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话】息壤（5月29更新）

吉黑尽阵

终于堆起了足够高、足够结实的土垒。看到水不会再漫到田里之后，舜扛起锄头往家走去。

“重华子，回家吃饭吗？不如去我们家吃一顿好了，你帮了我家那么大的忙，还没谢过呢。”邻居大叔在远处招呼道。

舜自父母那里得来的名字叫做舜，但是大家都习惯管他叫重华。因为他的眼睛里有两个瞳孔，这让人们觉得稀奇，甚至可以说神圣。

“不了，说不定家里给我准备了饭，如果不回去就不好了。”舜对邻人辞谢道。对方似乎叹了口气，想要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他与舜相距很远，必须要用喊的才能让对方听到自己的话。而有些话，是不能喊出来的。

于是舜踩着泥泞不堪的地面往家走着。巨大的水灾已经持续了数年。这水灾已经不仅仅是大河决口或者溪水泛滥的问题了——现在，水似乎会自己从地面不断地渗上来，即使是离水道很远的地方也是如此。天空永远阴霾欲雨，很多地方已经彻底成为了水泽。相比起来，舜所住的这片地方还算是好的了。

舜的脚在泥水中浸泡的惨白，皮肉不断因为过于浸水而裂开大口子。裂开口子中露出的鲜肉很快也会由鲜红同样变得惨白，然后裂口被泥糊满，再然后又裂出新的口子。这痛苦难以想象，即使是已经习惯如此的舜也觉得走路的确是一件很费劲的事情。听说有很多人因为难以忍受这种潮湿的浸泡而干脆变成了鱼或者蟾蜍，但是舜并不清楚那种方法——或许必须要到真正到忍无可忍的程度才能发生那种变化吧？

“你怎么才回来？又到哪里偷懒去了？”舜终于来到了家门口，他的继母按照惯例将这句话抛了过来。舜每次从地里回来的时候，她都会坐在门边，然后大声的呵斥。就好像她是为了可以第一个叱责到自己的继子，而刻意在门边等着似的。

“对不起。”舜说。

舜知道，他的继母叱责他偷懒并非是因为什么误会。她只是讨厌舜，只是为了叱责舜而叱责。所以如果舜解释说自己没有偷懒，那么她便会更加恼恨的吼叫起来。

“又是去找什么狐朋狗友喝酒吃肉去了吧！你不知道你亲爹都要饿死了吗？”舜的父亲在房里大叫起来，听得出来他真的是因为没吃饱饭而十分生气。

于是继母得意的笑了起来，回房里去劝慰父亲了。舜的父亲是个盲人，因此这得意的笑容应该是露给舜看的吧？

无论如何，看来今天又是没饭吃了。不过也好，比起吃饭舜现在更想要休息——在一路上不断地把腿从泥里拔出来，比在田里做活还要累多了。

舜刚一躺上自己的草席，他的弟弟——象就走了过来。他是继母的儿子，这点从长相上就能很容易的看出来。舜除了有双份的瞳孔之外，并没有其他特别的特征；而象则有着粗绳一样长的鼻子而蒲扇一般大的耳朵，比一般人宽上三、四倍的身量，以及两个看上去就很凶恶的大牙从嘴里龇出来。因为这副样子看上去十分有力气，可以干很多活儿的样子，所以象非常的受父母喜爱——虽然舜根本没看到他干过什么活。

“吃吧。”象把咬了一半儿的饼从大嘴里拿出来扔到舜的面前，用他那双相对于脑袋来说实在是太小了的眼睛瞅着舜。在看到舜开始吃自己剩下来的饼之后，得意的哼笑着走出了房间。

舜嚼着被象的口水弄得和外面的土地一样湿漉漉的饼，突然开始想一个问题。有些时候，人会突然考虑起原本并不曾思考的事情，然后觉察到一些原先并未意识到但却理所当然的事实。这个时候，舜就开始思考，为什么父母和弟弟并不喜欢自己。

首先，舜明白象并非不喜欢自己，他只是受了父母的影响，将舜当成了羞辱玩弄的对象而已。对此象乐在其中，而他的脑子根本不会去想其中的缘由。

其次，舜很清楚为什么继母不喜欢自己。毕竟舜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却占据了长子的位子，她恼恨舜是很自然的事情。

那么，父亲呢？自己的确是他的亲生儿子，难道因为母亲死了所以对他也转为冷漠么？不……舜在思考中越发明确的感觉到，继母和弟弟对他的态度分明就是在父亲的纵容——甚至指示下形成的，父亲对他的感情之差绝不仅仅是冷漠的程度而已。

舜闭上眼睛，然后突然明白了：他的父亲是一个没有瞳孔的瞎子，而自己有双份的瞳孔。

“原来，父亲认为我夺走了他的眼睛……”

舜又在草席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在地上写了个留言，离开了家，向东边走去了。既不是负气出走，也不是感到绝望的逃离。舜只是想明白自己留在家里也只能招惹父母不快，于是便不再留在家里。仅此而已。

舜向东方走去，每天浑身发着金光，如同火球一般的金色乌鸦会从那个方向飞腾起来，将黑夜的寒冷驱散。舜不知道要去哪里，所以每天早上就朝着金乌——也有人管它叫太阳——升起的地方前进。这样的行为有些像很久以前一个夸父族的巨人：他想要抓住那只金乌，结果却渴死在了半路上。不过舜并不想要抓住太阳，他只是想要一个方向——或许只是潜意识的认为那团火焰可以驱赶走潮湿的侵袭；而且他也不是夸父巨人——那些巨人早已经被全部杀死了。

舜就这样一次次目睹着光明驱散黑暗，一次次感受着温暖取代寒冷，向着东方缓慢的走着。他遇到了很多人，有一些会用土制造名叫陶的器皿，有一些会捕捉野兽，有一些会打捞水中的鱼类。舜向他们学习了这些技术，但是不知为什么任何一项都要做的比他们更好。但是，舜只是独身一人，他用不上过多的器皿和食物，于是将这些东西发放给了他身边的人。结果，不知不觉的，舜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跟随着舜，想要去到舜所要达到的地方地——但是，舜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终于，舜在临近海边的地方停了下来。一方面，再往前就是大海，舜觉得自己没有必须要坐船出海以继续前进的理由；另一方面，跟随舜的人中有一些已经老迈，在前进下去他们会死的。

总之，舜便在这里居住下来，耕田、制陶、渔猎，如他以往所作的那样。

但是舜很快发现，这里有很多与以前不同的情况。最明显的，就是这里的湿度比以前更大。虽然他已经特意选择高地居住，但还是不得不在泥泞中行走——有些时候泥会淹没到膝盖，走起来真的很费力。之所以如此，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不远处的大河里，有一个隔三差五就要出巡的神。他浑身白衣，驾着由白螭拉动的白车狂笑着奔驰。水是他的通道，他跑到哪里水也就漫到哪里。如果跑的再快一些，就会掀起能将人吞没的巨浪。这位神是如此的不好相处，以至于舜周围的人们一致请求他去叱责这位神。

于是舜便前去。来到了大河的边上。

“河伯！河伯！”舜呼叫起那个神的称号，因为那神是这大河中的领主，所以被称作河伯。

舜呼叫着，注视着河面。因为土地已经过于潮湿，所以河水中卷带了大量的泥浆，成了黄色。黄河的河水湍急的流着，没有对舜的呼叫作出任何反应。

“冯夷！冯夷！“舜便又呼叫起那神的真名。这是那神原本还是人类时就使用的名字。冯夷，他是第一个溺死于这条大河的人，于是他的魂便和河融合为一，成了这大河的意志与主人。

呼喊河伯真名的声音沉入水面，一阵涟漪冒了上来。然后，强烈的震动传来，河岸的淤泥被震起了一片高高的黄雾。在泥水形成的黄雾中，舜看到了河水如同被烧开了一般沸腾起来，巨大的浪头嚎叫着中天而起。浪头落下，又激起更大的巨浪，浊黄色的水流扭曲着咆哮，又似乎夹杂着狂笑的声音。

“羿！羿——！！羿————！！！”

轰然的，舜脚下的河岸崩毁了。随即土块，连同土块崩毁的声音一起被浊黄色的、溶满了疯狂与愤怒的巨涛所吞没。无穷无尽的水带着吞噬一切、埋葬一切的压迫感淹没了舜。但是，舜却从其中踊跃而出，击打着水面没有沉没。

浪涛的怒吼化成了群马的嘶鸣，至少有千百匹的巨马从河中涌出，它们拉着的正是河伯的车驾。

“河伯，不要再淹没土地了！”舜对着显露真神于自己眼前的神说到。而回答他的，只是一串疯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你！是你！竟敢直呼我的大名！果然是羿你这可恶的土匪！啊~你怎么了？你在向我求情吗？你终于害怕了吧！你赢不了我，你杀不死我！无论你吹嘘自己有多么了不起的攻击，已经被帝俊所诅咒的你也已经只是个凡人——会老、会丑陋、会衰弱、会死！你是个凡人而已！但是我是神！我是不朽的神！你终于也不能战胜我！现在，我就要把你给我的羞辱一并讨回来！”坐在车驾上的河伯高叫着，黄河之水作为他狂气的具现而越发癫狂的爆炸、喷薄，似乎要将天际也淹没。

舜看到了河伯一只眼睛已经瞎了，溃烂的眼眶里不断地涌出浊黄色的河水。这显然很大的影响了他的视力，以至于他将舜误认成了后羿——那个射杀太阳的英雄。应该解释自己并非是那么伟大的人物么？舜想了想，决定不解释。因为他明白河伯现在只是想杀他而已，至于是否认错了人，这位神是不在意的。

吉黑尽阵

吉：大学答辩完成了。为了抓住最后的大学时光我毅然三开了！
    大学校园魔法战争也将继续更新，请大家继续支持。

puppet

在其中感觉到了鲁迅老先生故事新编的味道~= =
目前还看不出啥东西，继续期待啦~

songqh

神话故事不是那么容易写好的
和鲁老先生的有些风格类似的感觉

吉黑尽阵

河水中的泥沙随着河伯的意志埋葬了舜。顿时，舜被一片玄黄所包围，似乎回到了天地开辟以前的混沌中。然后，舜奋力突破泥沙与水，但随即又被淹没埋葬。如此反复了三次之后，舜感到累了，于是放弃了抵抗，在河伯的狂笑中顺着漩涡沉没下去。可他立刻又感到身体被猛然提了起来，啪啦一声飞出了水面。鲜活清新的风吹进被泥沙堵住的鼻口，舜醒了过来，看到自己被一个青色的身影带着飞向天空。

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她生着鸟类的翅膀，青色的羽毛如同春风中的嫩叶般清新。她的下肢也是鸟类的腿，修长而轻盈，与人类的腿有着不同的美。

“句芒！句芒！句芒——！”河伯在下方怒吼着，他想要斥骂那位鸟身丽人，却被愤怒堵住了喉咙，只得不停吼着对方的名字。

“够了，冯夷。”一个淡然的声音说道。声量很轻，却完全压过了怒涛恶浪的嘶吼。舜看到一个男人……一条龙从东方缓缓的走了过来。在他身后，“- -”与“—”这两个符号依次相连，一层层的无限扩散开来，融入到四面八方的自然之中。

随着他的出现，四周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就连河伯也暂停了他的狂怒。

“是你……”河伯看清了来人，冷冷的说，“你女儿不在我这里，到别处去找她吧！”

“宓在哪里我自然知道。我只是要告诉你，你再这样下去，宓永远不会回来。”

“哼，那种女人……我才不想见她。”

“顺便，我再对你说一遍——羿已经死了，被他妻子与徒弟同时背叛，被桃木棒子砸死了。”

河伯在一瞬间露出失落的神情。

“哼，活该。”嘟囔了一声后，他失了兴致似的带着车驾沉入了黄河之中。

龙身男子看着河伯沉没的漩涡摇了摇头，他很清楚河伯很快又会忘了这一点，再度开始四处发泄他的愤怒。

“句芒，把那人带过来，我有些事想跟他说。”

鸟身丽人点点头，跟随着自己的主人，将舜带到了一处海岛上的宫殿。这座宫殿只有柱子与顶棚，而没有墙壁。从任何一个方向都能望到一望无际的海洋。

“你刚刚，想要去死吧？”龙身男子坐上——盘踞上——宫殿主人的位子，问舜道。

舜沉默了良久：“我不知道。”他回答。

“那么，你是想要活下去？”

舜又沉默了良久：“我不知道。”他回答。

龙身男子注视着舜那双总共有四个瞳孔的眼睛，随后站起来指向远方。

“你看，看得到么？”

舜朝男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在天与海交接的地方似乎有一根巨大的立柱。

“看到了。”

“那是我妹妹立下的，支撑天空的柱子。”男子说。于是，舜便确信了他是谁：他果然是那位已经消逝了的女神的哥哥。

“你的心里，有这样一根柱子么？”男子——东方的天帝、无尽智慧的创布者——木天太皞伏羲氏转过头来对舜问道。

*****

舜回到村落时，受到了极热烈的欢迎。以为他已经死去而充满绝望的追随者们，因为希望的复活而狂喜。

但是舜，没有欢喜。

当然，他也没有悲哀。

也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也没有厌倦，也没有苦闷，也没有憎恨，也没有渴求——

他心中，什么也没有。

他原先不知道自己心中什么也没有，现在他知道了。知道之后，依旧是什么也没有。他的心是干瘪的，因为没有支撑，所以是紧压着的、皱缩着的、什么也没有的。这一点，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和之后完全没有任何变化——本来就未曾建起的楼阁，是永远不会倒塌的。

他不恨他的父母，他离开仅仅是因为他们想要他离开。

他不爱他的追随者，他领导他们仅仅是因为他们想要他领导。

那么，自己想要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

这是伏羲告诉他，而他也完全认同的——他的心中，并没有名为“感情”的支柱。

被狂欢者簇拥着的舜望向在远处又开始无尽咆哮的黄河。

河伯的心里，牢不可摧的竖立着一根名叫仇恨和一根名叫嫉妒的支柱吧？所以河伯可以依靠发泄无尽的怒火而活下去，活着终有一天被怒火自焚而死亡。

而他，从不曾活着，也绝无法死去。



第一章 完

华西列夫斯基

看了标题以为主角是鲧……从舜到息壤，路似乎很长啊。

吉黑尽阵

吉：主角是舜好鲧，呃……下面就是另一个主角出场了……

zhiyedaima

...........顶上

若空

觉得水平比我写得好多了~~~~~~~顶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