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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0-9 0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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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圈地
光线映入眼帘。
不断在假寐与觉醒间反覆的他,顺着光线的诱导方向而去。
一跃入光中,立刻被炫目的光芒所包围。
首当其冲出现的,是一刻无际的大海。
大海反射阳光,闪烁着璀璨的光辉。
啊啊,好久不曾这样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仔细一瞧,海水相当混浊,称不上是漂亮的海蓝色。尽管如此,会觉得依然美丽,或许是因为一直被禁闭在黑暗之中的关系吧。
强风是如此舒适。
不过一厌倦漂浮后,他便升上了天空。
飞至接近云端时,又将移动路线改成水平方向。将大海抛在身后,飞越山头,穿过人工产物耸立的城市上空。
就在他尽情饱尝自由之时,太阳已然西沉。
他飞翔在星空下。突然间,某个东西来到身旁。
「我已抵达感应到未确认之<虫>的座标──这…这是什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是一个骑乘昆虫般怪物的人。那个人身穿大衣,并用机械式防风眼镜遮住整张脸。
对方虽然把手放在防风眼镜上叫喊,风声却让人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了解,我会进行攻击,然后视情况──」
骑乘怪物的人将手移离防风眼镜。接着怪物一个回旋,朝这边张开巨大的口器。
感应到对方的敌意,他立刻往旁边移动。
「怎…怎么会…跑到哪里云了?动作也太快了吧──」
下一刹那,大气震动了。
「呜啊啊啊!」
怪物受到他发出的攻击,躯壳因此碎裂。身穿大衣的少年连同失去半个身躯的怪物,直线往地面坠落。
铲除碍事者后,他继续恣意地在夜空中飞行。
悠游自在地遨翔天际。
就在经过某个山脚下时,他忽然停下动作。
一瞬间,仿佛闻到一股怀念的气味。
受到好奇心驱使,他决定向下飞行。
结果,他发现在漆黑的森林中,有小小的光点正在移动。
几辆汽车正沿着没有路灯的林间道路行驶。有辆车身特别长的纯白加长型礼车受到黑头车前后包夹,严加保护。
那辆与众不同的车子引起他的兴趣。
怀念的气味只出现一瞬间,随后便烟消云散。然而或许,是那辆车子的主人把气味召唤过来的也说不定。
姑且去观察那个人吧。
他因久违的解放感而心情大好,一时兴起了这个念头。
1.01 七那 Part 1
听说那座远离都市的山中,目前没有人定居其中。
尽管曾传出要设置水坝的计划,但自从政府官员和建设公司的协商曝光后,计划就此停摆。虽然之后也有提出兴建高速公路的议案,却也因为受到政党轮替后,重新编列预算的余波影响,于是计划石沉大海。
此外,附近村子也曾经筹措资金,企图建盖露营地来吸引观光客。不仅开通狭窄的车道,也建了好几栋小木屋,但最后还是惨遭滑铁卢。因为这里既没有景色优美的湖泊,也没有可以溯溪游览或是垂钓的溪流。偏偏最近的户外活动,都要有一定程度的休闲娱乐设备才够吸引力。
原本应该带来大笔财富的山,就这样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剩下的,只有绵长的林间道路,以及几乎未经使用的小木屋。
这是座粉碎许多野心的山。想必现在这座山的所有人,一定是用低价将它买下来的吧。
不,若是从前的自己──如果是赤濑川七那,即使知道仅需浪费自己庞大资产的千分之一,她也不会想买这种感觉毫无利润的山。
在行驶于夜间林间道路的其中一辆汽车,加长型的礼车里,七那睁大眼睛说道:
「你们有看到吗?应该有看到吧?刚才那个是鹿吧?一定是鹿!」
在宽敞的车内,左右两侧各有一张座椅沿着窗边相对。中央设有一张长桌,上面摆着酒瓶冰桶和几个玻璃杯。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它的眼睛闪闪发光,难道是准备发射光束吗?鹿光束!呀哈哈,要是不赶快逃走,我们会被烧焦的唷。」
她想要用手指窗外,于是拿手上玻璃杯轻触车窗。窗户上映照出她穿着旗袍的身影。一头微卷的长发和泛红的双颊,还有一双遗传自爷爷,略往上吊的眼睛正望向这边。今年虽已十七岁,身材却比同龄少女来得娇小纤细,大概是因为对血味敏感,对肉类料理一概无法下咽的关系。
「那不是鹿,而是山猪,因为眼睛的位置离地面很近。要发射的话,也应该是山猪光束。」
冷静地开口指正的人,是坐在七那对面的女人。她是个很适合裙装和戴眼镜的美少女,年纪据说是二十三岁。摆在一旁的熊布偶有些不太自然地紧挨着她,缓和了她身上散发的冷淡气息。
七那嘟起嘴,将玻璃杯抵着女人的鼻尖,用不清不楚的奇怪语调逼问:
「你从那边要怎么看到啊?难道你背上长了眼睛吗?话说回来,你居然敢违抗雇主,小心我开除你喔,开除!」
「是因为反射在这边的车窗上,所以我才会看到。」
女人面不改色地回答,并且不知为何,开始用牙齿咬起玻璃杯缘。七那见状立刻高兴起来,笑着说:「哈哈,好有趣。再继续咬呀,继续咬~」女人应她的要求,依然面无表情地将玻璃杯咬着喀喀作响。
「呐,小白也看到了吧?你觉得那是什么?鹿?山猪?还是幽灵?」
一回头望向车内的后半部,便见到两名身穿西装的少年坐在那里。
「咦……?这个嘛……」
七那所唤的少年微微嘟哝一声后就低下头。他的发质应该很硬,以致头发杂乱无章地竖起。另外,他从西装外显露的手脚都缠绕着白色的布料。
「不是说『这个嘛』啦!你说,到底是哪个?」
七那沿着座椅移动,用玻璃杯轻轻顶了一下布条少年的额头。结果自己却因为反作用力,后脑勺撞上车窗,发出一声轻响。她露出很痛的表情,一面苦笑道:
「你该不会没有看到吧?你是不是想敷衍我?」
「真…真的很对不起…大小姐……」
「海豚呢?你有看到吗?」
「……」
看起来比布条少年稍微年长,也就是和七那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瞧。他脱下西装外套,解开衬衫的第一颗钮扣,并且将领带松开。若仔细打量那张戴着流氓墨镜的脸蛋,只要不说话,其实长得也没那么不堪入目。竖立在他身旁的,是一根运动竞赛所使用的曲棍球棒。
七那不自觉地也跟着望向天花板。但只见到铺在天花板上的柔软皮革,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异样。「这是怎么一回事……是我从没感觉过的力场。先暂时观察一下情况,等对方更靠近一点好了……」──少年如此喃喃自语。
「海豚!」
七那用玻璃杯朝少年的下巴敲下去。少年「啊…」地唉了一声,这才注意到七那的视线。可能是痛觉比较迟钝的关系,明明敲得很用力,他却连揉揉下巴也没有。少年脱下墨镜:
「嗯?七那,什么事?呜哇,这么大胆地靠近我,是想和我接吻吗?」
「呀啊!」
见到少年噘起嘴唇,七那马上吓得把身子往后仰。
布条少年一把揪住少年还想靠近的脸,在发梢乱翘的浏海间,还露出十分锐利的目光。
「我是开玩笑的啦!我又还没做什么!拜托你不要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啦,前辈──对了,七那,什么事啊?」
「拜托你不要叫得那么亲热好吗?是你自己突然说要当我的保镖,而且看起来也算厉害,所以我才会雇用你。居然直呼雇主的名字,你难道没有一点常识吗?」
「是是,真是失敬了,公主大人。」
「喂,这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好好教育这家伙啊?」
七那挑起眉毛,望向前方。只见套装女子立刻把视线移开。
「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成效有限。」
「啊!前面这个杯子是怎么搞的?你喝了我的葡萄酒对吧!」
「我没有喝。」
「酒很明显就减少了,而且还多了一个杯子,这样你还想跟我装傻?啊!仔细一看,熊的嘴角变成紫色了!你把我的酒拿给那种东西喝?你也太宠它了吧?我决定禁止你随身带着它!」
女人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回答道:「雇用契约上,明订我可以随身携带它。」
「啊啊,真是的,怎么搞的嘛!净是些怪里怪气的家伙!」
除了司机外,车内乘客只有座椅上的这四个人。
七那不耐烦地一脚踢开滚落在地的手杖。那根形状像英文字母「J」倒过来的手杖,是她的爱用品。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附虫者啦!」
<虫>。
大约十多年前忽然出现的该物体,因为外表与昆虫类似,于是有此称呼。
<虫>会寄生在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身上,以赋予宿主超凡能力为代价,啃食他们的希望与梦想。遭<虫>附身的人们,则被唤作附虫者。
政府创立名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机关,藉以隐瞒<虫>的存在。他们捕捉附虫者,用尽各种手段企图隐蔽。如今,甚至训练、统治捕捉到的附虫者,作为捕捉其他附虫者的军队。
然而<虫>和附虫者这种异常之物,根本不可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完全隐瞒住。传言逐渐甚嚣尘上,他们因此成了人们恐惧与岐视的对象。
「我不是附虫者。」
套装女子冷静地说。
「我知道啦。」
「话说回来,既然你讨厌附虫者,又为何要订立这次的计划呢?」
「你有什么不满吗?」
「我觉得风险太高了。依现状来看,我们财团实在没必要去做如此危险的赌注。」
「我认为钱这种东西就像养分一样。要是不泼洒出去,放着只会腐败而已。我就知道有好几个人把钱都存到发臭了呢。」
「话虽如此,如果随便乱泼洒,最后也只会让作物腐烂。」
七那一面啜着酒,一面若无其事地把女子的忠告当作耳边风。醉意暂时清醒的她,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哦?」
曲棍球棒少年看着窗外,发出一声惊呼。
「海豚,怎么了?又是鹿?还是山猪?」
七那两眼发亮地看着外面。夜晚的林间道路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礼车和挟于前后的黑头车弹开小石头的声音。再来,顶多就是偶尔响起的奇特鸟鸣罢了。
少年干脆地说:
「不,是人类。」
七那皱起眉头。不过,她随即就对布条少年露出轻松自然的微笑。
「回收。」
一听到命令,布条少年立刻打开礼车的门。毫不犹豫地在高车速下,纵身跃入黑暗之中。
「──痛痛痛!真的超痛的!咦?人的手可以弯到那边吗?──我痛到要这么怀疑了啦!」
布条少年把一名少年的手转到背后,押进停驶的礼车,接着强行命令他在七那的脚边跪下。
「开车。」
七那笑咪咪地下达命令,礼车于是再次沿着林间道路前行。
「咦?奇怪?这是什么情况?整人节目吗?」
少年给人的印象是「一堆包包」。他的年纪大约和七那差不多。有些脏污的脸庞,以及用眼镜把浏海往上推,将头发整个向后拢的发型都还算正常。但他除了背上背着皮囊似的袋子外,肩上又挂了好几个大包包,让人不禁怀疑包包才是主体。
七那把手中的玻璃杯换成手杖,转动一圈后,将前端搁在包包少年的肩膀上。
「海豚,我问你,这个『妖怪,包包男!』是附虫者吗?」
「妖怪?不会吧,在哪里?咦,是我吗?我到底哪一点像了……吓,包包男!」
男子被自己映于窗上的模样吓到。他身后的曲棍球棒男傲慢地翘起二郎腿,左右摇晃食指。
「Hey,boss,My name is 鯱人,OK?」
「可是海豚比鯱(注:鯱为虎鲸,也就是杀人鲸)要可爱多了吧?好了,结果究竟如何?你应该可以分辨得出来吧?」
「我只有当附虫者使用能力时才能感应到啦。不过,这个人感觉起来应该不是。姑且不论能力如何,他一点警觉心也没有,实在不像是有战斗经验的人。」
「哦,不是啊──喂,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座山里不可能会有一般民众。就算是来采山菜,这里离民居太过遥远,时间也已经很晚了。而且就算再继续往山里前进,也只有无人的小木屋而已。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你们几个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含着泪水反问。
七那伸手制止打算令他关节更加疼痛的部下,眯起眼睛。
「我叫作赤濑川七那。」
「赤……赤濑川七那?」
包包少年顿时目瞪口呆。
他果然有问题──
确认少年的反应后,七那笑了起来。
「骗人,这是真的吗?你就是赤濑川财团的那个赤濑川七那?你本人比商业杂志上的照片可爱多了耶!」
「……?」
七那皱起眉头。她发现,少年的言行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知晓赤濑川七那这个名字的人不在少数。虽然没有到无人不知的地步,但在这个国家里,与财团有关的人士,大概没有人不认识七那。
尽管讽刺,但七那的名字会为世人所知,全是因为她爷爷的去世。一手打造成功的金融事业,获得巨大财富的人是爷爷。用蛮横的手段并购众多企业,创造赤濑川财团这个企业集合体的人也是那位爷爷。
然而某一天,爷爷突然暴毙,且死因至今仍旧不明。
继任财团会长一职的,是个令众人大感意外的人物。因车祸而失去儿子与媳妇的爷爷,把全部财产都留给了唯一的孙女。当时身为国中生,却继承庞大遗产与会长之职的七那,还一度登上头条新闻。
但是,为此骚动的都只是些不相干的老百姓,周遭的目光反倒都极为冷淡。
大概每个人都认为,仅是依照形式继承会长一职的七那会立刻被逼下台吧。不只财团的董事们,甚至连互相竞争的对手企业,所有人都这么猜测。
可是,七那现在依然坐在会长的位子上。
非但如此,集团的势力还比爷爷在世时更加兴盛。
任谁应该都对赤濑川集团──通称赤濑川财团的企业,为何至今依旧繁盛而感到不可思议。
他们并不知道,曾经只是个平凡国中生的七那,从爷爷那里继承的并非只有庞大的资产和会长这个崇高的地位──
「她是我的秘书,名字叫──」
少年的回应让七那感觉有些不对劲,用手杖指向套装打扮的女子。
「喂,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七那把自己秘书的名字给忘得一干二净。话说回来,她这时才发现,自己总是「喂」或「你」地使唤对方。
「叫我秘书就可以了。」
套装打扮的女子一脸无所谓地回应。七那开除前任那个没用的秘书后不久,听说旗下的并购企业里有个能干的新人,便将她拔擢至自己身边。共事至今大约一年,这位秘书俨然成为七那的得力助手。虽然是个老是布偶不离身的怪人,但这反而令七那觉得有趣。
「是吗?」七那笑着说完,就把手杖朝向手脚缠上布的少年。
「他是小白。」
「小白……?」
「哈哈,你听我说,超有趣的啦。我捡到他的时候,他是住在纸箱里。因为看起来实在太像弃犬,我就把他捡回家了。不过他现在已经从弃犬升格成看门狗了。」
被唤作小白的少年一脸羞怯。平时的他虽然十分温顺,但其实原本是在暴力组织的抗争中受人使唤的武斗派附虫者。由于七那讨厌沉闷无趣的保镖,因此雇用他担任随身护卫。顺带一提,七那也一并饲养、栽培他的其他附虫者同伴。
「那位吃闲饭的是海豚,他是小白的后辈。虽然外表看起来一无是处,不过实力和小白不相上下,所以战斗力应该还不错。」
「幸会,我是海豚!如果是用嘴巴顶球的技术,我可不会输给任何人喔!」
曲棍球棒少年大概已经放弃使用本名了,满脸笑容地竖起大拇指自我介绍。
「身旁围绕着随身携带布偶的秘书、小狗和海豚,你说是不是很好玩啊?」
也许是和想像中的样子天差地远,包包少年茫然地仰望展开双臂,面带轻松笑容的七那。
「我们自我介绍完了,那你又是哪位?」
七那用手杖前端抬起少年的下巴。
「丁屋贰兵卫。」
思索一会后,少年报上名字。这名字还真是老气。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咦?呃……那个,我算是和人有约吧──好痛痛痛!」
小白用力地勒住装傻的贰兵卫的手臂。
「什…什么嘛,真是的!为什么我非得遭受这种待遇不可?对我来说,即使是一则情报,也是珍贵的商品耶!尽管不到专业,我还是要赌上生意人的尊严,没有报酬的话就绝不透漏──痛痛痛痛!」
「这主意还满不错的。不如就拿情报来换你的手臂吧?」
「啊啊,这样啊!成交!我现在马上就说!」
少年的尊严意外地廉价。对于露出恶霸本性的七那,贰兵卫很爽快地就应允她的提议。
「……啊啊,真教人失望!没想到富甲一方的赤濑川七那竟是这种人!」
「小白。」
「我和某人约在前面的小木屋见面啦!时间和地点都是对方指定的,我根本不晓得前面有什么东西!」
「某人?是谁?」
「不知道──好痛痛痛!我真的不知道嘛!我也是透过别人介绍,完全不清楚对方来历!」
「哦…哎呀,已经快到目的地了。既然如此,那就速战速决吧。你去那种地方要做什么?」
「……因为我惹上一点小麻烦,所以想去寻求保护,顺便看看对方要不要买某样东西……」
「我买。」
「咦?」
「我要买下你打算卖掉的东西。既然还没进入洽淡的阶段,这样应该不算是抢夺了吧?」
对于笑盈盈的七那,贰兵卫:「是这样没错啦……」地支吾回答。
坦白说,七那已经大概猜到少年口中的「某人」是谁了。
是遭到众多远大抱负给离弃,这座山的现任主人。
那个人本来不是一个会去买这种无利可图物件的人。作为不动产,这里的价格实在太低廉,当成别墅又毫无气氛可言;若要金屋藏娇,还不如在市区里买间公司寓要好得多。
总之,对方的资产足以与赤濑川财团匹敌,可说是七那的生意对手。
那号人物会买下这种荒地,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
对方究竟在隐瞒什么──
七那对问题的解答已经有了头绪。
「这可是得小心使用的东西喔。毕竟因为这玩意儿,我还被什么特环的危险集团给盯上呢!」
手臂被大大反转的贰兵卫,一半的脸都埋进铺在地板上的毛毯里了。他打从心底感到担心的表情,应该是为了提高卖价所做的演技吧。
「特环?啊啊,你是说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啊?那个和附虫者有关的组织。」
见到七那不以为意的态度,贰兵卫不禁愕然。既然会想与这片土地的所有人进行洽谈,想必商品一定有相当程度的价值──看样子,七那的想法果真没错。
「既然如此,我就更是非买不可了。因为我非常讨厌特环。」
七那灵巧地用手指转动手杖,一边哈哈大笑。
可恨的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特别是被称为最强附虫者的男人,曾让七那陷入无地自容的窘况。若能给他们带来麻烦,她将深感痛快。
「我们到了。」
秘书公事性地说完,小白便打开车门,把发出「哎呀」一声哀号的贰兵卫踢出车外,随后自己也下了车。
礼车停靠的地方,是林间道路的终点。
那是一片面积约两个足球场大的开阔土地,上面盖了几栋没有灯光的小木屋。在铺满砂砾的那一带,还有打水用的汲水场。
「咦?什么?怎么了?」
小白把困惑的贰兵卫扔在一旁不管,迅速跳到礼车前面。
继小白之后,保护礼车的黑头车内也跃出好几道人影。身穿黑色套装的少年少女们──是小白以前的附虫者同伴。他们对身为领导者的小白有着深厚的信赖感,与其说服从七那的命令,其实是跟随他的行动。
无人的露营地中布满紧张的气氛。
月亮默默地悬挂天际,提早报到的蝉鸣自某处响起。
围绕礼车警戒的小白等人摆好备战架式,全神戒备。
七那在柔软的座位上,天真可爱地侧头问道:
「哎呀,扑空了吗?」
「地面有被许多人踩踏过的痕迹,汲水场的水道维护得很好,小木屋也没有堆积灰尘。」
鯱人坐在后方的座位,双手交叉于胸前说:
「最重要的是,我感觉到那附近有附虫者的力场,而且数量还不少唷。」
「喂,你也快点开始行动,海豚。你不是来保护我的吗?」
「我当然会尽全力保护你啊,公主大人。」
少年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然后淡然地说:「不过,现在还不到我出场的时候。再说,我不太擅长集体行动。」
七那傻眼地鼓起腮帮子,这时,露营地忽然有了动静。
其中一栋小木屋的灯亮了。
同时,从建筑物的暗处出现几道人影。
「好了,开始商谈吧。」
因醉意而差点跌倒的七那,在秘书的搀扶下走下车。
她一边转动手杖,一边踉跄地穿过小白等人之间,走上前去。
「呀哈。」
见到小木屋灯光下的人影,七那笑了。
现身的,是数名少年与少女们。从每个人都年纪尚轻这一点来看,很容易就能猜到他们的真实身分。他们会预先在此等候,应该是因为山的入口装设了监视摄影机吧。
「果然和<虫羽>有关系,而且还把人藏在这里。」
七那开心地笑着,与她对峙的是三名男女。
「你是谁?」
一名穿着夹克的高挑女子瞪着七那。她有着轮廓分明的长相和冷淡的气质,年纪似乎与七那的秘书相近。只不过和一板一眼的秘书不同,她给人的印象较为野性。
「既然知道我们是<虫羽>,想必你一定不是泛泛之辈。」
女子的口气简直就像时代剧中登场的武士,感觉与她十分相称。她的外表看起来较为年长,说不定是在场这几个人的首领。
「你好,我叫赤濑川七那。」
七那一改先前轻松自然的笑意,换上浅浅的职业笑容。
「我是来谈生意的。」
「谈生意啊,原来如此。」
一副无趣地吐了口气的人,是一个绑着头巾的少年。他两手插在口袋里,毫无戒备、一派轻松地盯着这边。
「你胆子真大,居然敢出现在这里。」
「在生意上,我一向奉行直接面谈的方式。如果因为知道对方是危险人物,就害怕得打退堂鼓,那样可不会得到任何结果。」
看样子,对方丝毫没有欢迎之意。然而这一切都在七那的料想之中。
七那打算在至今无人触及的领域上发展事业。她也知道一定会有风险,但是想要实现计划,就非得和这块土地的所有人──以及<虫羽>进行交涉才能成功。
「好过分……」
轻轻嘀咕的人是一名娇小的少女,一头短发的造型非常适合她。不同于其他两人,她怎么看都不像是战斗员。
七那无视说着莫名其妙话语的少女,继续进行洽谈:
「我希望可以谈得更具体一点,请问你们的负责人──」
「你们的要求是什么?」
夹克女子的语气充满敌意。
「现在在这里谈似乎不太好吧?旁观者不会太多了吗?」
「哼。这样的话,那就在小木屋里──」
「你们所做的事,真是太差劲了……!」
短发少女又插嘴了。
七那脸上的职业笑容不自觉地垮了下来。她在商谈时,最忌讳别人捣乱搅局。她忍不住露出本性,眯起单边的眼睛:
「可以请那个小孩子安静一点吗?她一直从旁插话,实在很吵。」
「你说她吵?这孩子究竟哪里吵了?」
带头女子不知为何,突然一脸愤慨地发出怒吼。少女或许是她的妹妹吧,她硬是护着少女。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和外行人进行协商。七那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了,那就算了吧。」
「什…什么叫作算了?我们可不打算就这样算了!」
见到少女气呼呼地鼓着脸颊,七那满腹不耐。
七那和短发少女互瞪彼此,同时开口:
「我和你们谈下去,可以帮忙转告宗方先生我来了吗?」
「你…你把宗方先生藏到哪里去了?」
宗方槐路。
和七那的爷爷一样,是个白手起家,支身累积出巨大财富的实业家。
尽管独裁的经营方式与赤濑川一族非常相似,但是不使用蛮横手段这一点,让他获得比赤濑川财团更正面的评价和知名度。
宗方槐路就是这座山的现在所有人。
正因为宗方槐路一向贯彻不做无谓浪费的经商之道,所以他会买下这种空无一物的山,一定其来有自。
七那的推测似乎没错,可是──
「……」
七那茫然地呆站在一片寂静的露营地里。
出乎意料的事态,令她停止思考好几秒钟后才勉强开口:
「宗方他……不在?」
「不是被你们绑架了吗?」
夹克女子也一脸意外地反问。
「那…那个…对不起……」
此时,细声道歉的少女怎样已经不重要了。七那抿着唇,面向夹克女子:
「可以请你告诉我详情吗?<虫羽>的领导者是你对吧?」
「不──」
夹克女子,以及头巾少年将视线移到短发少女身上。
「对…对不起……」
不知何故,少女又不好意思地对语塞的七那道歉。
1.02 七那 Part 2
七那初次遇见的附虫者,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她当时其是年幼。那天,唯一的亲人爷爷找她出来,问她要不要去参加资产家云集的派对。
七那抱着游览陌生街道的心情独自走着,不知不觉就迷了路。她至今仍记得,自己误闯有些脏乱的小巷里,害怕得差点哭出来。
在小巷内遇见的少女比自己年长一些,身上的装束就算奉承,也实在称不上整洁。
那名少女默默拉着七那的手。
途中,还挺身保护差点受伤的七那。
少女拉着困惑的七那,转眼间就将她带到犹如迷宫般的巷子出口。
见到突然于眼前展现,一览无遗的街道景色,七那不禁赞叹。
──简直就像魔法呢!
才刚说完,少女便露出惊讶的神色。
──谢谢你。
道谢后,少女又不知为何,整个人僵硬起来。
七那一提出要报以谢礼,少女立刻简短地回了一句「不需要」拒绝了她。尽管少女衣衫褴褛,身形消瘦,一看就晓得已经穷到有再多钱也不嫌多,她还是说不需要。
当时的少女,看起来比七那过云见过的任何人都来得有尊严。甚至超越掌管一国的政治家,或是一流的大明星。
与那名年长少女再次相遇,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情。
某天,少女忽然出现在七那面前。
与初次相见时截然不同,少女变得信心满满,而且十分美丽。之后,少女便屡次在七那面前出现,且脖子上总是挂着大大的耳机。
当时深信世界美好的七那,将耳机少女唤作「温柔的魔法师」。
因为她每次出现都会询问七那的烦恼,然后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帮助她。
不求任何回报。
只是带着温柔的笑容,守护着七那。
「你用那个耳机在听什么啊?」
这个问题有那么让人意外吗?只见耳机少女一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问起自己事情的模样般,瞪大一双细长的眼睛。
那是发生在七那挽留总是立即离云的少女,稍事闲聊时的事。她们俩目送通学用的公车驶离,肩并肩地等待一般路线的公车。
「这是……呃,真伤脑筋耶。」
当时的两人都不晓得彼此的姓名。对她们这奇妙的关系而言,名字是不必要的存在。
「尽可能吵闹的音乐──我是这么请人家帮我挑选的,所以我不知道曲名。」
少女一边搔着头,语无伦次地回应。见到身材比自己高挑,外表成熟的少女露出困扰的神情,七那一时忍不住轻笑起来。
「你请人家选的?是朋友──吗?」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是朋友,还是情人?」不过她并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不,是店里的人……是店员。」
虽然店里的人和店员的意思一样,但她在七那面前,总有想要使用较难字汇的习惯。可能是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吧,又或许是对失学这件事产生自卑感,不过七那一点也不在意那种事。
七那天真烂漫地笑着说:「这样啊…」心里则为能够再继续独占,这位把自己当成家人般关心的少女而开心。
「对了,你看这个,可能就晓得了。」
少女取出与耳机连接的播放器,拿给七那看。接过棒状的机体,七那看着上面显示的曲名。是英文。
「『Prometheus』。」
「Promethe……u?」
「我记得他是希腊神话中的天神。为了害怕黑暗的人类而犯下盗取天界之火的罪,最后被处以磔刑的英雄。」
「你好有学问喔。」
耳机少女眯起眼睛,接过播放器。她大概很喜欢这个曲名吧,一副很宝贝地收回大衣口袋。
「我也一样。只要是为了你,就算被处以磔刑也无所谓。」
鬼道司──
那个脖子上总是挂着耳机的附虫者,听说就叫作这个名字。拥有在附虫者中也十分罕见的精神支配系能力,是个连名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政府机关,都被她玩弄于股掌间的强者。
七那是在许久之后才得知这些情报。
但即使倾尽赤濑川财团之全力,迄今仍无法掌握更多资讯──
「?」
看到七那惊讶得睁大眼睛,司面露不解。看样子,她似乎无法理解自己刚才说出口的话代表什么意思。
不,她应该是在充分理解之后,才理所当然地讲出来吧。为了毫不相干的七那,即使遭受磔刑也在所不惜──而且不求任何回报。
「魔法师──」
为什么你要帮助我呢?
正打算这么问,七那却随即又闭口不语。她过云也曾经好几次想问相同的问题,然而每次都没能问出口。一旦知道原因,魔法就会解除──当时的她如此深信。
「你都在哪里做些什么啊?」
她换了个问题。
司仰起头。她伸直腰杆,佇立于公车站的模样看起来是如此缥缈,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行人中一般。
「嗯……我没办法说得很清楚。」
七那不发一语。如果她不想讲,七那也不打算继续问下云。
但是司却俯视自己摊开的双手,思索着一面娓娓道来:
「应该算是调查金钱的流向吧。因为就连拥有不多的人们的财产,也被那过于庞大的金钱洪流捲走、掠夺了。我想,要是能够建造一个守护弱者的墙壁──类似堤防的东西就好了。」
「是像志工……或是支援团体那样吗?」
「因为这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所以应该可以那么说。不过我并没有同伴,因此不是团体。对了,最近有别件事也让我很在意。」
「别件事?」
「我们的力量……这份魔法般的力量为什么会存在?还有应该使用这份力量做什么?」
七那听了一阵错愕:
「你是说…还有其他的魔法师?」
「没错。」
司泛起微笑,沉静地说:
「据说,最初拥有我们这种力量的人叫作『α』。」
α。
七那满脸疑惑──她不明白温柔的魔法师所说的那个名字,是多么重要的一个单字。此时,那名附虫者少女已经掌握住天大的秘密了。
「我在调查企业联合的过程中,偶然打听到其他东西。圈地、泡沫现象……还有,是叫作典范转移吗?虽然不晓得是什么意思,不过这此似乎和我们这种力量的产生原因有关。」
「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这些都是经济用语呢。」
「是吗?我的能力尽管适合进行调查,本身却是个愚笨无知的人。看来这方面的事情──果然还是交给其他人比较好。」
司苦笑一声,面对面地看着七那。
「我只能做自己现在应该做的。过去的事情,则该由脑袋好的人去完成。」
七那低下头。
尽管心里很想帮助魔法师,自己却没有那种能力。她既不会使用魔法,脑袋也不太灵光。
「我好羡慕你,我也好希望会使用魔法喔。」
「没那个必要。」
「咦?」
「因为我会成为你的力量。」
魔法师对抬头仰望的七那浅浅一笑:
「和这份力量不同,我不会对你要求回报──或是任何代价。」
「代价……」
「你曾经对我说过谢谢。即便没有这种力量,你也已经是个够好的人了……而且拥有帮助人的能力。」
──谢谢你。
没错。
初次相遇时,七那确实对帮助自己的司这么说过。
七那不禁愕然。
难道就为了那么一句话?
名为鬼道司的少女,只为了回应那句充满感谢的话语,就愿意帮助她到这个地步?
不论如何,这也未免──太教人难以置信了。
就连当时犹如置身梦境的七那,也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一定有其他理由才对。她不可能因为那种事,就说自己是个好人。
「……」
七那默不作声,悄悄地举起右手。
鬼道司面带微笑,将七那战战兢兢地触碰自己的手拉过来,紧紧地回握住她。
「要是有困难,就呼唤我吧。」
──我会帮助你的。
温柔的魔法师如此说。
「好。」
手牵着手等待公车的同时,七那的脸上浮现灿烂的笑容。
那便是她与鬼道司这名附虫者的回忆。
七那初次遇见的附虫者。
之后魔法师一如往常,只要出现在七那面前,就会询问她的烦恼,然后带着微笑离去。
总是助七那一臂之力的魔法师。
唯独一次──她背叛了七那。
唯一的亲人爷爷忽然去世后,七那被迫继承大笔财产及庞大财团的会长之位。过去看似金碧辉煌的美丽世界,从那天起,瞬间变成充斥着渴求金钱的妖魔鬼怪,比什么都来得肮脏的世界。
举目无亲的七那,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真要说有的话,就只有一位──
比任何人都重视自己的耳机少女。
她深信不疑,温柔的魔法师一定会前来帮助。
七那一面害怕胆小、怯懦又傲慢的大人们,一面等待着魔法师。
然而,温柔的魔法师没有出现。
最后一次见面时,她明明承诺很快就会长居于这座城市。
亏我一直如此相信她。
──要是有困难,就呼唤我吧。
──好。
魔法师犯下唯一一次的背叛。
而那冻结的伤痕,早已将那天两手相系的暖意从心中夺去。
「──呀哈。」
坐在小木屋门厅里的沙发上,七那忍不住失笑出声。既然商谈的对象不在,也就没必要摆出职业笑容了。
「你们听见了吗?宗方居然被绑架了!哈哈哈,又不是小孩子!他该不会是被对方用糖果给拐走了吧?」
她倒在沙发椅背上,对随侍在侧的部下们笑道。手里牵着布偶的秘书耸了耸肩,小白泛起浅浅的笑意。鯱人则似乎不感兴趣,正望着窗户外面,对小木屋外的<虫羽>成员面露微笑。
夹克女子面有愠色地挺身斥责。
经过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得知这名性情急躁的人叫<波江>。年纪虽长,却不是领导者。
「我…我觉得嘲笑他人不幸的行为不太好。」
坐在沙发上的娇小女孩红着耳根,鼓起脸颊说。她的年纪大概和七那差不多,又或许更年幼。会这么猜想,除了因为那张稚气的娃娃脸,更因为她的言行十分孩子气。
七那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眼前的少女似乎真的是<虫羽>的领导者。她的名字叫作飞雪,周围的人都称她小雪。
小雪身旁的头巾少年自称大锹。他始终满脸睡意,从旁静观事情发展,似乎是首领的护卫。
小木屋内,还有其他两名<虫羽>的人士在场。在暖炉前双臂抱胸的,是一头日式黑色长发,名叫小蠋的少女。坐在里面的楼梯上,操作手机的时髦少女则是露西。听说她们都是<虫羽>的干部。
顺带一提,七那来此途中捡到的少年──丁屋贰兵卫则是在小木屋外头。她似乎打算先等眼前的协议定案后,再来决定如何处置少年。
「而且居然还把我们误认为绑架犯……这算哪门子的玩笑啊?」
七那一阵讥讽之后,重新面向<虫羽>的各位。
「那…那件事……真的很抱歉。」
结果,小雪立刻畏缩地低下头。一旁的<波江>见状便制止小雪道:
「没有必要道歉。擅自闯入私有地,本来就是他们不对。再说,现在也还没搞清楚他们是否真的和宗方的事情无关。」
「单纯~秀逗~死脑筋~」
说话声从里面的楼梯传来。露西一边把玩手机,满脸无趣地说:
「事情若真的和他们有关,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装傻。况且像赤濑川七那这样的名人,直接出现在这里,对她又没有好处。假如真的是绑架,一般都会把宗方先生当成人质,然后由代理人出面提出要求啦。」
「说出绑架二字的人是你耶,露西。」
「可以请你不要瞪我吗?小蠋。我只有说,如果单纯只是失踪,那未免也太突然了。那个性格严谨的人,不是还有很多工作尚未完成吗?听说连他的本业也都拜此所赐,变得一团混乱了。不管是本业还是对<虫羽>的援助,因为所有事情一直都是他独自在处理,结果导致我们现在穷到谷底了啦。我好想吃水果塔喔~」
小木屋内的<虫羽>成员全都陷入沉默。
所谓<虫羽>,是由附虫者组成的反政府──正确来说是对抗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反抗组织。他们的目的是抢在只因为是附虫者,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加以捕捉,甚至不惜将其打成缺陷者的特环来到之前,保护未被发现的附虫者们。
其成员包含身为赞助者的一般人在内,据说为数众多。光是要保障不得已展开逃亡生涯的人们的生活,就需要一大笔金额。
过去一直都是由宗方槐路这名财经界的大人物在援助资金。虽然不清楚其目的为何,不过凭他的资产,确实能让这个组织支撑下去。
然而宗方却突然失去了音讯。<虫羽>想必不用多久,就会变得一贫如洗。
「<虫羽>的各位,看来你们真的被逼到走投无路了呢。」
七那才开口挖苦,除了一个人外,其他<虫羽>的干部都狠狠瞪向她。
唯独一人,只有身为现任领导者的少女小雪,不解地侧头说道:
「赤濑川……呃……NANANANA(注:七那的日文发音都是NA)……」
「呵,小心我揍你喔,首领小姐。我叫七那,只有三个NA。」
「对…对不起,赤濑川七那小姐──你知道我们的事情吗?」
「没错,因为算起来,我和附虫者的渊源也不浅──而且我和<虫羽>的前首领也见过面。」
「咦?」
小雪瞪大双眼,眼中散发出喜悦的光芒。其他成员也一齐看向七那。
「你见过利菜?」
「她是个聪明人。」
不知为何,身后传来秘书「那当然」的附和声。
立花利菜是<虫羽>的创立者,也是前任领导者。
聪明绝顶的她,从前做了一件让七那绝对无法原谅的决定──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要是她在场,七那还是会想笑脸盈盈地狠揍她一顿,但既然人都死了,她也不打算再继续深究。
「既不会算计,也不肯妥协──她就是那样一个高尚的人。」
与七那完全相反,利菜拥有清高的志节。正因为如此,她才拥有宛如麻药般的强大魅力,令受到吸引的人们堕落沉沦。七那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那种关系。
「……我叫杏本诗歌。」
不知在想些什么,小雪又重新报上一次名字。也许只是因为和对方拥有共同的朋友,就轻易地与人交心了吧。
「你找宗方先生有事吗?」
这时,七那见到不可思议的情景。
诗歌只是静静地问了一句,原本互相争执的<虫羽>成员们就恢复了沉稳,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七那身上。
外表看起来不太可靠,却似乎很受同伴们的信赖。虽然之前完全被外表所欺骗,不过她或许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能接任立花利菜的位子。
但若是要互相欺骗,这一点我可不会输。
七那再次露出职业笑容。
「是啊,因为我好几次想请他appointment,却都被忽视……所以虽然知道这样很失礼,但还是直接过来了。」
「A…appointment?是…是apple吗?」
「哈哈哈,真有趣。不是苹果,是appointment,预约会面。我真的要揍你了唷。」
七那笑也不笑,瞪着一脸认真地说蠢话的诗歌,诗歌满脸通红:「对…对不起……」然后用微弱的音量道歉。
就算再怎么笨,还是对方的领导者。若非如此,七那早就火力全开,把她欺负得惨兮兮了。
「这件事因为跟<虫羽>的各位也有关系,所以我就明讲了。」
七那如此开头说道:
「赤濑川财团来到这里,是为了与跟各位一样的附虫者签订某种契约。」
「契约……?」
「是的。我们知道附虫者的能力非常多样,于是希望根据这一点,支援各位活跃于各种职别当中。」
诗歌侧头表示困惑,似乎不太了解七那所说的话。
「说话拐弯抹角~还想装好人~简单来说──」
坐在楼梯,名叫露西的少女插嘴:
「你打算用钱收买附虫者吧?」
「嗯,就是这么一回事。」
七那笑着点头。
不出所料,<波江>脸色骤变,立刻反驳:「你说什么……!」暖炉前的小蠋也同样皱起眉头说道:「居然要用钱来买我们……」
「很意外吗?但宗方也一直都是利用附虫者在做生意吧?」
七那用食指抵着脸颊,一脸不解地颔首。
「虽然在就业上,附虫者无论如何都会因为身分的关系,而被要求退居幕后,不要抛头露面…但确实有一些顾客需要借用那份超凡的能力。只要把事情想成是我们介绍附虫者给他们,进行所谓的人才派遣,这样应该就很好理解了。<虫羽>的各位,仅需提供符合需求的附虫者即可。」
<虫羽>的成员众多,应该不难找到能力种类符合需要的人。
「当然,为了保护各位免受特环迫害,我们将会尽棉薄之力支援你们。福利方面也相当优渥。支付的酬劳会因应危险度来调升,万一商品有损伤之情形,我们也会准备相当的赔偿金。」
用附虫者来做生意。
这便是七那想出的新型态事业。
即便是此时此刻,附虫者也正不断地增加中。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也是将来不可避免之事。就算再怎么隐瞒,也是徒劳无功。
对这个国家而言,附虫者的存在正逐渐成为理所当然的事。
因此,在即将迎接的将来──及早握有众多商品之人将会成为胜利者。当附虫者的存在曝光于世,想要得到那份超凡力量的人也将暴增。
洞察先机进货,是行商的基本技巧。
赤濑川财团将独占注定在不久的将来,受人需要的附虫者。
新时代的事业想必会带来惊人的收益。无论何时,创造时代的,都是拥有众多不动产和能源资源之人。拥有该种丰富财产的<虫羽>,简直就像油田或金山一般。
说得更明白点,率先掌握附虫者,还能压抑之后可能成为竞争对手的势力。光凭数量,即可轻松击垮生意对手。
「至于身为干部的各位,我们希望你们和以前一样,只要抢在特环之前,尽可能保有众多的商品就好。我们只会不时来挑选商品──啊啊,当然,我们并不打算干预干部们的做法。」
「给我闭嘴!」
<波江>怒喝一声,站起身子。小白见状,立刻挡在七那前面戒备。
「商品?你到底把附虫者当成什么了?」
「我并不打算这样称呼你们,我所指的是各位干部之外的──」
「无所谓,反正我们根本不想接受你的条件。」
小蠋也表现出敌意,狠狠地瞪视着七那。露西默默把玩手机,大锹则是一副事不关己地把脸别向一旁。
至于诗歌,她可能还无法理解那番话的内容,只是愣愣地仰望在面前争论的七那等人。
「假如没办法和你们<虫羽>签订契约──那我就只好向特环提议了。」
「……!」
「我是因为<虫羽>的进货价格好像比较便宜,才会先找你们商量。若是真的要进行企业合作,可能还是特环会比较愿意进行切实的谈判吧?假如到时真的和特环签下了契约──」
七那将手杖一转,眯细一只眼。虽然她没见过自己的那副神情,不过那只眯起一眼的笑容,一定完全表露出她的本性。
「我就不会对你们这个最大的生意对手手下留情啰?」
「你说什么……!」
「就像找到这里一样,不管你们藏在哪里,我都会把你们找出来彻底击溃。即使肉眼看不见,但有金钱流动的地方就有人在。从金钱的流动,可以看出任何线索喔。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一样。就算没有感应<虫>的能力,也没人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七那冷酷的声音,慢慢渗透至一片寂静的门厅。
「这个世上,没有东西是我──赤濑川七那买不到的。」
其实,她原本打算在与<虫羽>直接对谈之前,先和他们的资助者宗方槐路进行协商。当然,她也决定假如谈判破裂,就要提出严正警告。
然而如今宗方却行踪不明。
七那可没有笨到会放过这个大好良机。既然他们现在因为失去金援而变得软弱,就不需要再好言好语地劝说了。
她要趁宗方不在的时候,快速定下协议。
只要能够立下契约,一切就归己所有。就算之后宗方回来,当时不在谈判桌上的男人也无话可说。
「请问……」
被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支配的门厅里,响起清澈的声音。
是诗歌。
七那与一直默默聆听的少女四目相交,不由得皱起眉头。
原以为她只是因为太笨而跟不上谈话内容,但事实上,她似乎一直都在思考别的事情。
「七那小姐──你讨厌附虫者吗?」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每个人都蹙起眉头。不仅是之前一直都漠不关心的大锹,连鯱人也转过头,难得一本正经地注视娇小的少女。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诗歌露出惊讶的表情,红着脸低下头。
「对…对不起。我只是听了你的话之后,突然想这么问……」
「没错,我最讨厌附虫者了。」
七那笑了。脸上浮现天真烂漫,灿烂无比的笑容:
「不过他们挺值钱的。」
门厅里鸦雀无声。
「这……这样啊。」
诗歌既没有生气,也没有面露难过的表情,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真是奇怪的女人──
七那暗自在心中咋舌一声。原本还以为她像小孩子一样单纯,没想到却丝毫不受现场气氛的影响──但似乎也说不上态度冷静。
然而一回神,便惊觉所有人都对诗歌的话听得入迷。她仿佛吞没所有声响的纯白冰原,不但消除杂音,还将激昂的情感一并吸收。
「那…那个……你说的很复杂,我听不太懂。」
还以为她接着要说什么,没想到诗歌居然很干脆地举白旗投降了。
「露西,你觉得如何?」
她回头望向楼梯,对专心操作手机的少女出声问道──从目前为止的言行来观察,这名叫作露西的少女似乎是干部中脑袋最精明的。说不定是担任参谋之类的职务。
「问我的意见好吗?除了战斗的指挥以外,我不太想做其他的工作耶~」
「这…这样啊……」
「你不需要退让,因为这家伙其实很受不了别人再三请托。她只是想装腔作势地说:『真拿你没办法耶~』同时确认自己真的被人需要罢了。」
「少…少啰嗦!」
「我早就习惯应付你这种乖僻的小鬼了。」<波江>对面红耳赤的露西如此说道。原来如此,这女人虽然给人感觉很急躁,不过似乎因为年纪较长的关系,所以对他人相当照顾。
「答案随便想一下就知道啦!」
露西噘起嘴,用大拇指做出水平切割自己喉咙的动作。
「红色警讯~排除危险~赶快宰掉她吧~」
「宰掉……?」
「那个人是危险人物喔。既然她难得亲自出现在眼前,就快点在这里把她杀了吧。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事情会变得不堪设想喔!」
一瞬间,门厅里布满紧张的气氛。
「那家伙是敌人。」
被露西怒瞪的七那露出微笑。
「我可是想对你们伸出援手耶。如果不和我签订契约,你们就拿不到钱,只能从基层开始让他们饿肚子了唷。」
「反正还有其他很多获取金钱的方法。」
「哈哈,满口谎言。你以为要养这么大群人,得需要多少钱才够?就算<虫羽>的所有人都去当小偷,也支付不了这么大笔开销。」
「你好像还搞不清楚呢。对我们来说,你现在才是最危险的危机喔,赤濑川七那小姐。」
七那和露西互瞪着对方。与看似傻愣的外表相反,名叫露西的少女似乎比谁都了解七那。她非常清楚,七那一旦说要做,就绝不会罢手。
另一方面,七那则是从容不迫。
以小白为首的护卫附虫者们,全都受过相当的训练。要反过来击败不过是外行人的他们,根本易如反掌。只需随便给他们点苦头吃,突破包围网,之后再向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提议就好。
「等一等,露西。」
轻易打破紧张氛围的人,依然还是诗歌。
「拜…拜托请用别的方法。」
「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
露西倏地抬起头。已经摆好备战架势的<波江>、小白,以及准备好要交手的大锹,又再度回到互相瞪视的状态。
「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呀!只要无法掌握宗方先生的行踪,我们就脱离不了贫穷的现况。时间拖得越久,只会让赤濑川越有机可乘而已。但若是和这位什么赤濑川签了约,很明显事情也会变得更糟糕。既然这样,倒不如现在尽可能铲除祸根还比较有利。」
「我们不可以那么做。」
诗歌说道:
「因为我们已经决定,不再树立更多敌人了……」
<虫羽>所有人都陷入沉默。露西不耐地咋舌一声。
「你不明白那有多么困难……要做到那件事,比杀敌还要难上几百倍啊……」
诗歌低下头。不过她随即就想到什么似的,笑脸盈盈地抬起头:
「对…对了,我想到一个好点子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娃娃脸少女:
「我们请七那小姐帮忙找宗方先生如何?」
「……什么?」
七那比任何人都还早发出惊呼声。
「七那小姐本来就是为了与宗方先生谈话才来的。而我们也是因为宗方先生不在,才会这么伤脑筋。只要宗方先生在,对我们彼此双方都会是件好事。」
诗歌一面开心地绕着手指头,一面微微低头说明。
见到她一副「赶快称赞我吧」的态度,反而教人不敢开口说话。
「而且七那小姐感觉好像很清楚宗方先生的事。刚才她也提到,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找不到的。既然如此,她一定也能很快就找到宗方先生──」
在无人发言的空间里,诗歌一脸满足地数度颔首。
七那一边听着露西沉重的叹息声,强忍着笑意说道:
「你刚刚有在听我说话吗?宗方不在,情况对我反而比较有利耶。和随时都会饿死的<虫羽>不一样,若是和你们讲不通,我还可以去向特环提议喔。」
「可是特环不会接受吧?」
「……!」
诗歌疑惑地劈头反问,令七那吓了一跳──忍不住吃惊。
露西见到七那的反应,顿时眼神一变。然而七那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泰然自若地一笑置之。
「他们会的。因为在这世上,没有无法用钱打动的人。」
「真的吗?我认识几个那样的人──中央本部的魅车就是其中之一。」
相对于语气平静的诗歌,七那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需要。
过去相遇,拒绝谢礼的那名少女忽然掠过脑海。七那初次遇见的附虫者少女这么说道,且不打算从七那身上收取任何东西。
七那暗自咋舌。
想起可憎的回忆,内心顿时涌上一股烦躁感。
「即使上层不配合,我只要让下级的局员替我累积财富就好。收买官吏可是我的拿手绝活。要让他们提供几个成员供我使唤,简直轻而易举。」
「……」
「那样一来,效率就变差啰~」
诗歌一沉默,露西立刻帮腔。
「你一定很想独占附虫者吧?既然如此,留下与<虫羽>交涉的余地,应该比较有谈成大生意的可能性。」
七那被出乎意料的人物──看起来只是个笨蛋的诗歌说中要害,造成无可避免的过失。仅仅一瞬间的动摇,竟被露西给看穿了。
事实上,与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交涉这件事,纯属虚张声势而已。
七那很清楚,该组织根本无法用普通方法打动。尽管她原本打算行不通时,就真的去向他们提议,但所能获得的利益绝对不比与<虫羽>交涉成立时来得多。那才真的像是秘书所言一般,风险之高与利益不成正比。
我居然会被这种笨蛋看穿是在虚张声势──
不对,是否被看穿这一点,仍值得存疑。
门厅里的每个人都被七那沉着从容的演说所欺骗。然而就只有一个人,唯独诗歌没有受七那迷惑,始终注视着理所当然存在于该处般的真相。
「我要贩卖跟我们<虫羽>之间的交涉权。」
露西说:
「只要你愿意提供一些援助,并帮忙找寻宗方先生,那么交出宗方先生之后,我们就会重新与你进行交涉──反正,你本来就打算这么做吧?只要想成比当初预定的延期一会儿就得了,这样很划算啦~」
「……但若是我今天不在此和你们交涉,跑去向特环泄漏这个地方呢?我以后还会一直找你们麻烦唷。」
「那可真伤脑筋呢。不过,我们不会和你再次进行交涉。就算找其他的资助者也可以,反正我们好像还满值钱的。」
「假如宗方已经死了呢?」
「那就当作没有交涉这回事吧。我们可受不了你们找到之后,又偷偷把宗方先生给杀掉。」
「……」
「与其让彼此吃亏,不如选择有可能让双方获利的方法吧~」
「──我明白了。」
七那用手杖的前端「咚」一声地敲击地板,接着倏地站起身来。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我们没有必要非得谈成这笔交易不可,想赚钱的话,再去找其他生意做就得了。」
此地已经无利可图。就是因为宗方不在,七那才会故意激怒他们,再企图强行达成目的。然而引起他们的反感后,要是宗方出现在交涉现场,对七那而言就更无任何有利的条件。
「我再追加条件。」
诗歌从打算离开小木屋的七那身后唤住她:
「倘若宗方先生死了……我就和你签约。」
感觉到<虫羽>的成员们产生动摇,七那回过头。
「我才不要你,你看起来又没什么用。」
「但我不能擅自将<虫羽>的其他人……」
「我也签约。」
大锹第一次开口,语气听来十分平静。
「我也是。」
<波江>也出声。
七那望向露西和小蠋,只见手机少女一脸傻眼地耸起肩。
「拜托,不要太贪心啊~你已经有两个特环眼中的三号──还有连哇哇大哭的小孩都会吓到安静的秘种一号<冬萤>作担保了耶。」
「你说──秘种一号?」
七那顿时瞠目结舌。
她非常清楚一号指定者的威力,因为她曾亲眼目睹一号指定们超乎常理的战斗力。这么说来,她确实听说过,目前剩下的其中一名一号指定者叫作<冬萤>。
似乎又有利可图了,而且是一笔天文数字。
就如自己所言,找寻宗方对七那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如果宗方死了,那就是天大的幸运,因为七那可以得到一号指定的附虫者。假如他还活着,则能得到与<虫羽>之间的交涉权。即使谈判破裂,也可以向获救的宗方狠敲一笔作为谢款。
「你们有任何找寻宗方的线索吗?」
她在内心暗自窃喜,却没有表现在脸上。
「那个…其实……」
诗歌有些犹豫地开口。
「宗方先生失踪前,好像在调查些什么,他曾经跟我透露过一点。」
「是什么?」
「我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圈圈?泡沫…还有什么典范…什么转换的……」
「你说什么──」
这回七那真的哑口无言。
见到七那非比寻常的模样,不仅<虫羽>,就连秘书和小白也觉得奇怪。
「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
「没…没错!他的确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七那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圈地…泡沫现象……还有,是叫作典范转移吗?
往昔的记忆霎时苏醒。
明明比谁都重视七那,却在最后背叛她的附虫者。
温柔的魔法师确实那么说过。
──虽然不晓得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些似乎和我们这种力量的产生原因有关。
与鬼道司交谈过的一字一句,至今仍鲜明地存在脑海中,绝对不可能弄错。
心跳急速加快,不停在七那的胸口中吵闹地敲打着。
难道,宗方也企图掌握那个人曾经差点触及的东西?
不,说不定──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把宗方找出来。」
所有人全都惊讶地看着口气斩钉截铁的七那。
说不定──其中会有线索可以找到魔法师的下落。
亏我一直这么相信她。
失去唯一血亲的我,是多么不安而畏怯。
那个打破约定,没有前来接我的叛徒。
或许我能就此掌握她的行踪。
「情况有了转变。宗方要是不活下来,那可就伤脑筋了。」
有必要直接与宗方槐路一谈。
七那简短说完后便转过身,部下们连忙跟在后头。
朝着过去所见,温柔的魔法师的身影──
七那气势凛然地打开小木屋的门。
1.03 七那 Part3
温柔的魔法师来了,因此七那又再次望着公车离去。
等待一般公车的期间,鬼道司一直牵着七那的手。对于双亲早逝,被女佣照顾长大的七那而言,光是感受到人的温暖,就令她觉得好满足。虽然爷爷偶尔会招待她去参加华丽的派对,但因为工作繁忙,所以几乎不曾造访七那的住所。
「在这附近引起骚动,攻击行人的歹徒好像被捕了。」
七那一说完,温柔的魔法师便俯视着她,面露微笑。
「还有学校发的警告传单上的色狼也是……」
「这样啊。」
「他们是魔法师捉到的吗?」
「……」
「谢谢你。」
在七那眼中,温柔的魔法师是正义的使者。她一天真无邪地道谢,鬼道司立刻面露苦笑,用没有牵手的食指搔了搔脸颊。
「确实是我将他们交给警察……不过并不是我解决事情。」
「?」
「我这个人没什么学问,没办法解释得很清楚。应该说,一切都是因为有命运之类的东西吧。就像人、事物和事件形成的流水……这次的命运不是我创造的。」
见到七那不解的样子,司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她空着的手在空中游移,拼命想办法解释。年长少女的那副模样,真是可爱得让人不禁莞尔。
「尽管说是命运,但也不是一旦决定就无法改变。比方说,就像浴缸里装满了热水一样──人和事物这些东西就好比是漂浮在上面的玩具鸭子。以这次的事件来说,那些玩具分别是歹徒、被害者和警察。他们会随着微小的水流互相撞击,或者擦身而过。」
「喔……」
「为了不让你受害,基于这防患于未然的理由和动机,我决定逮捕他们,跳进了浴缸里。我变成玩具之一,混入他们之中,并透过调查产生细微的水流。受到我这股水流的影响,歹徒和被害者的行动也有了改变。好几个玩具鸭子混杂在一起,形成混乱的局面。」
「唔……嗯?」
「但是这一次,有一只大白鸟闯进其中。」
魔法师的手指「咻」地划破空中:
「大白鸟带来非常大的水流,不仅歹徒,就连我和警察也被捲了进去。我们这群鸭子惊慌失措、溺水,仿佛注定归往同一个方向──同一个结局般。于是在途中,我才会偶然与歹徒撞在一起,大概就是那样的感觉吧。」
温柔的魔法师点头「嗯」了一声。可能原本打算就此结束解释吧,没想到看见七那依旧皱着眉头,她赶紧继续补充说明。
「有时候,就是会出现那种坚忍不拔──拥有强悍意志力和影响力在行动的人。他们头也不回,不在意自己对他人带来的影响,只是不断地往前冲刺。我认为,命运的洪流就是由那种人所创造,而我们只是被捲入其中罢了。」
「带着坚强意志……行动的人……」
「虽说是为了受害的同年级学生,而且这次的白鸟非常笨拙又鲁莽……不过命运的洪流应该就是这种人创造出来的吧。」
温柔的魔法师又面露微笑:
「你有个很棒的朋友呢。」
七那听了不禁蹙起眉头。七那可以称为朋友的对象寥寥可数,尤其称得上好友的,就只有名叫五十里野绮罗理的同学──虽然日后她曾向绮罗理询问查证,但两人的交谈结果只有「我不知道。」「是吗?我想也是。」「嗯。」这样短短几句。
「命运一定是白鸟所创造的。」
司如是说道:
「我们这些鸭子,就只能乖乖地被捲入洪流中。然后见到白鸟经过,以及那些惊慌失措的鸭子们的人,事后便将其称之为历史。」
「鸭子就是历史?」
「没错。所以历史会存留下来,命运却看不见。因为创造命运的白鸟,早已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了。」
七那心想,这番话一定非常重要。虽然司本身为了没有学问而自卑,不过她教导七那的,却比在学校学到的更困难。
「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这些都是历史。不过是只鸭子的我,已经放弃找寻创造那些的白鸟了。」
「你是指之前提过的事?温柔的魔法师,你才不是什么鸭子呢。」
「没关系,我只想守护眼前的白鸟。」
司注视着七那的脸庞,微笑道。
「我…我才不是白鸟。」
「但我觉得你有足以成为白鸟的才能,因为你曾遭受歹徒的加害。」
「……?我只是看到歹徒袭击别人而已,本身并没有──」
七那亲眼目睹了袭击事件,心里感到十分害怕──而她只有和两个人谈过这件事,连对警察也没有提过。
一个是温柔的魔法师,一个则是好友五十里野绮罗理。
「我之所以能够成为魔法师,都是因为你的关系。除了我之外,将来或许还会有人因你而得以成为什么……」
「……」
「错不了的。因为尽管从未来看不见…不过被捲入其中的鸭子们,确实正望着白鸟的身影。」
自称是鸭子的魔法师,带着微笑把手放在七那的头上。
那是温柔的触感,与唯一的亲爷爷一模一样。
「……好。」
七那从没想过,像自己这样的人会有那种才能。
然而──既然温柔的魔法师都这么说了。
为了不让心爱的人变成骗子,于是她决定,总有一天要成为白鸟。
数天后,七那前去造访<虫羽>的藏匿处,结果最先迎上前来的是张熟面孔。
「哦,七那,几天没见,你今天又更漂亮了耶!」
是名叫丁屋贰兵卫的少年。七那第一次造访这个露营地时捡到他,还把他误认为满身包袱的妖怪。他一身工作服打扮,将浏海往上推的墨镜因汗水而起雾。
「不要靠近我啦,我的礼服都被你弄脏了。还有,你也未免叫得太亲热了吧?」
步出礼车的七那,身上穿着一袭豪华的礼服。在有好几层打褶的蛋糕式礼服之外,裸露的肩膀上,还披着缀有宝石的波丽露小外套。
随侍在后的秘书、小白以及鯱人也都穿上派对用的服饰。秘书身穿高雅的礼服和珍珠项链;另外,尽管一点也不重要,不过她手上抱着的熊布偶也戴上有宝石的发饰。小白和鯱人则穿着附有领带的正式西装。
「你还是一样冷淡耶。等一下喔,我现在就去叫首领。」
像赶苍蝇似的被手杖指着后,贰兵卫不由得苦笑。他态度亲昵地靠过来,阖上手中像笔记本的东西。
「呐,你看过『纪录者』的访问了吗?」
前几天,七那从他手中买下一张记忆卡。虽然当初是因为听说他打算要卖给宗方,才决定买下来,不过由于价钱实在太便宜,于是便失去了兴趣。
「啊啊,那个啊?不晓得摆哪里去了。」
前阵子造访这里时是深夜。
或许因为现在是一大早的关系,露营地里的<虫羽>人数感觉相当多。大人还是一样很少,年约小学生到大学生的人们正忙着准备早餐。
「那怎么行!我可是为了那玩意儿破产了耶!至少也有看一眼的价值吧?」
「既然如此,那你就开出合乎其价值的价钱呀。那么低的价格,害我都提不起劲来看了,甚至有种被侮辱的感觉。」
「我才不做收取暴利的事情呢!因为我有身为生意人的尊严!」
「尊严可以卖钱吗?──喂,我问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记帐啦。因为听说以前财务方面的事,都是完全交给宗方去处理。现在既然七那愿意给予资金援助,就得把钱的用途详实地记录下来才行──话说回来,你今天没有喝醉酒耶。」
「以前都没有人在记帐?」
对着目瞪口呆的七那,贰兵卫露出「好像是这样」的苦笑表情。尽管这样就够令人惊讶了,但没想到他们竟然把会计工作交给贰兵卫这个新成员,这一点更是让人跌破眼镜。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虫羽>的领导者──杏本诗歌从远处跑过来。一身休闲T恤打扮的她,模样稚气到一点也不像跟七那只差了一岁。和之前一样,大锹、<波江>和露西也跟在一旁。
「喂,我刚才听这家伙说了。」
「啊,等一下,不要讲啦。这样我不就成了打小报告的吗!话说回来,你居然叫我这家伙……」
「以前都没有人在负责管钱,这是真的吗?」
「咦?是…是的。因为之前宗方先生都会帮我们准备好需要的东西──有贰兵卫在,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哎呀哎呀,听你这么说,我真是太开心了。毕竟我的座右铭本来就是『兼善三方』嘛。」
「『兼善三方』?」
贰兵卫对疑惑的诗歌露出满面笑容:
「卖家幸福!买家幸福!世人幸福!这就是所谓的兼善三方。贯彻所有人都能微笑的买卖,是我的作风!所以,可以尽量找我帮忙喔!」
说完,少年用拳头搥了搥自己的胸口。现场只有诗歌一人敬佩万分地拍起手来。
「哈哈,兼善三方?这个座右铭真是有够穷酸。」
七那嗤之以鼻。她也知道那句话。
兼善三方是过去流行于这个国家的商人信念,是句已经陈腐到发霉的老话。那种天真的想法根本不适用于现代。
所有人都能微笑的买卖──那种东西不过是理想罢了。
「那只是出不了头的商人的藉口而已。」
七那一出言嘲讽,贰兵卫立刻脸色大变,认真地生气喊道:
「才不是!虽…虽然和七那你比起来,我赚的钱的确不多,可是……」
「等一下,拜托不要把我跟你混为一谈好吗?我和你不一样,我可是专家。兼善三方这种天真幼稚的想法,在这个时代已经行不通了。」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客气了,七那你做生意的方法实在──」
「请…请你们两位冷静一点。」
诗歌看不下去,赶紧出声制止。七那伸出舌头,对气呼呼地瞪着自己的贰兵卫扮鬼脸。
「算了,别管这个摆出商人架子的大外行──」
「嗄!你说什么?」
「不过,还真教人吃惊耶。没想到,宗方居然会眼睁睁地对<虫羽>这种扮家家酒似的做法袖手旁观。」
七那一边环顾露营地,一边说道。
诗歌听了一脸惊讶:
「呃,那个……宗方先生说过,他不想对<虫羽>所做的事情发表意见,只愿意提供最低限度的援助……」
七那忍不住笑了出来。意思是,他在这把年纪突然良心发现,决心投身慈善事业?七那丝毫不相信自己一向视为生意对手的这个男人会这么做,这绝对是一场恶搞游戏。
「哈哈,那我可有话要说。」
七那笑咪咪地看着疑惑的诗歌:
「尽管只是暂时,不过我现在毕竟是<虫羽>的赞助者,应该有发言的权利吧?」
七那满脸愉悦地转动手杖。见到轻易就被耍得团团转的他们,她内心爱欺侮人的恶霸本性又被挑起了。
「<虫羽>的成员应该不只这里的这些人吧?其他人在哪里?」
「咦?呃…在这里的,是还没决定去处的人。其他人则住在宗方先生安排的住家或设施里。」
「哦,就只是住在里面而已?」
「有意愿一起作战的人,会协助我们救助其他附虫者……」
「意思是,你们只靠有志之士?我真佩服你们居然能和特环对峙到现在。」
「只要有发现附虫者的情报,我们之中的某个人就会赶赴现场,进行指挥。我们不会与特环正面作战。」
<波江>从旁插话。所谓的「我们」,应该是指现在在场的四人中的谁吧。若仅限于游击战,那样或许便已足够。
七那泛起微笑:
「所以那些得到救助的附虫者,就在其他人的温柔守护下,悠然自得地在某处生活?啊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简直就像天堂一样!」
「……」
「不必提供任何回报,只需受人保护,填饱肚子就好;如果说不想战斗,还能得到温柔的对待……因为自己遭遇不幸,所以他们一定会把这一切都当成是理所当然的吧?」
七那装模作样地来回走动,接着用手杖的前端指向露营地里骚动的人们。
「──让所有人都去工作。」
诗歌「咦?」地惊呼一声。
「不只是这里的人。连潜伏于各地的人们,也都要因应他们的资质给予某项职务。除了有战斗资质的附虫者之外,还有收集情报、赚钱……小孩子的话,就算打扫也好,总之就是要给他们任务。决定好训练项目后,将他们培育成派得上用场的程度。」
「那…那个……」
「呀哈,劳动会带来黄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在一脸茫然的众人之中,七那独自愉快地继续转动手杖。
「再说,要是什么也不做,心里的创伤是永远也复原不了的──肩上没有使命的人,会不断舔拭自己的伤口。若就这么一直舔下去,伤口只会化脓而已。与其如此,不如让他们劳动,忘却痛楚,这样子伤口反而会随着时间自动愈合。」
「……」
「我这个人很善良喔,并没有要你们去奴役他们的意思。不过,只要有能做的事,就必须交代他们去做。然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订立工作规则,并制定打破规则者应受的罚则。」
「罚…罚则……这不就跟特环一样了──」
「别看特环那样,他们确实建立了一套合理的系统呢。不活动、不受责骂、不思考的人们必将墮落。不流动的水也必定混浊──我不会要你们忽视人权到那种地步,但至少该仿效特环的一些优点,那有值得效法的价值。」
她眯起单边的眼睛,注视诗歌:
「我再好心多附送你一句。现在这种『受保护是理所当然』的愚蠢心态,将来一定会搞垮<虫羽>。一旦陷入危急时刻,如此腐朽的思想,将会使他们反过来怨恨你们这些干部,抱怨你们为什么不保护他们。」
「……!」
「天堂只有神明降临时才存在…既然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也该从那种美梦中清醒了吧?」
诗歌等人的表情显得僵硬。
「让他们明白,自己的生命得由自己去保护。只要在这个观念下互相帮助,自然就会产生团结一致的连带感。你们这些干部,只需替他们开创一条应循的道路就够了。」
七那对不发一语的干部们直言:
「我要讲的都讲完了!你们要是听不进去我的话,我就立刻停止援助!你们觉得如何?」
七那结束演说,展开双手。
她似乎没有给<虫羽>的人们留下好印象。他们对七那的话感到怀疑,也对她的态度表现出强烈的反感。
然而只有诗歌一人面露难色,看来正在认真地思考。
「──我知道了。」
不久,身为领导者的少女点点头:
「虽然不一定能顺利实行……但我也一直认为<虫羽>今后必须有所改变。我打算召集大家商量讨论,然后慢慢地做些改变。」
原本怅然若失地听着七那言论的同伴们,似乎也因为首领的关系而姑且接受。尽管还是一脸困惑,但情绪总算平静了下来。
真无趣。要是不表现出更困扰的样子,就枉费我故意欺负你们啦──
期待落空的七那不满地噘起嘴。
「商量的事情等之后再说,现在你得跟我走。」
「?」
「前去救援宗方时,必须有<虫羽>的某人同行──开出这项条件的人,不是你们吗?」
「咦……?你找到宗方先生了吗?他…他在哪里?」
「目前只有大概的线索,不过那里──」
七那眯起单边的眼睛,脸上浮现扭曲的笑容。
她满心期待让诗歌这般纯洁的少女,见识待会将要前往的地方。对拥有纯朴之心的人而言,那个地方想必一定十分有趣。
「是个像天堂般美好的世界喔。」
是比<虫>更丑恶的家伙们的聚集之处喔──
七那面带微笑,在心中低喃完全相反的话。
1.04 七那 Part 4
圈地。
这是在国外的经济史中,实行于中世纪末期的事。
有能力的领主,将过去被当成共同农地使用的土地占为己有。失去耕地的农民于是没落,成为领主手下,受人使唤的劳工。
圈地这项蛮横行为之所以会成立,可说是建构在领主之间的协议和官员的贪污。领主们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花费大笔金钱,结果成功地占有了农地这个宝库。
类似的手法其实不胜杖举。
富者彼此结为同伙,暗地集会、窃窃私语。其谈话内容无非是怎么做才能赚钱──讨论如何才能从一般大众身上榨取钱财。
「圆桌会?」
礼车内,杏木诗歌不解地发问。穿着露肩洋装的她,外头罩了一件高雅的波丽露小外套,头发则稍微烫出一点卷度。包含饰品在内,那些全都是七那替她挑选打扮的。这套服装虽然有些太过成熟,不过唯有下猛药,才能博得那些老头们的欢心。
「没错,那可说是在地的cartel──企业联盟中,入会条件非常严苛的会员制俱乐部。」
七那坐在位子上翘着脚,眯起单边的眼睛。她身上穿着和前往露营地时一样的蛋糕式礼服,只把脏掉的高跟鞋换了一双新的。
车内的成员有七那、秘书、小白、鯱人,以及诗歌和一身正式西装打扮的大锹。大锹换下穷酸味十足的头巾,取而代之,以发蜡将头发整个往后拨。
七那一边玩弄装满葡萄酒的玻璃杯,一边语带讽刺地继续说明:
「那个俱乐部的历史还挺久的,听说已经存在二十年左右了呢。只有在盛衰荣枯的财经界,评价和品格都被认定在一定水准之上的经营者才会被招待。呀哈,到底是谁有权评断品格这种东西啊?不过里面确实也有出生名门的人就是了。一之黑家就是其中之一,至于高锹家──则是好像不久前因为家道中落而被除名了。」
「立花有一阵子也是会员。」
听了秘书从旁补充的话,七那「哎呀,是吗?」地随便附和一句。
「咦?立花──」
「说起来,像他们那种好事的名门还真少见呢。圆桌会的会员几乎都是现役的经营者,净是些掌握这个国家的金钱动向的家伙。人数听说好像是十二人?那群人装模作样,以圆桌武士自居,其实只不过是崇洋媚外罢了。」
「……我是听不太懂你的话,那么七那小姐也是……」
「叫我七那就可以了。还有,跟我讲话不必那么毕恭毕敬……每次和你说话,我都觉得自己好像在逼小学生使用敬语一样,搞得连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是…是的──嗯,呃,七那……你也是圆桌会的会员吗?」
「哈哈,赤濑川充其量只是暴发户,没有品格那种东西。再说,圆桌会里恐怕只有我们的敌人,就算百般拜托,他们大概也不会让我们入会──至少过去是如此没错。」
七那咧嘴一笑,啜饮玻璃杯中的葡萄酒。在场没有人对未成年人饮酒一事加以责备。就算是警察,也没办法为此拘捕七娜。
七那等人搭乘的礼车,正奔驰于林荫小道上。
从沿途可以见到几间古老民宿来看,这里应该是温泉地区。在老旧的旅社中,也能见到类似高级旅馆的建筑物混杂其间。加上附近又有大自然环绕,看来十分适合作为有钱人的隐匿处。
「那个圆桌会跟宗方先生下落不明的事有关系吗?」
「我不是说过吗?金钱的流动是很诚实的。」
「?」
「宗方是个独裁的经营者。由于他不在的关系,他所持有的股份和不动产开始受到影响。营运上出现问题,股价也逐渐下降──在此同时,出现了一个开始大举收购那些股份的家伙。虽然对方刻意假造了资金的出处,不过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诗歌听得目瞪口呆。为了让她明白,七那于是又重新讲解一遍。
「也就是说,对方在打宗方的资产的主意啦。而且还准备万全──简直就像早知道宗方会失踪一样。」
「……!」
「做这件事的人就是圆桌会的成员之一。我是没什么资格讲别人,不过那人确实和一些恶质的家伙关系匪浅。光用一般的方法逼问,恐怕问不出什么结果。」
自林荫小道转了个弯后,道路前方顿时出现一个开阔的空间。
是湖泊。
眼前出现的,是一片反射阳光、闪闪发亮的水面,以及耸立于湖泊身后的群山。
「──已经准备好了吧?」
七那对随身携带布偶的秘书问道。
「这样真的好吗?如果有个万一,可是会造成重大损失的。小姐的大半资产都与财团有关,而且董事们要是知道这件事,还会让他们有机可乘──」
「不用管那些老头子啦。反正就算召开董事会议,也一定会遭到反对。只要事情进行顺利就没问题啦,呀哈。」
「你们在说什么事呢?」
对于诗歌的疑问,七那只是笑着将玻璃杯举向窗外。
「待会我们要去那里……」
礼车内的所有人都望向林荫另一头的湖泊。
「参加圆桌会主办的午餐会。」
湖面上,大型的游览船漂浮其上。
数目一共是三艘。
「好了,接下来就要直闯圆桌会的内部啰。」
七那的宣言,在礼车内铿锵有力地响起。
两名男侍打开了镶有金边的左右双开式大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在舞台上演奏的乐团。长笛、小号、定音鼓、大提琴和小提琴等由少数人组成的交响乐团,正在为平台钢琴的轻快琴声增添美丽色彩。
内部可能为了举办派对而进行过改装吧。宽敞社交厅里的座椅被撤掉,换成摆着高级料理的圆桌。另外与社交厅相邻的甲板上,也摆了好几张桌子。拂过湖面的微风感觉相当舒服。
眼界所及的宾客大约三十人。其他游览船似乎也一样设置了派对会场,分别聚集了许多宾客。除了七那等人搭乘的纯白色游览船外,另外还有看似海盗船的船,以及有着中世纪城堡造型的船浮于湖面上。
七那等人一出现在社交厅里,便有好几名宾客回头望向他们。从衣着时髦的他们身上,确实能感觉出高尚的品格。他们全都比七那等人年长,就连看似青年实业家的黑西装男子,貌似艺人的和服女性,年纪也大约超过二十岁。
「哇……」
大概是震慑地高雅绝伦的人事物吧,诗歌怯生生地紧挨着七那。她完全一副乡巴佬的模样,从七那身后新奇地东张西望整个派对会场。
七那等人搭乘的游览船已经出航,陆地上的景色渐行渐远。
「离好戏上场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就先尽情地享用美食吧。」
七那一派轻松的口吻。语毕,她便从走近的男侍盘中,用指缝夹着抢过两支酒杯,然后把装了无色透明液体的杯子塞给诗歌。
「喔,好……」
七那下巴一抬,秘书和小白就行了个礼离开了。秘书离开社交厅去进行某项准备工作,少年则是站在入口附近的墙边,直立不动。
「你们也到别的地方去吧。看到你们死气沉沉的穷酸样,我想玩都没办法尽兴了,呀哈。」
七那挥了挥没拿玻璃杯,抓着手杖的那只手,想把大锹和鯱人赶走。说完:「这里不会有意图不轨的笨蛋啦。」大锹才终于往不远处移动。
「海豚,你也一样。要是想玩水的话,也可以从甲板上跳进湖里喔。」
「公主大人,我想先给你一个忠告──这里感觉很不对劲喔。」
「嗯?怎样不对劲?」
双颊因酒精而泛红的她,像个镀锡人偶般歪头问道。
鯱人脸上露出扭曲──不,是崩溃般的笑容。由于曲棍球棒在入口被工作人员没收了,因此现在的他毫无武装。
「这里的力场非常混乱,似乎有某个强大到让人连方向感都麻痹的东西正潜藏于某处。简直就像茂密的树海一样,感觉好不舒服,整个人都快醉了。」
「某个强大的东西?那玩意儿不就在这里吗?」
七那突然搭上诗歌的肩膀,害她大吃一惊。可能是喝了葡萄酒的关系,她的耳朵微微泛红。
「我…我吗?」
「是小雪吗?你做了什么?」
「我…我怎么会……」
「说的也是。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很强吗?我一点都感觉不出来耶。反倒是你的护卫,看起来还挺有两下子的。」
「我……一点都不强。」
见到鯱人把脸凑得好近,诗歌连忙退后。鯱人看着用杯子掩面低头的少女,「嗯──」地眯起眼睛。
「但若是论可爱度,你可就是一级的啦!──总之,我已经给过忠告,你们自己小心一点。」
说完,鯱人就转身离去。他佯装巧合地接近和服打扮的贵妇人,向对方示好,大献殷勤。
「我早就知道,这里是牛鬼蛇神的巢穴啦。」
七那放开诗歌,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进入会场。她擅自与擦身而过的西装男子举杯碰撞,面带轻松的笑容向对方问好。男人皱起脸,迅速从七那身旁离开。
「七…七那,等一等。」
大概是怕一个人被丢下,诗歌随即从后面跟上来,紧紧粘在七那旁边。
「什么啦?你好烦喔──呜哇,没想到你还挺能喝的嘛。」
见到诗歌很快就空了的杯子,七那吓了一跳。她一抓起诗歌的手,高举杯子,男侍就立刻过来倒第二杯。
「因为我很紧张…就觉得好渴……」
诗歌害羞地笑了笑,接着又举杯饮下。
「我拜托你,可别喝醉了就把<虫>给叫出来啊……」
七那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因为酒的关系而担心起别人来。她拉着诗歌的手,穿过会场。
社交厅里响起鼓掌声。一名主办人开始用舞台附近的麦克风致词。
「有…有人在说话了,不听没关系吗?」
「那种老头子致词,都只会说些一看就晓得的天气话题啦。你看看你,也好好注意一下衣着嘛。你本来就没什么胸部了,小心衣服滑下来喔。」
她帮深受打击的诗歌穿好礼服,两人一同穿过宾客之间。
注意到瞥向这边的宾客视线,七那用充满醉意的笑脸问候:「哈哈,各位好呀。」可是他们却无人回应,全都沉默地移开视线。看样子,这些财经界的大老们,相当了解如同暴发户的赤濑川家的继承者──七那旁若无人的态度。
赤濑川的女酒鬼──
七那早就知道,高尚的社交界在私底下是这么嘲笑自己。酒鬼这个绰号,是因为七那随时都处于醉醺醺的烂醉状态而得名。
那些在背后指指点点、低声嘲笑的人,就让他们去笑吧。
至于那些不笑的人──就对他们微笑以待。
就这样,渐渐地,每个人都中了七那的伎俩。
「来,在这边吹吹风吧。」
七那和诗歌来到面对社交厅,位于船头的甲板上。这里应该也是新建的,木头甲板的地板上铺设的材质相当新颖。
甲板上设有摆放料理的桌子,放眼望去,四周只有七那二人。除了七那,不可能会有其他人做出跑出社交厅,不听主办人致词的无礼行为。
「你一口气喝这么多,很快就会醉了。随便抓点什么东西吃,然后慢慢吞下去吧。真是的,居然连怎么喝酒都不懂,就是这样,小孩子才麻烦──」
「好…好的…可是七那你也喝了很多……」
湖面上吹来的风,拂动七那和诗歌的鬈发。
在玻璃窗另一头的社交厅里,致词依然持续在进行。而在充斥着大人们虚假笑容的热闹聚会外头,两名少女则是围绕在餐桌旁。
其他游览船似乎也正在进行各自的余兴节目。海盗船一齐击发大炮的声音响彻了湖泊。
「我没事。我是为了作戏才故意这么做的。」
「故意?为什么?」
「因为像我这样的小鬼,就算一本正经,也没有人会认真听我说话。」
「?」
「但是如果装作一副醉醺醺的傻瓜样,对方反而会主动向我攀谈──他们心里想着,太好了,找到一个冤大头了,就从这家伙身上狠狠敲一大笔吧。」
七那眯起单边的眼睛,用下巴比了比社交厅。
「这么一来,我就可以紧咬住对方丧失戒心的弱点。」
诗歌露出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
与金钱无缘的诗歌或许无法理解这种事。从前的自己也曾是如此。
对了,这么说来──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有多久没和与金钱、生意无关的人说话了?
七那的周遭环境,全是些和她有金钱关系的人。用钱聘雇的秘书和小白是如此,而财团的董事对七那来说也称不上是自家人。包括生意对手在内,每个人都暗中伺机从七那身上夺取金钱。
除了诗歌以外,她最近也和从前的好友谈过话。
然而那个女孩已经不是她的朋友了。而且断绝两人关系的人,就是七那自己。
「很漂亮的景象吧?豪华的外表、一流的料理、美妙的音乐……每样东西看起来都金碧辉煌。那里的人们也都笑容可掬,都是些绅士和淑女。」
「……」
「不过啊,那些家伙其实都是披着人皮的贪婪妖怪喔。这艘船上的人,还有圆桌会──他们满脑子都只想着讨好现在寒喧的对象,企图从别人身上分得一点好处。」
看着嗤之以鼻的七那,诗歌不发一语。她拿着玻璃杯,轮流望向七那和社交厅。
「不过这些都与你无关──你只要记住这幅光景有多么美丽就好了。」
人会受美丽的事物吸引。
无论那是宝石、大自然,抑或人本身都一样。
杏本诗歌是一名纯真的少女,就如同从前的七那。
而那价值需要好好被珍惜。正因为纯真,人们才会向往、渴求。尽管心怀恶意地把她带到这个派对里来,七那却没有要玷污那份纯真的意思。宝石是用来观赏,而不是为了受人伤害、污损而存在的东西。
「因为这里的人们比较恐怖,所以七那才会不怕我……不怕我们附虫者吗?」
而且名叫杏本诗歌的少女,不仅清澈透明,偶尔还会一瞬间散发出光芒──尽管那时间之短暂,只会教人以为是自己多心而已。
也许是酒精作崇,诗歌用湿润的双眸,目不转睛地注视七那。
这名少女究竟走过了什么样的人生呢?明明纯洁得宛如在温室中长大,却有着强而有力的眼神。她的双眼,仿佛可以穿透抹上欺骗与谎言的外墙,轻易看见隐藏于其后的事物。
「我才不害怕,只是讨厌而已。不管是这里的人……还是附虫者。」
七那露出略显无力的笑容。
──命运是白鸟所创造的。
看着诗歌率真的双眸,她回想起魔法师过去说过的话。
眼前的少女──杏本诗歌,或许也是一只白鸟。
「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是背叛我的叛徒。特别是附虫者……我都不晓得被他们背叛过几次了。魔法师…那个不过是骗徒的女人也是如此,另一个叫长枪使的也一样。那些人让我完全打消了当时──那个流星雨出现的晚上,想要成为附虫者的愚蠢念头。」
诗歌一脸震惊。她虽然看似不明白七那的意思,却对后半段的话立即产生反应。
「你曾经想成为附虫者?」
「因为很方便,不是吗?不但可以得到有如魔法般的力量,而且还免费耶!」
「……」
「哈哈,你的表情好奇怪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每次我说同样的话,附虫者们都会生起气来。我记得,好像还有个笨女人狠狠地打了我呢。」
七那一口气饮尽葡萄酒,「噗哈」一声地吐了口气后,把杯子往后一扔。水晶玻璃制成的高级酒杯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坠落湖面。
她用手杖支撑摇晃的身体,望着社交厅。
会场内又响起鼓掌声。致词结束,一个女人从舞台后方现身。
尽管现在是白天,那女人却是一袭漆黑晚礼服,漆黑羽毛帽,漆黑口红和眼线的全黑装扮。比头大上好几倍的羽毛帽,遮住她的单边眼睛。
会场所有人都被女人散发的妖艳气息所吞没。
站在鸦雀无声的舞台中央,女人张开口。她颤抖着以纯黑口红勾勒的双唇,开始咏唱出高亢的歌声。
女人似乎是一名歌手。那宁静、纤细的歌声,令七那不寒而悚。
诗歌似乎也一样。她一副怯懦地抓着七那的礼服。
交响乐团的演奏令歌手沉静的歌声更添光采。小提琴的乐声一响起,会场里的宾客们这才回过神来,各自行动。他们大啖桌上的美食,找寻合适谈笑风生的对象。
「那女人大概是圆桌会某人的情妇吧?暂且不论唱功能如何,就那群爱好风雅的人来说,倒还算是个独树一格的歌手。」
「圆桌会的人……也在这里面吗?」
「这艘船上好像有四名。那边的老头子、最旁边的老太婆,还有在中间讲话的那两个中年男子都是。顺带一提,我们这次的目标是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就是那个看起来脸型像螺旋面包,尖锐细长的家伙。」
七那用手杖一指,诗歌马上噗嗤一笑。可能是看到男人尖长的下巴,就想起螺旋面包吧。
七那好久没有赢得他人谄媚以外的笑容,一时心情大好。
「呀哈,很像吧?他下巴的胡子,一定是用巧克力做成的啦。」
「不…不可以这样说人家啦……嘻。」
甲板上没有其他宾客。每个人都纷纷前去与圆桌会的成员握手,费尽心思想讨对方欢心。
「我很快就会把他榨得一滴不剩。」
「……?你不向他打听宗方先生的事情吗?」
「你要我问他:『请问你知道宗方槐路的下落吗?』呀哈,虽然我不晓得他和这件事有无关连,不过答案已经很清楚了,他肯定只会回答NO。」
「……」
「在这个业界,光用讲是行不通的。金钱会告诉我们答案──总之你先别着急。」
七那说完,踉踉跄跄地走向栏杆。
诗歌见到七那撞上栏杆,上半身整个露出湖面,立刻惊呼危险,同时伸手搀扶她。「没~事啦……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把酒瓶带来的呀?」「因…因为很好喝……」傻眼的七那和面红耳赤的诗歌,并肩站在栏杆前。
七那靠上栏杆,将身体大大地向后仰。头发随之倒竖,上下颠倒的湖泊景色在眼前展开。反射阳光的湖面,一片波光粼粼。
「呀哈。」
「危…危险啊。」
「要是我掉下去,就拜托你来救救我吧。我会付钱给你。」
「我也很想救你,但恐怕我们只会一起溺水……因为我不会游泳。」
「你是一号指定者吧?难道你不会高速飞行之类的吗?」
「我做不到……因为我的<虫>什么也不会。」
「什么嘛,呀哈,你还真是没用耶。」
这个大骗子。
一号指定者不可能什么都不会。其他一号指定者都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不可能只有诗歌是例外。
然而要是诗歌所言属实,就不难理解<虫羽>为何会对她过度保护了。就连此时此刻,大锹依然眼神锐利地从社交厅注视着这边。
七那维持那样的姿势好一阵子后,诗歌也开始浑身不安分地扭动起来。接着,不晓得脑袋在想什么的她忽然一个转身。
「喂,你这样不行啦,会掉下去的。」
「可…可是好像很好玩……」
「不行就是不行。你瞧瞧你,内裤都被看见了啦。这下子,非得向会场里的人收钱不可了。哎呀,连酒也洒出来了。」
七那连想好好大醉一场也不得闲。「对…对不起。」诗歌如此回答,畏畏缩缩地向帮她整理服装的七那道歉。
「这个葡萄酒果然很贵吧?」
「酒是很贵没错,不过你刚才弄脏的木头地板也是从国外订购。再加上你的高跟鞋也脏了……全部加起来,光是赔偿金就能买一辆高级轿车呢。」
「……」
「桌上摆的料理也都是高级美食。现在你手中的杯子是国外的名牌货──啊啊,有没有看到那女人手上的戒指?那是最近才在国际团体主办的拍卖会中被标下的高级货呢。还有圆桌会的老头戴的表,应该是外国工匠所打造的稀有品,序号想必一定也名列前茅。那可是普通的上班族,工作一辈子也买不起的玩意儿喔。」
「……好厉害喔。」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那种东西我也买得起。」
「不,我是说七那你好厉害喔。明明和我差不多年纪,却知道好多事情。」
诗歌用敬佩的双眼凝望七那。
「呀哈,我什么都晓得。我还可以把这里所有东西的价格都讲给你听呢。」
七那眯起单边的眼睛,眺望派对会场。
现场的所有东西,净是精心挑选的一级品。如果是心存歹念的人,应该会不惜犯罪也要得到手吧。
可是──
「诗歌,我问你,你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
「咦?呃,应该是可丽饼吧。」
「真够庸俗。不过算了,如果你现在可以用可丽饼换得这艘船上的所有东西,你会怎么做?」
诗歌一脸讶异地侧着脑袋。
「用一个可丽饼就能换取大把钞票喔!是多到什么都能买的一大笔钱唷。」
稍作思考后,诗歌突然灵光一闪,又露出那副「快称赞我吧」的表情。
「拿到钱以后,我要买好多好多的可丽饼。」
「噗噗~太可惜了,那些钱就是不能拿来买可丽饼。」
「咦?」
「除了可丽饼以外,什么都可以买。不但可以买大豪宅,也可以买美味的料理。」
「呃……?」
「听到这番话,想必任谁都会想得到大笔财富吧?」
七那仰望天空,见到有个小点似的东西飘浮在白云间。
是飞机吗?
不对,以飞机来说,这样的比例太奇怪了。那朦胧可见的形状,仿佛似曾相识──
「可是,人终究……还是会想吃可丽饼。」
那一定是鸟吧。
七那对飘浮于空中的奇妙小点视而不见。
「我对这里所有东西的价值一清二楚。但是那些再也无法买回可丽饼的东西──对无法忘怀那份甜美滋味的我而言,一点价值也没有。」
七那没有买不起的东西。
实际上,她任何东西都能得到手。
总有一天,我一定能再次买回那段甜美的时光。纵使多么昂贵,也非要把它买回来不可──抱持着那样的想法,七那拼命地热中于扩大财富。
可是,越是了解金钱这种东西,她便益发明白失去的可丽饼的价值。
得到大笔财富,却失去往昔的甜美时光。
即使再怎么富可敌国,也无法买回那段日子──
「七那,你有梦想吗?」
诗歌问道。
七那倚着栏杆,把头转向诗歌。
「你曾经想成为附虫者对吧?既然如此,那你应该也有梦想啰?」
「梦想……哼,梦想啊……」
自己曾经拥有那种东西吗?
梦想这玩意儿,一点也不重要。
因为她还有其他更想得到的东西。
像家人、像姊姊一般,不求回报地守护七那的人。
不必再对七那伸出援手了,因为现在的她已经变得坚强。
所以请再一次,对七那伸出温暖的手──
「我想要太空梭。」
「太空梭?你想去外太空吗?」
「我不会坐上去。要搭乘太空梭的……是钱。」
七那再次仰望天空,眯起单边眼睛:
「我要把所有钱装进许多的太空梭里,然后载到外太空丢掉。把好多好多的钱……将全世界的钱都收集起来,再像垃圾一样扔掉。」
这样的梦想,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实现吧?
说着说着,她如此心想。
除了庞大的资产外,七那同时也从爷爷身上继承了一项才能。
「这么一来,这个世界应该就会毁灭了。」
人类会为了金钱而战争。
太空梭起飞后,为了抢夺残余的金钱,全世界恐怕将会捲入争战的漩涡之中。
光是想像那幅情景,她就不禁涌起笑意。
对无法挽回甜美滋味的七那而言,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眷恋。
「嗯,好像很有趣呢。我一定能办得到。没错,那就是我现在的──」
话还没说完,七那的视野中,倏地出现像黑雾般的东西。
在环绕湖泊的山谷间,杂木林群聚之处。
忽然冒出墨汁般污秽的雾气,并且慢慢往这边靠近──
「公主大人。」
七那和诗歌回头望向社交厅。
一名黑道分子──不,是戴着墨镜,身穿正式西装的少年走上前来。他手上握着不知怎么取回,伤痕累累的曲棍球棒。
「海豚?」
「多谢你的关照,我是来告别的。」
鯱人在七那面前单膝跪地,然后拉起她的手,在手背上一吻。
七那皱起眉头。
「干嘛突然这么装模作样?你又没做什么事,居然这样就想离开?你不是负责保护我的吗?」
「哎呀,我的个性终究还是不适合这份工作啦。」
少年露出轻浮的笑容,抓着衬衫的衣领,把领带松开。七那不满地噘起嘴说道:
「真是个饭桶。算了,我要开除你,开除!快点从我的面前消失!」
「你叫作诗歌吗?你们最好不要在这里待太久──因为除了我的约会对象外,这里好像也聚集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家伙。我劝你躲起来比较好。」
鯱人将棍子旋转一圈后,背在背上,同时转过身去。虽然诗歌满脸疑惑,他却似乎没打算再说明下去。
原以为他会就此离去,没想到少年突然转头笑了笑。
「七那……」
「做什么啦?你快点给我消失。」
「你刚刚或许拥有了梦想,不过我希望你最好再重新审慎思考一遍。」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件事──
鯱人应该没有听见七那和诗歌的对话才是。
「无法挽回的梦想,只会替你带来毁灭而已。扭曲的梦想会唤来专门吞食它的家伙……这次我可以帮你击退对方,不过那家伙很顽强,之后搞不好还会再来纠缠。」
「……?」
「去找个更棒的梦想吧,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好女人唷!」
真是多管闲事。
然而七那还没开口,鯱人忽然就抬起头,一副察觉到什么似的仰望天空。
「啧,已经来了吗?不过只要不妨碍我就好了。」
循着鯱人的视线望去,只见一道黑影越过头顶上方。
那个黑色的物体在高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接着降落在远方的海盗船的帆上。
「咚」的声音伴随着强烈的震动响起。巨大的海盗船在反作用力下,微微下沉。
「──」
七那看得瞪目结舌。
降落于海盗船上的物体有着人类的形貌。虽然就一般常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那人似乎是靠着跳跃,从陆地移动到海盗船上。光凭这一点,便足以不作人类之想。
然而那站在帆上的威严身影,简直如同恶魔现身一般。
那人穿着一袭即使远观也一目了然,包覆全身的黑色长大衣。被覆盖面孔的机械式防风眼镜往上拢的头发,如角一般倒竖着。
由于隔了一段距离,因此没办法连那人的长相也看清楚。
但是,七那绝对不会错认对方。
「<郭公>……!」
「<郭公>……!」
七那和诗歌同时出声。
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局员中,最强的附虫者──火种一号<郭公>。
他的身形比从前见到时来得高挑。
可是与黑色恶魔这个外号名副其实的姿态,却与过去全然无异。
为什么<郭公>会出现在这里──
七那在心中低喃。
难不成,他是为了捕捉身为<虫羽>领导者的诗歌而现身?
她的脑中掠过这个想法,但<郭公>的样子却有些奇怪。
佇立于海盗船上的恶魔,似乎一直仰望着天空。七那不由得也随之望去,结果便发现有个小点似的东西飘浮在空中。
那是七那方才以为是鸟的物体。恶魔不知何故正凝视着该物。
在山谷间移动的黑雾,以及浮于空中的点。
这两者都不在七那的计划之中。
「有东西飘在空中呢。这力场真奇特……那玩意儿该不会也是<虫>吧?那名黑衣人好像是为了追空中的东西才来到这里……怎么?你们两个认识他吗?」
鯱人轻佻地问道。
然而七那和诗歌依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没有回答。
「哎,算了。我还得去和<浸父>大跳捷舞(注:Jive。国际标准舞中的五种拉丁舞之一,是从摇摆舞中演变而来)呢。」
鯱人一派轻松地说完,随即消失于两人身后。
海盗船那边似乎注意到了异状,陷入骚动的人们陆续来到甲板上。
不过七那搭乘的这艘船的乘客,对于外头的景色看来毫无兴趣。他们继续在轻快的歌声中,悠哉地谈笑风生。
「为…为什么<郭公>会……?」
「──诗歌,你快回去社交厅。要是被<郭公>发现,那可麻烦了。」
<郭公>的出现尽管令人震惊,不过似乎与诗歌、派对无关。就算是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应该也不会做出破坏圆桌会派对的事情来──即使<郭公>会毫不犹豫地干掉他们也一样。
倘若如此,那么他现身于此就不过是个偶然。
这真是──来得太好了。
<郭公>的登场不是意外的灾难,而是一樁偶发事件。对七那而言,反而是天大的好机会。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开始吧。」
相对于打算回去社交厅的七那,诗歌则是依旧望着<郭公>,一动也不动。
「好了,快点进去里面吧。还是怎么了?你好像认识<郭公>,该不会找他有事吧?」
「……不,现在还不用。」
诗歌有些犹豫地摇摇头,微笑着说:
「总有一天,我会主动去见他。」
「哼,那种人有值得你特地去见他的价值吗?」
「七那,你也认识<郭公>吗?」
七那拉着诗歌的手,简短丢了一句「天晓得」。从前,她和<郭公>仅有一面之缘。他一定早就把七那这个人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从甲板回到社交厅,会场里已经开始骚动起来。大概是接到来自海盗船的通知吧,圆桌会的成员正聚在一起谈话。见到那个样子,其他宾客无不露出狐疑的神情。
「派对会怎么样?中止吗?」
「怎么可能。圆桌会为了顾及面子,一定会继续办下去。现在一之黑八成正在和政府机关施压吧。他们没有下任当家可以继承庞大的人脉和声望,实在太浪费了──所以,我们就去参加好玩的余兴节目吧。」
「余兴节目?」
七那放开诗歌。这时,秘书来到身旁,对她附耳报告准备完毕。
原本在舞台上献唱的歌手,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七那来到位于会场正中央位置的圆桌旁,「啪啪」地用力拍起手。
「酒不够了!快来人帮我倒上等的酒啊!」
会场所有人的视线,一齐落在七那身上。
七那面露轻松的笑容,抓着空荡荡的玻璃杯。她东张西望地环顾一片安静的会场,最后将视线停留在社交厅一端,正在密谈的四名圆桌会成员身上。
「哎呀哎呀,各位圆桌会的成员,你们好呀。抱歉我这么晚才来向各位问候,想必各位一定不愿意与如此卑下的我同桌吧?」
顿时间,现场的气氛为之冻结。
在这个国家的财经界里,无人不畏惧圆桌会的成员们,甚至还把一些得意忘形的企业于转眼间破产之事,比喻成「圆桌会行动」。实际上,有些恐怕也不单单只是比喻而已。
而如今,七那居然拍手对着圆桌会成员叫唤,还直呼要人来倒酒。
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大概都已确信赤濑川财团即将没落了。
「哎呀哎呀?这个气氛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呀哈。」
一如女酒鬼的绰号,七那用含糊不清的语调说完,然后捧腹大笑。
可能是资历较浅的关系,其中最年轻的男人用手制止其他圆桌会成员,迳自走上前来。
下巴尖锐且蓄胡子的男人──他正是七那的目标。在众多宾客面前,他始终保持温和的笑脸。然而光从那副眼神,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个会作正经生意的商人。说起来,他会出现在社交界本来就是件稀奇的事。
「快别这么说,赤濑川小姐,我们才是太晚向你问候了。看来我们的派对,似乎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是吗?」
「一来是酒不够,二来又没有余兴节目,实在有够无聊。」
「那是因为今日举办派对的目的,是为了感谢往来各方平日的关照,并且加深彼此的情谊。还是说,你觉得应该准备宾果游戏之类的节目比较好?──喂,你过来,她好像有点喝多了,把她带去外头吹吹风。」
「你又不是圆桌会的成员,我才不要听你的话呢。」
「……恕我冒昧,我确实也是圆桌会的成员喔,小女孩。」
见到男侍走近七那,小白立刻阻挡在前面。胡须男自尊心受损,表情有些转变。
「呀哈,那可真是失礼了。不过,哦,你是圆桌会的啊?──呐,夫人你觉得如何?要不要让我也加入圆桌会?我比这个人还要有钱喔。」
「很遗憾,圆桌会的入会条件中,最受重视的就是品格……再说,目前会员的人数共有十二人,已经全部额满了。」
「什么嘛!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品格啰?真没礼貌──我开玩笑的啦,呀哈哈。」
看着步伐不稳,放声大笑的七那,所有人都皱紧眉头。就连一旁的诗歌,也一副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啊啊,好无聊喔。呐,既然机会难得,不如我们来赌马吧?」
「……你说什么?」
「赌马啦。你不晓得吗?提起有钱人的游戏,当然就是赌马啰。那可是从罗马帝国就开始延续至今的贵族活动呢!啊啊,动作得快点才行!开跑的喇叭就快响起了!」
「如同各位所见,这位小姐不知是在作梦还是产生幻觉。接下来,就请到客舱的床上休息。」
「我不是在作梦,也没有产生幻觉。你没看见我和你的马吗?它们已经进到闸门里,正在等待开始的信号呢。」
七那猛然站起身,抓起裙子的一端,对着其他圆桌会成员恭敬地弯腰行礼。
「圆桌会的各位,我赤濑川七那为大家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游戏。就让我献上短暂的欢乐,作为今日承蒙招待的谢礼吧。」
场内又开始一阵骚动。
「再过没多久,下午的股市交易就要开始了。届时我们将以各自的资产当作筹码,从这里指定赛马──也就是股票,参与并观赏这场盛大的竞赛。」
三名圆桌会的成员丝毫不为所动。圆桌会里,没有人会为了这点程度就惊慌动摇。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赌注,而是双方都必须蒙住眼睛──也就是说,尽管可以在这里下注,却得在看不见之后结果所造成影响的情况下继续下单。」
本来就一片骚动的会场,此时变得更加混乱。
所谓股票,就是企业的价值。
投资人会在了解该企业的业绩,其他相关企业的动向,以至市场整体的脉动后再花钱购买。如果什么也不看就进行投资,就等于完全只凭猜测来赌现在发生了什么事,还有自己所做的决定将造成何种影响。
「筹码的单位是一亿元。关于股票交易市场的资金投资,我已经做好一切的准备了──你觉得如何呢?」
「不怎么样。除了愚蠢二字,我无话可说。」
胡须男一笑置之。
会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在这样的条件下,即使是赌博也一点都不合算。就算再怎么有钱,应该也没有人会答应加入。
七那眯起单边的眼睛,故作微笑道:
「……α。」
她一说完,胡须男立刻皱起眉头。
唯独一人,在场的圆桌会成员中最年长的老人,露出吃惊的表情。
这招是七那顺便使出来要令他们动摇的,不过看来只有资历久远的老成员才知道。可是看样子,过去魔法师掌握到的情报,确实是在圆桌会之中。
「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
这一次,连胡须男也瞬间有所动摇。
从前魔法师掌握到的情报。
以及,失踪的宗方所追查的情报。
两者似乎都与圆桌会有关。
既然圆桌会有所动摇,就表示那必定是一个非常重大的秘密。
「好啦,怎么样?现在外头好像擅自进行什么活动呢。身为圆桌会,总不能输给外来者吧?」
<郭公>的登场,想必对这艘船,以及海盗船造成了相当的混乱。
为了抑制恐慌,他们应该不会愿意让宾客见到外头的情形。
「你还不明白吗?我是在向你下挑战书。」
一旦七那与圆桌会展开决斗──必定会引起宾客的兴趣。
「愚蠢至极。」
见到其他圆桌会的成员开始用手机与某人对话,胡须男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们大概是在联络搭乘别艘船的圆桌会成员吧。
七那笑咪咪地开口:
「进行交易的时间已到。那么,就由我先开始。我买股票代号17428,投资额是──」
听见她说出的金额,宾客们一阵哗然,怀疑她是不是疯了。
秘书用电话向外传达七那的命令。
「我所投下的这枚炸弹,不晓得会对市场带来何种影响呢?」
胡须男的表情扭曲。
「我可没答应要加入。再说,又不能保证你不会耍什么──」
话还没讲完,其他圆桌会的成员就出声:「她不会有机会耍手段」。那人一边阖上手机,一边说:「我们圆桌会将严加监视市场。」
那句话等于是要男人听命行事。
一瞬间,胡须男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
「虽然愚蠢……不过逃避决斗,就称不上是绅士了。」
他表面地笑了笑,用好不容易挤出来似的声音回答。他的内心恐怕正在为七那和圆桌会的一时兴起,气得七窍生烟吧。
「呀哈。」
七那眯起单边的眼睛,以优雅的姿态邀请男人至面前的圆桌旁。
「欢迎来到欢乐的圆桌。」
以小提琴的乐声为起始,交响乐团开始演奏出轻快的音乐。
1.05 The others
他为了追上内心所牵挂的少女,因而俯视湖泊。
那名少女身上缠绕着怀念的气味。
他向着湖畔,缓缓下降。
在闪闪发光的湖面上,漂着三艘游览船。
一下降,便听见熟悉的歌声传来。
于是他情不自禁,入迷地听了那歌声好一阵子。
不久,在环绕湖泊的部分山谷间,出现黑色的瘴气。
那股污秽到呛人,贪婪无比的气息,教人怎么样也忘不了。
那便是缠绕在少女身上,令人怀念之气味的真面目。
出现于山谷间的瘴气团块,正缓慢地朝着湖泊前进。其目标不是别的,正是他所关注的少女所搭乘的游览船。
注视湖泊和山谷一阵子后,忽然有个黑色影子横越眼前。
那道小小的黑色物体,降落在貌似海盗船的船支上。
浑身漆黑的人影。
他对人影并不怎么感兴趣。
他决定视若无睹,但却见到黑色人影朝这边举起一只手。
「啪嚓」声响起的同时,视线也变得歪斜。
似乎遭到攻击了。
对他而言,那不过是如同温柔抚摸般的轻微攻击。
然而他瞪着黑色人影。
他本身一点兴趣也没有。
但是既然受到攻击,就不能保持沉默。
于是,他判断佇立于下方的黑色人影是──敌人。
1.06 大助 The last
海盗船的甲板陷入一片大乱。
毕竟有人突然降落在船帆上,自然会引起这样的反应。从自社交厅飞奔而出的乘客们各个打扮华丽看来,他们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大概是在举办船上派对吧,桌上摆满了豪华的料理。
「那就是……<眼>?」
从船帆上仰望浮于空中的物体,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火种一号局员<郭公>──药屋大助喃喃低语。他身上披着漆黑色长大衣是东中央分部的标准装备,大半张脸则都被机械式的防风眼镜遮盖住。
「那该不会是……」
右手高举的大型自动手枪中,冒出白色的硝烟。虽然是在未与<虫>同化的普通状态下击发,不过目标似乎并没有受损。
『呃,请…请等一下。我现在就用望远镜确认…好痛!眼…眼镜撞到望远镜框了……!』
防风眼镜内建的通讯器,传来成年女性慌张的说话声。
说话者是担任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东中央分部的代理分部长的五郎丸柊子。她代替现在依然在疗养中的分部长土师圭吾,负责指挥东中央分部。
『在…在哪里呢?目标太小了,我找不到耶…嗯,而且频率不晓得为什么很混乱,没办法和<郭公>的防风眼镜的影像同步。<郭公>,可以请你报告对方的特征吗?』
大助透过防风眼镜,凝视那个奇异的物体。
那物体在距离地面约数十公尺的高度,一动也不动地浮空着。由于没有比例尺,无法做出明确的比较,不过大概和人头的大小差不多。
「感觉就像昆虫的复眼四分五裂后,在其中最大的碎片中埋入人的眼珠一样。碎片之间以类似神经的东西相连,而且拥有即使遭到普通子弹攻击,也能将之弹飞的硬度──」
说着说着,大助的脸色一沉。
「没看到疑似宿主的人……会不会是躲在游览船里?」
『应…应该吧…不,肯定就是那样!正如你所报告的!那就是<眼>!』
「千莉,这附近有形迹可疑的人吗?」
『唔──』
不同于柊子的呻吟声从防风眼镜中传来。
「千莉?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嗯,我没事……不过,这附近很奇怪喔,阿大。』
正在别处待命的土师千莉,用听来十分难受的声音回答。
『整座湖简直就像被火包围似的。到处都冒出强烈的「火焰」,然后又渐渐消失。我的眼睛都快烧起来了……!』
「够了,不要勉强自己。柊子,请你让千莉撤退。」
『好…好的。』
大助会来到此地,是因为收到当地分部的支援请求。
拥有感应<虫>之能力的局员,发现目前浮空于上方的<眼>。据说前往调查的局员一发动攻势,<眼>便立刻予以反击,结果局员惨遭击败。当地分部判断自己不是敌手,于是向邻近管区的东中央分部请求支援。
完全未知的<虫>──不,未发现宿主的那物体,尚无法判定究竟是不是<虫>。
特环将可谓为不速之客的该物暂时称之为<眼>,并认定为歼灭对象。
『可…可是<郭公>,你的身体真的撑得住吗?』
飘浮于空中的<眼>尚未有采取行动的迹象。
难道是想先等我们行动吗?
『你才刚回来东中央分部没多久……与<签字笔使>作战时所受的伤,尽管已经请四叶帮忙治疗了,可是应该还没完全复原吧?』
「……」
『就算<虫>的成虫化征兆已平息、稳定下来,你最好还是再休养一下──』
「不行,这家伙──恐怕只有我才能打倒。」
『咦?』
「而且,在我逃走之前,叫我要战斗的人,不就是柊子你吗?」
他将手枪收进背后的枪套中,一边冷漠地回答。
成虫化的征兆已安定下来──事实果真如此吗?
他的情况,他自己最清楚。现在虽然可以跟原来一样地作战,但当下一次又全力战斗时,还撑得住吗?
因为身处的状态太不安定,所以他现在更必须确认极限在哪里。
『唔…那…那是之前……啊唔啊,前…前辈……全都是因为我当时被逼得无路可走了,呃…我也知道自己很过分──』
「……?算了,别提那件事了。」
柊子监禁了不知何时会失控的大助。大概是罪恶感作崇吧,她吞吞吐吐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大助脸色一变,露出苦笑。
「呜──」
突然间,他眼前一黑,急速失去知觉。
再也听不见柊子的声音。
人应该身在湖面上的大助,眼前莫名转换成截然不同的景象。
大助看见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不过他对那张脸孔没有印象。
少年平凡的长相和身形,与大助或许有些相似。他的双眼满是期待,然而在他跑上前去的那一方,有几个人影回过头来,每个人都露出「又来了」的傻眼表情。
少年们面对着面,开始讨论起来。
大助不曾见过的脸孔,不曾见过的景象。
此刻也正在某处进行,是无人知晓的秘密会议。
那幅情景正在大助的眼前上演。
「──」
大助顿时惊讶地抬起头来。
站在湖面上的他知觉恢复正常,意识也清醒过来。
『<郭公>?你有在听吗?』
「有…有在听。」
大助猛然摇头,然后回答。
仿佛自己与某人交换灵魂般的奇妙感觉──
他开始有那种感觉,是从某座城市回到东中央分部后没多久的事。自从被名叫五十里野绮罗理的便利屋少女搭救,漏收某条项链开始──大助就一直被奇特的感觉缠身。
说是幻觉,那景象未免太过真实。
大助咬紧牙根,握紧双拳,好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敌人身上。
「Hey,you!你好像不太舒服,不要紧吧?」
「!」
听到从近处传来的说话声,大助转过头。
在大助的不远处──海盗船的帆上,除了他以外,还佇立着一名陌生的少年。
少年的模样简直就像电影里的黑道分子。他穿着黑色西装,脸上戴着墨镜。
这个人到底是谁,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然而比起那些,少年手中紧握的曲棍球棒更令大助瞠目结舌。
「你是特环的吧?除了戌子以外,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和特环的人说话耶。我问你,你的目标是浮在空中的那玩意儿吗?我不会插手管你的事,所以也麻烦你不要对我的对象出手,因为那可是我的约会对象呢。」
少年对呆立的大助滔滔不绝地说:
「其实我是因为知道那家伙缠在她身边,所以才会去当她的保镖。现在好不容易有出场机会,拜托你可别来碍事。」
他的口气毫无紧张感,轻松得像是在和路过的人问路一样。
「你是谁──」
「我?啊啊,你别在意,我只是个无名战士而已。」
「那根曲棍球棒……你是在哪里得到的?」
『<郭公>,发生什么事了?奇怪?你旁边的人是谁?』
大助无视柊子的话,面向手持曲棍球棒少年。
绝对不可能看错。
少年若无其事地拿着的,正是大助朋友过去爱用的武器。
漂浮于湖中的海盗船。
大助与不知名的少年在船的帆上对峙。
「你说这个?这是我向师父借来的──对了,你该不会是戌子的朋友吧?」
「……」
「没有回答!那就表示是YES啰?嘿,我问你,戌子她好吗?她现在一定正在某个地方骑车兜风吧?你知道她的行踪吗?」
少年轻松地笑着,一面用曲棍球棒敲打自己的肩膀。
向师父借来的──
方才他是那么解释。
大助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少年。曲棍球棒原本的主人──狮子堂戌子过去确实勤于在各地挖掘有才能的附虫者。
照理说,她所培育的战斗员一定都会加入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才对。
然而眼前的少年,却不是特环的局员──
大助开口。
强劲的风势从旁吹向海盗船。
「小狗──戌子已经死了。」
时间仿佛停止。
自称战士的少年,笑容瞬间冻结。
眼看他扛在肩上的曲棍球棒就快滑落,不过他又快速伸出手,在掉落前一刻抓住球棒。
「……抱歉。我没听清──」
「她在HORANTO市战斗,然后阵亡了。」
大助冷漠地说完,朝少年伸出手。
曲棍球棒的主人已经消失了。
那根球棒应该与她的尸体相伴,作为这名曾经是伟大战士的少女的饯别之物。
但是──
「──」
少年将拿着曲棍球棒的手往旁边一挥,像是要避开大助的手。
他收起脸上的轻佻笑容,用宛如看见仇人的眼神瞪着大助。
「……痛……」
少年转身背对大助,拒绝将曲棍球棒交还。
「好痛……」
「……」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她那时的伤,怎么看都是致命伤……正因为如此,我当时才会下定决心和<浸父>作战……」
他低喃的声音,仿佛像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大助依然伸出手,沉默以对。
「──我要永远保管这根球棒。」
「……」
「她有一个唯一认同的家伙,听说是现今最强的人……你要是认识那个人,就替我转告他。」
橙色的光芒从少年的体内跃出,化为数十只红蜻蜒的模样。
「等我收拾所有的碎片──就会去夺走他的宝座。」
在十分轻微的反作用力下,少年朝船帆一踢,接着在下一个瞬间便从眼前消失无踪。
「碎片……?」
橙色光芒的余晖流向山谷之间。
大助朝那边望去,结果发现有个异样的黑影正在杂木林中流窜前进。
迄今,他已见过好几次那股污秽的瘴气。
──虽然你说自己打倒了迪欧雷斯托伊……但那玩意儿不过是他的其中一个碎片罢了。
他想起<原始三只>之一的<暴食>说过的话。
大助原以为已经打倒的<浸父>,只不过是碎片之一。
而现在,眼前又出现熟悉的瘴气。
「他是在追逐<浸父>吗?」
身为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的局员,他理应立刻将未经确认的附虫者少年加以逮捕。
然而现在的大助,已无余力去对付复数的敌人。
狮子堂戌子的一名弟子,在不受特环的拘束下自由行动。而且,他似乎还正在追逐疑似<浸父>的人物。
大助决定将此事保留,现在先暂时任其行动。
因为少年亲口说过,他总有一天会来找最强的附虫者。
等到那一天来临──大助迟早会与他再次相见。
『<郭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现在就回去监视<眼>──」
大助重整情绪,往天空望去,不料表情却顿时凝结。
刚才一直飘浮在那里的<眼>突然不见了。
「……!」
他回过头,发现眼前──在近到几乎碰到鼻尖之处,飘浮着一个异样的团块。
是<眼>。
「什么──」
<眼>如玻璃般映照出大助僵硬脸孔的表面,不断散发出淡淡的蓝光。大助的头发则发出「啪嚓啪嚓」的声响,慢慢烧焦。
深蓝色的光芒贯穿湖泊上空。
仿佛用尺画出来的笔直热线,蒸发了湖面上大量的水,接着射向远方的山头。一部分的杂木林产生爆炸,造成一片土地的地表外露。
热线穿过后,什么都没留下。
见到敌人已经从眼前消除,<眼>于是停止行动。
「我们曾经战斗过一次──」
<眼>大吃一惊。
大助一把抓住转身向后的<眼>,并且在热线释放之前,迅速跳过<眼>,回避至另一侧。
一度解除同化的郭公虫,停佇在大助的肩膀上。它将自己的身躯化作触手,与大助的身体进行同化。全身浮现绿色纹路的大助挥动拳头。
「不过你恐怕并不晓得那件事。」
有如大型卡车相撞般的巨大撞击声,响彻了湖泊。
大助使出浑身的力气,将一把揪住的<眼>击飞。
复眼的光芒在大助手中瞬间晃动。表面的光芒,像是产生杂讯似的变得黯淡。
从前,大助曾与<眼>作战过──
知道那件事情的人寥寥无几。由于是极为特殊的状况,因此连他现在的上司柊子都不知情。
<眼>又对打算继续追击的大助发出光芒。
「……啧!」
大助感觉到危险逼近,于是立刻高举手臂,像棒球投手似的将<眼>投向陆地。
与自己的<虫>同化后,经过强化的臂力,将<眼>远远抛离。<眼>于空中旋转的同时所释放的热线,在山里的杂木林间恣意地刻划出烧痕。
在猛烈的速度下,<眼>撞上山脚,土石顿时陷落。
大助瞪着小小凹洞的中心,把手伸向背后的手枪。然而──
「──」
浮现全身的纹路忽然发疼。
他全身瞬间丧失力气,不由得屈膝跪地,脑袋也变得一片空白。
尽情使用力量吧──
他仿佛听见自己的<虫>在低喃。
『<郭公>!』
柊子的叫声令他恢复意识。
现在的大助,真的压抑得了自己与手枪同化的<虫>吗──
光是抑制成虫化便已竭尽全力的现况下,那无疑是鲁莽的赌注。大助紧抿着唇,放开手枪。
『你…你不要紧吧?没…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强──』
「不过,为什么这家伙还活着…?两年前就算了……在紫央市战斗时,<暴食>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有周期……?宿主究竟──不,追根究底来说,为什么这种家伙会被放任不管到现在……」
喃喃自语的大助,脸孔突然被染成蓝色。
简直就像来福枪的雷射光束一般。大助察觉自己成了标靶,立刻弯下腰。
下一个瞬间,深蓝色的热线从头顶上方掠过。
大助很清楚,光凭普通办法无法打倒对手。
不能使用全力的自己,有办法击败那样的强敌吗?
他为自己的现状而焦虑,担心说不定会做出无可挽救的错误判断──
「我要将战场移到陆地。附近要是有局员在,就快让他们去避难。」
他以异于常人的脚力,朝着<眼>高高跃起。
视野的末端──在另一个方向的山谷间传出了爆炸声,而且还可窥见黑色瘴气与橙色光芒在互相缠斗。刚才的少年大概也正在作战吧。
「唔……!」
大助在空中往后一仰,躲避<眼>再度释放的热线。
闪过敌人的攻击后,大助藉着落地之势,用自己的拳头往<眼>身上一击。凹洞粉碎四散,更大的坑洞凿穿了山壁。
但是在拳头底下,却只有外露的土壤。
他注意到从旁发出的蓝色光芒,随即反射性地跳向后方。
瞬间移动至一旁的<眼>,释放出来的热线将杂木夷平。
大助往地面一蹬,也在一瞬间移动到<眼>的附近。
「喔喔!」
这一次,他挥出的拳头真正击中了目标。<眼>摔落地面,被震往远方的同时,不断撞倒周围的树木。
移动速度极快,且热线威力强大无比。面对这样的敌人,大助决定彻底缩短距离应战。
他闪过热线,对遭受攻击后无法动弹的<眼>展开攻势。另一方面,对手则似乎变得不喜欢接近战,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主动逼近大助的身边。
「呃!」
就连耐久性佳的长大衣,也无法反弹<眼>的攻击。大衣因接连不断的攻击而烧毁,使得大助的皮肤和肉体遭到剜挖。
但大助没有停止攻击。
既无法使用手枪,肉体的强化也与发挥全力时相差甚远。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从全身纹路传来的痛楚也益发强烈。
假如演变成持久战,无非是自取灭亡。
大助对这点心知肚明,抱着身负重伤的心理准备,继续攻击。
「喔喔喔!」
浮现绿色发光纹路的拳头,重重地击中了<眼>。<眼>摔落至远方的地面,动作一瞬间看来有些迟钝,表面的光芒也出现杂讯。
「呼……哈……」
看来只要再发动几次攻击,便能置其于死地。大助浑身血流如柱,踏着沉重的步伐前进。
然而,他的脚步却顿时停了下来。
<眼>产生了异状。
<眼>开始不住地颤抖,接着原本应该非常坚硬的外壳,就像橡胶似的扭曲起来。
「──」
见到那幅景象,大助不禁愕然。
才刚见到<眼>的形状往旁边延伸──
随后外壳就分开,撒裂了。
一分为二的物体不停地抖动,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地浮在半空中。
变成两个的<眼>,瞪着茫然呆立的大助。
蓝色光芒逐渐照亮四周。
「唔……」
大助表情扭曲地──把手伸向手枪。现在已经不是能要求自己保留实力的时候。本来光一个就仅能勉强战成平手的敌人,如今居然增加成两个。再这样下去,根本连正面迎击都办不到。
诗歌──
浮现脑海的,是与自己拥有相同梦想的附虫者少女。
我不能死在这里。
正当大助准备拔枪之际。
「发射!」
尖锐说话声响起的同时,原先随时要释放热线的两个<眼>也被火柱团团包围。
巨大的火柱将天空烧得焦黑,爆风袭倒了周围的树木。
「千莉……!」
在强劲风势的吹拂下,大助回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名长发少女佇立在杂木林的另一头。她身上穿着漆黑色长大衣,高举竖起食指,摆出手枪形状的手势。
「笨蛋……!为什么要过来!」
千莉所释放的高密度火柱十分确实地对敌人造成损伤。外壳烧毁的<眼>痛苦般颤抖着──随后,便忽然消失于火柱中。
「快逃!」
<眼>以超高速移动至头顶上方,瞪着千莉并发出蓝色光芒。
凭千莉的脚程,根本无法逃过敌人的攻击──
「发射!」
千莉依然看着前方,将两手交叉。比出手枪姿势的两手指尖,确实地捕捉到<眼>的所在位置──千莉虽然生来就丧失视力,却拥有可以感应<虫>所在之处的稀有能力。
两道火柱袭向两个<眼>。
可是结果并未能置之于死地。被火吞没的<眼>,企图再次释放热线。
不消片刻,金色的雷射光束从空中降临。如雨水般倾注的光线,接连不断地将<眼>刺穿。
「有夏月──」
一名带着金色蜉蝣的少年,自不同于千莉的另一方现身。尽管没有配戴防风眼镜,但他身上也穿着与大助、千莉相同的大衣。和土师千莉一样,他──绪方有夏月也是东中央分部的局员。
蜉蝣分成两股的尾巴,连续释放出金色的雷射光束。雷射光束在空中划出弧线,不停贯穿正顽强地想要采取行动的<眼>。
「……」
有夏月毫不松懈地攻击敌人,同时瞪视着大助──由于某件事,他将大助视为复仇对象。
「──你为什么不使用手枪?」
有夏月的目光虽然锐利,语气却意外地冷静。
不断受到身为高级战斗员的有夏月和千莉的集中攻击,<眼>终于不再动弹。<眼>像消了气地溃散,溶入空气中,逐渐消失。
大助将视线移离有夏月。
「你少多管闲事。像你们这种人,只要一个不留神,被对手攻击到一次就出局了。我一个人作战还比较轻松。」
「明明看起来就快被解决了。」
「什么──」
回过头,只见有夏月满不在乎地通过大助身旁。工作一结束,他马上就掉头,迅速离去──尽管只有一点点,但依然可以感觉得出来,有夏月对大助的态度有了变化。从他的言行中,再也感受不到以前那股憎恶,只不过态度依旧冷漠。
「阿大,你还好吧?啊……有血的味道,你受伤了吗?」
千莉朝这边跑了过来。自从能够控制自己的<虫>,千莉也变得能「看见」人的所在位置。
『啊哇哇……既然结束了,就赶快撤退吧!收兵!』
防风眼镜里响起柊子的声音。
「……」
大助忽然想起某件事,于是便望向远方的山谷。
先前在树林间见到的瘴气,已经完全消失。那名继承曲棍球棒的少年,大概打赢碎片了。
『听说在游览船上举办派对的是圆桌会!呃,所谓圆桌会,就是有钱人的团体……唔,总之就是一些超可怕的人!怎…怎么办,这下会惹他们生气的啦~』
有钱人──
听到那几个字,大助的脑海里浮现某个资产家少女的脸庞。
名叫赤濑川七那的人物。
七那从前曾在大助面前,说她想成为附虫者。那个醉醺醺的女人,难道也在三艘游览船的其中一艘当中?
倘若真是如此,那只能对与她共乘游览船的人们深表同情了。
结束任务的大助一边转身离去,然后心里想着──
因为一旦和那个女人扯上关系,就不可能安然无事──
1.07 七那 Part 5
游览船的船舱笼罩在一片诡谲的寂静之中。
外头不时传来爆炸声。想必一定是<郭公>在胡搞些什么吧。
即使对方是堂堂的特别环境保全事务局,这个派对依然拥有治外法权。只要考虑到圆桌会的影响力,任谁都不被允许妨碍现在的活动。
「我买代号12843,投资额是……」
七那在会场中央的圆桌旁宣告。她翘着脚,向坐在对面的中年男子露出挑衅的笑容。
秘书用手机将七那的指示传至外界。身穿正式西装的少年小白,则是一动也不动地在旁边观看事情的发展。和大锹一同站在不远处的诗歌,紧张地握紧拳头,望着七那。
如同涟漪一般,会场内掀起一阵骚动。某处传来「电机业界会掀起波动啊……」的低语声。
「12113全卖。」
与七那对峙的中年男子抬起细尖的下巴,悠哉地说着。健壮的外籍保镖守在他的身后,其中一人向外界传达命令。
宾客又是一片哗然。「那是刚刚才买的股票耶。」「他打算停损吗?」「不对,受到赤濑川刚才的行动影响,利益已经──」人们纷纷在一旁窃窃私语。
七那提出的游戏,也就是蒙眼赛马,自开始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
「我买12391,投资额是……」
「我买12092,投资额是……」
「12764全卖。」
「我买12228,投资额是……」
七那机械化地反覆宣告,并一边窥看其他圆桌会成员的反应。
不同于随着七那二人的一举一动而骚乱的宾客,三名会员聚集在一张圆桌前,静静地观看事情的发展。随侍在旁的黑衣人们频繁地用手机与某处联系,并附耳向会员报告。看样子,应该是在逐一传达市场的动向。
七那斜眼看着圆桌会成员,将装满杯子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哈哈。对了对了,我听说一件很令人在意的传闻喔。就是…宗方槐路好像失踪了呢──我买12512,投资额是……」
她一边旋转手中的手杖,如是说道。此时,会场里出现不同于之前的骚动。
下巴蓄胡的男人耸耸肩,表情述说他清楚这是使人动摇的圈套。
「12661全卖──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呢。我和宗方先生见过面,他的事情也经常在圆桌会里引起讨论,他真是一位有信用的生意人。」
看着故意装傻的胡须男,七那满腹不耐。远远在一旁的圆桌会成员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也令她怒从中来。
这些家伙全是些老狐狸。
他们一心认为七那什么也不懂,一副老神在在地轻视她。
其实,当爷爷去世,七那继任赤濑川财团的会长一职时也是如此。那些理应是自家人的董事们,一脸和善地接近七那,说想要帮助举目无亲的她。
满心期盼的温柔魔法师,始终没有出现在七那面前。
胆怯的七那,接受了亲近她的大人们,并照着他们的话行动,给予对方想要的东西。
然后渐渐地,所有的一切,一个接着一个从七那的周遭消失。
「呀哈,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吧?毕竟托宗方失踪的福,你似乎因此赚了不少钱呢。」
「这话听起来真不舒服。我比较希望你用有先见之明这个说法,因为我只是把以前就一直在注意的股票买下来而已──小女孩,你是不是忘了下单了?」
「哼。我买16243,投资额上……」
七那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变成名为金钱的纸片。
很快地,帐簿和证券上的数字不断减少。长年照顾她的女佣不知何时失去踪影,连最疼爱的宠物狗也变成别人的。车库里没了车子,爱用的脚踏车也消失不见。
因为待在空荡荡的家里太过寂寞,于是七那无精打采地来到公司的大楼。结果,以前属于爷爷的会长座椅──如今应该是属于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一个陌生的年长者。
似乎是因为延迟支付捐款的关系,过去一向对七那百般奉承的学校老师,态度一下子变得冷淡起来。明明是自己主动偏袒,不过那种行为可能也在无形中造成了心理压力吧,老师的态度为之一转,开始对七那乱发脾气。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看你的心情好像突然变得不太好,连下判断的速度也变慢了呢──我买16117,投资额是……」
男子将舞台转移到食品相关的产业,笑脸盈盈地说。
前一个舞台的胜负输赢已经很清楚了。会场内的宾客们无不面带讪笑,注视着七那,圆桌会的成员们则依旧冷静。
七那有了大幅损失,胡须男则是大赚一笔。每位宾客心中皆如此猜想,而圆桌会成员脸上的表情更证明了那一点。
「应该是你想太多了吧?呀哈。我买16721,投资额是……」
「啊啊,那样是行不通的。那间公司的子公司生产的新产品前阵子脍炙人口,现在股价正高,是不可能让你如此大量买进。」
「……真啰嗦耶,现在又还不晓得会怎么样。」
「喔喔,好可怕。你该不会酒醒了吧?我买16449,投资额是……」
尽管落魄,七那还是有个唯一的挚友。虽然她受到老师们偏袒,因此在其他学生心中没有好印象,可是那名同班同学还是以平常心对待自己。
名叫五十里野绮罗理的好友,倾听捲入纠纷的七那诉说烦恼。
──我觉得你最好忘了魔法师。
某一天,绮罗理对仿佛逃避现实般,一直等待温柔魔法师的七那如是说道。
不用说,七那非常错愕。
──一直苦等说不定不会再回来的人,你将永远无法变得坚强。
她无法理解,理应是好朋友的少女为何会说出那种话来。在失去唯一的爷爷,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也被一一夺走之后,难道如今连魔法师这最后的依归也将失去?
当时的七那被逼到走投无路。
不对。
或许就是在那当下,名叫赤濑川七那的少女才真正了解到,过去身处的世界只是一场幻觉。
当她终于连家都快失去时,七那心想。
与宠爱自己的爷爷,温柔魔法师一同度过的时光,竟是如此甜美。
好比可丽饼一般,好甜好美的记忆。
七那失去了他们,取而代之得到巨额的钱财。既然能与甜美的可丽饼交换,那么只要让失去的金钱增加到原来的数量,说不定就可以再次换回那些甜美的宝物。
抱着那样的想法──于是,七那变了。
「圈地……」
「嗯?你有说什么吗?哎呀,你还没下单喔。」
「听说,宗方在失踪前不久所调查的事情中,出现了这么一个词。所谓圈地,指的是西洋经济史中,领主圈占一般农民之共有农地的行为。」
「哦,你很博学多闻嘛。所以呢,要下单了吗?」
根本没有必要下单。
就连在新的舞台,七那也满是赤字。相反地,胡须男则是大大获利。宾客嗤笑的脸孔,以及圆桌会成员的沉着态度,在在陈述着那项事实。
七那卸下假装醉醺醺的演技,一脸恍惚地环视会场。
「利用金钱进行圈占和袭断,那便是圈地的历史……」
「不下单吗?在破产前举白旗投降,是最明智的判断。这将是你今天唯一最睿智的决定。」
会场内发出笑声。
「我也调查过了。这个国家在十几年前,确实也产生过疑似圈地的现象。我还发现,当时的圆桌会成员们有动用巨资的迹象。总之,那笔似乎是拼了命集结起来的资产,之后就不晓得消失到哪里去了……」
嘲讽七那的笑声,渐渐产生了动摇。也许是开始怀疑七那的精神是否正常吧。
「简直就像拼了命想要袭断、独占什么似的。他们究竟是对什么热中到如此地步呢?我想了又想,那该不会是──一种『预兆』吧?」
七那依然继续自言自语:
「圈地、泡沫现象、典范转移……假如那一连串的事件,就跟魔法师所说的一样,与那个的诞生有密切关连,那个就不是近十年前才突然出现…而是早就有了圈地这个预兆。换句话说──那个的诞生,完全是必然的结果。」
会场里的人,究竟明不明白七那现在所说的话有多么惊人?除了圆桌会的成员外,其他人都一脸同情地注视着七那。
每个人都把七那当成傻瓜。
当几乎失去一切的七那展开反击时,大家的反应也如出一辙。
「圈地的历史,不过是一群慌张失措的鸭子而已。穿越其中的白鸟,才是真正的原因所在…」
七那拥有遗传自爷爷的才能。她非常了解,该如何让金钱这个对她而言,毫无价值的东西增加或减少──不,或许应该说,她对于人类跟傻瓜一样向钱群聚的天性,有着刻骨铭心的体验。
不花多久时间,七那的资产就增加到与承自爷爷时一样。
房子、女佣,还有宠物都回来了。七那开除了那些欺骗她的董事,也把待她无礼的老师降职,下放到乡下去。
然而──从前的甜美时光依旧没有回来。
难道是因为花了一些时间才复原,所以产生了利息?
于是,七那不断累积财富。
为了再次品尝那份甜美的滋味,她可以把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拿去交换。可是不管经过多久,她还是无法买回甜美的可丽饼。
明明其他任何东西都能得手,却唯独买不回从前品尝过的那份滋味。
「──银行,我全买。」
七那微微嘟哝。
会场内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七那所说的股票名并非代号,那只是某中小银行的其中一间。但由于不是国内银行,因此任谁都没有注意到。再加上之前交易的一直都是国内企业,所以大概就连圆桌会也没有加以监视。
「──」
「咚」的一声,震动摇晃了桌子。
胡须男的双眼瞪得大到不能再大。看样子,他似乎是在震惊之余,手肘去撞到桌子了。
「不──」
可能是张大嘴巴的关系,导致喉咙干渴吧。胡须男想要出声,却没办法顺利说话。他佯装冷静,用颤抖的手抓起杯子,滋润喉咙。
「不可能买得到……股票直到昨天都还在上涨,不可能在这短短几个小时内就下跌──」
「那是你的母公司对吧?你难道没有察觉到『预兆』?你呀,至少也把自家银行融资的企业名称记一下吧。」
七那没好气地歪着头,眯起单边的眼睛:
「至于股价,的确已经下降啦。因为是我费尽心思让它降下来。刚才在这里,让我亏损的公司,每一家都是那间银行的融资客户。只要让股价胡乱地上下起伏,市场就会怀疑银行的融资…话说回来,那本来就是专做国外犯罪集团生意的泡沫企业,根本没什么信用可言。」
胡须男露出本性,面目狰狞地回头望向三名圆桌会成员。
会员们正在听取随从的报告。确认过国外市场后,他们大叹了口气,对胡须男左右摇头。
「圈地──你完全没发觉自己已经『被包围』了。总而言之,你的存在只为了被剥削啦。」
胡须男错愕地跌坐在椅子上。
「如此,我就是你资金来源的大股东了。就连你刚才所赚的钱,也会流向赤濑川财团的名下。之后我会给你机会选择,看是要担任被我使唤的小狗,还是把行踪不明的某人交出来。呀哈。」
七那放声嘲笑垂头丧气,动也不动的男人,接着从椅子上起身。
她朝着三名圆桌会成员,优雅地行礼。
「如何?各位对这小小的余兴节目还满意吗?」
往外头瞥去,远方山谷的骚动已完全平息。<郭公>这边似乎也已经完成自己的使命。
「哎呀?糟糕。」
抬起头来,七那惺惺作态地装得一脸惊恐。
「圆桌会的席次好像空了一个呢,是不是破产了呀?」
七那东张西望地环视四周后,将手杖旋转一圈,指着自己。
「对了,我知道有一位贵妇很适合加入圆桌会喔──各位意下如何?」
还不够。
从今以后,七那也会继续收集等同于垃圾的金钱。
直到能够买回甜美可丽饼的那一天来临──
七那眯细单边眼睛,说话声响彻一片沉默的派对会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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