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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短篇原创】《大福商店街萌同好会2006年战记》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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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6 18: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芳子,这是什么?”

  庄恒的目光落在一尊二尺高的铜像上。这只铜兽造型奇特,一眼看上去分辨不出是什么动物,但分开每个部分仔细辨认,就会发现它是由龙头、麒麟身、兔尾和马腿组成的四不像。因为它就放在周芳房间中正对门口的窗台上,所以庄恒老早就注意到了。

  “我也不知道,有人拿来典当。看那人也不想赎回去,爷爷便拿到家里了。”

  “是因为卖不出去吗?”

  “大概吧,只有傻瓜才会花钱买这种破烂玩意!”

  “那允许将这个作为典当物的周爷爷算什么?”

  “总不可能把上门的生意拒之门外吧?”

  “我记得你说过要即便是生意也要精挑细选的。”

  “那是等我掌管生意之后,现在就暂且任由那些不知所谓的大人们折腾好了。”

  周芳的爷爷在大福镇唯一的商店街上开有一家生意清淡的典当铺,庄恒每次路过门口落雀的门面,总是对它能够挺立这么多年头满腹疑惑。正因为它对典当物的限定不拘一格,所以常有许多奇怪的东西进入仓库中——这些东西基本上是不会再赎回去了,例如据说是清代出产的破碗、外貌丑陋怪异的雕像、年久泛黄的看不懂其内容的皮卷、看不出特殊的红布、看上去只有乞丐才穿的破烂衣服;甚至庄恒自己亲手用橡皮筋和细竹筒做的人偶、木制回力标等等,如果玩腻后丢给周爷爷,一样能够换来块把钱,足够买两人的零食了。

  “据说这样的东西叫古董。”

  “是哦?我现在去仓库把你那些木偶什么的埋到地下,等你百年大寿的时候挖出来,一样可以跟人炫耀说这是古董。”

  “哎哎,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要不,我们去问问你爷爷?”庄恒开始左顾右盼。

  “问什么?”周芳气鼓鼓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那老头子别的不会,就会买关子。”

  “怎么说?”

  “他说只有自己动手才会印象深刻。”

  “可惜你只是一时好奇心作祟,片刻后就想忘掉吧?”

  “当然!如果对奇怪的事情记忆深刻的话,晚上做美梦的时候肯定会出现一些怪诞的情节。”

  庄恒深有同感地点头。

  “那你说怎么办?如果不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玩意,我可睡不着。”

  “找方清姐如何?”周芳似乎早就胸有成竹,立刻义正词严地提议道,“反正大学也要放年假,她昨天就到家了,现在不是赖在床上就是窝在被子里打游戏。为了防止她误入颓废的歧途,身为她忘年知几的我们应该时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好注意!”

  庄恒兴致勃勃跳下床铺,打开周芳的衣柜,突然发出一声惊叹。

  “稍微不注意,这里一瞬间就变得如此拥挤了。”

  “请不要用蟑螂那种诡异东西的繁殖来形容!”

  “是不是该扔掉一些了?”

  “不行,每一件都是有特殊含义的,宁愿它留在里面发霉烂掉。”

  “……那可真恐怖。”庄恒想像一下周芳形容的情景,立马将那种惨烈的形象甩到脑海外,“今天想穿什么?”

  “昨天新买的那件红色风衣吧。”周芳侧头想了想,“另外加条围巾比较好。”

  “说得对,今天外边冷死了。我之前从家里出来忘了戴手套,结果现在僵硬得好像木乃伊。”

  趁庄恒搜刮衣服的时候,周芳旁若无人地换下睡衣。

  当庄恒捧着女孩的外出衣物回到床边时,她发觉男孩手里多了一双手套。

  “你可真自觉。”

  “说什么呀,如果每件事情都要别人提醒才去做的话,地球早就被怪兽哥斯拉毁灭无数次了。”

  “不过都已经小学五年级了,你居然还穿得我的衣物?”周芳哂道。

  “胡说,男孩发育是在初中以后,你等着,以后你就算求我穿,我也穿不下了。”庄恒抱胸故作冷笑。

  在庄恒的协助下,周芳顺利地穿戴好外出的套装。庄恒将她横抱起来,放到轮椅上,一边口中抱怨:“重死啦,下次我来你这里绝对不会再带蛋糕。”

  “这是对贤淑善良美丽的女孩说的话吗?身为男孩子,就应该有咬紧牙关奉承青梅竹马的美女的战略意识,万一长大后连一个女朋友都交不到,就知道青梅竹马的宝贵啦。”

  “抱歉,打断一下你美好的幻想。像我这种开朗活泼品学兼优的人,女人自然是蝴蝶闻到香味一样蜂拥而来。”

  话虽这么说,但庄恒的确想像不出自己和其他女孩走在一起,而把周芳晾在一边的情形。就算要找女朋友,也要在她找到一个好男人之后。自从五年前女孩因为一场车祸而不利于行后,这个想法就一直在脑海里盘桓不去,日渐深厚。

  他取下衣架上的外套、围巾和绒帽,将自己从头到脚掩埋在御寒的武装中。然后推着周芳的轮椅出了房间。大厅很安静,奢华怪异的摆设里浸透一种没有人气的伤感。

  周芳的父母是出入各地的考古学专家,因为工作亦是兴趣使然,虽然不至于导致家庭观念淡薄,但一年有四分之三的时间不在家中确是常有的事情。有时候就算是重要的年节也只是捎来一封问候信。

  而将这种狂热于工作与兴趣的血统遗传给后人的周爷爷,自然也是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偶尔在半夜里,他的房间会亮起灯,然而早上去探望时,已经人迹杳然。

  女儿周芳如同得到默认一般,直接委托邻居的老好人——庄恒一家代以照顾。即便是她出了车祸,双脚无法长时间直立行走后,这个情况也不见有丝毫改善。但庄恒却知道,周芳的长辈还是十分溺爱她的。他每年都会收到的周芳家寄来的单独贺信和数量有异其他孩子的压岁钱,那流露在字里行间浓浓的歉意和希冀,让他即便对周芳家的大人们颇有微词,却更对世事无常感到无奈善感。

  男孩认为这些大人总把女儿抛弃在冷清的房间里,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为了排解周芳的情绪,庄恒几乎是将周芳的家当作自己的第二个家了。

  庄恒的父母亦是观念有异于国人的知识分子,自小对儿子的教育便是“自省、自立、自重、自信”的原则。或许是出于自己孩子历来的良好品行所积累起来的信任感,男孩的父母秉持“只有孩子才能理解孩子”的观念,却无视性别的差异,更多时候也是将照顾周芳的事情甩手给他自行处理。

  因此在照顾青梅竹马的事情上,庄恒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责任感。

  他曾经试问自己:“如果有一天卸下这份责任,会有怎样的感觉?”

  结果是:“如同被剥了一层皮。”

  因为临近春节,才让庄恒油然升起以上往昔的回忆。他环顾寂静而空荡,只有两个孩子的屋子,记起在周芳父母的贺信里曾经提到这么一句话:如果说到国人性格上的弊病,那就是他们只有在无法追悔的年末时,才会对过去的进行总结,而又对未来抱有好高骛远的期望。

  不过正是因为未来虚无缥缈的不确定性,所以大家才会有那些强烈的祈愿吧?庄恒放开轮椅的扶手,双手合十,在周芳身后面朝门神拜了拜:至少希望周芳的家人在这个春节能够赶回来。

  “恒子,你在发什么愣?”

  周芳察觉身后不见动静,便回过头,却被近在咫尺的鬼脸吓了一跳。

  “总算中招了吧。”庄恒故作得意地说,他丝毫不希望之前自己那些难为情的表情和动作被对方察觉。

  “走啦!”周芳嗔笑着捶在庄恒肩膀上。

  两人出了大门,一起回头朝空无一人的房子大声道:“我们出去了。”

  ※

  临近年关,商店街上热闹中携带躁动。人们行色匆匆,即便手中的确已经没有工作,但仍旧弥漫着毫无头绪的繁重感,仿佛有如山堆的事情等待解决,然而认真地想一想,脑中里却一片空白。这种定期发作的焦躁症候群,正是因为预感到今年的结束,对时间飞速流逝愈加感到无可挽回的无奈所致。

  当然,除此之外,喜庆也洋溢在大街小巷里。红字、对联、烟火爆竹等等物品堆积在街道两侧的摊子,等待购物的人潮将之清扫一空——这个想法大致是不会实现的,因为那些东西就如同高山溶雪的季候流水一般,至少要新年二个月后才会有干涸的迹象。

  另外,因为是小镇,所以那些友情客串的民间舞狮队早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视线穿越屋侧夹道,尚能够看到排演年庆节目的临时文艺团。无论地球旋转的速度有否加快,在一些地方一些时候,总有一些变化不大的传统,而这也是人们乐于见到的。

  “我记得明文规定不许私人燃放烟花爆竹的。”庄恒拉低遮住嘴唇的围巾,吐出一口白气。

  “法律也规定不允许杀人呀。”

  “说得对,但那到底是为什么呢?”庄恒低笑道。

  他将周芳推到一家零食店的外摊前,在外表琳琅满目内在却一成不变的烟花群中挑挑选选。

  “今年的成色不怎么好呢,因为行当不景气的缘故吗?”庄恒手中不停,口中也不停地抱怨。

  周芳闻言冷笑一声。

  “别傻了,在资本主义萌芽阶段,劳工不断被压榨,成品也不见得好到哪去。用偷工减料的方式降低成本也不是只有我国才会做的事情。”

  庄恒没有接过话头,只是啧啧两声。

  总之,在吃完年夜饭前,这个世界大致是不会四平八稳了。

  仿佛要印证这个说法,在不经意间,左方街道尽头出现不自然的骚动。先是微小的,然后人流的动向清晰一致起来,有注意到这道逆流的人们纷纷朝那方向眺望。

  庄恒不紧不慢地付了钱,这才推着周芳让到街道边。

  “出了什么事情?”他驻足朝街尾张望,不过因为那边已经围满观众的缘故,只能看到乌压压的背影。

  “偷车?吵架?火灾?”周芳掰手指细数起来。

  “要去看看吗?”

  “才不要,我可不希望因为好奇心变成殃及池鱼的典故。”

  “可是方清姐的家可是在那个方向。”

  “干脆绕道吧。”周芳扬起脸看着男孩提议道。

  庄恒却径自取出手机开始发短信。注意到女孩疑问的神情,他不慌不忙解释道:“按照方清姐的性格,还是问问她是不是在那堆池鱼里比较好。”

  周芳立刻做出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

  “既然这样,我赌她一定在。”

  “喂喂,你安歇吧,没人会跟你赌这件事情啦。”

  果然,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联系的对象立刻有了回应。

  “怎样?”

  “中奖了。”庄恒摇摇手机,耸着肩膀说:“似乎并不是以上那些事故,即便围观也没大碍,她叫我们赶紧过去。”

  周芳正想发表意见,突然有人自那边慌张地高声叫唤起来:“掉,又掉下来了!”

  然后震天的起哄声伴随轰然巨响灌进诸人耳中,随之而来的是地面的轻微震动。

  两人面面相觑。

  “真的不会有事吧?”周芳说。

  在他们下定决心去凑热闹前,闻讯赶来的警察们开始驱散围观人群。大家虽然都一步三回头,整一张依依惜别的表情,但最终还是屈服在那些制服和徽章下。不消片刻,商店街的次序已经恢复正常,只剩三三两两无所事事的人远远关注事态的发展。

  不过庄恒和周芳已经不需要加入其中,一个身材高挑、打扮入时的现役女大学生,已经迈着比男性还要活泼飒爽的步伐走入他们的视线。她留着一头齐肩长发,眼睛随时随地发出犹如正在狩猎动物般的敏锐目光,让人注目的同时立即升出遭受电击的悚麻感。

  这个时节,从外地大城市回到小镇探亲团聚的人不在少数。而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小镇才会呈现与之平常毫不相称的现代感和潮流感。不过即便在这些打扮入时,面目佼佼的人当中,这个女人的风姿之盛也实属异类。

  少女叫方清,一年前考上某个全国知名艺术大学的绘画专业。据其自称,现在正在暗地策划组建神秘学同好会,立誓要在毕业前将势力如同榕树的根须一样遍布根植在大学里。而她的超现实主义画作已经先行一步,在相关行业中炙手可热。庄恒实在很难想像,竟然会有人欣赏那种诡异阴暗的内容和风格。

  “退一步来说,会喜欢那种画的家伙,势必在内心里充满了叛逆和灰暗的色彩。如果有朝一日听闻其中有人遭到不幸,就不需要惊讶了。”这是庄恒至今为止最刻薄的发言。

  当这话传入方清耳中时,少女很是赞赏地大肆表扬。

  “哟,恒子也终于领会到吾等语言的真髓了。说的也是,如果等到十岁的时候都还不能把活人说死,铁定会被芳子一家抛弃。”

  “你这是在表扬我吗?”

  “当然当然,我很少这样表扬人的,特别是男性,不过小庄恒是例外啦。”

  庄恒立刻翻翻白眼。这样的性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回忆起来,在那些旧黄色的片断里,这个少女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和口气,有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改变”这个词汇根本已经从她的字典里删除了。随着年岁的增加,庄恒越发确信,这是因为受到周家上下不良影响的缘故。

  总而言之,喜欢同时从言语和行动上挖苦他人的习性已经上升到每日三餐同等的高度,不过这个女人的确是庄恒和周芳两人生命里所不可缺少的存在。所谓“亲人”,这个词汇有时候并不是必须要有血缘才能构架的。

  “嗨,恒子,芳子,你们错过好戏啦。”方清在十步外就放声说到。

  “方清姐姐!”

  周芳自行摇着轮椅挣脱庄恒的双手,和少女来了个久别重逢般的热切拥抱。看在旁人眼中,定会为两朵姐妹花之间真挚亲密的友爱而感动吧,不过看在庄恒眼中,简直如同无哩头笑料片中那些可疑夸张的动作一般可笑。

  男孩不忍再看下去,将头撇到一边,这个动作马上被眼尖嘴利的方清发现了。

  “恒子,你快过来给我一个拥抱!”

  “不要,我已经十一岁了,会让别人产生误会的。”

  “你这个早熟的小子,没关系,我不介意啦。”

  可我介意!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少女如同一阵旋风般来到男孩跟前,双手卡在他的腋下,将他举起来转了个圈,清脆地欢笑起来。

  “重了不少嘛,我都快抱不动了。”

  这绝对是客套话,庄恒心中脱口反驳道。这个女人自小就跟周家爷爷学习搏击术,虽然不清楚实力如何,但在镇子的掰腕子大赛上还没掉出过前三甲。

  “我以为你至少在六十岁前还能靠蛮力打赢熊。”

  “恒子还是那样会赞美人。不过虽然这是事实,但青春靓丽温柔贤淑的本小姐才不会去那种持强凌弱的事情。”

  “我明白了,可是你还要把我抱到什么时候?”

  庄恒不断甩动悬空的双腿,企图少女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又经过一番嚼舌根,他才得以如愿以偿。

  趁两人叙旧拌嘴的时候,周芳的视线在前方和周边扫了一个来回。

  “方清姐,这里说话不方便,找个地方坐一会。”

  两人寻着女孩的目光审视当前的情况。

  因为前方的骚动得到警察的排解,而其他的人也开始失去凑热闹的心情,疏散了这些因为事故而堆积的淤泥后,人流逐渐顺畅起来。街道不一会就将恢复它本来的面貌,而之前发生的事情也会湮灭在人们此刻的脑海里,或许在晚报和饭桌中会做成闲谈佐料,不过那也是半天之后的事情。

  商店街本就不规范,商家为了扩张店面生意而违规将外摊挤入人行道中。本来这并不是值得称道的行为,然而一旦有人带头,尝到甜头之余又没遭到惩罚,其他人立刻争先恐后,一拥而上。不消说,如同雨后春笋的不正规摊铺使原本就不算宽敞的道路变得更加狭小。伫立在道路中心的三人不时感受到行人们侧目的埋怨。

  “看来真的是这样。”方清挑动眉毛,不知道是为了旁人不解风情的目光,还是因为商家的不良行径。但对这种事情的抱怨并不能改善目前的处境,于是她迅速提议道:“商店街中心十字口最近不是新建了一座凉茶店吗?去那儿好了。”

  剩下两个孩子当然不会反对,于是在少女器宇轩昂的率领下,童子军挥师北上,前往新开的店面。

  第二章

  新开的凉茶店叫做“百草堂”,坐落在十字路口北街的一端。这片地区被建成小广场式的平台,最中心是一处凉亭,在四周还错落着长椅和粗制滥作的铜像。虽然景致不算雅观,但因为有专人维护,不仅是小镇商业区最中心,也是最悠闲干净的地方。小镇上的人如果是相约出来,也会选择在此处碰头,因此无论何时,这里灯火人影不息,人流也聚结成三三两两迟滞不前。

  这不缔是一处绝好的商机,然而经过时间的筛选,只有那些休闲式的饮食小吃店和几家风格独特的饰品店能够存留下来。“百草堂”在小镇总共有四家分店,分别盘踞在镇子四角,是镇上最具盛名的本地民营。加上一星期前才开业的十字口分店,总算是如同竖起中流砥柱一般彻底站稳了脚跟。

  既然通俗称之为凉茶店,里面卖的当然是凉粉、绿豆沙,以及各类清补中草药饮料。根据时令的不同,夏天会有冰镇,秋冬上热饮,冬至之类的重要节庆也会推出馅类丰富的汤圆等特色小吃。总之,这里的经营并不是“凉茶”小小的两个字能够囊括的。

  三人进入清雅装修的店面,就看到金字招牌和柜台一侧墙壁上,将近六米并用山水文字横匾装饰起来膳谱。其中也包括几种凉茶的功效和传统制作工艺介绍,以及对小镇风景区的宣传。

  店里人不少,不过因为来去频繁,只要稍等片刻就会有空位。一行人落座在靠近落地窗的四人方桌上,透过雕花绿色的茶玻,能够将广场靠近南西两街一侧的风景尽收眼底。

  “冬天果然还是在屋里舒服。”

  因为店里装有暖气,方清脱下外套,仔细折叠好放在膝盖上。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你此时不是应该蜷缩在被窝、动漫和电玩的海洋中冬眠吗?”周芳调侃道。

  “没办法,如果一直装废人,家里的母老虎一定会咬人的啦。”

  “阿姨看来精神不错,我听我妈说,她每天都有看到她去参加文艺团,今年镇上的春节联欢会,她一定又是先发阵容。”庄恒啜着吸管说。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虽然老不死是令人高兴的事情,不过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年纪,别像少年仔一样老是热血上头比较好。”

  如果情况变成那样的话,反而会让人怀疑血缘上的关系,庄恒坏坏地想。

  不过因为年纪小,以及背地里说别人坏话的经验不够丰富的缘故,立刻被少女看出来了。

  “恒子!你在想什么!”方清弹了男孩一个响头。

  庄恒吃痛地捂住额头,抱怨道:“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

  “哼哼,下次说坏话的时候,不要一副龌龊的偷笑样。”

  “哦——”

  周芳憋着气,吃吃笑起来。

  “我不在镇上的时候,没有人欺负你们吧?”方清面朝周芳说话,眼睛却斜睨着庄恒。

  “是有几个男孩子总是对我恶作剧,不过之后被恒子教训了一顿。反正恒子是年级学生会的副主席,而当主席的那个女孩又喜欢他,所以绝对没手尾。”

  周芳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扭头看庄恒,对方却干脆利落地将头撇向窗外。于是女孩仰起头,故作一副无辜的表情,手中吸管不停在杯中搅拌。

  “其实我也强调过了,那些男孩子只是喜欢我罢了,没必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归根到底,只是因为恒子吃醋呗。”

  “人小鬼大。”方清戳了周芳的额头笑骂道。

  “说回来,刚才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庄恒赶紧岔开话题说。

  一谈起这个话题,方清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那边原先不是打算砌一栋商业大厦吗?”

  “恩,据说是那样没错。名字好像也预定好了,叫什么‘金花江百货’。”周芳说。

  说起那栋大厦,庄恒也听说过有关的风闻。小镇政府为了促进本地商贸的发展,向现代化城市靠拢,便打算投下大笔预算改善本地商业中心的经营模式。预名为‘金花江百货广场’的民营招租式综合大厦就是这个政策鼓励下的第一步,因为定位在“中高档消费品”的经营模范区,所以位置靠近商业街通向富人区的方向,也就是北街路尾一带。

  承包建设的是外省的一家建筑公司。虽然庄恒和周芳都没有听说过这个“鼎定建筑公司”的名头,不过排除礼金交易不谈,小学还没毕业的两人对诸多信息的接受度还有待商榷。明白自身经验和信息不足的两人也不敢对这家公司妄加评论。

  况且,在大楼落成之前,这家将来的百货广场已经以“巴洛克”这种一听起来就外国式华丽的风格来宣传,想来小镇政府也不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那里还没有建成吧?”庄恒说。

  “本来预定在年底前建成,不过最近有传出礼金交易的黑幕。”方清打开随身的挂包,取出一份以专刊不确定的小道消息闻名的日报摊在桌子上。“大概是受到流言的影响,资金的筹集出现了一点问题。反正,就和现在看到的那样,工人都回家过年了,只留下还没装修的半成品。”

  “是打算趁过年的机会整顿一下,等来年再一鼓作气完成吗?”

  “大致吧,不过事情如果都这么简单,世界就可以平静下来了。”方清招来两个孩子的脑袋,凑在一起,神秘兮兮地说:“我在政府的关系回报说,在工程队即将回家前,就陆续有怪事传出来。你知道小镇的人都很……嘿,总之闹得内部人心惶惶就是了。”

  “例如?”周芳的心情被吊起几分激动。

  “还不就是半夜怪响,然后发现有些物品自己损坏啦,流血啦,有人被不明生物袭击啦之类的。”庄恒将书本中有关恐怖剧本的要素一一数来。

  “大致就和恒子说的那样,不过就是老套,所以更容易激起人们的不安。因为如果不是在心里根深蒂固,这些东西也不会流传个几千年了。”方清说。

  “大致?莫非除了还有什么玄机?”

  “传闻中有一项可以确定的。”方清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说:“袭击人类的不是人类,而是体积比大象还大的怪兽。”

  “亲眼看见的?”

  周芳瞪大了眼睛。

  “当然不是了,迄今为止,伤者都是因为恐惧自己跌落楼下。不过根据他们的报告,都是看到了长有鹿类犄角的巨大影子,并且听见无法形容的吼声飞速向自己袭来。”

  “有几个疑点,影子巨大不代表身躯巨大,就算有吼声,那么其他值班的人都没听见吗?”

  “对,问题就在这里。大家都说,那个怪兽的身躯不仅巨大,而且连声音也震耳欲聋,可是其他在现场隔壁的人都没有印象,动物园的专家去调查也没发现什么端倪。按照常情来说,一定有一方在说谎。不过假设双方说的都是事实,不是更有意思吗?”

  方清说完,身体向后仰开。庄恒和周芳也坐回各自的椅子里。

  “可是这并不是有意思就能把它当成那样的事情吧?”庄恒没有明确反对地耸耸肩膀。

  “这个世界如果总是如人们所想,那就太没生趣了。”

  “说得对,方清姐可是神秘学同好会的创始人呢。”周芳说。

  经女孩一提醒,庄恒顿时觉得自己的吃惊简直是没来由。这个少女素来就有“后现代女巫”的称谓,就和所有的名侦探小说那样,如果身边不环绕一些奇闻异事的光环,未免显得名不副实了。

  “再加上今天的事件:之前一根支撑主体的重要梁柱无故倒塌,现在那个地方一定被限制出入了吧。真是祸不单行。”方清说。

  “真是豆腐渣工程。”庄恒肯定地说。

  “但也可以看成是怪兽作祟。”周芳接过话头说。

  “先说好,我对神秘学、炼金术、怪物神话什么的,兴趣和了解可是只有漫画的程度。”庄恒立即撇明自己的态度。

  “没关系了,兴趣靠培养,知识靠积累。只要你跟随在本小姐的左右,一定有大把多机会寓教于乐。就像福尔摩斯的华生、金田一的美雪,过上好康又激情的玫瑰色人生。”

  “请放过我吧,我只想过平静又无趣的人生。”庄恒露出愁眉苦脸。

  每次三人聚在一起,他都切身体会到两个女性对神秘事件没来由的狂热。虽然庄恒本身也喜欢这类谈资,但也仅止于喜欢的程度,绝对不会将自身代入故事的主角。然而这两个女性却是彻头彻尾企图地将世界拖入怪诞和阴谋论的异次元里。

  细数她们的往事,为了欺负违逆自己意思的男性而去学习搏击术,为了报复远离身边的敌人而钻研骇客技术,为了驱使他人而搜罗学习帝王学的相关资料,为了得到表扬和羡慕在人前故作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却在背后翻倍努力。此类目的不纯正的事迹比比皆是。

  她们不只在思维模式上有违常人,就连爱好,例如电影、杂志周刊、晚间节目也全都是和恐怖事件有关,导致除了崇拜者外,同等地位的女性朋友和男性同样稀有。虽然本人不承认,但性格如出一辙,简直是一个模子塑造出来的。明明是柔弱的女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强韧的神经和怪异的行径呢?

  “看恒子你一副苦恼的样子,尽管对你方清姐说出来吧,我会在道义上帮你清除那些罪恶的根源。”

  “不需要了,你们两个人凑在一起,就是罪恶的源头。”

  “恶人自有恶人磨,在这个万恶的世界上,绝对需要外表和内在都如珍珠一般的我们去纠正他们的劣根性,我对此坚信不疑!”

  “是是,好像我应该说,请允许鄙人随侍左右,以尽绵薄之力?”庄恒咕哝地说,“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半夜三更潜入大楼里查个明白?”

  “首先要打探地形搜集资料,我已经拜托政府里的关系收集遇难者的证言了,相信这两天就会有消息。”

  “也就是说,一会还得折回工地去看现场?”周芳兴致勃勃地说。

  “先去图书馆查些资料。既然现场被封锁,当然不可能什么准备都不做就闯进去,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

  “这不像是你会关心的事情。”

  “偷偷摸摸本来就不是我的本色。”

  “原来如此,就算是做小偷强盗也得光明正大地应邀入家门吗?”

  “引狼入室本来就是主人的过失。不过我们是为了他们而去追查事情真相,可是一点收劳务费都没有,要他们贡献一些方便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个理由根本就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强词夺理,除了一大一小两个女性,只要稍微有一点良心的人都不会苟同。庄恒认为再继续矫正她们的思想也只是会掉进更深的舌根泥沼中,于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取出周芳家那尊怪异铜兽的照片递给方清。

  “方清姐知道这东西吗?”

  方清将照片横置竖放,眉头皱在一起随即舒展开来。

  “有点印象,好像是清代的民俗风物。”

  “清朝的?”

  “没见过实物,也不能下断定。不过我记得五年前曾经在文化宫图书馆有看过类似的照片和资料。反正我们下一个目的地就是那里,顺道一起查证一下好了。”

  孩子们忙不迭赞同。

  于是一行人立刻结了账,朝图书馆进行战略转移。

  ※

  县立图书馆足有五百坪大,围墙是用五十立方厘米的灰色砾石和水泥浇筑而成,顶上置有尖锥装铁围栏。平时侧门用铁链锁起来,无论工作人员还是市民都必须从正门出入。不过小镇上勤用图书馆的人并不是很多,除了行政班时分,人流来往较为密集外,大多时候都几乎是门可罗雀的真实写照。

  方清和图书馆正门值班保安是熟识,在一阵寒暄后,三人这才进入这座小镇里最为宏伟的建筑。不过抛开其价值和贡献不谈,单就体积而言,即将落成的金花江百货广场必定要取代这个名头。

  一想到这点,周芳就觉得有些惆怅。她觉得对比起流言如同深海鱼一样的大厦,为民众的休闲生活和知识积累作出巨大贡献的图书馆,显然更能匹配“第一”的称号。

  “把图书馆作为本镇的象征物不是更有精神气质吗?假如万人瞩目的焦点不过是一栋商业大厦,还真是充满了铜臭味。”

  她一边抱怨,一边把借书证从扫描口刷过。

  在父母和方清的教育下,周芳和庄恒自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学会利用图书馆进行知识延展学习。虽然他们的借书证都隶属家里的大人,不过区区一个小镇的图书馆,并不会有谁会对此说三道四。

  话说回来,即便这个图书馆的藏书比起大城市的省市图书馆只是沧海一粟,不过对于小学生那仅入薄冰一般的知识厚度来说,已经是十分充裕了。

  图书馆里大致设为报刊杂志区、数字影音区、一般馆藏区和贵重典藏区四部分。鉴于文学相关书籍数量大致和其它书类总数持平,一般馆藏区又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文学图书会馆,一个综合图书会馆。

  两个孩子等待少女将过期的图书清算完后,这才如同串烧一般尾随进入综合图书会馆历史相关书架。

  方清关于铜兽的记忆大约是在五年前,这么长的时间,图书馆的藏书已经翻了几倍并且重新排列过。加上不晓得书名,他们不得不重头到尾逐一翻阅每本书的目录。幸好在外馆已经用计算机查询系统大致检索一便,过滤了大约三分之二的数量。即便如此,这个工作仍旧如同大海捞针。

  很快方清便放弃了,知会周芳和庄恒两人后,开始出入动物和神话的书架区,搜罗出所有“犄角动物”相关的资料。

  经过半小时——

  “或许我们应该也往神话生物的方向找找。”周芳说,一边失望地将这一排书架下方最后一本书籍插回原位。

  “为什么?”

  庄恒口中应对着,他已经爬上轮椅的扶手,在书架上层顺手抽出一本《清代铜制古董鉴赏》翻看。

  “看那个铜像的样子,一定是以某个神话生物为原型。”

  “但是艺术总是比较夸张,那些文字说明和原型图解,一定会和制品实物有相当的误差。”

  “不过历史区的藏书归类有些散乱,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

  “只要人品好,连鸽子都要飞进锅里给你加菜。”

  周芳闻言哼哼冷笑。

  “你想在旧年里把新年的运气都用光吗?”

  庄恒哑口无言,他跳下轮椅,无奈地拍拍手掌。

  “好吧,我宣布放弃。”

  这个时候,一个人影飞快地从他身后擦过,庄恒被挤开,不自禁扑倒在周芳身上。

  哪个走路不长眼睛!这话到了嘴边又吞回肚里,男孩发觉自己两人之前并排而立,已经将过道几乎完全阻塞了。这的确是己方的失礼,理当不能埋怨他人。扑通扑通两声,重物跌落的声音从那人途经的方向传来。

  庄恒从周芳怀里爬起来,一同朝那边望去:一位戴着一副小椭圆镜片眼镜的少女正试图在地上坐起来。

  看她的穿着和身材,似乎是个青春靓丽的高中生。不过因为娟秀的长发遮住面容,并不能确认以上猜测。

  “这个……你没事吧?”庄恒连忙快步上去,一边收拾地上散落的书籍,一边关切地询问。

  “没,没事。”那少女细声细气地说。

  她端坐起来,也开始默不作声地收拾书本。

  周芳将轮椅摇过来,将正要直起腰的男孩的头深深压了回去。

  “对不起,实在太抱歉了,我家的恒子做事就是这么不经大脑。”

  “不不,别这么说,是我自作自受,如果刚才不是匆匆忙忙地挤过来就没事了。”

  女生将散乱的头发梳理至耳后,露出符合两个孩子想像的秀丽容貌。

  “而且刚才撞到你了,没有受伤吧?”她正视庄恒问道。

  “放心吧,就算跌到十八层地狱,他也能爬回来。”周芳自信满满地说。

  真不知道她是凭什么这么有自信,庄恒低着头想。

  “恒子,没死就多说两句话呀!”

  “呃,对不起——对不起。”男孩本想说些什么来解决目前尴尬的气氛,不过到头来也不过是重复道歉。

  看到周芳和庄恒如同双簧戏一般的应对,女生扑哧一声笑出来。

  “芳子!恒子!出了什么事?”急切的女高音如同利剑一样撕裂沉静的空气。

  女大学生用竞走一般的速度出现在女初中生的身后。

  她将视线朝狼籍的两人身上扫过,立刻大致明白了事态的前因后果。

  “恒子!怎么走路不看人?”

  “我,对不起……”庄恒正想辩解,但一接触到方清咄咄逼人的目光,立刻放弃了这一无谓举动。

  反正再怎么辩解,按照以往的经验看来,错误也会沦落到自己头上。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觉悟,他立刻心平气和地寻找地上是否有遗漏的东西——一张颇有年份的老旧影印图片正贴在自己裤脚边。

  他拾起来粗略扫视一遍,视线顿时凝结在图片中那只熟悉的幻想生物上。

  此时,紧接在周芳之后,方清也以“两个孩子的临时监护人”的身份向女生道歉。不过似乎是感受到女人那股即使是道歉也不落人之下的气势,女生反而紧张起来,声音也有些结巴。

  应该发觉了对方的窘境,方清稍微收敛一些用词。她上下打量着初中女生,不一会便用充满了期待的眼神递给女生一张名片,上面印有“XX艺术大学神秘学会会长方清”的字样。

  “相逢即是有缘,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来我们学会逛逛。”

  女生疑惑地接过那张充塞诡异基调的名片,反射性在身上的口袋里翻动,突然记起自己不过是个高中的学生而已,哪可能有名片交换。

  “我叫关冉,就读这个镇子第一中学的高二。”她红起脸说。

  “哟,原来是学妹吗?”方清惊讶道,“真巧啊,我也是这里的第一中学毕业。”

  “啊!”关冉也露出惊喜的神色。

  她正待说些什么,突然感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袖子。她低头朝那个方向看去,一张幻想生物的图片拦在视线中央。

  “关冉姐姐,你知道这个生物是什么吗?”庄恒表情严肃地问到。

  方清和周芳也朝那张图片看去。

  关冉反应迟钝地,视线复又在图片和男孩之间跳跃几次,这才怯生生地揣问。

  “你,是指年吗?”

  庄恒和周芳面面相觑。空气顿时陷落在沉默的旋涡里。

  大约停滞了两秒钟,方清一个巴掌打破这个压抑的气氛,再次用恍然大悟的语气低声叫道:“原来如此,原来是年啊!”

  这下子,轮到三个孩子一起凝视方清的脸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庄恒问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方清将诸人带回被她所搜罗的书籍所占据的长桌,正想开口解释,突然从口袋传出交响乐的手机铃声。庄恒大约听出其旋律是《女武神的骑行》,这段曲乐出自瓦格纳著名四联剧《尼伯龙根的指环》的第二部——《女武神》。虽然改成电子铃声后,旋律的气势已经不足原来的万分之一,不过配合这个少女的个性,足以让人产生更深刻的联想。

  方清朝三人打了“请自便”的手势,便行出会馆接听电话。

  关冉独自一人面对刚刚结识的庄恒和周芳,立刻显得有些拘束。

  “关冉姐姐,这下只好由你代劳了。”庄恒露出足以瓦解对方心中戒备的笑容,用尚未变声的童音道:“能不能告诉我们刚才说到的,关于年的事情?”

  关冉点点头,将自己揣在怀中的书籍放到桌子上。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自己知道的相关资料一一道来。

  “简单的说,虽然我们平常总说过年过年,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会想到深究其中的来历吧?”

  这句话仿佛开启了两个孩子心灵中的另一扇窗户。他们不断反省反思,觉得这话大有道理。那些“理所当然”的事情总是隐藏在人们思考的角落里,看似没什么值得置疑的地方,然而若真要自问起来,对之却是一无所知。

  “其实,过年这种习俗来自远古时代的传说。”关冉的兴致似乎高涨起来,眼睛也开始闪烁湛湛神采,“在神话时代,有一种名为‘年’的妖兽,据说它的体积比大象还大,性格比猛虎还要凶残。专食飞禽走兽、鳞介虫豸,尤其喜欢吃人,让那个时代的人们闻之色变。虽然它的存在给人们带来了各式各样的灾难,但不久之后,人们变摸清了它的习性,例如怕红、怕光、怕响声,于是每至年末岁首,家家户户就贴红纸、穿红袍、挂红灯、敲锣打鼓、燃放爆竹,用以驱走年兽。在《诗经·小雅·庭燎》篇中,有‘庭燎之光’的记载。所谓‘庭燎’就是用竹竿之类制作的火炬。竹竿燃烧后,竹节里的空气膨胀,竹腔爆裂,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这也即是“爆竹”的由来。”

  “这么说,年兽就是这副模样?”周芳凝视那张图片上——那正是家中那只铜兽的影印。

  “大概吧,实际上,年兽令人记忆深刻的地方就在于它凶残的习性和如今代代相传的节庆。至于外貌则没有多少流传的详细描述,或许因为它是人类某种意识类象征的缘故。”

  对于这个说法,庄恒立刻露出疑惑的表情。

  关冉见状无声轻笑,继续说明道:“即便如此,民间的确有人将它定出形状,就像你们手中的图片——由龙头、麒麟身、兔尾和马腿组成,这个蹲踞仰天咆哮的奇妙生物是清代中期出产的铜制品,不过因为知情者甚少,市价大概只在三千元左右。”

  庄恒啧啧几声,朝周芳挤挤眼睛。

  “三千元的破烂玩意——”他故意拖长了音调说。

  周芳立刻露出凶狠的眼神回瞪。

  不清楚之间缘由的高中女生只能用疑惑的目光来回扫视两人的表情。

  “有什么问题吗?”

  “不,真是太谢谢你了,关冉姐,你懂的真多。”两人异口同声赞美道。

  “这么说,好像这个话题结束了?”声音从一旁传来。

  三人这才注意到大学女生不知何时已经回到桌边,正抱着双臂,用意犹未尽的表情注视自己。

  “真是辛苦你了,这两个好奇宝宝没给你添麻烦吧?”方清正视关冉,诚挚地说。

  “没什么,其实我是很喜欢这类事情,不过总被别人用奇怪的目光看待。如果这些知识能帮上忙,我会觉得十分高兴。”

  “那你真是帮了大忙啦。”周芳用夸张的手势比划道。

  “啧啧,真是个好女孩,如果被那些无聊的男人骗走就太可惜了。”方清突然露出十分认真的表情说,“我现在以神秘学同好会初代会长的身份慎重邀请你入会,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们会里实在太需要你这样的人材了,与其独自一人寂寞寡欢,不如和同道中人一起钻研。你认为如何?”

  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顿时弄懵了关冉,不过片刻之后,她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

  “我,真是在邀请我吗?方清学姐。”

  “那当然,虽说我会规模尚小,但众志成城,福利优厚,在不远的将来定会成为地下社团的王者。所以,作为王者的代表,我希望能有各式各样对神秘事件充满热情和毅力的人材加入以共创盛举。”

  “不过,请一定要三思呀!关冉姐姐。”庄恒在一旁打岔道。

  “恒子!你这个叛徒。身为神秘学会特攻队第一把交椅,怎能说出这种丧人志气挖自己墙角的事情?”方清用手掌使劲蹂躏男孩的脑袋。

  “我什么时候变成神秘学会的重要人物了?”男孩又惊又怒地反驳道。

  “哼哼,不准狡辩。在你诞生之前,就已经注定不能逃离这个宿命。如果让庄、周、方三家上下先祖知道你现在这种自暴自弃的行径,一定会从棺材里钻出来纠正这个劣根性。”

  “所以说,谁自暴自弃啦?”

  在两人针锋相对驳斥的时候,周芳已经执起关冉的双手,用娇嫩粘腻的声音说服这个遭到变节同伴的提醒,态度复又变得犹豫的女生。

  “关冉姐,那个罪大恶极的叛徒的逆耳之言只管当耳边风好了。我们真的很需要像姐姐这样知识丰富姿容端美,富有现代敏锐感和纤细心灵的人。如果你在这个时候犹豫不定的话,不仅我们会感到失落,你将来必定也会为此懊悔不已。”

  “我明白了。”高中女生权衡片刻后,终于语坚意决地说,“希望你们能允许我加入!”

  关冉的一锤定音正是解救处在惩罚招式暴风雨中的庄恒的信号。方清放开夹在腋下的男孩的脑袋,喜枚枚地走过来,一手拍在关冉的肩膀上。

  “相信我,你今后就要告别孤苦一生的宿命,友情和华丽丽的人生正向你招手。”她用富有激情的语气说。

  就如同这个少女中学时代的演讲比赛上,此人站上第一名的领奖台后自我评价的那样:“虽然语言上用词夸张华丽,但这丝毫不能掩盖其中的真挚。”——似乎也能理解到这一点,高中女生同样振奋不已。

  “同好会不是大学的吗?成员不是大学成员也没关系吗?”庄恒企图复加顽抗,排除已经沦落为面前魔女的追随者的初中女生不谈,他丝毫都不想被套上“充满诡异和危险的神秘学会某重要人物”的帽子。

  “没关系,在这片土地上,地下社团就是治内法权的代名词。”这本是讽刺的说话,但在方清口中说出来,却拥抱着炫耀的光环。

  “那么顺道问一下,退会手续该怎么做?”庄恒悻悻地说。

  “请把头砍下来,四肢钉在十字架上,然后插到阿尔卑斯山山顶,让秃鹰啄食,风雪洗涤那反抗叛逆的黑暗心灵。”

  “……你的恶毒肯定渗入细胞核了。”

  方清用左手小指掏掏耳朵,让这句挖苦话从左耳钻出去。

  “好啦,打情骂俏就到这里吧。”周芳将庄恒拉到身后,“方清姐,刚才的电话是?”

  “私人关系的。”

  “这么说来……”

  “没错!”方清打算她的说话,“今晚就看我们的了。”

  “请问,接下来你们是有什么计划吗?”关冉插嘴问到。

  “不是你们,是我们。”方清纠正女生的错误用词。

  虽然在庄恒看来,这个女人是用言辞将不知情的纯真少女彻底拖入灾难的深渊。不过当事人并没有这份自觉,甚至因为感受到已经成为这个亲密团体中的一员的真实感,从而升起激动的情绪。

  “知道新建的金花江百货广场吗?”庄恒只好代替女强盗头子解释:“那边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那个工地吗?我表舅就是那里的工头,也是那些奇怪事情的受难者之一,所以我才会来图书馆查资料。”

  “你看,志同道合。没有比这么更令人兴奋的事情了,不是吗?”方清志得意满地说。

  不知道方清的兴奋是指“志同道合”还是“奇怪事件”,不过这无所谓。将书籍重新归还原处后,她立刻率领加入新血的冒险团队朝目的地进发。

  一行人先在包裹保管区拿回自己的物品,然后聚集在大门口,首领冷不丁向手下诸人提议道:“像我们这样朝气蓬勃,并且即将解救全镇市民于神秘灾难之中的组合,按照世界英雄的风俗,一定要有个帅气响亮又不失风雅的名字。”

  属下三人相互对视几眼。

  “公安九课。”方清率先说。

  “钢铁女友。”周芳飞快地说。

  “不如叫红蔷薇结社?”关冉小心翼翼地说。

  “你们——莫非在无视我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庄恒全数驳回,在众目睽睽中貌似认真地思考了一阵,断然道:“就叫‘神秘学同好会大福商店街分部萌少女战队’好了。”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个称呼竟然得到一众女性的认可。

  “想不到恒子你偶尔也蛮灵醒的嘛。”

  不,其实我是开玩笑的。

  第三章

  于是神秘学同好会贸然闯入奇闻怪谈的建筑工地,结果不幸遭遇最终头目导致全体罹难——庄恒的头脑里突然浮现这个叛逆的想法,但随之立刻摇头将之甩到脑后。再怎么抱怨,如果徒生的祸事连自己都会牵连在内的话,还是祈祷大家一起平平安安的好。

  在方清的指示下,神秘学同好会的众成员决定将周芳的家作为根据地。

  领队无视队员平均年龄,宣布要用自己的打工费买酒水食物欢庆新成员的入会。

  “都已经那么说了,为什么还要打我零花钱的主意!”庄恒将装满零食的塑料袋挂在轮椅推手上,愤愤不平地说。

  “别在意,别在意!出钱请客做冤大头才能体现绅士的风度,况且等过年了你不是有一大堆压岁钱吗?我可是要支付压岁钱的人呢,你就好好期待吧。”走在前边的方清一边用挖苦的语气说,一边故意将装酒的塑料袋高高举起来晃荡。

  “真是抱歉,让你们请客。”关冉的目光来回落在两名早熟的小学生身上,深感歉意和尴尬。

  “嗯,关冉姐是应该谢谢恒子,因为恒子出钱的东西特别香。”周芳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娇笑。

  庄恒也不反驳,只是无声一阵冷笑。

  “哎呀,这小子人小鬼大,我看他心里一定在想自己是用零花钱拐了一个女朋友吧。真可怜,自我安慰也只到这种程度。”方清瞄了他一眼说。

  “谁会这么自我安慰啊!”

  “当然是你了,叫庄恒的小子。”

  “你再继续向我喷毒液,我就打电话告诉阿姨和你大学同期的那几个姐姐,说这个女人不服管教,敲诈小学生的零花钱不说,还拿着不义之财在半夜放荡买醉,喝得醉醺醺的时候趁机和视自己为榜样偶像的未成年人乱搞。”

  方清听得目瞪口呆。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话亏你也想得出来!”

  四人就在一人表示沉默中立,另外三人无视目标的插科打诨中进入家门。

  本来在两个孩子印象中十分冷清的空间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关冉的性格比较腼腆,但注意到房子中随处可见的怪异装饰——奇形怪状的民俗风物、各个教派的法器、少数民族神秘雕刻以及看起来很有些陈年感的陶器,不免大呼小叫起来。

  方清如同在自己家中一般,指挥众人在周芳的房间搭了饭桌,一边跟关冉解释周家和庄家的关系。

  “像极了电视剧和漫画里才有的场景,真是浪漫感人。”关冉语带羡慕地说。

  “什么话,对我来说可是灾难当头,逃也逃不掉。”一种奇怪的反逆情绪突然在庄恒心头升起来,他口不对心地说。

  关冉用担忧的目光偷偷看了周芳一眼。

  “恒子这么快就进入叛逆期了吗?”周芳抬起头诧异地问方清。

  方清的表情明明白白愣了一下,立刻捧腹大笑起来。

  她无视被周芳的无心之语说得又愧又窘的男孩,抓起啤酒瓶直接灌了一口,又忍不住嘿嘿怪笑了一阵。

  “冉子,说说你表舅的事情,你认为那怪物是‘年’?”

  关冉过了好一会才会意,女大学生口中的“冉子”就是指自己。

  “呃,该怎么说呢。我表舅总喜欢胡思乱想,嘴巴又不牢靠,最近流传在工程队里的怪谈或许就是他捏造出来的。”或许是喝了酒,或者是对自己表舅的性格不感冒,高中女生对编排自己亲戚的不是没表现出什么心理负担。

  “虽然说话喜欢夸大,但那个人也不是凭空说胡话骗人的料。我从小就对这类事情感兴趣,所以就认真听了他的抱怨——当然了,在认识的人里应该也就只有我会认真听他说这种事情了。”

  “这么说来,你表舅是事发的当事人了?”方清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说:“他真是太好命了,当时是怎么一回事?”

  “镇上不是有传闻了吗?和那个差不多。”关冉诧异地看了看方清。

  “不要说传闻了,你可是认真倾听了表舅的现场演说,像你这么冷静自主聪慧的美人,应该能从夸大其词的故事中分辨出一部分事实真相吧?”

  “话是那么说……不过我可没信心……”关冉的表情有些犹豫。

  “我就要听那个!”周芳突然大声叫道。

  三人被吓了一大跳,齐齐将目光落在小学女生的脸上。

  “那么红,恒子,你让她喝酒了?”方清诘问道。

  “是谁只买了酒的?”庄恒立刻反唇相讥,不过他立刻将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安心了,我怎么可能让她喝酒,只是兴奋和温度上升的缘故。”

  周芳立刻将各人凑在面前的脑袋推了回去。

  “细菌们,请离我一米远。”

  方清故作咳嗽两声。

  “冉子,请继续说吧。”

  “好的……”关冉尴尬一笑,露出思索的表情,推了推眼镜架。

  “当时建筑已有雏形,楼层和房间的水泥框架都搭起来了,工人们理所当然就近占用了几个房间放个人杂物。按照进度要求,工程队必须连夜赶工。晚上十一点大家放工后,表舅本来也要一块离开,不过他突然记起旧工作服忘在杂物房了,这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今天坏了一个手表,就放在工作服的口袋里,他寻思修一修还能用,如果今天不去取回来,又怕被人偷了去。于是,他决定返回杂物房将手表带上……”

  灯塔和脚手架的灯已经熄灭,虽然工人还没散完,偶尔几处杂货房还亮着光,但正因为如此,走廊显得鬼影幢幢。男人身强气壮,也不免被冷风吹得心中有几分发毛。他忍耐心中猫挠一般小小的惶怯,一口气从外侧的安全通道奔上了二楼。

  他正要走上三楼的楼梯间层,突然察觉有什么东西在头顶的黑暗中一晃而过。心脏扑通一跳,男人立马大气都不敢出,他发现楼梯上架着一副和水泥用的铲子,立刻将它拽在手中。

  他小心翼翼地继续往上走,并且习惯性探头从下方打量围绕三楼外部的环廊。杂货房的灯光从侧面隐隐约约照过来,墙壁上有一部分的影子特别淡。直到他踏上三楼的水泥地,仍旧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声响。

  不知不觉,他紧绷的神经开始兴奋起来。他做了很多联想,例如会不会是一只迷路的小动物、或者是作案经验丰富的小偷、强盗、杀人犯,甚至是某个离家的漂亮女孩子。在漫无边际的想象中,他开始蹑手蹑脚地沿着墙根朝光亮处走去。

  几个人影突然从前方伸出来,他心下一惊,暗忖对方的人数太多,自己要吃大亏了。就在他遐想联翩的时候,那几个人突然开口大声谈笑起来。那些声音他听起来耳熟,于是就大胆地从影子中走了出去。正如他后来猜测的那样,那几个人是尚停留此处的工人,他大松一口气,但又觉得有些没劲,有一种淡淡的失望情绪。

  “老关,你还没走吗?”对面的人发现他,立刻打了一声招呼。

  “回来拿些东西。”他赶紧应道。

  “刚好,我们准备关门熄灯了。”那人说完,立刻吩咐房间里的人停下来。

  留在杂货房里的一共有四人,他们跟关冉的表舅聊了几句,并邀请他一起回去。不过男人却因为适才的那点淡淡的失望而拒绝了,他恐怕下意识还想遭遇一些奇特的经历,虽然人多壮胆,但又怕他们坏了这种渺茫的机遇。

  “哎……哎,还是不了,你们先走,我一会要去熟人那里,跟你们不同路。”他随便找了一个说辞应付过去。

  于是四个工人也没勉强,说笑式地说了一些危险吓唬吓唬他,见他一副豪气顿生的样子便离开了。

  男人没有目送四人的离开,径自入了杂货房,找出自己的那件工作服,取出手表带在腕上。直到他最后熄灯关门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在确实的意义上已经被孤立在一片寂静和黑暗的空旷中。

  他这下真正有了一些紧张,那些想遭遇一些奇事的想法已经不翼而飞。因为如果对方真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在这个自己孤立无援时候,那可真是有苦无人诉了。他走路的脚步越来越快,下楼梯时若不是被黑暗遮蔽了视线,一定会一步三四级楼梯地跳下去。他走得越急,心中就越焦躁。

  突然,一个奇怪的声音将他的步子从二楼安全通道的楼梯口处拉了回来。

  接着又是一声,而且不是回音,好像有什么动物正刻意压低了声量咆哮着。

  他仔细去听,试图分辨其中是否有敌意,但是那声音立刻消失了。

  是小狗小猫吗?他这么猜测,但立刻否决了。他觉得自己会有这样的念头十分可笑,那明显不是那种宠物的叫声。他斟酌了一下,觉得对方根本没有丝毫被驯养过的痕迹,叫声充满了野性和攻击性,还有一些欢快和暴虐。

  一定是从动物园跑出来的还未驯熟的狮子豹子之类的动物。

  虽然明知道危险,但男人还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冷汗悄悄渗出手心,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好像抽搐一般跳动,自己一定是害怕了。

  但还是继续往前走,一种强烈的情绪在他脑子里呐喊:去看看,去看看!

  他对自己的行动感到不解,虽然觉得有不妥之处,却转念忖道:就算是马上逃跑,也不见得能在狭小的楼道里躲开那种野性动物的追击。更何况,如果不在这个时候将事情弄了明白,事后报案的时候,一定会惹人笑柄。

  于是,就连男人的自尊心也不允许他后退了。

  男人绕走廊小心翼翼踱了大半圈,企图在外边弄清黑暗中那东西的真面目。期间传来节奏稳定悠长的三次叫声,让他心慌意乱,好几次招架不住就要冲进去。他使劲拍打自己的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一溜比周围的暗影更深沉的影子出现在眼角边的厅门旁。

  男人一个激灵,反射性将铁铲拦在胸前。

  他屏息仔细琢磨那具如同烙印在墙上的影子,在一大团椭圆形的上方,有对三米高的犄角。他十分确信,那是在动物园看过的成年雄鹿角,从根部开始,越向上就越状如树杈般散射状分布。

  他立刻觉得有些心安了,因为比起之前狮豹之类的猜测,这个结果给他带来的危险似乎大大降低了不少。

  “可是野生的雄鹿攻击力也很强吧?”庄恒插口说。

  “表舅会这么想都是那些童话故事的错啦,不过现实里雄鹿可没那么善良。就因为他不看动物世界之类的节目,所以才不知道鹿也是能够杀死豺狼虎豹的强手。”关冉摊开双手,用一副轻松的口吻道。

  “既然肯定是鹿了,他还不离开吗?”方清说了一句多余的话。

  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正因为男人升起了“对手比起自己弱”的错觉,于是决定亲自将它捕获,如此一来在平淡反复的日子里就有了英雄般的谈资。

  黑影在他做出决定的一刻,嗖地一下缩回大厅里。

  男人想也不想立刻尾随它身后冲了进去。

  本来预料雄鹿就在厅中,可是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厅子里一个鬼影都没有。月光从天井处灌进来,习惯了四周的黑暗后,顿觉得青朦朦的一片。男人突然回想起来,除了那几声吼叫,他完全没有听到动物的足音,就算是那吼声,似乎也不是鹿类。

  他完全被一连串怪事和自己的想象弄乱了步伐。

  男人走到天井处朝下望,从二楼到一楼的距离只有十米。他安慰自己,那只雄鹿是受到自己突然闯入的惊吓后,从这个地方跳了下去,这个时候一定跑到工地外围了。他心里得到安慰,整个人也如同完成了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般松弛下来。

  他慢悠悠倚着天井栏杆转过身体。

  一只碗大的圆光无声无息停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

  男人的心脏顿时如同停止了一般,目瞪口呆和对方互视。

  那只是一团黑影,如果说是一道影子,那绝对不正确,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前方三米远的地方根本就是一大片准备摆放柜台的空地。这团比月光下的黑暗更深沉的黑影足足有三人高,以一种模糊的形象跪坐着,一对夜明珠般的眼睛散发森然的冷光。

  男人几乎被吓得瘫坐在地上,然而长着犄角的黑影仿佛是张开大嘴朝自己吞来。他手足无措,下意识爬上栏杆朝楼底跳下去。

  “就这样,表舅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只断了一条腿,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庄恒说

  “为男人的有勇无谋干杯!”方清举起酒瓶唱喏。

  “遵命,头领!”周芳赶紧应道,不过她举起的是茶水。

  “所以说,因为他发誓绝对不是鹿,而是怪物,我便查了所有长鹿角的动物。”关冉敞开胸怀自斟自饮,她附注:“当然包括自然界物理存在的和神话里的生物。”

  “就算如此,也不能肯定对方就是年。”方清说。

  “说得对,不过在时间上十分吻合。”关冉解释自己的想法:“在年前出现的长鹿角的怪物——我也是下了一番工夫的。”

  “说到底,除了传说,还没听谁说过有见过那种东西。”庄恒说。

  “会不会是巧合?”周芳插口道。

  “嗯,当然有可能,不过调查范围太大的时候,找出证据将范围缩小再一一求证,是解决事件的最好方法。”方清看起来对关冉的做法十分欣赏。

  “那?”庄恒觉得这三个女人的积极性和兴奋度已经压不下去了,只好顺应形式问道:“就暂时把凶手定为年?”

  “那是当然。其实我也直觉是那个家伙,凡是奇事怪谈,总会出现某些可以当作线索的巧合,你和芳子不也恰好找到年的雕像吗?”

  “一点理性都没有。”庄恒说。

  “没关系没关系,解决这种怪奇事件只需要三样东西:志气、毅力和运气。”方清将双手按在桌子边,站起来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这是神秘学同好会大福商店街分部萌少女队成立以来第一个不可思议事件,我们作为同好会的创立者兼前辈会员,必须众志成城,为今后无数后辈们树立良好的作风。”

  根本没有“无数”后辈。庄恒在心中吐槽。

  方清刷地一声挥动手臂,用利索的动作指向周芳。

  “芳子,任命你为书记。”

  “是!”周芳的回答十分有精神。

  “冉子是副会长。”

  “了解。”冉子俏皮地向会长敬礼。

  “恒子。”方清将写满“认真”二字的目光转移到庄恒身上。

  “是是,请吩咐。”庄恒漫不经心地说。

  “哼哼……”方清拉长了鼻音,对庄恒的消极反对视若无睹,“你是特别机动队的队长,一定要拿出队长的魄力来。”

  “遵命。”庄恒没奈何地说。

  “那么——”方清环视众人,“我宣布,今晚零时开始行动,代号为‘萌一号’,你们一定要为同好会威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什么?今晚?

  然而不管庄恒是否回过神来,周芳已经十分认真地拿出一个新笔记本开始做会议记录。

  “大半夜出去太危险了,这里还有两个小学生啊!”庄恒立刻反对。

  关冉也担忧地在一旁点头,不过看起来并不积极。

  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吗?庄恒把高中女生的态度看在眼里,发觉真正在意“未成年人不许半夜闲荡”这一点的,在这群人中只有自己,因此觉得格外沮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根据口供,那个怪物只在那个时间段出没。”方清意兴盎然地说,“何况人生无处不险境,不是有句明言吗?幼苗只有经历风雨才能更好地成长。”

  不,你记错了,那句话的对象根本不是幼苗——庄恒正想这么辩驳,方清已经抢先一步将这个主意定下来。

  “况且今晚只是去踩场子,只要准备周全就可以全身而退。”

  “现在家里正好有现成的烟花爆竹、红布和铜锣。”周芳扳手指数着,为第一次夜游而兴奋不已。

  “周爷爷会骂人的。”庄恒向女孩劝道。

  “完全没问题,老头子说他今晚要守店点货,不回来了。”周芳一副阴谋得逞的表情。

  “冉子也没问题吧?”方清转头问道。

  “我会跟家里人说今晚住在朋友家,只要会长你作证,他们不会反对的。”

  “那么恒子也说在芳子家睡吧,反正也是经常的事情。”

  “是,是。”庄恒虽然并不想去,但更不想独守空房还得担忧三个女孩的安危。

  “那么我宣布副会长欢迎会到此结束,请诸卿养足精神,武器装备的准备工作就交给我好了。”方清拍胸脯说。

  第四章

  庄恒醒来的时候,女孩们已经整理好行装,桌上搁置着四个帆布背包。

  周芳将一件红色的双层风衣抛给庄恒。

  “这是什么?”

  “当然是制服了。”方清一副“感激我吧”的眼神,“感谢我这个有先见之明的会长吧,连刚订做好的制服都能赶上第一次团体行动。”

  这样一笔带过的解释根本无法说明为什么连刚加入的关冉也有合身的制服。

  “连这种小事都斤斤计较的话,还能成长为男子汉吗?”好像看穿了庄恒的质疑,方清给出了蛮横霸道的说法。

  庄恒立刻嗤之以鼻。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背包,全是烟花爆竹和鬼画符的红纸。不知道其他人还带了什么,但男孩根本无法对这样的装备抱有安全感。虽然假想敌是名为“年”的怪物,而且这些东西的确在传说中对此类怪物有特殊效果。不过如果对手是寄宿在废弃工地的流浪汉,或是半夜三更还在街头浪荡的流氓,完全不足以自持。

  庄恒翻身下床,将周芳的床板翻起,从里面取出另一个背包。

  方清和周芳自然明白里面装有什么,关冉却是充满了好奇。

  总之,等一众人出了大门时,时间已经是零时过五分。室外气温已经降至零度,手机里的天气预报信息表示,黎明时分会有降雪。

  庄恒呵着白气,将装满烟花的背包挂在周芳的轮椅后。

  月光清澈,沿着青黑色的天之河堤静静流淌。在夜影的羽翼下,水泥钢筋的庞然大物盘踞在广告牌和围墙构成的隔离圈里。方清等人如同窃贼一般将目力以内的场景窥视得清清楚楚,工地入口处的值班岗似乎被一团不断蠕动的漆黑占据,却仍然无法动摇常年浸泡在怪异恶趣味中的女孩们。

  “跟我来!”头领的吆喝轻声却十分有力。

  四条人影猫着腰快步前行。

  从大门到脚手架大约有一百公尺的平地,此时却东一处西一处堆满了建筑废料。地表也还没有经过修缮,不仅粗糙,而且因为积水变得泥泞。不断被周芳催促的庄恒吃尽了苦头,虽然轮椅上的女孩不把颠簸当作一回事,但是轮子溅起的泥水全由男孩承受了。

  早上刚出了事故,本来应该严格值察,如今值班室却一个人都不见,方清应该早就知道这种情况了。尽管如此,神秘学同好会的先驱者们仍然不敢大意,除了严防因为各种缘故可能逗留在工地中的人类之外,还得惦记有一只怪物潜伏在大楼的某一处虎视眈眈。

  “我们穿红衣,不会把那个大家伙吓得不敢出来吗?”周芳小心翼翼地提问。

  “晚上看得那么清楚吗?”方清反问回去。

  “根据目前收集来的资料,年很有可能是夜视动物。”关冉此时此景再没一点平时的拘谨和温顺,自信好像气球一样突然在她身体里膨胀。“不过红衣只是个缓冲装置,只看到红色的话,凶残的年最多有所顾及,怎么也不可能掉头就跑。”

  “说得好,不愧是萌少女战队的副会长。”头领丝毫不吝啬赞美。

  庄恒继续保持沉默,虽然他喜欢幻想类的动漫和电影,但对现实中的怪奇事件却一点兴趣都没有。虽然不会将捡到的钱交给警察,但也不会随便在地上捡不是自己的东西;称不上喜欢集体活动,却从未拒绝过他人的邀请;就算再讨厌揽活上身,被人拜托的时候也很少拒绝;学期末一定拿学勤奖和三好生,逢年过节许愿是“希望世界和平”。

  性格意外平淡的男孩正在为自己平静的生活默哀,如果只是像做英雄梦的孩子们那样,徒劳地假想地球危机,长大后回忆起来,还能把这些举动称作热血的童真,并以此勉励后辈。然而一旦真的遭遇小说剧本中才见过的怪奇场景,反而要考虑能否逃脱悲情配角的命运了。

  根据关冉舅父的描述,方清很快找到了那位悲惨男士所说的安全道。

  她双手插腰,以豪迈的气势站立在楼梯前,仰望十米多高的二楼。

  身后是追随女武神的骑士们。

  “轮椅不能从这里上,要放弃吗?”周芳丝毫没有认为自己碍手碍脚的意思。

  “不,只要目标在大楼里,从哪里上去都一样。”方清说。

  关冉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份折叠好的图纸,并打开手机照明。

  原来是一份建筑地图。

  “虽然没有想过会亲自来这里,但我还是习惯性问表舅要了一份。”关冉耸耸眼镜,解释说。

  “最初设计的时候已经考虑到残障人士,虽然现在电梯还没有落成,不过为了防止停电时无法使用电梯,在大楼北面的车库边有特设的回旋斜坡。”

  关冉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落在北方位的一处名词上。

  庄恒扫了一眼那个名词周围的图标,从自己身上的背包侧袋中掏出一只小巧的手电筒朝四周照射。方清顺着聚光的移动转头四顾,很快找到了目的地——距离安全梯右侧大约十米,紧闭的小红门上标有“残障人士专用”的符号。

  “纵队,跟我来,冉子照顾芳子,恒子断后!”女武神立刻做出指示。

  关冉从庄恒手中接过轮椅扶手,方清一马当先疾步走到小红门前。

  她试着转动圆形把手并使劲推拉,但红门纹丝不动。

  “恒子来!”

  方清退后几步,转身警戒四周。取代了她的位置的庄恒在关冉惊奇的目光中,再次从背包里掏出一串钥匙。

  “我家的老头子就会这点不入流的手艺,恒子学过,只要是在商场里出售的锁都能开。”虽然将之称为不入流的伎俩,但周芳却是一副得意的神情。

  红门很快被庄恒打开,方清正要跻身进去,却被男孩栏下来。

  “先锋不是应当由特别机动队的队长来担当吗?”他作出义正词严的样子说。

  方清愣了一下,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回到队伍的最后方。

  “大家跟紧恒子。”她说。

  庄恒从背包中取出一把藏刀,侧着身子碎步向前移动。

  距离二楼还剩下五公尺,从头顶传来一种躁动的声音,听起来像喉咙在滚动,也像在吞咽口水。庄恒没有回头,只是如同一只蠢蠢欲动的老虎般,矮着身子朝上方仰望。就在关冉和周芳面面相觑的时候,那声音再度清晰起来,轰的一声,如同雷霆在密封罐子里炸响,诸人的心脏仿佛要被震出胸腔。

  但这的确不是雷声,某种东西正向入侵者发出警告。

  虽然大家静止在原地,但新的躁动开始不规则移动,这次的声音犹如刷子在墙壁上摩擦,一种急迫的预感让四人察觉那东西正朝自己奔来。

  “退回去!”庄恒说。

  话音刚落,一团黑影从旋转斜坡的中心落下。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二楼的入口,并没有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尽管那黑影似乎是掉到了楼底,却没有发出落地的声响。这次连声音征兆也没有了,自从黑影消失后,一切仿佛都湮没在连呼吸都冻结的沉默中。

  方清已经打开背包,突然间,一种强烈的直觉让她紧盯着后方的墙壁。

  长着巨型鹿角的影子蹲坐在墙壁边,尽管身躯犹如在滴在水中的墨汁一般似散非散,而且几乎看不清具体的形态,但一双碗大的眼睛正散发月黄色的光芒。

  和关冉表舅的描述毫无二样。

  “向上,别停下来!”

  方清叫喊的时候,顺手将一大叠红纸朝怪物扔去。

  庄恒回身抓住轮椅的扶手,和关冉一前一后将周芳向二楼推去。

  怪物在红纸飘落身上前,像风一样跃入旋转斜坡的中心空处——看上去是这样,但在走廊上奔跑的庄恒随即发现鹿角黑影出现在墙壁上,舒展宛如马腿的四肢。它眨眼间超越了诸人,在前方停下来。

  男孩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一串火星越过他的肩膀飞向怪物——周芳十分冷静地点燃了冲天炮,但目标不是天空,而是正前方的拦路虎。

  五光十色伴随轰鸣在黑暗中绽放,光影交错中,影子状的怪物第一次显现出它真实的形态。

  和周芳家的铜兽像区别仅在于一方是艺术造型,而另一方则活生生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它仿佛被突然而至的声响震慑,朝后退了几步,但随即迸发出充满血腥和暴虐的吼叫。任何人都能听出其中蕴藏的怒火,就像遭到弱小平民戏耍的暴君一般。

  冲天炮的表演很快就沉寂下来,就在关冉正要点燃鞭炮的时候,被称为“年”的怪物再度融入黑暗的影子中。这团影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膨胀,一瞬间淹没了走廊。

  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从正前方刮来,火焰连出现的机会都没有。

  庄恒一脚踹开身边的厅门,将周芳拉进大厅。在他们身后,方清扑向关冉,两人一起跌入厅中。只听到身后发出一道轻微的,犹如沙子落下的声音,四人回头看去,全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那段被黑暗和狂风席卷的走廊,像被切走的蛋糕一般,工工整整地消失了。

  “被吃掉了吗?”周芳咽着口水说,“不是说专食飞禽走兽的吗?”

  “哼哼,饥不择食了吧。”方清站起来拍着裤腿和衣袖,言语中充满了藐视。

  “对方恼羞成怒了,该怎么办才好?爆竹什么的似乎不能把它消灭。”庄恒说着,将关冉扶起来。

  “从记载看来,烟花爆竹的功用也就是把年吓跑而已。”关冉作出解释。

  “没办法。”方清十分不忿地皱皱眉头,“悄悄地撤退吧。”

  不过敌人并不打算按照她的剧本上演。

  周芳猛然将鞭炮燃起,朝大厅内扔去。

  “快绕圈子,它在那里!”

  剧烈的爆竹声,闪烁的火星,在微弱的闪光中一闪而逝的背景,像被风卷动的黑纱一般飞奔的巨大怪物影子,这些光怪陆离的景象让一行人如同身临奇幻剧场。孩子们相互拖拉,利用厅中圆石支柱作掩护,不断在厅中绕圈子。

  在烟花爆竹的攻击下,被称为“年”的怪兽像灵活的游鱼纠缠在他们身边五公尺的范围。在一行人眼中,这头怪物的本质仿佛就是一具不受束缚影子,只要有黑暗的地方,就是它出没的场所。柱子、地面、天花板——怒火波及到的地方全都留下平滑的缺口。

  然而,除了人类自己的惊叫,就再也找不出其它生物活动的声音了。

  因为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厅中嗡鸣回荡,诡异的感觉让孩子们不自觉闭紧嘴巴,然而如此一来,在剩余的爆竹声中,寂静更如白蚁啃噬人心。

  一种徒劳的疲态不可遏止地升起。

  “清醒一点,那家伙根本不敢靠近我们,打起精神来!”方清在紧要关头大声提醒。

  如同心有灵犀,众人尽管绕着圈子,却不断向天井迂回接近。

  在几分钟的追逐戏后,他们顺利抵达目的地,并且背靠背围成圈子警惕四周。不知道何时,年的攻击销声匿迹,当关冉提醒的时候,她们发觉己方的武器已经所剩无几。诸人停止燃放爆竹,环绕在大厅中的寂静犹如绷紧的弓弦,凡是目力所不及的地方,似乎都有一双眼睛在窥视。

  大家口干舌燥,只觉得心脏的跳动和呼吸的声音就如同风箱般毫无节奏地抽动。

  “真是狡诈的家伙!”方清细细地调整呼吸,语气忿忿不平,眼瞳中不断闪过倔强的精光。

  其中唯一保持体力的孩子是周芳,她和从外表看来极度虚弱的关冉分别守在方清两边。在三位女生的包围圈中,庄恒利索地从背包里取出绳索绑在藏刀,然后将藏刀卡在天井的栏杆间。

  “方清姐先下去,然后是芳子,我断后。”他说。

  方清二话不说,动作干净利落地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抓住垂绳滑下去。等她确认楼底安全后,周芳将自己装爆竹的包裹递给庄恒,让他把自己从轮椅上抱起来,在方清的接应中顺利抵达地面,接着关冉也将自己的背包递给男孩,怀着揣揣的心情顺利带着轮椅落回一楼。

  最后的变故发生在庄恒正准备跳进天井的时候。

  当时他已经爬上栏杆,正要抓着绳子往下跳,突然一团黑影突然从天井对面猛扑过来。

  庄恒吓了一大跳,身体反射性朝后仰倒,重重跌在二楼大厅的地板上。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怪物贴着他的鼻梁掠过,这时才听到楼下女生们的惊呼。

  “我没事!”他大声回应,一边翻滚着躲避怪物的践踏。

  一梭冲天炮从楼底射上来,穿越天井在半空绽放。绚丽的光芒让那只巨大的影子发出雷鸣一般的低吼,但它仅仅后退了大约三公尺的距离。庄恒已经趁这个机会从地上爬起来,他手脚并用跑到天井的另一边,隔着天井与怪物对峙。

  又是一阵密集的烟花爆竹从楼底射上来,怪物似乎发觉那些光响并不能对自己造成伤害,于是开始蠢蠢欲动。

  庄恒目测了一下天井的直径,大约只有四米,于是有了一个冒险的主意。他将两个女孩给他的装有烟花爆竹的包裹打开,将关冉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周芳的包裹里。

  “方清姐,等下你们听到我的号令就停止朝我这边扔东西。”

  “了解!”这是周芳中气十足的回答。

  男孩再度爬上栏杆,凭借极好的平衡感面朝怪物卓然而立。他从口袋掏出火柴盒咬在嘴边,并擦燃了一把火柴。明黄的火焰在他的眼瞳中跳动,怪物似乎读懂了其中的威胁,发出一阵阵低吼,却仍旧作势向前走来。

  看这回还炸不死你!

  “停!”他吐掉火柴盒叫道,朝前下方跳去的同时将火柴扔进包裹中。

  怪物已经朝他原来立足的地方猛扑过来。

  两者的身体在半空上下交错的一瞬间,庄恒将包裹抛起来,空出双手朝前方的绳索抓去。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男孩的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是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当他的手传来绳索的触感时,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

  一团火球在浓墨一般的身躯上膨胀,五颜六色的闪光像菊花一样盛开。

  众人在爆炸的一瞬间被强光封住了视线,密闭空间中回荡的巨响几令他们暂时失聪。

  当周芳透过指缝仰望天井中的男孩时,从他上方涌洒的火焰如同熔岩喷泉一般,正将那团黑色的影子逐渐消融得一干二净。

  庄恒落回地面,回想起适才的风险,只觉得脚底发软。紧接着又是一团火雨烟花从头顶浇落,他慌忙强撑着跑到三个女生的身边,远远透过天井眺望他们之前战斗过的场所。

  那团名为“年”的怪物黑影几乎已经不成形了,它似乎在吼叫,但持续剧烈的炸响掩盖了那震慑人心的吼声。不久后,它像雪花一般溶解在飞扬的硝烟和纸皮里,再也没有半点声息。

  “这样就结束了吧。”庄恒喃喃自语。

  “做得好!不亏是特别机动队的队长。”方清双手插腰,挑着眉毛赞扬道。

  关冉看了看表,凌晨三时十五分。外面的世界仍旧一片黑暗,但再过不久夜影就会在阳光中散去。

  “太棒了!恒子,我们赶走了年,我们做到了!”周芳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

  “啊,嗯……”庄恒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回应青梅竹马的兴奋,虽然在此刻回想起事件的始末时,自己的心中也充满了激情,并且这种紧张而自豪的感觉大概会永远烙印在记忆中吧,但如果每次过年都要这样刺激,就不是他所期望的事情了。

  “如果大家能过个好年,全都是拜我们所赐。”方清意气风发地说,“好了,大家别愣着,收工撤退了!”

  她让庄恒收拾好道具,领着诸人朝楼外走去。

  或许是心境已经和来时不同的缘故,寂静冷清的氛围再没有带给他们丝毫紧张和恐惧。而频频回望未完工的水泥建筑时,那已经是一栋普普通通的大楼了。一行人顺利穿过工地,走出大门,一种莫名的情绪好像清水从心头浇灌下来。

  “难得做了一件如此有意义的好事,而且还是我们神秘学同好会的开门红,一定要喝酒庆祝!”方清突然提议道。

  “对对!这次我也要喝。”周芳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庄恒的脸色说。

  庄恒干脆就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他笔直目视前方,回家的马路上没有半个人影,仿佛整个世界在这刻正被自己四人独占着。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在年关上演的戏码’吧。”关冉回过头看向沉寂下来的大楼,若无其事地耸耸眼镜架。“不过,这次的翻修会很辛苦吧。”

  “没事没事,要重新动工也得过完年了。”方清无所谓地说。

  “过年就该安安稳稳地串门子,下次我再也不要跟你们瞎搅和了。”庄恒虽然这么说,却不是抱有希望的语气。

  “啊,你这想法真像旧时代的遗老遗少。”        

  ……芳子,你到底在指什么啊?庄恒报复性使劲揉了揉周芳的头发。

  然后,他们沉默下来,只是脚步坚定地向前走着,不知道是谁先发觉的,从夜空中不知不觉洒下细絮的白色。

  “啊,下雪了。”周芳好像捧起什么般,双手举在脸前,那一片片的雪花悄然落在掌心里。

  这些飞雪如同点燃了氢气的火焰,孩子们在原地欢跳起来。

  嬉闹了一会,关冉突然说:“虽然早了一点,不过我还是想说……”

  她顿了一下。

  诸人相视一笑,朝宁静的夜空齐声叫道:“Happy new year!”

  (完)

[ 本帖最后由 fencrow 于 2007-11-16 18:3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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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36 收起 理由
z2063890 + 36 原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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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9 04:26 | 显示全部楼层
沙发。
没什么刺激的情节啊,昏昏的。
发表于 2007-11-20 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战无可名状物也就刺激到这个程度就够了吧……这是我在国度见到的最喜欢的一篇
发表于 2008-2-15 17:18 | 显示全部楼层
啊!这个这个,这个我以前在天人有看过,那时候很喜欢的说,可惜没有完结,原来作者在这里把坑给填了啊~~~
发表于 2008-2-21 04:51 | 显示全部楼层
自重,自省,自立………… 想起田中的《创龙传》了。不过确实这种淡淡的感觉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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