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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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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赤色罗曼史2 少女之恋、少女之病[藤原 祐](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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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0 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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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源:timekeeper
  录入: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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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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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景介和枯叶冲击性的相遇以来,已过了一个礼拜的时间。
  受招待至【迷途之家】的景介因介绍而认识了一名少女。
  少女拥有一双对身为人类的景介明显表露出不信任感的稚气眼眸——她自称型羽。
  翌日,和隔阂尚未化解的型羽一同下山的景介,在山路的尽头遇上两名繁荣派少女来袭。
  她们的目的正是枯叶所持、铃鹿一族首领之证的宝刀【通连】,以及本家女婿人选的景介的性命。
  枯叶以及灰原两人对自己付出的情感,还有姐姐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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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10 14:02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凝滞的隆冬
  
  我开始被人欺负是在高一第二学期的时候。
  起因是我婉拒了二年级学长的告白。从此之后一个喜欢那个学长的女孩便开始藉故刁难我。
  她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因为我也有喜欢的对象。
  如果他跟其他女孩子告白却遭到对方拒绝的话——
  心上人陷入悲伤的模样光是想像就让我心痛不已。希望对方能获得幸福却事与愿违,会因此感到不解也是人之常情吧。或许对那个甩了自己心上人的女孩的憎恨,就是由这股无奈转化而来的也说不定。
  于是我决定忍气吞声,直到对方气消为止。
  一旦她所爱慕的学长挥别失恋的阴霾,打起精神重拾笑容,或许她就会不再跟我计较了。我就是抱着这样的期望忍受着她的欺凌。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甚至年都过完了她还是不肯就此善罢甘休。
  不知不觉地有其他人加入了那女孩欺负我的行列。
  她们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时候开始从仇恨转变为嘲笑的呢?
  她们对欺负我的行为感到乐此不疲。原先仅止于用力推我一把或拉扯我的头发,后来变本加厉地把我的教科书或妈妈为我做的便当丢到厕所、拿水管把我喷得湿淋淋的、踢我的肚子、用力拧我大腿内侧,她们不但以此为乐——还一边嘻笑辱骂没出息地放声大哭的我。为了不要让别人发现,也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她们总是选在平时没什么人影的视听教室或美术教室悄悄进行。
  宛如一场秘密的游戏。
  我心想,她们欺负我的目的似乎跟原先不一样了。所以,或许我在那个时间点就该去找老师商量,请老师阻止她们的。
  但我从来没有去跟老师报告的念头。
  因为我宁愿逞强,也不想认输。
  每一次她们来欺负我,我就体认到过去的我有多么地依赖梨梨,所以就更不愿认输。一旦跟老师求救、寻求他人的帮忙,那跟过去的我又有什么不同?那样只不过是在逃避。
  梨梨。
  我一直都太依赖她——我的好朋友了。
  所以当我一个人时,我就变得既软弱又阴沉,也不努力让自己变得讨人喜欢。只要有梨梨陪在身旁那就够了,我过去总是怀抱着这种消极的念头。
  直到梨梨消失之后,我这才察觉到我和她的关系原来只存在单方面的付出。
  所以为了梨梨归来的那一刻,我要变得更坚强。我得让自己坚强到不但不用依赖她,还反过来支持她才行。
  我也曾经深深后悔过。如果我够坚强,如果我是一个可以倾听她的烦恼、让人靠得住的朋友的话——说不定梨梨就不会默默地消失不见了。
  除此之外——
  我也想成为一个配得上他的女孩子。
  我喜欢的他,个性温柔,俏皮逗趣的说话方式,就像是为自己的温柔感到害羞而想要加以掩饰似的。他担心着失去了梨梨的我,偶尔会来向我攀谈个几句。
  我不介意他喜不喜欢我。我并不奢望那种自天上掉下来的幸福发生。但是至少我不愿再继续当一个垂低着头不敢正视他的温柔、担心借给他的笔记字迹潦草而忸忸怩怩的无趣女孩子。
  况且只是一味闷不吭声地忍耐的话,那些人是永远都不会停止欺负我的吧。我得拿出更坚决的态度,明确地请她们停止这样的行为、向她们表示反抗才行。
  重要的是提起勇气。
  如此一来,我一定可以向那个人露出真挚的笑容。
  如此一来,梨梨一定也会重返我的身旁的。
  ——一定会的。
  
  ※
  然而,现实却和我的决心相违背,欺负的剧烈程度有增无减。
  尽管我祈祷我能提起勇气,屡次告诉自己这次一定要有所反抗,但终究还是办不到。然而就在二月的某一天,我,灰原吉乃——
  几分钟前所萌生的喜悦化成了恐惧,进而在口袋中按下了手机的通话键。
  殊不知此举也替他的未来埋下了伏笔。
 楼主| 发表于 2010-8-10 14: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幕 三途之桥
  
  1
  
  之后一个礼拜过去,周末又再次到来。
  二月也来到了尾声——再一个多月就要分班了,校园生活却已经产生巨大的变化。雾泽景介直到现在还未能完全调适。
  一口气少了三个同班同学,心里会难以调适也是理所当然的。教室里的气氛始终处于浮躁不安的状态,大家的内心仿佛都挂念着某个无形的事物。
  灰原吉乃失踪的风波才发生不久,秋津依纱子和日崎步摘便紧接着转学。
  两者之间搞不好有什么关联性,这样的臆测在同学之间口耳相传着。
  对详知内情的景介而言,这两起事件岂止是有关联而已,分明是衍生自同一个根源。因为这两起事件都是名为铃鹿一族的存在——非人的‘妖孽’们所掀起的纷争留下的余波,或者可称之为结果。
  事实跟传闻也完全不一样。
  灰原她不是失踪,而是死了。
  秋津根本没有转学。她只是成了景介等人的敌人,目前销声匿迹躲起来罢了。
  至于日崎则是被秋津给带走了——
  尽管景介知道实情也不可能跟任何人提起。因为这一切都太超脱现实了,说出来也只会被人当成笑柄。
  所以景介在这一个礼拜,每当听到校内的流言都十分痛心。原因除了对不负责的言论感到愤怒之外,还有真相绝不可能公诸于世的空虚。
  在第五节课即将开始的午休时间。
  一个礼拜之前还是洋溢着和睦气氛的时光,如今景介等人却都在位子上愣着——没有勤勉向学、也没有欢乐谈笑,就只是懒洋洋地蹉跎虚度。
  “喂,黑心眼镜仔。”
  手撑下巴霸占景介书桌眺望窗外的同班同学荒木聪太,用无精打采的声音喊了景介的糗名。景介皱起眉头应声道:
  “干嘛,白痴荒木。”
  荒木一点劲儿也没有地说:
  “我好无聊,讲个好玩的笑话来听听吧。”
  “你无不无聊又不关我的事,我干嘛要想笑话取悦你这小子。”
  “…………是吗?”
  “别闹了啦,荒木。人家景介也没那种心情啊。”
  从旁打岔的人是宫川英。
  “不然换你来吧,讲一个可以让我开怀大笑、心情舒畅的笑话。”
  “教我讲我也讲不出来啦。”
  宫川的回答一样非常冷漠。一双眼睛没离开过手边摊开的杂志。但这家伙的心情其实跟景介他们一样——杂志始终停留在同一页翻都没翻过。
  照理说在这种沮丧的时候能依靠的就是他们这两个恶友,可是他们两个目前跟景介一样没那个心情。
  荒木的意志消沉,原因在于秋津依纱子。
  自从入学以来便死心塌地地迷恋秋津的荒木,似乎因为她的转学而深受打击。之后他便一直以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整天唉声叹气。“喂白痴荒木你放心吧,那个女的其实没有转学,她只是在自爆自己并非人类之后,绑走了日崎不知去向而已”——这种话景介自然绝不可能说得出来。
  话虽如此,荒木这家伙应该也不需要太担心吧。反正他在不久之后肯定会对其他美女一见钟情重新打起精神的。
  相对地,宫川的失意就跟一个礼拜前的事件没有关系了。
  好像是跟他从小青梅竹马的女孩生病了,最近这半个月一直无法和对方取得联络的样子。
  当初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景介不免担心了起来。他联想到铃鹿一族、尤其是‘繁荣派’那帮人涉及的可能性。那女孩会不会真的——就跟灰原一样身体被一族的人给夺走了吧?
  不过等景介详细跟宫川打听后,才得知他跟女孩的父母还是有陆续碰面,据说本人也平安无事。
  虽然对宫川和他的青梅竹马不好意思,不过景介在得知与一族无关后总算也松了一口气。景介再也不愿看到有更多的朋友被牵连进铃鹿一族的斗争里了。
  ……只不过,有半数的人并不是受到牵连,而是一开始就身陷在风暴之中。正确而言,现阶段真正算是遭到波及的人只有景介自己跟灰原而已。
  “你那青梅竹马身体还没康复吗?英。”
  “嗯……”
  微微皱起眉头的宫川因为有张中性脸孔,看上去就跟个小孩子一样。只要他能改掉平常三不五时就照镜子、还不忘从各个角度整理发型的那个最让人看不下去的行为,他无疑是女孩子口中所说的美少年。
  “我也不太晓得耶……伯父是跟我说不需要那么担心啦。”
  “我说啊——”
  黏在桌子上一副垂头丧气模样的荒木愤恨不甘地看了宫川。
  “那个啥青梅竹马的女生是你的女朋友吗?啊?”
  “我们才不是那种关系呢。”
  宫川傻眼地摇头。
  “荒木啊……你把矛头指向我是不是找错对象了?就算秋津同学没有转学好了,你以为人家会看得上你吗?”
  “你这话是啥意思。可能性又不是零。”
  自信满满地一口咬定的荒木令景介不禁哑口无言。
  “听到了吗,英,他这与常轨脱节的乐观态度,搞不好值得我们借鉴呢。”
  “有道理耶,看不清现实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喔。”
  “啊?至少可能性比黑心人和自恋狂还来得高啦!”
  “……是吗。啊啊,或许你说得没错吧。”
  景介忆起一个礼拜前秋津意味深长地向自己示好的事,苦笑了起来。不过心中倒是很难因此有什么酸甜的感觉。毕竟秋津依纱子这个人的本性自己全都看光了。脸上挂着和平时在教室一样的笑容砍掉日崎的头颅后离去的那个身影——景介光是回想就不寒而栗。只求今后别再碰上她了。
  不过事情一定不可能如自己所愿吧?景介轻叹口气,将视线转往了教室外头。
  “我离开一下。”
  “去哪?厕所?”
  “没啦,只是受够了荒木的那张蠢脸。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剩下不到五分钟就上课了喔。”
  尽管口头上不饶人,荒木似乎也能体谅景介现在正为灰原的事落落寡欢的心情。所以不但没有向开了自己玩笑的景介回呛,反倒还亲切地提醒。
  “我知道啦。”
  景介感激的同时,也有种愧对于朋友的心情。灰原其实是死了而不是失踪——对朋友隐瞒实情难免令景介内疚。
  才刚跨出教室一步,共有秘密的家伙便映入景介的眼帘——正合己意。
  “木阴野。”
  景介叫住对方。正在和一名貌似朋友的女学生交谈的木阴野转过头来。
  “有事吗?雾泽。”
  “不好意思,现在方便占用点时间吗?”
  “哎呀小枣,他不会是你的男朋友吧?”
  和她谈天的女学生朝景介看过来并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午安。”
  “啊,你好。”
  受对方恭敬地低头行礼,景介也礼貌地回应。
  对方是一名拥有大家闺秀气质的少女。一头栗子色的长发,举手投足也给人温柔婉约的感觉。但个头还挺高的,即便和身高有女生平均以上的木阴野相比也毫不逊色,因此看起来颇有几分成熟的味道。
  “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雏……雾泽,你也帮忙否定一下啊。”
  “啊、啊啊抱歉。因为她漂亮得不像是你的朋友,害我都看得出神了。”
  “……我揍你喔混蛋。”
  尽管木阴野露出了狐疑的眼神,还是为景介介绍眼前的少女。
  “字森雏子。她是我茶道社的朋友。”
  “请多多指教,我是字森。方便请问你的名字吗?”
  “啊、啊啊,景介。我叫雾泽景介……你读哪班呢?”
  “我是D班的。”自称字森的少女以高雅的笑容回应景介的礼貌性问候后便挥手与两人道别离去。景介左思右想,好像有在哪里听过这名字?最后终于想了起来。她就是礼拜一秋津宣称传闻有人在欺负灰原时,秋津所点名的少女。
  “……真是的,人家哪里是那种人了。看起来完全不是那种角色。”
  “你在说啥?”瞧景介一个人自言自语,木阴野好奇地问道。景介对自己曾听信了那个假情报怀疑她一事怀有罪恶感,而尴尬地避而不答,将话题含糊带过。
  “这样好吗?你们本来不是在聊天?”
  “啊,嗯,没关系啦,只是寒喧个几句而已。因为我最近没空参加社团活动。”
  “这样啊……”
  “所以呢,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呃……也不到‘有事’的程度啦。”景介搔着脸说。
  “不过跟你跷掉社团活动的事也不能说完全无关。”
  景介这么一补充,木阴野的表情便显得僵硬。
  “后来也过了一个礼拜了吧。你都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吗?”
  正确而言,一个礼拜是从灰原死亡开始计算。从日崎被秋津抓走来算是五天,若算入铃鹿一族的村落遭焚毁的日子则已经将近十天了。
  “嗯……”
  景介得到的回应并不乐观。
  “没有耶,没什么特别的异状。在这所学校就读的繁荣派从那天以来就不见踪影……反而让人觉得状况不对劲。”
  “……是吗?”
  “不过我觉得繁荣派的人不来学校也算情有可原。以前我也跟你说过,这学校实质上就类似本家侧的领域。”
  星期二去迷途之家时景介就有听说过了。好像有一族的人在这所私立白州高等学校占了一席理事的职位。一族里有一名号为‘圣’的分家,代代援助这所学校大笔的资金,手上握有一定程度的权力。也因此,据说一族的人习惯来这所学校就读,每当一族和人类之间有问题发生,也都有办法私下处理掉。
  秋津和日崎会被办以‘转学’的手续就是基于这样的理由。
  “话说,叫那个担任理事的家伙挺身,居中协调就好了嘛。”
  “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这问题显得极其理所当然,但木阴野摇头否定。
  “砂姬小姐她现在人在国外。”
  “……喂,那个人根本派不上用场嘛。”
  “她老公是植物学者。现在为前往南美内地做研究,砂姬小姐也陪着一起去了。她还得在那边耗上两个月左右才会回来,所以教我们这段期间自己想办法撑过去呢。步摘和秋津依纱子消失后留下的协调工作,也是砂姬手下的工作人员帮忙善后处理的……那些人员只是一般人,对一族的事一无所知,帮不上忙的。”
  “那是怎样。把问题丢给小孩,大人装不知情吗?”
  “在铃鹿的村落,过了十五岁就算大人了啦。就算未满十五岁,行过丧服的也是大人。两个条件都满足的话,父母就会毫不恋栈地引退,由那个女孩接任当家的位子。”
  “……你们是活在江户时代喔。”
  基本上算是上一个时代啦,木阴野露出苦笑说:
  “总之,‘圣’是继本家之后发言力第二强的分家,所以我们在学校的期间,繁荣派那帮人也没办法轻率出手……光是这样我们就该心满意足了。”
  “不管发言力再怎么强大,一旦内乱发生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追根究底,她们连必须恭敬对待的本家都出手攻击了,很难相信地位次于本家能有什么阻吓力。景介的疑问令木阴野笑了出来。
  “‘圣’之所以会有发言权,是因为她们扮演了联系一族和人类社会的居中桥梁。好比说就像这所学校一样,为我们准备融入人类社会的环境,还有帮需要行丧服的女孩找来举目无亲的全尸。因为这一层的缘故,即便是繁荣派的人也不敢胡乱刺激‘圣’家。别说与‘圣’家为敌了,我看繁荣派还想拉拢她们呢。”
  “若把本家比喻为内阁,那么‘圣’就类似国会啰?”
  “有点不太一样啦……不过简单明了地说就差不多是那种感觉吧。”
  ——原来如此啊。
  她们铃鹿一族看来也有很多复杂的规矩嘛。
  若仔细想想,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人数少归少,聚落还是有百人规模。为了维持运作,势必需要一定的程序与组织。即使革命成功,若行政越权干涉了司法与立法,也往往不会有好下场。这个现象只要翻开人类的历史便能一目了然。
  照这么说来,繁荣派有可能是相准了‘圣’不在国内才伺机叛变,这样的假设也是很合理的吧。
  “看来整件事还有得瞧哪。”
  繁荣派一旦放慢行动的脚步,想平息内乱便肯定不是指日可待的事。
  “就是说呀……真教人郁闷。”
  稍稍将头垂低的木阴野叹了口气。这家伙过去向来和一族保持距离,若从她的角度来看,应该是有立场上的顾虑吧。
  “对了,雾泽。”
  木阴野一改原先闷闷不乐的表情,像是赫然忆起什么事情似地扬起脖子。
  “你明天有空吗?”
  “啊啊,也没什么特别的活动。”
  景介不经思考点了点头。
  木阴野唐突地——
  “那你要不要来过夜?”
  做了这样的提议。
  “……啥?”
  出乎意料的大瞻发言。
  景介不禁忆起刚才字森雏子所说的话。
  ——‘他不会是你的男朋友吧?’
  “喂,木阴野军曹。”
  “怎么了?”
  “……你那个说法会招来天大的误解耶。”
  女生开口邀请男生‘要不要来过夜’——用一般角度思考,能联想到的只有一件事。这话要是被谁听见,肯定要蒙受不白之冤了。目瞪口呆的木阴野迟了三秒左右才察觉到那个意思,一张脸就像体温计一样转眼间涨得通红。
  “才、才才才才才不是那种意思呢……!”
  “我当然知道不是啊!”
  喔,天啊,这家伙狼狈的模样怎么会这么好玩——我再继续玩弄她几下好了。
  “问题是这话如果真被其他人听见了,不知道人家会怎么解释呢?啊,你不用担心啦,我个人是不怎么在乎的喔?就算传出了莫须有的八卦我也丝毫不会在意。你不嫌弃的话,我还可以去跟大家宣扬什么‘别看木阴野一副男人婆的模样,晚上可是匹温驯的小猫喔。’之类的话,好提升你身为女人的评噢噗!”
  “少、少开这种恶心的玩笑了你这黑心眼镜仔!”
  景介话才说到一半,肚子就挨了一脚。
  “咕……”
  景介当场蹲下。这股疼痛非比寻常。这力道就好比被运动型的男生给踢个正着一样……这家伙有一半是来真的。
  “什么状况,你们在吵架吗?”
  “怎么了?雾泽同学,你该不会口头上对小枣吃豆腐吧?”
  “枣,你还好吧?你被这黑心男骚扰了吗?”
  人在附近的同学纷纷朝这里看来,打听怎么回事。教人惊讶的是,居然没半个人力挺实为被害者的景介。景介这才亲身体验到,平时乐于助人且待人亲切的木阴野和总是耍嘴皮子的自己在班级内的地位原来是天坏之别。
  还有天理可言吗!景介强忍着痛苦站起来后,只见木阴野笑得羞涩,一面将“没事啦”、“我们只是在闹着玩而已”的搪塞之词挂在嘴边,一面驱散群众。
  “对不起,你有没有怎样?我的力道有点没拿捏好……”
  木阴野一边道歉赔不是,一边斜眼朝这里看来。
  “……还好。”景介只简单地回应了两个字。
  以后绝不能拿木阴野在内的铃鹿一族女性开玩笑,景介心想。
  或者要懂得拿捏分寸。只要说错一句话很有可能会被痛下杀手。
  “痛死了……所以明天到底要干嘛?”
  “嗯,枯叶要我找你来。不方便吗?”
  “枯叶?”
  是有什么事情要商谈吗?可是为什么需要过夜?
  “我想她找你应该是有很多事情啦……不过最重要的理由大概是电视节目吧。不久之前,她在给小孩子看的卡通里看到睡衣派对那一幕,眼睛都亮起来了呢。”
  听了这番话的景介,也忍不住想模仿木阴野头痛地按着眉心的动作了。
  睡衣派对……
  这位本家的继承人会不会太童心未泯了一点啊。一族的未来着实堪忧。
  “有没有毛病啊,找我这个男生去是能干嘛。睡衣派对你们自己……”
  话没说完,景介赫然注意到一件事。
  “……明天?”
  “嗯,对啊。”
  “礼拜六……周末吗?”
  “如果不是这样才不会约你过夜呢,怎么?如果没意愿也不强迫啦……”
  “不。”
  景介摇了摇头。
  “我去定了。”
  “咦,真的吗?”
  木阴野一脸意外地瞪大了双眼,点点头说:“那我会转告枯叶的。”
  此时上课预备铃响起。对话就此被中途打断,两人掉头转朝教室走去。
  和木阴野分开的景介在走回自己座位的同时,轻叹了一口气。
  ——那家伙……枯叶她是知道的吗?
  她应该没有意识到吧。假如她知道,有意识到那件事的话,照理说她会固执地把日期定在礼拜日而不是礼拜六才对。尽管模糊不清楚——好歹枯叶她继承了灰原的感情与记忆。所以,也有可能是枯叶心底的灰原促使她这么做的。
  灰原死后第一个礼拜的假日。
  本来的预定是礼拜日,和实际上有一天的偏差。但景介还是无法按捺住涌上胸口的那一阵温热的痛楚。
  无心专注在开始进行的课堂上,景介一边看着窗外的灰色天空,一边在口中低声嘟囔着:
  “也是啦,毕竟我们已经约好了。”
  尽管参加成员的面孔变了,日期也提早了一天,但这并不打紧。
  既然早就拟定好了计昼,那就得去完成它。
  ——我……还是很高兴你来约我。
  灰原拿着手机的那副身影和笑容。
  一想起那个画面,景介便用力抿紧嘴唇强忍眼眶中渗出的泪水。
  
  2
  
  翌日午后。
  景介向父母谎称期末考将至,要住在朋友家一起用功读书便出门去了。景介的父母对于这阵子突然开始拚命用功的独生子不只是感到惊讶,甚至替自己的宝贝儿子终于晓得要认真思考前途倍感欣慰,还为此出了五千日圆要他买些伴手礼送给对方家里。其实景介很心虚,心中低吟着:妈妈真对不起,在我思考要拿什么事情当藉口前,根本忘记了有期末考这档子事。
  不过准备个伴手礼的确是比较妥当,景介还是决定心怀感激地收下这笔零用钱。他先到市区的百货公司走一趟,买了些点心礼盒。而剩下的钱就充当晚餐费的津贴,接着景介搭公车回到学校附近。
  到站一下车,木阴野和棺奈已经在那里等着。
  木阴野穿的是便服,棺奈则是一贯的和服围裙。不管再怎么努力解释,她们俩看起来都只是对意义不明的搭档。景介苦笑,假如木阴野也学枯叶穿和服的话,景介还可能以为这一路坐来的公车其实是一辆时光机呢。
  “欢迎,景介大人。棺奈、恭候您的大驾、多时。”
  棺奈毕恭毕敬地向景介低头鞠躬。虽然脸上面无表情、语气缺乏抑扬顿挫。
  “啊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话虽如此,还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景介便已完全习惯了这名行动自如的死尸女仆。“谢谢、您的、好意。”棺奈接过景介所递出的点心礼盒说道。
  “哦,难得看你这么有心嘛,雾泽。”
  “请问、里面装的是、什么呢?”
  “是Morozoff的巧克力。”
  这个镇上唯一能买到的,比较讨年轻女孩欢心的名牌甜点,大概也只剩Morozoff这个牌子了。
  “大小姐她、嗜吃巧克力。”
  “那太好了。”
  “可是、前代首领担心、大小姐会蛀牙,所以、不常给她吃。”
  “是吗……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应该买煎饼才对?”
  “不。如果大小姐、蛀牙了,责任要归咎在、景介大人的身上。”
  人不可貌相,原来死尸女仆对主人采取的是过度保护的态度。
  “放心吧棺奈。雾泽会负起责任把枯叶娶回家的啦。”
  “……喂,木阴野?”
  “这是报昨天的一箭之仇。”
  棺奈斜眼看了吐舌扮鬼脸的木阴野一眼仍不为所动,一贯的面无表情。
  “既然如此,棺奈没有意见。”
  “搞不懂你的标准在哪……那蛀牙的问题呢?”
  “我会、督促大小姐、把牙齿、刷干净。”
  完全搞不懂两人的对话到底有没有交集,开始头痛的景介催促木阴野赶快领路。三人朝学校后面走去,直接上了山路。
  前方就是‘一族’的领域了。
  虽然这已是景介第三次前往迷途之家了,但总有种走的路和前一回不一样的感觉。探问之下,‘正确的路’似乎可以随木阴野的意思做改变的样子。除非偷偷跟在身后尾随,否则外人应该是无法抵达迷途之家。
  话说回来,好险现在还是冬天。
  虽说是山上,可是脚底下却连个像样的道路也没有。要是现在是夏天,别说蚊子还是蛇了,搞不好最后还会和山猪一头撞个正着。而且大概会热到受不了吧。
  想到总有一天必须顶着大热天前来,景介就有些郁闷。在树林与草丛间穿梭了约二十分钟左右,在林子的尽头,有扇木门出现在一片宽敞的空间之中。
  穿过木门后,三人终于抵达纯和风茅草屋顶的‘迷途之家’。
  “哦哦,你们也来得太慢了。”
  一个声音从上头传来。
  “枯叶,你怎么会在那里啊……”
  景介随着木阴野的声音抬头往上看,发现在那茅草屋顶的最高处——
  身穿和服的少女正坐在梁上,居高俯视景介一行人。
  “你终于来了,景介。今天大家来好好放松一下吧。要举办睡衣派对。”
  “……要办睡衣派对我是没意见,问题是你怎么爬到那上面去的?”
  “这里景观优美得很哪。景介要不要也上来瞧瞧?”
  “我有惧高症啦。”
  “是吗?”枯叶在景介苦笑着婉拒后,貌似遗憾地嘟起了嘴巴。
  只有笨蛋和烟才会喜欢往高处爬啦——本来习惯性地不自觉想这么吐槽的景介打消了念头。他想起昨天才刚下定决心要极力避免惹火一族女性的事。
  加上今天的主角是她,还是别坏了人家的兴致为妙。
  取悦枯叶并不代表灰原就会跟着开心。而且这样的行为是否算得上是在祭祀灰原,景介也没有头绪。烬管如此,景介还是尽可能地不愿让枯叶心底的灰原留下不好的感觉。
  “唷咻!”
  就在景介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枯叶冷不防从屋顶上纵身一跃。
  “……喂!”
  在场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人的只有景介。腾空的娇小身躯以仿佛长了翅膀般的轻盈姿态降落到了庭院。
  “快,进来吧。咱们先来享受一段优雅的午后时光。”
  起身的枯叶敞开玄关的门,喜孜孜地回身说道。
  “嗯,嗯嗯。”
  天啊,用人类的常识跟她相处下去岂不疯了才怪。
  这家伙的身体真的是属于灰原的吗?目瞪口呆的景介跟在枯叶的后头进入了屋内。
  
  才刚被领进起居室,枯叶便叨念着“奴家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消失得不见踪影了。
  这么说来,昨天木阴野曾提过枯叶另有目的,景介一边回忆一边坐进被炉。棺奈递来倒满了茶水的茶杯,景介接过后向木阴野问道:
  “枯叶想介绍谁给我认识啊?”
  “本家侧的同伴啦。”
  “啊,难怪当初你的口吻听来好像有其他人在。”
  “嗯。原本是打算介绍两个人的,可是其中一个临时不方便。”
  “原来如此。可是为什么要选在这时候?”
  景介礼拜二才来过,早在那个时候介绍不就得了。
  “这个嘛,有点不方便啦……因为两边都有复杂的原因。”
  木阴野不知何故苦笑了起来。
  “唉,总之等你见到就明白了。”
  她的说词微妙地引人遐想。
  “那是哪门子的回答。”
  景介带着满脸的诧异啜饮了一口茶。
  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印象中以前好像有听过陌生的名字。就是那个人吗?或者是别人呢?
  过了半晌,走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障子被打了开来。(译注:障子为格状的拉门。)
  “让你久等了。”
  景介回过头,但眼前只见枯叶站着。
  “……嗯?”
  景介离开被炉,转过整个身子面对枯叶,张大眼睛看着。
  只见在枯叶的身后——有一块躲在和服腰带后方的白布隐约露了出来。
  “来,还不快打个招呼,型羽。”
  型羽。
  听到这名字,景介的确有印象。
  被点名后,枯叶身后的那块白布便突然蹦了出来露出庐山真面目。

  “……咦?”
  景介不知该做何反应。
  总之就是娇小。
  更恰当的说法是好年幼。从外表判断,年纪有没有超过十岁都很难说。如果单看面容,给人国小中年级左右的印象。
  一头长发似乎不曾修剪过,波浪状的头发宛如一团草丛,再加上她视线往上,导致看起来好像上半边的眼睛被遮住了一样。
  不过更引人注目的是——
  有点奇异的打扮。
  那一身白、且宽松到把双手双脚都藏得好好的外衣是——
  “那是啥?医院的病服吗?”
  景介无意问说出疑问后,少女——型羽吓得缩起身子。
  “不是跟你说过别怕了吗,型羽……失礼了,景介,她这人的猜忌心就是比别人强上一倍。”
  “……呃。”
  不是因为个性内向也不是因为怕生,而是猜忌心比人强?
  “那、那个。”
  型羽畏畏缩缩地向景介开口说:
  “你好,我是型羽。景介……哥哥。”
  正如外表所给人的印象,这小女孩说话时的咬字不是很清晰。
  “啊啊,我是雾泽景介,请多指教。”
  景介不曾和小孩子这样面对面自我介绍过,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反应才好,只好照一般的方式介绍自己。于是型羽微微扬起视线望向枯叶,神色不安地说:
  “这个人以后要当姊姊的丈夫吗?”
  “是啊,没错。”
  “喂,那明明是你一厢情愿……”
  景介情不自禁地吐槽了回答得自信满满的枯叶。
  型羽一听问道:
  “不是吗?”
  型羽突然眯起了双眼。
  “如果不是的话,那么景介哥哥就是姊姊的敌人啰?”
  “呃,也不是敌人啦……”
  景介一打起马虎眼,眼前的少女的嘴巴便微微张动了起来。
  “不值得信任!”
  然后,她像是在口中碎碎念一样喃喃嘟嚷道:
  “还是杀掉好了。”
  “……等一下,你刚刚说什么?”
  听到了。景介听得一清二楚。
  “……人家什么也没说。”
  “那一瞬间的沉默是什么意思?你说了‘杀掉’对吧!”
  “型羽,景介并非敌人。你连奴家也不能信任吗?”
  “我没有。好……我知道了。景介哥哥不是敌人。我不会杀他、也不会打他。我不会对他怎样。但只有现在。”
  “什么叫只有现在啊……”
  景介这下也能明白枯叶会说她猜忌心强的理由了。这无疑是猜忌的表现。纯粹就只是猜忌心罢了,已经不能跟害羞怕生混为一谈了。而且木阴野会用‘原因复杂’来含糊其词的理由也不言而喻。说穿了,就是这小女生从来没信任过自己。所以说她是在枯叶的三催四请之下才肯露面的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已经不单只是比人强上一倍的程度了。
  “请你多多指教与关照,景介哥哥。”
  虽然型羽鞠躬行了个礼,但景介的脸颊还是僵硬得很。
  “型羽,有茶喔,你要喝吗?”
  或许是想舒缓这紧绷的气氛吧,在打完招呼的同时木阴野向型羽开口说。
  型羽隐隐流露出与年龄相称的微笑,离开枯叶的身边朝跪坐在起居室里的棺奈碎步走去——接着大大方方地在棺奈的大腿上坐了下来。
  “棺奈、棺奈,我要喝茶。”
  “是,型羽大人。”
  抱着型羽的棺奈从木阴野手中接过茶水。型羽把嘴凑上由棺奈亲手捧到自己眼前的茶杯啜饮了一口后喃喃说道:
  “没有下毒。”
  “怎么可能会有毒呢。”
  大概是早就习惯型羽的态度了吧。只见木阴野露出苦笑答腔。
  “型羽她最喜欢棺奈了。”
  窝在被炉里的枯叶脸仁挂着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幅令人莞尔的画面,语气十分温柔。
  型羽点头附和。
  “嗯。人家最喜欢棺奈了……因为死人不会说谎。”
  景介张得大大的嘴巴再也阖不上了。
  型羽两只手晾在一旁,由棺奈端着茶杯帮忙喂食,一副喝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当初让景介感到困惑不已的宽松病服似乎也显得不再重要了。
  
  就这样,景介的心被这名疑神疑鬼的少女给打乱得失了分寸。原本以为一回生二回熟终于可以泰然处之的起居室,也因为型羽的存在顿时化为跟第一次到来时同样紧张的异空间。
  而且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下慢条斯理展开的,居然是人生游戏。
  采复古的方式在纸盘上进行。这屋子似乎没有电视游乐器。不过就算有游乐器,这么多人挤在放在※违棚上的那部小电视机前面玩游戏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译注:违棚类似多层置物架,一般都设在壁翕旁。)
  “好,轮到雾泽转动转职轮盘了。”
  “哦哦,会转成啥样的职业呢?你快转呀,景介。”
  景介敷衍地转了一下轮盘后,箭头在‘当冲客’停了下来。
  “嗯?当冲客是什么?”
  “啊,该怎么说呢……”
  坦白说,要跟不食人间烟火的枯叶解释这个实在是一件麻烦透顶的事。话说,※当冲客也能算职业吗?薪水轮盘上要嘛不是爆赚,不然就是爆赔。(译注:当冲客泛指以当日买进卖出的方式炒短线的投资客,并不局限于股票。)
  “快点破产吧你。”
  坐在景介身旁的棺奈膝上的型羽低声嘟嚷道。虽说只要现居第一名的自己破产,这家伙便能站上领先的地位,不过也犯不着像是在诅咒一样吧。
  “是说玩人生游戏没办法让彼此的感情加温耶……”
  以二分法来说,这根本是会让彼此嫌隙更加严重的游戏。
  “啊,我抽到宝了!加一亿圆耶!一口气爬上第一名了!”
  “景介哥哥。”
  “干嘛?”
  “请你把枣姊姊从第一名的宝座拉下来。”
  “……为什么要我啊?”
  “你们两个互扯后腿,我就能一举跃上领先的地位。”
  这家伙不仅爱疑神疑鬼而且心机很重。
  ——重点是你以为你是谁啊!
  “棺奈,轮到我了。”
  “遵命。”
  不只轮盘,就连棋子的移动型羽也全都交给棺奈负责。她只是坐在棺奈的膝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而已。这家伙就算自以为是公主也该适可而止。
  “对了,景介。”
  “嗯,怎么了?”
  枯叶一脸怅然地向瞠目结舌的景介开口说道:
  “奴家从刚才就一直垫底。”
  “啊啊,就是说啊,你好好加油。”
  景介不当一回事地回答。但——
  “……景介。”
  枯叶的回腔显得比先前更为带刺。
  “做夫君的就是要以妻子为重。不是吗?”
  “如果忽略我和你并不是夫妻,而且你那价值观先进到连人类社会的欧美各国都会打起问号的两大前提,你所说的大致上没错吧。”
  “铃鹿是母系社会,妻子才是一家之主。”
  木阴野在旁补充。那是由于只生育得出女性,所以男性都是入赘之身的缘故吧。
  “啊啊,好吧或许你们是这样……然后呢,你想表达的重点是?”
  “奴家讨厌垫底,咱们交换棋子吧!”
  这边这一位公主也是蛮横不讲理。
  “……你知不知道游戏规则啊?”
  “奴家好歹也是下一任的首领,有什么道理非得过着垫底的人生不可?……再说奴家的这份职业又算什么,‘小说家’?明明收入的额度浮动很夸张,最高的时候却也不过这么一点皮毛,这样根本养不起家不是吗?”
  “啊,因为那不算正当职业嘛。还是像人家这样当上班族最好啦。”
  “那也是你自己转出来的,劝你还是死心吧!”
  像个小孩一样气呼呼的枯叶着实有趣,也把景介给逗笑了。
  “笑什么!看妻子不幸你那么幸灾乐祸吗!”
  “所以说你才不是我的妻子啦!”
  “啊啊,看来我俩的婚后生活与幸福美满无缘了。奴家将来肯定会被幽禁在屋子的角落,遭到心爱的夫君荒淫无度地对待,每晚泪湿枕头吧。”
  “别讲那种会坏了我的形象的话……”
  “姊姊,我看还是就地把他杀掉好了?”
  “别杀!我们不过是玩个游戏而已!”
  这几个家伙是怎么回事。我做了什么吗?除了玩游戏以外我啥也没做啊。
  只是多了型羽这个非常理的存在,感觉形势就变得较先前更为不利。如果还算有通情理的木阴野肯打个圆场也就罢了,偏偏——
  “好,资产五亿圆突破!”
  就在景介又是被人嫌弃哀怨、又是性命遭到威胁的期间,木阴野已不着痕迹地拉大了和第二名之间的差距。我看心机最重的其实是这个家伙吧……
  景介紧接着转动薪资轮盘后,转出了负两亿圆的数字。一口气变成吊车尾。
  “啊啊,被股票的魔力给将了一军……”
  “哦哦,看来还是别交换棋子好了,景介。不过你不用担心,哪怕你再怎么没出息、无法出人头地,奴家也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你不是嫌小说家收入不稳定吗!”
  对翻脸如翻书的枯叶感到目瞪口呆的景介叹了口气。
  “我已经无所谓了啦,只要你们开心就好……就拜托你们代替我获得幸福吧。”
  礼拜六的午后时光就在还算一团和气的气氛下慢慢过去了。
  
  3
  
  冬季昼短夜长。
  待天色暗下来后,大家便一同用餐。享用了围炉的火锅,又借了浴室洗了澡,之后便开始享受轻松悠闲的时光——等景介回过神时,一眨眼已过了晚上十点钟。
  过得意外飞快的时间令景介发现自己固然牢骚很多,但其实还是很乐在其中。
  景介不知道这样有没有补偿了和灰原出去玩的计划。但是既然灰原已不在人世,再去思考那些问题也不过是在自我欺瞒而已。
  不过——至少可以暂时忘记痛苦的回忆,那就是最棒也不过的事了。景介认为,人类向来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生存下去的。
  就跟姊姊消失时一样。尽是想着那件事情的话会无法前进,而且要是太过钻牛角尖,最后甚至连遗忘也会有罪恶感。自己再怎么悲痛,姊姊也不会因此高兴。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才领悟到这么理所当然的事实的呢?
  无论如何,灰原的死果然还是有不能和姊姊失踪时相提并论的部分存在。当时景介深信姊姊还在某个地方好端端地活着,那大概算是一种救赎吧。
  死了总比失踪还好——直到一个礼拜前景介还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如今他深刻地体悟到死或失踪都有令人难以接受的地方。死亡是沉重的。正因为不晓得人死后会变成怎样,那样的疑惑也束缚了被遗留在世上的生者。
  在夜晚的静谧中,景介在被炉上用手撑着下巴阖起双眼。
  起居室只剩景介一人。型羽还不到九点便嚷着困了想睡,所以早早便送她去躺下了。至于枯叶有可能是嬉闹过头累坏了的关系,直到刚才还在被炉这儿打盹,后来被棺奈请去卧房睡觉了。她离开时还貌似心满意足地笑称说“好个愉快的睡衣派对哪”,不禁令景介错愕得为之感到战栗。看来做出此提案的大小姐本人似乎完全没搞懂睡衣派对是怎么回事,这真是太可怕了。
  “……真是的,统统都是还没长大的小孩子。”
  勉强给人接近正常人感觉的木阴野目前正在入浴,应该差不多快洗好要出来了。
  对于身为平凡高中生的景介来说十点还不算入夜。如果现在就跑去睡,肯定天亮前就会睁开眼睛。
  加上今天是难得的周末,早早上床睡觉总有种很可惜的感觉。
  “虽然舍不得睡,但我又能干嘛呢?”
  这栋纯和风且本身等同于超自然现象的屋子,光是有电力供应就已是一项奇迹,应该不可能连网路都一应俱全。要看电视当然也是可以,不过坦白说最近的节目并不怎么好看。早知如此就带本书来翻翻也好。一旦无事可做,心情就会浮躁起来,尽是些悲观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
  “雾泽你在干嘛呀,一个人呆坐着?”
  泡完澡的木阴野不知不觉间出现在景介的身后。
  “啊,没有啦。”
  景介一边暧昧地应声,一边注视着钻进被炉对侧的木阴野。
  仔细一想,同学刚泡完澡的模样并不是想看就可以看到的。隐约泛起红潮的脸颊给人有些娇媚的感觉。

  她现在身穿浴衣可能也是原因之一。虽然景介平常不怎么把她当异性看,但像这样两人独处时,难免还是会意识到她毕竟是个女孩子的事实。
  “要不要喝茶?”
  “我不用了。”
  “是吗?”
  说完,木阴野从茶壶为自己的杯子注入茶水。虽然经过反覆冲泡早已尽失原味,但只要能润润喉她也丝毫不介意的样子。景介就是欣赏她这样的地方。
  “……你是不是在想一些负面的事啊?”
  突如其来地——
  木阴野把茶杯搁置在被炉上方的同时开口问道。
  “啊……”
  像这种爱管闲事的地方就不怎么讨景介的喜欢了。
  “唉,算是吧,不知该怎么说。”
  明明觉得跟女孩子吐苦水是件窝囊事,景介却也无法太逞强。
  “你在想灰原同学的事吗?还是步摘?”
  “都有啦。不管过去还是未来都有堆积如山的问题,我都快被烦死了。”
  灰原的死,还有被绑架带走的日崎。总是会把前些日子顿悟到姊姊可能已不在人世的事和灰原重叠在一起。另一方面,又会把姊姊消失不见的时候的事跟日崎重叠在一起。想得愈多愈是搞不清楚现在的自己该如何是好。
  “我也半斤八两啊。”
  木阴野落寞地笑了出来。
  “不知日崎还活着吗……”
  “大概吧。我想她应该不会被杀才对。因为她可是很强的。”
  “强……”
  “你从她和枯叶战斗的过程还看不出来吗?步摘她的实力在族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较其他的女孩们高出一截呢。而且她也不曾输过任何一场比试……我自己不在村子里生活、也很少参加比试,所以没什么实际的感觉,不过有能力和她打得平分秋色的女孩屈指可数喔。”
  “那倒教人意外了。”
  景介本来就是个对格斗技一窍不通的外行人。虽然亲眼目睹了她们交手的过程,不过完全看不出原来日崎那家伙有那么强。
  “还真是讽刺呢。明明她那个人最讨厌打打杀杀了,结果那却是她最擅长的。”
  “枯叶几乎跟她打得平分秋色耶。”
  “是呀。我觉得一旦必须致对方于死地,日崎的实力就会发挥不出来。而比试的时候不用怕会闹出人命反而更能放手一搏。她也常被大人说可惜了她的资质呢。”
  “繁荣派的人也想要日崎的好身手所以不会杀她,是这样吗?”
  “可能吧。不过这也只是推测啦!”
  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听了这样的说法心里还是会不安。
  若日崎后来放弃杀了枯叶的念头——坚定地拒绝协助繁荣派的话,也是有可能会招致相反的结果。若能让她和站在自己的阵线便有如一剂强心针,相对地,一旦与之为敌就会成为我方极大的威胁。既然如此那当然是趁她变成敌人前,夺其性命才是上上之策吧。
  面对想了这些事情而使心情变得沉重的景介,木阴野的声音严肃了起来。
  “诶,雾泽。”
  雾泽还来不及答腔,木阴野便抢先接着问道:
  “你……真的愿意吗?”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木阴野问题的意思景介再明白也不过了。
  “说做好觉悟应该也是骗人的。因为我大概只是不甘自己就这样置身事外而已。说穿了,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坚持罢了。一点意义也没有。”
  景介语带自嘲地说道。话里没有一丝的保留。
  那样的坚持真的——毫无意义。
  “按照这个现况,你肯定会被繁荣派那帮人盯上。谁教你是本家继承人的未婚夫人选呢。依对方的立场,单凭这点就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要你的命了。”
  “老实说,我一点都不想当啥未婚夫耶。”
  木阴野用更严厉的语气向打趣地笑谈的景介回话:
  “雾泽。我谈的正是这件事。”
  “……”
  被戳到痛处的景介抿紧嘴唇。
  “我就趁这个机会开门见山地说吧!如果你考虑的是你姊姊或灰原同学的事,那现在还不迟……你还是回头吧!”
  “慢着,我……”
  “你的坚持和执着都是无谓的。”
  “喂,无谓是什么意思啊,少瞧不起人了。”
  虽然景介的口气情不自禁地凶狈了起来,但对方毫不为所动。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姊姊的事先姑且不谈……你眼睛现在注目的是枯叶心底的灰原。你试图让枯叶去做灰原同学以前所做不到的事。或许对人类而言那样的情感是十分自然的,但对枯叶来说不过只是一种残酷罢了。”
  木阴野是那么地义正词严,景介无言以对。
  “你只是害怕抛下灰原同学而已吧?害怕对死掉的人弃而不顾吧?这表示你的眼中根本没有还活在这个世上的枯叶啊。”
  内心的想法被一针见血地说中,景介陷入了沉默。
  木阴野想表达的意思景介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她跟灰原几乎不曾交谈,相对地和枯叶则是从小再熟也不过。比起关系疏远的同学,以童年玩伴为优先考量不但理所当然、也极为合情合理。
  
  但是……
  啊啊——但是……
  
  确实,她说的没错。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她错得离谱。
  
  “你意思是教我正视枯叶吗?要我跟她认真交往?”
  ——别闹了!
  “让我站在继承了灰原感情与记忆的那家伙面前将灰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吗?你在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
  如果这种事真有人可以办到,景介倒想拜见一下尊容。
  拜见尊容,然后一拳将他揍飞得老远。
  景介知道木阴野这家伙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也明白她是担心自己、也担心枯叶,才故意用那么严厉的措辞问话。
  可是就算理智上能理解,也不代表心情上可以接受。
  木阴野的体贴是积极正面、并且着眼于未来的。而正因为如此,才会没有顾及到只有着眼现在和过去的景介的感情遭到了践踏。
  “那家伙……枯叶脖子以下的身体是灰原的!你说我该怎么忘记这一点?我要将灰原的事抛到脑后……然后和灰原的身体手牵手……或者和灰原的身体亲热吗?”
  “等一下雾泽。我没有说——”
  错愕的木阴野脸色一变。
  “到头来就是会面临这样的事啊!”
  景介停不下来。
  问题大概不是出在人类和一族思考方式的差异。
  “对我……对男生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而是男女之间的——思考的差异。
  “啥,结婚?将来怀了小孩的那天不知道她会长得像谁哦。我吗?枯叶吗?还是灰原?最好是面对一个长得很像灰原的小孩时,要我想都别想灰原只管疼爱她啦!……我怎有办法把一个喜欢过我的女生……当作从来不存在过……”
  激昂的情绪转化为悲伤的景介,视野开始模糊了起来。
  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落泪有多么难堪的问题。
  “听说灰原她……喜欢我这个人……可是……我却没能救她一命。这教我怎么能好好正视枯叶?因为……”
  “对不起,别说了,雾泽。拜托你别再说了……是我错了!”
  不知不觉间,连木阴野也跟着呜咽饮泣。
  她从被炉站起身,握着景介的手,轻搂他的头。
  景介就像个依在木阴野身上的孩子一样,哽咽着声音说道:
  “因为……我到现在、就连打开她手机、电源的勇气……也拿不出来……”
  是啊,没错。
  正如木阴野所说的,我是在逃避。
  利用插手枯叶她们一族的事情来掩饰无法面对灰原的自己。打着干脆为了保护枯叶而死还可以落得轻松这种鬼主意。
  查出姊姊的下落?
  从繁荣派手中救出日崎?
  真是,只要打著名正言顺的名义,心态上就轻松多了。
  ——反之要不是打著名正言顺的名义,那根本无法忍受。
  “……畜生!”
  景介硬是推开紧抱着自己的木阴野。
  “雾泽……”
  “抱歉,木阴野,我……我办不到。”
  景介站了起来。他没有勇气看木阴野的脸。尽管猜想得到自己可能害她产生了罪恶感,但却没有余力可以挤出一句“不用放在心上”告诉她。
  还是睡觉吧。景介掉头转身,拉开障子打算前往安排给自己使用的卧房。
  就在这时——
  “……咦?”
  泪流满面的景介一时之间思考和表情都僵硬了。
  察觉外头怎么一回事的木阴野茫然地呢喃了一声。
  “枯……叶……”
  在走廊上,景介的眼前。
  话题的当事人——就站在那儿。
  
  “枣,麻烦你离席。”
  劈头就被这么交代,可能是基于气氛尴尬的缘故,木阴野二话不说就离开了起居室。
  景介则被走入起居室的枯叶招呼坐下,但他的身体却动不了,只是在敞开的障子前茫然地呆立着。过了一会儿,背后传来了叹息。
  枯叶的气息往这里靠近,旋即——景介感受到有人向自己依偎过来。
  “景介。”
  枯叶在背对背看不见彼此面孔的状态下呼唤了名字。
  景介应不出话来。
  脑子里乱成一团,不但讲不出话,也整理不出一个头绪。
  心情上景介对枯叶感到亏欠。虽说是一时冲动,但自己毕竟说了很伤害她的事情。此外,一想到枯叶倚着自己背部的身体是属于灰原的,景介激动的情绪就难以平复。责任当然不在枯叶身上。毕竟杀了灰原的人不是她,甚至说为她关爱灰原的态度致谢也不过分。
  现在似乎已经大致上可以明白自己的心情了,可是之后的事——自己还是无法轻下决定。
  枯叶幽幽地开口说了:
  “家家各有本难念的经哪。奴家也是……你也是。”
  从枯叶那不适合老成口吻的稚嫩嗓音难以窥察出她的感情。
  就这意思来说,她跟灰原一样。那家伙说个话总是畏首长尾,而且一下子就面红耳赤、头垂得老低,很难搞清楚她在想什么。
  ——我在比较什么啊。也太差劲了。
  不知道察觉到景介厌恶起自己了没有,枯叶继续说道:
  “……奴家……”
  最初枯叶就好像在自言自语似地——
  “在行丧服之时便下定决心要接受这女孩儿的……吉乃的感情与记忆。所以奴家喜欢你,想迎你为夫君。”
  接着,她转向景介。
  “你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瞧景介答不出来,枯叶仿佛一开始就不期待能获得回答似地——
  “奴家啊,对你一无所知。老实说,你就好比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吧。”
  枯叶淡淡地笑说。
  “……既然如此……”
  景介好不容易挤出了声音。
  “既然如此就到此为止,忘了我这个人吧。”
  她愿意这么做的话,不晓得自己会落得多轻松。
  如果枯叶无视景介的存在,两人都可以不用这么煎熬。景介可以只在乎灰原的问题,无须夹处在灰原和枯叶的心情之间烦恼。反过来说枯叶也一样吧。用不着顾虑这副身体以前喜欢的对象,可以活得自由自在。
  “你根本不用跟死人讲什么道义嘛。”
  虽然这句台词景介说来语带自嘲,但枯叶轻轻松松便识破了其中的欺瞒。
  “何苦强迫别人做自己也做不来的事。”
  “……”
  枯叶对抿紧嘴唇的景介继续接着说:
  “奴家对你一无所知,但……即便如此,奴家还是喜欢你。”
  “那只是因为你在对灰原尽你的道义!”
  景介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拜托别再继续下去了!我也很痛苦,没办法忍耐了!就算你对我释出好意……我也没办法回应你的心意。因为你……”
  “奴家明白——因为奴家并非吉乃。”
  “既然这样……”
  “你和枣的对话奴家全都听见了。”
  “那么我的意思岂不是更清楚了吗!我——”
  完全没把你这个人的事放在心上。
  原想如此表示的景介,耳里却突然传进一句意外的话语。
  “……奴家很开心喔。”
  “咦……?”
  “其实奴家的心里一直很忐忑不安。吉乃好歹是奴家看上的女孩儿,既然她有心愿未了,那么奴家亦当做无论如何都要去完成它的觉悟。只是难免还是会不安,奴家担心自己是否真的能喜欢上这个男子……喜欢上雾泽景介哪。”
  景介倒吸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才发现。
  将灰原的影响摆在一旁——单纯聆听枯叶个人的感受这还是头一遭。
  而且那个声音既不凝重,也不冷漠。
  应该说是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
  “你一直在为咱们的事情苦恼着是吧。你没有淡忘吉乃,同时又认真替奴家着想。没有比这更教奴家感到欣慰的了。你果然是值得吉乃爱慕的男人。更高兴的是……你也是个值得奴家爱上的男人。”
  “不对,我……”
  “哪里不对?别泼奴家的冷水了。奴家可是真的很高兴喔!奴家竟然有幸与爱上这么优质的男性的女孩儿合为一体,也很高兴与奴家合为一体的女孩儿过去曾经很幸福,以及奴家……能够真心爱上和吉乃同样的对象。这下奴家也放心了。因为没有爱情的婚姻生活,前途可是黯淡无光哪。新婚开始感情便降到冰点的夫妻未来将面临酒、外遇与赌博的三重痛苦。”
  “……你不要说梦话了!”
  尽管口头上这么说,景介心里也清楚得很。
  枯叶并不是在说笑,她完完全全是认真的。
  她是极其认真地思考迎景介为丈夫这件事——
  “所以接下来问题便出在奴家身上了。”
  即使背对着,景介也感觉得出来枯叶的心情变了。

  “奴家必须设法让心中满是吉乃的你真心爱上奴家。这可教奴家煞费苦心了。毕竟情敌是个死人、而且是自己脖子以下的部分。若不能以三头六臂的活跃表现从这四面楚歌的困境杀出重围,奴家甚至没脸站在你的面前。”
  枯叶的口吻中蕴含着一股无与伦比的清冽。
  那是觉悟。
  枯叶对景介与灰原所怀抱的——觉悟。
  景介莫名地感到心安的同时,一股紧张感从背后一闪而过。
  因为枯叶所怀的那个觉悟——
  “然而,奴家可不允许你因此就将灰原淡忘喔,景介。”
  ——巨大到甚至要向景介倾倒而来。
  “纵使奴家这般倾城倾国的美女恋上了你,也不容许你背叛过往曾深爱你的女性。爱上这样的薄情男有失本家的颜面,更是对吉乃的侮辱。”
  景介太过紧张,以至于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大概是饱和的感情绕了一圈又回归原点吧,景介又发挥了一贯的尖嘴薄舌。
  “亏你有脸敢说咧,谁是倾城倾国的美女了啊,你这小不点。”
  “啥……谁是小不点了!”
  枯叶从景介的背部退开,感觉得出她将身子转了过来。景介也回过头看了枯叶的脸。
  她嘟起了一张嘴,或许是对景介那句出乎意料之外的反击感到不甘心吧。
  “竟敢如此嫌弃本美女……你是有眼无珠吗?还是眼镜配戴的度数不够?”
  “很遗憾,我的审美观不但无可挑剔,而且配戴眼镜矫正后的视力还有一.○耶。你啊,怎么打量俨然都是个小不点。稍微效法一下灰原吧。人家可是可爱得很哩。”
  “吉乃长得标致是理所当然之事,拿她相比也太卑鄙了!”
  “我就是要比,而且今后我还要拿你跟她比个没完没了。”
  “哼,个性真恶毒。”
  “对啦,我这个人就是恶毒啦。”
  景介别过头去,眯起一只眼睛看枯叶。
  枯叶则双手抱胸,向上吊起眼睛瞪着景介。
  最后——两人的表情变成了笑容。
  “呵呵……抱歉,对你说了残酷的话。这就好比在要求你同时爱上两个女人哪。”
  “啊啊,没有错,拜托别那么强人所难。”
  “可是这点要求你若不能办到,奴家也很伤脑筋。你是本家未来的女婿。”
  “我早说过我才不当啥女婿的呢,真是……”
  问题还是一样悬而未决,状况依然停滞没有进展。客观来说,景介只是透过枯叶认清了现实以及今后的可能而已。即使如此——心情在不知不觉间轻松了许多。而且不管是对于灰原的后悔还是对于枯叶的罪恶感,现在也都能坦然接受。
  “了不起的家伙!”
  不甘坦率答谢的景介再次背过身子,直接往走廊离去。
  “……你真的很强哪,我比不上你。”
  枯叶在景介背后摇头否定了他的说词。
  “奴家才不强……其实弱得很啊。”
  “才没那种事。你刚不就……”
  “不。”
  枯叶打断景介的话,再次严重否定。
  “奴家很软弱的。只是尽可能不想让你看到软弱的那一面。”
  感觉她不是在故作谦虚。
  景介不晓得枯叶如此顽固主张的个中理由。或许——她所追寻的理想中的‘强’是一般人遥不可及的也说不定。
  不仅接受了灰原的心情,还将它转化成自己的心愿。枯叶视为理所当然而付诸实行的一切,究竟要多么坚强才办得到呢?当下的景介根本无从想像。
  这家伙心目中理想的自己大概站在一个比这里更高的地方吧。
  景介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
  “……我要去睡了。”
  今天就这样钻进被窝倒头就睡吧。经过这番波折,看来不会有多余的力气再胡思乱想了。
  “啊啊,你好好休息吧。”
  用稚气的声音所发声的老成口吻听起来有些妄自尊大又不失可爱。
  话说今天还是我第一次正视她这个人呢——景介有了新的感触。
  
  ※
  
  待雾泽景介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枯叶的气息也往走廊的深处消失不见。
  现场只剩下一片寂静——木阴野枣这才放松绷紧的身体,宛如崩溃似地一屁股瘫坐在地。
  起居室旁,缘廊的转角处。
  虽然被枯叶交代离席,但木阴野全程躲起来偷听了两人的对话。
  她屈身蹲着,双手环膝。身体因刺骨寒风冷得直发抖,瑟缩成一团。
  眼角上头噙着泪水,门牙咬住了嘴唇,指甲也深深地刺进膝盖。
  “我怎么会这么笨……”
  微弱的声音就像是在发牢骚般。不是对着别人,而是自己。
  一个悄然接近的气息使得木阴野抬起了头。
  “枣大人?”
  棺奈手拿烛台站在黑暗之中。
  “……你在巡逻?”
  “是的。接着、便要回、大小姐的、寝室……枣大人、敢问、您发生了、什么事?”
  “不,没什么。”
  木阴野连忙拭去泪水,强颜欢笑地站起了身子。
  “诶,棺奈。”
  “是。”
  “拿自己办不到的事跟人说教很差劲对吧?”
  木阴野就好似在批评他人一样不屑地自嘲道。
  “我是凭什么摆出臭架子逼人家做觉悟啊。不对,不只是对雾泽……以前对灰原同学也是一样。把自己的问题投射到别人身上,看到心情摇摆不定的人自己就忍不住心浮气躁……我这样的行为只不过是在迁怒于他人而已。”
  “您在、说什么呢?”
  “对不起。你别担心,反正我只是想找个人吐吐苦水。”
  木阴野轻拍茫无头绪的棺奈的肩膀,转过身子背对了她。
  “我也要去睡了。晚安。”
  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木阴野举步前行。
  就在这时——
  “枣大人……”
  背后传来了活死人没有感情的平坦声音。
  “棺奈不明白、枣大人话中的、意思。”
  不见她有在慎选措辞,也不见她欲言又止。
  “但大小姐、和景介大人、都十分喜欢您。如果枣大人、有什么烦恼、大家一定都会、设身处地、关心您的。”
  仿佛纯粹只是在指出事实般。
  枣顿时定下脚步——
  “……谢谢。”
  ——小声地喃喃说道。
  棺奈微微垂低了头,目送往走廊深处消失的木阴野。
  
  4
  
  结果,可能是早早就寝的关系,天还没亮景介便醒来了。不过早起的似乎不单只有景介,其他的人也是一样——最后便在清晨五点这种别说是假日、就连平日也不可能会醒来的时间吃早餐。离开的时间自然也跟着提前了。
  虽然枯叶亲切地表示留下来吃完午饭再走,但景介总觉得不好意思,况且今后应该三不五时有机会造访,不便叨扰太久。
  于是九点过后景介便决定和向导一起下山了。
  但——
  那个向导教景介感到有些……不,应该说是相当地意外。
  “……没问题吗?”
  景介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走在身旁的矮个子。对方扬起视线仰望他——
  “我不会在山上动手杀了你的,大概。”
  说出了令人惴惴不安的话。
  “什么大概啊。这种事要说得斩钉截铁一点好不好……”
  景介原以为随行的若不是同样要下山的木阴野也至少是棺奈。最后答案揭晓却不知何故居然是这家伙——型羽。
  枯叶理所当然地把任务托付给她,所以景介连抗议的机会也没有。木阴野也真是的,看来昨晚的争论仍不免让她觉得有点尴尬的样子。也不主动表示要陪景介一起下山,只挂着惭愧的表情笑说:“我们礼拜一见了。”
  唉,也没办法了。
  加上既然今后要继续和一族的人相处下去,就有必要想办法跟这个多疑的少女混熟……虽说能否混熟感觉问题是出在型羽而非景介身上便是了。
  “往这走。”
  一边在林间穿梭,景介一边朝型羽所指示的方向前进。让这么年幼的小女孩领路的高中男生在第三者的眼里看来想必窝囊得很吧。幸好这里也没旁人,倒也无所谓就是了。
  “对了,呃……型羽小妹。”
  “叫我型羽就可以了,景介哥哥。”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直呼名字了。
  “型羽你今年几岁了?”
  景介一说完,型羽便原地立定回过了头。
  “询问淑女年纪是想干嘛?是不是打算在景介哥哥所属的人蛇犯罪集团里盘算我值几两钱?”
  “我才没在那种集团底下做事啦!只是在跟你话家常而已。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十一岁了。”
  “怎么突然就乖乖说了……还是小学生吗?”
  看来基本上是有超过十岁的样子。
  “我没有在上学。”
  “这样啊。”
  记得木阴野也有说过自己没读国中。枯叶八成也一样吧。
  “你预定等升上国中再去读吗?”
  “……景介哥哥。”
  “怎样?”
  型羽又往景介看去。是自己多心了吗?总觉得她的视线有些刺人。
  她开口反问了一个问题:
  “景介哥哥是Pedophilia吗?”
  “啥?”
  Pedophilia是什么意思啊?景介左思右想寻找单字的意思。呃,记得好像是——
  “你是萝莉控吗?”
  就在景介绞尽脑汁思考答案时,型羽故意换了个说法问。
  “才不是!为什么你会归纳出这个结论来啦!”
  “是吗?你不是萝莉控吗……我还以为景介哥哥你在对我做彻底的身家调查,然后心里有着龌龊的欲望猛烈翻腾着。”
  “我搞不懂你脑袋里都装了些啥!纯粹是话家常,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要打发时间!让才刚认识的生涩气氛缓和下来而已!”
  “那请景介哥哥用风趣的谈吐来搏得我的笑容吧。”
  “我怎么觉得好像周末的时候才被其他家伙做过类似的要求……”
  “这不会是在暗示你平时的谈吐有多么地无趣吧?”
  不但疑神疑鬼还有一副毒舌。这小鬼怎么这么教人讨厌。
  “对啦。非常抱歉,我就是这么不幽默。”
  只不过,对于人称黑心眼镜伃的自己而言,坦白说对她有股莫名的亲近感。
  景介苦笑耸起肩膀,准备重新迈步前进。
  “嗯?”
  型羽站着动也不动,视线仍停留在景介的身上。
  “咦……我做了什么吗?”
  景介紧张地东张西望,但自己身上和四周的景色都未发现任何异状。诧异地望向型羽后,只见她轻声叹了口气,喃喃地嘟嚷道:
  “不懂这男的是哪里好了。”
  “……总觉得好像有人对我说了超级失礼的话。”
  “算了,多说无益。反正是姊姊自己做出的选择。”
  “而且还说得一副已经死了一条心的感觉……”
  “对,坦白说我个人并不信任景介哥哥。”
  话被摊开来讲这么明,反倒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下不管再怎么努力看来都没办法化解彼此的隔阂了,景介叹了口气。
  “真是的,你的疑心病可不可以节制一点啦。我也是很努力想跟你当上好朋友的耶!别离我那么远呀。你是不是对人类有心灵创伤啊?”
  此话不过是景介的无心之言。
  但就在话一出口的瞬间——
  “景介哥哥。”
  “型……羽?”
  一眼就能明显瞧出她的表情产生了变化。
  “你想知道吗?”
  型羽她——笑了。
  “……咦?”
  “如果你想知道,我告诉你好了?”
  看似有些愉快却又带着残酷,感觉好像有什么深不可测的内情。景介皱起了眉头。看到景介的反应后,笑得更为开怀的型羽微微将头垂低说:
  “你看看这个。”
  同时——
  型羽高高地举起了双手。宽松的白抱袖子翻卷了起来。接着她面向景介,垂下一览无遗的两条胳臂,笔直地伸出。
  景介的表情顿时为之冻结。
  “…………!”
  
  太过惨不忍睹——景介就连别开眼睛的勇气也拿不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范围从左手手背长达手肘的割痕。而且恐怕并没有经过完善的治疗,皮肤密合处扭曲变形,形成一道隆起的线条。
  不只是这样而已。
  数量多到难以估计的伤痕更因为反覆内出血导致肤色发黑。还有皮肤微微掀起的新旧擦伤交叠的痕迹。这些累累的伤痕仿佛在型羽的胳臂上抢夺地盘似地密密麻麻覆盖着皮肤。
  此外,右手的手腕以下什么也没有。左手则是五根手指全都长着扭曲奇怪的形状。是否经历个几次不自然的骨折,手指就会变成那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能正常作用。
  “那是……”
  “不是只有手臂这样而已。还有脚,肚子,脖子以下全部都是。”
  有股反胃想吐的冲动。
  不是因为疤痕丑陋恶心,而是因为景介有了想像。
  那些烙印在幼小身躯上的伤痕是意外事故所导致的吗?
  不对,怎么看都不会是意外。
  这……这是——
  令人发指的恶意行径。
  景介用手捣着嘴开始回想。
  型羽她总是坐在棺奈的膝上,就像个公主一样大小事都由棺奈代劳。无论是喝茶、转动人生游戏的轮盘还是挪动棋子,就连晚餐和早餐也是由棺奈亲手喂食。本来还觉得她这小女生实在是个过度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而不以为然,结果事实并非如此。她不是不肯自己动手做——而是即便心有余也力不足。
  手拿茶杯也好,转轮盘或提起棋子也好,把餐点送进自己的口中也好。
  重新垂放好双手,型羽以打量的眼光射向景介。
  “这就是人类的杰作,所以我没办法信任人类。”
  险恶的暴力。
  是大人下的毒手吗?或者对方同是小孩呢?不论如何,这无疑是施加于原本理当受到社会庇护的存在的恶意。
  “这是你原有的身体?”
  景介好不容易才将问题问出口,型羽摇了摇头。
  “我在两年前行过了丧服。”
  “那你……”
  不就是舍弃正常的身体换上那副伤痕累累——就连双手都无法正常活动的身体的吗?
  “很可怕吗?”
  型羽面露天真无邪的笑容问:
  “你害怕的是我?还是这副身体呢?或者是制造这些伤痕的人?”
  景介答不出来。
  一旦回答,就等同于承认。
  承认人类的恐怖之处——人类就是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拜托别逼问我了。”
  景介穷竭心力才挤出声音来。
  “你应该有听说我……不……有听说灰原的事吧?”
  灰原也是同病相怜。她受到女同学的欺负,对方一直把恶意这种无形的东西化为有形的暴力施加在她的身上。一看到型羽的伤,景介便情非所颢地想起这件事。对于未能来得及向她伸出援手的自己,一股无可奈何的无力感涌上了心头。
  “现在的我是说不出啥让人感到窝心的话来的。”
  “是啊,我想也是。”
  型羽仍旧笑盈盈的。
  不改脸上的笑容,她彻底残酷地表示:
  “所以景介哥哥,请你牢记好,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你的!我不会相信人类。就算你未来将成为枯叶姊姊的丈夫,只要你是人类,我就绝不会相信你的!”
  那是一项宣告。
  说穿了,意思亦即“别想笼络我”。
  ——不要以为能跟我混熟。
  “那么我们走吧。”
  说完想说的话,型羽背对景介重新跨出步伐向前走。
  那个距离是如此遥远。
  景介只能跟在她的后头。既不能拍拍她的肩膀,也不能摸摸她的头,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不论自己做什么、说什么,一切都只不过是伪善与欺瞒罢了。
  人类与铃鹿一族。
  种族之间的差异不过是微不足道——对于原本开始这么以为的景介而言,那无疑是个告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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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10 14: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幕 横祸飞来
  
  1
  
  在尴尬的气氛下,不一会儿渐渐可以看到柏油路出现在下山的山路尽头。
  得以成功通过迷宫般的山路抵达人类的领域,令景介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在两人不发一语下山的这段时间,景介多少也整理出了一点头绪。尽管自己在看了型羽的身体后一时吓坏了,不过冷静一想,那些伤痕也不是出自景介之手。纵然那是人类的杰作,自己也无须因此怀有过度的罪恶感。
  “多谢啦。”
  所以景介尽其所能地拿出开朗的态度向走在前方的少女说道:
  “……谢什么?”
  “谢你送我一程。”
  “因为是枯叶姊姊拜托我的。”
  “但你送我回来是事实呀。没有规定我不可以道谢吧。”
  “……是吗?那我心领了。”
  光听声音实在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反正也犯不着急着跟她打成一片。只要拿出耐心持之以恒,应该迟早能拉近一点距离吧。关系不必好到称得上喜欢也无所谓,她能信赖我到无须警戒的程度那就够了。
  “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啦。到那条马路上以后,我就知道怎么走到公车站牌了。”
  “不,我要送你到马路。因为一旦有人目击到一个大男人带着小女孩下山的画面,到时很可能会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从客观角度来看根本没有容我辩解的余地吧!”
  她如果不提景介还没注意到,这种情况再怎么辩解都会被当成犯罪。
  “最好闹成全国性事件上新闻。”
  “我才不想上新闻!喂,等一下……”
  景介一边追赶哼着鼻歌往马路走去的型羽一边心想。我要收回前言!若不想想办法博取她的信任,我的未来一片黯淡。继续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跳进她挖好的大坑。
  景介紧接着型羽之后走出林子尽头来到马路上。
  “应该没有人吧……”
  话还没说完,环视四周的景介便噤声了。
  “……啊!”
  还真的有。
  ——两个人。
  两个少女。
  其中一人身穿和景介同校的制服,一头及肩的直发、细框的眼镜,站在路旁拿着文库本阅读。但浏览文章的视线异常锐利,比起图书委员,风纪委员的形容感觉更为恰当。
  至于另外一人一直背对着这——
  “……嗯?”
  或许是察觉到景介俩的存在,突然转过了身子。
  ——这下惨了,希望别被当成可疑人士才好。
  然而这样的忧虑在下一个瞬间——
  “……哎呀哎呀。”
  透过交会的视线一口气烟消云散。
  
  “找到了!”
  
  那个女生——
  如果要一言以蔽之的话,就是异常。
  一身非常荒诞的奇装异服。装饰繁复的三层蛋糕裙和原色条纹的浓艳裤袜,披盖在坦露出胸口与肚脐的细肩带服装上头的是一件胸上绣了个十字架的贴身连帽小外套,项圈式的短项链,向上绑起来的头发是十分刺眼的鲜艳粉红色。除此之外,明显只是个装饰的缩小版高礼帽两边有一双长长的兔耳,右眼则戴了一副绣有心型图案的眼罩。
  教人看得一头雾水,她这身打扮的理念是什么?景介只想得到“※性手枪与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爱丽丝的合体”这种荒谬的形容。(译注:性手枪为深具影响力的英国庞克摇滚乐团。)

  容许这种家伙大摇大摆出没也不会感觉格格不入的场所,要不是童话世界或Live House,要不然就是原宿等地区,至少这不是平常会在大清早乡下山路上的公车站牌撞见的衣着打扮。
  不过比起那身和风景格格不入的装扮——
  射穿了景介的那道单眼视线——明显给人一种更为不妙的感觉。
  那对兔耳朵甚至没有发挥伪装的功效。
  倒不如说她是猎食兔子的那一方。
  宛如即将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猎物的大蛇般。
  抑或是准备露出尖牙展开攻击的毒蛇。
  锐利、无机质的捕食者的眼睛——
  “……”
  景介无意识地向后倒退了一步。
  对方毫不把景介的畏惧放在心上,面挂笑容举起了手。
  “早安。今早好舒服喔,真的是非常舒服又清爽的早晨。”
  这一声问候听似精神格外振奋,语气亲密到令人感觉做作不自然。
  同时,另一名少女也停止阅读手中的文库本,扬起头来。虽然她的眼神比较接近常人,但还是怀着明显的敌意瞪视景介两人。
  一旁摆出了架式的型羽气息有多紧张,景介用不着转头去看她也能理解。
  这两个人是一族的,而且是繁荣派的。
  爱丽丝庞克的女生开口说道:
  “寒冬的早晨会格外让人想要到外头散散步呢。一边践踏路旁的雪割草一边在雾里漫步,感觉好美好烂漫喔。”
  “巳代。”
  戴眼镜的女生也接着开口说话——对象是庞克少女。
  “你废话少说。”
  “干嘛这样啦!通夜子。吵闹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你那尖锐的嗓音听了很是刺耳。”
  “那我也可以说通夜子你那张阴沉的脸让人看了就有气啊?啊哈哈,彼此彼此嘛。”
  错不了!‘巳代’和‘通夜子’——
  两个都是在木阴野所给的清单上名列繁荣派那一方的名字。
  “型羽妹妹~好久不见哩。你还是老样子?”
  巳代轻轻挥了挥手,但型羽不发一语。
  “……看来还是老样子呢,人家巳代好伤心喔。”
  “你们……”
  景介从颤抖的喉咙挤出声音。继续保持沉默下去、任由对方握有话题主控权的话,感觉将导致无可挽回的事态。
  “……有什么事吗?”
  “啊,用那种口气跟学姊讲话不太好喔。”
  巳代手插着腰,嘟起嘴巴左右摇晃另一手的手指。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矫揉造作。
  “我是黑滨巳代,三年B班的喔。她是小折谷通夜子,二年D班的。”
  明明真实身分早已曝了光,却还故意报上身为人类身分所使用的名字,真教人不快。
  “巳代姊姊。通夜子姊姊。”
  一如要打破沉重压力似地,型羽开口说道:
  “请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呢?”
  面对质问,巳代丝毫不受动摇地道:
  “我们真的吃尽了苦头耶。记得是星期二?自从步摘落败的隔天起,我们两个每天每天在这附近除了徘徊游荡还是徘徊游荡。没有比这令人觉得麻烦的苦差事了。”
  “所以你们到底是来……”
  “不过啊,差不多也可以停止了吧?巳代已经到了极限,受够这种拖泥带水迟迟没有进展的状况啦。再说呀,一口气达成最终目标这种做法,乍见之下虽然是条捷径,实际上根本是在绕远路嘛。像这种时候啊,绝对是脚踏实地的做法比较优啦。”
  巳代带着夸张的肢体动作、口沫横飞地讲着莫名其妙的事情。景介忍不住打岔:
  “你到底想表示什么啊?”
  就在这个时候::
  “所以说呀……”
  巳代的口吻出现了变异。
  “我的意思是只要在干掉枯叶以前先宰掉你们就好了啦,垃圾。”
  “什……?”
  先前演戏般的表情一沉,巳代露出残酷的笑容。她用舌头舔拭着嘴唇,朝景介俩的方向踏出一步。像是在呼应她的行动似地,另一名少女——通夜子喃喃说道:
  “‘轧’家的女儿和本家的女婿人选。只要加害于这两人,枯叶必然愤而现身。”
  “就是这么一回事,你们两个乖乖受死吧。”
  巳代轻轻挥了挥右手。
  一个细长的棒状物体从连帽外套的袖口飞冲而出。巳代一把握住,笔直伸向景介两人。物体前端像柳条一样下垂,开始缓缓地伸长。
  而通夜子的左手也穿戴着奇妙的东西。大量的珠子、细绳、勾玉等繁多的物体杂乱无章地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有如手环与手套融合而成的形状。
  恐怕两者都是拥有超凡之力的铃鹿一族道具——‘藏物’。
  “你们……别闹了!”
  景介二话不说一把搂起身旁的型羽。
  掉头转身,头也不回地拔腿往山里的方向直冲。
  景介此举并非出自确切的根据,纯粹是直觉的反应。不过看来结果是正确的,型羽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几近连滚带爬地进入山里后,景介爬起身急问:
  “你跑得动吗?”
  “不需要哥哥你牵我。”
  “哎呀。哎呀呀呀。你们想玩你追我跑吗?好像很好玩耶~”
  林子的后方传来了巳代的声音。温吞的语调不知是否为刻意表现,还是真的游刃有余?无论如何,若真的必须用武力一较高下,景介的胜算低落到了一个可悲的境界。
  景介和型羽快步冲刺。
  他边跑边把手伸进大衣外套里的腰部位置。打开系在腰带上的皮鞘,确认内容物。‘贺美良之枝’——自从那天以来,景介总不忘随身携带它。
  “……现在该怎么办!”
  一边像只无头苍蝇地在深山的林子里盲目乱窜,景介一边询问身旁型羽的意见。她的速度比拚命冲刺的景介还快。她那不叫在跑,而是在重复大跳跃的动作……简直跟只小猴子没两样。
  总之她的体能似乎比景介还要优越,看来是不需要为她担心了。
  “我觉得可以先甩开她们两个再回到迷途之家,可是……”
  “是怕万一甩不掉会弄巧成拙把她们也给带回去吗?”
  “……对,没有错。”
  “那分头行动呢?假如目标分散的话……”
  “不好。就算我没问题,景介哥哥会被秒杀吧。”
  “哇,原来你也会考量我的人身安全嘛。”
  “如果你不是枯叶姊姊的未婚夫,我老早就把你丢下来了。”
  爬上眼前的岩石,纵身跳下,顺势从斜坡滑落。虽然大衣外套和牛仔裤眨眼间便脏得一塌糊涂,但现在不是为衣服心疼的时候。
  “有稍微拉开距离了吗?”
  景介瞄了背后一眼。
  “嗯。对方一整个游刃有余,我想她们应该对这样的过程乐在其中……姑且不提通夜子姊姊,巳代姊姊就是这种人。”
  “……那可真是糟透了。不过这也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如果对方个性一板一眼,能否逮着型羽是另一回事,至少不会眼睁睁放景介逃走吧。
  两人就这么一路逃亡了约五分钟左右,拨开无数树丛抵达到有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景介站在岸边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说:
  “我们快趁现在求救吧。”
  “不行。她们两人的最终目标,正是枯叶姊姊。”
  “可是再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尽管型羽面色沉重地摇头否定提议,但景介不肯就此退让。
  “如果有办法顺利彻底摆脱她们那当然是最好不过。问题是我们办得到吗?”
  景介一问,型羽便噤声不语.
  “我知道这不是什么权宜之计,可是现在也只能先增加我方人手再来想办法吧?”
  “这样是正中对方的下怀。”
  或许事情真是如此没错。但是——
  “不……我觉得还是找她来比较好。可以吗?我要找她了喔。”
  景介从口袋掏出了手机。
  不论怎么想,这场你追我跑的游戏继续玩下去是无法打破僵局的。
  但就在景介掀开手机,准备调出木阴野的电话号码的同时——
  “咦?……你们已经在休息啰?怎么这么快呢~”
  背后传来了油腔滑调且大惊小怪的——敌人的声音。
  回头一看,在距离不到数公尺远、枝叶光溜溜的阔叶树上——
  “唷呵。我们又见面了耶。”
  坐在树枝上头的巳代正在向景介两人挥手。
  ——不会吧?
  还以为早已经和她们拉开一点距离了。
  通夜子紧跟着从那棵树后现身。
  “……畜生。”
  景介缓缓垂下手机。
  感觉上,好像单是按下拨号键这样的小动作都会成为致命性的破绽。
  “你追我跑的游戏不再继续了吗?那我要杀了你们了喔!”
  巳代在树上摆出进攻的架式,准备就这么朝景介两人纵身跃下。
  难道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吗……
  就在景介拚命激荡脑力的时候,型羽喃喃地说了:
  “景介哥哥。我想还是采用你刚才的提议吧。”
  “咦……?”
  “请你快逃。我来当她们的对手。”
  说得若无其事的少女视线里浮现了狂妄的笑意。
  “你在胡说什么?”
  “通夜子姊姊,巳代姊姊!”
  型羽已无心理会景介。
  只是专注地直视眼前的两名敌人。
  “来到这里的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嗯,对呀。靠我们两个就够应付了吧?”
  “够应付……吗?最后一次比试是什么时候呢?”
  “我也不记得耶,是什么时候哩?印象中,至少是你换成那副派不上用场的身体之前啦。话说回来你也太凄惨了吧。竟然把头换到那种报废的废物上。”
  巳代语毕的瞬间,型羽的氛围产生了变化。
  就连景介也看得出来的杀气。
  “哎呀呀。在生气‘祭品’被人瞧不起是不是?好可怕喔好可怕喔~”
  巳代用做作的模样扭动身子。
  和巳代的胡闹呈对照,也和自身所散发的炽烈气息相反——
  静如止水地,型羽低声说道:
  
  “本家守护役‘轧’第四十二代——型羽,出击!”
  
  刹那——
  型羽的身影消失了!
  “……咦?”
  巳代茫然发楞。一道白影出现在其眼前。
  景介倒抽一口气。
  型羽所采取的行动其实就是跳跃。没有任何助跑便一口气跳到三公尺远且五公尺高的地方。
  影子旋转了起来。可能是回旋踢之类的动作。景介无法目测。只是——
  “……!”
  那个动作使得巳代的身子遭到侧击失去平衡,从原先坐稳的树枝倒头栽下。
  通夜子依然没有放松警戒的架式。
  “对方好歹是‘轧’。太过轻忽大意才会碰上这样的下场。”
  轻盈着地的型羽头也不回地大喊:
  “景介哥哥你逃吧……快呀!”
  嗓音纵然稚气未脱,但口吻却有着不由分说的强硬。
  岂能抛下这么年幼的小女生自己一个人逃走的念头,已被刚才型羽所施展的攻击彻底否定。景介身为人类的常识在这个场合——毫无意义。
  下判断的时间只有一瞬间。景介旋即掉头转身就跑。
  “休想逃走!”
  巳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但攻击并未随之袭来,取而代之传来的——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是型羽冷静的一句话。
  景介头也不回地一边听着这句话一边向前跑去。跃过小溪穿过对岸的树丛后,定下脚步环视四周。由于找到了一棵足以藏身的大树,景介便绕到后方窝在暗处不再逃跑。
  景介当然没有听从指示乖乖逃走的打算。如果当真逃走,那跟笨蛋又有何两样。
  景介按下手机的通话键。隔了半晌,线路接通了。
  ‘……喂?’
  “是木阴野吗。”
  ‘怎么了,雾泽?’
  “我们遭到攻击了!”
  最为单刀直入的一句话使得受话器另一头的木阴野愣住了。
  “你认得出我的位置吗?”
  现在没有时间等她恢复冷静,景介紧接着问道。
  ‘……抱歉,从我这里是看得到你在做什么……可是山上各个角落看起来都大同小异,所以我掌握不到正确地点。’
  看来直到前些日子为止都在监视景介的藏物也不是万能的。
  “附近有一条小溪,这样的地标还不够明显吗?”
  ‘有小溪的话,或许我可以猜出大致上的位置。’
  “既然如此……对了。”
  景介灵光一闪,从腰际抽出‘贺美良之枝’。
  然后用尖端在自己藏身的树干上划下伤痕。
  “我先让一棵树长高。这样如何?”
  ‘……应该会有所帮助吧。’
  自从在场见证日崎和枯叶之战以来,转眼已过了五天。这些天的时间景介也不是浑浑噩噩地度过而已。就算不可能一下子就变得擅于拳脚功夫,至少也拿‘贺美良之枝’做了各方面的尝试,渐渐掌握了一些使用的方法。
  被划下伤痕受到景介支配的树木在一眨眼间便高入云霄。
  ‘景介!景介,你没事吧?有受伤吗?’
  耳边响起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吵闹。是枯叶!
  “吵死人了,不要在电话里大吼大叫。”
  枯叶大概还不习惯手机这种东西吧。
  “目前我还毫发无伤。型羽帮我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
  ‘是吗,你平安无事吗……太好……“雾泽,你知道敌人是谁吗?”’
  电话似乎被木阴野抢了回去。
  “她们自称巳代和通夜子。是繁荣派的吧?”
  ‘你说通夜子……吗?’
  不知何故木阴野似乎十分惊愕。景介一边纳闷着一边开口说:
  “总而言之,现在型羽正设法牵制她们两个。可是不晓得她还能撑多久……那两个人很强吗?”
  ‘放心。如果是她们两个的话型羽还是占有一些优势。那孩子是本家的守护役……是专司武斗之事的分家的现任当主喔。实战经验还在步摘之上。’
  这也太教人跌破眼镜了吧?
  ‘不过她毕竟是个孩子,难保不会有差错发生。我们会尽快赶过去的。’
  “拜托你们了!”
  ‘有什么必须联络的状况,我会打电话给你。’
  “我看电话还是干脆别挂了比较好吧?”
  ‘我不建议这么做。如果你手机有办法一直贴在耳边都不拿开那就另当别论。’
  “……说得也是。”
  巳代和通夜子随时可能会发现自己的身影并展开攻击。更何况木阴野她们可以利用藏物监看这里的情况。于是景介跟木阴野道别后挂断了电话。把铃声改为震动后,把手机塞进胸前的口袋以求第一时间就能注意到来电。
  “好了。”
  景介悄悄从树荫处探出头窥看型羽等人的状况。
  草木丛生的关系影响着视野不佳,加上林子里光线昏暗。虽然不至于连详细的过程都看得一清二楚,至少可以听见断断续续的吆喝声和东西弹撞开来似的冲击音。
  ——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不要轻举妄动静候枯叶两人到来的好呢?还是该助型羽一臂之力的好?
  景介不像有办法做出正确又客观的判断。对手的力量姑且不论,连自己面对一族能发挥多少战力都是未知数。上阵后究竟能否达到如虎添翼的效果,还是只是会扯型羽的后腿呢?
  前一回也顶多只有趁日崎不备使她挨了记闷棍,不觉得同样的招式第二次还会管用……
  “……慢着!”
  说到趁其不备,景介发现了一件事。巳代和通夜子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持有这个藏物。既然如此——那同样的招数应该会管用才对吧。
  况且现在地点是在山上。有生长茂密的草木,多的是能让景介发挥的素材。
  当然,一旦曝露自己的行踪那就等于完蛋了。景介的反应不可能跟得上对方使出真本事的行动。可是如果能暗地行动,不过度勉强,目标只在妨碍对方的话。
  “就在能力范围内尽己所能吧。”
  景介做出如此决定的最重大理由,莫不过于不愿袖手旁观。
  万一型羽在自己一声不吭躲起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意外……万一她最后死掉的话……
  自己又坐视他人死去是景介最为无法忍受的。即便对方是曾经明确表示过绝不会信任景介、不会对景介敞开心房的少女。
  于是景介谨慎地、缓缓地离开了树木的庇荫。
  手持‘贺美良之枝’眺望四周,景介展开了行动。
  
  2
  
  那个身手,让人感觉不出一对二是不利的状况。
  坚守着在战场上守护一族首领的使命长达了千年之久的分家‘轧’。
  深植在其子孙——型羽身上的技术,和一族发展孕育至今的武艺有着显而易见的区别。
  亦即为了保护其他人而特别强化过的多对一用武艺。使复数的敌人将目标设定在自己身上,抑或使其无法攻击他人。关于这方面,‘轧’在一族中拥有拔群的能力。
  “乳臭未干的死小鬼!”
  型羽玩弄着一而再、再而三地攻击而来的巳代。
  巳代手上所拿的武器是‘物主之杖’。乍见之下状似细长的木条,实际上是伸缩自在弯曲自如的鞭子。型羽惊险闪过气急败坏地挥舞而来的鞭子的同时,一面随意地以脚踢回击。性急的巳代怒火攻心,全副精神都放在型羽一个人身上。
  另一方面,通夜子则丝毫未失冷静。打算趁隙摆脱型羽追杀景介的企图十分明显,所以型羽偶尔也会对她施展带有牵制意味的攻击。
  “你想上哪去?”
  型羽抓住通夜子转移注意力的瞬间挥出手臂侧劈。
  虽然通夜子跳开闪避,但制服仍被切断了一小块布。
  现在型羽的两只手上各长了四把金属的刀刃。装在手环上外形如熊掌的那个装备,并非是藏物,而是一般的武器——铁爪。能力超凡的武器不是‘轧’所需要的。至少在对手同为铃鹿的情况下,并不会因此而居于下风。
  “哈,即使残废仍不失‘轧’的威风是吗?啊?动来动去的烦不烦啊王八蛋!”
  “你变回原本的口气啰,巳代姊姊……真是粗俗野蛮。”
  “住口!你这残废的垃圾!”
  巳代说的没错,型羽两只手手腕以下的部分完全失去正常作用。除此之外,脊椎骨也是侧弯的,左脚和右脚相比也是显得略短。这一切,原因全在于身体的原主人生前所遭逢的境遇。可是——型羽不曾觉得这副躯体有不便之处。
  “若这副躯体在你眼里看来是残废的,那表示巳代姊姊有眼无珠。”
  型羽以树干为立足点水平跳跃着,整个人一如子弹般朝巳代突击,在两人交错的瞬间以右手的爪子刺穿巳代的腹部。巳代赤裸裸地坦露出的肚脐一带的白皮肤被撕开了巨大的伤口。

  “呜……咕!”
  巳代立刻治疗自己的伤势。那不是放着不管也会自然止血的轻伤。
  为了化解纵身飞扑的劲道,型羽踩了别棵树木直接往上方高高一跃。在空中旋转一圈轻盈地着地后,在巳代和通夜子的包围下挺身站起。
  身穿病服的少女脸上挂起了好战的笑容。
  “就凭这般的本事,‘繁荣派’只是虚名吗?”
  “你倒是挺会口说大话的嘛……没有尽到保护好本家责任的本家守护役。”
  “没错,先代确实没有保护得了首领大人。”
  型羽的眼中浮现一丝的哀伤。
  但哀伤随即被愤怒与决意之色给掩盖。
  “可是,可以谴责家母失责的人,唯有枯叶姊姊而已。”
  型羽所散发的,是保有镇定却又不失强烈的杀气。
  “话说回来,巳代姊姊。”
  嘴角上扬,脸上挂起和外表并不相称的讥笑,型羽开口说道:
  “你的右眼是弄丢到哪里去了呢?”
  语毕,型羽再次往巳代的方向跃去。
  仿佛贴着地面低空滑行的型羽在瞬间拉近了距离,挥起铁爪由斜上方往下劈。虽然巳代立刻以‘物主之杖’的握柄招架,但当她想反击时型羽已从眼前消失。
  “啧……”
  被型羽闯入用眼罩遮住的右半边视野,巳代模样惊慌地用力挥出手臂作势驱赶。
  “睁眼说瞎话!还不是被你妈挖掉的——!”
  “我当然知道。”
  型羽的应声出现在远方。她已不把巳代当成对手,改朝通夜子展开攻势。
  型羽向通夜子的一双胳臂予以连续的痛击。面对此番攻势,通夜子则是手无寸铁地挥臂化解。
  就在铁爪与赤手空拳交锋的同时,型羽问了个问题:
  “……通夜子姊姊,你为什么会委身于那一派?”
  通夜子面不改色。
  “我有回答你问题的必要吗?”
  “姊姊你理当跟村子和本家都无冤无仇才是。和人类也……”
  “我有回答你问题的必要吗?”
  通夜子的回答如出一辙,但是声音变得更犀利了。
  这回换型羽向后退了开来。这是她对通夜子无意间伸出的左手臂所做出的反射动作。
  由缠绕在上头的数珠、绳子、布料与无数勾玉交织错综而成的是——‘狂恋火车’。
  “打算在这里使用那种东西吗,姊姊?”
  “如果有必要。”
  通夜子满不在乎地表示。
  同时,自‘狂恋火车’垂落的其中一条绳子“轰”的一声——前端燃起了磷火。
  “姊姊你……还想再放火烧山?”
  “在村子里纵火的人不是我。”
  “意思一样。”
  正当两人瞪视着彼此陷入对峙时,背后的巳代放声大叫。
  “通夜子!我受够了,有够麻烦的,你干脆连这座山也烧了!”
  “我不接受你的指示。”
  “开什么玩笑,现在不是同伴起内哄的时候吧!”
  “我不记得跟你是同伴。”
  “啊啊你这人实在教人火大!”
  “……两位姊姊还是一样没什么改变呢。”
  无视敌人的存在兀自争执了起来的两人令型羽轻叹了口气。说是争执也不太正确,基本上是巳代单方面地咆哮,通夜子则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
  “该死,怎么会这么烦啦!”
  巳代像是在迁怒般地把怒火的矛头指向了型羽。
  以蛮力挥舞的鞭子撼动了空气。型羽往一旁飞跃逃走。
  “太天真了!”
  瞬间,巳代手腕用力一转。
  鞭子的前端改变了轨迹,而且长度伸长了约一倍之多,仰成镰刀形状向型羽展开追击。
  “……!”
  型羽这回——未能成功闪躲。
  鞭子像是一条向上攀附的蛇缠住了型羽的右脚踝。
  “被我逮到啦,喝!”
  仿佛在用钓竿垂钓般,巳代喜上眉梢地高举‘物主之杖’。型羽的身体连带受到拉扯,呈倒吊之姿浮上半空。
  “去!”
  随着混和了欢愉与残酷的吆喝声,型羽娇小的身躯被拖去与树木撞在一块。
  “嘎……”
  “再来一次!”
  紧接着鞭子朝地面抽去,沉闷的冲击声随之响起。
  型羽一边频频打颤,一边缓缓挺起上半身。她似乎无法呼吸,身体使不上力的样子。脸上露出阴笑欣赏那副模样的巳代伸出舌头舔舐了嘴唇。
  “怎样?型、羽、小、妹、妹?会痛吗?想不想哭?”
  “谁想哭了……”
  “很有种嘛。”
  巳代又翻转了手腕。
  与之呼应的‘物主之杖’收缩起前端,将型羽的脚踝勒得更紧了。
  尽管面露痛苦的表情,型羽仍咬紧牙关,试图用装在手上的铁爪割断鞭子。但是不论她怎么尝试,鞭子只会如橡胶般弹性十足地弯曲,看起来不像割得断的样子。
  “你在干嘛呀?我怎么看不懂你在干嘛呢?你以为凭那种平凡无奇的金属物质能拿‘藏物’怎么样吗?用一把破铜烂铁就想轻易粉碎一族经年累月所孕育至今的诅咒、疾病、污垢、脏秽?……做梦比较快啦!愚蠢的兔崽子!”
  咻!
  巳代大声咆哮的同时,将鞭子的握柄往后一带。
  一个有别于刃器、难以形容的切断声随之响起。
  “……啊!”
  型羽的右脚——脚踝以下的部分在半空中飞舞后落到腐叶土上翻滚。
  “哈哈、嘻嘻、哈哈哈哈哈!瞧你这副凄惨的样子!”
  巳代的哄笑响彻森林。
  以旁观者之姿目睹了一连串经过的通夜子,这时微微蹙起了眉头。
  
  ※
  
  同一时刻。
  枯叶和木阴野枣两人正结伴下山。
  虽说是结伴,在林中奔驰的也只有枣一人。枯叶则是一边在枝头间跳跃移动,一边确认标的——景介利用‘贺美良之枝’使其长高的树木的位置,一路带头领着枣前进,两人有时也会停下步伐,沟通彼此的意见。
  “如何,枯叶?”
  “唔,直线距离估计还有※三町之远吧。(译注:町为距离单位,一町约一百零九公尺。)
  “我想差不多可以放慢速度了吧?”
  “怎么,你不会已经累了吧?唉,都怪你平时疏于训练才会后继无力。”
  “才不是呢,太过轻率接近的话容易被敌人发现……好啦,我确实没什么体力,跟在村落里长大的你们不能相提并论。”
  当然枣还是比一般凡人强健,但缺乏日复一日的训练,差距还是十分巨大的。暂且不提现在,等到真正动起武来时恐怕体力早早便会耗尽。
  “总之我负责Backup。”
  “悲客阿普?”
  “就是后援的意思。”
  枣用拇指比了比背在身后的袋子改口道。
  那是个长度有枣那么高的细长袋子。
  “倒是你没问题吗,拿那样的武器?”
  枯叶则是在腰际上插着一把刀,长度上显得略短的那个武器并非藏物的一种,而是平凡无奇的。小太刀。(译注:小太刀为长度在六十公分上下的日本刀。)
  “这也是逼不得已。奴家岂能轻率将‘通连’携出。”
  “……‘通连’吗?”
  铃鹿一族首领的证明——先祖流传下来的宝刀。
  “我想通夜子和巳代的目标应该就是那个。”
  “此外还有奴家的首级哪。特别是巳代,感觉得出来当初没逮着奴家令她相当懊悔不已。”
  语带自嘲地表示后,枯叶从树上跳了下来。
  “位置已经掌握到了。接下来咱们就用跑的赶路吧。”
  “等一下……诶,枯叶。”
  “怎么?”
  枣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叫住准备迈步前冲的枯叶。
  “关于……通夜子。”
  “那个蠢材怎么了吗?”
  “她真的是繁荣派的吗?”
  枣的声音仿佛是下定决心才挤出来般。枯叶思索了一瞬间后,开口说道:
  “奴家是这么听说的没错。村落被纵火焚毁的当晚,夭亲口说的。”
  “可是她没有加入袭击的行列吧?”
  “奴家是没有亲眼见到。伹整个村落当时陷入了一团混乱。眼前的人是敌是友也分不清啊……奴家甚至不晓得步摘手刃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也是……啦。对不起,问了你奇怪的问题。”
  “甭放在心上。奴家明白你仰慕通夜子已久。”
  枯叶面朝前方不让枣看到自己的表情说道。
  枣将视线从枯叶的背影移开,露出落寞的微笑。
  “那是因为我跟她的际遇相似呀。其实,我难免还是会觉得跟村落里的人有那么一点点距离感。能真正让我安心说话的对象,只有通夜子而已。”
  “是吗……或许是吧。”
  枯叶回过头。
  “你能战斗吗?”
  “坦白说,我不知道。但是……我不能让雾泽和型羽死在通夜子的手中。”
  枣轻轻地向枯叶投射过来那双试探决心的视线点了点头。
  “有此决心足矣。”
  枯叶淡淡一笑后便跨步向前冲去。紧追在枯叶身后的枣同样也露出一抹浅笑。
  就这么前进了约两百公尺左右……
  “咱们就在这一带落脚吧。”
  ……两人再度停了下来。
  远方似乎有斗争的声音。只要仔细倾听,似乎不难掌握到位置。
  “现在咱们怎么办?要半途杀人吗?”
  枣向表情狂傲的枯叶摇头表示否定。
  “还是别这么做的好。五个人在森林里混战起来会碍手碍脚的。我们不如先设计个奇袭……让敌方露出破绽对我们应该会比较有利。”
  “原来如此,你说得确实有理。”
  枣卸下背负的袋子放在地上。解开绳子系住的上部,拿出了里头的东西。
  那是一副大小和枣几乎同高的——弓。
  其名为‘阿形之琴’。
  “枯叶,这个!”
  接着枣将事先准备好的另一项装备递给了枯叶。
  “唔,这是啥玩意儿?”
  枣所交出去的东西正是耳机。
  “学我这样戴在耳朵上。”
  枣拿出另一副一模一样的耳机戴上,要枯叶模仿。

  “等我一下……好,这样就行了。”
  一打开位在基部的电源,枯叶的表情便产生了变化。
  “这是何故,外界的声音变得不清楚了?”
  “用不着那么大惊小怪啦……你不要乱动喔。”
  枣一面安抚对噪音隔除机能感到诧异的枯叶,一面拿出两台可供夹挂的音乐随身听接在两人的耳机上。
  把自己的随身听塞进口袋里后,枣接着帮枯叶把机器夹在和服的胸襟上。
  “……希望不会有问题……你不要吓到喔。”
  枣按下枯叶随身听的播放键。
  “哦哦,有音乐响起耶!”
  “你和社会脱节的程度到底有多严重啊……”
  “是摇滚乐!门户合唱团!”
  “这是我特地跑去买CD转档过来的,所以你要好好感谢我喔。其实我本来想放石川小百合的……可是演歌空白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说。”
  无视语气中充满遗憾的枣,枯叶一副手舞足蹈的样子。
  “切啥不啦甲~嘿~~”
  “唱起歌来了哩……”
  “多嘎贴啦佳~贼~~”
  “竟然还开始跳舞……”
  “谢娜娜~喵喵~喵~~”
  “明明不会说英语,根本就在乱唱……”
  “噗雷空,嘶喵喵喵喵~喵~~”
  “……还是先别理她好了。”
  不理会音乐听得入迷的枯叶,枣将自己的耳机挪开其中一边。
  掏出手机,调出了雾泽景介的电话号码。
  “呼……不知道那家伙还活着吗?”
  3
  
  “……喂,你没事吧!”
  景介摇晃着搂在怀里的型羽,一边重整拚命紊乱的呼吸。
  直到现在,景介的心脏依然剧烈跳动个不停。双手的手指一阵酥麻,感觉身体好像悬浮在半空中一样。
  景介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所幸能帮上忙。
  景介自认这样的表现已属难能可贵。
  先前景介一边从远方暗中观察型羽和巳代、通夜子的战况,一边在四周绕行并悄悄进行准备——等到他让心情冷静下来伺机行动时,异状发生了。
  前一刻为止还顺利地将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型羽,如今被巳代的鞭子缠住了脚。
  她被拖去狠狠撞在树木和地面上,最后脚踝还被扯断,景介在情急之下展开了行动。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模拟状况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整个人陷入了失神的状态。
  之前的准备工作就是利用‘贺美良之枝’在四处的常绿树上刻下痕迹。
  景介从那些树上抽离叶子,使其袭向巳代和通夜子,将她们团团围住。
  作战成功了!被突如其来的眼花缭乱现象攻其不备的两人,未能对同时现身的景介即时做出反应。于是景介得以抱起型羽平安脱离现场,现在正藏身在树丛里躲避两人的追杀。
  “景介……哥哥。”
  景介就地将一脸诧异地注视着自己的型羽放下,递出被砍断的右脚踝。
  “你能接回去吗?”
  为求保险,景介当时顺道把它捡了回来。实在很想好好夸奖一下脑筋转得够快的自己。
  不过坦白说,拿着人体的一部分那种感觉真的非常恶心不舒服。老天,明明我又不是医生为啥得体验这种事啊?景介暗自叹了口气。
  型羽一声不吭地接过自己的脚踝,让两边的切断面合在一起。等到伤口消失之后,型羽一如要确认有无成功接上般轻轻摆荡脚掌数回。
  “真厉害!”
  枯叶那次也是一样,简直就像在看电脑动画,少了一分现实感。
  “你能动吗?我记得疗伤是很花体力的吧。”
  景介抱着一知半解记忆模糊的知识询问。
  但型羽没有回答问题。
  不但没有答腔——她还眼睛向上瞄,怒瞪景介。
  “……为什么?”
  型羽小声呢喃道。
  “为什么你没逃走呢?”
  “是我不好,可是如果你继续那样下去……”
  “那不是重点!”
  景介感到迷惘。
  她的眼眸里明确地存在着敌意,对景介的憎恨。
  “我是本家守护役。这副身体是为了保护枯叶姊姊而存在的。既然枯叶姊姊要求我保护你,对我来说那跟保护枯叶姊姊是同样的意思……却偏偏……”
  “……是我不对。”
  对型羽而言,或许那事关自身的荣耀吧。
  守护一族的本家。她是否对未能达成使命的自己感到悔恨?
  “却偏偏……这是为什么……”
  和景介的预期相反,型羽的愤怒开始转移到其他的方面。
  “为什么偏偏是人类……为什么偏偏是可恶的人类来救我……!”
  原本怒瞪景介的视线垂了下来。
  景介发现她的眼角噙着泪水。
  “你……”
  被自己必须保护的存在反过来保护的无力感。
  对于无视交代的景介所感到的愤怒。
  将两者连结在一起的,是一种“需要保护和恨之入骨的存在是为同一者”的矛盾情感。
  型羽语带哽咽地轻蔑表示:
  “我这条命……才不想让可恶的人类来拯救!”
  几近迁怒的情绪高涨。
  “为什么!”
  如此悲痛的声音难以想像是发自一娇小的身躯。
  “为什么是人类!可恶的人类!”
  她的愤怒与哀伤景介都能理解。
  在型羽眼中,人类大概形同在这副躯体的前主人身上留下无法抹灭伤痕的恶意。不但是绝对无法信任的存在,更进一步地说,是敌人。或许她就是无法原谅被这种存在救了一命的自己,也无法原谅景介吧。
  但是……
  纵使理智上可以理解,纵使是值得同情的——
  景介的为人可没有善良到会放低姿态向对方道歉说“是的,对不起我错了”。
  “喂……你在开啥玩笑啊,死小孩!”
  本来只是想装腔作势一番,结果声音低沉到连景介本人也吓了一跳。
  看来自己是真的有点看不下去了。
  “我不想给你难看,你倒是一张嘴埋怨个没完没了,烦不烦啊!”
  “……咦?”
  型羽呆住了。可能想都没想到景介会反过来发自己脾气吧。
  景介彻底感受到这家伙根本是个小孩,天真到不曾想像过别人也会有恼羞成怒的状况。
  “你给我仔细听清楚了,我之所以会救你才不是为了你咧,单纯只是因为见死不救让我心情很不痛快,没办法忍受躲在你这种死小孩的保护伞下乖乖逃走的自己而已!你不要误会好吗,阿呆!”
  景介一把抓住型羽的头摇来摇去,型羽变得披头散发。
  ——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小脑袋瓜是在钻什么牛角尖啊?
  “分什么人类、一族的……你还不过是个小鬼头罢了,想谈啥人类啦一族啦的种族差异还早得很哩。小孩就要有小孩的样子!你这样一点都不可爱!”
  “什……什……”
  目瞪口呆的型羽不久开始浑身颤抖。
  她眯起眼睛,眉毛紧蹙,翻露出嘴唇。
  怀着不同于先前的愤怒——大概是少了憎恨吧——型羽大吼:
  “谁是小鬼头了,我已经是个大人!”
  所以景介向她回以一个挖苦的笑容。
  “看吧,像那样为一点小事就生气正是小鬼头的证明啦。重点是,你少因为自己行过丧服就得意忘形了。行过丧服就是大人?哈,经验过一场仪式就能当上大人的话,人生哪来那么多辛苦啊。硬要这样算的话,我国中一年级在游乐园体验过高空弹跳,那我也是大人了吗?我年纪比你大都算是小孩了,所以你也是小鬼头。我说了算!”
  “你不要擅自决定!人类哪懂丧服的意义!”
  “怪物又懂啥高空弹跳了?那个可是超恐怖的耶?要是设备保养不良的话可是会死的喔!丧服又不会死吧?所以是我赢!”
  反正这家伙跟枯叶一样不食人间烟火,随便吹个牛皮也不怕被拆穿。
  “也、也不想想自己区区一个人类……!”
  极力反驳景介的型羽其表情已忘却了愤恨与憎恶。
  ——现在能先这样就不错了吧!?
  就在景介放心的同时,口袋传出了震动。
  “……等一下,有电话。”
  “电话不重要,我们话还没讲完。”
  “咦,你该不会没有手机吧?每个大人都有一支耶?”
  “我……我才不稀罕!”
  搬出别扭的歪理塞住型羽的嘴巴后,景介掏出了手机。
  打来的人当然是木阴野。
  “喂?”
  ‘雾泽?你没事吧?’
  “啊啊,可以说有惊无险。型羽也跟我在一起。”
  搞不好刚才那番争吵害得自己的行踪走漏了也说不定。要是现在自己成了对方的瓮中之鳖,随时都有可能听到对方要胁“滚出来”,到时该怎么办?突然心怀如此疑虑的景介一个劲地快嘴说道:
  “总之我们躲起来了。可是处境很危险!”
  ‘是吗?型羽也跟你在一起是吧……那正好!’
  木阴野松了一口气,说道:
  ‘你听好了喔。等我挂断电话之后,十……不对十五,你们塞住耳朵十五秒就好。除了雾泽你以外,型羽也要。你跟型羽说“要弹阿形”她就会明白。’
  “等我一下。”
  景介将手机从耳边拿开,面向现在仍摆着一张臭脸的型羽。他压低声音说:
  “她说‘要弹阿形’。”
  “我知道了。”
  听到型羽答腔,景介重回线上。
  “然后呢,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马上赶过去。之后的事情……到时再谈。’
  “好。”
  ‘那我挂掉电话了。一定要塞住耳朵喔!’
  通讯中断了。
  虽然完全不懂这个指令的意思何在,但还是老实塞住耳朵比较妥当吧。景介把手机塞入口袋后,用双手捣住耳朵。型羽也默默不语地跟着照做。
  
  ※
  木阴野枣一挂掉电话,便重新戴上脱下的耳机开始播放音乐。
  接着面向枯叶。用力抓住跳得正起劲的她,将音量大幅调高。
  “枣,这音量略嫌太吵了吧?”
  “被你听到那才惨啦。”
  木阴野一边随口敷衍枯叶的抱怨。
  “……好了。”
  她一边提起了弓——‘阿形之琴’。
  只是,并未见到有箭架在弓上。
  藏物‘阿形之琴’。虽然外观是弓的形状,但它是名符其实的一把‘琴’。
  木阴野朝着上方的虚空将少了箭的弓弦拉满。
  “撕裂咬碎吧,哞形……右手臂……”
  像是在跟弓告解似地木阴野喃喃自语道。
  然后随着放开弓弦的振动,一道刺耳、宛如远方狗吠般的声音——响彻了四面八方。
  
  ※
  挂掉电话五秒后。景介隐约发现用手捣住的耳朵听到了微妙的声音。
  同一时间,右手臂突然感到阵阵刺痛。
  “好痛痛痛痛痛!”
  突如其来的阵痛令景介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放开捣住耳朵的手按着胳臂。
  慌忙卷起袖子一瞧。表面上毫无异状。
  会不会是哪里被蜜蜂给螫了?就在景介狐疑地抬起胳臂瞧个究竟的时候——
  “怪你自己没把耳朵捣好吧,愣头愣脑的。”
  型羽不知何故目露高傲的眼神窃笑着。
  “……谁愣头愣脑了啊。刚刚那是什么来着?”
  景介搓揉着还残留些许痛楚的手臂问道。但——
  “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
  型羽已进入了备战态势。
  “我要上前线了。”
  型羽放低重心,还来不及出声阻止便纵身跃出。
  “喂,等……”
  景介跟着追出树丛。但型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发现树丛的正面有树枝在摇动的景介预测型羽有可能就是踩着它跳走,循迹冲过去一瞧,结果——
  “……喔,!
  在林子的深处,发现了型羽和——巳代的身影。
  景介连忙煞车止步。要是自己的踪迹曝光,一定会对型羽造成不利。
  不过就偷窥到的情况看来,现在似乎是型羽占了上风。
  “……老娘、生气了,你们这些混帐……”
  脸上爬满了痛苦直瞪着型羽的巳代正按着右手臂不放。不——不对!
  她的右手少了半截!
  惨不忍睹的伤痕不太像是切断,比较像是遭到撕碎。尽管巳代利用鞭子缠住腋下试图藉此止血,但红色的水滴仍不断从伤口缓缓溢出。
  另一方面,型羽则用装在手上的铁爪勾起她的右手把玩着。
  难道是她发动奇袭夺下了巳代的胳臂?这念头才刚浮现,景介马上就忆起前一刻自己手臂也曾发疼的事。现在还留有一丝丝冲击残渣的,正巧跟巳代一样是右手。
  ——是木阴野她做了什么吗?
  捣住耳朵的指示、如同远方狗吠般的声响以及型羽‘怪你自己没把耳朵捣好’的嘲笑……一连串的经过在景介的心中连成了一线。
  或许是利用音波对聆听者进行无差别攻击的藏物吧。用力捣住耳朵的型羽毫发无伤。没有把耳朵捣好的景介挨了剧痛。
  至于对音波毫无防备的巳代——下场则是手臂被扯断。
  景介打了个寒颤。是说,事情是一定要说明得这么马虎吗?那个呆子!
  总之,战况似乎略有好转了的样子。
  “喂,把那个还我,臭小鬼!”
  巳代以杀气腾腾的独眼怒瞪着型羽。
  “都叫我臭小鬼了,还奢望我会老实奉还吗?”
  型羽露出目中无人的微笑。
  “如果不介意我用不老实的方式奉还的话……”
  冷不防转身背对巳代后,以大联盟级选手的气势——
  “……我这就还给你!”
  把勾在铁爪上的胳臂——用力抛向林子的另一头。
  “混帐,你这是干什么!”
  型羽不肯放过打算冲去捡回被抛飞的断胳臂的巳代。
  “你打算上哪去呢?”
  “……!”
  拦截巳代去路的型羽朝她的头部施展了一记强烈的回旋踢。
  面对失足跌倒在地的巳代,型羽没有错过追击的机会,直接瞄准朝上坦露的腹部刺出铁爪。
  “嗄、噗!”
  鲜血伴随惨叫从巳代的口中应声咳出。
  型羽从腹部抽出铁爪后,一脚踩住巳代的喉头不放,扭身高高挥起爪子。
  这时——
  “这是刚才的回礼。”
  “嗄、咕、你这、混帐!……啊啊!”
  景介忍不住皱起眉头别开了视线。
  一回。两回。三回。耳里接连听见连同裤袜一起切肉断骨的沉闷声响。
  “呜、啊啊啊啊啊!”
  在一道划破天际的惨叫声之后——景介身旁的草丛响起了有东西掉下来的声音。
  虽然景介拿不出拾起来一瞧的勇气,但可以想像那应该是巳代脚踝以下的部分吧。
  “……哼。”
  病服被溅出来的鲜血染成通红的型羽像是失去了兴致似地嗤之以鼻。她站起身,冷漠地睥睨着面露痛苦表情的巳代。
  重创的腹部,仅存的独臂、单脚。
  即便一族的生命力再强韧,身受这样的伤势已无法再战。
  “你输了,巳代姊姊。”
  型羽以和年龄不相称的口吻宣告胜利。
  “最后有遗言要交代吗?”
  
  ※
  避开瞄准腹部挥来的拳头,枯叶朝对手的脖子劈下小太刀。
  扭身回避的通夜子沉下身躯踢出扫堂腿。
  枯叶往身后跳跃拉开彼此的距离。虽然已过招了好几回,但双方始终欠缺必杀的致命一击。
  “哼,看来你的身手依旧哪。”
  面对笑得意有所指的枯叶,通夜子面不改色,也没有答腔。
  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气定神闲地伫立在原地。
  “咱们久未照面却惜字如金,真是无情的家伙。”
  正好就在型羽技压巳代的同时——
  枯叶发现通夜子,展开了奇袭。所幸通夜子和巳代为了揪出躲藏起来的景介和型羽兵分二路,也因此得以顺利拆散她们。
  但运气不好的地方是,原本通夜子因‘阿形之琴’受到创伤的胳臂已经修复了。之所以未能在她疗伤前进行攻击,原因就在于一开始距离太远。
  通夜子定睛瞪视着枯叶开口了:
  “……‘通连’呢?”
  她仅用一个字眼当作问题。
  “不在这。可惜哪。”
  “是吗?”
  “松了口气吗?要是奴家带着‘通连’,你早就毙命了。”
  “自吹自擂就免了。”
  “……通夜子。”
  枯叶唤了对手的名字,仿佛是在制止她重新摆出迎战架式。
  “为什么……你会加入那一派?”
  “跟你无关。”
  “奴家身在这起风波的中心,怎会‘无关’?”
  对于通夜子冷淡的拒绝,枯叶只是付之一笑,继续抛出疑问。
  “你跟枣一样……同是生活在人世间的人。这样的你又何苦危害人类?难道说你步上了步摘的后尘,在和人类的生活中开始对人类心怀怨恨吗?”
  通夜子没有作答。但枯叶并不介意。
  “枣很感慨喔。你们俩的关系应该是很和睦的。”
  “阿枣……枣她投靠了你那边是吗?”
  等到枯叶提起枣的名字,通夜子的口中这才流露出一丝的感情。
  但那丝情感是属于愤怒或哀戚,唯有本人才知道。
  “这件事跟现在的我无关。”
  “哼,无关吗,真是方便的一句话。只要置身事外就用不着烦恼哪。”
  枯叶烦躁不耐地讥讽道:
  “奴家现在可是伤透了脑筋,到底该不该在这里杀了你呢?”
  “杀了我?……那是不可能的。”
  “比试时我们总是平分秋色。实战那就难说了。”
  “你看不见这个东西吗?”
  通夜子举起左手臂。挂在上头的东西是‘狂恋火车’。
  “你还没堕落到会在这种场所使用那玩意儿。”
  ‘狂恋火车’是会触发火舌的藏物。如果在这样的林子里使用,必然会造成火烧山的事故。
  “是这样吗?”
  “要试试看吗?如此一来奴家和枣都可以毫不客气地轻蔑你。”
  通夜子的身体微微抽动了一下。
  大概是判断自己的话成功使对方产生了动摇吧,枯叶提起小太刀准备往前踏出一步。
  但——
  “枯叶。”
  通夜子这天第一次。
  微微地翘起嘴角,露出一抹浅淡、非常不明显的——微笑。
  “你对我一无所知。”
  “通夜子,你说什么……”
  “而且,你对这个‘狂恋火车’……同样一无所知。”
  旋即——
  “——卷起吧!”
  只因为通夜子的一句话,突然间——
  构成左手臂‘狂恋火车’的数条绳子有如藤蔓开始伸长,形成龙卷风状环绕着通夜子的身体飞舞。同时燃起了磷火。
  自燃。
  “什……!”
  带状的火焰在通夜子的四周展开。条条串连在一起形成一道障壁,挡住枯叶的视野。
  “你是认真的吗,通夜子!”
  即使枯叶放声大喊,眼前可见的人影仍不予以回应。
  取而代之出现在她口中的名字是——
  “……枣!”
  手上还提着‘阿形之琴’,躲藏在树丛对面观察状况的木阴野枣。
  “通夜子……”
  一个锐利——但又带着些许落寞的声音传进了茫然不知所措的枣的心坎里。
  “你也是一样,对我一无所知。”
  “咦……”
  那是相当于诀别的冷漠。
  位在炎壁对侧的人影渐行渐远。
  “慢着,话还没……”
  “通夜子,等一下!”
  枯叶和枣的呼喊已得不到回应。
  受阻于烈火的枯叶无法如愿追上前。不久带状火焰的火势开始减弱,等到耗尽氧气熄灭时,通夜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林子的一草一木——连个烧焦的痕迹也见不到。
  
  ※
  “最后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低头俯视巳代的型羽冷冷地表示。手臂和脚各被夺走一只而无法动弹的巳代痛苦地纠结着一张脸,一会儿像是万念俱灰般叹了口气。
  “我有男朋友,你应该知道吧?……我想拜托你把遗物交给他。”
  “我知道了。”
  型羽二话不说点头答应。景介很讶异这样的女生也会有男朋友,该不会她在男生面前都装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吧。
  这女的还真可怕——景介在内心耸肩感叹的同时,有一个疑问在心头浮现。
  ——这样……好吗?
  现在当着景介的面,有一个人将惨遭杀害。
  当然硬要分类的话她并不是人类。况且这家伙正觊觎枯叶和自己的性命。所以就常理看,她的死说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也不过分。问题是——
  有一条人命即将消失。而且是被夺走的。
  这样的现实对一个礼拜之前还过着极其平凡生活的景介而言,未免太过沉重。
  还是阻止型羽比较好吧?让她尝到这么多的苦头也算有教训到了不是吗?最重要的是,坐视型羽——坐视像她这么年幼的小女生动手杀人真的无妨吗?
  景介踌躇不前,最后决定好歹表示一下自己的意见而跨出了步伐。
  巳代用仅剩的左手颤抖着取下了右眼的眼罩。
  “帮我把这东西交给他。还有,他对我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知情,可以的话……”
  “我好歹还知道该尊重死者遗愿的道理。”
  不改彻底严肃的眼神,型羽点头答应了巳代的要求。
  因此景介拨开树丛,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叫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呜……?”
  伸长了手准备收下眼罩的型羽忽然惨叫了一声。
  她维持着伸长着手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那、是……?”
  型羽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仔细一瞧,她的身体正微微颤抖个不停。
  此番唐突的异变吓得景介瞪大了双眼。
  难不成她不是半途停止动作……而是浑身动弹不得?
  “嘻、嘻!”
  相对地,巳代的口中则泄出了娇笑声。
  “嘻嘻、哈哈哈哈!嘻哈哈哈哈哈!”
  但那个笑声旋即转变成刺耳——卑劣的哄笑。
  “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乳臭未干的小鬼也想学人家当独当一面的战士?少瞧不起老娘啦。把遗物转交给恋人?谁会做那种男人才会干的蠢事啊!”
  巳代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边保护着失去了脚踝以下部位的脚伤,同时却又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这时景介得以从正面看见巳代的脸,这才注意到……
  ……她拿下了眼罩的那只眼睛。
  那里没有平常的眼珠子,但也不是空洞。
  只见一颗颜色鲜蓝如宝石般的物体,把少了眼珠的右眼空洞填补起来似地镶嵌在上头。
  “伽罗婆的……魔眼……!”
  “啊啊,没错……我们‘慈流熙’家的藏物。”
  巳代伸出手指头轻轻推了型羽的额头一下。
  咚!
  只是轻轻一碰,型羽就像瘫痪似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虽然之前对枯叶一点用也没有,不过拿来用在你身上果然效果立竿见影呢。”
  巳代嗤笑道。
  “动不了?动不了对吧?很害怕是不是?你就是因为害怕才会动不了啦。束缚你的身体的,正是你心中的恐惧。这就是‘伽罗婆的魔眼’的效果。”
  “呜。我、太……大意了!”
  “太大意?那你就错了。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看到效果确实惊人。问题是呢……这单纯只能怪你的心灵太过脆弱啦,嘻哈哈哈哈哈哈!”
  ——槽了!
  景介的全身窜过了紧张的感觉。
  他深深后悔自己怎么会有那么糊涂的念头。
  这个名叫巳代的女生根本不是正常人,她的本性完全是扭曲变形的。跟这家伙相比,人称黑心的景介都可以分类在个性可爱的那一边了。不把握机会除掉她永绝后患,总有一天她会反过来割断你的喉咙——她就是这么一个比野兽还要棘手的存在。
  就这层面的意思来看,型羽的确太过天真了。要是当初别被遗物这种有吸引力的字眼迷惑,不由分说地给予致命一击的话,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然而景介却不想责难她,也不可能骂得出口。
  该谴责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个恶劣女人!
  “我啊才懒得去听你的啥鬼遗言。你还是……快点死一死吧!”
  巳代猛然伸出左手,握住一把从袖子里头掉出的细长短刀。
  “虽然是一把破铜烂铁,不过只要刺进眼窝里面搅拌一翻也是会死人的喔。”
  “啊、啊……呜……”
  巳代拎起动弹不得的型羽的下巴调整位置,摆出姿势准备将刀刺入。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使用‘贺美良之枝’了。
  “给我住手白痴女!”
  景介放声大喊,从树丛跳了出来。
  他把脱下来的外套缠在手臂上充当盾牌。
  对方浑身是伤满目疮痍。放手一搏或许还有转机。
  景介怀着一缕希望和强烈的愤怒冲上前去。
  “……嗯?”
  “混帐东西!”
  “怎么?这位女婿大人是怎么回事,原来你躲在那里呀,喝!”
  巳代朝景介刺出了暗器。
  景介用外套挡下攻击。虽然感到一阵刺痛,不过伤口应该没有很深。
  算准对方的动作停了下来,景介握紧了另一手的拳头。
  总之先用力赏她一拳再说。这么一来她多少会露出破绽。
  “……我说你啊。”
  ——景介本是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
  “不会是个脑残吧?”
  直到看到对方揶揄般的残酷笑容为止。
  “咦……”
  一阵天旋地转。
  头部遭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景介顿时失去意识。
  “……啊。”
  “区区一个人类,别把铃鹿一族给低估了。”
  景介不晓得巳代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句台词的。赤手空拳的巳代重击了自己的下巴——就连这个事实也无法理解的景介当场瘫痪在地。
  
  4
  
  型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来救自己一命的雾泽景介在瞬间被击倒在地。即使拚了命想让身体动作,也顶多只能让手脚的末端发出抖动而已。
  “好啦!”
  交互打量着瘫倒在地上的景介以及使不上力气的型羽,巳代歪起了嘴角。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一个拨开草木的声音从陷入沉思的巳代身后响起。
  “是通夜子吗?”
  说罢,巳代回身向后望去。
  “要撤退了。”
  连个点头示意也没有,通夜子直接说明了来意。
  “啥?”
  听到指示,巳代明显露出不快的表情。
  “撤退?你在瞧不起我是不是?没看到我胜利唾手可得吗?”
  “你也不瞧瞧自己?”
  通夜子扫视了巳代的身体冷淡地表示。
  “你全身满目疮痍。而且枯叶和枣随即就会赶来。”
  “所以说你是被那两个人追杀夹着尾巴逃回来?开什么玩笑。”
  “你的意见才是莫名其妙的玩笑。”
  通夜子轻叹了口气说:
  “手脚各有一只不知去向。根本没办法治疗。凭这身伤你还想怎样?”
  “只要有你的‘狂恋火车’一定稳赢的!”
  “我是稳赢没错……问题是你呢?”
  被点出事实,巳代“啧”地啐了一声。
  “对方一定会先锁定战力衰退的你,到时你必死无疑。就算拿型羽和那个男的当人质,大概也只能拖延一时。况且……我可不打算顾你的死活。”
  “……你这家伙。”
  “你也明白吧?我是不会帮你的。”
  巳代杀气腾腾地怒瞪通夜子。通夜子满不在乎地迎下巳代的视线,面无惧色、直勾勾地回瞪。僵持数秒,直到现场弥漫了一触即发的气氛之后——巳代别开了视线。

  “好啦。反正目标也达成了,我就姑且忍耐。”
  巳代放松肩膀的力气,睥睨倒在脚边的景介。
  “他就交给你来抬了。谁教我浑身是伤对吧。”
  通夜子理都不理面露揶揄笑容的巳代,迳自将景介从地上抱起。
  “呼。那我们打道回府吧……回去那个讨人厌的公主殿下身边。”
  一肩扛起景介的通夜子掉头转身。巳代矫健地用单脚保持平衡紧跟在后。
  “等、等……!”
  两人背后的型羽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啊,过了十分钟之后身体的僵硬就会自动解除了。你捡回一条命啦,型羽小妹妹。”
  “你们、要带、景介、哥哥、上哪、去……”
  “……今晚九点,美术教室。”
  通夜子以仿佛在朗诵文章般的生冷无情口吻如此说道:
  “拿‘通连’交换雾泽景介的性命……你就这么转告吧。”
  简单告知之后,两人往林子的另一头消失而去。
  “等、等!等、等,通夜……”
  型羽拚了命的制止也拦阻不了她们俩的脚步。
  只能动弹不得地坐视景介被两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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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10 14: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幕 眼盲、心迷
  
  1
  
  景介是在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午后恢复意识的。
  “不会又碰上了吧?”醒来第一时间朦胧闪过脑子的念头就是这个。
  上个礼拜也是失去意识醒来之后就身在一个陌生的场所。在那之前,自己平生未曾尝过失去意识的滋味,结果现在却短时间内连续碰上两次。该不会只要继续跟铃鹿一族纠缠不清,就会维持一礼拜一次的频率不断失神下去吧?
  话虽如此,现在不是想这些繁琐的杂事的时候。
  由于意识清楚、思路也清晰了起来,景介便开始确认环境。
  这里光线昏暗。而且遍布尘埃。
  幸运的是,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自己还记得很清楚。当时向巳代展开攻击,结果却轻轻松松就被打晕——景介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愚蠢到无药可救。
  景介从自己保住了一命以及如今不是在迷途之家苏醒的这两件事来看,判断自己应该是遭到了俘虏。手臂在这时突然痛了起来。翻开上衣的袖子一看,被巳代刺伤的伤口有完善地缠好了绷带。既然有获得治疗,对方应该是无意要自己的命。景介也在意起枯叶她们是否平安无事的问题。尤其型羽格外教人担心。
  总之得先确认这是什么地方,再来做各方面的考量。
  景介挺起上半身,四肢好端端地没有被绑起来。
  睁大眼睛定睛注视,四周环境的轮廓在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这房间空间不大,左右两侧有柜子,上头收纳了几个巧克力盒。
  垂靠在墙上的是方框的三脚画架。白色人影映入眼帘的瞬间令景介吓了一跳,但仔细一瞧,那是只有头肩的石膏像。
  视野所及的各式道具特征都十分强烈。
  由此推测,不对,这个地方明显就是——
  “……喂。”
  就在景介顿悟的瞬间,一把怒火涌上了心头。
  同时涌现的还有不快感。
  开什么玩笑,这真的是太超过了!
  会做这种思考的家伙——就景介所知只有一人。
  景介爬了起来,尽管双脚仍有些不听使唤他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口袋里摸索了一番却遍寻找不到手机。‘贺美良之枝’也是。腰际的皮鞘空空如也。
  虽然手无寸铁难免会有所不安,不过就算有武器在身应该也是毫无用武之地。比起那个问题,现在景介只想把满腔的怒火化为言语,狠狠地发泄在那个人的身上。
  景介走到位在房间角落的门前将它打了开来。
  不出所料,这里是白州高中的美术教室。
  除了一张椅子外,其余的桌椅全都收了起来,窗帘也关得紧紧的。
  并且在教室的中心、就在一个礼拜前灰原倒下的那附近——
  “哎呀,你起床啦?早安。”
  “早安个屁啊,闹够了没……你在打什么主意?”
  一丝不苟的制服打扮。
  坐在教室唯一一张椅子上,秋津依纱子面挂着微笑。
  
  2
  
  “好过分喔,劈头就说我‘闹够了没’。我们一个礼拜没见了耶?”
  那个表情和口吻与最后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秋津无视景介的敌意,朝他轻轻地挥了挥手。
  “不过看你还是老样子,我就放心了。”
  “短短一个礼拜最好有人能说变就变……你则是另当别论。”
  虽然景介反唇相讥,但秋津毫不为所动。
  “别这么说,我也是一样。一点都没变呀。雾泽同学你也心里有数吧?”
  这也是事实。所以才会看不透她的庐山真面目。
  景介又问了一次刚才被忽略的问题。
  “你有什么企图?”
  “果然还是会在意?”
  微微将脖子倾向一旁咯咯矫笑的秋津面挂笑容。景介顿时有种好像回到了以前在教室闲聊时的错觉,浑身感觉不舒服。内心仿佛快要失控了。如果这里不是学校那倒也就罢了,问题是包括身穿制服在内,所有的一切恐怕都是秋津刻意安排的吧。
  景介深锁眉头、抿紧嘴唇。
  “诶,雾泽同学。”
  秋津便从椅子上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将脸凑向前,以窥伺景介的眼眸说道: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到底想说什么啊?
  “啊,对了,我忘记你睡着了嘛,对不起啊。”
  瞧景介闷不吭声,秋津洋洋得意地竖起了食指。
  “放心,雾泽同学你来到这里的时间并没有很久。今天还没过完喔!”
  虽然窗帘关得老紧,但外头的天色是亮的。太阳也还没下山。
  “所以应该算是勉强赶上吧。”
  虽然秋津是看着景介的眼睛在说话,却丝毫不把景介的感情和意思看在眼里。
  景介对她的态度显得不耐烦。然而就在无意间——
  “能确实完成约定……真的太好了。”
  他终于察觉到这家伙所想表达的意思。
  脑袋瞬间沸腾了起来。
  “秋津!”
  景介并没有对女生使用暴力的癖好。但他咽不下这口气。
  用力抓住秋津的胸膛后,景介一把将她拉过来,以最凶恶的眼神狠瞪。
  “你……你这个人!”
  “住手啦,很痛耶。”
  “你太过分了!”
  “你要揍我吗?”
  景介抡起拳头的事被秋津挑明指出。靠着仅存的一丝理性,景介打消了念头。
  “……为什么要俘虏我?”
  “当然是为了一起玩呀。我们不是约好了礼拜日要一起玩吗?”
  “你不用跟我装模作样了。况且……我不准你再提那件事。”
  那是和灰原的约定。
  那是为了已不在人世的她所安排的。绝对不是为了什么秋津。
  不准你擅自掉包!不要用你的存在来践踏我的记忆!
  “太可惜啦,那个约定我在昨天就实现了。”
  景介一边奋力将秋津推开表示拒绝,一边不屑地说道。
  秋津往后倒退数步踩了个踉跄,垂低了头。
  “那样太狡猾了。照理说,我们约好的是今天吧?而且我没有参加到呢。无效啦。”秋津就像闹别扭般发起脾气,斜睨了景介一眼。
  她的视线里未存有杀意与敌意。看起来真的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这样的反应反倒令人毛骨悚然。
  “……原来灰原同学在你心中份量那么重呀。甚至还更胜于我?”
  “干嘛纠缠着我不放啊。那么饥渴想要男人的话,不会去拜托荒木疼你吗?”
  不小心又犯了尖嘴薄舌的老毛病,可是话才一脱口景介便后悔不已。这家伙说不定真的会对荒木下手。
  但结果证明景介只是白担心一场,秋津的回答相当直接了当。
  “才不要呢。我只要雾泽同学。”
  ——太遗憾了荒木,看样子秋津她打从心底爱上我了喔。
  虽然可以的话我是真的很想把她让给你啦。景介在心中开了个玩笑来使自己的心情放松。
  现在恐惧和愤怒参半,如果不想办法让自己轻松一些,感觉理智会再也把持不住。
  话虽如此,就算对她表露出害怕或愤怒,应该也收不到效果。
  果然这是应该饱她一顿老拳才对的?想归这么想,她好歹也是铃鹿一族的人。轻举妄动的下场很可能像之前对巳代一样被三两下击晕。若有任何闪失,搞不好还会被杀掉。
  这下没办法了,总之也只能先配合对方的话题,再设法尽量探听状况。
  景介装模作样地长长叹了一口气后就地坐了下来。
  “哎呀,你怎么了?”
  “我放弃了,懒得再挣扎,反正我想逃也逃不了。”
  “怎么那么说嘛,什么逃不逃的……”
  秋津虽眉头紧蹙,但旋即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不过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因为我可是一直很期待今天的到来喔。”
  秋津蹲下身子让视线和景介齐高说着。
  景介做好了觉悟。
  “好啦好啦。我跟你奉陪就是了……话说回来,我的手机跑到哪去了?如果在你手上麻烦还给我吧。我得跟家里通知一声我会晚点回去。”
  景介故装开玩笑的口气如此试探。
  “嗯,你的手机我请通夜子保管了。现在还不能还给你。”
  秋津也回以俏皮的微笑。
  “要是看到你在和我约会的时候传简讯给其他女生,我会很难过的。”
  不过,景介不是很肯定秋津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我看起来有那么风流吗?”
  “依我看嘛,感觉只要有正妹招招手,你就会迷迷糊糊地跟着跑了。”
  “这话也太失礼了吧。别看我这样,我这个人向来都是从一而终的。”
  “嗯,我很清楚。瞧你现在这么努力回报灰原同学的感情就知道啰。”
  一听到灰原的名宇,景介顿时面色凝重。
  秋津神色自若。
  “不过,等着瞧吧。我一定会让你倾心于我的。”
  她骨碌碌的眼珠向上一转,朝景介露出挑战意味的笑容。
  若光论字面本身,这着实是一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甜蜜对话。
  不仅和美女独处,她逦为自己的事嫉妒其他女人,这种状况简直教人乐得忍不住要手舞足蹈……假设不是在这种地方,而且话里并未另有其他含义的话。
  也罢,识时务者为俊杰。能问到手的消息就先尽量套出来吧。
  “……你把日崎怎么了。”
  景介一问出口,秋津便回了个厌烦的表情。
  “你在担心步摘?也不想想自己差点命丧在她的手下,你人还真好呢。”
  “回答我的问题嘛。”
  “她没事啦。很难说她精神很好就是了。”
  这句意有所指的话使景介的心脏抽动了一下。
  “你对她做了什么……”
  “可不可以不要在约会的时候跟我聊其他女生的事呢。”
  即便景介嗓门变大,秋津仍丝毫不引以为意,就像闹起了脾气一样嘟起嘴巴。
  “人家都说她没事了嘛。可是……如果雾泽同学你再继续这么不解风情的话,我有可能会开始嫉妒步摘了喔。”
  意思是会下手杀掉步摘?
  既然对方已经这么暗示了,也只有选择沉默一途。景介噤下声来,放弃追问。
  不过,既然会以性命安危做为威胁,也就表示现阶段日崎尚未遭到毒手啰。景介决定相信这般穿凿附会的解释。要是不做如此正面的思考,景介感觉精神紧绷到快要崩溃了。
  “啊,对了。”
  秋津突然敲击了一下掌心,站了起来。
  “雾泽同学,你肚子饿了吧?”
  “不,一点也不饿。”
  “我有做便当来喔。”
  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景介随即摇头否定。但受到彻底的忽视。
  秋津掉过身子走到教室角落,打开放在那里的袋子里拿出一只包袱。
  从那大小来看,是多层式餐盒。
  “……糟透了。”
  “你说什么?”
  “我啥也没说。”
  秋津从角落的袋子里捧着一个仿佛要去游乐园野餐的多层式餐盒又折返回来。拜托饶了我吧。
  “我好怕不合你的口味耶……不知道你会喜欢吗?”
  包袱在景介的面前被解了开来。合计三层的餐盒密密麻麻塞满了三明治、炸鸡、热狗、红烧鱼等等,甚至连水果也一应俱全。
  如此大费周章的恶意骚扰直教人啧啧称奇。
  “来,从这个开始吃起吧。”
  秋津拿起一块三明治凑向景介的嘴边。

  “拜托放过找吧,我真的一点食欲也没有。”
  如此丰盛的菜色光看都觉得很腻,但——
  “来,啊~”
  秋津无视景介的意愿,执意要手拿三明治喂他。
  即使僵持再久秋津都没有死心的意思,最后景介终于在气氛的逼迫下张开嘴巴咬了一口。
  “如何,好吃吗?”
  这种状况下最好吃得出味道。
  景介开始怀念起昨晚享用的杂烩火锅和早餐的味噌汤了。
  棺奈拥有一手好厨艺。或许应该这么说才对,死人亲手制作的料理比起不晓得葫芦里在卖什么药的女生所做的三明治,要美味上一百万倍了。
  “那下一道……吃炸鸡好吗?”
  “不用,我吃鲍了。”
  “来,啊~”
  ——搞不好这是划时代的拷问手法。
  虽然也想过食物被下毒的可能性,但秋津应该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若她真有心夺走景介的性命,也不会拖拖拉拉到现在。还是把这样的举动视为秋津策划出来的恶作剧比较妥当吧。
  景介无奈地在口中咀嚼炸鸡。在紧张心理的作祟之下,果然吃不出什么味道。
  这样的喂食行为,秋津后来又持续了三回左右。从三明治开始,喂景介吃过一轮大部分的菜色后,秋津才总算罢手。
  “我一直很向往这样的互动说。”
  放下筷子的秋津脸上挂起了开心的笑容。
  姑且不提实际的情况,至少她那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不过——开于秋津当下的想法,景介所能推测到的部分也仅只于此。
  “那你的感想呢?”
  景介夹杂着叹息问道。
  “感觉不怎么有意思耶。”
  秋津笑笑地表示,叠起餐盒用布包好后,提着它站了起来——
  “咦……喂。”
  然后走到教室角落,随手将餐盒丢进了垃圾桶里去。
  “你这是在干嘛……?”
  “怎么了?难道你还想吃?”
  景介表面上故作冷静,其实心里已快按捺不住逃之夭夭的冲动。
  秋津的行动完全没有脉络可循。搬出豪华的便当却只是喂了景介几口,明明有大半连碰都没碰过,一句“腻了”就毫不恋栈地丢进垃圾桶。莫非她真的纯粹只是想尝尝‘喂男生亲手制作的料理’的滋味?
  和她两人独处的气氛直教景介坐不住。明明一个礼拜前,对方还是能正常交谈的同班同学,现在却是让自己害怕得无以复加,一个无法摸清底细的女生。
  此时,有人敲了美术教室的门。
  身体情不自禁发抖的景介在心中默默松了一口气。
  与其只有两个人独处一室,不如有其他人在场,不管是谁都好。
  “请进。”
  秋津应声的同时教室门跟着开启。
  一头齐肩的头发,藏在眼镜底下的刺人视线。
  是通夜子。
  “巳代在抱怨你‘好了没’。”
  通夜子开门一劈头就冷冷地如此说道。
  “哎呀,是这样啊?那能麻烦你去带她过来吗?我这就去拿。”
  答完腔的秋津转头面向景介。
  “雾泽同学,你稍等我一下喔。”
  她向景介投以一个无法看出感情的笑容。
  一进一出,秋津离开了美术教室。留在教室的通夜子则无视景介的存在,拿出文库本开始阅读。尽管模样看来注意力全放在书上,却找不到任何一丝可趁之机。即便如此,向她攀谈她也不可能会回话,于是景介也随她一起保持沉默。
  彼此默默无语的状态大概持续了约一分钟左右。
  “她到底要让我们等多久啊?”
  一会儿,随着忿忿不平的埋怨声……
  下手使景介昏迷的凶手——巳代来到了教室。
  “哎唷,你醒来啦,迷糊的女婿大人。被监禁在朋友死掉的地方,感想怎么样啊?”
  “……!”
  景介怒瞪着一看到自己便一派轻松地揶揄着自己的巳代,并反射性地向前挺出身子。
  “哎唷,好有气魄喔。巳代怕怕~”
  引来的却只是阵阵刺耳的嘲笑。景介完全被看扁了。
  定睛一看,她的身子还是当初在森林交战时的模样,手脚各有一边是残缺的。伤口有经过绷带的包扎,或许是为了行走的方便,脚伤的部分有额外装上了一条由木棍加工而成的简单义肢。
  手脚被切断固然接得回去,但并不代表会自己重新再生的样子。
  对方的身体至今遍体鳞伤。不被身受重伤的家伙放在眼底令景介气急败坏得不得了。然而自己跑去制伏受创严重的巳代不成,反倒轻而易举地就被击昏也是不争的事实。如今秋津和通夜子又都在场,拚尽全力打破状况的成功率更是微乎其微。
  不过,当下这个状况至少比跟秋津两人独处要容易应付多了。当然——这是以对方不会使用暴力为前提。
  “原来是……巳代啊。伤口不会痛吗?”
  景介决定暂且先试探。
  “人家好歹是学姊耶,之前就提醒过你要记得用敬语了,好难过喔~”
  “很遗憾我是回家社的,对于那种阶级关系不是很习惯。”
  “哎呀哎呀,真的是气焰嚣张的小学弟。跟那个本家的蠢蛋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好一对臭气相投的夫妇喔。”
  “反正我压根儿没想过要被你喜欢啦……型羽她怎么了?”
  “你很担心那个死小鬼吗?这样子啊,我想也是啦。瞧你甚至还慌张得冲出来救她哩……结果只是帮倒忙嘛。”
  那是故作轻薄,充满藐视意味的口吻。
  景介有种愈说火气愈大的感觉。真是够了,难道繁荣派尽是充斥一些会使人恐惧不安或者令人生气的家伙而已吗?
  或许是在这四面楚歌的状况下,危机感反而麻痹了也说不定。
  景介朝巳代面露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趁势开口说道:
  “学弟我的问题是‘型羽还平安吗’耶,请问你是不是没有听见呢,学姊?”
  不忘拿出一贯的毒舌口吻,并且更为加油添醋。
  “啊,对了。该不会学姊你连耳膜都被型羽弄破了吧?唉,抱歉抱歉,实在没想到你会被那么年幼的小孩修理得那么惨说。”
  经这么一挑衅,巳代的只眼顿时笼罩了一股令人汗毛直竖的杀气。
  “哦,你嘴巴倒是挺犀利的嘛。好有趣,好棒喔……活腻了是不是啊?”
  巳代的口气仿佛开关切换一样突然变了个调。
  她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一如景介先前对秋津所做出的举动——使劲地揪住了景介的胸口。被一把向上拧起的景介喉咙被压迫得甚紧,不寻常的力气让他喘不过气无法呼吸。
  “刚刚老娘只不过给你点好脸色瞧,你就骑到我头上来啦?啊,型羽?好奇她怎么了是吗?既然那么想知道,老娘就告诉你吧?”
  单凭一只手就轻易吊起景介的巳代笑得一脸残酷地说道:
  “——我杀掉她了。”
  语罢,放开吊起景介的手。
  “咕……嘎哈!”
  巳代垂下视线睥睨着一屁股重摔在地呛咳不止的景介,继续往下说:
  “我断了她的手脚又开膛剖腹,把尸体挂在路边的树上当装饰了。至于她的头呢,我也没忘记挖出眼珠子拔掉舌头,效法伯劳鸟的习性插在树枝上。这样你满足了吗?自己拚了命想救的小鬼变成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做何感想呀?”
  听完巳代的说词,景介内心顿时充满绝望。但——
  ——冷静点吧。
  仔细思考分析。回想当时的状况。不要被她的话给蒙骗了。
  “这是骗人的吧。”
  没错……这应该只是虚张声势。
  “是你从现场把我带走的吧。当时后有追兵枯叶和木阴野,要在这样的状况下砍断人手脚?情势如此危急,你哪来那个时间?就凭那么短的一把刀。”
  景介怀着一丝希望,努力相信自己的话,同时继续接着往下说。
  “再者,也没有杀害型羽无端激怒枯叶的必要性。”
  “你以为我随身携带的刀械就只有那个暗器而已吗?更何况,先取一人的性命好警告枯叶,要是她好大胆子敢不赴约,重要的女婿大人也会落得一样的下场。”
  听到这里,景介笑了。
  “原来如此,我是被掳来当人质的吗?用来做交换啥宝刀的筹码是吧?”
  巳代脸上的表情写着“完蛋了”。
  当然,这并非十分重要的情报。即便景介知道了事态也不会因此有所好转,而且终究会从其他人口中得知此事。景介主要的目的唯有让巳代一尝不小心说溜嘴的后悔滋味。
  即便只能唬三岁小孩也无所谓,只要能掌握话题的主导权那就够了。
  “如果你携带的武器真的不只那一把,那你为何从来都没拿出来使用过?你只手只脚被硬生生斩断,一度被逼到差点被型羽杀死的生死关头,最后落得必须使出最后的绝活……那只右眼。都已经落到这个田地,还有必要留一手最擅长的武器吗?不会有错,那把短刀就是你最后的应急手段,你的身上已经没有其他武器可用了。”
  景介拚命绞尽脑汁,将灵机一动想到的东西全说出来。
  “杀死型羽好威胁枯叶?我看根本是反效果吧。身为同族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枯叶才不是会被这种手段吓到退缩的家伙。相反地,在那种情况下还不如放型羽一条生路比较有效果。因此得证型羽还活着。好,QED。”
  实际上,这根本不叫啥QED(证明终了)。
  从头到尾都是随机应变瞎掰出来的,只要有任何一个地方被戳破就完蛋了。
  “你是呆子吗?就凭那种笑死人的歪理……”
  ——但是这样就够了。
  “呆的人是你呀,学姊。”
  景介这回露出了真正感到安心的笑容。
  “看你那张嘴脸,就连我也看得出来杀掉型羽是骗人的。”
  因为巳代明显被惹毛了。
  自己的说词被景介以三寸不烂之舌逐一推翻。
  面对一个全然不相信自己的说法,并且顽固地坚称那是谎言的对手——
  “依你的个性,假如你真的杀了她,这时早指着我的鼻子嘲笑了才对。”
  至少她并非脑筋灵光的类型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这家伙一根肠子通到底,不是属于会玩弄手段的个性。她的感情——特别是愤怒和嘲讽很容易就会写在脸上。
  “不要小看我了,你这怪物。我也是黑心一派的。”
  平时景介面对朋友总是恣意地吹牛皮乱盖,不然就是利用头头是道的花言巧语来排除众议。耍这点程度的嘴皮还难不倒他。
  但景介的盘算也只到这一步。
  “……唔……”
  面容扭曲的巳代眼神凶恶地怒视景介。接着她仿佛要使自己重拾冷静般长吁了一口气,草草地将一头染成了鲜艳粉红色的头发向上撩起后,低声嘟嚷道:
  “老娘宰了你。”
  说完,巳代从袖口掏出暗器。
  “……咦?”
  “既然你那么巴不得,老娘就让你如愿变成那样吧。先把你碎尸万段再拿你的内脏加以装饰,一件前卫艺术便大功告成。我会记得顺便帮你计算一下整件工程得耗上多久时间的。三十分钟吗?还是一小时呢?放心吧,我会让你死得毫无痛苦。”
  “啊,咦……真的?”
  “你尽管当我在开玩笑无所谓,下地狱后再发现我是认真的就可以了。”
  看来她是认真的。
  ——糟糕,我说得太过火了!
  不该在QED之后继续对她穷追猛打的吗?现在想想,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好像就是暗讽她“你是单细胞的大傻瓜”的时候。
  “等一……”
  “你诚心诚意地跟我道歉吧,我会原谅你的……等你葛屁了之后!”
  巳代的脸上不见一丝笑意。换句话说,她发怒了。
  景介要后悔祸从口出也来不及了。
  巳代抓住景介的胳臂一把拉了过来,拿出暗器抵在他的咽喉。
  “永别啦,你这黑心的混球。”
  没办法了。好歹在被杀死之前,使出吃奶力气哭天喊地挣扎抵抗吧——正当景介放弃求生念头时,突然有人从巳代的身后扣住了她的手臂。
  “住手。”
  “……阻止我是想怎样。”
  本以为是秋津折回了教室,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通夜子。
  “意思是教你别杀了他。”
  “你何时有立场指使我了?”
  巳代仍抓着景介的手臂不放,和通夜子互不相让地瞪视。景介痛苦地整张脸皱成一团。过于心浮气躁的巳代不自觉地加强了勒住景介手臂的力量。
  “让老娘宰了他又有什么关系啊。反正这家伙除了引诱枯叶上门以外也没有其他屁用了,活着也只是碍事而已。”
  “你忘记条件了吗?”
  通夜子面对怒火中烧的巳代也毫无惧色,只是冷冰冰地表示。
  “我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相对地,跟人类有关的生杀予夺全交由我一手决定。”
  “你这家伙,干嘛事到如今才……”
  “我感觉不到非杀他不可的必要性,所以不杀。”
  “你没有是你的事,老娘有好不好!”
  “我既然决定不杀也只能请你服从。这是条件。”
  “去吃屎吧你!”
  “若无法遵守条件,那我只好与你为敌啰?”
  “……求之不得啊,通夜子。”
  紧张感弥漫在两人之间。景介的手臂也跟着快被折断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约数秒吧。
  巳代松开景介的手臂,一把将他推开。
  “哼……这次就听你的。”
  同时也用力甩开通夜子的手,貌似郁闷地咂了声嘴。
  “明智的决定。现在的你是不可能打赢我的。”
  “闭嘴!”
  一如不甘心认输似地撂下狠话后,巳代走向安放在教室里的椅子不耐烦地坐了下来。
  景介为自己捡回一条命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感到了疑惑。
  好奇地望向重新背倚墙壁,就地站着读起了文库本的通夜子。
  这家伙会为何救了自己?
  客观而言,景介的性命正如巳代所言一文不值。
  被掳走的事实既然已成立,枯叶终究会找上门来。即便是景介自己也认为,只要有任何一丝造成妨碍的可能性存在,先行抹杀以绝后患才是上策。
  从外在的口气、态度和举止来看,通夜子给人远比巳代沉着冷静且思绪清晰的印象。为何却偏偏不惜背负风险也要留给景介一条生路?搞不懂个中的理由。
  除此之外——还有刚刚的说词。
  助繁荣派一臂之力的条件,是要由她掌控人类的生杀之权。
  这和景介从木阴野她们口中得知的‘繁荣派’的理念互相矛盾。
  人类只不过是饵食,再怎么滥杀也无须介意——身在怀有这种观念的繁荣派里头的通夜子,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尽自己的能力阻止她们一样。
  
  之后三人默默不语地过了约莫五分钟的时间。
  打破沉默的是一阵脚步声。
  “久等了。”
  回到教室的秋津以天真无邪的表情打开了门。
  “有够慢的!”
  面对声音明显带有不满的巳代,秋津只是一点歉意也没有地回了句“对不起”。巳代“啧”地啐了一声,没再继续抱怨。
  “快点动手吧。没有时间了!”
  “嗯,是呀。”
  景介这时才注意到……
  秋津的背后——还有个人影。
  难道是其他的繁荣派?景介提起戒心加强防备,但状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稍微耽误了一点时间。”
  秋津先是一笑。
  “嘿!”
  然后将身后的人影一脚踹入美术教室。
  那个人也没表示出什么像样的抵抗,就这么摔倒在地上。仔细一瞧,那个人的手脚和嘴巴都被封箱胶带给封起来了,在无法护身的情况下硬生生地重摔在地板亡,一声模糊不清的痛苦哀号从口中透出。
  是一个身穿便服的女生。
  长相因为嘴巴被遮住的关系没办法一目了然,不过看得出来年龄跟景介不相上下。染成了茶色的头发梳成左右两半在后脑勺扎成了双马尾,称不上特别土气或花枝招展。就外表所见,感觉是一个极其平凡的女高中生。
  紧张感从景介的背脊脊一闪而过。
  他望向巳代问道:
  “喂……该不会是要把她……?”
  “答得好。”
  回答得眉开眼笑的巳代从椅子上起身,瞥了残缺的右手臂一眼。
  “这么一来,我就能跟令人郁闷的伤势说掰掰了。”
  “开……开什么玩笑!”
  景介情不自禁地大喊。
  ——繁荣派。
  这帮人在打什么盘算、又怀着什么样的价值观,这些景介早已有所耳闻。自认对她们有一定的认识。不过看来自己之前似乎一直未能亲身体验到真正的可怕之处。
  还没亲眼目睹,本能的厌恶感便开始涌上心头。
  动手杀害不知从哪绑架来的少女?还要侵占人家的身体?
  简直就像——在换衣服一样。
  别太过分了!
  景介无视巳代、通夜子和秋津,赶到了少女的身旁。
  拚了命地为少女撕开缠住嘴巴、脚、手腕的封箱胶带。
  浑然忘我的景介无暇思考为何巳代都没有跑来妨碍救援的问题。
  被封住的嘴巴获得了解放的少女“噗哈”的一声深深地吸了口气。尽管五官因泪水与恐惧扭曲变形,不过原本应该是一个相貌可爱的女孩。
  或许她是有男朋友的。当然还有父母。
  “喂,你没事吧!?”
  景介一面搂起了少女一面反射性地回忆起在这个地点死去的灰原。巳代的状况和当初——和枯叶那次不能相提并论。巳代不但没有像枯叶一样面临生死攸关的危机,也没有什么荣耀可言,单纯只是把少女视为一个东西或零件。
  少女的呼吸好不容易稳定了下来。
  她浑身颤抖地扬起视线看了景介的脸。
  “振作点!我现在马上……”
  让你逃离这里。
  因为和少女对上了视线,于是景介准备如此告诉她。
  当准备开口时——
  景介注意到少女的表情产生了变化。
  首先浮现在脸上的是困惑。
  接着认识景介的脸。
  最后——她把视线移到了景介的背后、恐怕是秋津的脸上。
  少女惊吓得双眼圆睁。
  “……噫!”
  “咦?”
  “噫、啊、啊!”
  两片嘴唇变得苍白。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手脚微微颤抖个不停,然后——
  “噫、啊啊啊!”
  少女用力挣脱景介的身体,以发软的双腿连滚带爬地逃到了美术教室的角落。
  身体瑟缩成一团的她口中念念有词:
  “啊、对、对……对、不、起!”
  秋津是对她做了什么事,让她怕成这副德行?
  少女只是一再“对不起、对不起”地向神色木然的景介喃喃道歉。她一如在祈祷抑或诅咒般紧握双手,涕泪俱下的脸有着一双空虚无神的眼睛。
  “喂,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抱歉,请原谅我拜托请原谅我原谅我吧对不起求求你……”
  少女的视线已经没放在景介身上。
  她蜷起身子,低头看着下方,仿佛在拒绝现实似地,只是一味乞求原谅。
  “喂喂!”
  巳代忐忑不安似地说道:
  “她那脑筋秀逗的样子不会传染给我吧?”
  “这个嘛,能否只有保留有利的记忆,就得看你的造化了。”
  “哼,反正现在也由不得我挑就是了。”
  “喂……这是怎么一回事?”
  景介转头回望秋津等人。
  “你对她做了什么?你们有什么企图?”
  秋津从口袋掏出了某个东西代替回答。
  是两张照片。
  “雾泽同学,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喔!”
  “为了……我?”
  简直莫名其妙。
  朝景介走来的秋津把照片往地上抛。
  景介拾起飘落的照片一看,胃部顿时反射性地产生了逆流。
  “咕……!”
  景介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将差点从喉咙深处涌上来的东西给反吞回去。
  两张照片照的,都是原先曾是人类的物体。
  第一张是碎尸万段的尸体。身体半截以下被扯断得支离破碎,杂乱无章地堆叠成山。最顶部则摆着一颗头颅,死亡的脸孔上挂着充满痛苦与绝望、令人不忍卒睹的表情——很容易就能推测出死者是活生生地遭到肢解的。
  另一张是焦尸。不过并非全身都烧成了焦炭,皮肤还留有斑驳的颜色。感觉比起全身上下彻底焦炭化还要更为血淋淋。凹陷的眼眶与鼻子,还残留着毛发的半熟头皮。从仿佛仍在贪求着氧气般大大张开的口腔可以瞧见几颗白色的牙齿。
  “她们是一年B班的米村凉子同学和一年D班的岛本香澄同学。”
  秋津喜孜孜地背诵出牺牲者的姓名。
  “至于那边那位则是一年B班的吉田美希同学。这女生是主犯级的喔。”
  “主犯……级?”
  “你还不懂吗?照理说她们是雾泽同学你最为可恨的对象才对耶。”
  秋津在雾泽的面前蹲下,用指尖轻抚他的脸颊。
  随着冰冷的手指的触感——景介终于理解了话中的含意。
  “你……难不成……”
  复数的女孩子,可恨的对象。
  长期欺负灰原——并且杀害了她的家伙们。
  “这么做全都是为了雾泽同学。”
  秋津她……
  “还有……为了灰原同学。”
  从口袋拿出了某个物体。
  是数位录音机。秋津按下了开关。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灰原?那是谁呀?’
  ‘我们没见过那个人耶。对不对~凉子。’
  ‘对呀对呀。’
  复数少女交谈的声音。
  一副佯装事不关己的语调。不过显得有些紧张,感觉得出她们在装傻。
  “别再……继续了。”
  景介脑筋一片空白,喃喃说道。
  “那是……怎样啊。”
  “哎呀,为什么呢?”
  秋津操作著录音机。
  “这应该是你乐见的呀。”
  喀嚓!
  下一个档案被按下了播放。
  ‘可是……人家真的没想到会闹出人命啊,又有什么办法!’
  ‘对呀……没错。明明只是撞了一下头……是那女生自己的问题。’
  ‘要怪就怪那么简单就死掉的人不对吧!’
  这回的语调满是激昂与焦躁。
  有一半是恼羞成怒,冷静早已荡然无存。
  “不是这样的!”
  景介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直打哆嗦。
  “我……灰原……”
  “什么事情不是这样?”
  秋津询问的同时,喀嚓地按下了按钮。
  下一个档案。
  ‘那个女生她……拒绝了入江学长的告白……’
  ‘后来美希跟学长告白了,可是没有成功……’
  ‘所以才会反过来……怨恨灰原……’
  ‘我们只是听从美希的命令行动而已!全部都是美希干的!’
  ‘就是说啊……那个时候动手推灰原的人也是美希!’
  最后——是一段夹杂着哽咽,可以听得出是不计任何代价只求活命的苦苦哀求。
  喀嚓!
  播放停止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录音机沉寂的同时,少女——吉田美希的谢罪声又再一次在静悄悄的教室响起。
  “……啧!”
  一副不耐烦模样咂嘴的人是巳代。
  “真没想到我们这派的公主殿下竟然是做得出这种人类才会做的下三滥事情的人哪。”
  巳代愤怒的矛头指向了秋津,毫不掩饰地叶露出自己的厌恶——就连巳代也看不下去了。
  秋津没有吭声,只是窥伺景介的眼睛。
  模样雀跃的她,两只大眼睛却空洞无神。
  景介的臼齿不由自主地发出颤抖的声响。
  “啊、啊……”
  视线已被淹没,心脏的狂跳声之大仿佛在耳边作响般。
  “呜、啊、啊啊啊、啊……!”
  呜咽声从景介的口中、喉咙宣泄了出来。他蹲下身子双手抱头,牢牢捣住自己的耳朵。
  ——这是为什么?
  我一直都希望把欺负灰原、杀了灰原的凶手给揪出来。
  也有过让她们尝到报应的念头。
  但不是这样的!
  绝对不是这样的!
  不论以什么角度思考,都不该是这样的!
  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期望的不是这种结果。
  换作是灰原——她也不可能乐见这种事情发生。
  “雾泽同学,感想如何?”
  秋津状似开心地询问。
  “别再……说了。住口。”
  “这就是雾泽同学你想看到的结果吧?”
  宛如送礼物给心上人的少女。
  投向景介的视线感受不到一丝恶意,仿佛在期待着能得到什么回应。
  “住口……”
  “如此一来灰原同学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对吧?”
  “我叫你住口!”
  景介终于克制不住发出了咆哮。
  “混帐东西!这哪里是为了我!这哪里是为了灰原!”
  整张脸哭得涕泪纵横,感情有如脱缰的野马。
  袭上心头的某种情绪。
  那不是喜怒哀乐,而是一种有别于喜怒哀乐、压倒性的可怕情感。
  如果不这么大声嚷嚷的话,感觉就快因此失心疯了。
  仿佛整个人都快被那个感情给压垮似的。
  “不准你擅自盗用灰原的名义!也不要假借我的心情!”
  景介有种灰原遭到了玷污的感觉。
  始终默默地忍受着恶意欺负的灰原。
  个性坚强、有尊严、品格高洁又美丽动人。获得那个枯叶如此评价——能让枯叶如此大力称赞的灰原。这家伙的嘴巴、这么心狠手辣的人,凭什么以一副自以为很了解的姿态假借她的名义?玷污她的名声?
  复仇?而且是以如此残忍的形式?
  说什么这是如灰原所愿。
  说什么灰原的在天之灵得以透过这种下流恶劣的杀人行径获得安息。
  “像你这种……像你这种怪物,我不许你侮辱灰原!”
  “怪物、啊……”
  “对,没错!你就是怪物,秋津依纱子!”
  景介不禁用手掐住了秋津的脖子。
  掐住的双手愈来愈用力。
  这种怪物不容许存在于世上。
  这种怪物——没道理能存在于世上。
  “你想、对我、怎样?”
  秋津没有抵抗。
  只是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
  “给我消失!怪物!”
  “是吗?雾泽、同学……”
  一边笑着说——
  
  “你要、杀了我吗?”
  
  “……”
  景介掐住秋津喉咙的五根手指僵住不动了。
  杀人。
  杀人?
  要是杀了她——那么我就——
  “啊……”
  景介无法进一步使出力来。
  不是本能,而是仅存的一丝理性在告诉自己:不可以杀人。
  我下不了手。
  这种行为天地不容。
  一旦动手杀人,自己就和这些怪物半斤八两。
  跟她们成为同类——那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瞬间,景介的后颈受到一股冲击。
  “呜、咕……”
  景介回头一看,不知不觉间通夜子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你做得太过火了,秋津依纱子。”
  通夜子面露不快发完牢骚后,抓起景介的肩膀以膝盖撞击心窝。
  “咕啊!”
  景介的意识渐远。
  眼前视线逐渐变得昏暗。
  ——我怎么这么倒楣啊,不会又来了吧。
  同一天碰到第二次,这频率已经超过一个礼拜一次了。
  景介夹杂着自嘲意味这么想着。而同时心中其实十分感激出手阻止自己的通夜子。
  景介在倒向地面陷入昏胀之前,秋津依纱子的脸庞映入了眼帘。
  她正面带忧郁,神似哀伤地注视着景介。
  
  3
  
  日落西山,夜幕笼罩。
  对方指定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地点在美术数室。
  务必携带铃鹿一族的宝刀‘通连’前来赴约,以做为交换景介的条件——
  依照了吩咐的枯叶等人伫立在校门口前。
  目前时刻为晚上八点五十分。
  人影有三。
  枯叶、棺奈、以及——型羽。
  校园冷冷清清。期末的周日连社团也宣告暂停活动,多数的教职员在中午过后便下班打道回府。也因此身穿和服和病院服的少女们免于顾忌第三者的视线,纵身跃过校门朝校舍迈进。
  领在前头的是枯叶与型羽。棺奈保持三步远的距离紧跟在后。
  枯叶手持用布块裹住的细长物体,长度不及三尺。型羽的双手装备了铁爪,棺奈的背上则背着白木的箱子‘黑暗墓穴’。
  “枯叶姊姊。”
  一边和枯叶并肩走在校园,型羽一边刺探性地问道:
  “……带我来真的好吗?”
  “说那什么话。你是不满奴家的人选吗?”
  枯叶笑着回答型羽的问题。
  “不,我没有不满。”
  型羽摇摇头,用虚弱的声音继续说道:
  “可是,与其找我助阵,不如请枣姊姊……或夭姊姊比较……”
  “型羽。”
  面对踌躇不前的型羽,枯叶这是一样面带着笑容,但是以责备般的语气询问:
  “你在迷惘什么?”
  型羽没有答腔,只是微微倾低着头。
  “确实,枣是景介的朋友,她希望亲自前往搭救的心情自然不在话下。但居然连夭的名字也提出来,你究竟是怎么了?一旦打起来,她那身子怎么吃得消。”
  “就算无法战斗,她也能赢。”
  “奴家并无让夭实行那个的意愿,那会削减寿命。最重要的是……何苦拉生活平稳的人一起蹚这浑水。只要她别出面,繁荣派那帮人应该也不会主动骚扰她。”
  “可是……”
  “你有完没完?”
  枯叶定下了脚步。
  “讲这么多还不明白吗?”
  枯叶宛如在责备型羽似地,但又依稀带着一丝丝温柔,用手轻抚型羽的头。
  “型羽啊,奴家之所以选择你,理由莫过于你是参加意愿最强烈的人。”
  “枯叶姊姊。”
  型羽听枯叶这么一说张大了眼睛,但随即紧抿嘴唇别开了视线。
  “我才不想救什么人类……”
  “也罢。”
  枯叶从型羽头上拿开了手。
  “等到开打之后,你自然就会明了吧……是时候动身了。棺奈,现在的时辰是?”
  “再七分钟、就是、晚上九点。”
  “话说回来……没想到居然挑了奴家行丧服的地点,着实是精心的安排哪。”
  校舍的出入口是敞开的。
  三人从出入口进入校舍,爬上楼梯通过回廊,往目的地前进。
  一行人打开了灯火通明的教室的房门。
  “奴家依约前来了。把景介还来。”
  枯叶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不见丝毫警戒之心——而是显得英勇威风,堂堂正正。
  进门的瞬间,一个开怀的声音随之响起。
  “欢迎大驾光临。”
  坐在教室中心的椅子上的秋津依纱子缓缓站了起来。
  “话说,你也太没防备了呢。都没想过可能有陷阱在守株待兔吗?”
  展开对峙的枯叶回睨依纱子。
  “非但抓了人质,还要使出那种偷鸡摸狗的手段,莫非你唯有如此才能得胜?”
  “你没听过‘以备万全’这句话吗?”
  “奴家当然知道。不过至少对咱们铃鹿一族而言,那不会是使用在这种状况的字眼……非我族类的你或许无法理解就是了哪。”
  “好过分喔,人家是你的表姊耶?”
  “奴家可不记得自己是你这种家伙的表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牵制。
  “同行的就只有那个女孩而已吗?”
  “那当然,因为敌方是巳代和通夜子两人。”
  “哎呀呀。好有气魄喔……这意思是你没把我计算在内啰?”
  “你想动手吗?”
  “不,很遗憾。”
  依纱子轻耸肩膀,脸色一沉。
  “你有依约把‘通连’带来吧。”
  “在此。”
  枯叶提起裹上了一层布的那个东西。
  “让我看看里面。”
  “此话当真?此乃一族的宝刀……不仅是始祖铃鹿所爱用的剑,也是我族的圣物。没有仪式就在这种地方解封未免过于失敬。再者,按约定是拿‘通连’交换景介,先让奴家确认他平安无事。”
  “雾泽同学?先前瞧他哭天喊地一直到中午为止耶……不晓得他是否平安呢?”
  “你对景介做了什么好事!”
  枯叶的语调突然变得沉不住气。
  她怒视着依纱子,浑身散发出威震八方的敌意,向前跨出一步。
  “只要景介伤了任何一根寒毛,你们统统别想活命!”
  “好可怕喔……雾泽同学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
  “他是奴家的夫君。岂有不重要的道理!”
  “是哦。不过很可惜,雾泽同学是不会交给你的。”
  “笑话!你这……”
  “你可别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面对逐步逼近的枯叶,依纱子毫无惧色。
  反而是就像在四两拨千斤般,面带充满自信的表情微笑。
  “我会遵守约定把他这个人交还给你。当然是和‘通连’一对一交换……我指的是心。”
  “心?”
  “你喜欢雾泽同学,可是雾泽同学他又是怎么想的呢?他会愿意接纳你吗?夺走灰原同学的身体并且占为己有的你。”
  “那不是奴家所能决定的事,景介他……”
  “雾泽同学他啊——”
  无视话只说到一半的枯叶,依纱子开始侃侃而谈。
  “灰原同学在他心中的地位好像非比寻常喔。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他还开始喜欢上灰原同学了。明明那个人早就已经死去,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呢。不对,应该说就是因为人死了他才会这么迷恋。正因为对方已经不在人世,死后的恋情才会更为轰轰烈烈。”
  依纱子手指轻触着脸颊,宛如在描述一部罗曼史般。
  “你继承了灰原同学的……雾泽同学他念念不忘的心上人的记忆和感情。假使你有完整继承,想必你们俩如今早就开启了一部极其动人心弦的罗曼史吧。遗憾的是,存在于你心中的灰原同学的记忆和感情不过都只是残渣而已。并不是完整的灰原同学喔!所以你和雾泽同学是不可能谈得成恋爱的。他不会喜欢上假冒爱人的冒牌货。残留在你身上的影子愈浓,他愈是会离你远去。”
  “景介绝非如此气量狭小之辈。”
  “哎呀,是这样吗?”
  依纱子矫揉造作地微微歪起脑袋说道:
  “既然如此,为何你现在会显得这么狼狈呢?”
  “……”
  枯叶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
  但被依纱子直指心里的不安后,不禁微微地绷紧了神经。
  “……退一步说,即便事实如你所言,难道你以为景介往后就会移情别恋于你?”
  枯叶提出反驳。
  “是啊,那当然了。”
  依纱子的点头含有毫无根据的确信。
  “至少我的可能性比背负着灰原同学影子的你要高多了。若由我当他的对象,我有自信能使他忘了灰原同学……还有你这个人。虽然现在还有不确定性,不过雾泽同学的心迟早会变成我的囊中物的。”
  依纱子就像沉浸在胜利的快感似地扬起下巴蔑视着枯叶。
  嘴角带着一抹优越感。
  但——
  面对自信满满的依纱子——
  枯叶只是微微垂落眼帘,长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这样一点都不像奴家,居然因为被说中痛处就陷入迷惘吗?”
  可叹,看来奴家仍不够成熟哪。
  如此喃喃低吟后,枯叶扬起头来。
  ——脸上的动摇之色已荡然无存。
  “很遗憾,你说的全是诡辩。果然……景介他是不会钟情于你的。”
  枯叶改用单手握持搂在胸前的包裹,向前刺出。
  “你并非真心爱慕景介。只不过是在觊觎人家所拥有的东西罢了……一如繁荣派觊觎这把‘通连’一样。”
  “别人的东西?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雾泽同学才不是你的东西,就跟‘通连’并不属于你一样。”
  “误会的人是你!”
  枯叶以镇定的语气大喝。
  “景介绝非奴家的东西,景介的心是属于景介自己的。他有自己的思考与迷惘,所有行动全凭自己的意志,奴家所爱的正是这样的他。而你只是想要束缚景介的心吧?以为只要剥夺他的意志拘束他的行动占有他的一切,他就会变成你的东西,但那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说着,枯叶的语气略显激昂,散发出的怒气凶险得仿佛会螫人。
  “拿‘通连’来说也是同理。一族首领之证的宝刀……只是拥有它又有何意义?若没有包容一切和足以驾驭的器量,宝刀也不过只是平凡的装饰品。视始祖的遗志如敝屣,从不努力试着与人类共生共存的你们,又何来身作铃鹿首领的资格。”
  言尽于此,枯叶缓缓蹲下身子——
  “把景介还来。只要能换回他的平安,像这样的东西……奴家乐意双手奉上。”
  ——并且恭恭敬敬地将‘通连’放在地板上。
  依纱子沉默不语。
  什么也没说,一动也不动。
  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枯叶,然后——开口说道:
  “我明白了,雾泽同学就还给你。”
  她掏出手机操作。重新塞回口袋之后,接下来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大概经过了三分钟左右。
  教室外的走廊响起轻缓的脚步声,门打了开来。
  景介在通夜子的带领下现身了。
  
  4
  
  “……景介!”
  重回美术教室的景介所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枯叶呼唤自己的喊声。
  担忧与心安交织、几近悲鸣的声音,令景介为之心痛。
  心怀感激的同时,不免有些愧疚。
  追根究底,事态会演变成如此,都怪自己的行动太过鲁莽大意。
  小觑了铃鹿一族的身体能力,误以为稳操胜券而盲目攻击巳代——到头来,不但落入了对方的手中,还害枯叶为自己担心成这副模样。
  “抱歉……都是我的错。”
  “说那什么话,你人平安无事就好。”
  枯叶甚至激动得眼眶泛泪。看到枯叶的泪水,景介心情甚是复杂。
  ——像我这样子的家伙,并不值得你那么高兴。
  景介回忆几个小时前的经过。
  当时被秋津的言行刺激得心情激愤,忍不住掐了她的脖子,那个触感至今仍鲜明地残留在自己的手上。要不是那时候通夜子出手让自己失去意识的话,不知现在的结果会是怎样。
  如今已不能把“秋津是一族而不是人类”当作理由,对方是人类也好,铃鹿也罢,景介企图夺走对方性命是不争的事实。
  和杀害了欺负灰原的女学生们的秋津依纱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事态丝毫未顾及景介这样的心情,持续发展演变。
  “通夜子,把景介交来!”
  枯叶脸色骤然一变,以说是苛刻也不过分的表情放话。
  “‘通连’就在那里,想要就尽管拿去吧。”
  “喂,这样可以吗,那不是啥一族的宝刀……”
  景介不觉打了个岔,枯叶倒是向他露出了笑容。
  “无妨。如果想要,未来再设法夺回即可。可是……你的性命是无法挽回的。”
  性命是无法挽回的。
  这句话使得景介的胸口一阵揪痛。
  “不好意思,请容我先检查过一遍。”
  秋津慢条斯理地拿起放在地上的细长包裹。
  长度约有五十,不,是七十公分左右吧。
  裹在外层的布被打了开来。
  从中现形的,是一把收在金属刀鞘里的——剑。
  握柄是白金色。上头并未缠有皮革或布料,表面上成排的一颗颗突起物应该是作为止滑用。从握柄到刀锷这一段的曲线有着神秘的形状,让人感受到大和时代的风情。
  剑鞘为铜青色。但并非生锈的缘故,在萤光灯的照射下甚至还绽放出了光泽。上头有好几处装饰了宝玉,颜色半透明的宝玉根据角度的不同而或白或红。刻印在剑鞘上的几何学纹路则为黑色,只有在那部分才看得见的依稀褪色痕迹说明了这把剑的悠久历史。
  秋津将剑推出鞘口,只露出一截刀刃。
  这把剑并非一般的日本刀,而是双面刃。
  “是这把剑没错吧?”
  通夜子回答秋津的疑问:
  “我在祭祀看过几次。没有错,这是铃鹿的宝刀……‘通连’。”
  “是吗?”
  秋津颔首后把剑收回刀鞘,缠上布块。
  “劝你小心使用。要是封印失败,宝刀可是会失控的。”
  “哇,好吓人喔。”
  斜睨随口敷衍了挖苦之词的秋津一眼,枯叶转头面对景介这边。
  “依照约定,快把景介交还给奴家。”
  景介看了身后的通夜子。
  通夜子轻轻点头示意,向后退开一步。
  “这就依约解放你。”
  一瞬间景介忽然怀疑起其中可能另有陷阱,不过她应该不是会趁人之危的那种人吧。
  要不然的话,她也不会采取那样的——
  景介缓缓前进,走向枯叶等人的身边。
  枯叶的身旁是始终低垂着头的型羽。身后则是背着棺桶面无表情的棺奈。
  怀着愧对大家的内疚,景介一边紧咬嘴唇一边站到了枯叶的面前。
  “奴家担心极了……你这傻子。”
  “抱歉。”
  换作是平时,景介老早就回呛一句会让人气得牙痒痒的话,不过今天实在没有那个脸。
  就在两人凝望着彼此的时候,突然间——
  型羽一声不吭地一把抱住了景介的腰。

  “……型羽。现在是夫妻再会的场面,你好歹识相点。”
  也多亏如此,景介的心态得以稍微放宽松了些。
  “谁跟你是夫妇啊……喂,小鬼你在哭喔?”
  “谁……呜噎、在哭了啊。”
  ——明明就哭得很凄厉不是吗?
  或许是把景介被掳走的责任归咎在自己的身上吧。
  “是我不好,害你哭了。”
  “我才没……呜噎。”
  景介用力按住型羽的头胡乱搔了一番,回以微笑。
  接着扬起脖子,视线射向秋津。
  她怀里搂着‘通连’,将窗帘和窗户稍稍拉开,往窗框坐下。
  “那么,我的任务就到这里为止。”
  “最好是从窗户离开。你就不能好好从正门走吗。”
  “我也没有办法呀。谁教我已经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
  枯叶似乎没有尾随秋津离去的打算。只是一语不发地以锋利的视线钉住她。
  秋津无视枯叶,向景介笑了笑。
  “那……我在此告辞了。接下来各位请随意。”
  说完,秋津的身子往窗外探出。
  一道白光顿时从底下的地面一闪而过。应该是‘白鵺’吧。
  秋津纵身跃出了窗外。
  制服的白逐渐融于黑暗中。
  “……再见了,雾泽同学。”
  最后只闻‘白鵺’的呜叫声划破了天际。
  
  “现在……”
  估计秋津的气息完全消失之后,枯叶转身面向通夜子。
  “你们如愿拿到‘通连’,咱们也救回了景介。既然双方目的已成,继续留在此地也无益不是吗?”
  “无所谓。我对你们并没有兴趣。”
  “巳代……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吗?”
  “是啊。”
  “她人在哪?”
  “她随即就到。还气势汹汹地扬言要杀了你呢。”
  “那你怎么办?坚持和巳代站在同一阵线吗?”
  “事情与我无关。随你们自己高兴。”
  通夜子冷漠地撇清关系。
  枯叶朝她跨出一步。
  “是吗。通夜子……你是否愿意跟咱们同行?”
  枯叶的脸上挂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一如下战帖般问道。
  一瞬之间通夜子显露出讶异的脸色,但表情旋即从她的脸上消失。
  “……你是认真的?”
  “那当然。在你的身上找不到憎恨人类的理由。”
  “你又了解我什么了?”
  面对带着质问意味的语气,枯叶仍丝毫不显退缩。
  “哼,你心里怎么想不关奴家的事。但你现在是基于某个苦衷才委身于繁荣派……任谁都一目了然。”
  枯叶这番话景介也有同感之处。
  就在刚才——在秋津的传唤下,准备前往美术教室之前。
  景介和通夜子聊过几句。虽然只是简短的三言两语还称不上是对话,不过感觉得出来她跟繁荣派的巳代和秋津不大相同。
  通夜子不仅交还手机,甚至出乎意料之外地连‘贺美良之枝’也一并还给了景介之后,交代了一句话。
  ——别再和一族扯上关系。
  景介不懂隐藏在这话中的真意。可是至少她没有敌视景介——不对,是没有敌视人类。
  现在回想起来,差点命丧巳代手下时挺身相救的人正是通夜子。不仅如此,后来也是通夜子出手阻止了想杀死秋津的冲动。如果其中没有误会,怎么想都只能得出她是在保护自己这么一个结论。而且是从保护性命和免于沉沦罪恶两方面。
  照理说她没有为在繁荣派眼中不过只是饵食的人类付出这么多的道理。
  一如在为梭巡于景介脑中的疑问解答般,枯叶向通夜子开口说道:
  “再者。你若继续维持这个现状会伤了枣的心的。和自己一样在人类社会生活长大的人……非但与自己为敌并且开始危害人类,这样的事实想必教她难以承受吧。”
  和人类一起长大——跟木阴野一样?
  假使枯叶所言不假,那么事情的脉络又更清楚了些。
  通夜子曾说过——拿掌握人类的生杀予夺权利做为她协力繁荣派的条件。
  也就是说,她真正的目的并非随心所欲地杀死任何自己想杀的人。根本可说是恰恰相反。
  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类免于被繁荣派杀死?
  只不过她又为何会救景介一命呢?
  欺负灰原的人惨遭了秋津的毒手,可是通夜子似乎并未予以阻止。难道会是因为觉得她们死有余辜?她以自己的标准在区分好人与坏人吗?不对。应该不是这样。这个人的思考逻辑绝不是那样。而是乍见单纯明快,实为更为复杂的——
  “你住口。”
  通夜子的语调失去了平常心。
  她在这个节骨眼生气的理由是什么?因为提及了木阴野?
  还是因为自己的内心情感被摊出来给人知道了?
  给谁?
  “……我吗?”
  或许她一点都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曾在人类社会生活过的事。
  景介开始思索。
  假设推测全都正确无误的话,那么能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就是景介和通夜子之间存在着某种密切的关系。然而通夜子一直努力隐瞒不想让景介察觉。
  “……难道……”
  脑海中想起了一个串连的线索。
  浮现而出的是某个同学的脸。
  为了一个距今约半个月前,没错,也就是凑巧在铃鹿的村落即将遭到纵火之前,便一直卧病在床见不到面的青梅竹马担心不已的那家伙——
  “喂……你……”
  天底下应该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吧。
  只是问个问题的话也不用钱,没什么好吃亏的。
  “该不会是……”
  不过,正当景介准备将把心里萌生的预测转化为言语说出口的同时——
  哔哩哩哩——
  无巧不巧地,突然有电话铃声响起。
  “是。”
  拿出手机的人,偏偏是通夜子。
  “我知道了。”
  说完,通夜子望向枯叶。
  光凭这一个动作,就能猜到之后将发生什么事。
  “巳代似乎已经做好准备了。”
  景介的思考被迫做切换。
  “是吗。”枯叶向挂断电话后告知信息的通夜子回答道。
  景介失去厘清疑问的机会,现场顿时弥漫紧张的气氛。
  “……枯叶姊姊。”
  型羽挤出夹杂了悔恨的声音说:
  “这里交给我。”
  可是——
  “不,型羽。”
  苦苦恳求最终获得的却是拒绝。
  “因为奴家还得麻烦你保护景介才行哪。”
  枯叶淡淡一笑,轻轻摸了摸型羽的头,将视线投向通夜子。
  “难保她不会半途出手。供子和槛江也有可能在暗中埋伏。景介就拜托你了,抱歉你白天才负伤便指派任务给你。况且……对手是巳代。你明白吧?”
  “……是。”
  意有所指的口吻令型羽也只得不情不愿地颔首应允。
  接着,枯叶她——
  转过头面向景介,目不转睛地直盯他的脸,开口道:
  “景介。”
  “……怎么了?”
  脸上显露出一抹落寞——以及歉意的枯叶又随即挂起笑容掩饰。
  “奴家有事必须跟你赔罪。”
  “为哪桩事啊?要道歉的话,我才……”
  “为了吉乃的事。”
  枯叶打断景介的话,伸长了手。
  往景介贴近一步,与他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奴家稍后将与巳代一战。暂时将忘记心中的吉乃……变回枯叶。”
  “咦?”
  那是——什么意思?
  “对你而言,或许那会是难以承受的事吧。毕竟吉乃是个绝不会伤害他人、残杀生命的女孩儿。奴家会因此被你厌恶也不足为奇。不对……即使被你憎恨也是无可奈何。”
  枯叶的手指在颤抖着。
  这个事实使景介万分讶异。向来泰然自若意志坚定而且胆识过人,原以为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受到动摇的这个家伙……枯叶竟然也有畏惧的时候。
  她刚说自己将会伤害、杀死某人。莫非——
  “不过唯有这件事奴家绝不肯让步。这是奴家……不是吉乃,是奴家本身的坚持。”
  “等一下。你为啥会这么……”
  就在这时……
  教室的门随着粗暴的巨响打开了。
  “久等啦!枯叶,心情如何呀?能再见到你一面,巳代高兴得不得了说。”
  一道尖锐的嗓音将现场气氛破坏殆尽。
  庞克风的爱丽丝装扮配上眼罩,高亮度粉红色头发。豪放的锐气隐藏在奇特的外表下。和表面上的愉快口吻有着天壤之别,全身上下所散发的则是仿佛将脑袋里的一些正常零件拔掉、改塞了刀械般的——非比寻常的杀气。
  原本白天残缺的右手臂和左脚如今也都接回了原状。
  不对,那不是接回去,而是换上了一具四肢健全的身体。
  “来啊,枯叶?”
  巳代一边甩动手上的鞭子绕圈,一边嘲笑。
  “白天错失了机会……我们来继续十天前未完的交手吧?……这次我一定会狠狠宰了你!”
  枯叶松开和景介交缠在一起的手指。
  “抱歉了,景介。”
  她回过身,直视眼前的敌人。
  “喂,枯叶……”
  景介终于理解了。
  枯叶表示灰原是个绝不会伤害他人的女孩儿的那句话,以及自嘲即使会被憎恨也是无可奈何的达观态度,一切都是在说明她接下来的行为。
  她的手指之所以会发抖,并不光只是因为恐惧。
  而是——刚才景介也怀有的那个感情。
  是当时面对秋津的景介所置身的那片幽暗黏稠的可怕泥泞。
  视线从景介别开的枯叶,看起来身体好像显得有些紧张。
  平时威风凛凛的清冽神采已不复见。
  取而代之的是,尖锐混浊的负面能量令人毛骨悚然地涌出。
  ——因为憎恨。
  “奴家将取巳代性命——以报父亲大人的血海深仇。”
  绷起全身的肃杀之气的同时,枯叶的背影残酷地做出了宣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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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10 14: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幕 通连
  
  1
  
  从棺奈手中接过小太刀的枯叶,拔刀后随手将刀鞘往地上一丢。
  手持鞭子的巳代则面露残忍的微笑斜睨枯叶的一举一动。
  景介等其他人退避到美术教室的角落,旁观两人的对峙。通夜子也是一样——她背靠在景介等人的对面、黑板旁边的墙壁,于胸前盘起双臂观战。
  “奴家一直引颈期盼和你的再会之日呢。”
  枯叶口是心非,从她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的喜悦。
  蕴含在声音里的非但不是喜悦,还是混杂了憎恨的鬼气。
  景介压抑不住内心的忐忑不安。
  和日崎一战的经过在他的脑海重现。当时的枯叶宁静中带有锐不可挡的气势,英姿焕发,怀着几乎将旁观的景介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坚贞气节投入战斗。纵使身陷被日崎折断刀子的危机,依旧保有那份尊严。
  但和当时相比,现在的她明显判若两人。
  有猛烈的斗志,却失去了清冽的神采。有壮烈的精神,却失去了庄严的心。
  明明还没交锋,可是景介已经感受到一股比被日崎逼到绝境的当时更为巨大的不安。这感觉就好比——在看着一支被削尖到极限的枝头一样,有如一把尽管锋利却随时都有可能折断的脆弱凶器。
  “咭咭,引颈期盼?没死在我的手下有让你那么遗憾吗?”
  巳代用酸溜溜的语气挑衅着。
  衡量双方,景介的不安慢慢转成了笃定。
  枯叶和巳代。
  这是为什么呢?原本打从骨子底完全不同的两人,此刻却形如同类。
  感觉好像被憎恨冲昏了脑,贪婪着对方鲜血般的那种阴沉存在——
  “好怀念喔,那晚发生的事。”
  巳代轻甩鞭子挥击教室的地板。
  “你的爸爸被我这把‘物主之杖’劈成了两半。”
  枯叶不动声色。不——不对。
  是因为她的愤怒早就到达了饱和的程度,所以才会没有变化。
  “本来想顺手把你也一起碎尸万段的,结果被人抢先了一步说。人家超不甘心的啦。因为老娘从以前就看你很不顺眼了!”
  “……是吗。”
  枯叶的回答出奇地平淡。
  “奴家过去倒是不讨厌你这个人。固然觉得彼此的个性并不对盘……不过从来没想过你会憎恨奴家哪。”
  “哼,我也没有恨你呀,纯粹只是心有不满而已。不满明明我们有一副这么完美的身体却窝在村落里,避人耳目地生活。”
  “还记得你从以前就嚷着想到外界去哪……看来你是到外界后被男人洗脑啰?”
  “我们是优秀的种族。”
  巳代的表情除了笑容以外,同时还混杂了类似愤怒的情感。
  “要我在那种鸟不生蛋的村落跟眼神死气沉沉的家伙一起过完一生?害怕那些以前被我们当作猎物随我们高兴蹂躏的人类的目光?开什么玩笑。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想活得更自由、更随心所欲、更自在啊!”
  “猎物?拿一千三百年前的价值观出来大放厥词的你,才是真正的迂腐。更何况……彻底打败我族的,正是你口中的猎物。长年来扫荡歼灭了无数异类的铃鹿一族为何会败于人类的手下、又何故不与人类为敌的个中道理,你还不懂吗?”
  出自枯叶口中的话语带有自嘲的意味。
  面对这番说词,巳代只是一笑置之。
  “哼,单纯只是因为消灭了人类的话,我们一族就无法繁衍后代而已吧?有够无聊!一开始就采管理的方式饲育人类不就没事了吗?早这么做的话,现在也不会让人类繁殖到满地都是,还被他们驱逐到荒凉的不毛之地去了……这都怪祖先大人的失策。不对,是你们本家的失败!”
  听到这话,枯叶笑了。不,那是嗤笑。
  残忍之程度——连景介也不曾看过。
  “你根本就一无所知。”
  枯叶摆出架式。
  后脚退开,重心向下沉,提刀过肩采刺击之姿。
  “你不明白对于人类何以持续繁衍,而我族数量减少的理由。也不明白原本充斥了整个国家的土蜘蛛和魑魅魍魉当初日渐绝迹的理由……不过只是因为我族太过不堪一击罢了。正因为我族向来自甘堕落于欲望和杀戮的冲动之中——不知恐惧为何物又欠缺理性,活着只为互相厮杀,才会小觑了知晓恐惧并且能理性思考的人类的实力。”
  枯叶冷冷地驳斥……
  “……没错,我等怪物皆脆弱,终将难逃遭人类诛灭的命运。”
  “喂,慢着,枯……”
  她无视景介的阻拦……
  “既然如此,咱们两个脆弱的怪物何不干脆厮杀个痛快!”
  ——纵身跃出了。
  一口气拉近双方距离的枯叶,向巳代的怀中直扑而去。没有一丝犹豫,朝着巳代的头部刺出雷霆的一击。
  “别说梦话了!”
  巳代大喝一声,展开迎击。先是以‘物主之杖’弹开刀锋后,另一只手向枯叶的腹部游去。手中握着暗器。
  枯叶没有躲开。纵使自己的,不,是灰原的身体会受伤也毫不引以为意——直接以肉身的腹部硬吃下暗器,同时挥出小太刀砍向对手的首级。
  弓起上半身闪避,借力后空翻的巳代甩出了‘物主之杖’。
  和握柄一体化的鞭子一度掠过了枯叶头顶,之后不自然地改变轨迹将前端扬成了镰刀状。这回枯叶向后退开一步,但鞭子的前端先是弯曲弓起,紧接着长长地伸长了。有如生物的鞭子打在枯叶的肩上。
  皮肉连同和服的袖子一并爆开。
  “……哈!”
  旗开得胜的巳代伸出舌头舔舐嘴唇嗤笑。
  “怎么啦?不是要帮爸爸报仇吗?”
  巳代间不容发地展开下一波攻势。
  往斜上方抽出的鞭子从斜下方袭击枯叶。枯叶虽试图扭身闪避,但巳代的手瞬间剧烈一晃,同一时间鞭子在半空中停止了行动。
  趁枯叶不备,重新加速。枯叶的大腿应声撕裂。
  “还是说……为了人类这等生物战斗让你提不起劲?”
  巳代不肯就此停止暴虐。
  枯叶旋即退居守势。
  尽管躲开了前三波的攻势,第四波还是逃不了冲击。
  成功闪避了第五六波之后,第七波终究还是见了血。
  第八波袖子碎裂,第九波耳边的空气爆破。
  配合脚步一个踉跄在第十波遭到直击的部位则是背部。
  眼睛开始跟不上速度。也无暇计算。
  枯叶身体伤口增加的速度远比景介掌握状况的速度还快。
  “……情况不对劲。”
  站在旁边的型羽轻拉景介的袖子喃喃嘟嚷道。
  “咦?”
  无法从战况移开视线的景介面朝着前方表示疑问。
  “枯叶姊姊的样子不协调。”
  型羽的回答十分抽象。
  不协调是怎么回事?是没办法顺应自己的节奏的意思吗?
  不、不可能会是这样。
  型羽所怀抱的感情恐怕跟景介所感到的不安是一致的。
  “心和身体……没有同步。”
  景介忍不住转头看了身旁的型羽。
  “我们铃鹿一族……”
  她的表情已经不是不安二字可以形容,简直低迷到说是哀戚也不为过。
  “从行完丧服那一刻起,就要试着让心契合身体。不这么做的话,人类的身体会承受不住铃鹿的武艺。一定要让内心理解身体、动作学会收放自如,如此一来人类的身体才会适应铃鹿一族的血液。”
  景介觉得当中的原因并不难理解。
  人类和铃鹿一族身体能力存在着差距。而且那个差距是天壤之别。
  行完丧服的一族头部以下是人类的身体。从伤势能轻松治愈这点来看,可以简单推论出有某种生物性的、或者人类无法理解的超凡能力发挥了作用使整个躯体脱胎换骨的结论——即便如此,会蜕变到这种地步还是十分令人匪夷所思。
  “理解……身体、吗?”
  “是。”
  型羽点头。
  “我的身体双手无法使用。有一条腿长度比较短,脊椎也侧弯。可是我理解我的身体。微小至肌肉的运作,每一道血流和每一条神经,全盘理解。”
  说穿了,那就是牢记身体的——力量的使用方式。
  该怎么做才能跑出最快的速度。该怎么做行动才能持久。
  以及该怎么做才能发挥出最强大的战力。
  她们一族的人对身体有充分的理解。恐怕比身体原先的主人了解得更深。
  “枯叶姊姊她明明做得到的……”
  对铃鹿一族而言如此理所当然且基本的要求,枯叶现在却失去了平时的水准无法达成。
  原因就在于她愤怒得失去了理智。不对,或者说——是因为憎恨来到了临界点,在丑恶感情的驱使下使用灰原的身体使她感到惭愧,才故意让身心分割开来的?
  “现在的枯叶姊姊是当自己还在用原先的身体来战斗。她的心配合的是原先的身体……根本没有在聆听现在这副身体的声音。”
  型羽咬住了嘴唇。
  景介把视线放回枯叶身上。
  呼吸急促,浑身上下都在流血。别说是疗伤了——原先那么珍惜呵护的灰原的身体如今变得伤痕累累她却全然不当一回事。
  “该死的混帐!”
  争先显露的只有谩骂的恶言和强烈的恨意。
  相对地巳代则是杀红了眼。
  没几下工夫,才刚得手的崭新身体现在她已经运用得比枯叶还要淋漓尽致。
  以大胆的动作翻弄对手,变化自如地操作鞭子,精准地施加攻击。
  “哈哈!怎么了?你就这点程度?动作迟缓,准度粗糙!”
  从上段甩下的鞭子打在枯叶握住小太刀的手上。
  “……呜!”
  枯叶忍不住呻吟。巳代不放过机会继续追击。
  一抬腿,往枯叶才刚挨了痛击的手高高一踹。
  于是就在此刻——
  小太刀终于从枯叶的手上松脱在半空中回旋,最后刺在教室的地板上。
  巳代使出扫堂腿绊倒伸长手试图捡回武器的枯叶的脚。
  “呜、啊!”
  枯叶失足摔倒在地。‘物主之杖’的尖端就抵在她扬起的下巴。
  “哎呀哎呀,瞧你败得一塌糊涂呢。”
  面对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放声嘲笑的巳代,枯叶只是不甘地咬牙切齿。
  
  “……要我告诉你吗?”
  睥睨枯叶的巳代脸上闪耀着欣喜的光辉。但那就好比毒蛇即将张开血盆大口吞下猎物前一样——是一种预感自己的欲望将得到满足的光辉。
  “你打不赢我的理由。”
  “奴家……还没战败。”
  相对地,枯叶的杀气和怒意则全然没有萎靡。就连景介也知道,以现在单凭憎恨盲目行动的状态,她是无法逆转局势的。之前和一族对峙了好几次,每次总是束手无策任凭对方摆布,所以景介有着切身之痛。空有态度,是打不赢的。
  “……型羽。”
  景介呼唤了身旁气势变得凌厉的少女。
  “不用你说我也明白。枯叶姊姊她……应该会大发雷霞吧。”
  型羽已进入了备战姿态。尽管她没有摆出攻击架式以免被巳代发现,不过随时加入战局应该都不成问题。景介也用意识确认皮鞘里的东西。
  其实,早在来美术教室前就完成了能力范围内的准备工作。
  在被通夜子打昏之后,景介被关在另一间教室。趁着这个机会景介偷走了一些诸如原子笔和橡皮擦这类的小玩意儿。会这么做原先只是想以备不时之需,侥幸的是,通夜子刚才大方地退还了‘贺美良之枝’。将它收回皮鞘的同时,顺便划伤了偷来藏在皮鞘里面的那些小东西。虽然称不上是武器也没有杀伤力可言,至少能用来迷惑对手。巳代还不知道景介从通夜子手中拿回了藏物。
  “因为你在害怕啊,枯叶。”
  “胡说八道。”
  枯叶彻底强力否定。一脸仿佛听到意料之外的理由般的表情。
  “不,你是真的在害怕。自己没发现吗?唉,我想也是啦。”
  巳代面露自鸣得意的冷笑。
  一边把玩掌心的鞭子,一边意有所指地说道:
  “害怕的不是你本人,而是你的身体。”
  “……这话是什么意思。”
  面对怒眼圆睁强势逼问的枯叶,巳代伸出舌头舔舐嘴唇。
  “要试试看吗?”
  然后,指头伸向了戴在右眼上的眼罩。
  “‘伽罗婆的魔眼’吗……你以为那种东西会对奴家管用?”
  如是说的枯叶一边微微放低重心,准备起身。
  看来是打算先伺机拉开距离再重整态势的样子。
  “难道你忘了吗?你的那只眼睛曾被奴家破解过。”
  “我承认十天前是我太大意了……可是现在就难说了。”
  “喂,那是……?”
  型羽轻声回答了景介的问题。
  “‘伽罗婆的魔眼’的能力是利用恐惧束缚敌人。可是只要别让她趁虚而入,怀有坚定的意志,就不怕会被迷惑。”
  她的声音充满了不安。
  弦外之音,她担心目前的枯叶恐怕难以抗衡魔眼。
  型羽的身体隐约动了起来。她藉着宽松病服的遮掩偷偷摆出了架式。
  应该是打定了主意,一旦枯叶被‘伽罗婆的魔眼’封住了行动,就要立刻闻入战局吧。型羽之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不轻举妄动,是因为不想干扰她们一对一的对决?
  “那玩意儿一次只能对一个人产生效果吧?”
  景介姑且先确认清楚。在早上的对战中,自己看了那只眼睛却没感觉到什么异状。
  “没错。”
  型羽点头的同时……
  巳代的手指勾到了眼罩的绳子上。
  “来吧,枯叶妹妹。让我……好好看看你吧。”
  然后一鼓作气地——
  将眼罩撕个粉碎!
  就跟白天一样,从眼罩底下显露而出的是一颗塞住了整个眼窝的蓝色石头。表面凹凸不平的模样与其说是宝石,称为原石还比较贴切,未经琢磨的硬块。
  “……如何?漂亮吗?”
  巳代一如在卖弄炫耀般,把根本称不上是义眼的蓝色石块展露给枯叶看。
  枯叶一开一阖地张动着嘴巴。
  “啊……咦?”
  仿佛在表示无法相信力量从身上流失掉了一样。
  “哈哈哈哈哈!知道厉害了吧!”
  “……巳代!”
  巳代大笑的同时,型羽冲了出去。
  刹那间让距离化为乌有的型羽张开双臂交叉挥击两把铁爪。
  “哈,我早料到啦小鬼!”
  企图被看破了。巳代旋即转身面向型羽,抽鞭攻击爪子。
  “……休想碰枯叶姊姊一根寒毛!”
  “求之不得!老娘先从你开始收拾!”
  展开交手的两人所投射出的杀意视线隔空交错着。
  两人的行动已经迅速到肉眼无法跟上的速度。
  景介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
  自己这个时候应该采取的行动。
  ——就是趁现在想办法解除枯叶的定身。
  可是,实际上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景介一点头绪也没有。用力打她这招不可能会有效果,更别说用喊话的方式了。
  带着枯叶一起逃走或许也可以列入选项。景介瞅了身后的棺奈一眼。用不着以语言确认,她便颔首回应。
  和尸体心灵相通也算一件奇闻异事了。就在景介心想着这种事,准备朝枯叶跑去的时候,放眼瞥去,无意间和身在美术教室一角的通夜子对上了视线。
  ——惨了!
  通夜子始终袖手旁观。应该是和型羽一样认为这是枯叶和巳代一对一的决斗,才会选择不出手的吧。可是一对一形式如今已破局,她也有展开行动的可能。即便她刚才有保护自己,也不能因此过度乐观判断。
  然而,出乎疑心重重的景介的意料之外。
  “雾泽景介。”
  通夜子依旧靠在墙上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直视景介的眼睛。
  “你现在一旦介入,就无法回头了。”
  那口气仿佛在指出严酷的事实。尽管如此,却又像是在规劝、询问景介。
  她想问的是——觉悟。
  同样的话景介也听木阴野说过。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一个礼拜前也听日崎提起。甚至是枯叶——只是兜了个圈子较为委婉。
  景介自己也明白严重性。屡屡自问自答。
  自己不过是个平凡人。是那种瞬间就会被巳代和通夜子击昏,什么忙也帮不上的存在。战斗时不仅不能为枯叶两肋插刀,还只能当拖油瓶。
  景介想知道姊姊的下落、不愿就这么淡忘灰原这个人、也希望能把日崎找回来,这些或许足以做为涉入的理由。
  可是谈到觉悟够不够就又另当别论了。
  无法回头指的是什么状况?
  所谓的涉入又意味着什么?
  啊啊,这些我明白。我全都明白。当然这不是能轻下结论的问题,但——
  “通夜子……同学。”
  景介坦然直视对方的眼睛,明确地做出了宣言。
  “我是铃鹿一族本家的……枯叶的未婚夫。”
  
  通夜子没有回话。
  只是——露出貌似落寞的微笑垂下眼帘。
  景介跨出了步伐。
  放下型羽和巳代的战斗,把通夜子的微笑收进心里,直奔枯叶的身旁。
  背后瞬间有一股杀气袭来。
  “小子,想上哪去!”
  巳代火爆的叫喊声撼动了景介的耳膜。
  别管她。随她去鬼吼鬼叫。
  “你那么想死吗混帐!”
  脚底传来一道猛烈的冲击。地板被铲掉了一大块。
  “……休想得逞……!”
  型羽出言吓阻。要不是她出手阻拦的话,自己早可能中招了吧。
  “啊啊啊啊烦个屁啊!”
  耳边传来血肉被狠狠重击的声音,以及一声短短的悲鸣。
  景介忍不住想回头的冲动,但是死也不能回头。
  型羽是‘轧’家的人。是本家的守护役。
  本家的女婿乃是接受她保护的存在,而非保护她的存在。
  感觉得出来型羽娇小的躯体在地板上翻滚弹跳。
  巳代将暴涨到了极限的杀意的矛头转向这里。她把目标切替成了景介。
  “你休想动……”
  即便如此——
  “枯叶姊姊和景介哥哥的任何一根指头!”
  景介依然深信着——型羽。
  “啊啊啊啊啊!”
  爬起身的型羽发出吐血般的嘶吼。
  鞭子与肉、肉与铁、铁与鞭子撞击在一起的声音又再一次于美术教室回响缭绕。
  景介斜睨一眼后咬住嘴唇心一横。
  “……枯叶!”
  总算赶到了瑟缩成一团拚命颤抖的少女面前。
  
  2
  
  “景……景、介……”
  嘴唇直打哆嗦模样柔弱的枯叶看起来身子是那么的娇小。
  灰原本来就蛮矮的嘛,景介冷不防想起这件理所当然的事。当她坐在椅子上时就像一个摆饰品,每次看到她独自一人坐在教室的模样,景介往往会感到有些内疚。
  “对不、起。奴……家……”
  “枯叶。”
  景介蹲下身子。
  和枯叶四目相对,只见她的眼眶有泪水在打转。
  “奴家只是想、为父亲大人……报仇……”
  先前那股血液仿佛也会为之冻结破碎的憎恨已荡然无存。
  “这是何故?为何奴家……会……”
  眼前只是一个样子软弱又狼狈不堪,被彻底击垮的少女。
  “枯叶,你听我说。”
  景介开始回想。
  奴家是很软弱的。昨天晚上枯叶曾这么自嘲道。
  当时自己根本不懂这话的意思。心里还很错愕,你明明就很强啊。
  可是现在景介能懂。
  枯叶所怀有的——枯叶她个人的软弱之处。
  同时也体悟到一个事实。
  ——我跟枯叶是一样的。
  软弱之处。那大概就是……
  “我啊……白天的时候差点杀了秋津。”
  屈服。
  屈服于愤怒。屈服于憎恨。屈服于恐惧。放纵自己被混浊的欲望驾驭行动。
  枯叶屈服在感情和冲动之下,以至于无法控制憎恨。强烈的憎恨是如此离奇难以捉摸。不仅无法自律,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也很软弱。就跟你一样呢。”
  “景……介?”
  景介把手轻放在枯叶的头顶。
  然后定睛注视那副娇小的躯体。
  现在的枯叶。
  还有坐在位子上一个人孤伶伶的灰原。
  尽管酷似,用的又是同一副身体,给人的印象却截然不同。
  并不是因为两个人的脸长得不一样。因为那家伙的——
  “那家伙……巳代用的是以前欺负灰原的人的身体。”
  “……咦?”
  “大概是你心里的灰原想起了自己被欺负的记忆吧。”
  “不、不是……这样的。”
  “啊啊。没错。灰原她……个性很坚强。才不会害怕那种人呢。”
  尽管口头上这么说,景介在心中想的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灰原她一定很害怕吧。
  假如灰原的身体还留有当时的记忆,而且还晓得正在和过去欺负自己的人交手的话,即使产生强烈的恐惧也不奇怪吧。
  可是——
  灰原她一定跟枯叶不一样——绝不屈服于自己的软弱。
  和枯叶不同,她应该从来不会去怀恨对方吧。复仇这种念头更是压根儿都没想过才对。因为她从来没有屈服过那种没有意义又肮脏的欲望,一路忍了下来。
  十天前没有奏效的‘伽罗婆的魔眼’为什么如今却困住了枯叶?
  那是因为枯叶的心和灰原的心比起来软弱多了。灰原可以忍耐得住的恐怖,枯叶却承受不了。所以才会绑手绑脚。所以才会输给了巳代。
  “……枯叶。”
  景介从头上拿开手,看着枯叶的眼睛。
  “你说过,吉乃配当你的身体对吧。”
  他以严肃的口气询问。
  “那我问你……你自己又如何呢?”
  “奴家?”
  “你配得上灰原的身体吗?或者说……你是那种明知自己渺小又懦弱,却还是不顾一切一败涂地的没有脑筋的女人呢?”
  问题一针见血。
  那当然,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以前就有说过了。
  今后我会一直拿你们两个做比较。
  “如果是的话,那我现在立刻砍下你的脑袋拿回灰原的身体。灰原的身体给你这种家伙实在太浪费了。和尾上一起埋在那棵樱花树下还比较值得。”
  愈说思考愈是朦胧。
  最后景介不经思考,只是任凭嘴巴张动发出声音。
  “可是我也半斤八两。我……现在的我很软弱,还配不上灰原。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强。那你呢?想让自己成长到配得上灰原吗?你办得到吗?能与我并肩站在一起吗?能和我一起站在灰原的身旁吗?”
  “奴、奴家……”
  “你怎么能输给那种人呢!”
  不知何时。
  景介紧紧搂住了枯叶。
  “灰原没有低头屈服过,所以你也别输了!灰原就存在你的心中。你不是一个人。你本来就很强了,有灰原作伴应该更强才对吧!”
  身子好纤细。
  消瘦成那样,仿佛一下子就会折断似的。
  如果没有人在一旁扶持,仿佛马上就会垮下来似的。
  为何自己过去没能给灰原一个紧紧的拥抱?景介心中充满亏欠。没能对以这副身躯独自一人咬牙苦撑的灰原付出什么,使得景介万分懊悔。
  可是,现在——
  至少,现在自己紧抱的——是枯叶的身体。
  “所以……你要加油喔!”
  隔了一会儿,有某个东西触碰了如此喃喃说道的景介的背部。

  “……景介。”
  原来是枯叶的手环了上来。
  “谢谢你,景介。奴家……真是太笨了。”
  环住景介的双手轻抚着他的背。
  指尖充满了意志。
  “你说得对极了。奴家这模样没脸面对吉乃。真是窝囊啊……身为本家的次女,在夸下海口之后竟然落得如此狼狈。”
  枯叶的声音隐约含有笑意。
  那是让人感受到说话者兼具了柔情与坚忍不拔的意志的声音。
  尽管妄自尊大,可是稚气未脱,并且充满了威严与自豪——
  这正是枯叶她平时的声音。
  “没事了。奴家从你身上得到了勇气。心底的吉乃也是如此替奴家打气。”
  枯叶缓缓离开景介的怀中。
  她已不再颤抖。宁可说勇敢威猛。
  枯叶站起身。
  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展露出的风采神姿是那么的威风凛凛且屹立不摇。
  高雅的气息中掺杂着霸气,锐利的视线孕育着温柔。
  无疑就是景介所认识的那名名叫枯叶的少女。
  “……这不是奴家一人的战斗。同时也是吉乃的战斗对吧!”
  “枯叶。”
  “真是……着实被你吓了一跳。不愧是吉乃看上的男人。”
  如果是平时,景介一定会讲些玩笑话来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但枯叶的话语是那么的诚挚且正正堂堂,景介甚至连句话也回不出来。
  “你愿意在旁见证吗?奴家……与吉乃的战斗。”
  “当然。”
  景介这时才总算笑了笑,以一贯的风格回答。
  “你要是打了让人看得呵欠连连的一场战,我可是不会原谅你的喔。”
  发现枯叶重整了态势,巳代从和型羽的对峙退开了一步。
  转头面向这里,嗤鼻一笑。
  “唉,被你熬过啦。真是没意思。”
  讥讽的语调是出于自信的展现,抑或不服气?
  仔细一看,型羽早巳遍体鳞伤。
  头部血流如注,其中一只手无力地垂挂着。病服满是血迹,遍及全身的撕裂伤甚至有几处深可见骨。
  “景介,型羽有劳你了。”
  “没问题。”
  听到枯叶的吩咐,景介朝型羽跑去。途中和巳代擦身而过,但她连看都不看景介一眼。
  或许——现在的枯叶威胁性高涨到让她无暇分心也说不定。
  “喂,你不要紧吧?”
  情不自禁地将整张脸皱成一团的型羽伤势十分严重。如果是一个礼拜前的自己,见状可能早就昏倒了。是说,怎么感觉自己一天天习惯这种血腥事,我这个人还正常吧?是不是真的应该接受大家的规劝回头是岸才对啊?
  “才犯不着你这人类来担心……”
  型羽口头上虽然仍不忘逞强,但体力和气力应该早濒临了极限。一双脚不听使唤,伴随一声悲鸣,整个人重重地栽进了景介的怀里。
  “瞧你白天那么骁勇善战,怎么现在……是累了吗?”
  “‘轧’的招式不是拿来决斗用的……呜呜。”
  虽然不是很清楚怎么回事,不过看来在这个场合的一对一战斗对型羽似乎不利。
  总之,多亏了她才得以获救。
  “枯叶、姊姊、呢……?”
  “啊啊,她已经没事了。”
  “是吗。那我、可以睡了。”
  “景介大人,接下来、由我、代劳。”
  棺奈走了过来,从景介怀里接过型羽。被抱进棺奈怀中的同时,型羽开始发出香甜的呼声。
  确认型羽被带到美术教室的角落躺好之后,景介把视线移回枯叶与巳代的身上。
  相互对峙,以眼神隔空交火的两人。
  不过,气氛却明显和先前回然不同。
  巳代仍弥漫着一身卑劣的——仿佛有一股血味飘来般的浓厚杀气,相对地枯叶则判若两人。气定神闲的枯叶在抵御杀意的同时,还能散发出豪气制衡。
  动与静。岩石与海浪。
  两人之间的差别就像一组对照般显而易见。
  “去捡起你的武器吧。”
  巳代斜睨插在地上的小太刀一眼呛声道。
  “我给你重新来过的机会。”
  “你还真是亲切。”
  枯叶笑了笑。但没有去捡刀的意思。
  “从这种小地方来看,你果然是一族的哪。”
  “啥?你在说什么?”
  巳代蹙眉歪起脑袋。
  “我辈乃是拥有远比人类强韧的身体与生命力的存在。也因为这个缘故,同族之间的胜负所追求的精神是以自身的全力彻底痛击对手的全力。这才是铃鹿的战斗,也是至高的尊严……你的潜意识里也是这么心想的对吧?”
  “所以你想说什……”
  “奴家是在延续先前的话题。”
  枯叶打断巳代二度的疑问,开口表示。
  “你可知咱们一族为何不与人类为敌吗?”
  “还不就是因为你们本家的没有胆子!”
  “那你就错了。我族实力坚强,要让人类在眨眼间兵败如山倒简直易如反掌。但也正因为我族如此强大……以至于从未能理解软弱为何物,也因此我族是很软弱的。”
  “老娘可懒得跟你在那边禅问答。”
  巳代举起‘物主之杖’不屑地说道。
  枯叶依然没有采取备战姿态,也没有捡起武器。
  “我族必须与人类共存。此乃正因为强,所以对软弱一无所知;正因为软弱,所以脆弱乃我族的命运。人类很强。他们的强大之处在于知晓软弱……巳代啊,奴家以为,咱们一族之所以透过丧服获得人类的身体,其实为的就是将人类源自于弱小的坚强借作己用。”
  “你是怎么啦?脑袋因为刚才的恐惧吓得发狂了吗?”
  巳代指着自己的头部嘲笑枯叶。
  但景介能懂枯叶想表达的意思。
  灰原的坚强,与枯叶的脆弱。
  其实是一体两面。因为灰原比其他人还要弱小,所以才会变得强大。枯叶则是站在本家的立场试图让自己力保坚强,所以显得脆弱。
  “就凭一心把人类视为祭品、只会将人类的坚强当成弱小的你是不会明白的。如果只晓得利用,心便无法沟通。唯有相互扶持,身体才会有所回应。”
  “哈!那你刚才怎么会害怕成那样?明明十天前的你完全不吃‘伽罗婆的魔眼’那一套的耶。我告诉你,原因就出在你的身体。被人骑到头上的灰原吉乃想起自己曾惨遭我这副身体……我的祭品修理过,所以才会脚软不听使唤啊!用那种懦弱的身体也妄想打赢我?我告诉你,这副身体我满意得不得了。她欺凌弱者,把人家逼到极限再加以杀害,事后还在那里翻脸不认帐,简直就是卑劣恶毒的典型人类!不过最后她也精神崩溃就是了啦!哈哈哈!”
  巳代就像觉得非常可笑似地哈哈大笑。那是一种威吓。
  但枯叶依旧不为所动。
  枯叶心中的吉乃同样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真是丢脸。”
  枯叶垂下眼睛,叹了口气。
  “你连身体的名字也没记住?”
  她针对巳代的口吃之处予以指责。
  “有必要去记吗?”
  “名字也不记,又怎么能理解身体?”
  枯叶先是狠狠瞥了巳代一眼——
  “好吧,奴家这就让你见识……铃鹿的软弱之处。”
  接着别开视线,望向了安放在美术教室角落的白木箱子。
  “怎么?想换武器吗?”
  “假如你许可的话。”
  “啊啊又有啥关系?你尽管换吧。跟一把钝得要命的小太刀对打,老娘可是一点都提不起劲。”
  “是吗……你可别后悔喔?”
  枯叶走到角落打开‘黑暗墓穴’的盖子。
  “你要拿啥跟我奉陪呢?”
  “奴家答应过景介,绝不能让他看到沉闷的战斗。奴家就拿压箱宝跟你打吧。”
  “哇……会是‘轮回人狼’吗?还是‘饭纲之簪’?不会是要拿出从步摘那里接手的‘白银魉牙’吧?”
  巳代冷笑了几声。
  面对巳代的挑衅,枯叶只是若无其事地回答。
  “……是‘通连’。”
  
  3
  
  枯叶吐露的字眼让巳代和通夜子僵住了。
  “你说……什、么?喂,通夜子!”
  “那是不可能的。”
  通夜子开口答覆大声嚷嚷的巳代。声音隐约有些颤抖。
  “刚才枯叶确实把‘通连’……交给了秋津依纱子。”
  “啊啊,通夜子所说的没错。”
  脸上挂起狂妄的笑容,枯叶瞟了巳代一眼。
  “既然这样,那就……”
  “奴家交出去的只有刀柄跟刀鞘。对奴家来说不痛也不痒,里头只是一把平凡的刀。”
  两人脸色铁青。
  “喂,慢着。”
  “……意思是你把宝刀给拆了?”
  景介无法理解她们两人为何会有此反应。
  只交出刀柄和刀鞘给对方,确实是相当大胆的奇策。景介也认为枯叶这人比外表给人的感觉更为胆大心细。可是就算是这样,那个反应也未免太激动了吧。
  固然是遭到枯叶的欺骗,但巳代也就罢了,连通夜子都脸色大变究竟是为什么?她看起来明明就是那种不会为这种事动摇的人啊。
  “……嘿,棺奈。”
  景介试问背后让型羽枕着自己膝盖的棺奈。
  “是。”
  “为什么她们两个会那么惊讶?”
  “‘通连’是、一族的、宝刀。最古老的、藏物。”
  “然后呢?”
  “传说是、始祖铃鹿大人、曾使用过的、宝刀。”
  “不……这样子吗。好吧,那我大概懂了。”
  说穿了,就是枯叶把历史非常悠久的宝物给拆掉了。
  “你这女的,是疯了不成?”
  巳代脸上带蓍惊愕的表情皱起眉头。
  “实在是大不敬。”
  通夜子喃喃嘟嚷了一声。
  景介做了新的思考。
  难道说不是她们两个反应过度,而是枯叶做了什么让她们脸色大变成这样的大胆举动吗?
  棺奈说那是一族最古老的藏物。而且始祖曾经使用过。
  虽然不知道她们一族的历史到底有多悠久,不过地位应该差不多就类似人类的三神器吧。那假设一下把天丛云剑彻底拆散的情况好了……
  光是想像就感觉严重性非同小可。
  枯叶之所以会做出这种事来,难道是因为景介的缘故?或许是既想救出被抓为人质的景介,可是又说什么绝不能交出宝刀——所以只好在明知是亵渎的情况下,依然抱着椎心泣血的决心拆了宝刀以做为苦肉之计。
  这不是一句抱歉就能了事的骚动。就算被祖先降祸报复也无法怨天尤人。
  “喂,枯叶……”
  但,说到当事人。
  她不知何故一脸得意的表情,手插进桶棺的黑暗里窸窸窣窣地摸索着。
  “找到了。”
  那声喃喃自语好比找到了遗落的失物般。
  “你们睁大眼睛看仔细吧。”
  枯叶用双手将那东西拖出。
  “此乃我族宝刀、铃鹿一族首领的证明。始祖铃鹿所挥砍过的同族克星……”
  从黑暗中现出身影的那个东西,是一把大小需要双手环抱、金属色泽的——
  “……‘通连’!”
  
  电锯。
  
  “咦?”巳代目瞪口呆。
  “啥?”通夜子一脸茫然。
  “耶?”景介发出了傻眼的声音。
  加装了引擎的把手,和从引擎前端延伸出来的椭圆形金属板。环绕在金属板四周的锁链刃。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不管由谁来看,这都是电锯。
  “不会吧,枯叶,你……”
  就在景介疑惑她怎么选在这种节骨眼胡闹的瞬间,突然“喀”的一声冒出了一个声响。
  “难道……”
  原来是通夜子脚步没站稳。
  “枯叶,你……难道……”
  “啊啊,没错。”
  枯叶颔首。
  “奴家将‘通连’拿去重新镕融打造了。”
  “怎么可能……”通夜子说。
  “你这家伙……”巳代说。
  “喂,枯叶你……”景介说。
  三人异口同声地大喊:
  “疯了?”“疯了吗!”“疯了是不是!”
  跨越敌我双方障壁的完美合音。
  “如何?很酷是吧!”
  枯叶一脸得意扬扬地昂然而立。
  “哪里酷了!问题不在外观上!就算是为了救我,也用不着做到那种地步吧……”
  “你在胡说什么?这跟拿‘通连’和你交换的事情无关。”
  “那为什么……”
  “因为奴家的兴趣。”
  “就因为兴趣……重打了宝刀?”
  通夜子神智恍惚的呢喃声仿佛与先前判若两人。
  这回景介终于亲身体验到了。
  毫无疑问的。
  这家伙是笨蛋。
  是个超级大笨蛋。
  而且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笨蛋。
  “繁荣派的首要目的并不在奴家身上,而是这把‘通连’。所以无论如何,终究是得想办法替它伪装。况且奴家认为……一旦本家的笨蛋女儿重新镕铸了‘通连’,或许有些人会因此丧失与本家作对的动力也说不定。”
  姑且不论她的立意是否正确,至少她本人也承认自己是个笨蛋的样子。
  “喂,棺奈。”
  斜着眼睛瞟了哑口无言的巳代和通夜子一眼后,景介茫然地开口说道。
  “是。”
  “那个叫‘通连’的东西很宝贵是吧。”
  “是的,很宝贵。”
  “超级宝贵的没有错吧?”
  “是的,超级、宝贵。”
  “枯叶拿去那样子乱搞……没有关系吗?”
  “棺奈、不晓得。”
  棺奈不动声色地逃避了问题。不对,她有可能是真的不晓得吧。
  “但……”
  然而——
  棺奈接下来的话使得巳代和通夜子脸色一沉。
  “即便、镕融了、‘通连’、仍是、‘通连’。依然是、专克铃鹿、的魔剑。”
  “棺奈所言极是。”
  枯叶露出目中无人,然而又像是在嘲讽的笑容。
  “何须被外观迷惑?你们或许只当‘通连’是一族的象征吧……但是你们别搞混了。这可不是夏天祭祀时专门供奉在祭坛上的饰品。而是铃鹿一族的诅咒与疾病、肮脏与污秽的最古原貌。往昔始祖铃鹿大人用来斩杀同族,奴家的母亲拿来降伏了背叛者神乐的……货真价实的藏物!”
  通夜子眯起眼睛,气氛显得紧绷。
  巳代咂了声嘴,重新摆出架式。
  枯叶拉动了引擎的起动器。
  随着低沉的轰轰作响声,二行程循环的内燃机开始回转并排放废气。
  成排的刀刃以眼睛跟不上的速度开始转动了起来。
  下个瞬间——
  嗡——
  一道朦胧的红光沿着转动的刀刃向上攀升。
  那道光不仅颜色似血,还发出类似人临死前所发出的凄厉叫声,悠悠晃晃地飘荡在刀刃的四周。
  与引擎所发出的断断续续的轰声和在一起的厉声,恰如男女纠缠在一起焚火自尽的悲鸣——替美术教室带来了战傈。
  “巳代。”
  手持电锯的枯叶已卸下了脸上的笑容。
  双手捧着那部工业制品,恭敬得一如即将开始神圣仪式的巫女。

  同时也庄严得一如站在断头台前的刽子手,向眼前的敌人投问。
  “你可有胆量和它较劲?”
  战栗的表情瞬间从巳代的脸上一闪而过。
  “……哼。”
  但她的只眼旋即充满了与先前相同的凶残杀意。
  “我求之不得,很有意思嘛。如果你手上的家伙叫同族克星,那放火烧了村子的我也是同族克星啊。反正我早料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尽管放马过来吧!”
  巳代激励自己,抽动‘物主之杖’鞭打地板。在划裂空气的撕裂声响起之前,地板上便先刻出一道道的裂痕。伸出舌头舔湿嘴唇,腰一沉,巳代飞也似地冲向了枯叶。
  枯叶将‘通连’横端,准备迎敌。
  景介感到了不安。
  电锯对身材娇小的枯叶来说实在是太过巨大了,看起来光是拿着感觉就很吃力。她真的有力量挥动那把电锯战斗吗?
  巳代半途急停,从下段往斜上方打出鞭子。
  枯叶看似草率地挥下了电锯。
  磅,一个从来不曾听过的声音。
  鞭子被旋转的刀刃硬生生弹开,脱离轨道飞往预期外的方向。
  “……哈!”
  巳代大笑。手腕轻轻一翻动,鞭子的前端又高高扬起呈镰刀状。
  往身后退开一大步的同时喊道:
  “……伸长吧!”
  ‘物主之杖’从乍见之下感觉已经超出了射程之外的距离向枯叶袭来。
  鞭子描绘出函数曲线般的轨迹,动线之诡异难以预测出最终将打在何处。
  枯叶随着嘶鸣似的呼吸舞动了起来。
  纵身跃起的枯叶只手撑住机械,就像在把玩扇子一样转动了一圈。鞭子与回旋的刀刃撞击的声音接连响起。令人惊愕的不单只是枯叶的腕力,她的反应就好像对鞭子的轨迹了若指掌般。
  着地的同时,枯叶压低身子蹬地。
  一边把刀刃面向后方的电锯扛在肩上,一边像只四脚兽一样俯身前冲。直逼到巳代的眼前之后,就地一跃。双手握住电锯,擎过头顶用力挥下。巳代立即收缩‘物主之杖’使其硬化变成形同其名的细长棍杖,抵御朝自己挥来的电锯,然后——
  一举击飞。
  电锯被弹开的反作用力使得枯叶的身子大幅地往后仰。
  咚!
  但枯叶只是顺势高高跃起。
  在半空中后转了一圈,于后方着地。
  ‘通连’泛出的红光留下了圆形的残像。
  “……这身手也太夸张了吧。”
  景介满脸惊愕。
  那部电锯本身应该算是小型尺寸。专门用在砍伐树枝,并非砍得断树干的大型电锯。即便如此,好歹也有两、三公斤重才对。更何况电锯上头的刀刃持续在转动,只要触碰到就会身受重伤。
  然而——枯叶却挥洒自如一点也不痛苦。
  双手就甭提了,视场合还会改用单手握持,并且时而利用电锯本身的重量支撑身体,时而用蛮力拉回。动作大胆又不失优雅。就连长长的和服袖子也不曾触及刀刃。
  景介想起了刚才型羽说过的话。
  铃鹿必须让身心契合。
  枯叶她理解了吗?从构成灰原身体的骨骼、每一根肌肉纤维、流经神经的电流,直至在体内流动的任何一滴血。关节能弯曲到什么地步、身体的柔软度又有多少,她把握了所有身体的资讯,操控自如。
  绝不会让身体有过度的勉强,可是又将能力发挥到了极限。
  如今枯叶已把灰原的身体完全纳入已有。而且不是基于主仆的服从关系,而是以宛如手牵手——一起奔跑般的温柔。
  战局逐渐由枯叶取得优势。
  “奴家……不会输的!”
  一声激励的吆喝,无数次和巳代的交锋。
  景介觉得自己好像也能听到枯叶和灰原的对话。
  枯叶用单手举起电锯。
  ——这样激烈的动作你行吗?
  仿佛在跟灰原说话似地。
  让电锯藉由重力朝巳代脑门落下的同时,往身后飞跃以闪避攻击。
  ——有些吃力,不过还撑得过去。
  一边聆听着灰原的声音。
  你能跳得到那边去吧?枯叶鼓励。
  攻击要从斜上方过来了。灰原提醒。
  该怎么对应才好?枯叶问。
  抬起手臂就能闪过。灰原回答。
  ——我们一起加油吧。
  ——啊啊,是啊,吉乃。
  
  “因为……有景介在旁看着!”
  枯叶终于把巳代逼退到了墙边。
  “别把人瞧扁了!”
  巳代沉下腰部,从正面迎击。
  将鞭子掷向前方。枯叶头一扭闪了过去,但那只是烟雾弹。巳代握住藏在左手的暗器朝枯叶的喉头刺去。
  枯叶空手抓个正着。
  没事吧?一边向灰原如此询问。
  ——这点程度不足以挂齿。
  “啧……!”
  暗器被一把抓住,巳代一时之间行动失去了自由。
  见机不可失,枯叶身手俐落地直接反转电锯,前端瞄准巳代的腹部——
  猛力一刺。
  “咕……!”
  巳代硬是扭动身躯侧跳闪避,就像在打滚似地逃开了攻击。护身着地的同时从枯叶的身旁一溜烟窜过,在空中抓下准备掉落到地面的鞭子。
  重新保持距离和枯叶对峙。
  “呜!”
  巳代看着左手咂舌。皮肤被电锯的刀刃给划过了。
  手背和手腕之间的关节一带。明明只是擦过而已,裂伤的程度却像被挖开一样。伤口四周的皮肤外翻,出血严重。
  巳代抬起脸。
  两人站立的位置逆转了过来。这回换枯叶背靠墙壁。
  巳代握住鞭子的手加强了力道,准备挥鞭反击。
  但——
  “……巳代。”
  枯叶解开架式,垂下电锯。
  引擎停止发动。原先响彻美术教室的断断续续的轰声戛然而止。包覆刀刃的红光也在同时消失,刺耳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房间。
  “胜负已分,奴家获胜了。”
  “……枯叶,你在打什么主意?”
  一脸诧异但又忍不住想笑的巳代斥啐了一声。
  “你在说梦话吗?打中一击就算赢?你以为我们在切磋武艺啊。我们现在是在杀个你死我活。你搞清……!”
  “……所谓‘通连’。”
  枯叶平心静气地以冷冽的声音开口说。
  “乃是一族克星的宝刀。你明白其中的意义吗?”
  “哼,如果你想拖延时间……”
  就在巳代欲张嘴大喊的那一刹那……
  “啪沙”一声!
  某个东西掉到了她的脚边。
  “……咦?”
  巳代的声音充满困惑。这也是情有可原。
  因为掉到地上的,正是她自己的左手。
  “这是、怎么?”
  景介全身寒毛直竖。
  因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所以全程的经过都看到了。
  不久前电锯在巳代左手腕上划下的裂伤——
  “‘通连’留下的伤口会成长。”
  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加深加剧,不一会儿伤势便恶化到断掌的程度。
  “咦?啊……”
  抬起左手,目不转睛地注视自身伤口的巳代由一脸的惊愕——
  “……呜!”
  旋即化成了恐惧。
  伤口在断掌之后仍继续成长。断落的部位只有手掌,可是巳代的手伤伤势目前已经扩张到下手臂的中半段——
  枯叶貌似悲痛地喃喃说道:
  “能夺走即便断头仍死不了的铃鹿的性命。这就是出嫁人类的始祖大人用来消灭同族,然而也因此落得遭人类放逐的下场的……无情之刃。”
  “咕、啊、畜……畜生!”
  巳代一脸狼狈地用‘物主之杖’缠绕住肘关节。
  “咕、呜……啊啊啊啊啊啊!”
  拉住鞭子,随着高分贝的尖叫一鼓作气地将手肘以下的部分连同蔓延的伤口一起扯断。
  “自残也没有用的,巳代。”
  枯叶摇了摇头。
  “咦?啊……!”
  手肘的断面开始蠢动了起来,仿佛掉在地上的伤口瞬间移动了一样。
  “不管你选择切断还是远走天涯,伤永远都会跟随着你。这也是人称舞空剑的缘由。”
  “噫、噫!……通夜子、通夜子!”
  巳代露出拚了命的表情向在教室角落旁观事态的通夜子低头拜托。
  “放火烧了!用你的‘狂恋火车’烧掉我的手!”
  “放火烧也没有效果。”
  “那就丧服!把祭品带来!我要重行丧服!”
  “做那种事伤口也不会治好。奴家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这是‘一族克星’。”
  “啊、啊啊……啊!”
  巳代按着伤口瑟缩在地上害怕了起来。
  就连身为第三者的景介也浑身颤抖不止。
  ‘通连’——
  会留下绝无法治愈并且逐渐恶化扩张的伤口的刀刃。
  以人类的角度来看还是很毛骨悚然。对于只剩一颗头也不死的铃鹿而言,只是擦过就必死无疑的命运究竟有多恐怖呢。
  “不、不要,我……不要死死死死死!”
  巳代一边用手指抓着快侵蚀到肩口的伤势,一边放声哭喊。
  景介本想别开视线,但马上念头一转。
  ——不可以。
  我必须看到最后。
  我有义务见证枯叶、灰原所赋予的死直到完成那一刻为止。
  那是一种责任。因为我的涉入所连带产生的义务。
  仿佛早就预料到景介的觉悟似地——
  枯叶将视线转向他。
  她以一脸一点都不适宜在即将杀死一名族人的时刻摆出来的柔和表情……
  “……景介,麻烦你替奴家捡来掉在那里的小太刀。”
  “咦……?”
  ……淡淡地笑了。
  
  4
  
  几分钟后……
  把‘通连’收回桶棺里的枯叶就地坐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的是一场硬仗哪。奴家可累惨了。”
  尽管口头上喊累,脸上却是一扫阴霾神清气爽的表情。
  “你可以接受?”
  站在身旁的景介针对她刚才所下的决定询问。
  “她不是你的杀父仇人吗?”
  “啊啊。”
  枯叶颔首答覆,露出了带着一丝落寞的表情后——
  “那样……就行了。”
  ——又深深地点了头。
  
  数分钟前。
  从景介手中接过小太刀的枯叶站到了巳代的面前。
  然后用手中的小太刀割破自己的手腕,让流出的红色液体灌注到巳代的伤口。
  
  下刀者的鲜血。
  
  那似乎就是抑制‘通连’制造出来的伤口继续成长的唯一解药。
  后来巳代因伤口的侵蚀停止之际所造成的休克而陷入了昏迷,由通夜子带她离开了美术教室。因为事态紧急而错失了询问通夜子那件事的机会令景介有些懊恼。算了,无所谓。礼拜一上学时再跟宫川英确认就好了。
  询问他的青梅竹马叫什么名字。
  总之,表面上看来事态暂时是告一段落了。
  景介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一股无法释怀的痛苦。
  景介很庆幸枯叶最后并没有杀人。
  过去被吉田美希等人欺负的灰原只是默默地忍受了下来。要是拥有灰原身体的枯叶在此时——下手杀害了夺走吉田美希身体的巳代,感觉灰原当初所做的努力一切都枉费了。
  当然,不光是灰原的关系。
  假使枯叶当时被杀意这种欲望给蒙蔽而杀了巳代的话……光是想像那个情况,景介心情就煎熬得难以自持。说什么就是会把那时差点动手杀了秋津的自己跟她重叠在一起。
  如果真因此杀了人,内心的某个重要信念可能早已因杀了不可原谅的对象也是情有可原的自欺欺人心态、以及自己杀了人的既成事实而折失了吧。
  可是,景介还是向枯叶确认了感受。
  自己父亲——血亲的仇敌。
  那个事实有多沉重景介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除了有一个后悔差点杀了秋津的自己以外,还有另一个盘算如果遇到横夺姊姊身体的一族必定杀了那个人的自己存在。就这意义的层面来说,灰原跟姊姊还是不能相提并论。景介拥有一个因为姊姊的失踪而差点分崩离析的家庭。父亲的悲痛,母亲的灰心,还有自己的绝望全都牢牢地刻印在记忆里头。
  放走杀害了血亲的仇敌。
  刚才枯叶宽恕仇敌的表现,景介也能做到吗?不对——是非做到不可。如果做不到,自己就没有待在她身旁的资格了。
  因为,枯叶她——
  是为了灰原、以及体念灰原的景介,才没有下手杀死巳代的。
  
  “枯叶。”
  景介抑制不了满腔的情绪,喊出了身旁少女的名字。
  “怎么?累了吗?也难怪,毕竟你被囚禁了半天的时间。”
  “不是啦……刚才是我不对。”
  景介觉得自己跟被‘伽罗婆的魔眼’定身的枯叶说了相当过分的话。一开始先说她不配使用灰原的身体,最后还放话要砍掉她的头。
  即便是在忘我的状态下想要激励她的斗志,但回头一想,那样的说法算是再恶毒也不过的了。
  即使会挨打也怨不得人,景介一边如此心想一边等待枯叶回应。
  然而枯叶的反应却是……
  “嗯?你在为哪桩道歉?”
  她怔怔地张大眼睛,脑袋歪向一旁。
  她是真的不晓得?
  还是说——
  “啊,那个吗?”
  枯叶敲了一下掌心,像是猛然想起般说道:
  “你是指突然抱住奴家的事情对吧。喔不……那该怎么说呢,坦白说奴家还挺开心的。但一如你说的,咱们的进展略嫌快了点。连手都还没牵便猴急地抱上来,看不到你身为男人的责任感。你得再好好思考循序渐进的道理。”
  还是说——其实她心知肚明呢?
  真是的,完全拿这家伙没辄。
  景介脸上挂起苦笑。
  “我们早就牵过手了吧,上次的时候。”
  然后按照规矩先吐槽再说。
  枯叶翘起嘴角,露出了狡黠的表情。
  “哦,原来你还记得啊!能和倾国倾城的美女牵手,果然你还是很高兴的是吧。”
  “你……”
  正中她的下怀了。
  原本景介差点脱口骂出“别闹了呆子”这句话,但枯叶好歹有恩于己,今天就闭上嘴巴不跟她计较了。下定决心后景介回道:“好啦,你说的没错。”
  “……今了天是吹什么风?你还蛮老实的不是吗?是不是在被俘虏的期间被灌了什么毒药?或者是那个……人称恋爱发展过程中的腼腆期吗?”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论啊!你不要自己乱解释行不行!”
  收回前言。我跟她杠上了。
  “真是!”
  景介气呼呼地在枯叶的身旁坐下。
  “你真的无可救药耶你!”
  喃喃地发了个牢骚后,突然——
  “……哈哈。”
  枯叶花枝乱颤地笑了出来。
  “喂……我看吃到坏东西的人应该是你吧?”
  “呵呵,景介。”
  “干嘛啊。”
  “奴家喜欢你。”
  “……啥?”
  “奴家说,奴家喜欢你。说第二次会很奇怪吗?”
  ——问题不在于奇不奇怪,而是被当面告白有点……
  “奴家喜欢你。深爱着你。喜欢你的程度就跟奴家心底的吉乃不相上下……奴家本身也是很喜欢你的。所以啊景介——”
  “‘喜欢’这句丢脸的台词你是要说几次才满足啊?”景介话才来到喉咙,枯叶接着又说:
  “……你仔细想清楚吧。”
  “咦……?”
  “铃鹿的始祖大人……当年在爱上人类嫁给人类之后,最后不惜与人类站在同一阵线将同伴和同族的人全杀光了。然而她的下场却是遭人类放逐,只得在怀了人类之子的情况下逃往山中。奴家觉得……即使自己步上同样的后尘亦无所谓。但奴家绝不希望你也一样。”
  “你在说什么啊?”
  “简言之,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想个明白……究竟是要当奴家的夫君,还是回到人类的社会。等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下决定也不迟。”
  坦白说景介一头雾水。对枯叶而言,始祖的轶事或许是老生常谈,但听在景介耳里只觉得既抽象又陌生,难以理解。
  只不过——
  “以后我会不会跟你结婚,我是不知道啦。”
  只不过——
  “但是呢,我姑且就先当你的未婚夫候选人吧。”
  至少再观察这家伙一段时日吧。
  观察这个和灰原合而为一,可是和灰原一点也不像,然而一看到她却会让人不自觉想起灰原的——让景介头痛不已的少女。
  枯叶简单地应了一声“是吗”之后——
  阖上眼睛轻轻地把头靠到了景介的头上。
  
  “唔……”
  身后,坐在棺奈膝上打盹的型羽喃喃地冒出了句梦话。
  今后状况会变成怎样呢?景介赫然心想。
  继灰原之后,校内又多出三个下落不明的学生。
  合计四人了。这样的事态已不是用偶然两个字就能收拾的。到时别说是警察了,连媒体都会跑来凑上一脚吧。平凡的乡下地方这下肯定要热闹好一阵子了。
  但,那或许不过只是开端而已。
  如果镇上只是陷入人心惶惶的状态,这结果还算是和平的。和繁荣派的战争才刚揭开序幕,况且对方是一群不把杀死人类夺走身体当作一回事的人。
  若不让战争划下句点下落不明的人往后只会有增无减,就连景介自己哪天加入失踪者的行列也不奇怪。之前所过的平凡生活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吧?一想到明天之后的事,景介不免心情有些沉重。
  话虽如此,现在烦恼那些有的没的也是无济于事,一切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眼前的难关是,该找什么藉口跟爸妈解释深夜返家呢?
  景介叹了口气。
  枯叶靠在肩上的头部虽重,却也带来了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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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10 14:23 | 显示全部楼层
  终幕 倾圮的黑暗
  
  
  深夜。
  秋津依纱子走在光线不足的幽暗宅邸中。
  这是一栋和风平房建筑。
  但是外观老旧,说它是荒废的弃屋也不为过。
  柱子、地面、天花板皆呈半毁的状态,光是一阵风吹过,屋子便嘎嘎作响。到处都堆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四下
可见蜘蛛网密布。部分的天花板有漏雨的情况,伤痕累累的榻榻米飘散出一股霉味,横梁上甚至可见老鼠和鼬鼠在追
赶跑跳。
  依纱子默默不语地走进宅邸的中心——一间貌似原为家主的起居室的房间。穿着鞋子踩在腐烂的榻榻米上,将悬
挂着一幅破损了大半的挂轴的壁翕的床板挪开。
  有一条由石头打造而成、通往下方的阶梯隐藏在那儿。
  依纱子抱起用布块裹住的细长物体走进只够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洞穴。
  侧着身子设法让物体通过密道,同时一步一步慢慢走下石阶。
  楼梯的尽头是一片空间。
  面积约五坪左右。
  挂在墙上的烛台点燃了蜡烛,朦朦胧胧地照耀着四周。
  地板、墙壁和天花板全都是岩石。
  眼前最为引入注目的是一道格子墙。
  粗重的方形木条拼凑出了一个牢笼,将五坪的空间一分为二。
  依纱子走到那个格子墙——也就是牢笼前之后,跪下单膝,恭敬地开口说道:
  “母亲大人,我回来了。”
  牢笼中传来了回应。
  “你终于回来了。”
  是女性的声音。
  声音听起来固然年轻,但因为沙哑的缘故也有几分老妇的味道。骄矜的语气和在石头打造的空间回绕的余音更是
助长了那份可畏的感觉。
  “真是辛苦你了。”
  “……是。”
  低着头的依纱子欣喜地眉开眼笑。
  不曾在学校和雾泽景介面前展露过的那个表情——是秋津依纱子最真实的笑容。
  “那,‘通连’呢?”
  女性的声音询问。
  “是。”
  依纱子抬起脸,将搂在怀里的包裹高高捧起献向牢笼。
  “在此。”
  “解开封布。”
  “遵命……这就解开。”
  依纱子奉命解开封布。从中现形的是金属制的剑鞘和剑柄——一把造型传统的古剑。
  “母亲大人……这就是‘通连’。”
  依纱子引以自豪地隔着格子墙重新将宝剑递向牢笼。
  但牢笼对头却是一阵沉默。
  “……母亲大人?”
  也没有回答依纱子的呼唤。
  直到依纱子面露困惑,才总算——
  “你拔出来瞧瞧。”
  传来了一声无法判断感情的命令。
  “遵命。”
  依纱子握住剑柄,抽出剑鞘。
  现形的白刃反射蜡烛的火光,发出了黯淡的光芒。
  “果然。”
  依纱子貌似无法理解那句话的含意。
  “……咦?”
  依纱子木然地张着嘴巴。
  “那家伙真有一套。”
  “母亲大人,请问那是什么意……”
  “刀身是假的。”
  那声音没有抑扬顿挫,只是在指出事实。
  但听闻这句话的瞬间,依纱于的脸色之苍白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中也看得出来。
  她的嘴唇开始发抖,眼眶中满是泪水,原先抬起的脸又垂下来朝着地板。
  “母、母亲大、人,我、我……”
  依纱子用咬字不清的哭声颤抖着牙齿说道。
  但牢笼里的声音仍没有丝毫的变化。
  “无妨,依纱子。”
  “……咦?”
  “哼,枯叶确实很有胆识。拆解宝刀这种亵渎的手段不是一般凡夫俗子能想得出来的。但……她终究是次女,不知
分寸。”
  至此,声音总算隐约浮现了貌似感情的音调。
  是喜悦。
  “依纱子。”
  “是……”
  “很好,辛苦你把小通连带回来了。”
  听到这话依纱子一脸目瞪口呆,那表情仿佛在说不懂自己任务失败何故能获得褒奖一样——但她随即眉开眼笑。
  “是的。”
  貌似幸福地叩头回答——宛如放弃了思考一样。
  “依纱子,过来这儿。”
  接着声音带着些许的抑扬呼唤了依纱子。依纱子将‘通连’的剑鞘与剑柄改为纵持,一如中世纪的骑士献剑给国王一
样呈献给牢笼。
  嘶!
  一只苍白的纤细胳臂从格子墙的缝隙伸出来抓住了‘通连’的鞘柄。
  ‘通连’的鞘柄就这么被吸入了黑暗之中。
  等到剑离手后,依纱子抬起头往牢内看去。
  关在牢里的是一名年轻少女。
  及腰的长发散乱未经整理,身上的和服袒胸露背模样邋遢。铐住脚踝的那条锁链和突出在牢笼角落的桩系在一起

  朝着依纱子的眼睛焦点没有对准,当中明显没有理智存在。
  少女搂着刚才依纱子所递上的剑。

  此外,在她的身旁——
  有一鲜红得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见——宛如染上了鲜血般的鸟笼。
  “你做得很好,依纱子。”
  笼中的女性首级以嘶哑的嗓音嗤笑。
  “多谢夸奖。”
  依纱子向那鸟笼叩头行礼。
  ※
  下跪的同时,她——秋津依纱子一边心想。
  不知何时才能和他再见面呢?
  短时间之内看来是没办法了。包括灰原吉乃在内已有四人失踪,社会必然引发轩然大波,繁荣派的活动暂时也得
稍微收敛一下才行。
  可是撇开那种事不提,依纱子近期内还想再跟他见上一面。
  他当着依纱子的面谴责她是个‘怪物’。
  为什么他会这么说?因为依纱子杀死了欺负灰原吉乃的那些人。一个人是活生生地被分尸后尸块被拿来装饰,一
个人是被‘白鵺’慢慢折腾烧死,最后一个则是逼她钜细靡遗地观看了两人的死亡过程搞疯了她。
  他指着这些事情强烈谴责依纱子是‘怪物’时的脸是那么的丑陋,简直可爱极了。
  没错——他还没搞清楚。
  当依纱子虐杀她们时,原本在场的通夜子一副俨然看不下去的样子离开了现场。即便是残暴的巳代也板起臭脸,
明显表露出不快。
  照理说是怪物的那两人尚且如此。
  巳代曾这么说过:
  ‘真没想到竟然做得出那种人类才会做的下三滥事情。’
  这句话是正确的。再正确也不过了。
  找个机会让他了解事实吧。
  强大的怪物根本连想都想不到那种恶劣的行径。
  那个恶意才不是什么怪物有办法模仿得来的。
  践踏伦理、泯灭良心,沉浸在残虐至极的罪恶之中。一个千真万确的铁证。
  证明人类就是人类,绝不是什么怪物的证据。
  跪在地上的依纱子冷不防打了个颤。
  光是想像就让人忍不住想好好疼爱一番。
  啊啊——
  当他知道我是人类时,不晓得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呢?
  
  
  
  
  
  后记
  
  ‘赤色/罗曼史’第二集。
  在本集中,不仅有在上一集中只提到名字的新角色登场,在内容和架构上也和第一集结合成为一体(不过也不至
于算是上下集的程度)。除了景介心境的变化、枯叶和吉乃两人的感情以外,希望书中其他的要素也能让各位读者看
得满意。
  话说回来,我在写完本书草稿的隔天就满三十岁了。
  在幼稚圆时代我对‘三十岁’这个年龄所怀抱的印象,差不多就是每早在家人的送别声中系好领带到公司上班这种感
觉。但那毕竟只是小孩子的想像。蓦然回首,我现在过的是跟妻子、领带、上班完全无缘的生活。
  不过就常理而言,我也来到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再继续这样下去就糟糕了呢。至少……像今天这种平日也整天沉
溺在电玩游戏里头,直到半夜三点才注意到明天是后记的截稿日而手忙脚乱的状况可以改变一下。而且几乎每天差不
多都这样耶。这家伙真的没救了。
  如果能见到幼稚园时期的我,我一定会全力道歉的。还有幼稚园时期的我所想像的妻子儿女们。抱歉,其实你们
并不存在……
  呃,即便像我这么无可救药,好歹也想当个知道说谢谢的有礼貌小朋友。
  感谢责任编辑佐藤先生和黑崎先生,以及插画椋本小姐。是说,明明我在第一集的后记表示过‘要当个好孩子’,结
果又带来许多麻烦了……
  感谢电击文库编辑部为首的AMW各部署工作同仁、美术设计、校阅编辑。我会感念像这样能出书的状况有多么的
难能可贵,并且继续努力下去的。
  最重要的是由衷感谢阅读本书的各位读者。如果本书有幸能成为您排遣秋天漫漫长夜的消遣,就是我最大的欣慰

  可以的话,今后也请各位继续支持鼓励。
  第三集预定有其他新角色登场,剧情也会有全新的发展。
  我会尽可能在樱花开花前推出,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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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0 18:2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来的好慢啊 ,苦等第三卷
发表于 2010-8-10 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秋津依纱子 似乎扭曲似般地喜欢男主
(后面说她是人类来着,真的?假的?)
而同时 男主和枯叶之间仍然很纠结

虽说是现代故事 ,但是把宝刀改造成电锯也实在太秀逗了
让我想起全金里的 那个因为养的鱼被杀而发狂挥舞电锯的老头
发表于 2010-8-10 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卷终于出来了~
虽然比起虚轴少女还是有点差距(自然而然就拿来比了~这不能怪我)
但还是很好看啊~藤原祐的风格很喜欢啊
发表于 2010-8-11 10:5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了个囧,依纱子是人类?看来还真是只有人类才是卑鄙与残忍兼具的怪物呐……
发表于 2010-8-11 14:17 | 显示全部楼层
把宝刀改造成电锯那一段不知该如何吐糟
发表于 2010-8-11 21:3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第一卷後,就很期待第二卷了
感謝錄入
发表于 2010-8-14 10:15 | 显示全部楼层
看起来很有趣的样子,于是果断下载- -+
人设也是我爱好的类型~
于是慢慢看~
发表于 2010-8-15 2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呃呃 依纱子居然是人类?! 天啊
最后出现的少女难道是男主角的姐姐吗
发表于 2010-8-20 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景介紧紧搂住了枯叶。
  “灰原没有低头屈服过,所以你也别输了!灰原就存在你的心中。你不是一个人。你本来就很强了,有灰原作伴应该更强才对吧!”

“你不是一个人”……这句话真是一语双关。放到中国就是一语三关了。
发表于 2010-8-21 00:05 | 显示全部楼层
前面的彩图简直可以当短篇漫画了
发表于 2010-8-21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段时间以前看过,出了这个 录入 的,就又从第一集开始看了一遍。。。我真闲
倒是虚轴少女没有看下去,第一集看了一点就没看了
发表于 2010-9-17 12:42 | 显示全部楼层
虚轴少女我也是看了一集就没看了,感觉不怎么样。
最近黑暗向的小说看多了,价值观有点扭曲了啊,不过这本还是比较让人欣慰的,至少主角是正常人。
话说依纱子是人类?确实没想到,那么那个大BOSS母亲难道用的是主角姐姐的身体?
期待第三卷,录入辛苦了。
发表于 2011-8-19 14:2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种风格我还满喜欢的 不过比起枯叶 我比较喜欢坏掉的衣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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