”
  “嗯,我会先告诉轮回一声……不过,她现在好像忙着准备跟别人打架。”
  “打架?”
  G皱起眉头。
  “喔,当我没说。”
  我说溜了嘴,不得已只好向G说明发生在轮回和海保琉羽之间的事情。G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
  “哎呀!轮回大小姐真是的,尽做那种事。事后我得狠狠骂她一顿才行。”
  “千万别告诉她妈妈唷。”
  G把嘴巴扭曲成倒八字形,叹了一口气。
  “……好。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事吗?”
  “我有一件事想间你。”
  “请尽管问。”
  “G对于巴别塔知道多少?”
  “巴别塔吗?”G眨了眨眼,“这个嘛……大概比久高先生知道的多一些而已。可是,您为何想知道那种事呢?”
  “勉强算是基于个人的缘故吧。”
  G好像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什么,难得地跷起二郎腿,对我投以挑战般的眼神,束腰的紧身胸衣稍微弯下。
  “告诉您也无妨。但是,说这件事需要花一点时间。您有时间吗?”
  “改天再慢慢听你说好了。”
  “遵命。那么,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G噗哧一笑,在门前目送我离去。打开大门时,她忽然问我:
  “对了,老师有没有跟您联络?”
  “爷爷的联络吗?嗯,我是有收到写了从前事情的信……就这样而已吧,他依然爱搞神秘。”
  “这代表老师那么信任您啊。”
  G面带笑容地说。
  
  隔天,我决定和轮回去游泳池。虽然是为了让赌气的轮回消气,但凪听到这件事后,不发一语地开始把泳衣和替换衣物塞进胶塑袋,所以最后变成三人一起去。
  轮回还在闹别扭,但在接连好几天出大太阳的暑假,大概实在没心情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念书。她原本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答应邀约,但是一到了当天早上,她突然转被动为主动。
  “既然这样,我要玩个痛快!”
  但再怎么样也用不着握拳吧?
  我们三人在轮回家前面会合,前往步行十分钟左右的市民游泳池。
  我先和轮回及凪在更衣室前面分开,换好衣服之后,打开通往游泳池畔的雾面玻璃门那一瞬间,透过透明的玻璃圆顶,被加温到最高点的热气闷热地笼罩我的身体。这……几乎比外面更热嘛。
  我自觉到肌肤微微出汗,抹了抹额头,轮回和凪则晚一步在游泳池畔现身。
  “哇~有够热~”
  轮回身穿柠檬黄的比基尼,可爱的腹部全露出来,四周的男生们仿佛马上拾回了错失的假期,都把视线集中在她身上。另一方面,凪身穿枯燥乏味的深蓝色连身泳衣,但是和养眼的轮回站在一起,仍毫不畏惧地环顾四周,一发现我便轻轻举起手。轮回见状,用力推了凪的背一把。
  “好,小凪,我们去游泳吧!快点,久高你也来啊!”
  “……来什么来啊,你们两个都不会游泳吧?”
  轮回和凪不知为何,两人都不会游泳。所以,轮回所说的“去游泳吧”,充其量只是嘴上说说。但或许是觉得戏水很有趣,她们以所有想得到的方法开始玩了起来,像是互相追逐、潜水、用双手捧水互泼,溅起大片水花。
  唉,反正她们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就随她们高兴吧。轮回好像心情也变好了。
  因此,我也进到泳池里。
  不久,轮回躺在海滩椅上,伸出一双美腿,我则在游泳池边牵着凪的手,陪她练习换气。
  “哥哥,你那么喜欢念书吗?”
  凪停止“哗啦哗啦”踢水的脚,没头没脑地天外飞来一句。

  她指的是什么呢?我思考了一秒钟,这才意识到凪看见我每天早上抱着念书道具到隔壁家的身影。
  “没有啊,那是为了……呃,打发时间。因为轮回不停地看书。”
  “……你明明跟我说好要一起去挑泳衣。”
  凪难得鼓起脸颊。
  我的视线自然地转向凪身上的泳衣。
  “啊,抱歉。我们应该是在暑假之前说好的吧?你说要什么颜色?”
  “嗯,橘色或白色。”
  “凪把所有作业都写完的话,我就带你去。”
  “作业老早就写完了,倒是哥哥……”
  凪眨了眨细长的眼睛,难得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的日子就快到啰。”
  “啊,已经是这个时期啦?”
  风所说的“我的日子”,是指在楠本家已经变成惯例、每个月的某个特殊日子。日期是每个月九号,俗称“凪之日”。只有这一天,凪能够说出任何愿望。
  这是凪身上发生某个小问题时,爷爷所定下的规则。凪在那一整天是我们家的大王。换句话说,凪在一年中有十二天是至高无上的人,不受旁人干涉。
  凪平常话不多,如果不理她的话,她可以一整天都不和任何人说话。爷爷应该是为了帮助她,而订定这一天……但不知道为什么,凪只会拜托我做她希望的事,所以“凪之日”最近几乎变成“久高对凪唯命是从之日”。
  顺带一提,说到为何是每月九号,那是因为凪今年九岁,而明年的“凪之日”预定将变成十号。
  “你这次要替我做什么?”
  “唉,你也想一下嘛。你希望哥哥替你做什么呢?”
  “我已经决定了。”
  “什么?”
  “不告诉你。”
  话一说完,凪便往水疗池的方向跑去。
  
  “搞什么嘛,你居然只理小凪!”
  我一在海滩椅坐下,轮回便伸腿俯卧在我旁边,鼓起脸颊说道。
  这次换轮回耍性子吗?
  “明年夏天,大概只有一个人不会游泳吧。”
  “哼。无所谓,反正我能够暂停时间。”
  “……这和游泳有什么关系?”
  “不理你。”
  轮回从俯卧的姿势一个转身后变成仰躺,形状姣好的鼻尖对着圆顶状的玻璃天花板。肌肤沐浴在大量阳光下,好像已经完全干了,阳光将轮回健康的身体照得闪闪发亮,柠檬黄的泳衣和略带水气的头发颜色相互辉映。
  “久高……我问你。你爷爷什么时候要回来日本呢?”
  过一阵子,轮回忽然稍微起身问道。
  “爷爷?嗯……他总是在心血来潮的时候回来,所以我也不晓得。不过,我想他在我们放暑假的期间应该会回来一趟。”
  我含糊地回答。
  “你问这个做什么?”
  “嗯,因为我想在那之前稍微练习一下一件事。”
  轮回用拇指把泳衣的肩带拉好,故弄玄虚地说。
  “暂停花生吗?”
  “你很讨厌耶,才不是呢!”
  “不然是什么?”
  “练习变身的姿势。”
  我大吃一惊。轮回不理我,一脸正经地露出结实的腹部,把双手交叠于脑后。
  “变成魔女轮回的时候,会需要变身的姿势吧?”
  
  我们从游泳池上岸,换好衣服之后,让仍带着水气的头发暴露于暑气之中,在附近俗气的日式糕点店屋檐下喝瓶装的弹珠汽水。
  就在这时候,轮回的手机忽然响起。
  轮回打开手机,检查收到的简讯。或许是荧幕反射的阳光很刺眼,令轮回眯起了眼睛。荧幕上写着:
  ‘有事相告。请赶紧跟我联络。G。’
  于是轮回穿着凉鞋,飞快地跑了起来。
  
  “特地请您过来一趟,真的很抱歉。”
  我要凪自己先回家,和轮回抵达离馆。G和平常一样,不急不徐地前来迎接。从她的样子看来,感觉不到简讯内容令人联想到的紧迫。我们有点失望,在阅览室的桌子前面坐下。对我而言,这是继昨天以来,接连两天来到离馆。
  “关于那本书,知道了些什么对吧?”
  轮回一在椅子上坐下,马上精神饱满地发问。头发半干地在盛夏暑气中狂奔而来,使轮回有几根迎风的金发稍微倒竖。
  听到轮回的话,G点了点头。
  “是的。我弄清了这本书的书名,以及它的来历,所以想要告诉您这件事而和您联络。虽然目前还有许多不清楚的部分,但姑且能先说明我所知的资讯。”
  G滔滔不绝地说完,连同小提琴盒,将那本书轻轻放在桌上。
  “因为无法辨识文字,我费了一番力气才查出它的来历。比对多项资料的结果,从书的形状、年分以及徽章研判,符合的书名是‘旋时宝典’。这肯定是从前收藏于巴别塔的书。”
  “《旋时宝典》……”
  我低喃道。真是匪夷所思的书名。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本书呢?”
  听到轮回随口问的问题,G将挑战般的眼神转向我们。
  “正确来说,这不是书。它虽然是这种外观,但它的意义和价值都和书似是而非。它是由驭时这个种族中的位高权重者——‘碎时’所记载,当作武器使用的物品,俗称‘徽章收纳盒’。不过话虽如此,我也只是在诉说传闻而已。请看这个。”
  G以纤纤玉指指着封面,那里描绘的正是那个圆形的奇特印记。
  “这是碎时的徽章。盖上这个刻印的物品,代表全都归碎时所有。证明即使连本文的一个字都看不懂,这也是足以畏惧的物品。俨然是‘死亡的证据’。”
  “碎时的所有物……”
  听到轮回神情恍惚地低喃,我忍不住插嘴询问:
  “抱歉,那个‘碎时’是什么呢?”
  “驭时当中,拥有最高等级的力量和技术者的称号。据说在驭时这整个种族当中,只有七个人。”
  听到轮回的解释。G点了点头。
  “是的。碎时的存在有两种意义,他们负责保护驭时这整个种族,同时也会肃清违反‘禁令’的驭时。他们的存在于驭时之间也只是个传说,几乎没有人看过真人。不过他们的力量是绝对的,能够藉由断绝自我意识的起源,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所述——消灭一切。就连巴别塔,也已经没有足够的能耐束缚他们。他们能够自由跨越时空,据说平常住在历史之中。”
  
  G诉说的内容如下:
  驭时原本就是不完美的种族。他们将知识当作主食,如果没有值得摄取的资讯就会灭亡。因此,驭时对于资讯的摄取,远比一般人类更加贪得无厌。他们藉由接触人类制造的事物,补充资讯。
  传统来说,他们喜爱资讯和记忆的聚集地或集结地点。他们喜欢的场所主要包括图书馆、博物馆、大学,除此之外,还有证券交易所等。基于他们的生态,这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事。另外容我岔个题,落入人间的驭时——俗称“地上居民”,大多从事需要高度技术或广泛知识的教职、专门职业,这也是基于上述理由。
  另一方面,驭时这个种族接近人类世界时,是以“不干涉”为原则。纵然要摄取资讯,但无论人间发生什么事都完全不参与,这是他们不变的立场。因为驭时的存在意义充其量只是“明白事理”,而不是“有所作为”。
  但是,落入人间的“地上居民”当中,时而有人乱用自己的能力。由于这会对人类社会造成莫大影响,因此,巴别塔制定了四项规定,名为“四项禁令”。这些禁令是为了基于个人欲望而“积极参与人类社会”、“恣意及胡乱操纵时间”、“泄漏关于塔的一切资讯”、“试图改变历史”等驭时而存在。
  那种驭时被称为“逾矩者”,是抹杀、肃清的对象。
  粉碎这种逾矩者的“生命”。使他们归于尘土,便是七名“碎时”的职责。
  他们的地位远高于驭时,已经不受限于时间和时序,能够随心所欲地穿梭于时间的狭缝,因此没有人知道他们属于哪个时代。他们只有在制裁逾矩者时会出现。
  而且,碎时能够随意处置逾矩者。
  “这么说来,碎时对于驭时而言,就像是司法警察啰?”
  听到我的问题,G摇了摇头。
  “不是。严格来说,他们甚至不受命于‘巴别塔’。他们梭于时间的狭缝,完全以自己的意思行动。照理说,他们原本也是源自于巴别塔的驭时,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何时起变成了如今的形态。或者应该说,这些碎时不停地将‘从过去到未来’这种真实的时间流动化为虚无,所以,或许以‘不知从何时起’这种想法看待他们本身,就是一种无知。”
  “是喔,驭时的国家也很复杂耶。”
  我诧异地说。
  “而且,据说他们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碎时不会死吗?”
  “是的。举例来说,久高先生知道轮回大小姐每天怎么进食吧?”
  “这个嘛,呃,看书……”
  我和轮回互看一眼,没来由地说得吞吞吐吐。我总不能在这里说她吃圣代吧?
  “是的。一般来说,驭时是藉由看书,或者说摄取印成铅字的资讯,以获得生命力。相对于此,据说碎时已经不需要书或文字,而是滋养‘认知’本身来获得力量。他们渴求着因果这两种现象之间的差异,本身以差异之姿存在于世上,永生不灭……这也就是碎时被称为生长不老的缘故。”
  “是喔。”
  我重新看了放在手边的书一眼,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嗯?等一下……那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孩是碎时吗?”
  从刚才的内容推测,我们在几天前偶然救助的那个女孩是“碎时”。可是,我不觉得那个女孩有那么了不起。能力足以凌驾神明的伟大人物,不可能粗心弄掉重要的书本。再说,假如那个女孩真的是驭时的首领,即使轮回不特地暂停时间,哪怕从天而降的钢管有五百根甚至是一千根,她应该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暂停它们才对。
  轮回也托着腮点头。
  “说的也是。可是,那个女孩身上确实藏有什么秘密。”
  “为什么你会那么认为?”
  “因为她看到我们就逃走了。”
  轮回斩钉截铁地说。我回头看G。
  “G,你怎么想呢?”
  G面露苦笑。
  “我不晓得,毕竟我没见过那个少女。但根据传说,碎时已经不会顺着时间轴过日子,会在喜欢的时候、喜欢的时代现身,换句话说,他们连时序都能跨越。假设轮回大小姐遇见的那名少女是碎时,说不定她是使用了那种能力。”
  “跨越时空?”
  轮回忽然抬起目光。
  “那是指,碎时能够去未来或过去吗?”
  “轮回,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轮回不知为何口吃。
  G轻轻摇晃一头黑发,行了个礼,然后明确地说:
  “以上便是我所知道的事情。我不晓得这本书是因为什么缘故而出现在人间,但是自古相传,碎时持有的‘徽章收纳盒’蕴含强大的力量。轮回大小姐,我把这个还给您,但是千万要小心使用。”
  “嗯。G,谢谢你。”
  轮回道谢后,轻轻把书收进小提琴盒里。我们趁机站了起来。
  回家时,我们一起走在已经变暗的道路上。轮回提着小提琴盒,看起来若有所思。我们感觉在游泳池晒伤的背部和上臂隐隐作痛,在各自的家门前挥手告别。
  
  隔天,我遇见了海保琉羽。
  傍晚我想写信给爷爷时,想起信纸用完了,便出门去最近的百货公司购买。我在文具用品卖场买了一套信纸后,想去上一楼的书店而搭往上的手扶梯时,在前方发现了似曾相识的背影。
  个头娇小,背脊直挺,加上干净清爽的脖子。以短外套为特色的优雅制服,和背在肩上的小提琴盒……肯定没错,是海保琉羽。
  她就那样踩着缓慢的步伐进入书店。
  我有点犹豫,最后决定打电话给轮回。那一天,轮回应该是在家里读书。她母亲先以平常的悠哉口吻接起电话,隔一会儿,从手机传来轮回熟悉的声音。
  ‘喂,久高?怎么了?’
  “海保琉羽现在车站前的书店。”
  ‘你、你说什么?’
  “你现在能够马上过来吗?”
  ‘那当然。’
  轮回挂断电话。五分钟后,她气喘吁吁地真的出现在我面前。速度之快,简直令人无法置信。她该不会是暂停时间跑来的吧?
  “我、我怎么可能、做、那种、浪费存货的事。”
  轮回一面调整呼吸,一面说道。
  海保琉羽一直站在书店的一隅看书。我们小心翼翼地从这个书柜移动到另一个书柜,以免被她发现,偷偷从书柜后面观察她的模样。“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轮回用这句古代兵法家的名言,主张自己的正当性。但遗憾的是,这无法否定她鬼鬼祟祟的举动。
  不过话说回来,我对于自己的行动感到莫名的熟悉,难道是心理作祟?
  “你听好了,不管任何变化都不能看漏唷。”
  轮回立刻转职成侦探,发挥侦探本色。海保琉羽毫不知情,微微低着头,静静地翻开书本。
  “咦?是刺绣的书。”
  隔一会儿,轮回意外地说。
  “刺绣?为什么要看刺绣的书呢?”
  “不要问我。”
  琉羽就那样一直站着看书。不久,她阖上书本并翻过书,瞄了价钱一眼,但却把那本书放回书柜,接着前往文艺区,拿起一本眼前的书,默默地开始阅读。不愧是驭时,看书的速度和轮回不相上下。
  那本书是纳博科夫的《萝莉塔》。
  经过一小时左右,她看完那本书,将它放回书柜,走出书店。
  “追!”
  轮回简短地说。
  琉羽进入楼下的手工艺品店,开始在店内物色商品。钮扣、蕾丝、毛线、棉布……琉羽一脸认真地盯着明亮店内陈列的琳琅满目商品,时而停下脚步拿起商品来端详。
  好像很普通。
  我们兴致勃勃,认为这是观察敌人另一面的绝佳机会,但是截至目前为止,琉羽的行动十分平凡,令我们感到失望。琉羽在我们的注视下,买了麻布和绣线之后,走出手工艺品店。她绕了卖场一圈,接着进入花店,买了一袋蝴蝶兰的种子。
  每次她移动,我们都会蹑手蹑脚地尾随其后,久而久之,就算不想知道也不得不察觉到某件事实。或者应该说……这不就是一般的购物吗?
  我有一种羞耻的感觉,好像在非法偷窥别人的私生活。我边搔头边看轮回,她意识到我的视线,嘟起嘴巴。
  “干嘛?”
  “没事,只是看她那样,我觉得她看起来就是一般的女孩。”
  “……嗯。”
  轮回不情不愿地承认这一点。
  后来,琉羽走向车站,此时昏暗已经逼近四周。
  “怎么办?到此为止吗?”
  “我不甘心!”
  “可是,我肚子开始饿了。”
  “唉,事情还很难说。说不定她在假装度过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等我们放松警戒之后,再前往秘密基地。”
  连秘密基地都搬出来啦!
  结果,我们决定继续跟踪海保琉羽。琉羽坐了两、三站的距离,在市中心下电车,然后进入一家位于闹区大楼间的小店。那是一家砖瓦建筑、感觉有点古朴的店,看来似乎是古董店。我们从暗处偷偷观察她的样子。
  琉羽消失在店内好一阵子,不久后现身时,身上从制服换成了以高领为特色的黑色套装。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琉羽的便服打扮。虽然造型有点古板,但是她的背部线条优美,把那种洋装穿得很有品味。
  她拉起入口的遮光罩,从店内搬出看似招牌的板子,立于柏油路旁,又跑进了店内。不久,店内亮起灯光。
  招牌上以英语写着“pale horse”。
  “原来她在那家店工作。”
  轮回稍微探出头来,看着古董店说。
  “她一个人经营吗?”
  “怎么可能……不过,店内只有她一个人。”
  琉羽在我们的视线前方,于柜台内的椅子上坐下。但是。连想进入店内只看不买的客人都没有。过了傍晚,琉羽的店虽然位于渐渐带有杂乱气息的闹区角落,但简直像是跟不上四周的时间似地悄然伫立。
  蓦地,琉羽动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靠近面向马路的窗户,把手靠在窗框上眺望外面。她绷紧五官端正的侧脸,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潮。
  琉羽旋即回到了柜台。
  她打开刚才购物的纸袋,从中拿出绣线和麻布,低着头默默地开始动手。看来她似乎是在刺绣。
  这时,我才注意到店门的玻璃上挂着白色蕾丝的织锦。
  “织得真好。
  轮回大概也在看同一样东西,嘀咕了一句。
  明天就是决战日。
  
  当天深夜。
  “你竟然有胆来,真是令人佩服。”
  海保琉羽在约定地点的儿童乐园现身,双手叉腰,挑衅地说。她站的地方是鼻头油漆剥落的大象溜滑梯上。如果假装没看到这个,那身宛如反派角色的打扮倒是很赏心悦目。
  她身穿露出香肩的黑色格纹套装,喉咙上戴着恰好包住纤细脖子的蕾丝项圈,盖住大腿的黑色针织袜显得小巧可爱。
  从那身以哥德式着扮得无懈可击的身影,丝毫无法看出昨晚那个喜欢刺绣的女孩之影子。
  “你如果在房间里睡觉,就不用吃苦头了。”
  “哼,我天生是个夜猫子。做点运动,马上就能睡着。”
  轮回双臂环胸地回嘴。
  她身穿饰边重叠的白色迷你裙套装、纯白丝袜,脚踩低跟的黑色爱玛仕皮鞋,难得走萝莉风。她以发箍固定金色直发,脚踝戴着她中意的银色脚环,手上拿着那个皮革制的小提琴盒。

  她们之所以像是说好了似地都穿短裙,大概是因为两人都对腿形颇有自信,但遗憾的是,观众只有我一个。
  “很好,那我们赶快开始吧。”
  话一说完,琉羽便气势十足地从溜滑梯上滑下来。
  作为约定地点的儿童乐园因为设备老旧而关闭,现在禁止进入。之前来的时候是个热闹的地方,但是现在没有人的动静,悄然无声。当作两名驭时的决斗场所,可以说是再适合不过。
  “规则很简单。彼此手上各拿一本书,先从对方手中抢走书的一方就算获胜。”
  “互相抢夺书?”
  “对。比起互相拳打脚踢,这种做法更优雅吧?”
  根据琉羽的说明,规则如下。
  双方手上各拿一本书,最后夺走对方手中书的人就是赢家。决斗过程中,什么时候、在哪里、怎么样暂停时间都可以。不过,范围仅限于这个游乐园内。此外,没有时间限制。
  赢过对方的方法很简单。总之,只要暂停时间,封住对方的动作,再从对方手中抢走书即可。但是,为了暂停对方的时间,就必须顺利地以“时间暂停术”击中对方,那对于轮回而言,应该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事。虽然就算输了也不会受伤,但仔细一想,这种条件设定显然非常不利于我方。
  “这个儿童乐园的供电设备还在运作。在你来之前,我趁整个儿童乐园的电源打开的一瞬间,暂停了供电室的时间。因此,我解除时间暂停的同时,电流会流通,这里的所有游乐设施会开始动作。我们就以那为开始的信号,如何?”
  “好啊。”
  轮回爽快地回应。不过话说回来,她未免太坦然了吧?我脑中一闪过这个念头,轮回接着说:“不过,我有两项要求。”
  “什么要求?”
  “我现在手上没有书。”
  “什么?”
  琉羽眨了眨眼睛。她大概万万没想到,这世上竟有驭时不会随身携带书本。
  “我没有带书,所以你能不能借我一本?这是第一项要求。”
  “真、真是受不了你,那你就拿那个小提琴盒里的书吧。”
  琉羽指了指轮回带来的小提琴盒。轮回偏头道:
  “可是,这好歹是赌注吧?”
  “没办法啦,因为我也只带一本书。”
  于是,轮回把小提琴盒放在地上打开,从中拿出书本。轮回一拿起那本名为《旋时宝典》的书,便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这本就好。”
  “那么,另外一项要求是什么?”
  “我想先说我赢过你时的要求。”
  “你在讲什么?”
  “赌注啊。如果我赢的话,我就能吩咐你做任何事吧?”
  “喔。”
  琉羽好像终于想起这件事。第一次见面时,两人打了赌。两人一较高下、决定谁才是优秀的“地上居民”之后,如果琉羽赢的话,轮回就要交出那本书;相对的,假如轮回赢的话,琉羽就必须无条件对轮回唯命是从。
  “那么……如果你赢的话,我该做什么呢?我想快点开始。”
  “当我的朋友。”
  轮回干脆地说。
  “什么?”
  琉羽哑口无言。
  过一阵子,她大概是终于了解轮回的言下之意,宛如接受告白的少女般,双颊逐渐染上红晕,羞得满脸通红。
  “你、你、你是白痴吗?为、为什么我们得当朋友不可?”
  “这就是我的条件,我已经决定了。”
  “你、你少擅自决定!接下来我们要一较高下,不是吗?”
  或许是要掩饰难为情,琉羽扯开嗓门大声说。
  “我并没有说马上就要变成好朋友。结束之后再说就好,我想和你交朋友。”
  轮回直视着琉羽说。
  “……”
  琉羽以窥探轮回有没有其他用意的眼神看着她,不久,大概明白轮回是认真的,于是嘟着嘴巴,露出十分不甘愿的样子点了点头。
  “好、好吧。你赢的话,我就当你的朋友。反正,你不可能会赢!”
  “那种事情要试过才知道。”
  轮回微微一笑。
  
  “这家伙依然很有趣耶。”
  游佐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我身旁。
  “搞什么,你来啦?”
  “什么叫做搞什么,真没礼貌。身为师父,怎能错过不肖弟子的战斗英姿呢?”
  游佐拨着偏长的鬈发,轻轻抛了个媚眼。
  “怎么样?你觉得你的拍档有可能获胜吗?”
  “她一定会赢……我话先说在前头,你可别出手唷。”
  “我不会出手啊。”
  “我又不是在跟你说话。”
  我语带几分责难,目光锐利地瞪着躲在高个头的游佐背后、身材娇小的身影,如此提醒她。万一这家伙出手,轮回和琉羽就别想分出胜负了。
  真是的!
  只见原本应该换上睡衣、在自己房间里睡觉的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就在那一瞬间,所有设施的灯光一起点亮,游乐园从沉睡中醒过来。
  
  信息出现的同时,轮回迅速向后跃,直接跑了起来。她采取的是稍微和琉羽保持距离,以免进入对方射程内的作战策略。但是才前进不到十公尺,轮回就在铺路石上跌了个狗吃屎。
  “啊!”
  我焦急地碎念“谁叫你要穿平常不穿的皮鞋”,但轮回不理我,仅愣了一下。不知为何,一只鞋子似乎突然脱落。但是仔细一看,爱玛仕的黑色低跟鞋在距离地面十公分左右的地方,简直像是陈列于展示橱窗的商品般斜斜地静止不动。
  琉羽八成是锁定鞋子,暂停了时间。或许是故意不瞄准,琉羽自信满满地说:
  “哎呀~那双鞋的尺寸是不是不合啊?”
  “是你干的好事吧!”
  轮回一爬起来,连忙抢过停止在半空中的爱玛仕皮鞋,不得已只好一脚打赤脚地冲向咖啡杯。琉羽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紧追在后。
  “吼!丝袜要绽线了啦!”
  轮回隐身在四人坐的咖啡杯后,重新穿好鞋子,一边对着琉羽咆哮。九个咖啡杯已经连同底盘开始旋转。
  “谁叫你要穿平常不穿的鞋子。”
  不知从哪里传来琉羽的声音。
  “讲话客气一点!那是在讲你吧!”
  “真遗憾,我出席音乐会的时候,一定会盛装打扮。”
  “所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是吧?”
  话一说完,轮回抬起头来,伸直手臂和手指,对琉羽投以灰色的目光,但不知道为什么,戛然停止的却是琉羽躲藏用的咖啡杯。
  没中。
  “讨厌!你这难缠的家伙!”
  轮回想再度瞄准琉羽的那一瞬间,这次变成轮回隐身的咖啡杯无视于惯性法则凝结了。轮回吓得赶紧把头缩回来。
  “看我的厉害!”
  “看招!”
  后来,两人都试图封住彼此的行动。她们以咖啡杯为遮蔽物,不停地互相暂停时间。双方都伺机对对方投以目光,底盘上的咖啡杯陆续在两人之间停止动作。
  不久,当底盘上的所有咖啡杯都停止时,两名驭时已完全被咖啡杯的旋转曲线给弄得头晕。轮回精疲力尽地冲出咖啡杯,琉羽一样重心不稳地紧追在后。
  轮回在园内奔跑,设法找到作为遮蔽物的娱乐设,琉羽则毫不留情地对她放“时间暂停术”。轮回周围的事物依序静止,先是喷水池的水花冻结,接着机关人偶停止动作,然后霓虹灯停止闪烁。轮回每次都千钧一发地避开琉羽的攻击。
  乍看之下,琉羽从一开始就占据优势地展开战斗,而运动神经出类拔萃的轮回,则是勉强避开了琉羽的攻击。截至目前为止,轮回光是逃跑就来不及了,根本无暇反击。
  但若换个角度来看,相较于为了攻击而一直消耗存货的琉羽,轮回的存货几乎还没用到。假如轮回的目的是“让对方消耗存货”,她的行动绝对是合理的。
  之后,就只等反守为攻的时机了。
  “乖乖待在那里别动啦!反正你没有胜算!”
  轮回像头小鹿般跳来跳去,躲避琉羽的攻击。琉羽或许是对此感到愤怒,一口气暂停了大范围的时间,让跑个不停的轮回背后的摩天轮戛然停止旋转。
  “你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打上缎带再还给你!”
  轮回回头说道。
  “那么,为什么你在逃呢?”
  “这是运动,用赛跑锻炼身体。”
  轮回说出谬论,扬起裙摆,从窗户跳进气球乐园里。
  气球乐园是让整个建筑物充气成像蹦跳床,极受幼童欢迎的娱乐设施。力道过猛的轮回做出像是在自己床上经常做的动作,脸朝下地弹了两、三下。接着,琉羽也鼓起勇气跳进去。
  她一屁股跌坐在像棉花糖似的地板上,同时大幅反弹,往前翻滚了一圈,然后趴在地上。
  “我的妈呀!”
  “啊!”
  两人力道猛烈地跳了进来,所以一时之间停不下来。身轻如燕的轮回和琉羽在跳垫上手舞足蹈,持续弹跳好一阵子。总觉得两人都竭尽心力在压住裙摆,没有闲工夫顾及战斗。
  轮回和琉羽的衣服颜色呈对比,但内裤的颜色却一样。我接触到女孩的神秘,不禁陷入沉思。那两人不理我,掌握住弹跳的要领之后,勉强穿过蹦跳床,跳进了毗邻的球池中,又被铺满地面的大量塑胶球绊了一跤,以滑垒的姿势一口气滑到球池中央。
  脚泡在一大片像雷根糖般五颜六色的塑胶球中,两人重新面对面。
  或许是跑了老半天,已消耗不少体力,琉羽的肩膀上下起伏地说:“不管怎样,我承认你的反射神经很好。”
  “谢啦。”
  饶是轮回也有点喘。
  “但很遗憾,到此为止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拿出这个。”
  话一说完,琉羽从裙摆底下拿出一根长三十公分左右的小魔杖,迅速挥舞。
  顿时,一道像闪电的银白光线从魔杖顶端射向轮回。轮回慌张地往后一跃,只见脚边的塑胶球像是冻结了似地暂停。
  “那、那是什么!”
  “我的私人物品,俗称‘库罗多兹之杖’。”
  “好、好奸诈!居然携带武器。你犯规!太奸诈了!”
  轮回嘟起嘴巴,但是琉羽不为所动。
  “我一点都不奸诈。我应该说过,要怎样暂停时间都可以,就算使用道具也不算犯规……啊!”
  这句话还没说完,琉羽便仰头摔倒。
  “既然这样,这也不算犯规啰?”
  轮回从铺满地面的塑胶球中拿起一颗当作沙包把玩,目中无人地笑道。
  “痛死人了!你好样的!”
  琉羽被球丢中后,也把球丢向轮回,而轮回亦不甘示弱地回掷。球池立刻变成了战场,几乎令人误以为是火力交叉攻击的区域。
  “吼!看招看招!”
  “我丢、我丢、我丢!”
  “好痛!喂,你刚才丢到我的牙齿啦!”
  “谁管你啊!反正你戴着那种俗气的牙套,应该不会痛吧!”
  “你、你讲话别专挑别人的痛处啦!”
  “你刚才还不是丢我的额头!”
  每争吵一句,炮火就更加猛烈,含带怒气的塑胶球左右乱飞。
  不过话说回来,这已经不算是战斗了吧?
  两名少女不顾目瞪口呆地在一旁观战的我们,把战略和战术全都抛在一边,受控于自己激动的情绪,一味地互相丢球。
  
  “努力和特训总是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发挥作用。”
  光看轮回的战斗模样,用球进行的那项特训可说是发挥了莫大作用。我和游佐作梦也没想到,特训竟然会以这种形式派上用场。
  “你这家伙,有时候挺讨厌的。”
  游佐噗哧一笑,忽然环顾四周。
  凪只穿一件薄薄的家居服。好像有点冷,但仍静静在我身旁注视轮回和琉羽之间的战斗。令人佩服的是,她从战斗一开始就一直闭口不语。
  “对了,你什么时候要叫她?”
  游佐悄悄地在我耳边低语。
  “搞什么,你察觉到啦?”
  “废话。或许应该说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去叫她过来吧。”
  在游佐的催促之下,我不得已只好绕过大门正面写着“禁止进入”的栅栏,走近窗口的铁卷门拉下来的售票处。一个挺直背脊的修长身影,只从墙边探出头,悄悄看着轮回的模样。
  “G。”
  “哇啊!”
  我从身后一叫她,箕作家的图书管理员便丢脸地发出尖叫声。
  “久、久高先生,请您别吓我。”
  “你用不着偷偷摸摸,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来看啊。”
  “是。”
  G垂头丧气地蜷缩身子。
  “我本来是不打算来的,但还是担心轮回大小姐……”
  G羞红脸颊地说。她穿着一身黑色格纹套装、白衬衫,喉头处戴着贝壳项圈,夜里依然是平常那身整洁的图书管理员造型。
  “万一她受伤,我怎么跟夫人交代……”
  G将修长的身体缩成一团。我为了让她放心,说:“轮回就算受伤了,也不是会哭的那种女孩啊。”
  “这我当然十分清楚。”听到我的话,G轻轻叹一口气,“所以我才格外担心。”
  
  轮回终于转守为攻。
  两人身在娱乐器材中——游乐园里格外高耸的塔内。那似乎原本是能够将这一带景色一览无遗的景观塔,但如今正在进行解体,仅留下一部分的墙壁,呈现建筑物的钢架裸露的状态。
  轮回一引诱琉羽进入这座塔,马上先在入口附近让她通过,然后快速溜到她背后,动作一气呵成地展开奇袭。好一个赏心悦目的连续攻击!
  “好~展开反击!”
  轮回大概是打算现在分出胜负,似乎想一口气用完一路保留至今的存货,接二连三地对琉羽进行暂停时间的攻击。琉羽被攻得措手不及,但仍不服输地应战。相较于精神饱满的轮回,不可否认的是,琉羽感觉显得疲惫。
  斯宾塞、兰克、米叙列、边沁、弥尔、布克哈特、齐克果……这一个星期内,轮回除了水之外,滴米未进,一直盘腿坐在床上,荤素不忌地抓到什么便看什么,西方知识的精神宛如暴风雨般在她的四周飞舞,塔内的时间停止流动。
  形势逆转。
  琉羽承受不了猛烈的攻势,往楼上逃走,轮回立刻紧追在后。不久,两人在塔的顶楼面对面。
  琉羽已经无处可逃。
  但就在我们相信轮回将以持久战获胜的下一秒钟,轮回突然做出奇怪的举动。只见她在柱子后面,正在解体的塔中尚未破裂的镜子前,忽然停下脚步,变得毫无防备,不停地左右张望。看在旁人眼中,只觉得那是放弃战斗的动作。
  这时,要趁机跑到轮回身后是轻而易举的事。
  “轮回,后面!”
  我说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当琉羽完美地念完暂停时间的咒语,挥舞杖头的那一瞬间,光芒四射,轮回还来不及转身就被冻住。
  “呼~真可惜,差一点你就赢了。”
  琉羽迅速地用手指拨开垂落在额头上的头发,快步走向停止动作的轮回。
  “很精采的一场比赛,但最后还是经验管用。不过,你虽然不能精准地暂停时间,但我认为你算是有两把刷子。”
  “为、为什么……”
  只能勉强动口的轮回问道。
  “箕作轮回·梅耶荷德,你从镜子中看见我不能动的身影,对吧?”
  琉羽第一次叫轮回的名字,站在轮回的背后,和她一起看着正前方的全身镜。
  奇怪的是,两人视线前方的全身镜中,竟然只映照出琉羽一个人的身影。
  “镜子这种东西,是将硝酸银涂在玻璃的其中一面,利用硝酸银受光折射的机制所制成。如果是在映照出物体的状态,也就是硝酸银的表面受光的状态下暂停时间,光的射入角度改变后,镜子也会继续映照出原本的虚像。换句话说……”
  那一瞬间,镜中琉羽的身影消失,映照出冻住的轮回和站在她正后方的琉羽。
  “也就是说,你看到的是几秒钟前的我。”
  看来琉羽似乎是在镜子映照出自己身影的状态下,暂停“镜子的时间”,把它当作诱饵使用。轮回大概是晚一步看到它后,下意识地在找镜中的本尊,而那使得轮回全身上下都是破绽,让琉羽有足够的时间对她展时间暂停术。
  “那么,我依照约定收下这本书啰。我会仔细替你调查这本书的内容,等我哪天心情好时,就告诉你里面写了什么。”
  “……你没必要告诉我。那本书叫做《旋时宝典》,是由传说中世上只有七人的‘碎时’所有,俗称‘徽章收纳盒’。”
  “这是碎时的东西?”
  大概是这个答案远远超出琉羽的想像,她瞠目结舌,然后奚落地说:
  “是喔,挺了不起的书嘛,我越来越中意了。那我就收下了,感恩啦。坦白说,我和古董还满有缘的。”
  “……”
  轮回轻咬嘴唇。
  “……这本书不能交给你。”
  “嗯?你说什么?已经分出胜负了吧?”
  “还没,这件事还没解决。”
  轮回像是在讲给自己听似地说。
  “我要再次见到这本书原本的主人。我要和她见面,把这本书还给她。如果那个女孩是碎时,应该能够穿越时空。那么一来,我就能够跨越时空,见到我爸爸!”
  “你爸爸?”
  突然迸出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令琉羽面露诧异的表情。就在此时,轮回怀里的《旋时宝典》释放出耀眼的光芒。
  那个印在旧书封面的奇特徽章随着异样的光芒,清楚地浮现。
  纯白的、纯白的——仿佛在呼应什么似的。
  在此同时,轮回的身体也像是裹上光线,逐渐被白色笼罩。
  霎时,琉羽后退了。
  轮回眼见机不可失,瞪视处于冻结状态下视线唯一能够转向的地方,也就是塔的地板,释放出剩下的所有力量。拥有Exa个字存货的灰色视线,在一瞬间将地板变成沙子。事后我才知道,轮回这时候似乎是一口气把这一层楼所有地板的时间都推进几百万年,使水泥风化成了沙粒。
  轮回和琉羽失去立足之地,纠缠在一起往下一层楼落下。
  扬起的粉尘令琉羽剧烈咳嗽,她紧紧抓住轮回。
  “喂。你、你做了什么啊!”
  “我想,我只是推进了地板材质的时间……”
  “推进太多了,地板都垮啦!”
  看来轮回的力量似乎波及整座塔。钢架开始在两人的头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失去强度的塔迅速倾斜。轮回意识到事态严重,脸也绿了。
  “好、好像是耶,我们快逃吧。”
  “嗯、嗯。”
  轮回和琉羽肩并着肩,全速冲下楼梯。
  现在已经不是分胜负的时候。不快点逃脱的话,可就小命不保。
  连在正下方的我们也知道,建筑物正骇人地缓缓倾斜。
  “久高,快逃!不然会被压扁唷!”
  游佐用公主抱抱起凪,飞奔而去。同时回过头来对我喊道。
  “我已经在逃了!”
  我牵着G的手,没命地跑。失去力场和稳定性的塔,一下子在我们背后崩塌。瓦砾声势浩大地不停崩落,四周立刻被笼罩在弥漫的粉尘中。碎片和沙石四处飞散,烟雾乘着空气不断涌出。
  不久后,视野开阔。当塔停止倒塌时,我们茫然伫立地看着眼前的灾难现场。
  “这下全倒了……”
  游佐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超级愚蠢的话。
  正当我想说句话回应他时,瓦砾的一部分慢慢动了一下,接着传出咳嗽声,只见浑身泥土和粉尘的轮回跟琉羽爬了出来。
  我们松一口气,赶紧冲向两人身边。
  “轮回,你没事吧?”
  “好歹还活着,剩下一口气。”
  轮回用力皱紧眉头说,然后咳了两、三下,说一句“糟透了”,把嘴巴扭曲成倒八字形,看了自己的样子一眼。
  “你怎么脱困的?”
  “陆续暂停掉下来的瓦砾啊,但最后五公尺是用匍匐前进的。”
  “轮回……你别再用一时兴起的想法行动了!要是哪天做出惹你妈妈掉眼泪的事,我可不管你唷!”
  放心之后,我忍不住嘟嘴碎念。轮回却满不在乎地回应:
  “那才不是一时兴起呢,是战略。我从一开始就打算把她引进塔里。呃,这叫做堡垒计划(注:德军在二次大战用来对付苏联的诱敌战术。)。”
  “……明明就是乱搞一通,你竟然说是计划!”
  出场时的哥德式美少女外出装扮荡然无存,看来琉羽的落魄模样不比轮回好到哪去。她以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对轮回吼道:
  “我、我说你啊!稍微思考一下状况再使用能力嘛!我们差点就被压成肉酱!”
  “嗯……可是,一般人哪会想到塔会倒塌呢?”
  震慑于怒气冲冲的琉羽,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轮回也招架不住。琉羽迅速拨开覆盖在额头上的头发,或许是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进一步追问: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从我的时间暂停术中逃走的?还有,刚才那个是‘时间恐慌’吧?而且,是和碎时同等级的招数。”
  “时间恐慌?”
  G代替错愕的轮回,语气冷静地说明。
  “那是藉由急剧推进时间的流动,迫使各种现象一次算总帐,用应该会在‘过程’中产生的力量,一股脑地冲撞现在的现象,逼使现象从内部破裂的招数。照理说,应该只有碎时能够控制这种规模的时间……”
  听G说完,我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全身脏兮兮的轮回。原本光可鉴人的一头金发布满尘埃,使用大量饰边的白色套装……呜呼哀哉,轮回大概再也不会穿它了。至于丝袜则是破一堆洞,几乎变成网袜。
  但是,当事人爽快地否认。
  “那大概是这本书的力量,我只是忘我地将它施展出来而已。”
  轮回一屁股坐在地上,轻轻触碰《旋时宝典》的封面。但是,书本既没有溢出光芒,徽章也没有发光。在那里的只是一本平凡无奇的旧书。
  “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耶。”
  “八成是刚才封印在这本书中的力量暂时获得了释放。我不晓得那是因为对轮回大小姐的意志产生反应,或者只是巧合。”
  G说完,打从心底松一口气地叹气。
  “总之,你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
  “真的耶。”
  “还煮的咧!快点,得在夫人发现之前回家。还有,你也得洗个澡……真是的,脏成这样子。”
  G嘀嘀咕咕地碎碎念。轮回在她的催促之下,站了起来。
  “啊,对了,我差点忘记。来,这个给你。”
  轮回将抱在怀里的另一样东西递给琉羽,那是琉羽的书。
  “我最讨厌看书了,但我还是想珍惜书。”
  那本布满粉尘的书,封面上的书名是“木匠啊,把屋顶的梁做高一点”。
  我抬头看了天空一眼。
  屋顶已经不见。相对的,带着银白光芒的月亮浮现在夜空中。
  琉羽脸上霎时露出不悦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轻轻耸肩说:
  “好吧……愿赌服输。虽然无法释怀,但好歹是你救了我一命。”
  “按照约定,我们就是朋友啰。”
  琉羽看到轮回爽快地伸出手,虽然像是气红了脸,但还是畏畏缩缩地握住她的手。
  唉,无论如何,终归算是喜剧收场。
  轮回满脸灰尘,表情忽然一变,马上问琉羽:
  “琉羽,我问你,你吃过哥德尔圣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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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0 23: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章
  
  那是八月的某一天,轮回和海保琉羽在瓦砾堆上缔结友谊之后过了几天。
  轮回在那场风波中,稍微扭伤了左脚脚踝(似乎是从塔上冲下来时受伤的)。她母亲下了禁足令,轮回在脚伤痊愈之前都不准外出。她对此大发牢骚,但我可是喜出望外。兵荒马乱的暑假至此终于恢复平静,我引颈期盼、渴望已久,总算能够度过悠闲的日子。
  但轮回这家伙闲不住,还是打破了风平浪静的日子。
  那一天,我们坐在缘廊,大啖轮回的母亲放在箩筐里端来的樱桃。
  樱桃的果肉结实又甜。轮回伸展缠着绷带的左脚,随性地把樱桃丢人口中,热衷于只用舌尖将脱落的茎打结。我事后一看,十二条茎打结形成美丽的圆,在轮回坐的地方附近排成一列。看来她似乎是个连舌尖都很灵活的女孩。
  风拂动风铃,发出声响。
  树形好看的榉树落在地面的影子,在我们面前微微摇曳。
  轮回忽然停止吃樱桃,嘀咕了一句。
  “我想试着煮菜。去购买食材、挑选肉和蔬菜,然后回家穿上围裙,站在厨房思考菜色。一会儿看着菜单试味道,一会儿美美地装盘。煮好之后,大伙围着餐桌享用!你不觉得那种情景超愉快的吗?”
  我心想,一般人都是想好菜色再去买食材吧。但首先说出口的却是脑海中最先浮现的疑问,人的身体还真是老实。
  “轮回,你至今煮过菜吗?”
  “没有啊。”
  我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然,我早就知道轮回从没煮过菜。既然驭时的营养来源是铅字,也就是读书,轮回和她母亲铁定没有必要煮一般人吃的料理。驭时基于本质上的意义,若想要“煮菜”的时候,八成会去书房,而不是厨房。就这层意义而言,轮回应该写小说吧。她肯定能写出比我写的更有趣几百倍的故事。
  但是这个擅长拆废塔的女孩,似乎只想试着和人类做一样的事。轮回毫不在意受伤的脚,那一天就跑去附近的超级市场买食材。她好像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当然,我并没有异议。如果像爷爷所说的,那对于轮回而言是“祈祷”的话,和她一起跪在祭坛前也不算什么。
  不过,祈祷和煮菜有一个关键性的差异。
  祈祷是个人行为,但煮菜需要有人吃。
  
  隔天,轮回拿着购物袋跑来我家厨房,得意扬扬地开始准备。她不知道从哪里弄到的,手臂穿过纯白的罩衫,并戴上判别小鸡是公是母的人会戴的那种白头巾,包住一头金发,转过身来。
  “怎么样,好看吧?”
  “……嗯。”
  “嘿嘿,就像个厨师吧?”
  严格来说,那身装扮的感觉与其说是厨师,倒不如说是“本周负责分配营养午餐的同学”。但她本人好像十分中意那副模样,我只好不予置评。
  “真的很抱歉。轮回说她想试着煮菜,怎么讲也讲不听。”
  轮回的母亲在干劲十足的轮回身旁,露出束手无策的表情,对着我和母亲以及凪低头赔不是。
  “反正几乎没有机会使用,我们家的厨房是虚有其名,什么设备都没有。”
  母亲笑着摇头。
  “没关系,你不用那么在意。再说,轮回也差不多到了该学煮菜的年纪。”
  我们两家的交情是从轮回搬来我们家隔壁的那一天开始,所以我母亲和轮回的母亲也来往了整整八年,所以起码知道彼此的家里有什么、没有什么。说到清单上第一样“楠本家有而箕作家没有的东西”,轮回无可挑剔地举出“烹饪器具”及“餐具”。相对的,“箕作家有而楠本家没有的东西”是什么呢?至少,我们家没有在封闭的游乐园引发匪夷所思的倒塌意外,并让这件事占据早报头版的女孩。
  轮回听到母亲的话,表情顿时亮了起来。
  “阿姨果然也那么想吗?妈妈,你看你看你看,跟我说的一样。”
  轮回顺着我母亲的话,不停主张自己的想法正确。
  “再说,爸爸在的时候,妈妈也会替爸爸煮菜吧?既然这样,我不信我做不到。”
  说完,轮回使劲推着她母亲的背部,把她赶出厨房之后,马上开始将拿来的食材排放在桌上。然后举起拳头,鼓起干劲。
  “好~拼了!”
  “那么,你到底打算煮什么?”
  我提心吊胆地问。
  “咖哩啊。”
  轮回身穿罩衫,露出牙套,脸上浮现笑容,干劲十足地开始煮菜。她首先拿起菜刀,把完全没剥皮的洋葱切成两半。凪用手捣住嘴巴,瞪大眼睛。
  “我问你,你为什么突然想煮菜呢?驭时并不需要煮菜吧?”
  我几乎被她打败地问。
  轮回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地说:
  “因为,嫁给一般男孩子的时候,需要会煮菜吧?”
  后来,我三生有幸地第一个品尝轮回亲手煮的咖哩,但是感想请容我保留,不便在此透漏。
  
  “pale horse”似乎是一家会挑客人的店。
  姑且不论它实际上是否有本钱那么做,但就目前为止,从来不曾在店内看过我们之外的客人这点来说,这家古董店的门槛肯定设定得比一般人的身高更高。话说回来,默示录中所说的“灰马”,亦即意味着“死亡”的文字高挂为商号的当下,这家店的门槛就高过了大部分人的视线……坦白说,这就像是在对客人说“不准进来”。
  然而,世上也有女孩对那种高门槛不以为意,轻易地跨过它。
  “What's up?Luu!”
  轮回一打开橡木门,马上冲进琥珀色的店内打招呼。脚伤痊愈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出门。
  店里散发出令人喘不过气的“时间”气味,或者那也可说成是“历史”。从恐怕有小孩子三倍高的挂钟,到可以完全收纳于掌心、烙印着侯爵徽章的拆信刀,各式各样的古董以各自拥有的历史,沉稳地迎接我们。
  “抱歉啦,打扰到你了吗?”
  “就算我说你打扰到我了,你也会来吧?”
  海保琉羽原本坐在柜台前,静静地看著书,这时抬起头来顶了一句。她说这句话显然是在掩饰难为情,所以轮回也不生气,反倒是将抱在怀里的《旋时宝典》递给琉羽。
  “哎呀,我今天是以客人的身分来的。为了让你看这个,喏。”
  “希望你今天不要拆房子。”
  “讨厌。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嘛,那是巧合啦。”
  “最好是。”
  琉羽的硬脾气和爱理不理的口吻依旧,但是比起第一次见面时,我觉得她的表情变得较为柔和一些。这难道是我的心理作用吗?
  但是,琉羽一看到我在轮回身旁,表情立刻为之一变。她乳白色的光滑脸颊染上红晕,忽然别向一旁。哎呀,她似乎还对我摸到她胸部一事怀恨在心。
  “你也来啦?”
  “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看也是,你长得一副就是那种脸。”
  “哪种脸?”
  我们拌起嘴,轮回稀奇地盯着放在侧桌上的六分仪问道:
  “可是,到底是怎么收集到这么多古董呢?”
  “大部分是我爷爷这个收藏家的所有物,由我继承下来。”
  “简直像是一座宝山。”
  “没想到说那种话的人,有一天会出现在这家店里。”
  听到轮回随口说的一句话,琉羽轻轻地叹一口气,站起身来。
  “请进。虽然是不速之客,但我好歹会请你们喝杯饮料。”
  “可是,店里没人顾要怎么办?”
  “没关系,反正非假日时很少人会上门。”琉羽爽快地宣布开门歇业,引领我们到通往二楼的楼梯。没错,海保琉羽才十二岁,却是这家店唯一的店员兼老板。
  
  “pale horse”二楼是装潢沉稳的空间。
  爬上雅致的楼梯,那里是宽敞的客厅,整片木头地板和浮现木纹的明亮室内,有一点圆木屋的雅趣。这里和一楼一样,也风雅地摆放着古董,但是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塞满一整面墙的大量书籍。
  书本整齐地依照领域区分,井然有序地排放,显示出琉羽一丝不苟的个性。保罗·奥斯特、史都华·戴贝克、瑞蒙·卡佛、理察·布罗提根、克特·冯内果……光看书本就能够稍微窥见这个女孩喜爱的作家。
  抬头看高高的天花板,发现上方有个阁楼。阳光从一旁的采光窗洒落进来,让室内充满光线。
  “好棒的房子。”
  “只是间旧房子,差不多该维修了。”
  琉羽似乎不太在意轮回的赞美,请我们在椅子上坐下。
  “可是,我觉得能够像这样被古董包围很棒耶!”
  “爷爷留给我三样东西,这间店、放满六个出租仓库的古董,以及驭时的血脉。”
  话一说完,琉羽在长桌上托腮,叹了一口气。
  “三样的共通点在于老旧和馊味。”
  接着,她转头甩动一头短发,直视轮回。
  “你呢?”
  “我?”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轮回眨了眨紫色的眼睛。
  “我好像没有从祖先身上继承任何遗产,书倒是有一大堆,大概只有这样吧?”
  “是吗?光看在塔顶发生的现象,我觉得你身上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没错,就是发动这本书的力量。”
  琉羽把目光转向放在长桌上的《旋时宝典》说道。
  “这是碎时的书吧?撇开这种东西为什么会流入人间不谈,你虽然是暂时的,但确实完全掌控了这本书。”
  “嗯……是这样子吗?我不太清楚。”
  轮回干脆的回答似乎不能满足琉羽的求知欲,她不满地嘟起嘴巴。我把双手置于脑后,抬头看高高的阁楼天花板。
  “到头来,我们大概只能找出那女孩问她。可是在那之后,寻找的线索也断了。”
  “线索还没断,至少我们知道这本书的来历和那个女孩身上穿的是哪间学校的制服,好戏还在后头呢。”
  轮回朝气十足地说。
  忽然间,琉羽像个人偶似地歪着下巴问轮回:
  “我问你,假如那个女孩真的是碎时,你见到她之后想做什么呢?”
  “把书还给她,然后……”
  轮回说到这里,稍微红了脸颊。
  “呃……假如那个女孩是碎时,我想拜托她带我去爸爸身处的未来和过去。这么一来,我就能够见到爸爸。”
  “令尊是……”
  “爸爸是普通的人类。他在几年前离开家,从此我就没见过他。所以我想见他。”
  轮回有点害羞,但仍斩钉截铁地说。
  没错,轮回的父亲——箕作剑介是个学者,距今四年前突然消失踪影,至今仍然下落不明。他不仅音讯全无,甚至生死未卜。当时,轮回八岁。
  我不晓得轮回的父亲为何留下她和出生不久的涅槃失踪,轮回大概也和我一样不知情。她父亲采取的行动,如今对于轮回而言,仍是最大的谜。
  琉羽像是理解似地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那么,令堂是驭时吧?”
  “是的,妈妈是‘地上居民’。妈妈遇见爸爸之后,开始在人间生活。我和弟弟也是在这个城市里长大。”
  “是喔。那么,你也不是这两天才在这城市里生活的啰?”
  听到琉羽令人意外的话,轮回点了点头。
  “嗯。可是,我一天到晚被妈妈骂。她说:‘你这样的话,没办法成为独立自主的地上居民唷!’”
  “我小时候,每次暂停时间就会被爸爸那样说。爸爸说,爷爷也经常对他说一样的话。”
  “你爸爸呢?”
  “他很好。我爸爸是医生,现在纽约当开业医生。”
  “咦?那么这家店是……”
  “我不是说过了吗?从爷爷手中继承这家店的我是老板,所以我最大。毕竟,我对古董最清楚。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琉羽说完,跷起形状姣好的脚,身体向后靠。
  嗯……身兼小学生和一人老板啊。
  虽然我原本就不认为这是一家把生意还坏放在心上的店,但这个女孩一人掌管这家店,却又远远超乎我的想像。看着这个女孩,只觉得她从一开始就放弃从事服务业。
  “久高,怎样?你想说什么吧?”
  “我又没说什么。”
  “你一副接下来就想说什么的样子。”
  我想回她一句,嘴巴张开到一半,但琉羽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无视我的存在。她耸了耸肩,重振精神地说:
  “唉,算了,我们慢慢调查碎时的事吧。幸好,我们手边多少有一点文献,说不定能够明白些什么。”
  “谢谢你!琉羽,我明天可以再来这里吗?”
  轮回的眼睛闪闪发亮,像小孩子般趋身向前问道。
  “随、随你高兴,你来了我也不会理你唷。”
  听到轮回爽朗地询问,琉羽没来由地羞红了脸颊,佯装出冷淡的态度。
  
  因此,我们从隔天开始,每天都到“pale horse”报到。
  当然,名义是为了寻找、调查记载碎时的文献,但是对于轮回而言,好像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藉口,能让她和新交到的朋友见面。轮回每天前往,饶是琉羽似乎也无法一直对她摆出扑克脸。宛如紧闭的花蕾照射到春天阳光而微微绽放,她有时也会露出柔和的表情。
  “关于碎时的事众说纷纭,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琉羽从书柜拿出大量的书,“碰”一声把它们堆在长桌上。
  “喏,你们看,这里有稍微提到一点碎时的事。这本书是一个于第二帝政末期,实际在巴黎见过碎时的日本人之回忆录。‘其身影恰似碎时’……完全不知道在写什么嘛。然后,这个是十七世纪左右的文献。我看看,它说:‘对于碎时在后期教会神学派内的影响及其存在形式,进行形而上学式的考察。’这充其量只是把碎时当教科书,从形而上学的观点,试图扬弃圣经之间的矛盾点和论点。”
  用不着我再说一次,这世上最令轮回头痛的就是读书。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旧书,轮回丢人现眼地问:
  “……这些得全部看完吗?”
  “那倒是不必。”
  琉羽察觉到轮回的表情,面露苦笑。
  “不过,至今对于碎时的评价不一。更何况,碎时的能力大多没人知道。毕竟,他们的存在几乎被说成‘看到碎时就是死亡的时候’。”
  “嗯……”
  轮回一面像在扇团扇一般摇晃原本夹在旧书里的书签,一面露出沉思的表情。
  “碎时到底给人怎样的感觉呢?”
  “这个嘛,应该是身穿黑色斗篷吧。帽子戴得低低的,不让人看见脸。总归一句话,给人的印象就是出现在童话中的魔法师。”
  “是吗?我认为,碎时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是相对的,平常都在累积那股力量,然后在紧要关头时会变身。虽然平常是一般人,但是发现坏蛋之后,就会赶紧找个隐蔽处变身,像是电话亭之类的。”
  总觉得在哪里看过这种桥段。
  “我说你啊,电视看太多了吧。”
  琉羽错愕地说,模样可爱地嘟起嘴巴。
  “如果你那么说,你不妨也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变身。”
  “我、我吗?”
  突然被那么一说,轮回眨了眨眼睛。
  “对。我还在怀疑,你会不会就是碎时。当时,你的身体也和书一起发光了,对吧?那一定是什么的契机。”
  “G说,碎时已经不需要书,而是把‘认知’当作粮食。轮回之所以能够做到那种事,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如果就一般常理思考,关键果然在于这本书。”
  我们的视线自然地注视着放在桌上的《旋时宝典》。
  “轮回,你试试看嘛。”
  “讲得比唱得还容易。那要怎么做?我连做法也不晓得。”
  轮回气鼓鼓地说。
  “哎呀,试试看啊,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在我的催促之下,轮回不得已只好一手拿着《旋时宝典》,站在客厅中央。在我和琉羽的注视下,轮回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但仍试着用右手高举《旋时宝典》,大喝一声:“变!”
  但是,毫无动静。
  “……什么事也没发生。”
  过一会儿,轮回难为情地低喃道。琉羽重新检查印在封面上的徽章,说道:“完全不行,封面和徽章都没发光。”
  “轮回,让它发光!”
  “所以要怎么办嘛!”
  我们尽是提出无理的要求,轮回气得像小鸭子般嘟嘴。
  “姑且不论边身,令人想不通的还是这本书。从没有变化这一点来看,它大概会在主人遇上危机的时候产生反应吧?”
  琉羽偏头不解。
  “所以,除非轮回遇上真正的危机,它才会产生反应吗?”
  “这样想才合理,但是……这件事很困难。”
  后来,我们又要求轮回摆出一大堆姿势,寻找轮回和《旋时宝典》之间的因果关系,但是没有得到好结果。轮回也发出各种吆喝声,像是“呀”或“喝”,但是不久之后,她大概是累了,赌气地说“我不玩啦”,扔下《旋时宝典》。结果,检验便到此为止。
  无可奈何之下,我们决定暂时休息。轮回喝光了一瓶琉羽替上门客人准备的柠檬水,心情终于好转好。
  “咦?这是什么?”
  这时,轮回忽然在靠墙的洛可可式边柜上发现了什么便站起身。
  那是一个附猫耳装饰的细头饰带。
  “哇,是猫耳朵。”
  “喔。绑上那个的话,就能用肉眼看见暂停时间的轨迹。喏,像这样。”
  琉羽拿起那个头饰带,轻轻地套上轮回闪耀的金发,正好横跨于两耳之间。金色直发戴上头饰带后,轮回的头上简直像是长出真正的猫耳朵。
  “它不卖,只是放在这里,充其量是我的私人物品。”
  听到琉羽的话,轮回头上顶着猫耳朵,重新环顾装点这个房间的古董。
  “那么,这里的古董难不成是……”
  “没错,每一件都是驭时从前制作的物品。顺便告诉你,我爷爷花了半辈子收集的,全都是拥有奇特效果的东西。”
  “哇~我可以看吗?”
  “请便。不过,拿起来看时要小心。”
  对于轮回而言,即使一样是变身,比起一手拿着神秘书本摆出姿势,以自己喜欢的时尚风格把自己打扮漂亮似乎更愉快许多。她的表情比刚才生动不少。
  “琉羽,这个尾巴是什么?”
  “那是防止时间停滞,有防护效果的饰品,不过效果很微弱就是了。使用的是真正的貂毛。”
  “哇,这也可以戴戴看吗?”
  “可以啊。”
  “可是,这个或许比较适合灰黑色的迷你裙。”
  “我有哥德式的裙子,你要搭配看看吗?”
  “嗯。咦?戴不太上去。”
  “啊,等一下。与其戴在裙子上,说不定直接戴在底裤上会比较好。”
  “咦!内裤不会掉下去吗?”
  “大概不会。”
  琉羽和轮回以古董为话题聊天,似乎忘记我在这个房间里。对话内容变得越来越辛辣,令我在心里直摇头。
  “两位,我先去楼下。”
  轮回从身后把双手伸进裙子里,正要撩起裙摆时,我忍不住开口说道。
  “啊!”
  两人或许是终于想起我的存在,微微脸红。轮回调皮地看了我一眼。
  “哎呀,我们又不会在意。”
  话一说完,两只小猫互看一眼,脸上露出柴郡猫(注:《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虚构角色,形象是咧着嘴笑的猫。)般的笑容。
  总、总觉得好不甘心。
  我有一种彻底被打败的感觉,下楼坐在柜台前,恍惚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店内。午后的太阳从窗边柔和地照着店内,只有摆钟的指针滴答滴答地轻轻响着,仿佛在哄这一群染上深棕色的古董入睡。
  过一阵子……
  “久高,你看你看!很可爱吧?”
  轮回一下楼便轻轻跳到我面前,琉羽随后也无声无息地飘下楼。
  轮回配合身上戴的饰品,似乎换了衣服,身穿一身黑色哥德式套装加黑色针织袜的打扮。她微微向后翘起臀部,露出在短裙底下左右摇摆的尾巴。
  另一方面,琉羽身穿灰色的夏季套装。细肩带挂在锁骨上,并在几乎全裸的背部十字交叉。剪裁成勉强遮住底裤的短裙,像是在抵抗重力似地轻盈散开,一双笔直的长腿从裙底延伸出来。她还戴着和轮回同款的耳朵跟尾巴,毛色是深灰色的。
  假如轮回是漂亮的黑猫,琉羽就是神秘的俄国蓝猫吧。两人只要一动,缠在脖子上附铃铛的项圈就会发出可爱的声响,令人有点联想到真正的猫。
  轮回把琉羽拉向自己,将自己的脸颊凑近她乳白色的脸颊,并紧紧抱住她柔若无骨的身体。
  “啊!”
  “快快快,你别站在那么角落的地方,也给他瞧瞧!”
  “……讨厌。”
  轮回不理会害羞的琉羽,不停将她拖到我面前。琉羽稍微抵抗一下,不久或许是放弃挣扎,害臊地背对着我,站在我面前。
  “久高,感想如何?”
  “嗯……”
  轮回和琉羽像双胞胎一样紧靠在一起的身影,令我看得目瞪口呆,呆愣地应了一声。
  轮回的心情大好,忽然眺望着空荡荡的店内。
  “对了,我想到一个好点子。”
  轮回跳动一下,从屁股长出来的黑色尾巴随之摇晃。
  
  那一天傍晚,我造访阅览室时,G正在整理书柜。她站在移动式的梯凳上,微微倾斜修长的身子,从书柜上半部把书搬下来。G的脚与肩膀同宽,俯看走进来的我。
  “哎呀,久高先生,欢迎您来。”
  “啊,嗯……”
  我有点脸红。我的头的位置,正好在G穿的黑色高跟鞋的高度,所以抬头看G的那一瞬间,从像灯罩般敞开的裙摆底下,正好看见G穿着黑色丝袜的纤长双腿。
  “我马上去泡红茶,请坐着等一下。”
  我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或许是不喜欢灰尘到处飞,G敞开凸窗,徐徐微风吹进室内,纱帘呈扇形鼓起来,随即消下去。离馆内比平常更安静。
  不一会儿,G用银制托盘端着红茶回来。她轻轻地将散发香气的茶杯放在我面前,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下。
  “你在做什么?”
  “整理书柜。我会定期整理,但是书一下子就变多……箕作家有两个正在长大的孩子,食量很大。”
  G爽朗地笑着说。
  我忽然心生疑问,说:“G,你一直在当图书管理员吗?”
  “不是。我是来到日本之后,才正式展开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或者应该说是在遇见夫人之后才做这份工作。”
  “感觉上实在不像。”
  “因为我之前也做过类似的工作。”
  “你来日本之前在哪里?”
  “哦?”
  G像是在责怪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淘气地眨了眨眼睛。
  “您对我的私事那么好奇吗?久高先生,这样不行唷。”
  “哎呀,你会错意了。”
  我感到难为情。
  “我来是为了听你说上次那件事的后续。”
  “我想也是。”
  G十指交握,把手轻轻放在木桌上。
  “这个嘛,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呢……久高先生知道旧约圣经的创世纪中,提到了巴别塔吧?”
  “世上的所有人还讲同一种语言的时候,人们聚集在示拿地,开始建造一座高达天际的塔,对吧?”
  “没错。然而,上帝认为这是人类试图让自己变成神的一种作为,于是弄乱了人类的语言。高塔的兴建工程停顿,人类分散各地,开始说起各地的语言……这就是巴别塔的传说,不过,当然是虚构的。”
  “嗯。他们被上帝弄乱语言之后,开始收集散落各地的语言碎片,舍弃傲慢,为了认识事物而谦虚地一味读书……轮回说,那就是驭时一族的起源。”
  之前在图书馆调查徽章时,轮回如此告诉过我。G点了点头。
  “是的。但是,巴别塔还有另一个不同的传说。”
  “另一个传说?”
  “是的,人称‘巴拉鲁末裔’的另一个传说。刚才,久高先生提到了上帝弄乱语言的事,对吧?”
  “嗯。”
  “因为傲慢而被上帝弄乱语言的人类当中,有一个种族的罪孽最为深重,因而上帝在他们身上降下永远逃不掉的谴责。”
  “永远的谴责是指什么?”
  “他们说出来的话会成真。”
  忽然间,G的话沉重地响彻四周。

  G先是噤口,然后以黑曜石般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传说中是这么记载的。他们说出口的话会立刻成真,那种力量相当于神力。据说,他们一族因此权倾一时,享尽荣华富贵,然而,他们却没有意识到那正是上帝的谴责。不久之后,他们无法忍受自己的力量,互相猜疑的结果是不断残杀同族、大肆诅咒上帝,从历史的舞台上消失,只有少数的子孙存活下来。他们不明所以地被上天赋予了将言语转换成力量的奇特能力……一直受到‘无法使用语言’的谴责,被驭时关在比巴别塔中枢更深的地方。据说他们背负着‘原罪’之名,封印着语言,陷入永远的沉默。”
  “……”
  我将视线对着窗外,屏气凝神地仔细听G说话。
  “据说,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开始被人称为‘巴拉鲁末裔’或‘言灵使者’。”
  “……”
  我无言以对。
  隔了一会儿,G轻轻地耸了耸肩。
  “以上是我所知道关于‘巴别塔’的传说,而且只是概略,进一步的内容超乎我贫乏的知识所能及。”
  “告诉我一件事——驭时和言灵使者之间的因果关系仅止于此吗?”
  “我只知道两者的历史悠史,都源自于神话本身。我说了很多次,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图书管理员而已。”
  我站起身。
  “谢谢你告诉我那么多有趣的事。”
  “快别这么说,不知道这对您是否有帮助呢?”
  “嗯,获益良多。”
  猛一回神,发现窗外早已是夜幕低垂,我们似乎聊了相当久。
  临走之际,G送我到门口,忽然微笑地说:
  “轮回大小姐和凪小姐有像久高先生这样的人陪在身旁,真是幸福。”
  “别说了,好肉麻。”
  “哎呀,我是讲真的。请您永远珍惜那一份心。”
  G对着不知所措的我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
  不知为何,G说了类似预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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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0 23: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章
  
  从隔天起,琉羽和轮回便开始以猫耳朵和猫尾巴的装扮站在柜台后看店。当然,是轮回提议这么做的。
  “这么做的话,店里的气氛也会为之一变。除了之前和这里无缘的客人会上门之外,我们又能打扮得漂漂亮亮,我认为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她虽然不断地如此主张,但纯粹只是想以可爱的装扮看店吧。琉羽好像相当不愿意以那身打扮看店,但是轮回说服她“尝试一天就好”。在轮回的死缠烂打之下,琉羽落得再度把尾巴装在屁股上的下场。说好听一点是进店的门槛变低了,但也不必挖洞给客人跳吧?
  就在这样的某一天,我和轮回一如往常地前往了“pale horse”,在阁楼上置身于午后的阳光中。那两个小女生原则上会站在柜台后看店,但是这几天都没有客人上门,她们趁机在二楼的客厅里不停聊天。
  那一天,两人挑的是套装式的女仆装。颜色是粉色系,在套装上缝上白色围裙,轻飘飘的衬裙从裙摆底下露出来,浏海上戴着使用大量蕾丝的发箍。虽然外表是赏心悦目的女仆打扮,但两人似乎一点也不打算工作。
  “琉羽平常都在哪里看书呢?”
  “这个嘛,我最常去的地方应该算是市立图书馆吧。离这里很近,又安静,但偶尔也会在车站前的书店看书。你呢?”
  看来今天的话题似乎是驭时的营养来源。
  “位于我家离馆的书库吧。可是,我不太喜欢读书。”
  “你不喜欢读书……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吧?我说你啊,说出那种话等于是自我否定唷!”
  “嗯、嗯。”
  被琉羽毫不留情地这么一说,轮回罕见地乖乖点头。看来她本人似乎多少有点自觉。
  女仆对女仆诉说读书的重要性——我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画面,思索驭时的生态,这时她们的话题渐渐转向奇怪的方向。
  “说是这么说,那你自己呢?你有好好读书吗?”
  “当然有啊。我每天一定会读固定的分量,否则会长不大。”
  “可是,我比你高啊。”
  “才、才高两、三公分吧?我也有在长高啦!”
  “再说,我穿这件套装时,胸部的地方有点紧……”
  “什、什么?”
  琉羽的脸颊变红,连忙把脸凑近轮回,开口说话的音量变小。
  “可、可是。你的和我差不多吧?”
  两位小姐,请问你们在聊什么啊?
  “是啊。腰部是刚刚好,可是这一带就有点……”
  “我、我话可是要说在前头,这件套装是去年订做的,所以当然会比较紧。”
  “这、这我知道啦……”
  两名少女互看彼此。
  “……我们去换衣服吧。”
  “好啊。”
  我忽然和起身的琉羽对上视线。
  “看什么看,色狼!”
  琉羽丢下这么一句话,牵着轮回的手,大步往衣柜走去。我目送她们离去之后,叹气着走下楼。
  女孩子真是一种难搞的生物。
  当我坐在一楼的柜台,眺望空荡荡的店内时,忽然,察觉到有人站在店内。
  只见一名身材高姚的女人在店门口附近,看着挂在墙上的织锦。她的年龄莫约二十五岁,一头漆黑的长发自然垂下,身穿鲜红色的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她有着完美的模特儿体型,手脚笔直伸展,侧脸像大理石雕刻般端正。
  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我浑然不觉,也没有听到门上的铃铛响起。
  那名女子感觉到我的视线,便将目光转向我,踩着缓慢的脚步朝我走来。
  “小朋友,不好意思,我想和老板见一面。”
  近看之后,我觉得她比远看更美,简直是仙女下凡。
  “好。呃,请问……”
  老板是指琉羽吧?
  正当我不知所措时,那名女子噗哧一笑,突然伸手轻抚我的额头。
  “好可怜,待会儿替你消肿。”
  “?”
  我完全不晓得她在说什么,感觉到纤细的指尖在我额头上的触感,愣愣地抬头看着那女人的脸,然后忽然回过神,为了掩饰难为情而走出柜台上楼。我大概是吓傻了,否则不会兴起上二楼去叫琉羽这种愚蠢的念头。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二楼——好笑的是,我这才想起自己刚才为何下楼。
  琉羽和轮回身穿内衣,正为了穿上纯白吊带袜而陷入苦战,在我面前停格。
  “……啊。”
  话说回来,她们刚才在换衣服吗?我还来不及问这种傻问题,在勉强遮住两人单薄的身体、充满装饰性的亮白底裤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之前,我就被音乐盒型的化妆箱击中脸部,仰头摔倒。
  真是的!这两个女孩有够粗鲁!
  我摔到楼梯底下,滚到女人脚边。女人忽然弯腰俯看仰倒在地的我,以柔软的手掌捧着我的脸颊。
  “小朋友,你有没有受伤?给姐姐看看。”
  女人用手指轻抚我肿胀的额头。
  顿时,疼痛像是不曾有过似的,倏地消失。我连忙触摸患部,发现肿胀已经完全消除,简直像是“那个肿胀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好可怜,待会儿替你消肿。’
  
  我忽然有一种预感,吃惊地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女人接受我的凝视,面露一抹妖艳的微笑。

  这时,换好衣服的琉羽和轮回从二楼下来。
  “吼!男生最下流……咦?”
  琉羽发现我身旁站着一名陌生女子,立即彬彬有礼地低头致意。
  “欢迎光临。”
  “哎呀呀,这家店都是可爱的女孩啊。”
  那名女子将目光转向琉羽,毫不客气的视线像是在端详收纳于展示柜的商品。
  “你是老板吗?好像太年轻了一点,没问题吧?”
  琉羽或许是生气了。她摆出老板的架子,高傲地扬起鼻头。
  “您有什么事?”
  “哎呀,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名神秘的客人若无其事地说。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这里,是希望你们将《旋时宝典》转让给我。”
  气氛为之凝结。
  “或者,我该说有碎时徽章的那本书,会比较容易明白呢?”
  那名女子不理会杵在原地的我们,依旧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中,语气平静地说。
  “碎时——掌控时间炼狱,同时也是负责调停的制裁者。只要是驭时,任谁都听过这两个字吧?那本书归其中一名碎时所有,俗称‘徽章收纳盒’、‘旋时宝典’。它原本应该被深深藏匿,但不晓得是因为什么缘故而出现在外界。但是,既然知道它被人看见,我就不能坐视不理。因此,我从时间的狭缝远道而来。”
  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近桌子,地板上叩叩作响。她以手指弹了一下桌上的白色圣母玛丽亚雕像。
  “既然那家伙如今作古了,我想,至少在这个时空中没有人能使用它。但是从它‘重获新生’这点来看,似乎出现新的继承人……长柄这家伙,真是费事。”
  琉羽往前踏出一步。
  “虽然劳驾您跑一趟,但您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呢?本店没有那种书。”
  尽管内心动摇,琉羽表面上仍冷静地回答。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倔强又任性的女孩,但现在不得不承认她很有胆识。因为这时,琉羽显然在保护轮回。
  “那可就伤脑筋了。”
  女子像是在以舌尖玩味琉羽的侠义之心,状似愉快地笑了。但她只笑了一秒钟,乌黑长发一甩,便将严酷的眼神如箭矢般射向琉羽。
  “但是,假如你不知道它的去向,就无法解释你几天前为何受到《旋时宝典》的余波震荡。那是我很熟悉的事物,所以不可能会看走眼。再说,当时你徘徊在生死边缘吧?《旋时宝典》是限定无机物的时间,进行时间的总结,所以还算好,但如果走错一步,你也会和那座废塔一样化为沙砾。只毁了你喜欢的套装就保住小命,可以说是侥幸。”
  “你……是谁?”
  饶是一向镇定的琉羽也脸色铁青,因为这个女人完全掌握了当时在场的人才有可能知道的事情。
  女人淡淡一笑。
  “想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海保琉羽。但是,这世上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妙。如果你主张书不在这里,那也无妨。但是到时候,你大概会接触到一部分尚未见过的世界。”
  我清楚地知道,她不是在吓唬人。
  “那本书不在琉羽手上,因为它在我手上。”
  “轮回!”
  “没关系。”
  轮回轻轻地以手制止站在身前想保护自己的琉羽,面露略显僵硬的表情,和女人面对面。女人见状,说:“真是个好孩子。金发的小姐,你肯把书转让给我吧?”
  “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这本书不是我的,所以我没办法转让给你。”
  “我不会亏待你,还会好好答谢你……让我想想,以这个国家的货币交换如何?你可以拿钱去买想要的东西。”
  “我不要。”
  轮回脸色铁青地拒绝,女人咧嘴一笑,突然把脸凑近轮回。
  “或者,我可以给你比金钱更美好的事物喔!让你享受身为女人的无上欢愉,把你变成万人迷,令世上所有男人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就算我给你全世界的男人,你也不稀罕。那么我赐给你,被你现在唯一想见到的男人拥在怀中一辈子的欢愉。我可以替你实现,你祈求过成千上万次,而且同样死心过无数次的那个愿望。”
  我不晓得那句话刺中了轮回心中的哪个部分。
  我只知道,轮回听到女人的话后,脸色白得吓人,而且她难得真的动怒了。
  轮回好像勉强压抑住自己。
  “简直像是恶魔的说话方式。”
  “恶魔吗?嗯,差不多吧。”
  女人爽快地承认。
  “……我有事情想当面问书的主人,所以在那之前,我不能把书交给任何人。”
  “如果我非要不可呢?”
  我分不出来是轮回的紫色瞳孔比较快变成灰色,还是女人的黑色眼眸比较快染上深红色。无论如何,无声的视线对决在一瞬间分出了胜负。眼看轮回身穿可爱女仆装的身体,从穿着针织袜的脚踝、膝盖、大腿、腰部,依序变得动弹不得,而我和琉羽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不久,当轮回脖子以下完全不能动,变成像真人大小的人偶般呆立不动时,女人终于让轮回从魔鬼的视线中获得释放。
  “哎呀呀,外表看起来那么温驯,没想到是只泼辣的小猫呀。”
  女人站在轮回面前,像是在摸陶瓷娃娃似的,以食指轻轻抬起轮回的下巴。
  “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呢?得给坏孩子一些惩罚才行。”
  轮回任由女人把手搭在她的下巴上,忍受屈辱地瞪视女人。
  目睹两人天差地远的实力差距,我拚命思考着。
  怎么办?我能做什么?
  这时,琉羽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虽然动作轻微,但仍逃不过女人的法眼。女人把手抵在轮回的下巴上说:
  “真是个担心朋友的好孩子。你想要用那枝玩具魔杖收拾我吗?”
  琉羽的动作戛然停止,她的右手握着从衬裙抽出半截的库罗多兹之杖。
  “毕竟她是你拚命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所以我懂得你不想失去朋友的心情,但是你需要保持冷静,以便辨别朋友的好坏。”
  女人游刃有余地说,接着不动声色地将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凑近轮回的脸,宛如像是在亲吻。
  “……走开!”
  “距今八个月前,一名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她叫做芦月长柄。虽然是驭时,她却选择住在人间,也就是所谓的‘地上居民’。她是七人众之一,也是史上最年轻的碎时。”
  “……你在说什么?”
  轮回畏怯地抬头看女人。
  女人以染上深红色的瞳孔俯视轮回,嘴角微微上扬地笑了。
  “我想,既然你那么倔强,我就告诉你好了。好让毫不知情的小猫,知道自己身处多么危险的境地。”
  
  碎时——不受巴别塔的控制,地位最高的死亡集团。他们具有两种身分,在负责保护驭时这整个种族的同时,也肃清违反“禁令”的驭时。成员仅仅七人。
  碎时的每一人都是拥有最高阶技术和能力的驭时。他们喜欢单独行动,鲜少携手合作,而“七”是一个恒久不变的数字。
  他们平常身处于历史洪流之中,产生时空的扭曲或异象,已经没有“个性”或“人格”,能恣意且无情地制裁驭时,犹如死神般令人忌惮。
  但是这个死亡集团当中,有一名驭时选择成为“地上居民”。她不但落入人间,而且舍弃永恒的生命,甚至以人类妻子的身分展开生活。当然,其他碎时对于她的选择感到奇怪。因为对于已经成为历史一部分的碎时而言,她的行为是毫无意义的。
  那个碎时名叫芦月长柄。
  她自小天赋异禀,受人称赞,被喻为开天辟地以来最优秀的驭时。
  奇怪的是,芦月长柄在成为“地上居民”之后,也没有失去碎时的席次。她的能力在七人当中,依然出类拔萃。后来,芦月长柄继续维持一个极为罕见的“形态”,兼任碎时和地上居民。
  于是,时间过了几十年。对其他碎时而言,这大概只是一瞬间。至于对芦月长柄而言——果然也是一眨眼。
  当她舍弃永恒的生命,选择变成人类,确定剩下多少寿命时,其余六人就决定要让她的席次永远空下来。因为在历史之间穿梭的他们,早已“知道”将来会出现一名和她有渊源的继承人。
  不久之后,芦月长柄与世长辞。
  在她的遗物中,有一本盖着印记的旧书。
  ——《旋时宝典》。
  那是身为碎时的长柄长期使用的物品,俗称“徽章收纳盒”。
  这种碎时的持有物通常会在主人去世的当下失去力量,变回一般物品。只有徽章本身认为,出现了力量超越原先主人的人时,徽章才会重生。既然现实中没有出现她的继承人,《旋时宝典》变回一般的旧书应该只是早晚的问题。
  但是,事情并非如此。
  长柄死后过了八个月,理应被葬送的徽章突然有所反应。如果不是故人从坟墓中苏醒,可能的理由便只有一个——徽章找到了新的继承人。亦即已故的芦月长柄相信,足以托付后事的新碎时。
  “所以,一个好事的碎时不远千里来到日本,只为了见继承人的卢山真面目。但是,这究竟是在开哪门子的玩笑?我现在看到的,竟然是一个同时拥有紫色和灰色瞳孔,而且身材还没发育、干巴巴的小女孩。人类最强种族的末裔到底跑去哪里?我们的同胞——应该变成杀戮之王、恣意的化身、喜怒无常的恶魔,第七名碎时去哪里了?”
  女人语带嘲笑地说。我从她的语气中感觉到一点焦躁,难道只是心理作用?
  轮回敌不过女人的唇枪舌剑,身体动弹不得地皎着嘴唇。女人陷入沉默,轻轻耸了耸肩。
  “好,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明白吧?小猫咪。那本书完全不适合你。你就算拥有它,对你一点帮助也没有。我说最后一次,把《旋时宝典》交给我吧。”
  女人平静地说。
  “……”
  或许是因为从女人原本高压蛮横的态度中,嗅出一丝让步和劝说的气味,之前一直态度强硬的轮回垂下目光,首度露出犹豫的神情。
  大概仅仅经过几秒钟的时间而已。我不晓得在那几秒钟内,轮回心中展开了怎样的天人交战,但是当轮回抬起目光时,我从她的表情中确实看出她选择的路。
  “我还是不能交给你。”
  “为什么?”
  女人好像并不怎么意外,面不改色地问道。
  轮回咬了一下嘴唇之后,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字句斟酌地慢慢说:
  “因为,这不是我的东西。即使原本的持有者过世,也不代表我可以把它给别人。再说,我不喜欢这样。我确实是捡到了这本书……可是,如果要决定什么事的话,我想等我亲眼确认之后再做决定。否则,我一定会后悔。”
  “没命的话就不能后悔了。”
  “我、我还没输。”
  轮回发挥天生不服输的个性,目不转睛地瞪视女人。
  “你明白自己置身的处境吗?在这种状况下,亏你还能说那种大话。”
  “好歹嘴巴和眼睛还能动!这本书原本的主人,肯定也会说一样的话。”
  轮回八成只是忘我地脱口说出那种话,但是,那名女人似乎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解读了那句话,内心产生动摇。
  “是吗……”
  不久之后,女人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束缚轮回身体的时间暂停术解除。轮回突然恢复自由,身体失去平衡,跪倒在地。
  “?”
  “真是个顽固的女孩,跟长柄一模一样,所以才会受到她的青睐吗?还是徽章从你身上嗅到她的味道……哼,看来我和《旋时宝典》的持有者似乎有剪不断的孽缘呢。”
  女人说完,手上在不知不觉间拿着《旋时宝典》。霎时,她以有点古怪的表情,将目光落在那个旧封面的徽章上,面露苦笑,然后爽快地将《旋时宝典》抛向轮回。
  “好吧,小姑娘,这本书暂时随你处置。但是,我话可是要先说在前头,你别以为其余五个人会跟我一样好事、宽容、宽大、稳健、亲切、热心地拉拔后进。再说,想要‘徽章收纳盒’的人多到数不清。也有人想要持有者的项上人头,而年轻貌美的处女首级更是不在话下。巴别塔也已经掌握到《旋时宝典》发现了新的继承人这项资讯,你最好提高警觉。”
  “你究竟是……”
  “我叫未到春奈,是已故的芦月长柄的朋友,其余六个碎时之一……持续制裁逾矩者长达九百年的大姐姐。你小心一点,免得被我制裁喔。”
  话一说完,未到春奈轻轻将对摺的纸条插进轮回的发中。
  “这是长柄的住址,你去那里大概会有所发现。不过,她死于八个月前。”
  “谢、谢谢你。”
  轮回道谢后,未到春奈好像稍微露出苦笑。
  “好几十年没有人对我说那句话了……好,那姐姐顺便告诉你另一件事。”
  未到春奈开玩笑地说,忽然将嘴巴凑近轮回的耳畔。
  “箕作剑介见过临死前的长柄。”
  “!”
  轮回睁大眼睛,未到春奈浅浅一笑。
  “好美的眼神,仿佛尚未被任何事物污染的紫水晶。接下来还有很大的污染空间呢,我等着瞧。”
  她抛了一个媚眼,像是在行海军式的敬礼,轻轻地用食指和中指遮住眼睛上方。
  “再会啦,小猫咪们。”
  我们回过神的时候,琥珀色的店内已经不见人影。
  
  我不太清楚那一天,未到春奈这名碎时在轮回身上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因为对于无法跨越时空的我而言,所谓的时间,现在这一刻就是一切。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未到春奈在轮回的心中,点燃了一把长久不会熄灭的火。
  我如今仍然无法判断,那究竟是好或不好。
  我只能说,轮回接受了那件事。
  ‘好想来一场令人热血沸腾的大冒险。就像故事一样,最好是当女孩被恶棍盯上而手足无措的时候,我们英姿焕发地英雄救美。从日常生活中的偶发事件揭开序幕,谜团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剧情发展令人匪夷所思,中盘有推理、有格斗、有友情,是一场由多种元素交织而成的大冒险。到了令人引颈期待的高潮,英雄收拾恶棍。最后当然是精彩地圆满落幕。一切结束之后,如果世界看起来比之前更美好一些,那就太完美了!’
  
  那一天,轮回说了这样的话。
  女孩经常会变成预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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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0 23: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章
  
  窗外是一片从远方山脊连绵而至平缓的马钤薯田。我数着和缓起伏的田亩数量,数到五十几时便作罢,以茶就口。自从列车发动之后,我就看见坐在走道对面座位上的轮回一直贴着窗边,一头金发的背影对着我。
  我们为了造访芦月长柄的住处,搭乘列车过了一小时。
  未到春奈这名碎时给了轮回一张纸条,上头写的住址是距离我们住的市中心很遥远的郊外。话虽如此,却不必换车便能到达。我坐在座椅上感觉列车的震动,舒适的睡意偷偷来袭。
  乍看之下,这是一趟悠闲的旅途。但是,在这之前其实发生了大动荡。尤其是一脸理所当然地坐在我身旁的琉羽,直到最后一刻,都强烈反对轮回造访芦月长柄的住处。
  “你、你这丫头,太相信人了!要是那么轻易相信别人的话,有再多条命都不够。你听好,这世上并非人人都是好人,坏人也比比皆是!”
  “可是,她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轮回已经整装完毕,最后慎重地将稻草帽戴在头上,心不甘情不愿地拿着装了书的旅行袋和装了《旋时宝典》的小提琴盒说道。
  “像极了!不管怎么看,她都是个坏蛋,全身是恶魔的化身!唉,光是想起她,我就会起鸡皮疙瘩!没想到真正的碎时居然会跑来我的店里。”
  琉羽握起拳头,愤恨不平地说。她似乎相当害怕未到春奈。
  “是这样吗?”轮回偏头不解地说,“既然她是碎时,肯定是个危险人物。但我总觉得,她不是个坏人,而是在考验我……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琉羽叹了口气,摇摇头。看在她严格的眼中,轮回似乎太不懂得提防别人。
  “我跟你说,你听好了!这世上有许多看起来不像坏人的坏人。相信那种人说的话,傻乎乎地跑去陌生的地方,未免太过危险。吼,不要让我一一说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啦。”
  “可是,我想知道爸爸的行踪。”
  “嗯……”
  反倒是轮回一脸淡然的表情,令琉羽退缩了。她大概是想起之前决斗时,轮回即使被逼到差一点吃败仗,也宁死不屈的态度。琉羽切身了解到,事情一旦涉及轮回的父亲,她就会变一个人。
  “她说‘箕作剑介见过临死前的长柄’。假设她所说是真的……这本书原本的持有者——芦月长柄是在八个月前去世,那么,我爸爸和她见面就不是太久之前的事。说不定能够掌握到什么线索,知道我爸爸的行踪,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去一趟。”
  “无论如何?”
  “嗯。”
  琉羽轻轻地叹一口气。
  “我知道了,那我也陪你去。”
  “咦?”
  琉羽的这句话,令轮回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咦什么咦!我怎么能让你这种女孩一个人出远门啊。我也要陪你去,你等一下,我马上准备好。”
  如此这般,琉羽和我们一起上了车……
  我盖上瓶装茶的盖子,又眺望窗外。和煦的阳光照在无垠无涯的田埂上,再过去是峰峰相连的山脊。
  忽然间,我觉得我们来到非常远的地方。瞄了轮回一眼,发现她的侧脸毫无变化。
  
  我们在一个适合制成明信片、视野格外良好的山丘下车,步行十分钟,穿过一条感觉十分像避暑胜地的恬静乡村小路,到达一条羊肠小径。
  “原则上,好像是在这条路的前面……”
  我看着未到春奈给轮回的纸条低喃道。眼前是一条郁郁苍苍的绿色隧道,路宽稍微缩窄,是一条自然形成的狭路,感觉勉强仅能容纳两人并排通行。脚底下有杂草被车辗过的痕迹,代表这里并非完全没有人行往来。
  “真的是这种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吗?我们没走错路?”
  “肯定是这个狗不拉屎的地方没错。”
  我抬头往上看后,再度望向那条隧道。不晓得是停在哪一棵树的树梢上,耳边听见“唧唧唧”这种震耳欲聋的蝉鸣声。
  “唉,看来只好姑且去看看了。”
  在轮回这句话的催促下,我们进入绿色隧道。
  顿时,有一股令人怀念的夏日气息。
  
  半路上,琉羽对轮回说:“喂,轮回,告诉我令尊的事吧。”
  “我爸爸?”
  轮回抬起紫色的瞳孔,往琉羽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想想……他是个身材高大的人。因为是日本人,所以有黑头发、黑眼珠,而且非常温柔。对了,我想起他看书的模样。当时G还没来,也没有离馆的书库,所以,我记得爸爸每天都在看没地方收藏而没有整理地堆在房里的书。现在回想起来,他一定是在工作。当时我还小,所以不太想请爸爸念书给我听。毕竟,那样会减少我们一起玩的时间。”
  轮回嘟起嘴巴,然后用鞋底踩着杂草,慢条斯理地说:
  “我爸爸是在我八岁时不见,正好是弟弟涅槃出生的那一年。有一天,他突然失踪了。”
  箕作剑介——轮回的爸爸,也是我爷爷的学生。
  我大概是少数看过他的的人之一。
  坦白说,我不太记得他的长相。
  照理说我见过他几次,但是他的声音、他的身影全都像是溶入雾中似地化为淡淡的印象。我和轮回一样,只记得他看书的模样。
  一个微微低头,静静翻书的年轻男子。
  
  “呃……曾有联络吗?”
  琉羽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问道。
  “两年前,在我十岁生日的那一天,收到了爸爸寄来的信。我非常开心,毕竟这让我知道爸爸还活着。因为那一阵子,我还以为爸爸早已死在某个我不晓得的遥远土地上……可是,就只有那么一次,那像是仅此一次的礼物。我去年生日时,他也没有任何联络。从此之后,音讯全无。”
  “好狠心的人!”
  琉羽义愤填膺地忍不住叫道,然后马上露出后悔的表情。她大概察觉到自己在责难别人的父亲。轮回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阳光从树叶空隙洒下来,照在清透的白皙肌肤上。
  “可是我知道,他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妈妈也很温柔,但爸爸或许比她更温柔……因为他明明是一般人,却爱上了妈妈。不过我想知道,为什么他要从我们面前消失?为什么从来不肯回来看涅槃一眼?”
  轮回说到这里便陷入沉默。
  没有人说任何一句话。我们各自以不同的表情陷入沉思,从树叶空隙洒落的阳光柔和地落在我们脚下。
  步行一阵子之后,绿意渐浓,连轮胎辗过的痕迹也像是没入茂密的杂草中。当路宽变得狭窄、芬芳的草香充满鼻腔时,我忽然在森林隧道旁发现了一座小祠堂。
  那是一座长满干枯苔藓的老旧石祠堂,不晓得谁曾在何时来祭拜。看起来似乎很久没人来祭拜,祠堂前长满大自然的绿色植物,如今只勉强露出一部分。
  “这附近有神社吗?”
  琉羽低喃问道。
  过了祠堂后,再往里面走。
  我们踩着越来越浓密的杂草前进,一味朝前方迈进。
  风不时在头顶上“哗”一声地形成气旋。树干发出像骨头摩擦般嘎吱嘎吱的声音,旋即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在眼睛看不见的森林深处,传来树叶和树叶的摩擦声。绵密的沙沙声响宛如吹拂而过的风演奏出的伴奏,包围着我们。运动鞋的边缘摩擦着杂草,绿意就要渗入整只脚。令人不禁怀疑,隧道是否永远没有终点。
  蓦地,一旁轮回的裙摆迎风飘扬,从树枝上被揪下的树叶在头顶上飞舞。
  轮回握住我的手。而当我紧紧反握她的手时,狂风停息,我们终于走出漫长的隧道,视野豁然开朗。
  
  我们走在乡村的小路上。
  抬起视线一看,辽阔的天空蔚蓝得令人感伤。
  毒辣的太阳近得吓人,感觉空气格外酷热。
  我们马不停蹄地走在微微弯曲的田埂上。不久后,前方出现小型建筑物,我们一口气冲了过去。
  那是学校附设的小型木造图书馆。
  轮回打开拉门时,坐在出借窗口桌前的女人忽然抬起头。
  她是一个长发美女。
  两人四目相交,轮回朝气十足地打招呼。
  “你好。”
  “你好。你们来得正好。”
  那个女人一看到我们,马上微笑说道。
  听到她说“你们来得正好”,我才恍然大悟,心想“我们早就说好了会来这里啊”。她是个让人觉得有些怀念的人,而我对于自己这么想,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女人说:“这个时期很难得会有人来,而且还是两个人。”
  “是吗?”
  轮回偏头不解。
  “是啊,非常罕见。”
  “是喔。”
  我们怀着像是忘记什么重要事情的心情,出神地眺望明亮光线照进来的馆内。矮书柜中排放着童书、童话、绘本,以及给低年级学生看的图画书,还摆了几张阅览使用的四人坐小书桌。
  我心想“有挺多看似有趣的书都没看过”,接着忽然转念一想,我们学校里有这种独栋的图书馆吗?
  四周悄然无声,好像只有我们在这间老旧的图书馆中。
  “可是,真奇怪。我明明应该是为了展开大冒险而来,应该是为了寻找令人热血沸腾的好事而来啊。”
  女人对诧异的轮回露出神秘的笑容。
  “你带书来了吗?”
  “书?”
  “是啊。你带书来了这里,对吧?”
  听到女人的话,轮回脸上霎时露出诧异的表情,然后像是想起来似地叫道:“啊,没错!我是来还书的!”
  接着,她连忙将手上的《旋时宝典》放在柜台上。女人收下《旋时宝典》,把它翻过来,从贴在版权页的小信封中抽出借书卡交给轮回。轮回以铅笔在借书卡的登记栏中写上“六年一班  箕作轮回”,并在一旁填上今天的日期。
  “请问这样可以吗?”
  “可以,这样就完成还书手续了。”
  女人微微一笑。
  “太好了。”
  轮回准时还书之后,松一口气地说。
  “这是一本非常棒的书。你全部看完了吗?”
  女人看着《旋时宝典》的封面问道。轮回嘟起嘴巴,赶紧摇了摇头。
  “没有,我没有看,因为这是以艰涩的文字写成。而且,如果看了这本书,我一定会变成碎时。我不是坏孩子,变成碎时的是坏人。”
  “哎呀,没有那回事。碎时不是坏人,是好人唷。”
  女人的话好像令轮回吓一跳。
  “真的?”
  “真的。心存正念的人如果拥有力量,就会想把力量用在对的事情上面,对吧?碎时也是一样。”
  “嗯。可是……”
  “可是什么?担心好像有很多事必须去做?”
  女人把手肘靠在柜台上,用手背撑着下巴,表情柔和地盯着轮回的脸。轮回面露略显困惑的表情,最后似乎决定老实说。
  “我讨厌得比之前看更多书。书只要看一点点就好了。”
  “唉。”
  女人笑了笑,但是对于轮回而言,这一点绝对不能让步。然而,因为眼前的女人没有一下子皱眉、一下子叨念,所以轮回像是放心似地继续说:“因为妈妈和G老是一搭一唱地叫我念书,那样我根本没空出去外面玩或冒险。”
  “你讨厌念书?”
  
  不知不觉间……我们身在老旧的教室。
  刚才那个美丽的女人站在眼前,但是样子有点不同。她身穿灰色裙子、纯白的短袖衬衫,发量丰盈的黑发梳成发髻,露出形状姣好的额头。而且,年纪比刚才稍微增长一些。
  我心想“她好像老师”,旋即明白,原来这个人是老师,而我们正在学校上课。
  女人站在讲台上说:“你们对于碎时知道多少?”
  “没有多少。”
  坐我旁边的轮回垂头丧气地说。
  “‘知道’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至少要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这和浑然不知有很大的差别。”
  话一说完,那个女人便用白色粉笔在黑板上,以漂亮的字体写下“关于驭时和碎时”。
  我们坐在木椅上面向前方。或许是因为黑板老旧,字体反光而看不清楚,而且感觉书桌格外地狭小。
  “你们知道驭时和碎时之间的差异吗?”
  “驭时需要靠读书维生,但碎时是以认知为粮食,已经不需要看书。”
  轮回一本正经地说,但女人摇了摇头。
  “不对,碎时也会读书。碎时只是因为认知能力远远超过驭时,所以不需要依赖铅字获得资讯而已。他们和驭时一样,和书本持续保持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且两者之间的形态没有高低之分。”
  “是、是。”
  轮回好像有点沮丧。她或许一直认为,假如变成碎时,就可以不用再读书。
  女人温柔地问轮回:“你暂停过时间吗?”
  “暂停过。”
  “感觉如何?”
  轮回被问到感觉如何,好像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我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我只是暂停小范围的时间,仅停了几秒钟而已。”
  “树、草、风、水,乃至于人类,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在动。暂停它们,等于是干涉世界的运转。当然,其反作用会变成异象呈现。你必须先知道这一点。”
  “即使是暂停一颗小石头也一样?”
  轮回有点不满地问道。
  “没错,哪怕是暂停一颗小石头或弹珠都一样。”
  女人点了点头,然后淘气地说:
  “可是,假如暂停全世界的时间,或许就不会产生那种反作用。毕竟,一切都停止之后,不可能产生任何不协调。”
  这番豪语好像令轮回大吃一惊。
  “暂停全世界?那种事……”
  “你认为做不到?”
  女人翻开放在讲台上的《旋时宝典》,徽章释放出耀眼的光芒。
  
  我们站在四周充满绿意的湖畔。
  像是随时要展翅高飞的水鸟悠游在蓝色湖面上,在水面上漾起层层波纹。无论是弯成“く”字形的翅膀、划水的蹼足,甚至连飞溅到半空中的水花都停止动作,冻结在半空中。
  脚底下是细沙。被拍打上岸的波浪浸湿的黑沙和干燥的沙形成界线,彼此之间毫无交集,犹如楚河汉界般迤逦不绝。
  不,不只是湖畔。
  还有云和风,以及远方的森林和高山。
  映入眼帘的所有事物皆然。
  我们刚才待在老旧的校舍,但校舍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切静止的湖畔,而我们在不知不觉间站在湖畔。
  “……停止了。”
  轮回目瞪口呆地低喃,又将视线转向眼前一整片宛如照片般的世界。
  那是令人哑口无言的沉默。
  我意识到四周一片寂静。
  死亡的寂静笼罩着四周,令人怀疑是不是耳朵的机能停止。
  如果没有东西在动就不会产生声音这个单纯的事实,现在才令我感到震撼。轮回的心情大概也跟我一样。她在我身旁,一脸僵硬地凝眸注视四周。
  “一切都静止了……对吧?”
  “没错,这个世上只有我们在动。没有作用和反作用,是一个毫无缺点的世界,一切协调的完美世界。”
  女人身上的服装又换了。她穿着纯白的衣服、白色的长大衣,那身打扮宛如白色的妖精。一身纯白的衣服中,唯独一头光可鉴人的黑色长发和黑色瞳孔一样,带着无法言喻的漆黑色彩。
  “太安静了。”
  “因为没有东西在动。”
  听到轮回的低语,她若无其事地说。
  “……有点可怕。”
  轮回眺望着像是静画般的景色,忽然吓得发抖,身体打了一个寒颤。接着,她以幼童寻求母亲的怀抱之动作,将身体紧挨着女人。
  女人好像对紧抱住自己腰部的轮回微微笑着,然后轻轻搂住轮回的肩膀。

  “太刺激了一点吗?”
  话一说完,她弹了一下响指。
  那一瞬间,时间恢复流动,我们十分熟悉的世界现身。
  水鸟展翅飞向天际,波纹溶入水面,树木沙沙作响。徐徐微风拂动我和轮回的浏海,湖面映照出蓝天,开始漾起涟漪。吹拂而过的风,以及不知不觉间掠过鼻尖的风中,都带着远方森林的馥郁香气。
  全身肌肤感觉到世界开始转动,令我们松一口气。
  风将女人的大衣下摆吹得微微摆动,她轻闭一只眼睛问轮回:“如何?”
  “还是这种世界比较好。”
  轮回仿佛屏住气息直到上一秒钟,发自内心地说。我也打从心底同意她的说法。
  女人调侃地说:“怎么样?成为时间狭缝居民的心情如何?”
  “糟透了。”
  轮回皱起眉头说。
  “非常不自然。竟然使用惊人的力量,让自己变成孤伶伶的一个人,就像是自己主动变得孤独。我觉得无法和别人一起度过的时间,一点意义都没有。”
  “是啊。人若是一个人,只不过是单纯地‘存在’那里罢了……有人和自己分享时间、记忆和过去,人始得为人。正因如此,操控时间的手法必须细致才行。”
  “是。”
  轮回点了点头。
  “和别人一起度过的时间……说到这个,你已经交到朋友了吧?”
  女人的话令轮回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啊,驭时的朋友!她是个非常棒的女孩!大姐姐,你真清楚。”
  轮回不禁趋身诉说,女人慈爱地注视着她。
  “和她在一起快乐吗?”
  “嗯,非常快乐。而且除了她之外,我身边还有很多人。他们很了解我,是非常重要的人……”
  轮回忽然望向我。
  一只水鸟在湖面上展翅飞翔。
  
  水面开花,水花四溅。
  香鱼畅行无阻地逆流而上,从我撒出的鱼网中溜走。
  “哎唷~”
  轮回嘟起嘴巴,眼巴巴地望着逃走的香鱼。
  “久高你很逊耶!”
  “喏,你看。”
  和我们同年纪、留着妹妹头的黑发美少女,以纤细的手指指着水面。像小鹿般修长的手脚看起来很健康,受到阳光照射而闪烁着白光。
  我们正在流经山谷间的小溪戏水。
  “这是溪唷!你们再看仔细一点。”
  她的话让轮回听得一头雾水。
  “水在流动。”
  “逝水虽逝,川流不息(注:出自诗人鸭长明的诗句。)。漂浮于淤水处的泡沫,忽而消失、忽而结合,从不曾久久停留于一处。”
  她谱上旋律,像在唱歌似地说。
  “逝水虽逝……呃,接下来是什么?”
  轮回皱起眉头,结结巴巴地学少女哼唱她背诵的字句,那个少女噗哧一笑。
  “意思是,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改变,随时改变才是世俗常理。我们并不是一直站在溪畔,流动的溪流正是我们。喏,我们往那里去了。”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波纹扩散。波纹马上消失在溪流中,无声无息地溶入其中。我们凝神聆听溪流的潺潺水声。
  溪流永不止息,传来哗啦哗啦的潺潺水声。
  不久,轮回说:“我不太懂。”
  “你一定会改变,改变到想不起自己原本模样的地步。”
  轮回沉默半晌,旋即把嘴唇扭曲成倒八字形。
  “你的意思是,我会变成坏蛋?”
  “不是,改变并不是坏事,真正令人害怕的是厌倦。习惯了活着,迟早有一天会变得不再对获得新知感到喜悦……可是,你一定能够找到自己的路。”
  “自己的路?”
  “没错。不属于其他人,仅属于你一个人的路。”
  那个女孩看似好胜心强,黑色瞳孔熠熠生辉,依序直视着轮回和我。
  
  “哎呀呀,聊得太入神了。”
  老妇人舒适地让身体深深陷入安乐椅中,膝上盖着毛毯,面容和蔼地微笑。
  她身在书房一隅,四周大量的书籍堆积如山。夕阳从窗户穿射进来,照出她的侧脸。她的脸上布满深邃的皱纹,一条一条的皱纹就像她一路走来的足迹,深深刻画在脸上,但是她的眼神十分安详且温和。
  不知不觉间,我们挨近她,在她的脚边坐下,聆听她说话。
  “好,这件事说完了。”
  老妇人悄悄阖上在膝上翻开的《旋时宝典》,轻轻地以手指描绘印在封面上的徽章,然后将它交给轮回。
  “来,这个给你,后面要自己读唷。”
  “可是,为什么要给我……”
  轮回接过书后,颇感匪夷所思地问。老妇人为了让轮回放心,缓缓对她点点头。
  “因为你该收下它。没有‘为什么’,放心地抬头挺胸吧。”
  “抬头挺胸?”
  “没错。随时让风吹过心中,以便当发生什么美好的事时,能够让内心产生感动。女孩子必须随时保持精神抖擞,还有,不可以忘记心动的感觉,要珍惜欢心雀跃、兴高采烈的心情。”
  “这包在我身上,我很擅长那种事。”
  轮回气势十足地说完,老妇人皱起鱼尾纹微笑。接着,她忽然露出淘气的表情,像是怕被人听见似地说声:“其实,那本书有个秘密。”
  “秘密?”
  “没错,一个压箱底的秘密。事实上,那本书被施了魔法。那本书上印着徽章吧?一般孩子就算碰到它也不会发生任何事,只有某个特别的驭时之子拿着它时,它才会产生反应。”
  “那是怎样的孩子?”
  轮回不禁趋身向前,老妇人则以滑稽的动作,对轮回轻轻地招了招手。轮回一脸诧异地靠近,她悄悄地在轮回耳边低声细语。
  “怎么可能!”
  轮回的脸逐渐变红。她不知为何,一看到我的脸,突然开始变得扭扭捏捏。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我错愕地一问,轮回就像是生气似地脸颊泛红,粗暴地说。
  她在脸红个什么啊?
  老妇人像是觉得有趣似地笑了笑,转而面向我,对我眨着一只眼睛。
  “你也会吃不少苦头,但是,不可以认输唷。”
  “是、是。”
  虽然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我姑且对她点了点头。
  “时间到了。如果有多一点时间,我就能再多念一点书的内容给你们听呢。”
  老妇人将手放在扶手上,感慨地说。
  时间?是指什么的时间呢?
  我思绪混乱地思考,忽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我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和轮回一同起身,然后依序和老妇人握手,她的手温暖而干燥。
  “呃,请问……我可以再来见您吗?”
  轮回在门前依依不舍地回头转向老妇人。
  老妇人没有回应。
  感觉照在书架上反射的光线相当遥远。
  “再见了,年轻人。和最爱的朋友一起同行吧。”
  忽然间,我觉得在背后听见了那句话。
  
  风停了。
  一片叶子从枝桠上被摘下,轻飘飘地落在我脚边。我和轮回杵在绿色隧道中。
  “……”
  我和轮回不发一语地面面相觑。头顶上有茂密的树枝,脚底下是地面。往前一看,在前方不远处看见了阳光。那里没有覆盖头顶的枝叶,隧道到那里为止。蓦地,我们意识到我们紧紧牵着彼此的手,立即放开了手。
  在头和身体像是各自分家的奇特宁静中,就像个傻瓜般杵在原地时,身后发出了踩着杂草前进的沙沙声响。
  “吼!你们两个不停往前走,都不等我!”
  回头一看,琉羽一脸气鼓鼓地接近我们。
  我终于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刚才是在作梦?”
  轮回嘀咕了一句。
  “不晓得。”
  我应道,同时像是要看穿朝我们而来的琉羽的脸,直盯着她。琉羽或许是心情不好,鼓着腮帮子对我大声咆哮。
  “搞什么鬼啊!我大声叫你们等我,你们还走那么快!”
  “啊……对不起。”
  我笨拙地回应。真实感终于回来了,看来只有我和轮回看到刚才的景象。
  我们就那样三人并肩朝隧道出口迈步前进。琉羽看到突然变得沉默的我们,面露诧异的表情。
  
  “是这里……吧?”
  穿过隧道的几分钟后,没想到竟然轻易找到了目的地,令我们感到有些扫兴。
  我们抬头看挂着“芦月”这个老旧门牌的古朴宅邸。四周有接缝的木板围墙和平房酝酿出乡下气氛,带点神社的情怀。从门口到玄关,凉爽地铺满了白色卵石。
  轮回打直腰杆,按下门铃。清晰悦耳的门铃响了两声,不一会儿,感觉有人从内侧出来应门的动静。才在想会出现怎样的人,只见打开拉门的是一位优雅的中年妇人。
  “哪位?”
  “你好。呃,我们是……”
  “喔,杏奈小姐的朋友吗?欢迎你们来。”
  “咦?”
  “让你们特地来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杏奈小姐不久前才刚出门,现在不在家。不过我想,她就快回来了。”
  “请问……这里是芦月公馆吧?”
  “是的,这里就是。”
  “芦月公馆的‘芦月’,是写作芦苇的芦、月亮的月吗?”
  “是的,没有错。”
  我和轮回怀疑她把我们误认成别人,忍不住在玄关互看一眼。话说回来,杏奈是谁?正当脑袋瓜四周浮现无数个问号时,我忽然看见轮回提在手上的那个小提琴盒。
  那一瞬间,我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串连起来了。在此同时,轮回倒抽一口气,迅速将紫色瞳孔转向我。
  看来,我们似乎得出同样的结论。
  “那么,杏奈同学去哪里了呢?”
  轮回收起欣喜的表情问道。
  “她在前面山丘上的了望台,请先进来等。”
  轮回挺直背脊,双手拿着小提琴盒,礼貌地行个礼之后说:
  “不,不用了。抱歉突然上门打扰,我姓箕作,来这里是为了还杏奈同学寄放在我这里的东西。我想尽早将东西当面交给她本人,这就先告辞。”
  “哎呀,这样啊。劳你特地跑一趟,辛苦了。”
  妇人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琉羽搞不太清楚眼前的情况,露出诧异的表情,但是我们决定不理她,先行告退。
  但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结束。当我们行礼转身时,那位妇人忽然低喃道: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上门的客人还真多,前不久也有一名外国人特地来访。在这种乡下地方,是很罕见的事。”
  “外国人?”
  我反问,妇人重重地点头。
  “是的,正是外国人。他是一位身材修长、仪表堂堂的人,说什么来这里是为了请杏奈小姐把旧书转让给他……”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轮回回头问了一个简短的问题。
  “嗯,就是前不久……我想想,大概二十分钟前左右吧。”
  轮回二话不说,发足狂奔。
  
  我们来到那个女孩前往的绿色丘陵。太阳在不知不觉间西倾,从西方照过来的光线开始告诉我们傍晚的到来。
  我和琉羽勉强在步道中间追上全速冲刺的轮回,这时,突然从山丘顶附近听见人的声音,因而停下脚步。抬头往山丘顶看,发现一个女孩站在被木制扶手围住的高岗上。
  女孩的年纪大概和凪差不多,留着一头浏海在额头剪齐的妹妹头,可爱的容貌像是好人家的千金小姐。她没有戴着那顶贝雷帽,也没有穿着短外套,但是我绝对见过那对黑色的大眼睛。
  ——芦月杏奈。
  “果然是她……”
  终于实现期盼已久的重逢,我再度眺望沐浴在夕阳下伫立的她。
  但是,我们没有时间沉溺于感慨,因为杏奈突然冲向扶手边,做出紧贴在扶手上的动作。
  接着,出现一名瘦高的男子,从她背后靠近。男子身穿黑色大衣,下摆简直像活生生的生物般,随着高岗上的风飞舞。
  男子的一头黑色长发在脑后梳拢、胡子经过仔细修剪,和英俊的长相相得益彰,属于一看就知道是艺术家的那种人,但是表情严厉,给人的感觉有点阴沉。
  咦?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我忽然觉得那张侧脸似曾相识。
  男人开口说:
  “好,你跑我追的游戏到此结束。小姐,告诉我你把书放在哪里吧。”
  “别、别过来……”
  芦月杏奈缩起身子,把身体紧靠在栅栏上。
  “哎呀呀,我挺不受欢迎的嘛。”
  男人把双手藏在大衣里,微微耸了耸肩。
  “芦月长柄……史上最强的碎时,而且是七人众之一。拥有所向披靡的力量,却不知为何封印那股力量,用限制和制约束缚自己,终其一生是碎时首屈一指的怪胎。随着她消失在时间洪流的远方,‘徽章收纳盒’也不知流落何方,在她死后被视为一个谜许久,但是……我终于找到它的下落。或者应该说是,我寻找了那么久之后,总算有代价。”
  杏奈不可能完全理解男人说的话,但是她好像感觉到那股危险的气息,缩起身子。
  “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小姐,年纪轻轻的不可以说谎喔。我已经调查过,你是芦月长柄认养的孙女,而且你继承了她的所有遗物。我只是想要其中一样而已……你也有印象吧?就是素色封面上印着奇特徽章的那本旧书。”
  杏奈的肩头抖动一下。
  我们吓一跳,望向轮回抱在怀中的《旋时宝典》。原来那个男人在找这个!
  男人看见杏奈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
  “没错,就是那本书。你差不多该告诉我,你把它放在哪里了吧?我不打算对女孩子动粗,但那也只限于你顺从的情况下。要反抗是你的自由,但是你别忘记,你这是在拿你的性命做抵押。”
  说完,男人又往杏奈靠近一步。身在高岗上,她已无处可逃。
  看见杏亲身陷困境,轮回坐立难安地叫道:“我们得救那个女孩!”
  我根本来不及阻止,轮回已一手拿著书,一口气冲上斜坡,纵身跃过栅栏,朝男人正气凛然地高喊道:“到此为止!”
  轮回气势十足地斥责,紫色的眼珠子对男人射出锐利的视线。
  “《旋时宝典》在我手上,不在她手上。别再对她动手!”
  男人和少女以不同的表情,注视着忽然现身的奇特介入者。
  “咦?”忽然间,轮回看清男人的脸,偏头说道:“你好像在哪里……”
  “哦!”
  男人也像是意识到轮回似的,将视线拉回她身上。
  “你、你应该是当时在音乐厅里的……”
  轮回这么说时,我才终于想起来。没错,这个男人是我们为了找杏奈而前往特伦蒂诺音乐学院的音乐会时,和涅槃撞个正着的人。后来。我和轮回跟这个人靠在墙上站着说话。
  “哎呀呀,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当时的小姐啊。应该说是巧遇吗?”
  男人面露刻薄的笑,在此同时,他的瞳孔中带着诡异的光芒。轮回的话和她手上的书,两者让这个男人清楚地明白现况。
  男人完全转向这边,摆出和轮回对峙的姿势。
  “‘《旋时宝典》在我手上,不在她手上。’”
  男人慢慢重复一遍轮回的话。
  “……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吧?金发小姐。”
  “咦?”
  “它为何在你手上?”
  “那、那是因为,呃……”
  轮回大概是先凭气势冲出去再说,没有仔细思考后面的事,讲话变得语无伦次。
  男人好像没有把思绪混乱的轮回放在心上,面无表情地举起一只手,展现出要攻击轮回的意思。这么一来,饶是轮回也慌了手脚。
  “等、等一下!”
  “驭时啊?”
  话一说完,男人将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往横一砍。
  霎时,速度惊人的时间暂停术袭向轮回。轮回勉强向后躲开,避过了斩击,但是男人以间不容发的速度,继续发动进一波的时间暂停术。轮回扭动着身体,几乎仅以与生俱来的反射神经躲过了,但那终究是极限。
  “啊……”
  轮回的身体完全失去平衡,背撞上高岗的栅栏。
  男人的时间暂停术三度从天而降。这次真的避不开了,轮回不假思索地缩起身子。
  就在这时候——轮回抱在怀里的《旋时宝典》,突如释放出眩目的闪光。
  光芒以奔流之势迸发,高岗上简直亮得令人眼花。位于其中心的是《旋时宝典》,接着浮现出封面的那个徽章。“那、那是……”
  和我一起抵达高岗的琉羽低喃道。
  和琉羽在景观塔战斗时一模一样的现象,令轮回一时之间呆愣住,但她忽然像是下定决心般抿紧嘴唇,并把书抱在胸前,接着摊开右手手掌,朝天空高举。
  那一瞬间,和印在书上一样的圆形徽章以直径一公尺左右的大小,浮现在轮回高举的手掌上。轮回抬头看出现在头顶上的那个徽章,迅速地把手伸直。但是,徽章浮现在微妙的高度,个头娇小的轮回构不到。
  “吼!”
  轮回当场跳了一下,指尖碰到那个徽章。
  “Touch!”
  刹那间,轮回的身体被光的奔流吞噬。轮回闭上眼睛,任由光芒包围身体,像在跳舞似地旋转一圈。
  
  “碎时·哥德尔轮回!”
  
  接着出现在那里的,是一个身穿没有人见过的奇特衣裳的女孩。
  她身穿外露的南瓜裤、轮廓像丝瓜的白色小礼服,以及包覆修长双腿的针织袜。金发上罩着黑色面纱,腰部四周简直像木工吊着道具般,以吊带垂挂着一堆书。

  说怪是怪,但要说像轮回的风格,那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她的打扮。轮回满意地穿着那身衣服,头发一甩,伸直食指,气势十足地指着那个男人。
  “你这个欺负可爱女孩的坏人,别老是做坏事,也要稍微读点书!”
  “……轮回变身了。”
  琉羽在我身边惊讶地合不拢嘴低喃道。
  “……那就是碎时?”
  “不。”
  我想说不是这样,但仍闭口不语。那大概是基于碎时提高认知能力的特性而产生,轮回想像中的碎时。换句话说,轮回认为“碎时肯定是这种感觉”,而具体呈现出她的愿望或想像,因而变成这副模样。
  证据就在于轮回头上披的面纱边缘像虫啃过似地破破烂烂,到处绽线。这是因为轮回没有成功想像出衣服的细部(总而言之,轮回是个变身的菜鸟)。
  不过话说回来,或许是受到她平常看的女孩变身动画之影响,轮回心中的“正义一方”模样感觉有点偏颇,倒是不容否认。
  看到变身后的轮回,男人好像呆愣一下,但旋即高声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看来你确实是芦月长柄的继承人没错。那本书,还有那个徽章……或许应该说是,历史总是一再重演。”
  男人敛起笑容,以优雅的动作对轮回行礼。虽然动作令人讨厌,但也十分像样。
  “我的名字是尤斯·派若夫,如你所见,我是个音乐家。初次见面……不,或许应该说是好久不见,灰姑娘。”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本书的事?”
  对于轮回的问题,自称派若夫的男人若无其事地说:
  “‘徽章收纳盒’的封印解除这件事,在巴别塔的部分地方已经传开了。至少,只要是机灵的人,就不可能忽略最近这一阵子剧烈改变的未来动向。芦月长柄死后几个月,出现了新的碎时。如今,塔的内部想必就像受到攻击的蜂窝般乱成一团。不过,恐怕没有人料想得到,重要的继承人竟然会是这种少女。”
  话一说完,男人又像在品头论足似的,端详着站在眼前的轮回。然后,他的视线停在轮回手中的《旋时宝典》上。
  “但是,既然我实际亲眼看到,好像也不得不相信。不管怎样,我决定待会儿再问你是怎样得到它的,现在请你把手上的那本书交给我吧。”
  “你是音乐家吧?为何想要这本书呢?”
  “我并非傲慢的人,能够看到美好的真理在眼前却假装不知道,更何况是名为时间的真理。那本书诚如其名,书中记载了一部分从时间引导出力量的秘密。芦月长柄……不,据说只有碎时能够纯熟掌握这一点。换句话说,它能够解开所有的时间之谜,而我想要获得那股力量。”
  “也就是说,你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野心?”
  派若夫对于轮回的话嗤之以鼻。
  “我没有什么野心,只是想恢复驭时的理想状态而已。既然身为操控时间的种族,拥有比人类优异的能力,那么跨越时空、操控时空、控制时间有什么错?哪里不对?受制于塔的人脑中的逻辑,已经离我很远。”
  “你是……逾矩者吧?”
  轮回看穿了男人的真实身分。派若夫听见她的话,露出仿若冰点以下的笑容。
  “真是令人怀念的称号,确实也有人那么叫我。很久以前,一个遇见我的碎时好像也是那么说的。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任何时空。”
  “你的意思难道是……”
  轮回倒抽一口气,派若夫改变了表情。
  “我好像有点说太多了。好,小姐,谈话到此结束,把那本书交给我吧。”
  听到派若夫的话,轮回毅然决然地摇头。
  “很遗憾,派若夫先生,我已经决定要把这本书还给它原本的主人。所以,我不能把书交给你。更何况,你还是欺负小女生的人。”
  “是吗?那么,我只好以实力夺取。”
  派若夫从怀中迅速取出一根木制的指挥棒,然后保持那个动作伫立良久。忽然,他将那根看似剑或杖的指挥棒,对着轮回轻轻挑起。
  霎时,一道骇人的“压力”排山倒海地袭向轮回。
  “!”
  派若夫发出伴随压倒性威力和广大范围的攻击,相较之下,轮回和琉羽之前在深夜儿童乐园中展开的战斗,根本形同儿戏。
  他发出攻击之后,四周的声音一下子消失。并非我们耳聋了,而是包含在头顶上打转的风、云和空气在内,高岗上的所有时间都静止。
  原本以为轮回也会束手无策地冻结,没想到她身轻如燕地在高岗上发足狂奔。
  “我在这边!”
  轮回一面跑,一面对男人吐舌头,黑色面纱随风飞舞。派若夫面露苦笑,再度将指挥棒指向轮回。
  好戏才要上场。
  轮回助跑加速,直接跳到高岗的扶手上,简直像是站在平衡木上似地扭动身体。也不管小礼服的裙摆扬起,她在空中旋转一圈,避开派若夫的时间暂停术,然后虽然有点重心不稳,但是一成功着地,马上一口气转守为攻。
  “看招!”
  紫色的瞳孔染上灰色,好一阵子没使用的“Exa视线”射穿男人。
  派若夫稍微往后退,躲开轮回的视线,但或许是无法完全避开,反而往前踏出一步,简直像在改变差劲的演奏旋律似地挥舞指挥棒。轮回的视线在击中他之前,被看不见的屏障弹开四散。一看之下,发现他脚底四周的铺路石上布满无数的裂痕,明显朽坏了。
  “时间恐慌……”
  派若夫五官端正的脸上微微露出意外的神色,大概是对轮回的力量出乎意料之强大而感到惊讶。
  另一方面,我提心吊胆地看着轮回的动作。即使两人看起来打得难分轩轾,但轮回像往常一样,这一个星期都没读书,所以不可能准备太多存货。一旦无法暂停时间,轮回就会恢复成一般女孩。
  我的担心马上就成真。
  派若夫一面上下左右地挥舞指挥棒,毫不容情地对轮回使出时间暂停术。相较之下,轮回虽身穿碎时的衣裳,轻松地和他对等交锋,但是不久之后,她的攻击力道便减弱,紫色的视线中完全不带任何力量。
  “咦?奇怪。”
  轮回一面跑,一面再次向黑衣男子使出时间暂停术。但是,轮回的视线没有抵达派若夫身上,在途中就无力地溶入半空中。
  后继无力了。
  “吼!”
  对于能够变身而感到得意的轮回,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还无法立即随心所欲地掌握这股力量。她咬着下唇,边吆暍边不停地挥舞食指,但是时间好像一点都没有被打乱。不同于游乐园,毫无遮蔽物的高岗这个场地,更加拉大了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
  不管是使用眼神或手指比画,时间依然不肯暂停。轮回对此感到越来越焦躁,叫道:“为、为什么时间不肯停止呢?”
  轮回一手拿着《旋时宝典》,焦躁不安。派若夫看到她的模样,只是稍微扬起眉毛。
  “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居然还拿着那本书啊?”
  “可、可是,碎时不是以认知为粮食,能够随心所欲地操纵时间吗?”
  “灰姑娘,你的误会可大了。到底是谁告诉你,当你成为‘碎时’的那一瞬间,所有时间都会单方面地向你献媚呢?如果是像芦月长柄他们七人众的话也就罢了,但得到《旋时宝典》的时日尚浅,功力还不成气候的你,怎么可能灵活运用那一切?”
  “怎、怎么会这样!”
  派若夫完美地挥舞操纵时间的指挥棒,轮回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任凭摆布,一味在高岗上四处逃窜。
  “如果缺乏随意自如地操控力量的本事,徒有力量也毫无意义。连那么基本的事情都不懂,你根本不配当芦月长柄的继承人。”
  “我、我并不是长柄女士的继承人……”
  单方面地被人如此评价,轮回忍不住嘟起嘴巴。派若夫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
  “既然那本书在你手上,你就是她的继承人。你没有资格当时间大师。”
  派若夫说完最后这句话,迅速挥舞手中浅握的指挥棒。只见时间暂停术准确地贯穿轮回的双脚脚背,她左右脚上的鞋子也被冻结。轮回无法采取守势,狠狠地摔了一跤。
  “轮回!”
  琉羽想冲出去帮助轮回,但我拚命拦住她。
  “怎么样?要投降吗?”
  轮回无计可施,一屁股跌坐在铺石路上。派若夫冷冷地看着她问道。
  “我、我才不会投降呢!何况我还没输!”
  轮回凭着与生俱来的不服输个性,设法一手托著书,挪动臀部,勉强站了起来。派若夫有点像是在品头论足,盯着死不认输的轮回。忽然间,他的视线停在轮回拿在手中的《旋时宝典》上。
  那本书的封面清楚地浮现光之徽章,仿佛要守护幼主。
  看到那一幕,派若夫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他扭曲嘴唇,垂下手中的指挥棒,接着说:“好吧……小姐,我给你一点时间。”
  “咦?”
  轮回现在好不容易才站着,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派若夫将指挥棒收进怀里,昂然挺胸地对着搞不清楚状况的轮回放话。
  “我的意思是,我要给技法不熟练的菜鸟碎时一点让步。好不容易得到‘徽章收纳盒’的力量,如果主人连一次都没展现它的力量就死了,想必会伤到它被冠上‘世界最强’这个称号至今的自尊吧?为了向小灰姑娘表示敬意,我建议在今天凌晨十二点继续战斗,你认为如何?”
  “今天的……凌晨十二点?”
  “没错,这样对你比较有利吧?”
  “哼、哼!随时放马过来,我才不会输给你!”
  轮回虚张声势地说道,但是天差地远的实力差距就摆在眼前,派若夫肯定拥有绝对的自信。
  “呵呵呵,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不管怎样,今晚凌晨十二点再见。到时候,我会让你仔细品尝历史一再重演的残酷……喔,话先说在前头,你逃跑也没用。我已经记住了你的时空。”
  “记住了?”
  轮回面露莫名其妙的表情,派若夫则以优雅的动作向她行礼。
  “今晚期待和你再见面。我会在十五分钟前去接你,以免对小姐失礼。戴牙套的灰姑娘,你可以好好享受魔法解除之前的短暂自由。”
  尤斯·派若夫对着气鼓鼓的轮回咧嘴一笑,消失无踪,现场只剩下轮回、我和琉羽,以及芦月杏奈。
  暂且得救了吗?
  顿时,轮回的碎时衣裳发光,化为细微的光粒子,乘着晚风散去。危机远离的同时,变身也解除。
  轮回松了一口气,放松肩膀,缓缓走向茫然坐在扶手边的杏奈身旁。然后她单膝跪地,满脸笑容地递出手中的《旋时宝典》。
  “Hiya Anna,这是你的遗失物。”
  
  过一阵子之后,芦月杏奈终于平静下来,结结巴巴地开始娓娓道来。那是一段十分不可思议的内容。
  “奶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是没有人拥有、非常奇特的力量。她总是小心翼翼地使用,以免被别人发现。奶奶虽然很少使用,但我常常会感觉到她那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她会猜中没有人找得到的遗失物在哪里,预料到突然上门的客人,且能预知火灾和地震……简直像是能够预知未来。妈妈经常像口头禅似地说:‘你奶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杏奈的话,马上令轮回和琉羽四目相交。我们沐浴在开始下山的夕阳中,倾听年幼的少女呐呐而言。
  “我很爱奶奶。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她总是和蔼地告诉我许多有趣的事。奶奶是个非常爱看书的人,拥有很多书,她的藏书量几乎不输给大型图书馆。奶奶去世的时候,透过遗言把所有书都送给我。我无法理解奶奶为何那么做,直到有一天,我翻开奶奶无时无刻都放在手边的那本旧书,才明白她那么做的理由。”
  “难道就是这本书?”
  听到轮回的问题,杏奈轻轻点头。
  “是的。我在奶奶过世之后一阵子,才发现这本书中夹着一封信。我在打扫书房时发现了它。我隐约明白,那是一本非常重要的书,毕竟奶奶总是把它放在书房里随手可及的地方。那封信是写给我的,内容提到……”
  
  杏奈如晤
  
  管理书本真是辛苦你了,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我希望你挑一个天气好的日子,带着这本书去某个你喜欢的地方散步。然后,把这本书送给那一天第一个遇见的人。假如没有遇见任何人,到时候请你把这本书放进暖炉中。这样一切就结束了,麻烦你。
  
  奶奶手书
  
  信中让人意外的内容,令我们又将目光转向杏奈手中的《旋时宝典》。它是被誉为“最强”的碎时所拥有的徽章收纳盒。但是,原本它就算被丢入火炉中也不足为奇。芦月杏奈接着说:
  “那一天,我依照奶奶所说,带著书出门散步。我并不打算特别前往哪里,只是想去之前隶属的乐团。”
  “乐团?”
  “嗯。我从小就一直在学小提琴,半年前决定到德国的音乐学院留学,之后便和家人待在德国。可是,我在日本也有一个一直隶属的乐团。现在,德国的音乐学院正在放暑假,我好久没有回到日本,所以想去跟老师打声招呼。”
  “喔,所以你当时才会穿着制服啊?”
  “那就是特伦蒂诺音乐学院吗?”
  “是的。留学之前,我在那里就读了三年。”
  “半年前离开啦?难怪我不认识你。”
  琉羽叹了一口气。
  “我带著书散步,其实非常伤脑筋。我不太清楚奶奶信中提到的‘遇见’是什么意思。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该把奶奶珍惜多年的书交给谁。于是,在我苦恼的时候,经过公园前面……遇上意外。”
  “然后,你差点被钢管击中时,被久高救了一命……”
  “结果,弄丢的书交到了轮回手上……原来事情的经过是这么一回事。”
  真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前因后果,令我无声地惊呼,接着说出涌上心头的疑问。
  “可是,你为什么要故意把书放进小提琴盒中呢?”
  “咦?那原本就是那样放的。奶奶生前就把那本书放在小提琴盒中保管,我只是直接把放在书房里的小提琴盒带出门而已。”
  “是喔。”
  我释怀地点了点头,又忽然想起来而问道:
  “我问你,你那时候为什么要逃走?就是在游乐园遇见我们的时候。”
  听到我的问题,杏奈的脸颊染上红晕,难为情地低下头。
  “对不起……呃,我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事很丢脸,而且,你们突然跟我说话,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真的很抱歉。”
  “哎呀,算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羞涩地搔了搔头,但是杏奈摇摇头。
  “不,是我把这本书硬塞给你们……刚才的男人也知道书在你手上了。”
  “呃,这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们之所以来这里,也是因为发生许多事情。”
  轮回摇晃一头金发,面露苦笑。
  芦月杏奈直视轮回,然后提出一个直捣核心的问题。
  “你和我奶奶一样吧?”
  轮回点了点头。
  “看来似乎是那样没错……我完全没有打算那么做,但我好像必须向某个人证明自己的力量。至于那是谁,我还不晓得。”
  然后,轮回正色询问杏奈:
  “对了,杏奈,我问你。我想大概是去年你奶奶还健在的时候,有没有一个叫做箕作剑介的人登门拜访?那个人是我爸爸。”
  “箕作剑介……”
  杏奈偏着头,试图想起。
  “我不太清楚。不过奶奶每天写日记,如果调查她的日记,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是喔。”
  轮回遗憾地咬住嘴唇。
  “不管怎么样,看来这件事得等到收拾那个蝙蝠男之后再说了。”
  琉羽挺直背脊说道。
  现已日薄西山,夕阳的最后余晖照耀着山丘的棱线。
  “可是轮回的存货几乎是零,就算现在开始看书,也已经……”
  “时间实在不够。”
  “不过话说回来……真是的!在这种重要时刻,爷爷到底在哪里溜达啊!”
  我气得火冒三丈,对着只寄信回来、迟迟不现身的爷爷发牢骚。
  轮回摇了摇头,说:“他在工作,也是身不由己。”
  “才不是什么身不由己!爷爷在追查你爸爸的下落啦!”
  “你说什么?”
  轮回惊讶得目瞪口呆,旋即狠狠地瞪着我。
  “久高,你一直瞒着我啊?那种事情你连一个字也没告诉我。”
  “爷爷一直不准我说。但照现在的状况看来,已经不是隐瞒这种事的时候。”
  “那倒是。”
  轮回嘻嘻一笑,她似乎下定了决心。
  “久高,那要怎么办?才一眨眼,距离约定的时间就只剩下不到四小时了。”
  琉羽反转手腕,看着手表说。
  我说:“本人自有妙计。”
  
  
  爷爷的来信
  
  八月七日
  
  久高如晤
  
  我正在萨尔布吕肯的餐厅写这封信给你。
  中元节马上就要到了,但我却像是忘记日期似地没有现身,你和凪或许早就不想理我。实际上,我真是老糊涂了,今天早上看到街上的人们忙着准备圣母升天节(注:即八月十五日。),这才意识到今天的日期。然后不久之后,忽然察觉到自己正坐在莫名勾起回忆的地方。
  这件事和你也有点关系,所以我想继续写下去。
  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当时,我以客座教授的身分旅居德国,在这间餐厅角落的座位和某个男人对坐。那个男人是我的学生,若要打个比方,是个堪称“穷途末路之神童”的青年。
  那个男人名叫箕作剑介。当时,他在物理学界大放光彩,甚至被人称为鬼才。
  当时的前一年,他刚结婚。他的新妻有个“小”秘密,但是他好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还淡淡地说他将来有一天,打算和女儿一起去妻子的国度。我点了点头,事后内心才涌现一个小疑问——为何他会知道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是女儿呢?
  回想起来,箕作大概已经意识到“驭时”的生态。而且,那恐怕会带来一个严重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呢?
  极端来说,那个问题就是,如果这样下去,驭时会永保青春,但人类会老去,亦即两个相爱之人的死期会越拉越开。尽管驭时并非长生不老,但其寿命相较于人类,等于是永远。因而没过多久,箕作开始埋首研究“让驭时变老的方法”,换句话说,就是要如何让驭时死亡。
  若要赋予驭时时间的观念,只能从变更他们的认知形态下手。但是,要怎么让没有时序这个概念的种族对时间产生自觉呢?不难想像,这项命题让他吃尽了苦头。我还记得,他苦笑着说:“这已经不是科学,而是逻辑的问题了。”
  他们之间已经生下一个孩子。如他所说,那是个女孩。没错,她就是日后隔壁家的女孩。
  我不晓得他看着以文字为粮食、日渐长大的爱女,心中有何感想。但是,从前人称鬼才的箕作,实力不容小觑。他殚精竭虑地研究,最后独力找到了让驭时死去的可能性。
  于是隔年,箕作失踪了。
  我并不知道详细情况。有一种说法是,有驭时害怕他完成让驭时死亡的研究而杀死他,也有人说他是为了避免被人报复而藏匿影踪。
  以上是我对于箕作所知的全部。
  我知道他女儿吵着想要知道父亲的消息。但你想想看,假如他还活着,却不告诉家人自己的所在之处,那便是为了家人的安全着想,这也就难怪他会那么做。而且,如果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也不可能会有人跟他联络。无论如何,他的女儿别无选择。正因如此,我至今才会不告诉那孩子我旅行的目的。
  但是,那也已成为过去。
  如今,经过这趟长途旅行,我手边有几本书看似是他的笔记本。上头记载的最新日期是去年年底。
  箕作还活着。虽然我尚未翻阅内容,但这些笔记本肯定有助于寻找他的下落。
  好,说到书,我也该提一下小魔女捡到的那本旧书。你或许已经知道,那从前是碎时的持有物,隐藏着强大的力量。总之,这次事件大概超出你的能力范围。
  你听好了,务必遵守我接下来提到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内,可能有某种麻烦会降临在你们身上。万一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你要把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吉巴托,并仰赖她的判断。听到没有?绝对不能光凭你们自己的判断行动。这件事我一定要先说在前头。
  到此搁笔,我期待近日能够见到你。
  
  爷爷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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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0 23: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9章
  
  我们送芦月杏奈回去芦月公馆之后,先搭列车回到了镇上。尽管如此,时间早已是日落西山,我们没有时间回家准备战斗。
  “那个叫尤斯·派若夫的男人,他说‘记住了轮回的时空’。就我推测,我认为那句话的意思是‘称霸距离’,而不是‘称霸时间’。也就是说,无论轮回今后什么时候待在哪里,那个男人或许都能够准确地出现在那个地方。所以,就像那个家伙所说的,确实不管逃到哪里都没有用。”
  琉羽的话令我们抱起胳膊点头称是。车窗外,已陷入浓重黑暗中的田园景色往后方飞逝。我们在四人坐的座位上促膝展开讨论,对话内容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对付尤斯·派若夫的作战会议。
  “唉,他确实是能做出那种事情的人。那我们有什么对策呢?”
  我接上轮回的语尾说道。
  “那个男人一定会出现在轮回身处的地方。反过来说,他不能出现在除此之外的地方。也就是说,轮回有挑选战场的权利。”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先获得场地优势吗?”
  我对于琉羽的话点头表示同意。
  “那么,接下来是战斗方式……”
  我说到这里,低下头整理目前的状况。
  轮回能够凭《旋时宝典》的力量变身,这一点刚才已见证过了。
  不过,纵然变了身,如今无法妥善使用《旋时宝典》的轮回依旧毫无胜算。身为菜鸟碎时的轮回,包含经验和训练在内,所有能力全都不足。
  不过,如同这个徽章所示,它似乎具有某种连轮回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神奇力量。那是在之前战斗中不时展现,连本人也无法控制的压倒性力量。轮回只有一瞬间能够发动那股力量。
  既然如此,只能在那一瞬间决胜负。
  我在心中决定作战策略,忽然看了手表的表面一眼。
  “还剩下两小时啊。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那还用说,当然是‘补给’啊!”琉羽答道,“总之,战斗在即,如果不多少储存一点存货,根本不用比了。幸好,这里有书。”
  “是啊。不管性能再高,如果不能启动的话等于没用。”
  我应道。我们的视线自然地集中在一处……
  
  “我总觉得上当了。”
  轮回戴着读书用的眼镜,边看梅尔维尔的《白鲸记》边发牢骚。当然,轮回的旅行袋中不可能装着足以补充存货的书,所以向琉羽借了所有她带来的书。眼前堆着一大叠琉羽爱看的美国文学,轮回不停地抱怨,但是为了顾全大局,轮回也只好豁出去地狂念书。
  不久,车内播放着抵达终点站的广播。
  列车一滑进月台,我们就冲出剪票口,目的地是“适合战斗,尽量不会造成一般人困扰的地方”。总之,如果不抢先派若夫一步以布局,我们根本没有胜算。
  除此之外,还得先做好一件事。
  “真是的,如果能够找到那家伙就好了。”
  为了将“作战策略”付诸执行,我们打公用电话和某处联络。这下子,该布的局都已经准备好。
  我们三人前往的是距离镇上不远、驭时最熟悉的地方。
  “原来肋比,深夜的市立图书馆不会有人。”
  琉羽站在沁凉的晚风中,抬头看着耸立于对面的砖造外墙说道。我们绕到建筑物后方,从用来搬运书籍的后门入内。
  馆内悄然无声。
  我们借助从天窗穿射进来的月光,穿过像石柱般整齐排列的书架间,书籍释放出令人有点怀念的气味充斥于鼻腔。无数本书的书背对着我,我定睛凝视位于正前方的大摆钟。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半。
  “还剩下十五分钟啊。”
  我松了一口气,在黑暗中坐下,背靠在书架上。琉羽也在稍远处学我那么做。只有轮回还在继续读书,从书桌上微微流泄出携带式笔灯的光线。
  我们保持那个姿势好一阵子,任由时间流逝。
  顿时,笔灯的光线摇晃,我听见了轮回的声音。
  “我曾经和爸爸来过这里。”
  “是喔。”
  琉羽在黑暗中应道。
  “可是,我记得非常无聊。爸爸总是只看书,都不理我。”
  “那当然,因为这里是图书馆啊。图书馆是看书的地方。”
  “可是,我不喜欢爸爸好像被书抢走一样。一开始我很高兴,因为能够和爸爸一起出门,高兴得又蹦又跳。但几次下来之后,我发现自己不再那么高兴了……反正就算是一起出门,也没办法和爸爸聊天。所以,我在图书馆里没有美好的回忆。从以前就是这样。”
  “那就是你讨厌书的理由?”
  “或许是吧。”
  两个女孩没有看着彼此地交谈。
  “你不觉得,那听起来像是藉口吗?你纯粹只是个懒惰鬼,和你父亲没有关系。说话要公平一点。”
  “被你发现啦?”
  轮回好像在苦笑,然后低喃道:
  “我在想,我为了获得找到爸爸的线索,因而拥有《旋时宝典》,现在也像这样在看书。可是,情况和小时候是一样的。我因为想独占爸爸而讨厌书,因为想见到爸爸而翻开书……到头来,我只能和书和睦相处。如果我想见到爸爸,就只能那么做。”
  我不晓得轮回知道了多少,才说出这番话。不过,我记得当时听在我耳中,感觉那就像是预言。
  我想要说什么,看了时钟一眼。
  “时间到了。”
  我话一说完,耳边传来鞋底踩在亚麻地毯上,发出“叩叩叩”的声音。
  顿时,笔灯的光线熄灭。我们当场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那人慢慢靠近的动静。
  肯定是他没错。
  实际上,我们并没有约定碰面的地点。因为我们身在那个高岗的当下,压根儿没有想到自己深夜会在市立图书馆里。尽管如此,他仿佛确定我们在这里,脚步声确实渐渐靠近。我的手掌因为紧张而冒汗,在裤子抹了一下。
  不久,脚步声停止,四周陷入沉默。
  “选择图书馆作为战斗的舞台,或许应该说是相当符合驭时的作风。”
  男人出声道。
  他大概已经确定我们在这里,尤斯·派若夫的声音响彻馆内。我凭借声音的方向,拼命寻找男人的气息。馆内异常宽敞,我因为回音而难以辨识他的方向,但我们和他之间好像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一阵沉默之后,他再次响起的声音中夹杂着揶揄的语气。
  “哎呀呀,刚才还挺神气的,为什么突然退缩啦?怎么不肯现身呢?灰姑娘。还是有什么盘算?”
  “没错,我们有作战策略!”
  琉羽在馆内的某处叫道,距离比想像中遥远许多。
  “你毫不知情,有勇无谋地跑来,你输定了。”
  “啊,这声音是当时也在场的另一个驭时女孩吧?深夜玩捉迷藏,真是淘气。”
  “哼,有本事就来抓我啊。”
  没错,这正是我们的目的。若是在充满遮蔽物的图书馆,就不用辛苦地找地方躲藏,而且光线昏暗的话,应该也看不太清楚。轮回的存货量远远不及对方,所以只能尽量利用地形,稍微拖延时间。
  我试图绕到派若夫身后,趴在地上移动,以免发出脚步声。我沿著书架,来到出借柜台边时,发现一个修长的黑影站在门口附近的大厅。好,如果时间就这么流逝的话……
  但是,我那种天真的预想轻易地被推翻了。
  “原来如此。我想赞美你们,想得真周到,但是……你们似乎还不明白,我并不是以肉眼在追踪你们。”
  话一说完,尤斯·派若夫忽然从我的视野中消失身影。我还来不及露出惊讶的表情,图鉴区的一隅便发出尖叫声。
  是轮回!
  我赶紧冲往发出尖叫声的方向。在书架的转角处,我看见轮回目瞪口呆地一屁股跌坐在地,正和身穿黑色斗篷的派若夫对峙着。
  “瞬间移动……”
  “或许应该说是‘时空移动’会比较正确。只要是‘你存在的时空’,我就能够以你为座标,以秒为单位移动。现在是十一点四十七分四十一秒,而你所在的时空正是这里。”
  “看我的!”
  那一瞬间,闪光在派若夫的背后流窜,几本被弹飞的书停在空中。琉羽从反方向绕过来,伸长库罗多兹之杖,对他发出攻击。然后,又接连窜出两次类似打雷的轰隆声响,但派若夫避开她的攻击。轮回趁那一瞬间的空档,在走道上跑了起来。她的动作虽然快如脱兔,但是跑不到十公尺,派若夫便以“时空移动”的方式现身,阻挡她的去路。轮回来不及避开,迎头撞上派若夫的胸膛。
  “哎哟!”
  “哎呀,用身体冲撞王子,真是个顽皮的灰姑娘。”
  “谁、谁是王子啊!”
  纵然在黑暗中,我也清楚地明白,轮回的瞳孔在一瞬间变成灰色。但是,派若夫没有乖乖地静候她的视线,而是迅速抢到轮回背后,从腋下架住她。轮回的手脚乱动,设法挣扎逃脱,但是,两人之间可是大人和小孩的身高差距。
  我立刻使出全力,用身体冲撞最近的书架。我确定书架轻微摇晃后,又撞了一次。书架缓缓倾斜,周围的书架接连倒下,一下子就抵达互相扭打的两人身边。
  我知道必须珍惜书本,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别无选择。
  静待轰隆声平息后,我眺望像是骨牌般一个压一个倒下的一堆书架。忽然间,我在书架的狭缝处发现一头金发。轮回频频发出低吟,我想办法成功地把她拉了出来。
  “久高,你打算把我做成火腿三明治吗?”
  轮回从书架缝隙一爬出来,马上对我抡起拳头。
  “那家伙呢?”
  “我不晓得。书架倒下的那一瞬间,他就消失了……”
  “趁现在先出去外面吧。”
  我牵起轮回的手,朝门口跑去。琉羽慢半拍地从后面追上,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什么‘本人自有妙计’嘛!你的作战策略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事情还没结束呢。”
  “那么,接下来到底会怎么样?”
  “我也想知道。”
  从馆内出来之后,忽然有人对我们说话,我们的脚霎时凝结住了。一个影子站在门口附近呈扇状旋转的和缓楼梯底下,等着我们。
  看来似乎是真的逃不掉。
  如果实力相差如此悬殊,那要暂停轮回的时间,照理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这个名叫派若夫的男人却从刚才开始便不想那么做。他是根本不把轮回放在眼里,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呢?或者他是个天生的虐待狂?恐怕两者都是吧。
  派若夫将一手背在身后,弯下修长的身体,优雅地行礼。
  “灰姑娘,你终于现身了。”
  “可惜我没时间盛装打扮。”
  “无所谓,你这样就够美了。”
  派若夫流畅地说出肉麻到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话。
  “你对这本书还真是不死心耶。”
  轮回设法调匀呼吸说道,琉羽则在她身旁很快地架起库罗多兹之杖。我看了手表一眼,时间是十一点五十一分。
  “时间还没到吗?轮回还不能变身吗?”
  琉羽架着魔杖,低声问道,我摇了摇头。
  “还没,遗要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好……”
  “你到底对那本书知道些什么呢?”
  或许是出自于猎物已经到手的游刃有余,派若夫将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静静地问道。轮回瞄了自己手中的书一眼,冷淡地说:
  “原本归实力强大的碎时——芦月长柄所有的《旋时宝典》,俗称徽章收纳盒。”
  “你说的没错,真是一百分满分的回答。”
  派若夫脸上的表情像是面对菜鸟管弦乐团的指挥,点了点头。
  “你明明知情,却还主张所有权?”
  “所有权吗……”
  轮回忽然嘀咕了一句,然后摇着头。
  “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这本书据为已有。话说回来,我会得到这本书,纯粹是个巧合。”
  “正因为这样,你没有理由也不必持有它。”
  “谁说我没有理由?”
  “真是个倔强的灰姑娘,我倒想听听看是什么理由。”
  派若夫瞧不起人似地问。
  “因为……这本书很重要。它是一本一路继承人的心情至今的书。”
  轮回“呼”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
  “派若夫先生,你刚才在高岗上,然后飞越时空来到这里。可是,我跟你不一样,我至今总是待在‘当下这一刻’,身在连结过去和未来的现在这个时间的交会点。不,不对,我本身就是连结过去和未来的交会点。”
  轮回陷入沉默,接着开口。
  “我之前一无所知。不管是关于这本书、芦月长柄女士,或者碎时的事,我都不晓得。我原本讨厌书。每天都在想,如果可以不用看书过日子,那该有多好。可是,假如这本书能够带我到爸爸的身边,我就不想把它交给任何人。但是……”
  轮回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但是,这本书不是那种书。知道长柄女士的事之后,我稍微明白这一点。这本书之前是被用于更重要的用途上。虽然我还不知道是用在什么用途上,但是,我想看看长柄女士至今看过的景物。所以,我不能舍弃这本书,也不能把它交给你。”
  轮回斩钉截铁地说。
  那大概是轮回内心渐渐改变的想法。遇见芦月杏奈和未到春奈——不,在那之前遇见琉羽、和她吵架,为了决斗而浑然忘我地看书,还有寻找一切起源的女孩……这个夏天度过的日子、这个夏天经历过的所有事情,八成都一点一滴地改变了轮回。
  但是,轮回的那些话好像没有感动派若夫。他面不改色,冷冷地看着轮回说:
  “灰姑娘,你好像有所误会。”
  然后,派若夫淡淡一笑。
  “碎时的职责并不是为了世界鞠躬尽瘁,他们充其量只代表着力量。他们恣意示威,治理驭时。拥有那本书,意谓着成为碎时。你能够制裁、抹杀逾矩者吗?”
  “这、这个嘛……”
  “芦月长柄是个不折不扣的‘碎时’,你没有忘记这一点吧?飘荡在时空中的种族,无法和人类活在同一个时空,也不能活在同一个道德规范之下。”
  派若夫昂然抬起头,然后压低声音说:
  “灰姑娘,故事很有趣,但那是人类捏造的,而《旋时宝典》不是你这种少女能够驾驭的俗物。从芦月长柄消失的那一瞬间起,‘巴别塔’就失去平衡。既然号称最强的碎时去世了,那么,今后大概会有违反‘禁令’的驭时出现在人间。没错,就像我这样。你能够制裁我们这种人吗?”
  “我、我可以。”
  “你可以?”
  派若夫首度嘲笑她。
  “就凭光和人类的青梅竹马一起生活,仅活在同一个时空中就费尽心思的你?就凭连暂停时间都无法顺利办到,资质驽钝的你?”
  轮回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这大概是轮回有生以来头一次被人如此毫不保留地批评她身为驭时的资质。轮回连一句话都没有回嘴。不过,我想她是无法回嘴。虽然表情没有改变,但我知道轮回的心中想必充满了不甘心。
  “轮回,跑到大马路上。然后,设法再拖延九分钟。”
  我悄悄地向轮回低声耳语。
  轮回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吁一口气后像小鹿般转身向柏油路发足狂奔。
  派若夫没有反应。不知是轮回的行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或者是因为他预料到了轮回要前往的地方。但是,我们不能有丝毫犹豫。我和琉羽一左一右地穿过派若夫身旁,跟在轮回身后。
  我们以跳远的要领越过树篱,差点向前摔倒。来到柏油路上时,一辆像破铜烂铁的速可达机车随着摩托车声,缓缓行驶而来。
  黑暗中,骑在古董爱车上,意气风发现身的,是身穿皱巴巴格纹衬衫、裤子膝盖破洞的贵公子——司马游佐。不要告诉别人,他不但没戴安全帽,而且无照驾驶。
  “嗨,让你久等了。”
  “我不是轮回啦!她在前面!”
  看到游佐太过悠哉的模样,我忍不住对他吼道。没错,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联络游佐,告诉他“轮回陷入危机”,而他骑着引以为傲的爱车赶来了。
  游佐对我轻轻地眨眨眼,加速和跑在前面的轮回并行。
  “司马游佐驾着南瓜马车,华丽现身!”
  “游佐!”
  轮回身手俐落地跳上机车。游佐一确定她环抱住自己的身体,马上以破破烂烂的车子所能够发挥的最快速度向前进。我们在柏油路上目送他们离去,派若夫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他连看也不看站在马路上的我们一眼,将宽阔的背部对着我们,目光望向游佐骑着机车逐渐远去的车尾灯。
  “哎呀,真是只动作敏捷的野兔。”
  “你烦不烦啊!看拳看拳看拳!”
  “哎唷,这里还有两只。”
  琉羽用拳头不停捶打派若夫,但他仅以一只手便把她的拳头悉数挡回去,接着不知道做了什么,我和琉羽回过神来时,竟然以大字形倒在木槿的树篱上。
  “咦?到底发生什么事?”
  “猪脑袋!我们被他暂停了时间啦!”
  柏油路上已经不见派若夫的身影。如同游佐所说,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驭时和魔法师根本一样。
  “快,快追啊!”
  我们连忙向前跑。幸好,我们知道游佐的去处。
  我和琉羽为了抄近路,斜斜地穿越公寓的建地。进一步加快脚步。一看手表,指针已经指着五十六分。我们跨越水泥墙,横越白杨树人行道,从天桥底下钻过时,看见了游佐的机车从左边的转角滑行而来。
  在他的前方,是浮现于黑暗中的古朴白色建筑物——时钟塔。
  时钟塔位于高楼之间,向前方凸出耸立。在红色的屋顶上,三个钟面向四周显示同样的时间。
  还有几十公尺。
  但是这时候,突然有道人影出现在车道正中央,阻挡了机车的去路。游佐试图避开他,立刻猛切龙头,因而失去平衡。不,他之所以失去平衡,不只是因为想避开人影的缘故。仔细一看,机车的后轮完全没有在转。恐怕是在擦身而过时,派若夫暂停了轮胎的时间。
  游佐只操控龙头,试图巧妙地减慢机车的速度,但旋即失控,车体打横翻倒,擦出一大片火花。
  两人被抛到车道上。
  琉羽在我身边捣着嘴巴,发出尖叫。
  派若夫看了横倒在地的机车和空转的轮胎一眼,静静地开口说:
  “我说过,我已经记住你的时空。”
  “唔……”
  过一阵子,轮回在横倒在地的机车旁边挺起上半身。或许是被抛出时撞到了,轮回按着肩膀皱起眉头。
  “你没事吧?但是,如果你再乱来……”
  派若夫露出非常冷酷的表情。
  “那就会没命唷。”
  那一瞬间,他摘下温柔绅士的面具。这大概才是那个男人的真面目。
  轮回一站起来,马上拖着摇晃的脚步前进。
  也许是脚扭伤了,她微微跛着脚穿越车道,忍着疼痛慢慢接近时钟塔。
  派若夫毫不留情地对无法正常走路的轮回施展时间暂停术。轮回回头使用剩下的所有存货,勉强弹开派若夫的时间暂停术。她看到左脚的运动鞋冻结在地上时,不得已只好脱下鞋子,打赤脚跨过缘石。
  轮回抵达了时钟塔。
  这时,钟楼响起十二点的钟声。派若夫仔细聆听暸亮的钟声,扬起下颚。
  “灰姑娘,漫长的你跑我追游戏终于结束,变身魔法的解除时间到了。十二点的钟声一响,你又要变回一般女孩。”
  “似乎是那样没错。”
  轮回甩动金发回头,再度站在派若夫的正前方。
  “可是,最后我要纠正你一件事。你说这是我跑你追的游戏,但我并没有在逃跑。我只是想在凌晨十二点时待在这里而已。”
  “什么?”
  “我赢了。”
  轮回露出用来矫正牙齿的牙套,面露笑容。
  派若夫脸上也露出苦笑,然后倏地将视线转向轮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派若夫施展的时间暂停术在接触到轮回之前,被像是透明皮膜的东西完全弹开。派若夫见状,脸上首度闪过一丝惊讶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
  琉羽低喃道。我确认手表的指针,看来似乎是赢了。
  “只不过在一分钟之前,日期改变了而已。今天是八月九日,凪之日。”
  
  凪站在时钟塔的门口旁边。
  
  “开什么玩笑!”
  时间暂停术的闪光没有接触到轮回,令派若夫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他再度对轮回发动攻击,但是,却无法对照理说只能勉强站立的轮回造成丝毫伤害。派若夫的攻击毫无意义地不规则反射,旋即溶入黑暗中。
  轮回并没有做什么,在运作的是更强大的意念。
  或许是又开始感觉到身体的疼痛,轮回忽然蹙眉嘟嘴。
  “用手头上仅有的三秒钟拖延十五分钟相当辛苦耶!我原本想向久高你大发牢骚,但原则上计划顺利进展,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只要请我吃哥德尔圣代吃到饱,我们就算扯平。”
  “为什么……”
  派若夫的视线在半空中游移,终于看见凪悄然伫立在时钟塔的门口。凪的漆黑双眸也静静看着派若夫。
  “原来如此……是你啊!”
  派若夫的瞳孔染上蓝色,视线突然从轮回转向凪,释放出大量的时间暂停术。无数道光芒前进的轨迹宛如蛇一般,朝凪聚集而去。
  但是,凪大暍一声:
  “避开我!”
  凪过了潜伏期之后,语言中具有强大的力量,已经不需要指示语。话一旦出口,凪的意念就会以声音为触媒,编织出眼前的景象。宇宙万物都只能以凪的意念为依归,仿效、顺从她的话,变成粮食。无论是能力再强大的驭时,在凪的这项能力面前,其力量都等同于儿戏。
  没错,正是这项能力逼使我妹妹戴上沉默的金箍圈,使她一整年成为郁闷大王。
  唉,不过我万万没想到,几乎差点忘掉的“凪之日”会在这种时候发挥功效。
  只见光芒在接触到凪之前,像是受到眼睛看不见的意念影响似地反弹回去。凪扬起下颚,目送避开自己而去的光前进的轨迹,忽然低喃道:
  “攻击!”
  顿时,一大片光仿佛因为那一句话而带有生命似的,拾回光芒并朝旧主人蜂拥而至。派若夫勉强弹开集中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光,但他的表情已不再气定神闲。
  “看来胜负已定。”
  不知不觉间,游佐站在我们身后。除了脸颊弄脏之外,别无改变。游佐接到我的联络后,先去我家一趟,远道载着在睡觉的凪来到时钟塔前面。
  琉羽急切地问道:“游佐!你没受伤吧?”
  “我可没有为非作歹到要死于那种意外。不过……”
  游佐眯起眼睛,看着战局演变。在他的视线前方,一个平凡无奇、个头娇小的少女,完全制住了自甘堕落的驭时之攻击。
  “平常沉默寡言,相对地一旦说话,真是威力十足。”
  “因为平常不能让她干涉宇宙万物啊。凪好久没有像这样随她高兴地干预物理法则了。”
  “她大概也累积了很多郁闷吧,你要多疼妹妹一点啊。”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在我们的旁观下,派若夫停止攻击,忽然露出凄惨的笑容。
  “呵呵呵,原来如此,你是‘巴拉鲁末裔’啊。没想到我不但能够见到碎时,还能够亲眼目睹言灵使者。如果有那股力量,就能够统治这世上的一切了。”
  “?”
  凪偏头沉默,她大概不太能够理解派若夫的言下之意。
  就在这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个孩子从来不曾想要那种力量。古人常说:‘无欲一切足,有求万事穷。’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连忙将视线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名个头矮小的老人站在柏油路边。
  老人身穿经过长途跋涉而显得相当破旧的西装,衣着打扮带有几分潇洒。他留着轻盈的白发、一样雪白的胡子,眼尾皱纹深邃的黑色眼眸深处,带有几分幽默的光芒。
  那名老人缓步走到时钟塔前面,把嘴巴扭曲成倒八字形,环视瞠目结舌的我们。
  “哎呀呀,真是物以类聚,你们这一群人都是不听老人言的家伙。尤其是久高,你最顽固!真是的,明明长得一副冷静客观的模样,却爱孤注一掷。我认识一个个性跟你一模一样的家伙,就是那个抛下可爱的女儿不管,在某个地方追逐不能实现之梦想的男人。”
  怎么可能……
  “爷、爷爷!”
  “嗨,抱歉来迟了。”
  我的爷爷——楠本南涯就站在那里。
  “爷爷!”
  轮回飞奔扑向爷爷,简直令人忘了刚才是谁的脚在痛。爷爷被轮回使尽全力抱紧,脸上立刻露出和蔼的笑容。
  “喔,小姑娘。你很努力唷。还有小凪,你也是。久高,待会儿我再好好念你。”
  “你有够慢的!”
  我忍不住吼道。
  爷爷像在哄幼童似的,轻轻拍了拍紧紧抱住自己的轮回的背,面露苦笑。
  “唉,别那么说嘛。一试之下,我发现扮演长腿叔叔的角色也挺有趣。再说,压轴的角色不最后登场,怎么能够炒热气氛呢?”
  这个人真嚣张!
  “不过,知道你们捡到的旧书正是‘徽章收纳盒’时,我差点吓破胆。我在两天前收到吉巴托寄来的信,赶紧取消所有预定行程回来一看,你们却一个个全部不见人影。一想到同一时间在日本出现了逾矩者,眼前的情势简直是刻不容缓。但是,我没想到会有人真的展现实力,这是我的疏失。”
  话一说完,爷爷重新面向派若夫。
  “你好像对我孙子捡到的书非常执着……但是说穿了,书就是书。经过反复阅读、消化内容,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后,才会变成力量。但对于看过一次就满足的你来说,那或许很难办到。人类确实是一种日渐淡忘过去的生物。所以拥有知的喜悦,把感情寄托在长期跨越时光传递下去的事物上。就我观察,这本书之前的主人也是抱着这种念头吧。”
  “你是什么人?”
  派若夫露出一副走投无路的表情问道,爷爷摇了摇头。
  “我只是个老头子,但是比你多知道一点事情。好,虽然不忍心马上赶你走,但你该回去更适合你的地方了,看来故事已接近尾声。”
  接着,爷爷对轮回扬了扬下巴。
  “小姑娘,动手。”
  “可是……”
  轮回霎时将目光落在《旋时宝典》上,稍微迟疑一下。如果踏出身为碎时的一步,她就再也无法回头。
  “不用担心。不管你变成什么,都切不断你和爸爸的缘分。箕作也明白这一点。从女儿出生的那一天起……从他替出生的两个孩子分别取名为‘轮回’和‘涅槃’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了。”
  刹那间,轮回的睫毛颤抖。爷爷眨着一只眼睛。
  “不用害怕,你爸爸永远守护着你。”
  “是!”
  轮回向前踏出一步。
  金发随着晚风飞舞,轮回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左掌朝天,伸直手臂。
  
  “Set up!”
  
  那一瞬间,那个徽章照耀夜空,浮现在轮回高举的手掌上。轮回拚命地踮起脚尖,但果然和之前一样不够高,手构不到。于是轮回曲膝,以垂直跳跃的要领,纵身一跃,中指指尖碰到了在头顶上闪闪发光的徽章。
  娇小的身躯渐渐被光芒包覆——轮回变身为碎时。
  腰边刻着徽章、像成熟丝瓜般的白色小礼服,遮住一半纤细大腿的黑色针织袜,腰部以坚固的吊带垂挂着大大小小的书,头上披着修女戴的黑纱——那身打扮纵然是奉承也称不上漂亮,而且黑纱边缘依旧绽线,但是,那是轮回想像出来,专属于她一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碎时装扮。
  轮回在胸前翻开《旋时宝典》。
  在此同时,从白色书页满溢出光粒子,从中浮现无数个文字。
  轮回出声划破了黑夜。

  
  “人一切的劳碌,就是他在日光之下的劳碌,有什么益处呢?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
  日头出来,日头落下,急归所出之地。
  风往南刮,又向北转,不住的旋转,而且返回转行原道。
  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却不满;江河从何处流,仍归还何处。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光汇集于一处。
  《旋时宝典》仿佛在呼应她宏亮的声音,光芒益发强烈。沉入黑暗中的时钟塔被照亮,而高举《旋时宝典》的轮回又逐渐被光之奔流包覆。
  我凝神注视那一幕。
  这就是《旋时宝典》……不,是身为“碎时”的轮回真正的实力。
  
  “我心里说:‘来吧,我以喜乐试试你。你好享福。’
  谁知,这也是虚空。
  我只嬉笑说:‘这是狂妄。’论喜乐说:‘有何功效呢?’”
  
  轮回的瞳孔染上灰色。
  在她体内流动的另一条血脉,身为时间一族的血液苏醒。轮回委身其中,飘荡在光芒与时间交织而成的轮舞之中。
  
  “杀戮有时,医治有时;
  拆毁有时,建造有时;
  哭有时,笑有时;
  哀恸有时,跳舞有时;
  寻找有时,失落有时;
  保守有时,舍弃有时;
  撕裂有时,缝补有时;
  静默有时,言语有时;
  喜爱有时,恨恶有时;
  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轮回阖上《旋时宝典》,然后轻轻将它抱在怀中。
  
  “而今在此。”
  
  下一秒钟,四周充满一整片耀眼的光芒。
  无数的光粒子慢慢飘落时,派若夫的身影消失了。
  当时,我不清楚轮回为何要背诵传道者的《传道书》。后来我问轮回,但是她也不太记得当时的事。话语似乎是主动脱口而出,可能那些话直接记载于《旋时宝典》中。G从这一点推论,《旋时宝典》的真正名称可能是Ecclesiastes(旧约圣经的希腊文七十贤士译本)。
  
  “结束了吧?”
  爷爷目送光粒子乘风散去,他的背后忽然冒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回头一看,未到春奈站在那里。她的美貌、光滑的肌肤、光可鉴人的长发,全都充满了刚迎接春天的娇嫩,但是眼眸中却充满浓重深沉的黑色,两者呈现强烈的对比。
  “搞什么,你看到啦?”
  “狠不下心抹杀他,真是天真。除非断绝自我意识的起源、消除他的存在,否则,那家伙过一段时间又会复活。”
  爷爷沉默地摇了摇头,避开未到春奈犀利的言语,说出完全扯不上边的别件事。
  “这次好像麻烦你了。原则上,我要向你道谢。”
  “没什么,我只是想见识一下那个女孩的力量而已。如果连那种小角色都对付不了,根本没有资格当长柄的继承人。其实,我原本想直接让她穿着那身衣服,把她丢到古代王朝的后宫……”
  “期待落空了吗?”
  “就预知这一点而言,在长柄死后,我老是期待落空。尽管我们碎时原本不会错估未来,但那个女孩拥有的可能性,看来似乎比我当初认为的更多。唉,看到高出我期待的结果,我要回去了。”
  “你要走了吗?”
  “你别看我一派悠哉,我也是挺忙的。”
  话一说完,身材高姚的未到春奈便转身。但是,她忽然停下脚步,将目光转向一群以轮回为中心,欢天喜地形成圆圈的孩子。轮回在圆圈中,被冲上前去的G紧紧抱在怀中。未到春奈的眼神目不转睛地对着其中一个人。
  “那个少年……是你的孙子吗?”
  爷爷微微挑起眉毛。
  “有何指教?我可是要先告诉你,他的媳妇人选已经决定好了。”
  “不……就人类而言,我觉得他是个有趣的小朋友。”
  未到春奈脱口说出一句称不上是称赞或揶揄的话,留下一个意有所指的笑,消失在黑暗中。爷爷把视线拉回来,以那个姿势注视着轮回的侧脸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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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0 23: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0章
  
  过了一星期。
  结果,我们没有掌握到轮回的父亲——箕作剑介的消息。
  尽管爷爷仔细翻阅芦月长柄大量的日记,还是没有从中发现任何关于箕作剑介的蜘丝马迹。但是,他似乎曾经拜访过芦月长柄是肯定不会错。去年,轮回的父亲连续两天探望生病中的芦月长柄,聊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我们无从得知两人当时聊了什么。知道追寻父亲下落的线索断裂,轮回无精打采了好一阵子,但好像终于又重新振作起来。
  爷爷在旅途中提到,他在落脚处发现了几本笔记本,调查才刚有点眉目。唉,关于这件事,爷爷日后应该会告诉我。
  爷爷在我家待了三天左右,马上又要回德国,继续追寻箕作剑介的行踪。
  “话说回来,爷爷为什么要写信来叫我‘去找九岁的女孩’?”
  我在机场的出境大厅,试着询问在心里积压已久的问题。凪拿着爷爷的随身行李,站在我身旁。轮回没有来送机。她说“我去的话铁定会哭”,刚才已在我家前面和爷爷告别。
  爷爷摸着白胡子,一派正经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在追寻箕作足迹的过程中,发现了某个碎时的存在。箕作为了让驭时死亡的研究,和许多名驭时接触过,其中也包含芦月长柄。芦月长柄的身分极为特殊,所以能够以人类的身份死亡,但是那种死法充其量只限于长柄个人,就非碎时的驭时而言,那终究不可能成为一般形态。根据我的想像,箕作大概是为了寻求‘万名驭时能够共同拥有的死法’之线索而去拜访她。但是,长柄已经死去,现在留下一个领养的孙女。她孙女的住址离你们住的城镇很近,我想反正你在放暑假,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就写信给你。”
  “托爷爷的福,让我吃了一大堆苦头。而且我们在因缘际会之下,已经和芦月杏奈见过面了。”
  “嗯,那确实只能说是巧合。当时,我并不晓得你们就是捡到‘徽章收纳盒’的人。我收到吉巴托的信得知详情后,心想这下糟了。如果知道芦月长柄和自己的父亲有关,依照那个小姑娘的个性,肯定会像脱缰野马般激动,扬言要去找人。我姑且写了一封信给你之后,从眼线口中接获通知,得知你们和逾矩者有所接触。”
  “是未到春奈说的吧。”
  我说,爷爷咧嘴一笑。
  “我赶紧寻找前往日本的班机,没想到很快就买到机票。因此,我比重要的信件更早抵达。唉,不过就结果而言,我算是及时赶上。”
  我耸了耸肩。还好意思说是及时赶上,真会老王卖瓜。
  “爷爷真的相信,我们能够找到那个女孩吗?”
  “驭时有一股互相吸引的力量,起码我是那么相信的。就算想隐藏驭时的力量,也不可能隐藏一辈子。这么一想,三个……不,四个驭时因为这次事件而被牵扯在一起,绝非偶然。”
  四个驭时分别是轮回、琉羽、芦月长柄,以及未到春奈。确实,就偶然来说,未免太过于巧合。
  互相吸引的力量啊……不,除了她们之外,还有一个驭时。
  “那个叫做派若夫的人是谁?”
  “尤斯·派若夫原本似乎是一个优秀的音乐家。师事于多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音乐家,钻研他们的技巧,但是野心勃勃的个性和身为驭时的杰出能力反而毁了他。他渐渐对于人间起了执着心,最后终于沦落为‘逾矩者’。人活越久,就能变得更有内涵、学富五车,但是相对的,如果怠于陶冶人格,以自我为中心,就会变得贪得无厌、城府深密。那正是时间的残酷之处,很不可思议。”
  广播告知,爷爷搭乘的班机要准备让旅客登机了。
  我和前往登机门的爷爷并肩而行,嘟起嘴巴。
  “爷爷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为什么不待久一点嘛。”
  “我也想待久一点,可是身不由己,这次只是暂时回国。唉,我冬天时应该能够再回来。”
  “距离冬天还有半年耶,我跟你也没讲到几句话。”
  “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我这次回来,只是为了看到你们平安无事。假如因为我拜托的事而害你们受伤,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向雪枝道歉。再说,我也有个人的原因,非得见小姑娘一面不可。”
  “见轮回?”
  “嗯。如果身为碎时或使用《旋时宝典》的力量,确实有可能跨越时空。可是,就算不使用那种东西,小姑娘总有一天也一定能够见到她父亲。我心想,必须有人告诉那孩子这件事,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办得到这件事呢?”
  爷爷一脸正经地眨眨眼。
  我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用不着对这两人的感情吃醋了。
  我眺望窗外,看见静待起飞的飞机在笔直延伸的跑道上。
  “可是,轮回接下来要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那孩子很坚强。但是,野丫头的个性大概没有那么容易改过来。孔子也说,‘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那孩子继承了母亲的血脉是事实。既然如此,就必须有人在她身边守着她,扮演勒住她的辔勒角色。总之,让懒得看书的小姑娘念书很重要。久高啊,我期待你这个名骑师的表现唷。”
  爷爷讲的话依然令人摸不着头绪,但是相对的,有点沉重。
  “这个小家伙也交给你照顾了。”
  爷爷把手掌放在凪的头上,然后在登机门前向我们挥手,离开了日本。
  
  我和凪并肩走出机场。
  忽然抬头往上看。天空好高,我看见小小的机身掠过飘浮在视野角落的白云,逐渐远去。爷爷在那架飞机上吗?
  我开口说:“凪。”
  “咦?”
  “我们顺路去个地方吧?”
  凪吃惊地看了我一眼,我也直视着她,近距离看出浮现在她超龄细长眼中的惊讶神色。
  凪什么都没说,我也保持沉默。
  哎呀,好像在邀妹妹去约会一样,真令人害羞。
  我们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令彼此感到惊讶。
  手表的秒针转了两、三圈之后,我又试着问一次。
  “……凪想去哪里?”
  凪依然沉默,旋即小声但清楚地说:“游乐园。”
  留着妹妹头的黑发随风摇曳。
  “我想和哥哥去游乐园。”
  我点了点头。
  
  送爷爷出国的隔天,我们再度造访芦月公馆。
  芦月杏奈准备迎接新学期的到来,要回到留学国家的音乐学院,所以在出发前邀请我们到芦月公馆。
  我、轮回以及爱跟路的涅槃三人,在车站的月台下车。
  穿过剪票口,踏在之前过的草径上,发出沙沙声响。轮回今天是一身极为普通的女孩打扮,身穿迷你裙加长筒袜,手上依旧提着那个小提琴盒。温和的阳光乘着略带秋意的空气,掠过我们的脸颊。
  “……这里。”
  “嗯。”
  忽然间,轮回低喃了一句。
  我即使不问也知道她的意思。那一天,随着突然刮过这里的一阵风,我们有了一场不可思议的邂逅。
  笑容柔和的图书管理员,严格中带点温柔的女老师,兼具伶俐和细腻心思的驭时美女,和轮回年纪相仿、充满活力的女孩,以及以包容一切的眼神注视着我们的老奶奶……
  轮回跨越时空,遇见了令人怀念得喘不过气的那个女人。
  正因如此,我什么都没说。
  一定会再见到面。
  因为今天就是见面的那一天。
  
  芦月公馆和之前造访时一样,伫立在那里。一走出森林隧道,古朴的日式平房就会慢慢现身。凝眸一看,芦月杏奈在凉爽地铺满白色卵石的对面,亦即瓦片堆砌的房檐受到太阳照射而形成的浓厚阴影下,等着我们。
  “欢迎你们。”
  我们在杏奈的引领下,第一次踏进芦月公馆内。
  轮回一进入长柄的书房,马上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跑,并敞开双臂。
  “哇,好多书!”
  夕阳柔和地从窗户照射进来,静静照着大量的旧书。
  就藏书量而言,恐怕连箕作家的书库也比不上这间书房。芦月长柄终其一生收集的众多书籍,配合有品味的家具,丰富地装点了古朴的书房。使用多年的书桌表面闪烁着晶莹的麦芽糖色,书桌上放着翻得破旧的字典。笔筒内的钢笔、铅笔等文具用品,还有文镇、信盒……芦月长柄长年使用的多件常用物品,简直像是暂停了时间似的,保持当时的模样。
  我和轮回默默地环顾这个空间。
  弥漫其中的正是“驭时”的味道。
  纵然是和芦月长柄素不相识的人,但如果是驭时,只要一看这间房间,八成立刻就会看出她是族人。看到上一任碎时同时是前辈的人物其令人震憾的房间就在眼前,轮回难得地激动得脸颊潮红。
  我们露出一脸像是进入了来头不小的博物馆的表情,环顾室内好一阵子。总觉得直接触碰会对故人不敬,所以我和轮回都没有触碰摆放的物品,只用眼睛看。
  “咦,这个……”
  轮回的视线突然停在放在侧桌上的小提琴。那一看就知道是古董,遗憾的是,中央裂成两半。
  杏奈面露微笑。
  “喔,那是曾为小提琴家的爷爷从前所使用的乐器。据说是在上战场前,爷爷留下它给奶奶当作纪念品。但是,似乎是空袭的时候坏掉了……可是,奶奶后来也一直珍惜着它。奶奶说,因为它是充满回忆的物品。”
  “难道……”
  轮回恍然大悟,看了杏奈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在手中的小提琴盒上。杏奈点了点头。
  “没错。那个小提琴盒,原本是用来收放这把小提琴。”
  杏奈从轮回手中接过小提琴盒并打开,拿出《旋时宝典》再轻轻将坏掉的小提琴放进去。
  小提琴盒的大小正好和小提琴的尺寸吻合。
  “爷爷去世之后,这把小提琴和小提琴盒一直是奶奶的宝物。所以奶奶把这本书放进去时,我心想,这本书对于奶奶而言,一定非常重要。”
  我看着贴在书柜上的其中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芦月长柄把头发梳成发髻,以一身和服的盛装打扮坐在椅子上。在她年轻秀丽的身影旁,站着一个身穿海军军服、身材高姚的男人,他脸上露出拘谨的微笑。这大概就是芦月长柄的丈夫——芦月清马。
  “……”
  轮回不发一语地凝视着那张照片。涅槃抬起圆圆的下巴.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姐姐的侧脸。
  落入凡间,选择以“地上居民”的身分生活的罕见碎时——从前,未到春奈如此称呼芦月长柄。她八成是因为遇见这个男人,而舍弃长生不老的生命,决定活在世俗之中。但是……我不晓得她是以何种心情,度过往后的人生。她是不向挫折低头地坚强活着吗?或者对于变成“人类”一事有过一丝后悔的念头?她享受到含饴弄孙的乐趣了吗?不曾感到后悔吗?
  照片中,她顺应时代地担任图书馆的管理员、身穿纯白衬衫站在小学的讲台上,还有头上包着手帕在田里挥舞锄头……
  书房中弥漫着她所留下、令人怀念的空气,太阳对书房投以柔和的光线。
  芦月杏奈呐呐而言。
  “奶奶是个普通人,至少对我而言是如此。我记忆中的奶奶知识渊博,而且和蔼可亲。每次我来玩,都会笑咪咪地在这里迎接我。奶奶会突然从口袋中掏出巧克力、读绘本给我听,或者让我坐在她的膝盖上,告诉我她不曾告诉任何人的奇特事情。所以……”
  芦月杏奈将《旋时宝典》递给轮回。
  “这给轮回,我已经不需要它了。而且我想,如果你收下的话,奶奶一定会很高兴。还有,这间房间我也不会上锁。以便我不在的时候,你想来随时可以来。”
  “……谢谢。”
  轮回有些迟疑地从杏奈手中接过《旋时宝典》,用手指轻轻描绘印在封面上的徽章。这一本神奇的书,不晓得还蕴含着何种力量。可是,那本书在经历了辗转流浪之后,选择轮回作为新主人。
  《旋时宝典》认定了轮回是碎时,并且认定她继承了旧主人的足迹。
  
  回家的路上,轮回几乎没有开口。涅槃频频打哈欠,现在则把脸颊贴在我的背上,睡得香甜。
  绕了好几趟远路之后,我们在不知不觉间身在大通公园。
  这里是一开始的地方,我们从这个地方展开了一切。
  一如往常地在步道上走一阵子之后,轮回忽然转过身来。
  “久高,时间在流动吧?”
  “你在讲什么?没头没脑的。”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时间是发出声音在流动的。像现在这样,光是站在这个地方、这座公园里,时间就会不断流逝。”
  轮回避开铺路石的接缝,蹬、蹬、蹬地踏在铺路石上。
  “我现在在这里,身旁有久高、涅槃和妈妈、G和游佐、琉羽……爷爷三不五时会来玩……如此过着每一天。我会在外面玩、在暖炉前看书、当涅槃的保姆……”
  轮回敞开双臂,像是要接住夜空中的繁星。
  “我之前引颈期盼爸爸回来。可是,在我那么做的时候,季节也在转换。之前虽然痛苦,但是我一点也不难过。”
  我只是默默看着,轮回的紫色瞳孔渐渐带有充满活力的光芒。在街灯下,拚命试着用自己话语表达的轮回美呆了。
  “我能够暂停一、两秒的时间……卯足全力的话,大概能暂停十秒左右。可是,我现在意识到自己能够办到更厉害的事,因为我能够和时间共生!”
  轮回目光犀利地凝视着我。
  “季节转换是一件惊人的事。现在是夏天,接着秋天到来,落叶满天飞舞,然后变成冬天。下雪、积雪。然后春天来报到。猛一回神,身体长高了、赛跑速度变快了、记得了新的单字……我不太会说,但你不觉得,那种事情非常美好吗?”
  “觉得啊。”
  我由衷地说。
  “所以……”
  轮回说到这里,像是激动得说不出话,吁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将手抵在胸口。我等她继续说下去,但是轮回不发一语。获得碎时称号的女孩,只是静静地抬头仰望夜空。
  “久高,我跟你说,我要试着再多看一点书。”
  轮回抬起头,说了一句和刚才话题完全扯不上边的话。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从轮回口中听到这种话。
  “举例来说?”
  “嗯……”
  听到我的问题,轮回双臂环胸,露出一脸正经的表情说:
  “这个嘛,之前老是看学术书,所以我想试着看点不一样的书,像是奇幻、科幻或推理小说。不,不只有这些,还有古典文学、传记故事。原文书或翻译书都不拘,我想试着知道更多不同的事。”
  就我所知,这一天大概是轮回第一次说到书的种类。我震慑于她惊人的高亢情绪,勉强挤出一句话。
  “像G或你爸爸一样?”
  “不,是比G或爸爸知道得更得多。也比长柄女士……比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得更多!”
  轮回如此发出宣言,然后像是要挥去晚上冷空气似地甩动金发。充满朝气的紫色眼眸调皮地闪烁。那对瞳孔也许在将来有一天,还会染上灰色。
  但是,即使如此,我也会陪在她身边。
  “快,既然已经决定,我们快点回家吧。已经好晚了。”
  轮回突然牵起我的手,在行道树间奔跑。我差点被缘石的角绊倒,连忙说:“很危险耶!不用那么急,书又不会长脚跑掉。”
  我可是背着涅槃耶。
  “你在说什么啊?俗话不是说,打铁趁热吗?”
  轮回一派正经地说。
  “再说,和坏蛋战斗的时候,如果没有存货不就完蛋了吗?”
  
  
  
  
  
  终章
  
  哎呀,终于写到这里了,这个漫长的故事终将结束。
  这个故事虽然如实地记载我们在某个夏天实际经历过的事情,但就像我在一开头事先告知的一样,多少穿插了一些改编。唉,像是把某个女孩写得比实际更可爱一点、把某个女孩写得比实际更淑女一点……顶多就是这种程度的差异。
  最后,就让我报告登场人物的近况,然后替这个故事画下句点吧。
  讨厌看书的“碎时”——箕作轮回·梅耶荷德,目前住在日本,精力充沛地过日子。她身为芦月长柄继承人的自觉也萌芽,自动自发地前往书房看书……其实这种事很少发生,她依旧动不动就偷懒不看书,每天被母亲责备:“你给我多看一点书!”不过,她翻开书本的机会仍比以前增加一丁点。
  轮回目前最感兴趣的是打扮,以寻求适合碎时的服装和姿势,每天在镜子前面研究穿着。遗憾的是,如今还没有机会展现。她自己大概也感到不自在吧,最近又开始鬼叫:“唉,坏蛋怎么不快点出现呢?”恨不得天底下永无宁日。
  轮回的弟弟——箕作涅槃,也十分健康活泼。每次去轮回家玩,他一定会出声念现在看的书给我听。顺带一提,他现在看奥尔科特的《小妇人》。
  轮回交到的第一个“地上居民”朋友——海保琉羽,她身为古董店“pale horse”的老板兼店员,今天也在柜台前编织。每次去她店里都很少看到客人,所以不能说是生意兴隆。我心想,如果又玩角色扮演的话,客人或许会上门,但是目前没有预定要那么做……话说回来,她应该不会那么做吧?
  司马游佐依旧在海岸垂钓、在野外散步,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见到游佐的时候,我经常想,最会支配时间的人说不定是这家伙。他似乎偶尔会忽然跑来箕作家的书库,一整天看书度过。这家伙大概会一直这样子过日子吧。之前是如此,之后亦如是。
  每次游手好闲的游佐来到书库,G——吉巴托·海菲兹都会行礼如仪地替他泡红茶。她今天也以图书管理员的身分,在箕作家的书库负责管理藏书。只要有她在,箕作家就不愁没饭吃,也不用担心借出去的书不知去向。
  因为轮回的一时兴起,害我们花一个夏天寻找的女孩——芦月杏奈,继续在德国念音乐。她曾寄过一次明信片给我们,似乎过得很好。她一定会成为优秀的小提琴家。如果有机会,希望大家能一起去找她玩。以我们的成员来说,想必会是一趟热闹的旅行。
  我的妹妹——楠本凪,以普通女生的身分,每天去学校上学。最近,我总觉得她的话稍微变多了。虽然这大概是个好现象,但身为哥哥,我感到开心时也有点害怕。对了,趁还记得的时候,我得和她一起去买礼物才行。她想要的是橘色泳衣吧?
  我的爷爷——楠本南涯,依旧在当空中飞人,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偶尔会收到他寄来的航空信,每次的邮戳都不同。有时是赫尔辛基,有时是车里雅宾斯克,有时是安卡拉。他说在我们放寒假之前会回来,但是他从来不曾遵守过这种约定,所以算了,不要太抱期待地等等看吧。轮回说:“如果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对方会来,那当对方来的时候,喜悦就会加倍。”
  箕作剑介仍然下落不明。
  
  
  
  
  
  后  记
  
  “好想来一场令人热血沸腾的大冒险!”
  这是本书女主角的话,但“好想写一个令人热血沸腾的故事”也是我长年的梦想。虽然不晓得这个梦想能够实现多少,但还请读者垂阅《驭时少女》这部作品。
  原本让我写下这部作品的动机,是脑海中浮现的某个画面:女孩和男孩在炎炎夏日的某一天,坐在缘廊讨论出门冒险的事,两人都才十二岁左右。相较于女孩是乐天而充满活力,男孩则是冷静客观,对于自己的未来存有几分疑虑。不久,两人携手展开冒险之旅……写下忽然浮现脑海的那幅画面之后,我开始动手编故事。我并没有特别去思考结局,所以创作的气势十分惊人。
  尽管如此,设法让剧情往下发展后,好歹像这样看见了结局。但之所以能勉强写到最后一个字,或许是因为我记得小时候沉迷其中的书丰富的内容。就这层面而言,这部作品是建立在我从前爱看的许多故事之上。
  幸运的是,这部作品不但得奖,还在许多人士的协助之下,这次得以顺利出版。我要在此感谢帮助过我的人士,同时也向拿起这本书的读者们道谢。若能提供读者一点乐趣,那就是身为作者的最大喜悦。
  这一年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幸运,同时也产生各种改变,我透过“写书”这件事而改变的事情之一——是看书变得非常有趣。
  我和这个故事中的某个女孩一样,是个看书看得相当杂的读者。天生不拘于种类,只要是自己感兴趣的书,什么都想马上拿起来看。但是得奖之后的一阵子,哪怕是索然无味的资料书籍,每一页看起来都仍闪闪发光。我随手不停地翻阅各式各样的书,每次都会对于“自己之前下意识地浏览铅字却未感到开心”这件事觉得惊讶。如果将之比喻成“脑海中开启了一扇之前不存在的门”那种感觉,应该很容易明白吧?
  我按照自己的方式分析那种惊奇,认为大概是在我心中,自我意识产生了明确的转换,从书的“读者”变成“作者”,而且对于“印刷品”本身起了敬畏的念头。换句话说,是因为我重新意识到了一本书的完成,需要透过许多人的付出。实际上,那是令人叹为观止的过程。我事到如今终于想到,至今纯粹像在吃食物般看过的“书”,每一本都包含了许多辛劳。
  顺带一提,那种看着铅字时会感到头晕目眩的感觉持续了三个月左右后,一下子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展开了面对稿子绞尽脑汁的每一天(没有人天天在过年的)。当时获得的认知,如今也存在我心中。我要重新记取那种心情,向相关人士表达诚挚的谢意。
  那么。我期待能够在这部作品的续集中再度见到各位。
发表于 2010-11-30 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看看新小说,纯支持~~~~~~
发表于 2010-11-30 23:42 | 显示全部楼层
看起来不错啊,期待续作,录入辛苦了lz。
发表于 2010-11-30 23:5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本终于录入了~~听说很不错啊~~西巴拉西~~
发表于 2010-12-1 00:47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书吗
   不过 妹妹很合胃口呢
话说一本轻小说有多少字啊
  他要看多少本轻小说 才可以停1秒呢
发表于 2010-12-1 01:55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搂主分享呵~~插画很喜欢~~
偶不客气收藏拉~~~[s:09]
发表于 2010-12-1 0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這本故事十分不錯的 雖然看過了支持一下
发表于 2010-12-1 02:1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晚还有人不睡,真是。。。

大家早睡啊,先看个开头,明天再说了
发表于 2010-12-1 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听说是很不错的一本呢...
发表于 2010-12-1 14:05 | 显示全部楼层
录入辛苦了,感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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