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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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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校] [二校][柴村仁][我家有个狐仙大人][第1卷][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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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30 18: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xxxholic 于 2009-6-1 21:5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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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kingdom.com/
录入者 t88131   L.E.O
校对者 apple0143

二校     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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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只名叫空幻的大灵狐,被奉为三槌家的守护神。他是只能自由操纵所有法术、非常聪明的狐狸。
但他也非常喜欢骚动。而三槌家的祭司,终于对不断地作出比「恶作剧」更恶劣行迳的空幻再也忍无可忍,于是花了七天七夜的时间,将他封印于后山的祠堂里。
现在──为了守护遭到不明妖怪攻击的三槌家后裔──高上透,空幻终于被解开封印,从祠堂中放了出来……但他的言行举止,却与传说中令人畏惧的狐仙相反,轻佻到连新新人类的少年透,也直呼他为『空』……
第10届电击电玩小说大赏<金奖>得奖作品,巧妙融合悠闲的日常生活与神怪间紧张战斗之佳作。

作者简介:
柴村 仁
在日本海长大的巨蟹座、B型。虽然有着「长时间思考,就会头痛」、「时期间坐着,就会全身酸痛」极度不适合执笔的体质,却不知因何种因果,获得第十届电击游戏小说大奖<金奖>。今后会变成怎样?谁知道啊!不过,总是会有办法的啦!








空「啪」地打开什么东西,看起来好象是扇子。
哭呜——哇
空哭了。
那声音宛如钟声。
但比金属所发出的声音更为柔和,充满纤细与悲伤。
突发出哭声,口中并吐出大量的青色火焰,脚与地面之间,如太阳升起般地涌出青冷的燐火。
身体稍微一动,细微的青色火焰便从和服的袖子、裙摆,还有金色头发的发梢飞散而出,宛如蝴蝶的鳞粉般在空中飞舞着。


[ 本帖最后由 Exia 于 2008-11-22 16: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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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30 18: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山里的夜晚,比住宅区的夜晚还要热闹。
因为小动物几乎都是在夜晚活动,随时都可以感觉到他们隐身在繁盛的草丛阴影,或茂密叶片中的气息。蛙类与昆虫也比白天更见喧闹。
于是,时间到了。
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媪,象平常一样走进房间。当她一如往常。在摆设于房间中间的三足瓶前坐定后,就像平常一样,从袖子取出以柳枝做成的散杖(注:宗谜的法器之一),再从怀里取出可纳于手掌中大小的涂漆柜。
老媪眼前的瓶子,高度约是成年人的膝盖,直径则为成年人双手合抱的大小,目前里头空无一物。
老媪以散杖叩叩地轻敲瓶缘两次,原本空空如也的瓶子开始有水注入,看起来像是自瓶底涌出,也像是从瓶子内侧的表面渗出。水量在转眼间爆增,不一会的功夫,便装满了瓶子。
老媪打开手中的涂漆柜盖子,里头装满了沙色粉末。她以散杖取出一匙倒入水中。
「泼。」
粉末在水中溶解后,发出微弱的绿色磷光扩散开来,然后消失不见。她取第二匙倒入水中。
「沙。」
这一次是发出绿色磷光扩散开来,静静地消失。
她又取了第三匙倒入水中。
「好--」
老媪的背脊顿时感到一阵凉意。
以这块土地水溶解后,本应该呈现淡绿色的巫粉,却变得宛如墨汁般漆黑。老媪探出身子窥视瓶内,全身变的僵硬。近数百年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
「红在吗?」
黑暗的房间角落里突然有了动静,有人回答道:「在。」
老媪对这那个声音斩钉截铁地命令道:「立刻去把龙彦叫来!」

※    ※    ※    ※    ※


「哇--这里还真是一个鸟不生蛋的乡下地方呢!空气好新鲜哦--」
高上升在平快车行驶时所引起的暖风中伸了一个懒腰,坐在他身旁的弟弟透,正稀奇地东张西望看着周围。
位于北吉川线上的美津川车站,是个坐落于田地正中央、有着寒酸月台的小车站。这座车站是高上兄弟的母亲美夜子的故乡,也是美津川村里仅有的的公共交通机构,列车一天只有早上两班、中午一班和傍晚两班,共有五个班次。乘客大多是从前后上车的学生,以及对这辆有两节车厢车组成,散发着古早味、行驶于田地中的列车感到兴奋的铁路迷,美津川春村民倒是很少搭乘。这个村落,看似位于深山的乡下地方,其实它离最近的城市并不远,因此去城里上班、购物的人,几乎都是开自家车进城。至于不会开车的高龄者,更不会刻意离开这个医院、商店一应俱全的村子。
因此,这时候在美津川车站下车的乘客,也只有高上兄弟俩人。北吉川线这条位于乡下的小型私铁,不知是否因为删减人事费用还是其他原因之故,采用了剪票都由驾驶在车厢内完成的一个人操作方式。也难怪,私铁公司才不会在搭乘人次不多的车站,一一配置站务人员。月台上的设备简陋,只设置了一块写着站名的金属板、一张生锈的长椅、以及地上的白色候车线,夸张到连电灯都没有。
仿佛横贴着月台的黑色四轮驱动的窗开启,驾驶员从中探出头来。他朝着高上兄弟大喊:「喂--!」他是高上兄弟的母亲的弟弟,也就是他们的舅舅--三槌龙彦。
今年应该已经三十七岁的他,年轻的外表几乎让人无法联想到他的年龄。虽然他有着一张比起「我是村公所的公务员!」来得更为贴切的「我是讨海人!」的精悍长相,却有着不会让人有所警戒的安稳个性。虽然男女的长相构造上有着基本的差异,但龙彦舅舅,都会觉得他长得像妈妈。
旧姓三槌的高上美夜子,已经去世十二年了。
当时已经五岁、不仅亲戚,就连朋友都一致认为「很可靠」的升,清楚地记得母亲那天真无邪、总是笑口常开得脸。没机会牢记母亲长相的弟弟透,似乎就没有任何感慨。他跳下几乎没有高度可言的月台,朝着车子飞奔过去。
「舅舅好!」
升也跟着从月台上跳下,打了声招呼说:「舅舅好!」
「好久不见了!你们都好吗?」
龙彦笑着说,并催促两兄弟赶快上车。车子里温度适中,使短暂暴露在热气中的肌肤,感到相当舒适。
龙彦将撤回转,车子开始飞驰与天地之中时,他开口了:
「你们父亲好吗?」
「他很好!」刚放下旅行袋,喘了口气的升回答道。「啊,爸爸还说这次不能来,他觉得很抱歉。」
「没关系,帮我转告他不用介意这种小事。因为突然要你们过来的人是我。」
高上兄弟的父亲春树,和妻弟龙彦意气相投,每次见面都会一起喝酒到三更半夜。
对于美夜子所选的男性,三槌家虽然没有抱着否定的态度,不过却总在无形中散发出难以亲近的气氛,而春树似乎也不善于应付三槌家的人。三槌家中唯一能让春树放松的人,也就只有龙彦了。与内与外皆不树敌,这也可以说是龙彦与生俱来的优点。
「啊,对了姥姥身体真的那么差么?」
升想起叫回母亲娘家的理由,脸上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龙彦却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没事,他好得很!」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坐在后座的两兄弟陷入一片沉默。
升开口问:「可是我记得舅舅好象在电话里说姥姥快不行了……」
「没有了!那只是为了引诱你们来的借口啦!哈哈--」
引诱……
其实也有更委婉的说法,但龙彦这个当舅舅的,是那种会不知不觉使用听似严重的字眼,使外甥们更加不安的人。
升继续追问:「那为甚么突然叫我们过来啊?」
「咦?」
接着透也从后座探出头来凑一脚问:「对了,舅舅不是问我有没有做奇怪的梦吗?为甚么会这么问?发生了甚么事吗?」
「唔?」龙彦回想起昨晚的事。
在半夜里被挖起来的龙彦,奉姥姥之命,天一亮就打电话去高上家问透:「有没有做奇怪的梦?」

※    ※    ※    ※    ※


……一开始只是一个不值一提、非常普通的梦。
只是一个到了第二天早上,只剩下「做了梦」的感觉,不甚么意义、也没有甚么特征的极平凡的梦。甚至连梦中的气氛是令人愉快,还是令人不安,都变得模糊不清。
直到那一瞬间前,都还只是个如此平常的根本不需去在意的梦。
突如其来的黑色龟裂,伴随着玻璃碎裂般的声音,出现了梦中的世界。透的意识,在那个时间点上是清醒的,不过在现实世界里他依然在睡梦中。虽然没将自己的样子具体化,但他在注视着梦境的同时,也将在梦中那个鲜明的自我意识,自动转化为一次元式的影像。透虽然对这个突然发生的事情感到惊讶,却没采取任何行动,只是抱着疑问的态度盯着那个裂痕直看。
一只柔白的纤纤玉手,从龟裂的另一端伸了出来。那只手抓住龟裂的边缘,将它当成一个支点,一口气将身体朝这端跳过来。一名身着深紫单衣、外披淡紫外褂,全身上下穿着令人联想起百人一首(注:「百人一首」是一百首和歌,也是一种日本元旦时会玩的找牌游戏)里,古代公主打扮得女子,无声无息地降临在透的梦中。她那如墨般漆黑的长发,长度远远超过了她的身高。
即使曾在瞬间有过那么一丝疑虑,但仍没有弄清这个静静蹲着的女子是甚么人物的透,还是决定先开口给他说话,但女子却抢先他一步抬起头来。女子白皙的脸颊、端整的容貌、略大了点的棕红色的眼眸,令人印象深刻。她的年纪似乎比透大上一轮。
那名女子以散发着光芒的双眸看着透,然后露出了微笑:
「找到了!找到了!」
女子简直就像在寻找自己的口气,让透感到相当惊讶,于是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她,但透却想不起来自己认识的人中,会有打扮成这样还闯进别人的梦里来的人。
她宛如纯真无邪的少女般歪着头,开口问透:
「你叫甚么名字?」
听起来像是在找透,而却不知道透的名字……光是这点就令人很郁闷,但透却毫不犹豫的回答他的问题。透这种对人毫无戒心的个性,单纯到连哥哥都不禁为他的将来担心。透的坦率似乎让女子心情打好,脸上浮现出艳丽的笑容,不断的点着头:
「好!好!我知道了!你叫透啊?真是个好名字。」
说完他便转身以些微冷淡的口吻说:「那就后会有期了。」女人突然浮到半空中,进入了那道龟裂里。在黑与紫两色夹杂的背影逐渐淡去时,女人再次回头望着透。只有脸,耳朵与脖子等外露的肌肤,在黑暗中浮现出模糊的白影。因笑意而扭曲的苍白嘴唇,轻轻地动了动: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在那张雪白的脸庞融进黑暗时,只有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仍然发出玻璃珠般的微弱光芒。那眼珠的颜色乍看之下像是明亮的棕色,不过细看就会发现其中还略带点金色。虽是个能以「灿烂耀眼」来形容的颜色,但若不看口、鼻,只直视着那对眼睛,会让透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也许是因为她眼中不带任何人类的感情,只有如鱼类般的冷漠与腥臭。
当一切都消失后,梦里只残留着那莫名的不协调感--
「……透说他做了这样的梦。」
龙彦大略地说明由透嘴里听到的梦境后,才抬眼看着坐在他眼前的老媪和年轻女孩。
女孩一身巫女(注:日本神社的年轻女性神职人员,身穿白色和服、红色裤裙)打扮,留着长长的漆黑秀发,简单地绑成一束垂在背后。眉宇间出现了与她年纪不符的深刻皱纹。
和女孩一样全身巫女装束的老媪,盘腿坐在置于上段(注:高地板一个阶梯的和室)的圆座(注:以稻草编成的原形坐垫)上,静静地垂眼看着一语不发的女孩。
开敞的纸门外,是一片相当宽广的日式庭园,庭园的外侧没有筑起任何栅栏或围墙,一直连绵到后山。虽然不似上午那般,但不论是散发出的浓郁芬芳的阔叶林,还是由林之间所窥得的天空,都为清净的晨雾所包围。
设置在后院某处的竹制鹿威(注:日式庭院里常见的一种引水装置。引水流可以摆动的半截竹筒之中,竹筒的水满了,便会立刻「叩」地一声向前倾倒),发出了风雅清脆声响。
「--是他主动将名字告诉对方的吗?」
女孩终于开口说话了。从她全身散发出的清廉气息和蕴含着坚定意志,充满威严感的说话方式,让人明显地感受到她和那些在街上游荡的同龄女孩不同。她以明亮清澈的黑色瞳孔注视着老媪。
「就是这样。」老媪点头答道。
女孩轻叹了口气。虽然原本紧皱着的眉毛已经松开,但她依旧面无表情。那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也是在生气。「看来可以肯定他是被言灵(注:控制某样事物的言语的力量。古代的日本人相信话一出口,必会籍着言灵产生具体的效果)给逮住了……如果必须和出现在透少爷梦中的妖怪对峙,那是很不利的。」
老媪又点了点头,脸上浮现了愁容。「因为美夜子不愿意,所以她完全没有教导透和他哥哥升,有关这方面的知识,而她丈夫又是普通人……唉,重要的是出现在透梦中的女人,既然已经对他放话说:『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也不知道她甚么时候会再出现。现在问题就在于要如何击退她。」
女孩侧着头说:「就算击退她,但若透少爷不在我们附近,根本就无计可施。是要叫透少爷到这里来呢?还是我赶到他身边去……或是……」
「啊,这你不用担心。」坐在老媪身后的龙彦开口说话了。「因为已经放暑假了,我跟升和透说,快要往生的姥姥哭着说想见他们,拜托他们尽快赶过来。」
那个『快要往生的姥姥』斜瞪了龙彦一眼,一脸想说甚么的表情,结果却甚么也没说。
「由于事出突然,他们的父亲春树无法请假,所以不能来,不过他们兄弟两应该会搭明天傍晚的电车过来,我会去车站接他们的。只要趁他们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把妖怪收拾掉就行了,对吧?」
少女点点头。
姥姥重新坐直身子,往少女身边靠近,压低声音问:「红--你认为那女人是甚么来头?」
名叫『红』的少女表情严肃了几分。「他是在午夜一点半左右做了这个梦,对吧?」在看到龙彦点头后,红继续说道:「……虽然我无法肯定,但可能是蛇类妖魔吧?」
老媪又问:「凭你一个人的力量能击退对方吗?」
红瞬间沉默不语。看她欲言又止的态度,就已经可以预料到她的回答了。「……如果对方能侵入继承了三槌家血脉者的梦境,也会幻化为人身的法术……看来应该是有着相当年纪的妖怪。若是把对方已经问出透少爷名字这点也考虑进去的话……我想会是个很难缠对付的敌人。」
老媪低声呢喃道:「说的也是……」接着面露难色、双手交抱地问:「你需要帮手吗?」
「能有帮手最好了。」
「蛇类是属于木行妖怪吧?」
「是的,蛇类是木行妖。所谓『水生木』,所以水行一族的三槌家人,并不适合担任助手。一五行相克的原理来看,『金克木』所以最好是金行者,不然至少也要是火行者才适合做我的帮手。」
言至此处,姥姥和龙彦同时紧张得绷紧了脸。
「金行的妖怪……」刚醒来的龙彦摩挲着满是胡渣的脸颊和下颚,以奇妙的表情低语着。
姥姥双手交抱、收紧了下巴,似乎在盘算着甚么。红也被两人不寻常的反应所震慑,只能保持沉默。
一语不发的姥姥突然抬起头来。
「……难道真的得用狐……吗……」
龙彦仍是一脸奇妙的表情,无可奈何似地点点头,而完全搞不清楚两人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的红,歪着头心中满是问号。
竹制鹿威,又发出清脆的声响。

※    ※    ※    ※    ※


……夏日的夕阳,相当刺眼。
龙彦从车门旁的置物槽里取出太阳眼镜戴上。
「老实说……透正面临着生命危险。」
听到这出人意外的爆炸性发言,后坐的两人立即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莫名的不按使透神情紧绷,升则老大不高兴地替因突如其来的惊赫,而无法言语的弟弟问道:
「甚么嘛!你说危险,是甚么意思啊?」
「透所做的梦,似乎是个不详的预兆。」
龙彦舅舅露出沉重的表情,点头说道:
「我想梦中出现的应该是妖怪。」
…………
对于舅舅的话着实无法理解,升的时间顿时静止。
「……腰拐……」升喃喃地重复着。
腰拐……妖怪……药罐……
数个发音类似的词句不断地在脑海中浮现,升无法判断究竟哪个才是正确,于是悄悄地瞥了身旁的透一眼,透原本呆滞的表情更加无神。
为了澄清心中疑惑,升再次问道:「腰拐……怎么样了?」
「妖怪似乎正打算取透的性命。」
『腰拐要取透的性命』……好象不对。『药罐要取透的性命』……这个也不可能。最恰当的应该就是『妖怪要取透的性命』……原来『腰拐=妖怪』。
「妖怪--要--取透的性命?」
升满腹狐疑地小心追问。这个当舅舅的似乎洞悉了外甥们内心的疑惑,于是严肃的表情点头回答:「恩,就是这么一回事。」升仔细端视舅舅映在后照镜里的脸,心想:「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虽然平时龙彦是个会跟人开玩笑的人,但还不至于会故意欺骗、作弄小孩,让他们不安。不过,应该也不会有任何小孩,听到有人说妖怪正觊觎着自己的性命,就马上相信吧?
哥哥开始慎重地思考:「这个舅舅究竟在搞甚么鬼?」而透反倒惊讶地说:「甚么--!我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甚么会让妖怪想杀我的事……」
看来透是真的完全相信妖怪的存在,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好骗。
龙彦舅舅对着显露出不安神色的透,用力点头说:「不会有事的!这次就是为了要保护透,才紧急要你们回三槌家的。」
仍旧是令人无法理解的回答。升紧皱着眉头问道:「甚么意思啊?」
「衰神?」
听到两兄弟讶异的声音,龙彦浮现出有点悲伤及复杂笑容说:「老姊果然甚么都没告诉你们……算了,你们现在的心情我可以体会。」
三人搭乘的车,不知不觉已远离田野,进入了省道。
随着车子的飞驰,离山区越来越近,天空似乎已沾染些许暮色。虽然现在正值暑假,但这个位居山区的村落,黄昏的交通量少得头点寂寞。
前方十字路口的交通号志转为黄灯,左右方几乎没有来车,看起来似乎加速闯越也没关系,但龙彦仍在转为红灯前踩了煞车,将车子停在等候线前。
「将『三槌』换个说法,三槌……三槌……水灵(注:『三槌』与『水灵』的日文发音相似)……也就是『水的精灵』,这就是『三槌』这个姓所隐含的意义。算了,先不谈这些啦!自古以来,三槌家就是属于五行中的水--啊!你们知道甚么是五行吗?」
透过车子的前照镜,看到不停摇头的两兄弟,龙彦苦笑着:「也难怪,你们应该是不知道才对……所谓五行就是由金、木、水、火、土五个元素所组成。这个对你们来说有点难,先不说这个了。总而言之,三槌家历代都是于类似水神的存在底下服务的祭司。」
「……哦~」
两兄弟似乎对于自己家世的话题相当有兴趣,并露出极为钦佩的表情倾听着。
「舅舅也是祭司吗?」
龙彦摇头否认:「男性不能当水行的祭司。」
「为甚么?」
「恩……因为五行跟『阴阳』有关。宇宙万物中,调和正反两性质的根本,动的一方称为『阳』,静的一方则称为『阴』,这就是所谓的『阴阳』……」
「……」两兄弟仍然摸不着头绪。
号志转为绿灯时,龙彦再度启动车子。
「若将『阴阳』与五行理论相结合,火行就是『阳阳』、木行就是『阳阴』、金行是『阴阳』,而水行就是『阴阴』--总之,水行是五行中『阴』气最强的,所散发出『阴』的性质也最强。因此,拥有『阳气』的『男性』无法担任水行的祭司。」
「……嗯……」两兄弟仅是随声附和。
龙彦透过后照镜看到两兄弟仍是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再度露出苦笑说:「很难理解吧?」
的确很难理解。
不仅无法全盘理解,连话中的要点都无法理出头绪的升喃喃地说:「那……」像是在搜寻适当的解释,他再度问道:「那么……现在是谁在担任祭司呢?」
龙彦随即回答:「就是你们的母亲。」
这句宛如薄冰破裂的冲击性的话,使车内陷入一片沉默。
可是,妈妈她--
升把话吞了回去。
「没错,你们的母亲是三槌家最后一任的祭司。」龙彦打破沉默。
最后?
这出乎意外的回答,让升瞪大双眼,开口接着问:「然后呢?」
「嗯--」龙彦紧抿着双唇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身为水行祭司的三槌家,已是后继无人了,因为你们母亲生了你们两个之后就离开人世了……」
车子从宽广的两线道县道,进入了古昔林立的狭窄小路,逐渐接近山区,而三槌家也近在咫尺。
「从古至今,冥冥中仿佛有股不可思议的灵动力,让三槌家代代得以有女性来继承祭司,但经过世世代代的交替,这股灵动力似乎也逐渐薄弱。虽然三槌家也有不少独立出去的分家,但自从老姊出生后,三槌本家及分家,就再也没生过女儿了。」
龙彦有一个三岁和一岁的小孩,全都是男生。不仅只有美夜子跟龙彦姊弟两的这代,连他们的母亲--也就是高上兄弟的外婆--三槌笙子那代,也仅有哥哥和弟弟三个小孩,笙子在美夜子与龙彦年幼时就去世了--说到这才发现,现在三槌家除了娶进门的媳妇外,唯一还活着的女性就是姥姥了。
虽然没做甚么,但仿佛自己耍了极大阴谋似的,让后坐的高上两兄弟陷入阴森的气氛,而再度沉默不语。
「你们两个不用担心!」察觉到他们兄弟俩忧心忡忡的情绪,龙彦慌张地继续说道:「真的没必要担心,我反而觉得这样还比较好--听到这种话,三槌家的长辈们可能会不高兴吧?不过,今非昔比,人世的生活里已不需要神灵的守护了,也没有必要一直局限在古老的传统里。这都是三槌家的命运啊!」
从后照镜中瞥见舅舅那认真的目光,升突然想起了正题。
「嗯……那……那个妖怪为甚么要取透的性命呢?」
「啊?对哦!」想起正题的透吓得全身僵硬。相较之下,对于『妖怪』仍无法理解的升则冷静多了,他充满疑惑地问:「具体来说,妖怪究竟打算怎么对付透呢?」
舅舅颔头回复说:「虽然三槌家的灵力已经逐渐薄弱--不对,或许正因为灵力逐渐薄弱,才会让那些以前不敢轻举妄动的杂七杂八的妖怪有机可乘……妖怪当中也有靠水行维生的,我想是因为三槌家较其他家族更具有水行之气,所以才会被妖怪盯上。」
透用哀怨的声音问:「那我会被吃掉咯!」
「我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才会找你们回来这儿。身为水行祭司的三槌家,一定会好好保护透的。」
升像要吐舅舅槽似地嘀咕说:「……可是你说三槌家的灵力已逐渐薄弱了……」
听到这里让透更加惶恐不安。
「安啦、安啦!哈哈哈!」
强颜欢笑的龙彦,将四轮驱动车停在三槌家门前。

※    ※    ※    ※    ※


或许是接近山区的关系,原本以为一下车时迎面而来的会是逼人的暑气,但令人意外的是,三槌家的前庭出奇的凉爽。自升上了小学、透上了幼稚园后,这次是他们兄弟俩第一次回到三槌家。这里一点儿都没变--不对!有一件事让他们觉得不大一样。
那就是当他们兄弟俩一走进去时,眼前出现了一位默默无语、有礼貌地跟他们鞠躬打招呼的人。
对方抬起头来,是一位年纪与升相仿的女孩。与其用可爱来形容,倒不如说她有一张出众美丽的容貌。她身穿一件白色和服、外罩红色裤裙,类似神社的巫女服装。不知是不是附近正在举办夏日祭典活动,她去那里打工、还是……不对,升纳闷地想:「三槌的亲戚中有这样的女孩吗?」但仍一边跟她点头打招呼说:「你好!」
龙彦把车子停妥后走进来,看到升一副不可思议、满脸纳闷的表情,于是赶紧为他们介绍起来:「对哦!你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这位是红,是三槌家的守护女。」
「守护女?」对于这个从未听过的名词,升歪头纳闷着。
「类似三槌家专属的特别护卫。」
「专属护卫?」
升蹙紧眉头,又是一个继「妖怪」之后,充满虚幻感的名词。
「不是我们的亲戚吗?」就在透开口问完后,从主屋的玄关传来一个声音回答道:
「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大家一同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三槌家和式玄关的拉门,不知何时已被拉开,可以看到入口处站着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媪。
「啊!姥姥!」透大声喊道。
姥姥眯着眼看着二兄弟说:「你们终于来了,快进来吧!」
以前见面时,都是穿着普通和服的姥姥,今天却穿着跟红一样的巫女装束。
姥姥并不是升和透的外婆,也不是曾外祖母,或许也不是他们的曾曾外祖母,到底是甚么身份,老实说兄弟俩并不是很清楚。总之升只知道她是三槌家中最年长、最有权威的人。
兄弟俩正打算往玄关走去时,红开口喊住他们:「请等一下!」当两兄弟停下脚步,转过头时,便听到一句「失礼了!」同时有大量像白砂般的东西迎面朝他们撒了过来。
「哇啊?甚么东西啊?」
无视于升的抗议,红再度从手中的小壶里抓起一把白色粉末,毫不犹豫地再往高上兄弟俩撒去。
「等等!这是做甚么啊?」
因为被大量泼撒,所以有少许粉末跑进了嘴巴里。粉末在舌头味蕾上散开,是一种很熟悉的味道。
「这个……是盐巴?」
听到升的嘟喃,红点头表示:「是驱邪的盐巴。」
受到不合常理对待而有点不高兴的升,拍拍衣服跟背包,挑衅地瞪着红说:「搞甚么啊?」而透则没有丝毫不悦,只是不断地重复着:「真是浪费啊!」并卷起T恤的下摆,将那些盐巴接了起来。收集那些盐巴,到底想做甚么啊?
龙彦看到红惊慌的表情,于是开口:「有驱邪的必要吗?」
红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就在刚才,东边的道祖神(注:为了防止邪灵入侵,在村落边境、山崖边所祭祀的神)传来讯息,说有来自这片土地外的妖怪入侵。」
「甚么?」听到这里,龙彦惊讶地瞪大双眼,嘴巴也大大地张着。
「他追透追到这里来了。」站在玄关的姥姥,用平静的口吻对着不知所措的龙彦继续说道:「看来我们得尽快展开行动。」
龙彦仍无法挥去心中的惊慌,呆滞地问道:
「打算要去唤醒空幻狐了吗?」
姥姥点头,然后对着那两个无法插进大人对话的兄弟简短地说:「跟我来!」接着走进屋内。看着姥姥离去的背影,龙彦忍不住大叹一口气,对着增等待着下一步指示的两兄弟抱歉地表示:
「你们才刚到,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们赶快跟着姥姥后面,往后山走。」
意料之外的发展让两兄弟瞪大双眼,异口同声地大喊:「甚么!」
三缒家的后山,高度不到一百公尺,非常低矮,低到光看距离就可以知道连小孩子都可以轻易地往返。但因为没有甚么人行走,所以根本没有明显供人行走的路,加上陡峭的斜坡,攀爬起来仍是十分费力。
「从现在开始,你们往后山顶端封印的神社走。」
就在这一瞬间,龙彦吞吞吐吐的说:
「……现在要去唤醒被封印的狐仙。」

※    ※    ※    ※    ※


虽然青草的气味浓烈呛鼻,但山里的凉风缓和了夏日的暑气。
「有没有听谁提过有关三槌家空幻狐的事?」
「没听过!」高上兄弟在上气不接下气之际,好不容易稍稍稳住气息回答。于是姥姥喃喃地说:「这样啊!」
曾经看过母亲小时候的照片,照片中的姥姥跟现在差不多。数十年前就是个老媪的姥姥,应该已经有一大把年纪了,不知是否有甚么养生秘方,她的体力竟然比旁边那几个时几二十岁的人还好。
刚开始时,高上兄弟很有活力地拨开丛生的杂草往前迈进,但数十分钟后已经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了。此时,天空也渐渐地染上暮色。升和透并不是那种虚弱不中用的体质,但因为一大早就搭着电车奔波摇晃到这里,此时身体的疲惫已让膝盖不胜负荷。相较于这两个年轻人的狼狈不堪,走在前头的姥姥仍是精神奕奕地往前迈进。走在最后面的红,虽然身上穿着看起来比T恤还笨重、无法活动自如的巫女服装,但还是面无表情、默默地跟在两兄弟之后。
虽然从见面至今不过短短的时间,也没甚么交谈,不过高上兄弟同时注意到这个少女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反应,从她身上嗅不到人的感觉,就像人偶一般。
姥姥开始述说:「这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三槌家还拥有强大的灵力,为了召唤水行之气,一只名叫空幻的巨大古狐被奉为三槌家的守护神,他拥有强大的法力,能够自由自在地操控任何法术,是只非常优秀聪明的神狐。不过,他也喜欢调皮捣蛋,到处制造骚动。由于他心情反复无常,常时出现许多例如:因为磷火大量出现,使得村庄陷入火海,或连大白天都可以看到一群牛鬼蛇神四处胡作非为的灾情。」
姥姥一面爬上陡峭的斜坡,一面气息平稳地说着陈年往事,这让升惊讶到觉得她简直是个老怪物。
「除此之外还有哩!让家畜开口说话、让浮麀子(注:身形小,有吸式口器来吸食植物汁液,会传播植物性疾病,属于农作物害虫)大量出现,及被空幻召唤而来的巨大乌贼,席卷整个海面,妨碍渔民的生计等等,诸如此类的事。」
「他真是超可恶的!」
对于升的批评,姥姥同意的点点头。「的确是很可恶,不过他也不是尽做些坏事啦。他虽然到处调皮捣蛋,但也会消弭传染病、在久旱之际适时地祈雨,让天降大甘霖、告诉矿工金矿的所在位置、让贫困的农村降下砂金雨,甚至有时候还会赠送双亲早逝孤苦无依的女孩儿,一整套豪华的嫁妆……总之,他的个性晴时多云偶阵雨。」
就在说完此话的同时,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一行人已经抵达山顶了。山顶上有个圆形的大洞,正中央有一个绑着注连绳(注:日本挂在神殿前表示禁止入内的稻草绳)的巨大岩石。升依稀记得曾和亲戚的小孩,一起攀爬过那座岩石一、两次。
脚底重新踏回平坦的地面,两兄弟伸伸腰杆,回头看着没有流下一滴汗水的姥姥。
「就是这么一回事,民众也不是对空幻之狐没有任何感谢,不过他一再不听别人的警告、不做任何反省,当时三槌家的祭司对于空幻一连串的恶劣行径感到不满而大发脾气,于是联合中央的法师,花了七天七夜的时间,终于把空幻收伏、封印起来。而这里就是……」姥姥说到这里便停顿下来,往中央走去。站在大岩石旁的她更显得娇小。
「这里就是空幻被封印的神社。」
升仿佛事情将如何演变都没关系似的,无所谓地点头回应说:「原来是这样啊!」而透则仍是一付呆样。
姥姥以认真的表情说道:「这个神社的门,只有三槌的当家才能够打开。」
「哦~」
此时,走在后面的红赶紧走上前,递给升一张纸。「请!」
「咦?」
手中的那张比一般的纸更厚更粗糙,看起来像是老久的和纸。
「这是甚么啊?」
「打开神社门的咒语。这个神社建筑完成后,这张纸就一直传承给历代的三槌家当家,除了当家以外,谁都不能朗读。」
「哦~」
「念吧!」
「谁念?」
「当然是你啊!不然还有谁?」姥姥惊讶地说道。
原本筋疲力尽的升,听到这句话惊讶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地问:「我来念?」
姥姥点点头。
升不解地歪着头问:「刚刚不是说除了三槌家的当家以外,谁都不能念吗?」
姥姥诧异地表示:「没人跟你们提过吗?」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兄弟跟这个家的确很疏离……这么说来,继承的仪式也还没举行过……这都是我的疏忽。算了,现在说这个都没有用了。」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姥姥,突然对着满脸狐疑的升斩钉截铁地说道:
「现在我就正式宣布:升,你是现今三槌家的当家。」
「甚么--!」原本寂静的山中,突然回荡着高上兄弟的惊叫声。
透也想起似地点头符合说:「没错,舅舅说过!」
「男生不能当祭司,不过只要是第一个小孩就是当家,男女都无所谓。」
「这……这样啊!」顿时,升仿佛泄了气似的。
「知道的话就赶快念吧!」
虽然无法完全接受,但似乎不乖乖念不行了,升只好无奈地把视线移到手中的那张纸。老久的和纸上,写着笔迹流畅的片假名文字。满满的片假名--连个逗点、句点都没有,不知该在哪里停顿,看起来就不容易朗读,但也不是真的念不出来。虽然感觉有点可笑,但是升还是开始逐字朗读起来:「嗯……啊骂租、媚天漆咖、塌嘛哩亏哩……嗯……哦嗯霸希哟你、天欧科那噜、天嗯、抠呼呜叽天、塌天骂租噜……嗯……咪租七、你、欧咿、抠呢摸嗯偷、呢哩塌天骂租哩咿呀、希摸呢嘿、嘿科偷塌媚、哟希偷希……这是甚么意思啊?」他抬头看着姥姥。
姥姥走到岩石背后对他们招手,于是三个年轻人乖乖地过去。岩石背后因为朝北的关系,长期缺乏日光照射,灰暗潮湿的岩壁上长着厚厚的青苔--那片青苔像是被人精雕细琢似地,有着一种可容纳一人通过的大洞。
升惊讶地说:「咦--这个洞穴……」
洞穴里漆黑一片,甚么都看不见,不过似乎可通往很深的内部。因空气流动而产生之细到应该比外观看起来还要广阔。
姥姥不发一语地走进神社,后面跟着充满冒险兴致的透。踏进神社里,感觉脚底下的土非常松软,神社地面似乎是一整片柔软的沙。
升依然满腹疑问地跟着走进神社,最后是红。当大家都走进神社时,原本黑暗的洞穴,突然燃起微弱优美的光线。升和透两个人惊讶地抬起头,不断地看着天花板。头顶上方全是不同于外头,表面非常乾爽的岩壁,而且根本没有看到像光源般的物体,连天窗也没有。这完全是无法解释的现象--高上兄弟倒吸了口气。
用注连绳围成约三个榻榻米大的圆圈中,一只有着美丽金毛的动物,正背对着大家卷缩着身子。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野生动物,让兄弟着实震惊。
看起来似乎是犬科动物的三角形耳朵,好象是感觉到有人侵入,其中一只抖动了下,接着他抬起下巴,阴森地朝他们嗅了嗅。
当视线接触到那琥珀色的眼珠时,透小声地说了声:
「是狐狸……」
乍看之下的确是只狐狸。又尖又长的脸、细长的身躯,怎么看都不像一只狗,不过,若说是狐狸的话,体型又稍嫌过大。从他躺着的样子判断,比较像是一条大型犬。那狐狸有着如围巾般漂亮的鬃毛,还有被当成枕头般,枕在下颚的醒目尾巴,那尾巴比身躯还要长,毛色有如西方国家公主的金发般光泽亮丽。
姥姥走近以注连绳围起的圆圈边缘坐下,于狐狸四目相接时,深深地鞠了躬。
「天狐大人,好久不见。」
升以绝望的神情看着姥姥,心想:「喂!这个老太婆竟然跟一只狐狸说话,是不是有问题啊?」就在这个时候,神社里响起一声回应。
「--你还活着啊?老妖怪!」
透惊讶地吞了吞口水,而升赶紧环视神社,寻找声音的来源--不对,从整个过程判断,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在回应。只不过,升的心里就是不愿去承认,总觉得若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就完了。
「托你的福!」姥姥笑着回答,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那只狐狸将鼻尖对着姥姥,突然咧嘴笑了,那种冷笑就如同人类一般。接着,那挪揄的嘴角宛如人类般开始滔滔不绝地说:
「你这个比妖怪更像妖怪的人竟然说这种话,真有你的!」
「哇~哇~啊!狐狸!说、说话了!」升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真酷--!」透兴奋地大叫。他并不是惊讶,而是太感动了。
两人的声音在神社里回荡着。狐狸有点厌烦地朝着大声嚷嚷的两兄弟瞄了一眼,但却又二话不说地将视线转回老媪身上说:
「看起来也不像是要举行甚么仪式,你们来这里应该是有目的吧?」
姥姥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锐利的眼神让表情更显得严肃。「不瞒你说,这次来是想借助您的法力。因为,三槌家的人被某个妖怪盯上了。」
狐狸望着老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不以为然地哼了一下说:「不用特地来找本大爷吧?三槌家不是已经有一个法力高强的守护女了吗?」接着,斜眼看了一下站在门口的那位美丽巫女。红扬起下巴,面无表情地以锐利的眼神回敬那只狐狸。
狐狸再度抖动它的大耳,然后又恢复原本背对大门的姿势,随性地躺在地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摸样。
姥姥以有点责难的语气说:「……天狐大人。」
过了一会,狐狸突然开口:「对方是有着相当年纪的妖怪吗?」
「您愿意帮我们对付吗?」姥姥紧绷的脸稍稍缓和。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对方是个有着相当年纪的妖怪吗?」
「……不知道。」
「甚么啊!」
「真的非常抱歉……三槌家的法力已经逐渐薄弱,我认为对方应该是属于木行的妖怪,但不敢断言。」
狐狸再度抖动他的双耳。「哈哈!水行祭司也会有今天啊!」
「真的非常汗颜!」
「因为担心自己没办法应付,所以才想借助我的力量啊?真是自私,别忘了我现在可是被封印起来的啊!」
姥姥眯着双眼说:「那都是因为您以强大的法力让村民受害,当初我们曾警告过您,将会有多严重的灾害,但是您都没有听进去。」
「哼!」狐狸再度抬起下巴,将脸转过去,然后诡异地歪着那如同橡胶般的黑色嘴唇:「只不过是一、两个村落罢了!」
「如果您真的这么认为,那我也无话可说。」
「总之,我根本不想帮忙三槌家的人。哈哈!赶快被妖怪给吃掉我还比较高兴!」
听到『被吃掉』这三个字时,升发现透整个身体变得僵硬,而他自己内心的不安也不断地扩大。
对于狐狸这种轻蔑的语气,姥姥仅是微笑回应:「如果你知道是谁被盯上的话,恐怕就会无法拒绝吧?」
「……哦……」对于对方出乎意料的反应,狐狸马上现出警戒神情问:「是谁?」
姥姥铿锵有力地回答:「就是美夜子的儿子。」
狐狸非常惊讶地张大他那如玻璃珠般的琥珀色双眼:「美夜子的--」他呢喃了一下,然后第一次站起他的身子,面向众人,视线落在老媪身后的两名少年身上。
「就是你们吗?」
突然被狐狸这么一问,两兄弟吓得全身无法动弹。
终于露出胜利笑容的姥姥,移动了一下,好让狐狸能够更清楚地看到两兄弟。「慢了一步为您介绍,天狐大人!这位就是您也认识的三槌家前祭司兼当家的美夜子的儿子,也就是现在三槌的当家,高上升,另外那位是他的弟弟透。」
姥姥招手要两兄弟坐到她身旁,狐狸伸长脖子注视着两兄弟。兄弟俩对于狐狸注视着自己的眼光感到有点不自在,慢慢地走向注连绳围成的圆圈旁,没多想就盘腿坐在沙地上。
近眼才发觉狐狸体型的确非常硕大,他坐着的高度就跟透坐着的高度差不多。不仅如此,原本看起来只是单纯琥珀色的双眼,近看才发现其实里面还夹杂着绿色和金色的织维,随着光线的强弱,颜色也会跟着变化、是双非常美丽的瞳孔。
内心极度不安的升根本不敢与他的视线相对,透也不敢肆无忌惮地注视他,只是好奇地回视眼前的狐狸。
狐狸仔细地端详两兄弟,然后问道:「是谁被那妖怪盯上?两个人都被盯上了吗?」
姥姥指着透说:「是弟弟透,因为属于『阴』气较强的名门之后,所以拥有『阴』的性质的『弟弟』,身上应该流着更浓的三槌家血液。」
狐狸哼了一声,接着陷入一片沉默。像是看着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又对着兄弟不断审视。此时,红与姥姥均默不出声。透也不甘示弱地对着狐狸开始品头论足。
狭小的神社里,寂静无声。
一片死寂中,升的身体开始蠢蠢欲动,此时透突然开口问:
「你叫空幻吗?」
坐在面前的透突然对自己开口,狐狸像是又新奇又惊讶地睁开眼睛,大大地动了动耳朵说:「……没错!我就叫空幻。」
透半开玩笑地说:「那你的小名就叫『空』好了!」
…………
升一阵无力,心想:「这小子从刚才就一直在想着这个(=狐狸的绰号)吗……」虽然也不是不无可能啦,事实上的确是那样。升对于弟弟的悠哉与漫不经心佩服到哑口无言。
原以为狐狸会被透的反应吓呆,没有想到它却眯起了双眼,温柔地笑了。
「果然……真不愧是美夜子的儿子。」然后接着问:「你们几岁?」
透毫不犹豫地回答:「十二岁。」升则战兢兢地说:「十七岁。」
「甚么,十二和十七岁?」如同人类蹙着眉头般,狐狸挑了挑它的上眼皮,看到它这样的表情,升不安地心想:「难道我们说了甚么不该说的吗……」而透却只担心地想着:「难道我看起来不像十二岁吗?」
「嗯……」狐狸的眼神若有所思地飘向远方。
不一会儿,狐狸轻轻地点点头然后问两兄弟:「美夜子呢?」
现场再度陷入寂静,这次弥漫着尴尬与紧张的气氛,原本探起身子的透,提心吊胆地回到原位,闭上嘴巴。
「嗯……这……」
升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负有开口解释的义务,但正打算开口时,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知如何是好的他心里想着:「如果此时透没有坐在身旁,或许还可以好好地解释。」
透对于母亲的事一点都不了解。
当哥哥的知道他一直对于这点有种遗憾,因此『在透的面前绝对禁止谈论有关母亲的话题』,是在透身边的人一个不成文规定,虽然是一个令人心情沉重的顾虑,但大家不得不接受。
对于狐狸的问题,升无法随便应答,这也不是透可以回答的问题,一旁的姥姥察觉到两兄弟心底微妙的纠葛,于是开口回答说:
「美夜子已经去世了。」
琥珀色的瞳孔中,瞬间抹上一股激动的神情,但瞬即消失不见,「原来如此,嗯……」狐狸冷淡地回答后,喃喃地说道:
「人类还是一样的脆弱啊!」
升难以开口附和这贴切的结论,就在大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时,狐狸眼珠滴溜滴溜地转着,突然又问二兄弟:
「美夜子是个好母亲吗?」
透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面有难色地看着身旁的哥哥,虽然那眼神没有甚么含意,但对升来说,无疑又是一个重重的打击,升心想:「能不能不要问我这种事?」在对母亲毫无所知的弟弟面前谈论这种事,是非常残酷的,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弟弟而言都是。
但他只犹豫了一下,不知是下意识,还是认为自己有这样的义务使然,最后升点头承认。似乎是怕自己一旦开口回答,恐怕会说出甚么不该说的话,所以才以点头来回答,但又深怕点头的动作太小,无法让对方看到,于是升再一次点头,而且为了能让大家看得更清楚,点得特别用力。
狐狸凝视了升一会儿,眼睛马上又眯成一直线,并以有别于动物,非常温柔的神情说:「这样啊!嗯,原来如此。」
说完后,他笑了笑,原本温柔的眼神瞬间露出了战斗的目光,对着在一旁看大家一举一动的姥姥说:「柱女!这样吧!虽然有点不想称你的意--本大爷就帮你们一把吧!但可不要误会哦!我不是为了三槌家,而是为了美夜子的儿子哦!」
姥姥露出微笑,双手副在沙地上,深深地低头答谢。
「我明白。」

※    ※    ※    ※    ※


回到三槌家,高上兄弟马上被带到浴室。这里的浴室用的并不是现在流行的那种粘磁砖的组合式浴室,而是由价格昂贵、豪华的桧木所制成。他们被要求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要用水好好地清洗乾净--也就是所谓的仪式(注:一种于水边沐浴以除不详的仪式),高上兄弟根本不了解这个仪式有何重要性。
三槌家的家庭用水全部来自井水,没有瓦斯加热,因此水温相当低。虽然现值夏天,但冰冷的水从头顶淋下,还是令人难以忍受。更何况姥姥命令他们一定要全身洗乾净才可以出来。一桶桶的冷水从头顶浇下,冻得他们尖叫连连,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乘乘地将身体彻底清洗乾净。
觉得应该差不多了的他们回到更衣室。置衣篮里原本放着从家里带来的衣服,现在已经被换成三槌家为两兄弟所特地准备的白色男性和服裙裤,但两兄弟既没参加过剑道社,也没参加过射箭社,从小到大从没穿过这样的服装,完全不知该如何穿起,于是两人只穿着一件内裤愣在那里。最后,还是由因担心两兄弟而前来查看的龙彦舅舅,教他们正确地穿上。
两兄弟头发还未乾,便被带入一间面想后山,铺着地板的宽广房间。此时太阳已完全隐没,天色转为深蓝,街道上可以微微看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小星星正闪闪点灭着。满布青苔的日本庭院里传来潺潺流水声,阵阵凉风迎面吹拂,是一个纳凉的好地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房间里没有一盏电灯,唯一的光源来自房间四周,以及上层两侧六支烛台的烛光而已,因此显得非常昏暗。
姥姥拿了一个仪式用的托盘,上面放着酒杯,然后置于坐在上段的两兄弟面前。「喝了它!」姥姥不容分说要他们喝的竟是清酒。「没关系吗?让未成年的小孩子喝这种东西。」升旁边开玩笑,边举起酒杯。透也跟着仿效,两个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两兄弟皱了皱眉头。
「恶~」
「难喝死了!」
坐在两兄弟背后的龙彦舅舅显得有点意外,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个没用的兄弟说:
「怎么会不好喝?这可是纯米大吟酿啊!是好酒呢!」
不过,要让未成年者分辨出日本酒的好坏有点困难。高上兄弟似乎遗传了双亲的好酒量,脸上并未出现浅尝即醉的醉意。
喝下高浓度酒精的清酒后,胃及食道开始变得灼热。这时,走廊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
「这样慎密的布置,想逃都不容易。」
声音听起来是女人。从映在纸门上的影子判断,是跟着红一起来的。
当她走进微弱的烛光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充满活力的明亮发色,像是染过,脱色后所显露出的极端光泽,而发丝则像是尚未捻过的蚕丝般,非常纤细柔软。
金发下是张端庄、脂粉未施的美丽脸蛋。顿时,房间里的三个男人被她的美丽所震慑住,几乎忘了问这位美女的来历。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名女子虽然身着上下白色、朴素至极的巫女服饰,但仍掩藏不住她的绝世美貌与娇媚。
女子对着那群目瞪口呆的男士们说:「过来这儿!」接着满意地点点头后,浮现出微笑。瞬间,她那娇小可人如花朵般的小嘴,突然迸裂至耳朵,鼻子也尖尖地突出,细小如针的胡子也茂盛地窜了出来。
男士们被这幅光景吓得倒退了几步。
「哎呀!」女子不慌不忙地按着嘴角,用指尖轻轻地搓揉了一下,又恢复原来的美貌。迷样的美女豪迈地抚摸着下巴,大声说道:「很久没变身了,还不太能适应。」

「你--」升惊讶万分地大叫,透则有点乱了阵脚地问道:「你是空吗?」
「正是!」美女大摇大摆地回答。突然,她的头顶上开始左右对称地长出成簇的毛,并啪地跳出两只长有金黄的毛、尖端呈现焦黑色的等边三角形,无庸置疑,这是一对狐狸的耳朵。
佩服至极的升,交互凝视着美女头上蹦出的两个耳朵问:「原来你是……母的啊?」
透也符合般地点头说:「因为我曾经听你用『本大爷』来称呼至极,害我一直以为你是公的。」
此时,迷样的美女,也就是天狐空幻咧嘴笑道:「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
接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扇子,啪地打开。偏白的金色底面上有一只用深金色金箔描绘的云鹤,整体勾勒出非常华丽的图案,看得出是一把高级的扇子。
「活得太久,连自己都忘了。现在我究竟是公的还是母的,已经记不得了。反正是甚么都无所谓啦!」
他用扇子半遮着脸,俯视着两兄弟继续说道:「不过只有在化身为人类时,为了方便,不得不选择性别。像今天,因为你们都是男生,所以我想化身为美女比较适合。如果你们不喜欢,我也可以变成男生哦!你们想看哪个?」
……被这样一问,高上兄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正当升与透无言以对时,姥姥赶快岔开话题问:「一切准备好了吗?」
红点头表示:「我跟天狐大人已经在这个房间的四周设了结界(注:佛道教中修行时,所划定之防止邪灵入侵的区域)。能发挥多大的作用,我不清楚……」她一面说着,一面坐到透的面前继续说道:「透少爷,妖怪是冲着你而来,所以当有人呼喊你的名字时,绝对不能回应,否则我们事前的准备都会徒劳无功。」
「嗯!」透的脸紧张得变得僵硬。
龙彦舅舅轻轻拍着透的肩膀说:「透,你不用担心,天狐大人跟红会好好保护你的。」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紧张的关系,舅舅的声音似乎变得有点尖锐。
这个时候,红离开上段,将环绕这房间所有的纸门和隔扇门关紧,最后对着紧闭的门缝,开始唧唧喳喳地念起咒语,然后走到每个烛台前,重复一次咒语。
操着人话的美女竟是狐狸所化身--至今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全都是用常理无法解释的,不过升现在已经能够坦然地接受。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脑子早已一片空白,尽管如此,其实他心里早已经接受了『说不定世界上真的有像空幻这样的狐狸存在』的事实。
然而,对于竟然没有人知道要性命的到底是甚么妖怪……这点实在无法理解,他觉得这一切实在是荒唐可笑,所以即使到了这个紧要关头,对于三槌家一行人夸大的行径,他还是觉得荒唐、无稽与讶异。他突然有种『我们两兄弟会不会是被三槌家给耍了?』的感觉,甚至觉得说不定明天一早会听到『甚--么!被妖怪盯上?骗你们的啦!你们中计啦!』这样的话。
不过仔细想想,不管是龙彦舅舅,还是姥姥跟红,他们的表情都看不出是在开玩笑,不但非常紧张,还在屋里四处张罗,仿佛牵一发动全身般地处于紧绷状态。若说是整人节目的安排,恐怕也无法做到如此逼真。在这个紧张的时刻里,只有无法理解三槌家的人究竟在恐慌甚么的高上兄弟,无力地发着呆。
还有一个人--他拥有一头金发及出众的外表,正大刺刺地靠着柱子坐在上段,悠闲地将手中的扇子开开合合,还边大着哈欠,一边悠然自得的模样。那对狐狸耳朵毫不避讳地出来见人,像是随时在留意周遭动静,直挺挺地竖着。
刚开始,不知道龙彦舅舅是不是为了舒缓紧张气氛,故意找话题似地问两兄弟家里及学校的近况,可惜这样的话题并无法持续太久,再度陷入死寂。此时,只有庭院里传来潺潺的流水声,还有空幻像是在把玩玩具般地将手中扇子开开合合的声音。偶尔,还有烛台上的油烧焦,所发出的滋滋声。
龙彦舅舅和姥姥坐在并于上段的高上兄弟背后,感觉是要从后方保护他们。红则以掩护之姿背对着上段,站在面向庭院铺着地板的房间。总觉得让女孩子站着,而自己却坐着有点不好意思,可是现在又好像不是可以轻松地问她:「你不坐吗?」的场合,于是两兄弟继续维持沉默。
「啪」地一声,空幻突然合起扇子,抬起头凝视着面对庭院的纸门,诡异地笑着说:
「来了!」
众人很讶异地看着空幻,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染上淡紫色月光的纸门外,出现了一个影子。长发、削肩,一眼就知道是女人的影子。
升全身竖起鸡皮疙瘩,透则全身僵硬、呼吸困难。
紧闭的室内,吹来阵阵阴风,烛台的火焰也一起跳动摇摆。接着,传来『喀喀』的声音。
「奇怪……」
在寂静的房间里,大家都可听见那小声到几乎听不到、如冰般冷冽的低语,然后又连续响起几声『喀喀喀哒』的声音。
「打不开……」
升察觉到对方似乎正努力地想打开纸门,吓得差点夺门而出。原本准备要站起来的上身,又拼命地坐回去。
气定神闲的空幻爬上了上段,走到全身僵硬的透身边一股脑儿地坐下后,盘起腿来。
「喂!透,怎么了?害怕吗?」
「不、不要担心!透!只要在这里,没甚么好担心的!」虽然安慰着透,但舅舅看起来更紧张,继续说道:「因为姥姥、红和天狐大人都在这里。」
「嗯。」透又机械式地点点头。
纸门又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摇晃声。三个男生戒慎恐慌地盯着纸门看,而三个女生却是气定神闲。
此时,纸门的另一边传来愤恨的声音:「一定是布下了结界,所以才没办法打开……」
姥姥的神情显得更凝重,砸舌说道:「被发现啦……接下来她一定会使用言灵之术,大家要注意!」
「嗯。」只有透机器般地点点头回应。
红没有回头地叮嘱说:「透少爷,我还是要再三叮嘱你,一旦听到有人喊你的名字,可千万不能回应。」
「嗯。」透机械似地点点头。不管问甚么动是相同的反应。
……看起来石斛不怎么好的样子。看着两兄弟不安的表情,金发美女呵呵轻笑,并用手指戳了一下透的头说:「你真的没问题吧?」
「嗯。」透仍机械似地点点头。
就在他们对话时,纸门那头传来一阵呼唤的声音:「透……」
「嗯。」透反射性地回应……
啊!
屋内的空气顿时凝结。
第一反应的是升。「你这个猪头!已经告诉你不能回应的啊!」
「嗯--啊!对哦!完蛋了!」
「你这家伙!千叮嘱万叮嘱根本没用嘛!」空幻抱着肚子大声地笑了出来。
龙彦舅舅顿时脸色苍白,红与姥姥对着那身影调整姿势,准备随时开战--就在这个时候,传来尖锐的声音,纸门左右被拉开。一阵强风灌了进来,吹熄了所有烛台的火焰,只剩月光,屋内所有人的和服瞬间啪哒啪哒作响。夜晚的庭院里站立着一名全身包裹着紫色和服,有着一头乌黑秀发的女人。她的肌肤非常白皙,但给人的整体印象就只是『黑』。
「啊!这个女人……」透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
「是出现在你梦中的那个女人吗?」身旁的姥姥问。透点点头。
那女人静静地微笑着,嘴唇不动却可听到她的声音:「打开了!打开了--透,你这个乖孩子。」
空幻收起轻蔑的笑容,起身走到红的旁边低声说道:「果然是条蛇呢!」红点头回应。
不晓得是不是红先前念了咒语的缘故,原本已熄灭的烛火再度点燃,屋内又恢复光明。就在此时,那位黑之女突然伸出她的手说:
「透,到我身边来!」
「……难道真有人会听她的话过去?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弟弟都已经十二岁了,又不是幼稚园的小孩。」升嗤之以鼻地心想。当他回头看着做在身边的弟弟时……顿时,他这个做哥哥的心脏差点没跳出来。透竟然站了起来,从上段走下,开始缓缓朝那女人的方向移动。
「透!」
叫他也完全没反应,透慢步移动着步伐。
「喂!透,等一下!」龙彦舅舅慌张地站起来。
升站起来伸手欲阻止透,当他的手指碰到透的肩膀时,一股比静电强数倍的电流瞬间流窜过指间。「哇!好痛!」升大声尖叫,并将手缩回。「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看着发红的指尖时,姥姥从后面将他的衣服往后一拉,将他拉回上段,接着以严肃的口吻对他说道:「千万不要离开上段。」
此时,透离开了上段,神情呆滞、眼神空洞、缓缓地走到空幻与红的身旁。
空幻瞄了他一眼,并制止欲阻止透前进的红,大声地说:
「透,不要过去!」
透突然停下脚步。
金发美女对黑之女露出胜利的微笑:「我跟这块土地的关系深厚,所以不管怎么说,我都比你更能成功地施展言灵之术。」
就在这个时候,恢复意识的透,惊觉自己怎么会站在这里而倒吸了一口气。他不解地歪着头,然后被红拉回上段。
那个原本眼中只有透的女人,这时才意识到其他人的存在。她张开眼凝视着空幻,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你是狐狸吧?」接着,那张美丽的脸庞扭曲成憎恨的表情:「你想帮人类阻挠我吗?」
一股似乎是由黑之女所发出异于夏日凉风的冷风,渐渐朝备战状态的众人吹去,空幻娇好的脸庞露出微微的笑容:「三槌家的血液,对你来说太高级了!吃这种不常吃的高档货,小心坏肚子!」
「不用你多管闲事。」
「反正不吃又不会死,若你只是想要品尝珍品,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趁早滚吧!」
「为甚么要帮人类?」
「你管这么多干嘛!外来者,别太嚣张!」
「……真是无法理解……莫非你被人掌控了真名?」
「跟你多费唇舌也不会懂的!」
接着,双方陷入一阵沉默。两位美女无言地互相睨视的光景实在是难得一见,在场的每个人都可以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紧张气氛。
「狐狸……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以前曾经听过一件事。」那女人无血色的嘴唇嘲笑似地扭曲。「那是一个拥有呼唤水行之气能力,而被奉派为守护神,不过却坏事做尽,最后落得被水行祭司封印起来的傲慢千年狐妖的事故。莫非那说的就是你?」
空幻突然脸色一沉。
「果然就是你啊!」那女人抬气头,发出高分贝的笑声。「真蠢!协助封印自己的人度过危难,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空幻圆滚的瞳孔,瞬间变成如针般细。同时,与地板接触的脚底燃起了青白色火焰,往天花板窜去。看似火焰,但却没有一点火的热度;看似阳光,又有如烟缕一般。
「说话小心点,你这下三滥的家伙!」
空幻大喝一声,从嘴巴喷出如脚底窜出的青色磷火。嘴巴大大地咧开露出獠牙,眉宇间至鼻梁浮现出深深的皱纹,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这是要让我瞧瞧你仍拥有强大的法力吗……」黑之女的脸上仍带着笑容,但却不敢轻忽。
空幻像是甚么都没发生似地马上恢复原来的美貌。残留的青色火光轻拂过光滑的肌肤,空幻用手中的扇子拨了拨肩上的头发说:「你如果担心的话,亲自确认一下不就得了。」
黑之女不发一语,然后将拳头举到眼睛的位置,紧握的指缝间传来类似叽叽的虫鸣声。接着她的手心朝上,突然方开紧握的拳头。像是等不及似的,一道紫色的光无声无息地从女人的手心里散出,瞬间将她包围。

「那家伙……打算施展雷电法术吗?」姥姥低语着。
升铁青着脸说:「甚么?施展雷电法术?」
「真厉害啊!」透是不是吓到头脑打结啊,竟然在这个时候下了这样的注脚。
烛台的火光再度熄灭,只见那个正施展雷电法术的女人被光亮包围。那女人的微笑清楚地浮现在紫色的光线中。
尽管她所站之处与屋内的上段有些距离,但发电所产生的臭氧正逐渐飘向众人。
「嗯,仿佛就是雷神的家族嘛!」空幻搧着手中的扇子,对着其他人说:「哈哈!把我唤醒真是明智之举啊!你们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喂!守护女!你是三槌家的守护女,有没有办法聚集水气?」
红离开上段,一面走到空幻的背后,点头表示肯定:「可以!」
「当我一喊,你就使用洸。」
听到这里,红歪着头不解地低声说:「洸?」
看到守护女这幅不上道的模样,空幻惊呀地将嘴往下一抿,面露不安地说:「……喂……我说的『洸』就是『洸术』啊!难道现在的人都不称洸了吗?总之就是要你在我跟那只蛇妖的周围汇聚洪水的意思。」
听完后,终于取得交集的红喃喃念着『洪水』,边理解地点点头,但却又突然想起甚么似地,不解地问道:「她不是木行的妖怪吗?水行之术岂不是根本无用武之地?」
此刻,空幻的脸上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你是指水生木,所以水行之气可以助长木行之气的意思吗?这的确是不智之举,没关系!你就照我的话做!」
虽然仍无法了解空幻的意思,但红还是点点头。
空幻将扇子合上,双手握住扇子的两端,往左右两端拉开。扇子突然像是用糖做的一般,柔软地伸展开来。不知何时,这把扇子已经不再是一般的竹子,而是带着钢的色泽,如同一面精致的镜子,边缘仿佛轻轻触碰就会溅出血般的锐利--扇子顿时变成了一把刀,一挥动就发出锋利的声音。
「……哦~」从观众席传来惊叹的声音(只有三位男生)。
黑之女将捧着雷球的纤纤玉手放到嘴边,静静地吐了一口气,离开她手掌的雷球,瞬间膨胀数倍大,朝空幻飞去。空幻气定神闲一动不动。
上段的观众们以为空幻将会被紫电整个吞噬,紧张地握紧双手。
空幻将手中的刀一挥,雷球被划过的地方马上一分为二,瞬间飘向空中,然后消失不见。
空幻琥珀色的眼睛浮现微微的笑意。「金克木--金行之气可制服木行之气。」他在呼气的同时,嘴边尚有少许青白色的磷火。
蛇女面露不甘心又惊叹的神情,但却马上收敛起所有的情绪,低声说道:「果然被我料到,不过那把刀是杀不了我的。」
接着她像是要掬起水般的合起双掌,掌心出现比刚才更巨大的雷球,她乌黑的秀发因激烈放电的电波所以产生的电流,而不断地飞扬。零星的放电将天花板与地板烧得焦黑,并从屋内窜出庭院,女人的脸幻化成蛇脸,将双手捧着的巨大雷球放到冷笑的嘴角--
「这次要让你无法得逞!」
她吹了口气。
雷球离开女人的手,往空中弹去,逼向空幻。空幻将手中的刀朝迎面而来的雷球水平划去,刀子贯穿雷球,但在中途停了下来,飞弹而出的电流,痛得让空幻美丽的脸庞眉头深锁。
黑之女以袖子掩着嘴角,高声笑道:「我说过,绝不会让你得逞!」
没错,此时空幻的刀已经制服不了雷球,不仅无法像刚才一样将雷球一分为二,刀子根本无法动弹。「啊~」坐在上段的观众们发出紧张的声音,而且毫发无伤的雷球慢慢地滑过刀的表面,朝空幻的身体接近。空幻心想:「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就在这个时候--
「守护女!」在强力的电流声中,空幻的声音清楚可闻。
知道天狐的意思,红击掌发出极大的声响。
像地下水般的东西从地板的缝隙涌出,瞬间,这宽阔的房间已经蓄满了水。接着,呼唤而来的水紧密地汇聚成水带,水带仿佛具有灵性般,在天狐周围回旋着。
天狐满意地笑了。
蛇女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幻的右手放开刀柄,抡刀过顶,水带听话地聚集起来。金发美女露出会心一笑,拳头往前一挥--往蛇的方向挥去。
顿时,在空幻背后翻卷的水带,朝着黑之女一举飞去,并将焦黑的电流块捆绑集结--与金行之气相较,木行之气更喜欢水行之气,因此,相较于钢刀,雷球更容易被水带所牵引。
黑之女睁大双眼--眼角大大地裂开,眼球几乎凸了一半出来,眼白不见了,变成了非人的眼睛。瞬间,蛇女在雷电的电海中消失无踪。夹杂着威力十足的雷电水流,卷着那个女人冲破纸门流向庭院。
金发美女得意地动了一下耳朵,闪了一下沾了水滴的刀子,瞬间,刀子缩回,变成原来的扇子。
残留的水细细地从木板走廊流向庭院的石阶,响起清脆的水流滴落声。
踏过残留在地板上的水渍,空幻走出木板走廊,不断地张望着庭院,最后好像找到甚么似的,露出高兴的表情跳到长满青苔的庭院,捡起一条又长又粗,像绳子般的东西,然后就像捡到宝物的小孩般,兴奋地高举着那个东西回到上段。「喂!你们看!你们看这个!」他得意洋洋地将捡到的东西现给众人看。
一股不好的预感,不禁让升往后退了一步,老实的透则乖乖地探过头去--
「哇啊!」他吓得弹跳开来。
看似粗绳的东西,其实是条焉焉一息、非常巨大的黑蛇。
那个黑之女已经变回蛇的原形了。
从未亲眼见到蛇的现代小孩,对长满光泽鳞片的蛇,自然地产生一股厌恶。不仅是透,连升也露出一副『不要拿那个靠近我』的模样直往后退,只有在山里长大的龙彦舅舅非常有兴趣地往前靠近说:「哇!好大的蛇呀!」红和姥姥却不相信对手会这么简单就败阵,仍充满警戒心,一脸严肃地盯着那动也不动的蛇。
空幻一副觉得很好笑似的,将膝盖拍得如同爆竹声响般的大笑说:「这个笨蛋,被自己的雷电给烧焦了。」
的确,蛇的身上飘来阵阵烤肉的味道,可是又不像空幻所说的已经完全被烧焦,看起来只像身受重伤。对于空幻暴力相向,也毫不还击,整个身体就瘫在那里。看着她那柔弱的模样,透突然心生怜悯,而空幻却得意不已,美丽脸庞上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拼命地捧着肚子狂笑。
冷静下来,收起笑容后,他将蛇放到鼻子前面,从正面凝视着蛇的眼睛说:「这片土地上,充满强烈的水行之气--这是因为被水灵祭司所管辖,不过,召唤水行之气的不是别人,而是我。因为我有召唤水行之气的能力,所以被奉为守护神,所以这片土地也可说是我的土地。我能在这片土地上纯熟地使用法术,在这片土地上你是无法赢过我的。当你知道我是三槌家的空幻狐时,早就该识趣地滚回去了!」说完,他转头看着透说:「透,由你决定!」
「咦?」突然被这么一说,透完全不明了怎么一回事似的歪着头。
「是要放过这条蛇?还是就在这里了结她?」空幻琥珀色的瞳孔闪着微光问道。
突然,一动也不动的黑蛇像是被电到似地弹跳起来。因为被空幻紧紧地抓住头,所以根本不可能逃脱,只能不断地扭动长长的身躯,嘴里发出又高又细的声音:「饶了我吧!拜托!」听起来不禁令人心生怜悯。
透惊讶地睁大双眼问:「『了结』的意思就是『杀了她』吗?」
「没错!」
升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空幻。他美丽的脸庞露出认真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透没料到会被这么问,于是惊慌失措地拼命摇头说:「不要吧!很可怜的!」
「不需要无谓的同情,先不要感情用事,透!你想想刚才的情形,这家伙可是要取你性命啊!」空幻一改刚才轻浮的态度,冷静地继续说道:「今天放了她,改天她一定又会回来取你的性命。」
其实自己也是这么想,但怕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害死对方,总觉得有罪恶感,而且又觉得她很可怜。其实后者的感觉比较强烈。天狐的身高比十二岁的透还高,因此,透是抬头仰视着他,而他则是低头俯视着透,不过透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被吓唬到。升和龙彦舅舅则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看着他们两人。
就这样,陷入了一片沉默,。
「……生气了吗?」就在透缩着脖子,心里如是作想的那一瞬间--
「我早就料到你一定会这么回答。」天狐的表情转为柔和,微微地笑着继续说道:「真不愧是--算了!这家伙如果没有学乖,再跑来袭击你的话,我会再出面帮你的。」
原本以为天狐一定会错愕到哑口无言,没想到竟反而受他夸赞,透有点安心,又有点意外。总之,只能回答说:「谢……谢!」
此时,一旁的姥姥插嘴说:「天狐大人,如果要放她走的话,那至少请您以言灵来控制她后再放她走吧。」
「咦!?」天狐发出一副觉得很麻烦的声音,皱起眉头说:「那也要有这家伙的真名啊!」虽然他罗嗦地发着牢骚,最后还是说:「算了!这样以后也省得麻烦!」并将蛇的头举到自己的眼前问:「--喂!蛇!你叫甚么名字?」
「啊!这种问法真像梦中那个穿着和服的女人对我的问法。」透想得入神。现在空幻所施展的法术,一定四和蛇对透施展的法术相同。
原本以为会被杀了的蛇,已经不管甚么真名不真名的,爽快地招供:「我叫琴柱--琴柱野主!」
「嗯!」空幻点点头。「如果再让我看到你这张脸,到时候不管透再说甚么,我都会把你的皮给剥了吃掉,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空幻抓着蛇离开木板走廊,大大地挥舞后把蛇丢得老远说:「滚吧!」千年的黑色巨蛇,只留下细黑如波浪般的残影,就这么消失在黑夜的庭院里。她应该会逃回后山,在法力恢复之前先回到属于自己的土地吧?
「……一切都结束了吗?」透问身旁的姥姥。
看到姥姥缓缓地点头,升和龙彦舅舅终于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
升和透缓缓地从上段走下来,伸了伸脚。因为不习惯穿着和服端坐,他们的双脚已经呈现麻痹状态。
在上段的龙彦舅舅坐着移动双膝慢慢前进,到了姥姥身后问:「之后,打算怎么处理这只天狐啊?」
「不用我多说吧!」姥姥眉毛动也不动地说:「当然是把他关回神社里啊!」
听到这里,两兄弟全身僵硬。
而龙彦舅舅却一点也不惊讶,应该早就料到姥姥会怎么回答吧。
透找寻着空幻的身影。空幻正站在走廊上--就站在刚刚放走蛇的地方望向这边,看起来好像不打算走过来的样子。空幻与透两人四目交接时,耳朵动了一下,像是在问:「怎么了?」似的不解的歪着头。透不了解他的动作所隐含的意思,也疑惑地歪着头。
升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与焦躁。为了自己的方便,释放了原本被封印的天狐。等到事情结束,完全没有利用价值后,就只有一句:「辛苦你了。」然后像甚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再把他关回神社,未免太荒谬了!真是自私……不--冷静想想,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吧?除此之外,升实在想不出之后该如何处置空幻。不过,虽然脑子里这么想,心里仍无法认同。
「不需要这么做吧?他都帮了我们。」透的脸色苍白,表情比知道自己被妖怪盯上时还认真。姥姥则跟龙彦舅舅互相凝视。
「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瞬间--
「没有!」、「有!」姥姥和龙彦舅舅同时回答道。
同一时间听到两种不同的回答,两兄弟不禁愣住,面面相觑。
姥姥回过头,责备地瞪着身后的龙彦说:「……龙彦。」
龙彦毫无畏惧,沉稳强硬地说道:「姥姥--不!柱女大人,已经够了吧?」
龙彦站起来,经过姥姥身旁走下上段,来到两兄弟面前,对着升说:「封印的神社只有当家才能打开,相反的,也只有当家才有权利关上。」
身为现任当家的升,皱了皱眉头说:「……甚么意思?」
龙彦笑了笑,他的笑脸像极了美夜子。「天狐大人该不该再关回神社,应该由升来决定。」
「……」两兄弟面面相觑。
龙彦半开玩笑地耸耸肩问:「升,怎么办?再把天狐大人关回神社吗?」
升微微地笑了。这个笑容似乎是感谢龙彦舅舅兼顾情义的处理,同时也是会心的一笑。
「……不行!我做不到。」
此时,站在走廊的空幻回到上段。「是这样的……」他表情沉重、双手交抱着,发出『嗯』的声音,然后继续说道:「其实,我打算辞去三槌家守护神一职。」
「真的吗?」透惊讶地问道。
「是的。」天狐认真地点点头。
「为甚么?」
「我已经不能再留在这片土地上了。」
「咦?为甚么?」
「因为我是妖怪。」
「嗯……那么,嗯……抱歉。」不知为何,升竟然道起歉来。
空幻微笑,轻轻地摇头表示:「不……这样对我来说反而比较好。升,谢谢你。」
没想到空幻会这么正经,升显得有点慌张,开口说:「啊,不客气。」然后弯腰回礼。
一面看着这一切,一面露出会心一笑的龙彦背后,传来严肃的声音:「龙彦!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龙彦慢慢转过身看着姥姥,依旧笑容满面地说:「打算小小的造反一下。」
「甚么意思?」姥姥不解地蹙紧眉头。
「为了天狐大人,也为了我自己、姊姊和母亲,这也是为了您啊,柱女大人。」
姥姥一副不解的模样,重重地摇头。「如果让天狐大人离开这块土地,三槌家将就此结束。龙彦,你愿意承担起所有责任吗?」
「没有祭司和当家的三槌家,并没有多大意义。」
「有当家啊。」
「升是高上家的人,并不属于三槌家。」
「三槌家的存在仍具有意义。」
「对谁而言?」
现场陷入一片沉默。
龙彦率先打破沉默说:「柱女大人,没有人希望那样的束缚继续存在呀!不是吗?」
柱女像是瞪着龙彦似的严厉地看着他,虽然才短短几秒钟,当事者与旁观者却都觉得好象经过了一世纪这么久。
突然,柱女将眼光从龙彦身上移开:
「你们姊弟俩……真的是……」
小声嘟囔着的柱女,快步走出房间。面无表情的红仅仅犹豫了一下,立刻跟在柱女后面。
看在和两个人走出去的那扇纸门,龙彦叹了一口气。虽然是短短的一声叹息,却充满了担心与忧郁。
「喂!喂!我有好点子了!」金发美女突然发出兴奋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气氛。他一边轻拍着透的头与升的背,一边笑脸盈盈地说:「喂!你们希不希望我当你们的守护神?」
「咦?」无法会意的两兄弟眼睛睁得大大的。
「真是个好点子!」龙彦恢复开朗的表情用力地点头。「特别是透,很容易被妖怪盯上,一定还会有类似刚刚那条叫琴柱蛇的妖怪出现。家里有一个守护神的话,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没错、没错!」天狐同意地颔首继续说道:「突然把我放出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让我变成无业游民的是你们,你们可要负起这个责任啊!」
「嗯……」听到这样的话,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有啊……」天狐笑着说:「我很喜欢你们,你们不喜欢我吗?」
透听到这儿,拼命地点头说:「喜欢!」
升也点头呵呵地苦笑说:「喜欢!」
空幻左右手各环着升和透的脖子,满足似的点头说:「很好!」
「咳~」
「恶!」
像是摔角招式『锁喉技』似的。天狐的头发传来与他美貌极为相称的淡雅清香,突然让人心跳加速。
空幻为了能同时和高上兄弟俩咬耳朵,便将他们的头拉近自己的脸。三人围成一个圆圈,像是要说悄悄话的姿势。
「告诉你们我真正的名字。」空幻用只有两兄弟可以听到的微弱声音,悄声地继续说道:「真名是很重要的东西,你们可要好好地记住!」
升和透点点头。一伙人像是在开秘密作战会议,非常兴奋。
空幻似乎掩不住内心的喜悦,笑容满面地告诉他们自己的真正姓名。


※    ※    ※    ※    ※


一如往常般的寂静早晨。一早,清爽的清新空气弥漫整个庭院。尚未完全风乾的地板,还有被破坏了的破碎纸门,证明了昨晚此地曾发生过激烈战役。
柱女走到庭院,呆滞地看着从鹿威里流下的涓细水流,然后仰望天空,突然说道:
「红在吗?」
原本没有其他人的庭院,此时突然出现了守护女的身影。红静静地单膝跪地回道:「在!」
「两兄弟跟天狐在做甚么?」
「还在睡觉。」
昨晚,空幻又变回狐身。龙彦也跟他们一起喧闹到天亮。
「要叫他们起来吗?」
「不,不用……」柱女『呼』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是被龙彦--不,是被龙彦和美夜子给摆了一道……」
柱女口气突然一变 ,又恢复以往的朝气,转头看着红说:「那两兄弟虽然不姓三槌,但仍是三槌家的当家,而你是三槌家的守护女。」
红再次低着头说:「是。」
「就算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你也一定要好好保护那两兄弟。」
「知道。」
「你就在他们身边伺候吧!保护他们远离所有危险。」
红依旧面无表情地将头微微抬起,但动作中却显露出惊讶。「您的意思是要我离开三槌本家吗?」
「三槌的直系亲属所居住的地方,也算是三槌本家。」
「是。」
「此外,你可以在一旁协助他们的守护神天狐空幻,顺便监视他。空幻虽然是只心地温厚的善良天狐,无奈脾气反复无常且骁勇好战,有可能让两兄弟置身危险。」
「我明白了。」
「嗯,拜托你了--退下吧!」说完后,她便背对着一脸仍稚气未脱的守护女。红无声无息地退下了。
宽广的庭院中,又剩下柱女一人,她紧闭着双眼。
已经没有女性继承人--这意味着三槌家已没有人可以担任水行祭司,不过如果升或透将来生了女儿的话,就有机会。就算父母不同意,直接强迫女儿担任祭司也没关系。
--可是只要天狐担任高上家守护神的一天,就不可能如此顺利。空幻是保护高上家的狐仙,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骚扰高上家,更何况现在三槌已经没有对抗天狐的法力了。
今天或明天,高上兄弟就会离开这片土地,而一直担任三槌家守护神的空幻也会一起离开,到时这片土地的水行之气将逐渐衰弱,以后也不会再有祭司。
三槌家可说是完全地结束了。
随着高上兄弟的到访而结束--不!
从美夜子逃离这个家开始--不,是从她出生后成为三槌家祭司跟当家开始,这一定是命中注定。三槌家的家运与美夜子生存与共。美夜子并未拥有身为祭司所需的法力,但拥有其他更强大的能力。
那是--对抗命运的力量?还是朝着自己希望的里往前迈进的力量?
不管是甚么,那股力量的确超越了能够延续三槌家的力量。诚如龙彦言,并没有人强烈地希望有人一定得继承三槌家--除了柱女以外。
柱女从袖子里取出散杖,握着两端,使劲地用力。这个由柳枝做成的散杖,轻轻用力就能弄弯,可是当它弯到某个程度时,啪地一声突然应声而断。

[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8-4-16 19:3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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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30 18: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嗯~我是不反对啦……」
父亲这么回答。
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高上春树都会让小孩子决定自己的事,可说是一位采取放任主义、明辨事理的父亲。
不过,突然被孩子征询能否饲养一条从乡下带回来,大小如同圣伯纳犬,而且除了体形庞大之外,还会开口说话、施展奇怪的法术,甚至化为人行的狐狸,做父亲的应该无法像平常一样沉着思考吧?
但如同父亲反对说『不行!』也没办法把空丢回原来地方,所以只好拜托龙彦舅舅或姥姥去交涉,因为如果是三槌家的人拜托的话,父亲一定无法开口拒绝。
……升为了这些现实的问题,可是头痛了好久。
回程时,他们并未再搭乘北吉川线,而是由龙彦舅舅开车送到较大的车站去搭电车。
因为空终于可以顺利一起回家,而心情愉悦的透、依旧如人偶般面无表情的红。还有为了高速奔跑的铁块(电车),而兴奋得瞪大眼睛大喊:「要搭那个吗?要搭那个吗?」大声喧闹的金发美女……也就是空,四个人浩浩荡荡地搭乘电车回家。为了避免通过剪票口时引人侧目,于是便请空从美津川村到高上家这段路,先化为人形,而他那对只要心情一松懈就会蹦出来的狐狸耳朵,则先用透的运动毛巾将头裹住,但由于身上的装束依然是白色的和服,所以头上的那条毛巾就显得有点(应该说是『非常』)不相称。
升在上电车前曾经问过空:「为甚么不藏好你的那对耳朵呢?」
空一听到便马上挑着柳叶眉反问:「那我问你,你有办法一直用手遮住自己的耳朵吗?」
……当然没办法。可是问题的重点不是这个吧?升真正想问的是:「既然尾巴跟胡子都隐藏起来了,为何唯独耳朵不藏起来呢?」这个问题。
空的耳朵是有办法解决的,而且他的外型还那么的可爱。其实高上兄弟返家时最大的问题却是看起来通情达理、老实规矩的守护女--红。
狐狸也就算了,可是连红都穿着古式高雅的巫女服,着实会让人吓一大跳。虽然在街上曾看过穿着和服的女人,但却鲜少看到有人身着巫女装束在街上漫步。因此,当他们一行人出现在乘客极多的月台上时,格外引人注目。
此外,还有他们在售票机前正准备买四张车票时所发生的事。
红突然开口说:「不用买我的份。」
姥姥和龙彦舅舅的说法是,红是为了要监视空幻,以及扮演保护三槌家后裔的守护女之职,才会跟着高上兄弟和空幻一起回家,而且也已征得红本人的同意。龙彦舅舅在分手时候也曾说过:「红,之后可能会很辛苦,要好好加油。」感觉像是有一段时间会无法见面。
所以当听到红这么说时,实在无法理解。「你不是要跟我们一起回去的吗?你应该不是为了送我们才到这里来的吧?」
「嗯。」
「那么,不买票不行。」
红摇摇头,理所当然地表示:「我坐在车顶上就可以了。」
完全不明了红的意思的两个兄弟,瞬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接着发出「咦?」的一声,然后慢慢会意过来,大喊着:「咦--!」
透的脸色苍白,不停地摇手说:「不行啦!太危险了!」
……其实在这句话之前,升以呆滞的表情说道:「你就跟我们一起正常的搭车吧!」
但红并没有点头允诺,反而开口表示:「守护女本来就应该在主人的身边暗中保护主人,到目前为止,我是不得已才以这样的方式出现,所以今后我不能再这么做了。」
她说的话虽然有点不合乎常理,但表情却相当认真。
升对于守护女所说的一切仍然无法理解,但也没有追根究底的精神,既然是守护女自己所提出的要求,那就表示所言应该皆属事实,而且也是她的职责吧?
但这似乎是两码子事,「红……」升用手指头轻轻压按着太阳穴说:「……你的意思是说,从以前到现在,不管去那哪里,你都是坐在电车的车顶上吗?」
「不是。」
「那你有搭过电车吗?」
「没有。」
「……那你知道电车是甚么样的东西吗?」
「不知道。」
升抱着隐隐作痛的头说:「……我也没坐过电车的车顶,所以不能很确定……但我想坐在电车的车顶时,会有强大的逆风,还有剧烈的摇晃,应该很难牢牢抓紧。」
红一副『原来如此』似的点点头,然后又提出了另一个妥协的方案。
「那我坐到车底下好了。」
这样下去不行。她已经不能用『不食人间烟火』或是『稍微少根筋』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没有那么可爱,也不正常,只要稍微一不留神就不知会做出甚么惊人之举。
升花了一大把功夫终于说服了红,把车票塞到她手上,和透两人终于成功地将这个到了月台却不愿意一起搭乘电车的红带进车厢。
车厢里,透把零钱放在手上,开始对空进行日本货币的讲习。「咖啡色的这个是十圆,比较轻的这个是一圆……」
升看着狐狸点头附和,突然略过一丝不安。
「红。」
「是。」
「你会分辨钱币吗?」
「不会。」
……果然。
「那你也一起听吧……」
「是。」听到红的回答之后,透又重头开始讲解道:「咖啡色的这个是十圆,比较轻的这个是一圆……」
守护女不断地点头。
未来真是令人担忧。

※    ※    ※    ※    ※

天色已暗,一行人终于回到高上家。
趁着父亲下班回来前,升开始缜密地沙盘推演起该如何面对父亲的各种反应。等到父亲回到家走进房间时,升根本不让他有更衣的时间,马上抢先开口问:
「爸!可以养妖怪吗?」
这种问法连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怪怪的。
父亲无框眼镜下的那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一脸错愕。想必是无法理解儿子所说的话,这也是正常反应。如果是猫狗的话也就算了,但可以把『妖怪』和宠物联想在一起的大人应该不多吧?
就在这微妙的氛围下,空突然从起居室走了进来,一股脑儿地坐在升的脚边,父亲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空的身上。
空出现的时间点有点唐突,虽然升的内心有点忐忑,但他仍尝试用冷静的口吻说:
「他就是我所说的妖怪!」
不等父亲开口,坐在升脚边的空抢先说:「甚么?我会带给你们困扰?别闹了,我可是会给你们招来好运哦!」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发现儿子脚边的动物竟然开口说话,父亲惊呀地屏住气息。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升豁出去,滔滔不绝地说:「他是被姥姥派来照顾我们的--嗯,虽然他是妖怪,但不会伤害人,真的!而且他还拥有相当丰富的知识哦!虽然会开口说话,有时候还会化成人形,可是只要习惯了,就不会觉得有甚么奇怪的,对吧?就会觉得很平常吧?一定没问题的!只要把他当成家中新的成员就可以了--就是这样……」
话愈说愈小声,声音就这样没了。升一闭口,整个房间陷入了死寂。一脸轻松的空开始用后腿搔头。规律的『喀哩喀哩』搔痒声,就这么在这间未开冷气而闷热不堪的房间里响着。
数秒钟后,父亲开口了--
「嗯,可以是可以啦……」
升受庞若惊,而在他身旁的空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道:「真不愧是美夜子所选择的男性,的确是通情达理啊!」
升回过神后,急忙确认:「爸……爸爸!真的可以吗?」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父亲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开始解开领带,继续说道:「可以啊,我无所谓,只要你们每天负责带他出去散步就好了。」
听到父亲这么说,空意外又失望地反驳说道:「散步这种事情不需要有人带,我又不是老糊涂。」
父亲将手穿进平常爱穿的作务服(注:日本男性工作时常穿的服装,上衣有着宽大圆筒状的袖子,下半身则是裤子,一般也当作为居家服)里、一面说道:「你是说你要一个人去?可以是可以,但不要惊吓到附近的邻居,会说话的狐狸毕竟很少见--光是狐狸本身就够稀奇了,一定会引人侧目,真头痛。嗯--该怎么做才好呢……这样吧!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你是我们家饲养的大型犬,怎么样?」
狐狸脸部表情的表达方式跟人类差不多,高兴的时候就会显露出高兴的神情,不高兴时就会变成愤怒的表情。不管甚么时候,空的表情都可以毫无掩饰地让周遭人知道他的情绪。这也可以理解为甚么爱狗人士,只要看狗的表情,就可以洞悉狗想对自己说甚么、希望自己为它做甚么了。
这个时候,空面露些许不悦,以一副勉强的表情说:「算了,就这样吧。」
父亲又接着说:「为了避免引起骚动,希望你在外人面前不要开口说话。」
升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父亲说得没错。
当眼前出现一匹精通人类语言的狐狸时,相信任何人都会跟升和透一样,惊讶不安、仓皇失措,这是过着正常生活的一般人类都会有的正常反应……
升疑惑地对正在询问脚边狐狸名字的父亲说:「爸,你好像不怎么惊讶哦。」
父亲的视线从空的身上抬起,平静地说:「这是甚么话,我当然很惊讶。」
……可是完全看不出来。这究竟是真心话还是故意装蒜,还真有点猜不透。
父亲的目光再度回到狐狸身上。「如果要在家里饲养,就必须接受预防接种……可是兽医看到,马上就会知道它不是狗而露出马脚……」直接点出现实问题。
「……爸,你果然被吓到了。」
父亲对着一脸诧异的儿子笑着说:
「所以我才说很惊讶。」
「我家老爸还真是莫测难懂啊!」升露出又佩服又惊讶的表情,在心里如是作想。

※    ※    ※    ※    ※

高上家约十帖大的和室起居室里,有长方形餐桌、电视机,还有一个塞满各种生活必需品的橱柜。虽然家里全部是男生,可是却整理得有条不紊,而总是敞开的玻璃门对面就是厨房。
红原本打算也像在三槌家时一样,隐藏在屋顶或是地板下,但升命令她:「到起居室来。」所以现在非常安静地站在起居室的一角。
坐着看电视的透,不可思议地望着站在一旁动也不动的红说:「我想爸爸马上就会进来了,你要不要坐着等?」
「是。」红点点头,然后经过橱柜前--这个时候,她第一次注意到摆放在橱柜上的相片。
照片里是一位幼稚园的小男孩和一位像是小男孩母亲的女性,旁边则站着一个一身老鼠装扮的人偶,背景里有着旋转木马,看起来好像是在类似游乐园的地方拍摄的。
红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那女性的脸,但却让她有种认识已久的熟悉感。只有一个人可以让红有这种感觉。
看到红凝视着照片--透的表情变得阴郁,然后将脸撇开。
红并未注意到透的反应,开口问道:
「这位一定是美夜子小姐吧?」
透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只是说:「那是很久以前的相片。」虽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的画面,但似乎不像是觉得有趣才看,反倒像是强迫自己盯着那个画面一样。
透完全不清楚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人。
只要有人询问起有关母亲的问题,透都无法回答。旁人或许察觉不出,其实这件事一直让透很自卑,这也是他最大的弱点,是一个令他不禁面红耳赤的丢脸事实。周遭的人知道他的这种心理后,也都尽量避免在他面前谈论有关母亲的话题,但也因为这样,让他更觉得母亲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人物--即使到现在,在透的面前谈论母亲的事,仍是一个禁忌。透并不讨厌母亲,只是讨厌触及和被问到有关母亲的事情。自己不熟悉的母亲--那张照着陌生母亲笑容的照片,也成了他敬而远之的东西。
「站在旁边的是哥哥,很小对吧?」……他赶快转移话题。
对于人类这种微妙的情绪,红好象相当迟钝,她无视透的内心变化,仍继续看着相片。
的确,相片中的小男生,感觉就是现在的升的缩小版。但对红而言,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她的目光马上转移到老鼠装束的卡通人偶上。
「这个……旁边这个……」她眉头深锁,面带恐慌,沉重地说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这是不是黑天山的大老鼠?」
「在说甚么啊?」透不解地歪着--她说的大老鼠指的应该是照片中的卡通人偶,可是黑天山到底是甚么东西,完全不懂。
红的表情越来越害怕:「大老鼠……不仅已经半人化,想必也有相当年纪了吧?」
看不出是否已有三十岁的美夜子,比儿子还要天真无邪地抱着身旁的卡通人偶。不过,被抱着的人偶,虽然有着一张笑容满面的大脸,但原本应该带给人们梦想与欢乐的工作者,手脚却非常不自然地伸展着,连没有任何感情的塑料眼睛,都流露出如同临终前挣扎般的光芒,仿佛在跟旁人求救一般--没错,这个时候不应该用『抱』这个字来形容,因为那个卡通人偶是被美夜子紧紧地搂着。
其实,美夜子有个很苦恼的怪癖,就是只要一发现自己喜欢的东西(特别是可爱,或是毛茸茸的东西)就会完全不顾当时的状况,马上冲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全力紧紧拥抱。只是被拥抱、用脸颊磨蹭还不是最悲惨的状况,如果没有旁人出面制止,最惨的情况就是被抱住的东西,可能会沦落粉身碎骨、步入黄泉的下场--这么说或许有点夸张,不过已经满接近了。并不是说美夜子属于肌肉型或是运动健将型,而是她的感情太过浓烈了点--或许啦!
年幼的升,脸上显露出不该是在游乐园里会出现的紧张神情,一副想把母亲从卡通人偶身上拉开似的,紧紧地拉着她的春装外套。
完全不了解事情缘由的红,表情中显露出些许敬畏,完全误会的她低声说道:「美夜子小姐果然拥有高强的降魔法力!」
透发现红实在是错得离谱,反射性地不想再深入这个话题,只好歪着头傻笑。

※    ※    ※    ※    ※

煮饭的事大部分都由升负责。由于家中没有女人,父亲忙于工作,而弟弟年纪又还小,家事自然就落在他的身上。升忘了自己是不是从小学开始,就已经泡在家里的厨房,因此,他比一般的年轻太太们更能煎出漂亮的日式厚煎蛋、将高丽菜切成细丝,还可以削出一整圈薄如纸的萝卜。
升今天打算做中华凉面。他熟练地将四人份的面条放入沸腾的锅中,利用煮面条的这段时间开始煎蛋。在等待蛋熟的空挡,又马上动手将火腿跟生菜切丝。一连串流畅的动作,宛如老练的家庭主妇。
原本待在起居室里的空,可能是闻到煎蛋的香味,爪子在地板上发出喀喀声,慢慢地走过来。他走到升的脚边后站了起来,将一只前脚趴在流理台上,看着升的一举一动。
升将煎好的蛋移到砧板上,准备切丝。空看着才刚煎熟还散发着香甜蒸气的煎蛋说:「好象很好吃!」然后用黑色的鼻子嗅了几下问:「你有做我的份吧?」
升在锅中搅拌的筷子停了下来,想了一下,又从冰箱里拿出一坨面条,放入锅中。
「既然说了就要吃哦!」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感觉好象很小气似的。
狐狸低声笑着说:「那就要看你的手艺怎么样了!」
起居室里,父亲和红面对面坐在餐桌前,严肃地小声交谈着。
「天狐空幻是被三槌家封印在后山的妖怪。」红说道。
「嗯--」父亲和红面对面坐在餐桌前,严肃地小声交谈着。
「现在已经被解开封印,成为高上家的守护神。」
为了赶快延续话题,春树继续追问:「咦?为甚么呢?为甚么后来会变成这样?」
「……嗯……」红闭嘴陷入沉思。她似乎不擅于说明,但说明法术或是妖魔相关的事,却可以说得相当流利。她小声地喃喃自语:「嗯……那个……」接着又紧蹙着眉头发出『唔……』的声音,然后闭上了嘴,好象找不到合适的字句,然后她好像想起甚么似的,慢慢地举起一只手,敏捷地挥着。「像这样,辟里啪啦……」
「……咦?辟里啪啦?」父亲狐疑地歪着头。
「是的,雷电变成辟里啪啦、辟里啪啦的。」红说着,一面举起双手剧烈地晃动。看来她似乎是想要呈现出雷电辟里啪啦的感觉。
「……这样啊。」父亲决定暂且先敷衍她一下。
「然后,就被天狐大人用水『唰!』地冲掉了。」红张开双手,从右到左大大地挥动着。
「……哦。」
「就这样,天狐大人成了这个家的守护神。」
「--咦!?这就是全部!?」
「是的。」红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这样啊。」父亲调整了一下眼镜,脑海闪过了一道念头:「……总觉得她在说明整件事情的经过时,遗漏了许多重要的关键部分……莫非这个女孩是在开玩笑……」
可是,红的表情看起来非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一直坐在旁边倾听两人谈话的透,这时终于打破沉默:「总而言之,是空救了我们。」
「就是这么一回事!」红点头说道。
父亲听完后表示:「嗯……原来是这样……」最后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理解了。紧接着父亲又问红:「那你的家人,应该知道你在这里吧?」
「刚刚已经跟您报告过了,我是奉本家的命令才来这里的。」红点头回答。
「啊,对哦!年纪轻轻就身负重任。那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直到这个肉体消失为止。」
「哦,那你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咯?」
「是的,不过如果本家要我回去的话,我就会立刻返回美津川。」
「这样的话,我必须先帮你准备房间……目前空的房间只剩下客房了,你不介意吧?」
「您不用这么费心,我有庭院就够了。」
「哈哈哈,原来你是户外生活爱好者啊!不过让一个女孩子睡在庭院里,邻居可是会去报警的,所以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睡在屋内。」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红恭敬地端坐,然后深深行礼。
「你们好象谈不下去耶!」升一脸无奈地说着,并端来煮好的中华凉面,接着也在红的面前摆了盘子和一只全新的红色漆筷。此时,红睁大双眼,虽然仅是小小的变化,但因为她平时总是面无表情,这已经算是非常惊讶的表情了。
「这是我的晚餐吗?」
最后,升端来自己和空的盘子,在透的对面坐下。究竟要把空的盘子放在地上?还是桌上?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在餐桌上。
他不了解红为甚么会这么问。红应该明白放在她的面前,当然就是给她的吧?「是啊--啊,还是你不喜欢中华凉面?」
红停顿了一下,摇头静静地回答:「不是!」
「开动了!」透说完马上吃了起来,而空则早已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着。
父亲突然想起了甚么似的开口问:「红,你有没有甚么不喜欢吃的东西?趁这个时候可以先告诉升。」
「又是我哦?」
「我没有甚么不敢吃的东西,不过……」红思考了一下,突然回答:「我不喜欢蜈蚣。」
…………
听起来怪怪的,升当做没听见。
不过,透完全把话听进去了。「你吃过蜈蚣吗?」
「吃过。」
父亲很佩服地说:「嘿~真了不起啊!」
这种事很了不起吗……

※    ※    ※    ※    ※

漫画里常常会看到,从江户时代穿越时空来到现代的武士说:「这、这么小的箱子里竟然装了一个人!」或是大喊一声:「哇啊!妖怪!」然后拿起刀子将电视劈成两半……
穿越时空,从数百年前来到现代,被唤醒的大妖怪--空,对于二十世纪的大发明--电视机,究竟会有甚么样的反应?高上一家人都非常的期待。但令人失望的是,他的反应极为平常。
起先他非常惊讶、兴奋、歪着头,非常稀奇似地看着电视机,但过了几分钟后,发现原来画面里的主持人并不是只对着他一个人,而是对着不特定的多数人说话,似乎渐渐了解电视机的转播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后,便开始用前脚脚底的肉球按着遥控器,一边转台一边喃喃自语地说道:「嗯~真有意思啊。」
就这样看了半个小时后,他大概是累了,于是便背对着电视画面,看着注意着自己一举一动比电视节目更感兴趣的高上家父子三人,于是他便提出了颇具技术性的问题:「所谓电视,是装了甚么机关才会动呢?」
他大概知道那个箱子里,装了一个叫映像管的东西,从映像管发粗的光会形成荧幕的画面,可是究竟映像管本身是甚么样的东西?连是塑胶做的还是铝做的,在场无人有概念。看到高上一家人面面相觑的样子,空用鼻子哼笑了起来:
「看来对于一般知识的了解,你们跟我差不多嘛!」
空说得没错,虽然很不甘心,但没有人能够反驳。
活了几百年,对事物的领悟力也变得灵活了。
空看到汽车和电车,会表现出兴奋,但并不会感到害怕或是仓皇失措。不仅如此,还会毫不犹豫地上车。
有一句话说:「从远古开始,人类对于该如何快速移动到远处一直煞费苦心,因此交通工具再怎么进步也没甚么好大惊小怪!」真不愧是先人累积经验所得到的结论,的确很有说服力。姥姥好象也曾提过,空的确是只非常聪慧的狐狸。
而最令空感兴趣的东西就是现代人的服装。
「平时我总对人类为何要穿着有长下摆和袖子的和服感到非常不解,那看起来既笨重又不方便行动,根本毫无优点可言。不过你们现在的衣服看起来相当轻便,袖子和下摆也不会碍手碍脚,活动自如,真是不错。」看来他似乎非常满意。
透突然表示要跟空一起睡。
或许是因为当哥哥的太过懂事,而造成十二岁的弟弟显得太幼稚。
升露出苦笑,然后半开玩笑地对问空:「透这么要求,你觉得呢?」却又暗自心想:「日本少数拥有强大法力,有如神般的大灵狐铁定不喜欢照顾小孩吧?」
「好啊!」没想到空却意外地爽快答应。
升相当惊讶,而透却高兴不已。这时,刚洗完澡,坐在厨房桌子前,大口喝着啤酒、听着兄弟俩的对话的父亲,对着一脸惊讶的升说:
「常听人说狐狸很喜欢小孩!」
这么一说,好像曾在电视上还是哪里听到过,即使没有产子的狐狸,看到和父母走散的小狐狸,都会把他带回去照顾直到它独立为止--但那说的好像是狼哦?算了,反正都很像。

※    ※    ※    ※    ※

隔天早上。
看到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到八的升,从床上跳起来。
「糟了!」
匆匆忙忙换上制服,把必要的东西塞进书包,快步冲下楼的他,飞奔到厨房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子,宛如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里似的大刺刺地坐在餐桌前,正大口啃着面包。升被这一幕吓到忘了自己正在赶时间,一动也不动地杵在那里。
他是谁啊?这么早就有客人吗?
有着古代武道家般威严的脸型、金色长发高高地束起一个结,穿着百色T恤的年轻男子,有如模特儿与偶像明星般的亮眼,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加上才刚起床,升陷入一阵恍惚。
那男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一动也不动的升说:「干嘛那么匆忙?睡过头了吗?」
听到他的声音后,升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名男子就是空。空曾经说过化身人类时,为了方便,必须选择性别,想必现在选的是男生吧?看来空要化身成人类时,似乎是随机性地去选择性别,真是麻烦。
「透已经去参加早操喽!」男性的空专心地吃着面包表示。
「对。」
「你不跟着他没关系吗?」升不解地问。
这只狐狸来我们家是为了我们兄弟,特别是为了保护容易被妖怪盯上的透。而现在这个守护神却丢下主人,一个人优雅地啃着面包,简直是怠乎职守。
此时,男性的空笑了:「别小看我,不会有闪失的!」
「哦……?」
「甚么嘛!竟然给我露出怀疑的眼神。要是我一直跟在身旁的话,时间久了透一定会觉得很无趣吧?」
「也对。」升点点头。
「而且我也不喜欢这种紧迫盯人的方式。」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
空把最后一块面包丢入嘴巴后问道:「你也要去参加早操吗?」
「啊!」升突然想起时间快来不及了,于是慌张地奔向洗手台回答:
「不!我要去学校的社团!」
「……学校?」不晓得是不是心情放松了,男子头顶原本藏着的两个等边三角形耳朵啪地跳了出来。「学校……学校吗?」
升直接从洗手台冲到玄关,无暇理会大叫的空。

※    ※    ※    ※    ※

升就读的是从家里骑脚踏车,不到二十分钟路程的公立赤城高中。
平常升都是骑脚踏车上学,只是今天因为时间紧迫而跳上了公车,加上一大早高挂于空中的艳阳照射,气温已相当炎热,这个时候若骑脚踏车去学校,恐怕社团活动还没开始,人就已经中暑或脱水而死了。
升不喜欢开学期间拥挤的公车,所以都会尽量避免搭乘,不过现在正值暑假,公车里几乎没甚么人。
在这么热的气温下,一路跑到公车站牌的升,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坐到前面的空位。搭上了这班公车,一定可以赶得上社团活动。
他突然心里一阵不安。
透跑去做早操,父亲则说过今天是晚班,所以应该会睡到中午,而红应该还在睡觉吧?一早就匆匆忙忙,实在没办法清楚回想,但刚刚好像没看到她,也没听到有人起来活动的声响。
那表示现在家里已经起床开始活动的人,只有对现代生活还不甚了解的空,而他竟然出现在厨房里。
他应该不会忘了关冰箱的门吧?--外头的热气会让里面的生鲜食物腐败,还会浪费电。他该不会在大白天里,好奇地点着日光灯吧?--增加电费的支出。他会不会开着水龙头让水一直流?--水费又……以下的话就此省略。
最令人担心的是火,而厨房就是一个有火的地方。昨天因为忙着处理许多事,竟然忘记告诉他有关瓦斯炉的使用方式和危险性,自己实在太大意了,至少也要先警告他:「这个很危险!旁边没人时千万不要乱碰!」如果……不!虽然不一定会发生--可是对甚么都充满好奇的空,万一去乱玩瓦斯炉而酿成火灾的话--
「不会、不会!」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那只狐狸不是无法判断是非的笨猪,更何况家里又不是都没人,透也马上就会回家,一定没事的,没甚么好担心--他在自我安慰。
一个操烦家务的十七岁家庭主夫。

※    ※    ※    ※    ※

九点后,透做完早操回到家。手中挥舞着用橡皮筋绑着的出席记录表,连声呼喊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然后进入走廊。
左手腕上绑着一条由数股金线交织在一起的粗绳。
一大早--
金发男子走到正在玄关穿凉鞋,准备出门做早操的透身旁,开口问:「你要去哪?」
「去做早操。」
「那是甚么东东?」
「就是大家集合在一起,随着广播里的旋律做体操。」
「……哦~(不是很清楚)算了,先不管这个。你等我一下!」金发男子说完后便走进起居室,然后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回来。
空握住自己一撮金色长发,慢慢地用手中的剪刀剪下。完全无视于不明就理、一脸惊讶的透。空为了不让剪下的头发散开,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握住发束的两端,然后在透的面前,像是挥动跳绳绳子般开始转动。
「……你在做甚么?」透好奇地问。
「你看看!」
空终于停止了动作,将手中的发束递给透说:「给你!」
透忐忑地接了过来,突然『哇!』的一声,高兴地叫了起来。刚才还是一把散乱的发束,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跳紧实的金色绳子。
「好厉害!你是怎么办到的?」
即使用里拉扯也不会散开,是一跳相当牢固的绳子。触觉也非常滑顺,根本无法联想是头发所做。
「嗯,随便做做而已。」空随口回答,接着又说:「这个有我的味道。」
「哇~」透把绳子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人类是闻不出来的。」
「……」这种事早点说嘛!
「以后出门的时候,一定要把这条绳子带在身上。」
这条绳子所散发的味道,可以让妖怪知道这条绳子的主人背后,有一个法力高强的人保护着。道行较弱的妖怪,除非是笨到极点,否则一定不敢接近,而法力较强的妖怪也不会轻举妄动……原本理应跟绳子的主人好好说明这条绳子的用意,却因为觉得麻烦,而仅仅告诉他:
「它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知道了!谢谢!」透天真地回答,然后就出门了。
--回家后,透想起冰箱里有冰棒便往厨房走。男性的空正站在冰箱面前,手里拿着装着奶油的塑胶盒,不断地嗅着。
「我回来了!」
听到透的声音,空回过头来,而手里的东西好像已经握了许久似的,奶油都变软了。就如所担心的一样,冰箱的门大刺刺地开着。不过,他好像没有去乱玩瓦斯炉,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呀!
「空!你要吃冰吗?」
「冰是甚么东西啊?」
「好吃的东西。」
「嗯,我要吃。」
透从冰冻库里拿出两枝冰棒。当他正剥开外包装的塑胶袋时,空以猫洗脸般的动作,用舌头舔舐沾在手上和脸上的奶油。
他接下冰棒后,凝视着这支到处都可以买到的普通冰棒。接着,他动了动鼻子,先确认味道后,轻轻地舔了值得纪念的第一口。虽然刚开始有点畏惧冰棒那冰凉的感觉,但接着又勇敢地舔了第二口、第三口,渐渐地习惯了冰凉的感觉后,于是空专心地吃着,看起来似乎很合他口味呢。
空一下子就吃得一乾二净,还意犹未尽地看着薄薄的木棒,突然开口问:「透,学校是做甚么的地方?」
透把冰棒的棒子丢进垃圾桶说:「嗯--这个嘛……是念书的地方。」
空也学透将冰棒的木棒丢进垃圾桶,然后继续问:「学甚么东西?」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突然被这么一问,透歪头纳闷着:「听他这么一说,我们究竟是在学甚么东西啊?」
空用手托着下巴,露出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沉默一会儿后,突然浮现诡异的笑容说:
「--你听过『百闻不如一见』这句话吧?」

※    ※    ※    ※    ※

羽毛球是一种受空气流动影响甚巨的运动。
其羽体是由轻盈的素材所制成,即使一点点的风,都很容易把它吹得偏离方向。因此,即使夏天,体育馆也不能开窗。同时,羽毛球这种运动也要避免强烈光线,由于球体为白色,如果打开天花板上的照明或窗帘,就会因光线影响而看不见球,所以在大白天里,也必须拉上体育馆的窗帘,而电灯也需维持较昏暗的光线。
在充满热气、湿气,以及昏暗光线的体育馆里,许多男女追着白色羽毛的东西跑来跑去,不知道羽毛球这种东西的人看了一定会觉得奇怪。
在这个体育馆里,两个男生正迸发着比艳阳更炽热的火花,从他们激战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在进行一般的练习。升和他的朋友杉野,两人隔着球网互不相让地进行殊死战。
实力相当的两人打得难分难解,目前的比数十四比十四。羽毛球的规则是当双方平手时,先得到十五分的一方就算获胜,所以只要有人先拿到十五分,比赛就算结束,而现在正是延长赛的紧要关头。
紧绷的羽毛球拍击出羽毛球时所发出的清脆声响不曾间断过,比数一直维持不变,只有发球权不断地变换。
升不断喘着气,轻轻地砸了一下舌,心想:「再一次失误的话就输了。」杉野也不断喘着气,站在发球线上,轻轻握住羽毛球。「他打算发短球吗?」然而,杉野却是大动作地发了一个长球。
升早已预料到,气定神闲地往后等着羽毛球落下,然后在适度的高度用力挥拍,击发出去。但却因为手偏了一下而让打出去的球往上飘。
「糟了!」
失去速度的白色羽毛球正以又大又圆的弧度,朝对手轻易还击的位置落去。杉野露出胜利在望的笑容:「哈哈!好机会!」
「哇啊--惨了!」
一直站在后发球线的升,赶紧回到球场中央,准备迎接对手强力的回击球。
杉野将羽毛球拍大大地往后仰几乎顶到背部。
「死吧!听我的灵魂呐喊!」
看起来像要使劲全力的一挥。
来了。
升全身紧张。
「……吊你胃口。」
咚!
没想到被杉野球拍前缘轻轻押下的羽毛球,刚好过网落下。
「哇啊--!」
升根本来不及抛上前。
白色的羽毛球宛如棉花般落在升的脚边。
「YES!」
杉野兴奋地弯起一只膝盖,双手握在胸前呐喊,然后对仍维持着救球时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的升挑拨地说:
「我要可乐哦!高上!」
「……可恶……」
连结校舍和体育馆的走廊旁边就有自动贩卖机,不过是纸杯式的果汁专用贩卖机,离这里最近的实特瓶自动贩卖机则在学生餐厅那边。升用手喀啷喀啷地拨弄着短裤口袋里的零钱,一脸失落地走进了学生餐厅。接着从一排自动贩卖机中买了杉野指定的可乐,然后又选了自己要喝的饮料。
正当他弯下腰伸手取出掉下来的饮料时,后面传来一声「早安!」。回过头,原来是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女子羽球社的佐仓美崎。佐仓盯着升手中的两瓶饮料,有点挖苦般笑着说:「看来今天是杉野赢了。」

佐仓浅浅地笑出声,将零钱投入纸杯式果汁贩卖机,接着按下『柳橙汁』的按键。「喂,你作业写了吗?」
「对哦!暑假里还有这样的学校例行工作……」升心想感觉好象是很遥远的事。遇到异常状况时。即使是令人挂心的事,通常在经过完整思考后就会忘得一乾二净--在遇到灵狐和妖怪的问题后,让学生们频频抱怨的超量暑假作业,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但也不可能不去理会现实的问题,只能回答说:『还没!』。事实上,也真的是因为自己还没动手。
佐仓露出一脸笑意:「我也是一直想着要做……啊,不过我读书心得已经写好了。」
「哦~一千元卖我吧!」
「不行!」佐仓忍住不笑,一脸正经地回答。
佐仓有着特别蓬松柔软的秀发,与让人印象深刻的滴溜溜大眼,是个与人交谈时毫不做作的开朗活泼女孩。
他们两个人在体育馆的路上聊开了。
「高上,你数学很拿手对吧……你都是看甚么参考书?」
「只有学校发的那些讲义而已。」
「哇啊!你不觉得那个很难懂吗?对念文科的人来说,太难了……我希望有简单一点的。」她边说边晃动手中已经空无一物的纸杯。
佐仓噘起嘴说:「参考书的种类太多了,人家不知道哪一本比较好嘛!」接着,她像是突然想起甚么似的双手一拍,走到升的面前看着他说:「喂,今天社团结束后,能不能陪我去买参考书?」
反正回到家等着自己的也只有家事、作业,还有照顾父亲、弟弟、天狐和红,于是升爽快地点头答道:「好啊!」
佐仓露出开心的笑容。
「胜之宫书店对吧?--啊,糟糕!今天我搭公车来,没有骑脚踏车。」
佐仓摇头振奋地说:「我今天有骑脚踏车来,骑我的脚踏车去吧!」
「那由你来骑哦!」
「你在说甚么啊!哪有女生载男生的?」
「因为你的脚踏车坐垫对我来说太矮了……你看!我们的身高差那么多。」
此时,他们已经抵达体育馆。由体育馆天花板附近低垂而下的绿色大网子,将羽球社分隔为男女练习场地。佐仓挥挥手,一面朝绿色大网子那头跑去:「待会儿见!到大门那儿等我。」

※    ※    ※    ※    ※

通常到了三年级就要退出社团,少了学长姊的压力,心情很轻松,加上男子羽球社的顾问--诹访老师好像去参加每年例行的海外旅行(今年的主题是『摩西出埃及路线巡礼』)有一段时间不会来学校,所以羽球社的人大都抱着半玩耍的心情结束社团活动。升依约先到大门等佐仓。他知道女生更衣需要花不少时间,所以早有等待的心理准备。
此时,棒球社的成员正一大群地从升的面前经过。在炎热的太阳底下练习的他们理应气喘吁吁,但他们却活力充沛地喧闹着。「这群人究竟在兴奋甚么?」升心里纳闷着,目送这群皮肤晒得黝黑的社员离去。
在这群人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喂!高上!」原来是同班的须藤。和同伴们喧闹的须藤发现升后,马上走了过来,心情愉快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喂,告诉你!大门那边有一个超可爱的外国妞哦!」
「哦--」有必要为了这种事那么兴奋吗?
「一起过来看看吧!真的长得超正的,看起来好像是在等人的样子,我想她应该还在那里。」须藤说完连忙赶上前面的同伴。
虽然升俨然就像有家累的家庭主夫,但再怎么说也是正常的男生,当然也会想看看可爱的女生,更何况佐仓也还没来,于是双脚便自然地往大门移动。正在大门前的广场上做收操动作的十几名男子田径社社员,都半张着嘴巴往同一个方向望去。
升循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发现并排的樱花树底下,站着两个穿着便服的年轻人。其中一人就是须藤刚才提到的那位长发及腰的金发美女,而在她身旁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学生的小男生……咦--
那人看起来和透很像。
瞬间,升的心跳加速。
难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金发美女像是意识到甚么似地将脸转过来,和升四目相接。
然后--
「升--!」
两人相距并不远,她却夸张地大声喊着,还不停挥着手。

男子田径社的社员反射性地一起回头看着升。在看到美女所等待的人时,他们的眼中充满了羡慕与嫉妒,真是恐怖。升以百米速度朝着两人所站的树下跑去。不仅是因为炎热的关系,好象还有其他理由让他汗水直流。升对着金发美女劈头就问:「你……是空吗?」
「没错。」美女挺起丰满的胸部,骄傲地回答。
「为甚么会来学校呢?」
「好像很好玩,所以想来看看。」
「透,你怎么不阻止他!?」
透不知道哥哥为何生气,不解地问:「为甚么?不可以吗?」
突然全身无力的升垂下肩膀,叹了一口气说:「不是说不行……」
但好象忽然又想起甚么似的,警戒地往旁边张望。
「红没有来吧?」正当他想继续表示:「那个女孩只要稍微一不留意,也颇令人担心……」时,空马上回答:「来喽!」
「她在哪里?」
「那里。」空一面说道,一面只着背后的樱花树。
升全身涌起不祥的预感,他抬头朝树叶群中望去--
在那儿。
红平衡感相当好地单膝跪在一跟大树枝上。
「你在做甚么啊?」
红微微地歪着头,似乎是思考该如何回答。
「下来!赶快下来!」
红乖乖地点点头,从树枝上轻盈地一跃而下,安静地落在地面。站在背后的那群男子田径社社员发出「噢--!?」的骚动声。一个巫女装扮的女生从树上跳下来,当然会惊讶不已。
「哇、哇啊!」透惊叫起来,朝红的身上指着大喊:「有毛毛虫!毛毛虫!」
红的左肩上粘着一条黑色身体混着黄色斑纹、长满茂密硬毛,看到就让人打从心底厌恶起来的毛毛虫。不过,红眉头皱也不皱,面无表情地看着肩膀上那条毛茸茸的虫,接着毫不迟疑地用右手抓起--并比是拨开,而是抓着。如果换成升或透,恐怕不敢这么做。这时,升深深地觉得她果然不是普通的女孩。
金发美女咯咯地笑说:「你可别把它吃下去啊!」
「我不会吃的。」红说着,并把那只毛毛虫放到草地上。
望着她的背影,升叹了一口气问:「你刚刚为甚么在树上?」大概猜得到对方的答案。
「我在一旁暗中跟着透少爷。」
「……为甚么一定要爬到树上呢?」
「我是守护女,不能跟本家的人走在一起。」
升按了按眉间,可能是突然头晕吧。「在三槌家或许是这么规定,但在这里不用考虑那么多,放轻松就好。」
沉默了一会儿后,红老实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接着,升望着站在自己旁边,不知为何满脸得意的女生--空,又忍不住发出一阵叹息:「……你……」
空穿着稍微举起手就会露出肚脐的紧身背心,外头罩着短袖衬衫,下身穿着用牛仔裤剪成的屁股都快迸出来见人的超级迷你热裤,再加上如花式滑冰选手般的均匀、修长美腿--光是外貌就够引人注目的了,再以这身装扮走在街上,相信一定会吸引旁人的目光。知道这绝世美女真正身份为狐狸的升,一点也不觉得兴奋,只感到全身无力。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这身打扮是……」
「嘿嘿嘿,不错吧!今天早上DON小西(注:日本服装设计名师--小西良幸,近年来常在日本综艺节目里做时尚评论,『DON小西』为其艺名)在电视里说,今年夏天的『流行趋势』是『超迷你热裤』,所以我就试看看。」
「你不知道吗?是『服装设计师』。」为了掩饰那对耳朵,他好像用透的棒球帽盖住,这狐狸适应环境的能力可真强啊。
早上原本化身为男性的他,有必要为了外出特地化为女儿身吗?
升看着这三位不速之客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他问弟弟:「……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搭公车。」
「待会儿你们打算去哪里?」
「去空想去的地方。」
「红呢?」
「跟随透少爷。」
「总之,就是由我来决定!」金发美女微微一笑。
「哦--那空等一下打算去哪里?」
「决定了!我想进去学校看看。」
「不行!」升早有预感。
「为甚么?」
「不行就是不行!」
「你打算要我们就这么回去吗?」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真无趣!」
「如果这么回去的话,不就白白浪费了公车钱!」明明还只是小孩而已,却说出那么精打细算的话,果然是和升流着相同血液的弟弟。
正打算开口说服不断发牢骚的狐狸与弟弟,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吓了一跳的升回过头,原来是佐仓。糟糕!全忘得一乾二净。
佐仓眼珠滴噜滴噜地转动,看来未曾见过的三个人问:「他们是谁啊?」
升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时,女性的空立刻回答:「这个小女孩可是壮起胆子来问我名字,冲着这个胆量我就特别破例告诉你,我叫天狐空幻。」
「真是令人莫名其妙的报名方式。」升脸部表情僵硬地想。「哦……」佐仓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又问:「是高上的朋友吗?」
深怕空又会说出甚么惊人之语,升突然灵光乍现,编了一个理由巧妙地堵住空的嘴:「她是一名留学生,正寄宿在我家。」
田胡.孔焕……发音听起来应该像是来自德国那附近的国家。
「佐仓应该--看起来是勉强接受了……但如果是留学生的话,他的日文也未免太流利了--」升虽然如是想,但还是「嗯……」地先附和一下,接着客气地问:「那……怎么办?胜之宫……」
升再度陷入沉默。虽然对已经约好的佐仓跟不好意思,但实在不放心丢下空他们--正当他准备开口道歉和辩解时,女性的空疑惑地问道:「胜之宫?」
「那是附近一家书店的店名。」透回答。
「书店是做甚么的?」
「卖很多书的地方。」
听到这里,女性的空不知又做了甚么联想,一脸兴趣盎然地大喊:「我也要去!」然后看着升神情紧绷的脸。
「……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升是真的有此预感,于是在心里深深地对佐仓表达抱歉之意。

※    ※    ※    ※    ※

升和用手牵着脚踏车的佐仓并肩而行,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脸呆滞的小学生、面无表情的巫女和性感的金发美女。这三人组特别引人注目,不仅是擦身而过的路人,连从身旁经过的车辆里的人也都投以好奇的眼光。虽然不是看着自己,但佐仓还是觉得很不自在。而走在佐仓身旁的升,注意力始终停留在身后的那三个人身上。不管佐仓对他说甚么,他都像好像没听到似的。升担心背后的三人组不知又会搞出甚么名堂,而无法静下心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人生果然是无法一帆风顺。明知错不在他们,但佐仓还是不禁憎恨起后面的那三人。
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名少女内心起伏的金发美女,琥珀色的瞳孔里露出好奇的光芒,指着交通号志问:「那是甚么?」看到邮筒又问:「这是甚么?」每走几公尺,他便会提出令人心里不禁发出:「为甚么这样的事也不懂?」的问题。
「说是留学生,莫非她其实是个乡巴佬?」佐仓看着用手指着肯德基叔叔问:「那是谁?」的『田胡小姐』暗自心想。
原本骑脚踏车数分钟即可抵达的距离,一行人却在炽热的阳光下走了十几分钟,抵达目的地时,除了田胡小姐和红以外,其他人全部汗流浃背。虽然红也流着汗,但因为表情冷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热,只有那位夸张地喊着:「哇啊!竟然有那么多书!」的田胡小姐连一滴汗也没流,想必是来自热带国家。
胜之宫书店一楼摆放着杂志与漫画,二楼则是文艺书籍和专门用书。参考书籍位在二楼,通往二楼必须搭乘手扶梯。田胡小姐好像是第一次搭乘手扶梯,她大声地惊呼:「哇~会动的楼梯!」此时惊讶指数已到最高点。
首先是升和佐仓,接着空和透陆续踏上二楼,最后是红。摆放参考书的书架位于楼层的最里面,一直绷着脸的佐仓,催促着将注意力投注在身后三人的升,赶紧往目标走去。此时,背后传来充满警戒的声音:
「升少爷。」是红。
佐仓非常惊讶,怎么会这么称呼……
首先,这个少女--红,究竟是甚么身份?把巫女装束当成便服穿,光是这点就令人相当不解。
至于金发美女--田胡小姐,就姑且相信她所说的,把她当成留学生。可是,那个红究竟是谁?她也是留学生吗?从她的外表和流利的言谈判断,应该是道道地地的日本人。会是高上的亲戚吗?可是从他们之间的谈话来看,感觉又不像是亲戚(因为那种称呼方式……)而且红对比自己年纪小的透说话时也用敬语--与其说是亲戚,倒还比较像是主仆关系。
红紧紧抓住升的制服衬衫一角,升被佐仓拉住的手腕就这么悬在半空中,双脚原地踏步,但心里还是在意着背后,于是自然地转过头问红:「怎么了?有甚么事吗?」
看到这儿,佐仓的胸口隐隐作痛,虽然那种刺痛非常轻微,但却深深烙印在心里。升的眼里已经完全没有佐仓。佐仓心中充塞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无力感,并交织着一种挫败感,还有些许的愤怒,于是她放开升的手。
表情相当紧张的红,完全没有察觉到佐仓那微妙的心情。她的脸上难得会有表情,铁定是有甚么事。
「这里有不祥之气。」
「咦?」很少听到这样的说法,让升满头雾水。
「守护女说得没错!」空符合说。但口手不一,他仍平心静气地翻阅着身旁书堆上的书。「这个地方聚集了许多灵体。」
「啊?」升吓了一跳,而透则胆怯地问:「有危险吗?」
「哈哈哈!」空爽朗地笑了,接着又说:「一点也没有,还不至于危害到人或事物。」
「真的吗?」透问。
「安啦--!你真会穷担心……这个……」空说着,一面将手中的书放回原位,然后抓起透绕着金色绳子的手:「你只要带着这个,就没甚么好担心了!」
「真的吗?这个真有那么厉害?」
空点头回答:「非常厉害!」
红在一脸安心的透旁边,严肃地说道:「虽然不至于危害到人,但还是有所影响--升少爷,你常常来这里吗?」
「嗯。」
「透少爷呢?」
「偶尔。」
红打定主意似地点点头说:「这样的话,先驱邪比较好!」
「……喂!」驱邪吗……她到底打算怎么做?红是那种只要认为必要马厩算是与对方第一次见面,也会朝对方撒驱邪盐巴的人。升实在无法想像她要在书店做甚么。
兴致盎然地望着楼层深处的空,毫不在意地放声说道:「不必驱邪也没关系吧?」
红眼里闪着认真的光芒,凝视着空说:「不只是透少爷,升少爷也拥有比一般人更强的灵感体质,因此,说不定他体内也跟了乱七八糟的杂鬼。」
「这群人到底在说甚么……」站在一步距离远的佐仓听着他们的对话,完全无法理解。在这种场合下要理解也很难。
「这样啊?那就随便你吧。」空比较感兴趣的是楼层内部。「喂,透!那边有甚么?」
「嗯~有甚么呢?大概是圆鉴或字典吧?」
「我可以去看看吗?」他以闪着好奇光芒的眼神看着升。
升点头同意。
此时,金发美女高兴地朝着那头飞奔而去。
「那家伙是不是真的有心当我们的守护神啊……」升眯着眼睛,充满疑惑地目送狐狸飞奔而去的背影。
红开始行动。虽然说要驱邪,但完全无法想像她到底打算怎么做,升非常担心,视线丝毫不敢离开红,只好跟了过去。
佐仓稍微迟疑了一下,最后也跟了上去。其实,这个时候是可以不管高上,自己一个人去找参考书的。不过如果采取这种消极的态度,对于自己或是高上,甚至是他那群朋友,似乎是间接承认了自己不战而败。还有,不管他们是甚么关系,她就是不想让升和其他女生单独一起相处。
此时,透也跟了过去。相较于表情严肃的那三人,他显得一脸愉悦。可能是空肯定地对他保证「绝对不会有问题!」所以他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红并没有四处张望,看起来好像是循着指示路线般毫不犹豫地前进,最后来到摆放专门书籍的区域。和站着许多人阅读的文艺书籍区相比,这里显得格外冷清。
红停下脚步,后面的三个人也跟着停了下来。红用锐利的眼神凝视着书架的一角,谨慎地走过去,视线落在并排的书名上。「这本书……」说着便将手伸了过去--
《阴阳道入门~附符咒~》
刚好是前一阵子相当流行的阴阳师相关书籍。
曾经摆放在卖场最醒目的位置,如今却被摆放在『宗教.哲学』区小小的角落里。或许之前流行余热尚未完全退却,书本的数量明显比回教、犹太教、佛教等其他类别的书籍还多。升一本一本取出,只快速地浏览封面--大部分的封面不是印着宛如少女漫画般俊美的安倍晴明及式神(注:听从阴阳师的命令,施用不可思议的咒语或妖术的鬼神),就是是在封面上加上『有助恋爱』等几个莫名其妙的大字,还有充满神秘感,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黑低红字封面……同样的主题,利用不同的宣传手法,就会营造出迥异的气氛。
红翻阅着手中的书,一面皱着眉头喃喃自语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了?」透探过头去,红便将手中的一页翻给他看,上面印着八角形,其周边配置着罕见的汉字,像是符咒般的图,还有上面书着五芒星的符咒图--反正是有关超自然的书籍,上面印着这样的图应该极为平常。
「这个有甚么问题吗?」
红合起书说:「这种具有神秘力量的图案,只要用画的或是念的,都会产生某种效力。因此,不能像这样随便乱用。像这种简单、容易操作的图案,稍有差池就有可能产生极严重的后果。这张图中,有几个重点处根本是错的,所以才会产生奇怪的磁场,吸引杂鬼过来。」不擅长说明白常事物的她,对于这种一般人不容易理解的法术或是图案,却可以说明得如此流畅,真是不可思议。
「可是这样的书,在日本的书店到处都可以看到哦!」透说得一点也没错。升和佐仓也赞同地点点头。
眼睛深处散发出一股自信的红,依然面无表情地问:「你们走进书店时,有没有甚么奇怪的感觉?例如身体不舒服之类的?」
「……没有。」升摇摇头。
佐仓思考后好像也没有特别的感觉。
透屏住气息,然后抬起头表示:「经你这么一说……」
大伙儿的视线全部集中在透身上。
透看着红认真地说:「我只要一走进书店晃一晃,就会想上厕所!」
这不一样吧。
升轻轻地敲了弟弟的后脑勺。透一脸莫名其妙,而一旁的佐仓则苦笑着。
曾听过一到书店或是图书馆等书籍较多的地方,就会引起便意体质的人。虽然升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不过同一社团的寺冈就是拥有这种体质的人。「真的每次都想上厕所!真的真的!只有我这样吗?喂,真的只有我这样吗?」依稀记得他曾经这么说过。听说印刷时所使用的墨水,含有会引起某些人便意的物质--是不是真的如此不得而知,还是得小心。
红认真地点点头说:「就是这个!这都是杂鬼在作祟。」
「不会吧!?」
「果然。」透非常得意。
为了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升大大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拍拍红的肩膀,晓以大义地说:「红啊,进了书店会想去上厕所……那是……那肯定是一种心理作用……」
红认真地回视着升:「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
升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红静静地看着升--
「这都是杂鬼在作祟。」
「……嗯,我明白了。」虽然还不能真正理解,但为了化解目前的尴尬,升只好先妥协。「让人想去上厕所,是因为杂鬼在作怪,那书店里会聚集那么多的杂鬼,都是因为那些奇奇怪怪的书吗?」
「没错。」
「那红现在要开始进行祓禊喽?」
「是的。」
「具体而言,你打算怎么做?」
红盘算了一会说:「我是想要用驱邪的盐……」
果然打算撒盐,还好事先问了。
「不能用盐。」
红似乎早已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于是出人意料地顺从表示:「我不撒盐了。」
「太好了。」升满意地点点头。
对于升和红的谈话内容,佐仓完全摸不着头绪,满脸狐疑。
透傻眼地看着整个状况。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金发人影从书架的一角飞奔出来。「喂、喂!」他兴奋地从后面抱住透,空的手里握着一本书,开始撒娇地恳求着:「我要这个~」
透无神地望着书的封面说:「……我没带那么多钱。」
「啧!甚么嘛!」
「去拜托哥哥看看吧!」
透和空很有默契地一起喊着:「哥哥~」
升不耐烦地回头回道:「甚么事啦?」
透将空拿过来的书递给哥哥说:「空说想要这个!」
「好想要耶~」空眼睛往上一吊,故意装可爱。
升伸手接过那本像是杂志或是期刊的书,不禁皱起眉头:「啊,你……这个不能拿来这里啊!一楼的书必须要在一楼结帐……这是甚么?」
封面上头大大地印着一个装饰着粉红色蝴蝶结和包装纸,并且覆盖着柔猾奶油的可可戚风蛋糕,一旁还摆着装着红茶的白色茶杯,呈现出下午茶时间的氛围。书名是--《~简单、豪华,大家都会做~美味的巧克力蛋糕》。
空直盯着那封面说:「看起来很好吃吧?」
升笑着回答:「又不是你做的。」
就在这个时候--
红把手中的书放回原位,然后盯着附近一根柱子上的一点,一副好像仍在思考要施展甚么奇怪法术的模样。
升担心地看着空,用恳求的口吻说:「你阻止一下红吧!」
空咧嘴一笑,翻着《美味的巧克力蛋糕》说:「如果我答应你,你会买这个给我吗?」
「我买!我买!」升急得已经有点不择手段,无从选择。
「太好了!」空高兴地拍着手,认真地说道:「啊,这个、这个,守护女!」然后摇摇摆摆地走向红。
完全无视于周遭一举一动的红,像是紧盯着猎物般的野兽,不断地凝视着甚么都没有的柱子。然而,就在一瞬间,她的手迅速地挥动,往柱子的表面一抓,红手掌里原本透明的『那个东西』突然有了形状和颜色。
「--啊?」在场的每个人都注视着她的手。
「这就是杂鬼!」为了能让其他人看见,红将手中的东西举到眼睛的高度。
看起来像是肉块,当然不是只像『肉块』这么单纯而已,身上还长了类似昆虫的脚,表面有着数不清的眼睛,看了令人很不舒服的长相--他们不知道,其实这就是所谓杂鬼的基本型态。
「啊--!」佐仓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楼层,她往后退了一步。
听到身旁仓皇失措的尖叫声,升转过身想拉住正想逃离现场的佐仓。「喂,佐仓……」
空比升早了一步,抓住佐仓的领口,有点粗暴地将她拉到身边。他扬起手,却在手心快要接近佐仓的鼻尖时突然停止。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佐仓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全身无力地倾倒在空的怀里。
尚未意会到这一瞬间发生的所有状况,升讶异地看着佐仓和空问:「……喂……你在做甚么啊?」
「你好好看着!」空古灵精怪地笑着,然后把佐仓抱住,轻轻地拍打她的脸颊。佐仓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睁开双眼。
站在他们身后一步远的升和透,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们。佐仓双眼无神地眼睛盯着天花板。
空凑到佐仓的眼前,注视着她的脸说:「你还好吧?」
升惊讶地看着空的侧脸,这个声音不像空平常的声音。
佐仓仍凝视着天花板,呆呆地低语着:「咦……我……」
「忘了吗?……你因为太热而昏倒了啊!」
声音没有变,只是有回音的感觉,和平常完全不一样。仿佛像是要侵入听者的脑海中,慢慢地催眠。那声音如同毒药一般,危险又甜美。
被法力加持过的声音,具有极大效果。只要在耳边轻声细语几句,白的都可说成黑的。
「……原来是这样啊?」佐仓坐起身子,抱着仍然混沌不清的头,环视着周围说:「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这么一回事……走进书店以后的事……」
狐狸温柔地笑着,看着佐仓的脸说:「你脸色很差哦!今天就早点回家休息吧。」
「……嗯,对……那回家吧。」
空伸手帮忙扶起佐仓,回过头以平常的声音,得意洋洋地对一脸呆滞的升说:「喂!升,送她回家!」
「啊--嗯。」升回过神点点头。
正当想追上左右摇晃地往手扶梯走去的佐仓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对站在一旁的空问:「……你到底做了甚么?」
「没有啊,为了让她恢复意识,在她脑中制造一点小混乱而已。」
「可是她眼睛无神……没有关系吧?」
「嗯。」空满怀信心地颔首继续说道:「我没有改变她原有的记忆,只不过她今天在这里所见到的事,会像是做了一场奇怪的梦而已。」
「这样啊。」升嘴里念着,便赶快追上佐仓。目送他们搭上手扶梯后,空马上转过身,眼前的红仍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佐仓和升离去的方向。还是无法洞悉她究竟在想甚么--
空突然从红的手里抢下杂鬼说:「放它走吧!反正它也没办法做甚么。」然后将杂鬼捻进原来的地方。他的手一放开,那个杂鬼仿佛融入柱子的表面,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回头看着守护女说:「坚守自己的职责是很好,不过有时候也要顾虑一下周遭比较好。」
说得很对,不过如果升也在场的话,一定会插进来吐槽:「你有资格说别人吗?」
「你太正经了!太过于一板一眼,不知变通……通常太一板一眼的人会只顾自己的想法,而忽略旁人的感受。」
红沉默地凝视着天狐,然后--
看着透。
红的脸颊上出现翠绿色的光芒--不对!是脸颊的皮肤下流动着翠绿色的光。
咕噜咕噜……
听起来像是低了好几个八度的蟋蟀叫声,又好像是呻吟声从红的喉咙发出来。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透错愕地眨着眼。
发现透看到红的脸而露出惊讶的神情,空眉头深锁。
「我……」红脸上的肌肉只要微微颤动,皮肤下就会掀起翠绿色的斑点。「我给升少爷添了麻烦吗?」
「嗯,可以这么说。」狐狸毫不考虑,肯定地回答。
此时,红垂下了眉。第一次看到守护女垂头丧气的表情。她的双颊再度浮现出翠绿色的波纹,毫无规则,看起来如斑点状,仿佛会形成甚么图样似的。
「……怎么办?」红发出如蚊子般微小的声音呆然念着。
咕、咕噜噜、噜……
红的喉咙再度发出比刚才更为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呜咽的声音。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让透惊讶的是,红的眼里掉下了成串泪珠,由于事出突然,加上总是面无表情的少女竟然会流下眼泪,透一时之间难以置信。
「等、等一下!」透慌张地挥手说道:「红,哥哥不会觉得你给他添了麻烦的!」
「是这样吗……」红犹豫地抬眼看着透。
透肯定地点点头说:「嗯,是啊。」
「可是……」红嘟起了嘴巴继续说:「可是天狐大人说我给人添了麻烦……」
「没这回事。」对红说完后,透故意有点生气地望着空说:「没有这样的事。」
「哦~」狐狸只是耸耸肩。
「透少爷,你也不会觉得困扰吧?」红不断地呜咽着然后问道。
透拼命地点点头说:「嗯,一点都不觉得。」
守护女终于相信似的点头,然后用袖子擦拭着眼泪说:「太好了!」一脸甚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脸上的所有表情也随即消失无踪,又恢复到原来的扑克脸。透放心地抚着胸口。
不断地看着透和守护女的狐狸,像是在思考甚么事情--
他突然开口问守护女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有带钱吗?」
红摇头说:「没有。」
「甚么嘛……那就没办法了。」空失望地环视店里,突然看到正在整理工学相关书籍的店员,于是立刻跑过去:「喂!」
店员抬起头,是一个有着一张典型日本人的脸、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循规蹈矩,年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空心怀鬼胎似的慢慢地挨过去,高举着《美味的巧克力蛋糕》那本书,然后用刚才对佐仓说话时,那种甜美、充满磁性的声音说:
「我非常想要这本书,没有这本书的话我会很苦恼,可是我钱不够。」
原本一脸『这个小姐究竟要做甚么?』表情的店员,眼睛突然恍惚地垂下。
「无论如何能不能请你帮忙?」空接二连三地说。
店员露出傻头傻脑的表情,一楞一楞地说:「请,你想拿多少尽量拿吧!」
空噗嗤地笑了出来,然后无情地撇下眼神恍惚的店员,大腰大摆地回到透和红的身边说:
「看吧!我拿到手了!真是轻而易举啊!」他还翻弄着手上的书。
「空,这样是不行的!」透难得露出生气的表情。
空故意装蒜地问:「甚么?」
「这是人家在卖的东西,不可以私自带走,必须付钱。」
「真可惜!」空耸耸肩继续说道:「我并没有要私自带走,是那个店员自己说想拿多少尽量拿的。」
「那是因为你使用了法术的缘故吧?」
空咧嘴一笑:「为甚么不可以呢?」
「为甚么啊……」
空笑得更得意了:「使用法术获得想要的东西,跟工作赚钱购买想要的东西,不都是凭着自己的实力得到的吗?为甚么使用法术就不行呢?」
透想要好好地反驳这只价值观强烈扭曲的狐狸,于是拼命地绞尽脑汁。他一直拼命想、拼命想--
结果头脑短路了。「总之,不行就是不行!」透坚持地说道。
空摸摸透比自己矮的头,苦笑着:「好啦!我知道了啦!」
「……真的明白了吗?」他一面怀疑:「空会这么简单就屈服,该不会是在耍诈吧?」一面抬头看着金发美女。
「我都说知道了!」然后挥手叫红过来:「这个麻烦你!」说着便将那本《美味的巧克力蛋糕》递给她。「麻烦你帮我把这个放回一楼原来的地方,拜托你了!」
这只天狐会这么低姿态拜托人还真是稀奇。「……是!」红虽然大感讶异,但还是点点有走下楼去。
当红的身影消失在手扶梯那头时,空转过身,满脸笑意地看着透说:「人类和妖怪不同,明明所拥有的力量和时间有限,往往却想得到远远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东西……其实凭自己渺小的能力,能掌控的东西有限……透,你不认为很笨吗?」
突然听到这么深奥的问题,透不知该如何回答。
空靠近透的脸,露出鬼诘的笑容说:「可是透,你不一样!」
透一脸狐疑。
「透,你可以支使我,你也知道我的能力吧?如果利用我,甚么东西都可以轻易得手。像今天也是,我只需在人耳边细语几句,人类就会乖乖地听我的话。选择当个阿谀奉承的人,就可以统一天下,所以只要你开口,我甚么都能给你……凡是所有的东西,应该都可以像书本一样轻易地到手--只要我想做,通通都可以办得到。」
「咦……」透似懂非懂,反应有点糊涂。
狐狸有趣地看着透的反应,露出邪恶的笑容,继续低头看着透:「--怎么样?想要全世界吗?」
透顿时不知如何回答,目不转睛地看着空摇摇头说:「……不用。」
「不需要客气哦!」
「嗯--」听到空这么说,透开始陷入沉思。
狐狸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静静地看着透。
一会儿,透毫不在乎地说:
「真的不用!」
狐狸脸上的笑容转为温和:「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看到那个表情,透知道自己所回答的正是空所期待的答案,于是满心欢喜地用极为难得的玩笑口吻说:「如果我想要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哈哈哈,就这样决定了。」空拍拍透的背。
「对了,肚子饿了吗?」
看着收银台旁的时钟,已经下午两点了,连午餐都还没吃,当然饥肠辘辘。
妖怪的身体构造和摄取营养的方式与一般生物不同,没吃东西也不会死。然而,空却厚脸皮地说:「嗯,饿死了。」
透看了看钱包,确认了足够三人回程的公车车资后,开口问道:「要不要去吃汉堡?」
「汉堡是甚么?」
「好吃的东西。」
「嗯,我要吃。」
搭着手扶梯下楼时,空突然开口:「透,刚才红的脸……你有看到那个变化吗?」说着用手压住自己的脸颊。
「嗯,看到了。」
「……」
透觉得注视着自己的空,表情有点不自然,于是不解地问:「怎么了?」
空耸耸肩,若无其事地回答:「没甚么。」
「这样啊!」透点头说道,并没有起疑,然后继续问:「那--那个是甚么东西啊?」
「那个叫鳞闪纹,那家伙附在红的身上。」
「……哦。」不怎么明白。
天狐注视着他的反应,眯起双眼露出复杂的表情。
……这小子的感应力越来越强了。
显现在守护女皮肤上的斑纹是非常特殊的东西,常人的肉眼根本无法查觉。
透果然拥有强烈的《阴》之气,可能是因为身上流着浓厚的祭祀水行之气的三槌家的血液吧?男性的身上能够拥有如此强烈的《阴》之气,实在极为罕见。
在发生琴柱蛇那件事之前,透对于灵界完全没有任何感应力,相反的,灵界的妖魔也无法感应到透的存在,这点令人难以解释。
这一定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影响着透--只能这么想了。除了要有强大的法力外,还需要不断维持其法术的效力,这样才能够完全阻断透的第六感和其他灵动力,能够做到这样,想必是汇聚了极大的念力,而且是一种高超的法术。而空非常清楚这股力量究竟是来自何人--无庸置疑,正是美夜子。一定是她对透施展了这种守护的法术。不过以美夜子的功力,真的可以操控这么强大的法术吗……?
就当做她可以吧!可以操控强大的法术保护着透。不过随着一干支轮回,那个法术的效力逐渐减弱,对那些千年妖怪早已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因此才会召来那条琴柱蛇,让它利用那个破绽侵入透的潜意识。或许琴柱蛇并没有那样的意图,但没想到那个小洞已经变得任何人都可轻易通过的大洞了。也因此唤醒了透与生俱来的强大感应力。
都是那条臭蛇做的好事,早知道就让她多受点罪。
如果只是《阴》之气特别强,终其一生也只不过是『灵感特别强大的人』而已,不过因为身上流着三槌家的血液,很有可能招致生命危险。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美夜子才会那么担心透吧?
天狐不让透察觉似地偷偷叹了口气。
那一夜,他在美津川的三槌家,开口说要当高上兄弟的守护神,真的只是当下突然闪过的念头。不过,现在仔细回想,或许是美夜子的意念,才让自己做出那样的决定。

※    ※    ※    ※    ※

有些事情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可以预知后果的,但红真的是非常驽钝--不,不能用『驽钝』来形容。
应该是『笨到没得救了』。
当升在厨房打算准备晚餐时,红表示『每天都让升少爷一个人做很过意不去。』所以提议晚餐由她来做。或许是为了弥补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吧。
「哇!女生亲手做的料理耶!」高上兄弟心中窃喜着。红是个容貌清秀,温柔婉约的女孩,感觉应该很会作菜。
然而,只有恢复狐狸原形的空,露出不安的表情。「……没问题吧?」
红进入厨房时刚好六点。
她先从冰箱里拿出洋葱,开始切丝。『咚咚咚……』轻巧的切菜声传来。「刀法似乎非常纯熟,真令人期待。」正当他们如是作想时,『砰!』地一声,一听就知道不是作菜时该有的声音,于是在起居室的兄弟俩和一匹野兽,面面相觑。
升不发一语地站起来,走到厨房一探究竟。「怎么了?」
「没事,我……」红转过头,她双手拿着铝锅,可是不知为何那个锅子的底不见了。那种切割手法,可以用『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工具,可以把锅子的底部切割得那么完美』来形容,只有锅子的底部不见了。
红充满悔意地低着头说:「我……原本打算把水煮开。」
无法联想『把水煮开』和『把锅底切开』有甚么关系,升只是淡淡地说:「这样啊,这个必须在不可燃垃圾收集日时拿出去丢,所以你先把它放在那边吧。」
「对不起……」红惭愧地低下头。
「嗯,没关系。」升回到起居室。现在不管发生甚么事,他都能够以平常心看待,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时钟的指针已经超过七点了。
从厨房传来『淅淅、啪哩』不像是煮东西的声音,还有『叭铿叭铿叭铿……咩哩』、『砰』的声响,高上兄弟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做饭时应该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吧?」然后看着电视、报纸,消磨时间。
当传来『呜呜呜……呜』如同老人啜泣声时,他们感到一阵心惊。这次换透站起身,走进厨房查看:「红!怎么了?」但红却慌张地挡在前面,似乎不想让透看到厨房里的情况。
「没事,没有其他人在!」脱口而出的是令人莫名其妙的话。
另一头,天狐一脸不耐烦的模样,两只脚慢慢地站起,像猫一样开始抓着墙壁。当升开口制止:「住手!」时,他才乖乖地停下来,走到房间一角趴着,不发一语的模样令人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父亲回来了。他闻到从厨房传来的味道--
「哇啊--好臭!」
的确很难用『香』来形容,家里飘荡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八点了。天狐终于忍不住站起来。
他神经质地在原地咕噜咕噜不停转圈,并且磨牙。
锵锵锵锵。「一开始由升来做不就没事了!」锵锵锵锵。
「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透安慰他。
晚饭煮好时已经九点了。
红花了那么久的时间,使出浑身解数所做出的是炖煮味噌萝卜(其实是煮过头,汤汁都煮乾的萝卜味噌汤),还有炭(其实是放在烤网上烤太久,变成像焦碳的鱼)。看起来跟她原先预定的菜单完全不同,这也算是她的一种才能。而一开始切的洋葱到哪里去了?
一向好脾气的父亲和凡事逆来顺受的透,没有半句怨言默默地吃着(只吃那些看起来还能吃的部分)。然而,天狐并不像他们,开始不断地发起牢骚说:「这种东西能吃吗!」
「红。」升咀嚼着唯一成功完成的白饭,抬头笑着说:「以后不需要这么勉强自己。」
接着并委婉地告诉她:「不用做饭也没关系哦!」
红只是『嗯……』地低吟了一声,最后乖乖地点头说:「……我知道了。」
今天轮到透洗碗。他收拾碗筷时,不像升那样熟练,不断发出『铿锵铿锵』的碰撞声响。他的脚边放着缺了底的锅子、溶化一半的碗、变成焦炭的饭匙,还有一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红色棉袄。那么小的尺寸,一眼就知道不是红的,当然也不是透的,上面仍残留着体温。果然,刚才厨房里除了红以外,还有其他人。
升枕着空的尾巴,躺着看电视。
空的尾巴大小适中,触感柔软,非常适合当枕头。连NASA开发的可以随着头型凹凸变化的安眠磁气枕都显得逊色。
一开始,升跟着空看着综艺节目傻笑着,后来因为枕着的尾巴太过舒服,于是便开始打起盹来。平常不会在起居室里睡觉的升,可能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光用想的就令人害怕,(精神上)当然会感到疲惫。正当他心想:「已经无法张开眼睛了--」时,那个舒适的枕头突然从头底下抽离。升的头就这么『砰』地撞在榻榻米上。「好痛!」整个人都清醒了。「做甚么啊~不要突然乱动嘛……」
不高兴的升仍然躺在地上,东张西望地找寻枕头,原来的那个『枕头』正打算走出起居室,好像是刚洗完澡的父亲站在走廊挥手叫空过去。升看到他们往红睡的客房走去,心中并不觉得有何异常,也没时间想那么多,因为很想睡。
事先已经请红不要进来,所以春树迅速地进入房里,马上坐到坐垫上,并催促着空坐到自己身边。空乖乖地走进去,往地上的坐垫坐下。
他们的面前有一座佛坛,上面当然放着美夜子的遗照。
空那张狐狸脸露出微笑说:「佛坛耶……」
春树耸耸肩说:「因为我们家是属于曹洞宗(注:禅宗的一派)。」
「哈哈……如果柱女看到这个一定会发飙吧?」
「哈哈……」那副景象很容易想像,春树只能如此苦笑。
「不需要去在意甚么宗教,最重要的是心意--对了,你找我究竟有甚么事?」
「嗯……我一直犹豫甚么时候开口比较好。」春树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说:「--其实我早就想见你了。」
这也就是说春树早已知道天狐空幻的存在。虽然这个事实令人意外,但空仿佛早已料到似的,反应相当平静。
「是从美夜子那里听来的吧?」空看着点着头的春树微笑。「你还真的相信了呢!」
「当然,一开始我根本不相信……」像是想起甚么似的,春树用手遮住嘴巴忍不住笑意,然后耐人寻味地说:「只要和美夜子在一起,就必须要有承受各种怪异现象的本事。久而久之,遇到奇怪的事也就变得不足为奇了。」
「没错呢。」空也耐人寻味地歪了歪嘴角。

沉默了一会儿,春树像是对待易碎品似的,小心翼翼地说道:「美夜子临终时,仍然非常在意你的事哦。」
空收起笑意,耳朵动了一下。「……哦--」
「是真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春树说完,对着身旁的天狐亲切地笑了笑。
天狐听了这些话,似乎无法平静内心的波动,耳朵忙碌地动个不停。「哦--这样啊。」他故意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冷淡地点点头。
春树看着空,发出苦笑。
「怎么了?有甚么奇怪的吗?」
「没有,没甚么。」
「嗯--」天狐将嘴往下一瘪,然后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对了!美夜子说要去学校,然后离开了三槌家,这表示你跟美夜子是在学校认识的喽?」
「咦?嗯。」此时,春树的目光飘向远方。
--开学典礼过后几天,每个社团都在努力争取新社员入社。
春树所属的『一起徒步社』也不例外。『一起徒步社』是一个能够照着自己意思悠闲徒步行走的社团,主要是以徒步旅行为主,每年固定于夏天和冬天举办两次温泉旅行,喜爱温泉的春树就是冲着这点而加入这个社团。
那一年的社员招募活动,正讨论该由谁怎么去执行时,年轻的春树因为猜拳猜输了,所以必须穿着没有人愿意穿的闷热、充满汗臭味,名叫大冈越前的兔子人偶装,去校园发送传单招揽新人。
平常大冈越前都被塞在社团的铁柜里,每年在这个时候才会重出江湖,成为『一起徒步社』的吉祥物。
大冈越前相当笨重、闷热,而且散发着臭味,好像长满了尘虫--应该真的有尘虫吧?「真讨厌!真希望赶快结束啊……」春树心里发着牢骚。那天春树和其他社员站在校园内,对着路上的新生发送传单。
这个时候,人群逐渐散去。「应该差不多可以结束了--」春树松了口气。
「哇!」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叫声,那并不是惊讶或是被吓到的叫声,反而比较接近酱是那种粉丝看到喜爱的明星所发出的欢呼声。
大冈越前回过头,前放数公尺处站着两名女学生。两个人看起来仍保持着高中生的气息,一看就知道是一年级的新生。其中一名长发女孩掩着嘴巴,眼神露出兴奋的光芒,那声「哇!」应该就是她所发出来的。
大冈越前朝她们走过去,亲切地说:「请参考~」然后将手中的传单递过去。长发女孩完全不在意手中的传单,只是注视着大冈越前大喊:
「好可爱呀~!」
有哪个男生被女生夸奖可爱,心里会感到高兴的。于是春树转过身,背对着她们继续发送传单。
突然间,春树感觉自己的肋骨受到撞击,传来一阵痛楚。那种椎心之痛,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心脏病发作还是患了甚么疾病,可是总觉得不对劲,好像不大一样。因为穿着人偶装,视线并不好,等他转过头时才发现刚刚那名长发女孩正紧紧地抱着大冈越前。
「我好想要这个哦~!」
她紧紧地抱着。
而且还是以异于常人的力量紧紧抱住。
「咯!」像青蛙快被掐死般的声音从春树的肺部发出。因为完全没有防备,所以春树肺里的空气被压了出来。在原本就通风不良的大冈越前里的春树,更是痛苦得如同被打捞上岸的鱼,啪哒啪哒地做出垂死的挣扎。
根本没办法呼吸,所以连『住手』这两个字都喊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春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周围的人似乎也发现了异状,但不知该如何帮起。
此时,同行的女生一脸苍白地大喊:「等等!美夜!美夜!住手!美夜!」
「我好想要这个哦~!」
她仍然抱着。
多亏那个同行的女生出生制止,春树才得以保住一条小命。
春树仍看着远方说:「那时她被封了一个绰号,叫『巨蟒美夜子』。」
天狐摆动他的耳朵说:「『巨蟒』是甚么东西?」
「栖息于森林里的巨大蟒蛇。」
「……(完全认同)」
这就是春树与美夜子夫妻俩邂逅的经过。不怎么美好的邂逅……当然春树不是因为这样而喜欢上美夜子。春树也是一般人,并不会因为差点命丧对方之手而喜欢上对方。别说是喜欢了,自从那件事以后,春树非常害怕美夜子。
不过,美夜子最后加入了『一起徒步社』。春树为了避开美夜子,连社团也不敢去了。这样的两个人最后还能结为连理,缘分还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呢。
天狐咯咯地笑了:「你也真是辛苦了!」
「嗯……」春树露出暖昧的笑容。
天狐收起笑容,嘴角像是自嘲般的扬起说:「三槌家的祭司一定得由女性继承--不过每一代的女祭司都很早逝。」
春树静静地盯着身旁的天狐。
看到他的反应,空低声说:「原来你不知道啊?因为必须用人体里的元素来祭祀,说起来还真是鲁莽、荒谬。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有哪个祭司活过三十岁。你没见过美夜子的母亲吧?美夜子在透这个年纪的时候,笙子就过世了,所以从那时开始,美夜子就成了祭司。」
一开始春树对于空所说的内容无法理解。
--空的意思是说,活着的时间早已经被决定喽?
随着这个念头深入脑中,春树胸中涌起怒火。
空瞄着沉默不语的春树,安慰地说:「春树,你可不要憎恨三槌家,其实他们也是很可怜的家族。」
春树瞪大双眼,因过于惊讶连眼镜都移位了。他诧异地看着坐在身旁的大狐狸。
天狐看着他冷静地说:「你惊讶甚么?」
春树回答:「没事,没事。」一面扶正无框眼镜说:「……我以为你会憎恨三槌家。」
「憎恨?」天狐的大耳朵又摆动了一下。听到这令人意外的话,脸上出现了疑惑和这家伙究竟在说甚么的惊讶神情。「我恨三槌家?」
看到空这样的反应,换春树更为困惑了。「因为……数百年来你不是一直被封印在后山狭小的神社吗?那是非常不合理的对待……即使不能这么说,但你被关也是事实吧?难道你一点都不气愤吗?」
「嗯……」空同意地点点头,然后思考了一下,毫不介意地说:「的确会生气,不过这根本不算甚么。」
「是吗?」春树只回答了这么一句,就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不算甚么--也就是说一点都不重要的意思。
若换成人类的话,一年--不,即使被关一天也会感到慌乱不安。
果然眼前这只狐狸是个怪物,他活在不一样的世界里,和人类不同。或许正因为如此,应该更值得信任。因为他和只会顾虑到自己的人类不一样,和因为生命有限而无法从容以对的人类不同……
与天狐慷慨的胸襟相比,春树对于自己狭隘的思考方式感到汗颜,原本心底的不快似乎渐渐消失无踪。
不晓得是否了解春树内心的想法,空抬头看着美夜子的照片,洌着嘴笑说:
「--美夜子离家出走时,曾来找过我。她问我:『你觉得人类三十年可以做哪些事?』」
春树先是楞了一下,随即露出复杂的表情,点头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我回答她:『甚么都做不了。』当时我的想法是因为与我们相比,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了。可是美夜子却告诉我:『我认为没有甚么不能的。』」
一个只能再活十年的人竟然说出:
「没有甚么不能的。」
「……这样啊……」春树冷静地点点头,然后微笑道:「原来是这样啊……光听到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谢谢你。」
空可能是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冷冷地说道:
「那么,今天的谈话就到此结束。」然后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我要去看电视了。」他灵巧地用前脚打开隔扇门。
「别打扰我啊。」接着走向起居室,爪子摩擦着地板,发出喀喀的声音。
春树目送着天狐离去的背影,对着美夜子的照片苦笑。

[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8-4-16 19:5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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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30 18: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小学生一旦升上高年级后,就会有偷懒的倾向。特别是升上六年级后,或许是少了学长、学姐们的压力,这种现象更明显。
那些持续数年,每每到了暑假便自动自发地参加早操活动的少男少女们。一升上了六年级,就会从每天一大早起床做早操的生涯,突然消失。因此,现在出现在羽柴神社隔壁公园的早操集合场里的六年级生,只有透和他的朋友,还有那些为了陪年纪较小的弟妹,而勉强前来的兄姊,也有为了全勤奖品而贪小便宜的闲人,小猫没几只。
透与朋友参加早操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全勤奖品,也不是因为老师要求而不得不参加。只是刚好漫长的暑假里并没有特别要做的事,加上做早操有益身体健康,每天又可以跟朋友们见面,究竟已经成了一种惯性?抑或是被动出席?并不重要。总之,参加的理由很单纯。
那一天,一大早就是个阴霾的天气。
刚做完早操的透和朋友们--体格壮硕的半田隆,还有虽然瘦弱,却一脸好胜的久保田秋一,正走在平常热得都快冒出缕缕蒸气,而今天却充满湿气的柏油路上。
近年来,单亲家庭已经不稀奇了。跟高上父子的单亲家庭一样,半田家是母子所构成的单亲家庭,透会和半田成为好朋友,并不是基于这个缘故,不过因为这个共通点,更加深了他们之间的友情。
另一位朋友--久保田,虽然并非出身于单亲家庭,但因为父母亲都在上班,每天早出晚归。身为独子的久保田,和有哥哥陪伴的透。还有与祖母、弟妹同住的半田相较,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显得格外寂寞。
尽管他们在家里并没有得到特别多的照料,但他们并不会因此而闹脾气反抗,也不会悲观地把自己关在家里。他们三人在一起也不是为了要慰藉彼此的寂寞--虽然多少还是有所缺憾,但外表看似软弱的他们,其实内心却是非常坚强的现代小孩。
年纪虽小却很精打细算的久保田,他懂得运用身为独子所享有的特权,巧妙地发挥死缠烂打的功夫,总是能够轻易得到最新的电玩游戏机及玩具。得手后他会慷慨大方地借给朋友,和朋友们一起分享是他的最爱。由于父母亲在家的时间极少,享有充分自由的久保田家,每每成为透他们溜达的场所。
那一天,久保田打算去预购游戏软件,因此三人穿越巷道,往位于公园对面的便利商店前进。那家便利商店是最近才新开幕的,看起来相当整洁明亮。由于座落于国中,还有透他们的铃之濑小学的途中,因此在学校上课的那段期间,经常可以看到学生们去买东西吃。加上这条路沿途工厂和公司林立,一到中午就会涌进购买午餐的人。以往,铃之濑镇上只有车站和国道沿线才有便利商店,因此,这家新开幕的便利商店,带给附近居民极大的方便。
贯穿铃之濑镇的弥生川,虽然不宽,但水质相当清澈。河岸的草原也非常广阔,每到夏天,便成了极佳的休息场所。与弥生川垂直交叉的这条街道,可说是铃之濑镇的主要道路。
半田一踏进凉爽无比的便利商店,随即丢下一句「我要看JUMP!」说完便朝杂志区走去。透和久保田则直接走向柜台。柜台那里站着一位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大哥哥--应该是工读生,由于正值暑假,才会在非假日轮早班。
久保田走到柜台前表示:「我想要预购游戏软件……」那个大哥哥浮现出有点紧张的表情说:「请稍等一下!」说完便往里面走。几秒钟后又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店员。一头褐色散乱的头发,是典型时下年轻人的造型。他的年纪看起来比工读生还大,约莫二十多岁。他一脸睡眼惺松,慢条斯理地问工读生说:「预购游戏软件的流程,我没有教你吗?」工读生有点犹豫地同答:「恩。」
那位从里面走出来,有着一头褐色头发的店员说:「那我现在就师范一次,你要仔细看。」于是便从柜台的抽屉里取出一叠纸。「这个是预购单……都放在这里,不要忘了。然后……」他接着将预购单和原子笔递到柜台,对久保田说:「麻烦你在粗框里填上名字和电话号码。」
久保田好像经验非常老道,二话不说开始填写。这时,在一旁无所事事的透,不经意地开始打量起那位褐发店员--他说话的方式稳重有礼,笑容满面非常亲切,不过那明亮的发色与细长的眼尾,带有一点点凶气,让人第一眼有种无法亲近的感觉。从他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看来,想必刚才应该是在里面睡觉。
注视着久保田填写资料的店员,似乎察觉到透的眼光,突然抬起头,与透四目相交时,对他微微一笑。当他微笑时,眼角往下一垂,并鼓起双颊,看起来就像诙谐、温柔的惠比寿神(注:日本的七福神之一,被视为财神)。
「你手腕上的这个真是漂亮。」
突然蹦出这句话,透一时之间还会意不过来,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指绑在左手上的那条金色线绳。他遵照空的吩咐,出门时尽可能把它戴在身上。「你是说这个吗?」
「原来是线绳啊?真不错,看起来很高雅,在哪里买的?」
一听到有人赞美,透心情显得相当高兴,于是坦率地回答说:「别人送我的。」
「这样啊。」店员点点头,接着问:「你们有没有去参加神社隔壁公园里的早操活动?」
「有。」
「真是了不起啊~大哥哥我还没参加过早操呢。」
填完预购单的久保田抬起头,店员开始补充填写一些必要的事项。「你预购的是『邪恶的中介者3』,对吧?」
「是的,没错。」
「在我们这里预购的话,可以获得在便利商店预购时所赠送的限定怀表哦!你知道吗?」
久保田点点头表示早已知道。「我一直很想要那个!」
「上一代的游戏玩过了吗?」
两名少年突然楞了一下,互看一眼,然后点点顷说:「玩过了。」那个游戏软件,透曾跟久保田借来玩,而且也过了关。
褐发店员一脸笑意地说:「我也玩过了,花了六十个小时才过关呢。」
透也跟着笑着说:「我花了六十五个小时!」
「如果是全心投入的话,大概需要那么久的时间。」久保田笑着,一面说道。
「前一代的格斗系统很棒!」
「对呀,我也超迷的。」
「虽然是很单纯的游戏,可是不动脑筋,根本不容易过关。」
「能够让人玩上两、三个星期的游戏,我觉得可以称得上是经典之作。」
「有没有打败比最后一个对手更强的阿修库罗?」
「我是用召唤兽过关的。」
「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进入太阳神殿。」
……三个人热烈地讨论起电玩话题。
一直到久保田的后面有顾客等着结帐时,三人的对话才就此打住。
「啊,你的收据。软件九月十一日就会到,记得过来拿。」褐发店员说完,将收据递给久保田。「谢谢光临~」
他们朝正站着翻阅漫画周刊的半田走去,对他说:「好罗。」半田的眼睛仍紧盯着漫画回答道:「对不起,再五分钟!」反正也没有在赶时间,因此透也跟着翻阅起漫画周刊,而久保田则开始翻着电玩杂志。
透回头看看收银台,已不见刚才那位褐发店员,只剩下工读生在那里应对顾客。透问身旁的久保田说:「刚刚那位大哥哥,应该常玩电玩吧?」
「好像是,总觉得有点意外--告诉你哦,他可是这家店的店长呢!」
「咦~不会吧?」
「真的,因为之前我听到店员喊他店长。」
「哦~」透发出声音点头心想:「如果他是这家店的店长,那么在里面睡觉也不奇怪。虽然不知道他的年龄,不过外表看起来像是会在街上晃荡的年纪,可以拥有自己的店实在是--」想到这里,他不禁脱口而出:「真是年轻有为啊~」
久保田也用力地点头附和:「嗯,的确是年轻有为!」
完全是超越精神年龄的对话。
最后三人买了附有赠品的糖果和冰棒后才离开。
弥生川以东称为玲东,以西称为玲西,镇民组织和活动中心分别位于河的东西两侧--铃西属于住宅区,因此不论昼夜。总是非常静谧清幽;玲东则有各种公共机构、银行与工厂,交通量大,相当热闹。而玲之濑小学、国中也位于铃东。
早操及镇民组织主办的一些活动会场,大部分不是在玲东的国小广场,就是在玲西的羽柴神社旁的公园,因此,透他们三个人可说是玲西的小孩。
久保田家位于铃西某栋公寓的四楼,透和半田的家都是独门独户的房子,有许多大门并列的公寓大楼,对他们而言,是一种散发着不可思议、谜样气氛的特殊房子。而对居住在此的久保田而言,公寓大楼充塞了寂寞和无趣,然而独栋房子所没有的压迫感和闭塞感,却让透他们觉得这里就如同一座秘密基地,或是一个极隐密的场所。
透也算是个钥匙儿童,但他总觉得独栋房子的钥匙和公寓的钥匙,两者所隐含的重要性仍有明显的差异。透有时会很羡慕,握有公寓中某一间房间钥匙的久保田。那种感觉就像是加入一个庞大秘密阴谋组织里的一员。
那天,透和半田一如往常地来到双亲外出工作的久保田家打电动。不过到了中午吃饭时间透就回家了。以往放假的时候,透几乎都会留在久保田家吃杯面或冷冻食品,但最近这种情形已经很少见了。
因为,自从空来了以后,透好像每天都充满了期待。

※    ※    ※    ※    ※

「我回来了--」透连声喊着走入起居室时,厨房里传来空的爪子踏在地板上的喀喀声。
喀喀喀。「喂,你在煮甚么啊?」喀喀喀。
好像却匆匆忙忙刚结束社团活动回到家的升,制服都还没换就在厨房里忙着煮东西,以前,社团活动结束后,升通常都会和朋友一起去速食店或便利商店,现在随着空的到来,回家吃午饭的次数增加了。
空在升的脚边不停地绕着。喀喀喀。「你在煮甚么啊?」喀喀喀。
本来就已经够庞大的身躯,再加上夸张的长尾巴在脚边绕来绕去,相当碍手碍脚。升不发一语,关了火拿起双柄的锅子,将煮好的东西倒进流理台里的筛网,顿时水蒸气弥漫。
喀喀喀。「喂,你在煮甚么啊?」喀喀喀。
升突然想起甚么似的朝冰箱走去。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脚被长长的尾巴绊了一下,幸好没有跌倒。
「别在我脚边绕来绕去!」
升终于忍受不住,于是空乖乖地到一旁坐着。
「喂,你在煮甚么啊?」
升从冰箱里取出凉面的酱油说:「凉面!」
「咦--?」天狐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又是凉面--?昨天不是才刚吃过吗?」
「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吃!」
「我又没说不吃!」
透从餐具柜里拿出小小的玻璃碗,一面问:「空,你是要就这么吃?还是要变成人形?」
过了一会儿,只听到一句:「吃的时候以人的姿态会比较方便。」回头一看,一名双臂交抱的金发男子,不知为何一脸不悦地站在那里。「四只脚根本没办法沾酱油吃吧?」
听起来能不能沾酱油挺重要的。
高上家虽小,但也拥有一个庭院。庭院里摆着晒衣服的架子,整个房子里只有从客房才能进出那里。现在客房成了红的房间--一般来说,男生都会不好意思随意进出女生的房间,更何况洗涤的衣物中还混杂着女性衣物,光是晾衣服,男生心里总会觉得怪怪的。因此,洗衣服这件工作自然就落在红的身上。兄弟俩都已经十几岁了,虽然不大愿意让毫无血缘关系的女生晾自己的内裤,但也不得不抛弃害羞之心妥协。
遗憾的是,红的不灵巧同样也表现在晾衣服上。拿起洗衣篮里的衣服→打开→吊起来……这样的顺序,她竟然没办法流畅地完成。每做一个动作就停下来,可能她有自己的坚持,好像凡事都必须经过缜密的思考才行。
透望了望客房,对着站在庭院的巫女背影喊:「红,吃饭罗。」
手中握着父亲的衬衫,心里不知在想甚么的红回过头。
红仍旧面无表情,但却以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着透。
「好!」
她尚未习惯跟主人们一起用餐这件事。
空平常吃饭的时候都很安静,可是今天有点反常。他边吃着凉面边问:「这附近最大的神社在哪里?」嘶~嘶嘶嘶嘶(注,吃面声)。
兄弟俩互看一眼,透回答:「应该是羽柴神社……吧?」升也点点头说:「应该是吧。」
「为甚么问这个?」嘶嘶嘶嘶。
嘶。「我要去打声招呼。」
嘶嘶嘶。「打招呼?跟谁?」
咕噜。「这里的土地神。」
两兄弟歪着头,不是很明白。「那是谁啊?」
「每个地方都有负责管辖的神。」嘶嘶嘶嘶。「唯有当地的土地神才能够巧妙地运用那个土地的灵力,而且也最能够享有那个土地的恩赐。」啧啧啧啧(注:嚼面声)。「这就是土地神。总之,如果外来者迁移到其他土地,并且希望能够在那里好好地施展法术的话,就必须先去跟那个土地的神明打声招呼。」嘶嘶嘶嘶。「必须先得到他的许可。」啧啧啧啧。
还是不懂,反正就是要去参拜神社的意思吧?「那就是羽柴神社了。」已经吃饱的透说。
空也放下筷子再度询问:「那个神社供奉甚么?」
嗯……空看到两兄弟完全状况外的样子,不禁皱紧眉头:「你们为甚么不知道?」
「嗯~那种小事怎么会有人知道。」透说。
竟然说『那种小事』……
男性的空拿起挂在橱柜旁,原本是透的,现在已经成为他的帽子(遮掩耳朵用),一面皱着眉头感叹:「真可悲啊。」接着又说:「土地神就住在由当地居民所建造,与那个土地关系紧密相连的神社里。算了!我要先去羽柴一趟,带路吧!」说完便意气风发地往走廊走去。
「咦?现在就要去了吗?」透赶紧起身。
「嗯。」
「不需要那么急吧?」升把盘子端到洗碗槽说。
空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以不悦的语气说:「我想在三点以前回来。」
「为甚么?」
「因为有想看的电视节目。」
「……」
「要不要用录影机预录啊?」透表示。升对着自以为提出好建议,而志得意满的透耸耸肩说:「录像机早就坏了。」
「啊,对哦!」
是被空弄坏的。在电视上看了数年前掀起惊悚风潮的超有名恐怖电影后,「我也要制作一个诅咒的录影带!」说完便对着放了录影带的录影机念起咒语来。不到一分钟,录影机里发出了一个奇怪声响后爆开,然后便从此停摆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走吧。」
透慌张地追上正往玄关走去的空。
「……我也一起去,因为有点不放心。」已经站在流理台前打算洗碗的升,赶紧放下手中的海绵,走到起居室。
此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路上小心。」
升讶异地回头问:「咦--红不一起去吗?」
「嗯。」
「真难得。」升露出意外的表情。红回答道:「因为衣服还没晾完。」
「哦~原来是这样啊!」升露出苦笑。红的个性不会把做到一半的事丢下不管。于是升对她挥挥手,笑着说:「晚一点再做也没关系哦!」
此时,红的眼里散发出有如面临决战时剑客般的锐利光芒。
「不--即使牺牲性命我也一定要完成使命。」
升顿时哑口无言。
「……这样啊~」
好不容易开口挤出这句后,便追了出去。

※    ※    ※    ※    ※

刚刚才造访过的久保田家,离高上家并不远,走路大约数分钟的路程。远远眺望着久保田家。一边爬上缓坡来到了街道,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一会儿,就可以到达羽柴神社。而跨越神社旁的河川,再步行几分钟,就是透的小学。
已经过了中午。原本应该是一天中最酷熟的时候,如羽毛被般厚重的云层掩住了彷佛会把皮肤烤焦的太阳。
升抬头看着天空说:「希望不要下雨啊!红花了那么多时间晾衣服,又要收起来了。」
男性的空爽朗地笑了,绑成一束的金色长发不停摇晃着。「那个守护女施展法术时那么灵巧,但做其他事时却笨手笨脚的。」
「……」说的是事实,让人不知该如何接话。
路上的车辆与行人稀少,步行了一会儿,羽柴神社终于出现在眼前。
玲之濑镇上有许多坡道,尤其是羽柴神社座落的地势又较周边高了一个头。通往神社院内的绵延阶梯两侧,长满了茂密的绿荫,从远处眺望整个镇,彷佛在斜坡上并立的住宅群中,迸出一个绿色的头肿包。
穿过位于山丘下,透参加早操活动的公园后,就是刚才那家便利商店。店门前有一个人正在扫地--就是那个睡眼惺忪、有着一头褐发的店员。不,应该是店长。已经过了买午餐的尖峰时间,所以才开始打扫店内吧?
发现这群人的他。和透眼神交会时露出微笑说:「啊,午安。」
「午安。」透也回礼说道。
接着他看着升说:「这位应该是哥哥吧?小店常受令弟的照顾。」
看到不认识的店员突然跟自己打招呼,升有点迟疑,但还是点头回礼:「你好。」
最后,老板对着空笑脸盈盈地说:「狐狸会跟人类在一起,还真稀奇呢。」
升吓了一跳,慌张地回头看着空。空的脸上也露出了警戒的神情,嘴里开始冒出青白色的磷火问:「--你是甚么人?」
看到狐火的店长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笑着说:「你这个擅自侵入别人土地的家伙~应该自己先报上名来!」
好个伶牙俐齿的人,升不禁打了个寒颤。


「哦?」空又惊讶又佩服似地瞪大了眼睛。而受情绪影响所产生的狐火,也逐渐化成雾散去,然后露出微笑回答道:「……天狐空幻!」
「哦~」这次轮到店长露出惊讶的神情。「空幻……是三槌家的空幻狐吗?这不是鼎鼎有名的大灵狐吗?可以见到本尊真是我的荣幸啊!……不过,我听说空幻狐不是被三槌家的祭司给封印起来了吗?」
「封印已被解开。我现在是高上兄弟的守护神。」空轻轻拍着透和升的后脑杓说。
看到空已经完全卸下警戒的样子,升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啊~」店长恍然大悟似的钦佩地点头,然后看着透说:「我总觉得好像有甚么特殊的东西保护着你……原来是天狐啊~真了不起。」
抱着双臂往后靠的空,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会在这个土地待上一段时间,你帮我打点一下。」听起来完全不像是请人帮忙的态度。
……不过,店长似乎不怎么在意,反倒谦逊地低着头说:「好说、好说。」接着继续说道:「我是负责掌管这一带的惠比寿神,也是这间便利商店的老板,请多指教。」
升的目光落在他制服胸前的名牌,上头写着--
「店长.惠比寿」
一字不差……
根本不想掩饰自己的真实身分。
听到『惠比寿』三个字,第一个浮现脑海的是七福神当中那个一手抓着鲷鱼,一手拿着钓竿,绑着头巾,笑容满面的老爷爷……而眼前这位头发散乱,手里还拿着扫帚跟畚箕的年轻男子,实在很难跟惠比寿神有所联想。
惠比寿挥动着手中的扫帚说:「有空吗?去神社走一趟吧!」
原本就有此意的空点点头。惠比寿对店员交代了一声,便带领着一行人往羽柴神社前进。
前往座落于山丘顶上的羽柴神社,必须爬上两侧长满橡树林的长石阶。算是一种很好的运动,不过升隐藏住内心觉得麻烦的念头,故意闲聊般地提出他的疑问:「为甚么身为土地神的你,会来经营便利商店呢?」
「这个嘛~」惠比寿有点不好意思地搔着头说:「老实说,神社也受到不景气的影响~光靠香油钱没办法维持生计啊。」
「……会有这种事……?」
「当然,所谓钱,不管在哪个世界都一样。」
连神明都这么说了,升突然觉得日本的未来一片黯淡。
笑容满面的土地神得意地回头说:「我可是保佑生意兴隆的神明哦!流动性服务业是由我负责,所以才会选择便利商店。我想便利商店是第三次产业(注:商业、金融业、通信、服务业等,统称第三次产业)之最,加上店里又有保佑生意兴隆的神明坐镇,一定能够赚很多钱。」
「咦……所谓神明的保佑,对神明本身也有用吗?」
「哈哈哈,当然罗!」
真奇怪……
「惠比寿神也是卡车司机的守护神吧?」
「哦!透,你知道的还满多的嘛!」
这是从久保田那儿听来的,久保田可称得上是杂学博士。
「也是色情行业的守护神,还有贸易、渔业、农业……我还曾做过小偷的守护神哩!后来因为没甚么利益,所以就不干了。」
「可以这么随性吗?」
「可以啊!因为这里是日本啊!甚么神都有的国家,不管是谁掌管甚么,态度都很随便,大家都随随便便,只顾自己的方便。」
不可思议的日本。
登上阶梯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有点褪色的朱红色鸟居(注:一种牌楼式的门洞,常设于通往神社的大道上)。扫得一尘不染的石板地旁,有一个小小的洗手台,而洗手台的对面,摆着一对表情严肃,让登上阶梯者为之恐惧的石狮。最里面的是被树由后环抱的正殿,神社的办公室紧邻在侧。整体小而雅致,发着黑光的柱子和长了些微青苔的屋瓦,让人感觉年代相当久远。是一座非常庄严的神社。
虽然常常经过这里,但一想到要爬上阶梯就觉得累,因此,透和升已经很久没有走进神社院内。或许是夏天的关系,周围宽广的树林,似乎比印象中更为茂盛浓密。风轻轻一吹,树叶便随之摆动,让人有种快被淹没在绿色波涛里的错觉。而周围所散发出的绿色气息,彷佛赶走了所有的暑气。
一行人往正殿的石板路前进。
这时,走在前头的惠比寿突然转身,满脸笑容地说:「让我来介绍一下我最得意的手下!」然后走到石狮的旁边拍了两下手,不知对谁喊着:「光牙、影牙!」
石狮有了回应。石头的表面像是有了生命般地起伏,卷曲华丽的尾巴、鬃毛开始沙沙作响。接着那个石头野兽突然从石座上站了起来,透和升紧张得全身无法动弹,只有幻化成美男子的天狐一派轻松地在一旁观看着。
原本是石像的两头石狮,已经幻化成活灵活现的动物。柔然的身体从大约跟透一样高的石座上轻盈地跃下,然后一副像是在打量来者何人的模样,在陌生的三人周围缓慢地走来走去。
不断地在脚边环绕的石狮,那表情就像是盯着猎物一般,令透感到非常恐惧而慢慢靠近空的身旁,抓住他衬衫的一角。
低头看着害怕的透,男性的空豪爽地笑着说道:「石狮是很优秀的门卫,除非主人命令,否则不会伤害人。」
说的也是。
原本因恐惧而全身僵硬的升,听到空的一番话后,总算消除了紧张。透虽然仍不敢乱动,但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啊,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惠比寿哈哈地笑着说。
心情放松的升和透,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安心地笑了。
「喂!光牙、影牙。他们是--」惠比寿转过身对着两头石狮,介绍来访的三人--
然后突然露出凶狠的表情说:
「来毁灭这块土地的不法入侵者,立刻消灭他们!」
石狮的四只眼睛一『嗡』地一声,闪着红光。
「遵命。」
两头石狮口中发出有如硬物摩擦的低沉声音。
高上兄弟无法了解惠比寿的用意,顿时愣住。
空皱着眉头问:「--这是甚么意思?惠比寿。」
惠比寿神哈哈大笑:「你们可别一直把焦点放在我身上啊……」
接着,两头石狮往石板地上一蹬,左右夹攻俯冲而来。
「哇啊!」
升马上用手护着头,而透依然失神地一动也不动。
空伸出手抓住两兄弟的手和肩膀。
石狮锐利的石爪甚么都没抓到。原本应该瞄准人类喉咙的爪子,却扑了个空,落在石地上停住。原本站在那里的三个人竟然凭空消失了。两头石狮环视四周,搜寻那群如烟般消失无踪的人影。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甚么。」
声音是从惠比寿的右侧传来的。「哎呀呀……」惠比寿转过头,睁大双眼。空站在离惠比寿数步远的洗手台屋檐下,两手抓着吓得全身瘫软的高上兄弟。他们似乎突破石狮们的包围,瞬间移动到那里。
幻化成人类的灵狐,露出准备迎战的笑容。
「看来我不得不出手对付故意挑衅的人了!」
空双手一放,高上两兄弟直挺挺地跌坐在石板地上。
「你们两个待在这里!」然后朝着对这边露出敌意的石狮阔步走去。
「--空!」回过神的升站起来,慌忙地制止。「不行!危险啊!」
天狐回过头,露出自信的笑容说:「哈!天狐会输给看门的家伙吗?放心,你们在一旁静静看着。」
透站起来,目光锐利地瞪着走到自己身旁的惠比寿:「为甚么要这么做?你不是神明吗!?」他无畏地发出抗议,心里的情绪整个宣泄而出,对小孩子而言,是了不起的气魄。
看到稳重、极少发脾气的透,竟然用如此强烈的口吻指责对方,做哥哥的有点吃惊。
「人家只不过是来跟你打声招呼而已!」
惠比寿暧昧地笑着,并从牛仔裤的后口袋掏出香烟,规避问题地说:「大人之间的事是很难理解的!」
惠比寿愈靠愈近,不禁让他们心存警戒,但看样子并不像会加害于他们兄弟俩。
「我们就一起隔山观虎斗吧!更何况难得可以看到天狐交战的情形。」
「到底想做甚么啊?」升安抚着弟弟如是心想,并以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土地神。
男性的空站在发出威吓声的两头石狮面前,身体突然扭曲缩小了一圈,原本呈现健康古铜色的皮肤慢慢地变成近似透明的雪白色。眉毛也变细、眼睛也变得又圆又大、脸型与身材也变得圆润起来、肩膀变得纤瘦、胸部隆起、腰部线条也变得柔软--变身完毕。与石狮对峙的女性的空,重新戴好棒球帽,露出妩媚的笑容,并撩拨肩上的秀发。因为不可能穿着胸罩那样的东西,所以当他挺起胸瞠时,旁人看了都不禁替他捏把冷汗。
「不要那么凶嘛!」空发出前几天在胜之宫书店使用的蛊惑声音,摆出娇媚姿态,对石狮频送秋波说:「我得罪了你们吗?」
石狮毫无血色、冷冰冰的石头脸,露出了讥笑的表情说:「真蠢!狐狸的色诱对我们是起不了作用的!」
「哼!」虽然女性的空有点不高兴,但立刻收起不满的情绪,那张美丽的脸庞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我如此仁慈打算用和平的方式解决,你们竟然不领情。既然那么想流血激战的话。我就让你们如愿!」
说完便将柔嫩的右手握紧拳头,举到眼睛的位置。
瞬间,空的周围弥漫着热气,如漩涡般的火焰以拳头为中心缓缓引起。因热所产生的气流。让美女的金发不断地飞舞着。
两头石狮往石板地上一蹬,又朝空飞扑而去。
空低下身,避开了瞄准自己喉头迎面而来的石狮獠牙,然后又对着朝自己脚筋攻击而来的那只石狮大喊:「可恶!真烦!」帅气地一踢。这突如其来的强烈飞踢,让看起来笨重的石狮,远远往后一滑--但石狮似乎毫发无伤,敏捷地站起来,马上又朝空攻击。
它们掠过空的头顶,一股作气地飞到自己原来的石座上,然后巧妙地一百八十度转弯,以极快的速度再度瞄准空的喉头飞扑过去。
空的余光注意到对手的攻击,缠绕着火焰的右手朝石狮伸去。此时,火焰就像一条灵活的鞭子,往石狮的身体缠绕而去,但被石狮闪过。空迅速转身,缠绕着火焰的右手横向一挥,火炎带从石狮背后紧紧捆绑,两头石狮顿时无法动弹。
金色的瞳孔映出火焰的颜色,空抬起下巴「哈!」地尖声冷笑。
瞬间,石狮的鬃毛和尾巴都被火焰团团包围--但石狮的身体轻轻抖动,火焰如同灰尘般消失无踪。
「咦……?」女性的空收起笑容,不解地发出疑问:「四只脚的动物应该非常怕火啊……」
「所以你也怕火不是吗?狐狸。」其中一只石狮张开四只脚,大尾巴慢慢转动,紧接着尾巴周围出现了十几个如同棒球般大小的火球,同时脚边升起一股强烈的旋风。火球乘着风,对着空迎面攻击。
「哼!可恶!」空伸出没有环绕火焰的左手,不断地转动划圆刮起旋风。顿时,尘土飞扬,脚边的石块被吹得激烈震动,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空所刮起的旋风和石狮升起的火风相互撞击,结果两者的势力彼此抵消,虽然风势逐渐消失,但是风上的火球仍残留着。突然失去凭借的火球,像陨石般四处飞窜,其中一个打中空的手。空「哇啊!」一声,发出如野兽般的哀嚎,嘴角流出青色火焰,于是压着手腕往后一跳。
从未听过空的哀嚎声,高上两兄弟吓得全身颤抖,惊恐万分。
惠比寿气定神闲地吸着香烟。
飞窜的火焰不仅散落在石板地和砂石上,并且波及到周围的树木、本殿的屋顶及香油钱箱上,然后慢慢引燃。其中一头石狮,朝着逐渐披零星火焰吞噬的香油钱箱奔去。尾巴周围开始汇聚水气--似乎极力想要灭火的样子。
惠比寿看到这一幕,吸了一口气,慌张地朝着正想灭火的石狮大声喊道:「影牙,住手!不要灭火了!赶快跟天狐一决胜负吧!」
那头叫影牙的石狮迟疑了一会儿,马上遵从主人的命令将水气收起,迅速奔去支援伙伴。此时,惠比寿才放心地喘了一口气。而残留的火种,如同泼洒而出的水般迅速蔓延开来。
透不安地喊着:「这样下去会酿成火灾啊!」
可以想像一旦发生火灾,这一整片茂密鲜绿的树木将会被波及。想像着眼前可能导致的可怕结果,升的脸更加惨白。
注意力全放在光牙身上的空,完全没有察觉到影牙正悄悄地挨近,突然被从背后悄悄挨近的影牙猛力冲撞,连掩饰耳朵的帽子都被撞掉了。
透像是白己被撞倒一般发出「哇啊!」的哀嚎声。升大叫似的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然后,透--
空往前一扑,不断地咳嗽。「你这家伙!」怒气涌上心头的空,原本美丽的脸庞开始突出尖尖的鼻子,并浮现出深刻的皱纹、露出獠牙,恶狠狠地瞪着它们。露出的耳朵往后翻,呈现攻击的姿态,齿缝间不断涌出青色火焰。
就在这个时候,光牙趁机突袭--但它的脸颊被缠绕着火焰的拳头不断痛殴。咚咚的撞击声,分不清究竟是光牙被打,还是空被痛殴的声音。
不断痛殴光牙的空,感觉到背后有影牙的杀气,于是猛一回头--「啊?」眼前的这幕,让他惊讶地瞪大双眼。
透像是护着空似的,与影牙面对面对峙着。虽然膝盖微微颤抖,但他勇敢地发出「嘘!嘘!」的声音牵制(?)影牙。
被这副景象吓呆的空发不出任何声音。
影牙张开他的獠牙。
「哇啊!」透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石头的獠牙,凶残的程度和一般猫狗珐琅质的犬齿不同,太可怕了。虽然珐琅质的犬齿也很吓人,但就算被咬一口,说不定还不会太严重,不过这个石头的獠牙就不同了,尖锐得仿佛利刃般,一旦被咬,肯定是致命的一击,可能会当场毙命。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退缩。「嘘!嘘!」透含着眼泪发出好像在驱赶流浪猫般的声音,继续挥动双手。
看到透这出人意料的举动,空惊慌地喊着:「喂!退开!」然后抓住透的肩膀,想把他拉离现场。就在这个时候,刚刚遭受痛殴的光牙站了起来,再次发动攻击。空赶紧转过身,火焰带朝它的鼻子挥去。
此时……
升非常恐惧,担心地看着弟弟--
然后紧紧抓住土地神的领口大吼:「为甚么要命令它们攻击!我们只不过是来打招呼而已啊!如果不高兴的话我们可以马上离开--」可能掐得太过用力,土地神喘不过气似的翻起白眼。「住、住手--!」升看到完全不受透牵制的影牙,正准备朝透飞扑过去,于是便嘶声疾吼地推开土地神,飞奔过去。
「咳咳咳!」惠比寿不断地咳着。
空的右手越过透的头顶往前一挥,如同鞭子的火焰带,阻挡了飞扑过来的影牙。影牙四脚落地,向后退了几步。
尽管化身为女性,空的身高还是比透高。空抓住透的后颈,急促地把他交给飞奔前来的升后,才松了一口气说:「赶快离开这里!很危险!」
升抓着表情复杂的弟弟的肩膀,赶紧回到洗手台。此时,两兄弟的背后响起细微的声音。
「踩~到你们的影子了!」
已经可以顺畅呼吸的惠比寿,戏虐地念着。兄弟俩觉得奇怪,正想转身一窥究竟时--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就像被罐入水泥般。手脚开始变得沉重,全身几乎无法动弹。
「哇!不能动了!」透的声音夹杂着七分惊讶三分佩服。
他将唯一能够转动的脖子往后转,看到站在背后的惠比寿。惠比寿脸上浮现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说:「哈!这是忍术中的定影术。如何?无法动弹吧!哈哈哈……」
「……定影?」
升转动脖子,看着惠比寿的脚。厚重的云层遮住了阳光,因此地上根本没有明显的人影。不过,惠比寿似乎担心一但阳光出现,两兄弟影子将会出现,因此,双脚正压在影子可能出现的地方。
惠比寿大言不惭地笑着说:「我这么做是不想让你们受伤,你们就乖乖待在这里观战吧!」
「可恶!你这是做甚么!」怒气冲天的升,只能转动脖子对着惠比寿咆哮。
「这种态度真失礼啊!」惠比寿哈哈地笑道,重斩点燃一根香烟。
「你这算甚么!究竟有何目的?」
染了一头褐发的年轻人笑着说:「天狐造访得真是时候。」那个笑容像是满怀心机,和之前的温柔笑容迥然不同。「虽然对天狐不好意思,但是我还要让他再多奋战一会儿,你们稍微忍耐一下吧。」他缓缓地吐出紫色的烟。
升彷佛看见了土地神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冷漠,于是紧蹙着眉头问:「你究竟有甚么企图……?」
惠比寿再度露出如往常般的开朗笑容说:「这是秘密~」
这家伙在耍白痴吗?升皱着眉心想。
--正当这个时候,鸟居那里传来沉稳宏亮的声音。
「让开!」
高上兄弟和惠比寿朝那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看到伫立在那儿的身影,透马上安心地喘了一口气大喊:「红!」
「竟敢命令这块土地的神明,真是好大的胆子!」惠比寿虽然以威吓的语气说着,但是眼睛却充满笑意,看起来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完全不懂黑色幽默的红,漂亮的脸蛋看起来像是被惹恼似的,跨步走向他们。「我再警告你一次。给我让开!不管是甚么人,我都不允许对这两个人施展任何法术!」
惠比寿耸耸肩说:「我可是为了他们两人的安全才这么做的啊!」他一面解释,一面往后退,然后将脚从兄弟俩的影子上移开。
无法动弹的身体突然能动了,高上兄弟的身体自然地往前倾。
「谢谢你,红。」升转一转僵硬的手腕与脚踝,对红露出微笑。
红轻轻地点点头说:「嗯,衣服我全都晾好了!」
「不,我不是说这个。」
摸着下巴不知在思考甚么的惠比寿,突然双手一拍说道:「莫非你就是三槌家的守护女?」
三个人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盯着这个,完全已被他们视为恶人的惠比寿。但惠比寿却毫不在意,满意地点点头说:
「三槌家的空幻狐和守护女……今天小地方真是蓬荜生辉啊!……不过守护女会离开本家还真少见!」
红露出「没必要多费唇舌跟你说明」的表情将脸撇开,然后朝着正用火焰与两头石狮缠斗的空大声喊道:「天狐大人!」接着说道:「石狮不是属于金行之气的妖怪,它们被从石头削下后,由惠比寿神对它们注入生命--也就等于是石头的化身,所以是土行之气的妖怪!」
「哦~原来是这样啊?」听到这儿,巧妙地躲开光牙爪子攻击的空,不断地摆动他的耳朵,继续说道:「哈哈,难怪火行的法术克不了土行之气的妖怪。」
说着,缠绕在空右手腕的火焰带瞬间消失。
「--也就是说木行之气才能克制土行之气罗?」
空仰望着天空。天空依旧密布着如羽毛被般厚重的云层。
「若以这些云层的话……」一个人喃喃自语的空,女性的脸庞露出一抹危险的笑容。「……足够了。」
他将喇刚缠绕着火焰的白皙右手腕,对着天空,然后用那宛如白瓷般的手指,像是描绘着云的轮廓般滑动。嘴里开始快速地念着:「『前天之四』、『前天之二』、『前天之三』……」


两头石狮害怕得全身颤抖,原本坚硬如石头般的脸,开始浮现出恐惧的表情。
「啊……」红低语着,「到这里来!」然后招呼着升和透进入洗手台的屋檐下,而惠比寿也跟了过去。
红对着从刻着龙头的石像嘴里流出的水,开始念着像咒语般的词,接着转头告诉陷入恍偬的高上兄弟:「待会儿这个神社可能会被破坏殆尽,所以请你们待在这个屋檐下,千万别出去!」事关重大,她竟然说得如此轻松。
「咦!」兄弟俩惊讶地睁大双眼。
「破坏……」升不停挥着手说:「这样不好吧!」
红睁大她那清澈的双眼,不解地说道:「待在这个屋檐下有水保护着,不会有危险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空到底打算做甚么呢?」透问。竟然比哥哥沉着冷静,究竟是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还是他真的有过人之处?
「嗯……」红思考了一下,回答说:「大概是要召唤震吧?」
「震?」光听这个名词就让人摸不着头绪。「震是甚么东西?」
「震是……嗯……」红的基本词汇相当缺乏。「……嗯……」
结果,似乎是找不到可以形容震的词汇,于是红说:「就像这样!」说完,双手像是跳草裙舞般摇摆起来,看起来像是要表现出震的律动感。
升只说了:「……这样啊!」就放弃继续往下探究。
透抬头看着天空,乌云好像更低了,然后再看着惠比寿的脸,自己的神社都快被毁了,竟还一脸非常满意的样子。
浮现出凶残笑容的金发美女,指向天空的拳头用力地往下一挥。
瞬间,一条像是发光的龙,落入神社院内的中央。
它的头钻入石地里,将地上穿了一个大洞。
接着,惊人的爆炸声,震得院内和整个玲之濑镇不断摇晃。那个声音就像爆音一般,发光的龙体坠落时所发出的音波,让周围的树干剧烈晃动,树叶纷纷从枝干上落下。升和透几乎快被那个音波给震倒,捂着耳朵并张开双脚以保持平衡。
召唤震就会出现类似落雷的现象。也就是说,可以把震联想成雷。
余音荡漾,空气中的震动尚未停止。升抬起头,耳朵仍出现耳鸣的声音。
「哇……」
此时,悲惨的状况还没结束。石地的正中央开了一个又深又大的洞,洞穴的边缘烧焦似地升起黑色烟雾。那个洞穴形同台风眼,周围的石板就像纸片般剥落飞起,脚下几乎没有可以站立的地方。
透抬头环顾四周,石狮的身影已消失无踪。该不会也变成飞散在一旁的石头、瓦砾堆中的一部分了吧?虽然无缘无故被攻击,对石狮们并没有甚么好印象,可是如果它们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心底还是会升起怜悯之心。
多亏音波的强烈震荡,树木和香油钱箱上的火苗已经完全熄灭。烧焦的阔叶树干和香油钱箱上的缕缕残烟,弥漫整个院内。
一个优雅的金色人影,穿过袅袅烟雾,毫发无伤地走进洗手台的屋檐下。
空瞪着惠比寿,表情不耐地拨去覆盖在金发上的灰屑。
「……你是故意唆使石狮的吧?你到底有何目的?」
惠比寿哼地冷笑了一声,将剩余的香烟往瓦砾堆丢去。
可能是不满惠比寿的态度,空的瞳孔眯成如针般细,从紧闭的双唇流出青白色的火焰说:「回答我!」
「噢!好可怕。」惠比寿戏虐地耸耸肩,从洗手台的屋檐下走出来,环视院内被破坏的情形说:「嗯……破坏得刚刚好呢!」
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空皱紧眉头,升睁大了双眼,透则一脸呆滞,而红还是面无表情。
「神明毕竟不能破坏自己神社的……加上暑假生意明显变差,所以我才会说天狐的到访正是时候。」
升歪着头,完全不明了他到底想说甚么。
惠比寿回头看着发呆的众人,笑着说:「神社如果遭受灾害或是有人恶意破坏,例如纵火、地震或是被雷击而毁损的话,就可以靠神社管区居民的捐款来筹措修缮费。」
「咦?」
「当然神社自己也会拿出一些……不过,我只是属于这个神社的神,并不是神社的拥有者,听以我不拿出钱也没关系。」
还无法参透惠比寿真意的升,狐疑地问:「那又怎么样?」
惠比寿咧嘴一笑:「遭到这么严重的破坏,往后将会有建筑业者、植树工人、石材店的人不断进出这个神社,到时你认为谁可以从中受益?」
「嗯……这……是那些前来修缮的工人,不是吗?」升回答。
「这么说是没错,那些受委托前来修缮的建筑业者的确可以从中获益,还有植树工人和石材店的人。不过影响最大的就是--位于工地现场附近的便利商店。」
在场的所有人完全搞不清楚惠比寿究竟在说甚么,沉默一会儿,升终于开口了:「……你是说?」
惠比寿抱着双臂往后一靠,满意地点头说:「事实上,几乎没有工人会自己带便当上工,大部分吃的或喝的,都会在工地附近的便利商店购买。特别是神社和一般房屋的构造不同,修缮时所牵涉的范围很广,所以从便利商店业者的角度来看,修复神社时,是汇聚顾客的最佳时机。」说完他再次环视院内,继续说道:「这次毁损得相当严重,要完全修复恐怕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吧……早知道水管和电线也全部弄断就好了……这么一来还可以请水电行的工人来……算了!在这么酷热的天气里,冷饮是不可或缺的,所以接下来要赶紧增加冰品和果汁的进货量,另外,毛巾和工作用的手套应该也会派上用场才对……还有泡面及杂志,哈哈!要开始忙碌罗!」
对于他那该说是设想周到,还是精心设计的计划,不仅是升,连空都哑口无言,而透则是因为无法理解而不知该说甚么。
升突然想起一件事,深深吸了一口气问:「等一下!你刚刚提到神社管区的居民是……」
「那是甚么?」透问。
惠比寿笑嘻嘻地回答道:「就是类似施主啊!」
透不明白『施主』这两个字是甚么意思,所以心想:「再问也是多余」于是便闭上了嘴。
而升则一脸认真的问:「那我家是属于哪个神社的管区呢?」
惠比寿仍是满脸笑意地说:「你们家位在铃西对吧?当然就是羽柴神社罗!住在玲西的人,都是属于羽柴神社的管区!」
「咦~!」那充满失望的喊叫声,让透和空吓了一跳。「那表示我家也必须捐献罗!」高上家的财务总管露出失望的表情。
惠比寿点点头说:「我想这几天写着捐献公告的传言板,应该会开始传阅吧?到时候就麻烦你们了。」
呜~真不甘心!明明是加害者(而且还是幕后黑手)却一副受害者的姿态,这更加令人生气。「我绝对不捐!」
「哈哈哈!随便你!不管怎么样我都可以大赚一笔。」惠比寿根本无视于少年的怒吼。「我已经达到目的了,先失陪了,因为还在工作中!」他丢下这句话后,转身便往阶梯走去。
除了总是面无表情的红外,其他三人都像傻子似的一脸愕然地目送那逐渐远离的背影,直到惠比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阶梯下时--
「啊!」空大叫一声。
两兄弟吓了一跳望着他。
美女的口中吐出青色火焰,狂吼着:「那家伙还没给任何指点啊!」然后追着惠比寿柱石阶方向跑去。
升催促着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诈骗般,而陷入困惑的透,还有不知是否了解整个状况的红赶快去追那满腔怒火的金发背影。
空正打算走下阶梯时,突然停住脚步。
才刚走下阶梯的惠比寿,正好抬头望着上方。
抬头仰望的惠比寿,眼神宛如寒冬空气般冷静,但却锐利、寒气逼人。那股压迫感会令胆子小一点的人,只要稍微一瞥,都可能吓得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原本因满腔怒火而感到全身发热的天狐,混沌的脑中突然急速冷却下来。真不愧是天狐,并没被吓到,尽管两人有段距离,但仍充满警戒心。
两人互相睨视着。
最后,惠比寿先把视线移开,往自己的便利商店快步走去。
突然,升盯着空的脸问:「你怎么了?怎么在发呆呢?」
空回过神静静地看着升,简洁地回说:「没甚么。」
「嗯?算了,赶快回家吧。」升说完便往下走。
透跟在升的后面,以满脸疑惑的表情问道:「店长到底想做甚么啊?」他果然没有弄清楚状况。
红和伫立不前的空擦身而过,也开始往下走。
「喂,我还要去散步一下,你们先回去吧!」空对着离去的三人说道。
「咦?你不是要回去看电视吗?」升回过头有点讶异地问。
空笑着说:「嗯,我三点前会回去!」
「这样啊!那我们先回去罗!」
金发美女默默地看着他们走下阶梯,直到看不见三人身影时,一个声音突然从应该早已没有人的神社院内传来:
「有你,还有守护女在……高上兄弟就能够延续水行祭司家族的血脉。」
目光移开阶梯的空,回头用锐利的眼神看着对方说:「你有甚么意见吗?」
「不,没有。」刚才应该早已离去的惠比寿,不知何时又回来了。他把身体靠在石头砌成的洗手台边,抽着香烟。「那么,他们去世的母亲,就是上一任的三槌家祭司罗?原来如此,难怪……」
空的脸上浮现出警戒而严肃表情:「你认识美夜子?」
惠比寿暧昧地歪着头说:「虽然没见过面,但可以感觉到她的存在。她的灵力虽然不足以当祭司,但是优于一般的人类,非常突出呢!」
「那又怎么样?」
惠比寿笑着说:「你来参拜我,还协助我完成『提升销售额大作战』,身为这个神社的神明,理应指点你一番。」
「没错,你就赶快说吧!」
「其实我一直烦恼着到底该不该说呢!」
「你赶快说!」空渐渐失去耐心。
此时,惠比寿卖关子似的紧闭着双唇,抬眼窥视着空脸上的表情变化。
空面无表情。
似乎感到这样互比耐性有点无聊,惠比寿耸耸肩说:「那我就说了!」态度很不客气,然后他继续说道:「『高上美夜子的魂魄,还逗留在这块土地上。』」
空瞠目结舌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喃喃挤出一句:「……甚么?」
和天狐扭曲的表情相比,惠比寿一脸沉稳。「我不是在开玩笑!你应该很清楚神明不会说谎吧?」
「太荒谬了!」空大吼的同时,嘴里又冒出青白色的磷火,然后从阶梯口往站在洗手台的惠比寿走去。「美夜子都已经去世十二年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还未走到惠比寿面前时,天狐那张美丽的脸庞已消失,嘴巴裂至耳际,并露出獠牙,口中和脚底开始窜出青色的火焰,看起来血液已经冲上脑门。
看到这个情形,惠比寿无动于衷地说:「她还没投胎转世。」
「为甚么!?」
「这……我认为……」惠比寿嘴角露出莫名的笑容说:「可能是因为不得不抛弃幼子的遗憾,或是想要继续逗留这里的念力牵引着灵魂吧!这种情况很常见啦!」
「呜……」空低吟着,接着皱着鼻子说:「尽管如此,应该也有好几次轮回的机会吧!」
「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惠比寿意喻深远地说着,然后吐了一口烟。「她不算是普通人,对吧?不管怎么说,她是自古以来祭祀水行之气的三槌家祭司,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无法靠近阳间与阴间的『分界』吧?」
像是要咬掉惠比寿的头,而挺出身体的天狐,突然回过神止住了声音,发出的磷火也瞬间停止。「这样啊……」他喃喃地念着,那恐怖的半人半兽的脸庞马上恢复原有的较好容颜。
他静默不语。
然后,好像甚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说道:
「我走了。」接着转过身,开始往阶梯方向走。
惠比寿对着离去的背影说:
「希望你不会认真地想要施展『那个』。」
空停下脚步,但头都没回地问:「--『哪个』?」
惠比寿咧嘴一笑:「现在你脑海中浮现的『那个』啊!」
「甚么意思?」
惠比寿苦笑地耸耸肩:「……禁止干涉『分界』,所以也不能使用『那个』。如果在这块土地上有人做出违反禁忌的事,身为土地神的我不会坐视不管……到这里,你应该了解我的意思吧?天狐兄!」
站在阶梯口的空俯视整个铃之濑镇。这里的视野辽阔,几乎可以鸟瞰整个镇。位在这个山丘上的神社旁边有河川流过--恐怕这条河就是这块土地的『分界』。
从前,常称桥旁,或是郊区的地方为『某某』的分界岭,是不能去触犯的地方。住在里面的人深怕另一个世界来干扰,为了避免一些禁忌,所以会在靠近『分界』的地方建筑神社或是寺庙,羽柴神社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吧?
空再次俯瞰笼罩在乌云下的街道。
铃之濑镇虽然是一个小镇,但对于一个无目的地、彷徨的灵魂来说,似乎过于辽阔。

※    ※    ※    ※    ※

天狐离去后,惠比寿仍逗留在神社里。他用脚将成堆的瓦砾踏平,踩破地上的石板。看起来是毫无意义的行为,但惠比寿一脸认真地默默继续着他的动作。
他用脚底将那些东西聚集在一起,然后将混杂瓦砾与石块的土,堆成两座小山。
接着后退几步,玩味似地望着那两座小山,发出「嗯……」的声音,然接又走过去拨弄一下,又退后几步看看,接着好像很满意似地点点头,最后发出有点愚蠢的欢呼声:「嘿!」
两座土山的表面慢慢出现如波浪般的律动,周围散落的瓦砾急速被吸引过去。土块凝结、膨胀、凝固、成型--四只脚站起来,彷佛刚从水里上来的狗抖掉全身的水一般,从头到尾巴仔细地抖动,那些多余的土屑就这么啪啪地掉落在地上。
重生的一对石狮--光牙和影牙互相看了一眼。
「……真是只可怕的狐狸。」
「一般会为此召唤震吗?」
「辛苦你们了。」惠比寿蹲下身抚摸着它们的头(因为是土所以很硬)。
「让您看见我们的丑态了。」两头石狮一起低头致歉。
惠比寿笑了笑,轻轻地敲着石狮的头说:「不,你们已经尽力和天狐奋战了。真不愧是我忠实的手下。」
被夸奖心情似乎显得相当愉快,两头石狮相视而笑。
影牙对着站起身子的惠比寿问道:「神社大人!天狐有没有说要用『那个法术』?」
「哈哈……我已经事先警告过他不能使用了……」惠比寿仰望天空,吐了一口烟说:「不过,他应该不是那种会乖乖地把别人的话听进去的人吧?」然后继续咧嘴笑道:「那个天狐,究竟会怎么做呢?」
此时,头上的乌云发出低沉的雷声。

[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8-4-16 20:0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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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30 18: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狐狸这种动物具有流浪的习性。
包括狐仙,只要是狐狸,除非有特别状况。否则每天一定会按着地盘里的固定路线活动。
关于这点,空也不例外,每天以高上家为中心,一天至少进行数公里的散步路程两次,而且他以四足狐狸之姿在外走动,曾惊动卫生所的人,因此白天都是以人类的姿态现身。
较为凉爽的黄昏时刻,带着棒球帽的金发男子--空,在回高上家的途中,正慢慢地走下缓坡,今天仅散步一圈就结束,缓坡右边围着低矮的铁栏杆,另一边则是陡峭的河堤。山上长满了树木,无法看到下方的景致,不过从那里往下走就是弥生川。宽广的缓坡道路弥漫着令人不舒服的河风,以及些微的青草热气。
此时。有一个嘴角下垂、眼睛浮肿的年轻男子正从斜坡下迎面走来。一大早是万里无云的酷热天气。他的身上却穿着一件湿透的灰色雨衣。
男子与空擦身的瞬间,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他走来的方向说:「那里有一户人家,住着一位美味可口的小孩哦!」
「哦。」空也停下脚步。不感兴趣地回答道。
「不过那小子手上绑着的线绳。散发着狐狸的味道,根本无法下手。」
「那真是可惜啊!」空假装不知情回答道。
男子露山非常惋惜的表情说:「就是啊!可恶。」从男子紧闭的双唇,伸出长达雨衣第三个纽扣的白色长舌。
看着那个人的侧脸,空低声笑说:「如果告诉你我就是那个味道的主人。你会怎么做?」
男子想都不想地迅速回答:「我就会打败你。然后去吃了那个小鬼。」
「真是有意思的家伙啊!」空咧嘴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咯咯咯咯咯咯!
哈哈哈哈哈哈!
琥珀色的虹彩中,瞳孔瞬间变细。脸上的笑容依旧,但狐狸的嘴角流出青白色的火焰。
「趁我还笑得出来的时候,赶快从我眼前消失吧!」
哇哈哈!男子高声嘲笑,然后跨过身旁的铁栏杆。瞬间,那个男子的身体一缩,从头到脚,完全隐藏在雨衣之中,从雨衣的一角,露出看似鸟类又似蜥蝎的腿,雨衣钻进树丛,接着滑下河堤草丛的沙沙声不断地传来。
空扶着栏杆往下窥视。视线被茂密的车和树木挡住,完全看不见那男子的身影。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一阵男子揶揄声「好可怕!好可怕!」听起来大概是从下面大声喊苦,「喂!狐兄,你为甚么要当守护神?人类不管有没有你的保护,不用百年都会死的!」
「……这个嘛~」空不知不觉浮现出自嘲的笑容,继续说道:「你不觉得就是因为时间短暂。才显得有意义吗?」
「我不这么认为!」
「哇哈哈哈!」刺耳的笑声,夹杂着拨草前进的声音浙行渐远。然后消失不见。
「……说得没错。」男子完全消失后,空一个人喃喃自语。
其实空幻原本并不这么认为。
还在三槌家后山神社的时候--
下颚枕着如同枕头般的尾巴。似睡非睡,即使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也只是乾燥的岩壁、无趣的沙子。还有令人讨厌的注连绳。因为看了也无聊。所以待在神社的时候,空大部分都闭着双眼。
有一天,空的眼角余光瞟见穿着仪式用的巫女服装的柱女走进来,心里闪过担任现任祭司的笙子撒手归西的预感。
三槌家的祭司大都在接近三十岁时去世,这么说来那个笙子已经三十岁了,时间过得真快,那个脸色惨白,看起来一脸病容的少女,前来这里举行祭司与当家的继承仪式,就彷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而已人类依旧如此脆弱。就在空幻小睡的那么短暂的时间里,诞生,生子,死亡,留在这个世上的只有自己的小孩。如果那个小孩也继承祭司,不到三十年后又会离开人世。小孩子继承祭司、产子,大概二十年死亡,然后又由后代继承、生下子嗣,约莫三十年死亡真是愚蠢!
难道都不觉得厌烦吗?难道不觉得是在虚度光阴吗?
基本上,妖怪并没有寿命的问题,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死亡,因此不会有产子来传承自己血脉的想法。更不会担心自己年华老去。此外,妖怪的法力会随着年龄愈变愈强,所以时间愈久,愈具优势。正因为如此。妖怪对于时间的概念,和人类大不相同。特别是空幻。被封印在压制住自己法力的神社后,对时间的感觉已经渐渐麻痹。
自己待在除了沙土以外,甚么都没有的结界里,已经感到麻痹,虽然有时会觉得气愤难消,但却又觉得只要再稍微忍耐一下就好了。看着新任祭司的法力逐渐薄弱,身为旁观者。看得更是清楚,三槌家离灭亡之途已经不远了,所以待在这里沉睡或许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跟在柱女后面走进神社的少女,果然看起来灵力薄弱,虽然应该优于普通女孩,但若要当祭司还稍嫌不足。
少女有着一张比一般人更为沉稳柔和的面孔,果然是母女,像极了上一任的祭司。少女似乎完全没有遗传到笙子的虚弱体质,看起来气色相当好。双眼也炯炯有神。
不过这个充满生命力的少女,二十年后也会离开人世。她会成为没有灵力和存在价值的祭司。注定早逝。
死得毫无价值,真是愚蠢。
但这不是我需要去了解的事。
神社内部燃起亮光,少女发现空幻的存在,惊讶地张大双眼。空在心里不怀好意窃笑,盘算着:「这次要说甚么才能吓到这个新任祭司呢?」
上一次笙子来的时候,空幻故意恶整她说:「你应该一个月后就会死。」原本气色不佳的笙子,脸色变得更为惨白。
空幻张开嘴,正打算故技重施、胡扯一番时,少女突然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行动。
她朝空幻走去,那敏捷的模样令人瞠目结舌,似乎也可以感受到一股杀气。空幻已有数百年的时间。未曾有过身陷危险的感觉,原本趴着的身体,警戒似地站了起来。可惜慢了一步,那少女越过注连绳--
紧紧攘住他。
「呜啊!」脖子被抱得喘不过气。
柱女愣在一旁。
少女不断地用脸颊摩蹭着空幻的头顶说。
「好可爱啊?」紧紧拥抱住。
「呜啊!!」
柱女回过神,脸上失去血色大叫:「美、美、美夜子!」
完全无视于柱女的叫唤,那个名叫美夜子的少女漾着兴奋光彩的脸颊转了过来,欣喜地问「姥姥」这是甚么?这是甚么?这是甚么?」
「不要跨进结界!赶快出来!」
「我可不可以养它?」
「赶快放手!」
「可不可以养?」美夜子完全没有把话听进去。
打算把美夜子跟天狐分开的柱女也走进结界里,「不要说傻话!这是天狐大人!空幻狐!是三槌家的守护神!赶快放手!」
「咦!?那意思是没办法饲养它咯?」美夜子抱得更紧。
第一次出手,就把天狐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压出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像是被钓上岸的鱼,不停地张着嘴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天狐空幻当三槌家的守护神已经不知经过多少寒暑,美夜子还是第一个让大灵狐这样翻白眼差点送命的祭司。
「不要管这些!赶快到这里来!」柱女抓住美夜子的领口。终于将她拉出结界,空幻来到三槌家,这还是第一次对柱女心生感谢。被强行拉开的美夜子不停地发着牢骚。
「……现在要开始准备仪式,希望你乖乖地不要随便乱动!」
「咦,知道了啦!」一副很勉强似地点点头。
美夜子暂时乖乖地在沙地上端坐着,一动也不动,看着柱女将镜子及刀子摆放在正确位置,但终究这是耐不住了,她将注意力转移到空幻身上,然后跪坐着用乞丐慢慢移动到注连绳的边缘,注视着空幻的脸说:「你好,我叫美夜子,请多指教,小空幻!」
虽然态度和蔼亲切,但空幻对美夜子早已心生畏惧,根本不敢直视她,因此将身体贴近岩壁,尽可能与美夜子保持距离。
美夜子心情很好,被如此冷漠对待一点也不介意。
「不过小空幻念起来有一点饶舌,空幻,空幻……决定了!」她双手一拍,好像没有比这个决定更好似地笑着说:「以后就叫你空吧!」
称呼空幻为「天狐大人」以外名字的祭司,美夜子这是头一位。
在三槌家的祭司当中,美夜子所做出的第一次。不仅只有这一事。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空幻,所以仪式举行后,仍然常找借口到神社来,可是来到这里却甚么都没做。美夜子只是自己一个人谈论着学校、朋友、未来,这有喜欢的男生等微不足道的事。
可能是受到柱女的不断告诫,所以她未曾再走进结界里,但不管怎么骂她,还是无法阻止她来神社玩。
刚开始,空幻还是很怕突然又被紧紧拥抱,所以都远远地避开美夜子,但随着她每天的来访。也逐渐打开自己的心房。
「喂,空!你念十遍『死猫』看看!」
「做甚么?」
「你先别管」
「是要诅咒谁吗?」
「你先别管嘛!」
「不死猫、不死猫、不死猫、不死……(省略)不死猫。」
「很好,问题来了!鲁邦三世的女朋友叫甚么名字?」
「不知道!」
两人之间的对话大概就是这样。
渐渐地,空幻也会聊些以前的事,由于天狐已经活了很久,因此话题不虞匮乏。经常到了美夜子不得不回去的时间,仍然无法打住话题。
「不好意思。我明天再来哦!」美夜子站起来拍掉衣服上的泥土。笑着说道。
「不用来也没关系。」
当空开口如此回答,美夜子都会有点闹别扭地同道:「我要来!」
「随便你!」
「甚么态度嘛!那我不带零食来给你哦!」
「请你一定要来!」空的态度极为认真,因为太喜欢零食了。
「哇哈哈!」美夜子笑声像少年一样,扶着神社的门口说:「那你明天要继续未说完的部分哦!因为我很想知道结果。别忘了哦!」
「记得了。」
对空幻来说,和祭司--不,和人类如此交往,这还是头一遭。
人类的能力、时间有限。
仍然不断汲汲篑篑地追求一切……
让空幻体认到这点的,终究还是美夜子。
和妖怪不同。人类所拥有的能力和时间有限,却经常想要追求那些超越自己能力范围的东西,然而所拥有的力量是那么地微弱,可以掌控的东西是那么的有限。
真是愚蠢啊!
不过,这样的愚蠢……
「唔……」空低语着,双手离开栏杆后,不经意地转动肩膀,接着轻轻将旁边的小石头踢得老远,双手也没闲着地重新调整帽子--
他怒吼着:「可恶的惠比寿!还有甚么其它的办法啊!」
隔天,依旧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沿着国道,离高上家走路只需十分钟左右的地方,有一家「美莉根堂超市」。由于经营年代已久,建筑物本身有点老旧,不过所贩卖的商品种类齐全丰富,因此,算得上是镇上最好的超市,特别是他们非常着重生鲜食品,经常有新鲜,品质好、价格低廉的商品。铃之濑镇上有许多家庭主妇,一旦让她们有不好的评价,就可能会让大半的顾客群流失至赤城市里的大型超市,正因如此,他们不敢贩售品质不佳的商品。
今天是每周四所有商品一百元的特价日,营业时间一开始,吵杂的人潮便马上涌进,跟随主妇们前来的小朋友们的嘻闹声。让店内显得格外热闹。
在一群主妇和小孩当中,有一对两人组相当醒目--红和一如往常化身为美女的空。两位年轻可爱的少女,一起出现在镇上小超市里的零食区与生鲜蔬菜区。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加上红身着巫女服,而空则是一身无袖洋装和草帽,一副夏天出现在别墅区的千金小姐装扮,更加引人注目。
店里的男性工作人员一边摆放商品,一边偷偷窥视着她们。小孩子们也远远地望着空的那头金发。不过,感觉比一般人迟钝一倍的红,和总是无视他人眼光,我行我素的空,完全没有察觉蔬果区所发出的强烈好奇心漩涡。
主要是他们没有闲功夫去注意到那么多,空不是第一次到这家超市。而且自始至终都好奇地专注于棚架上的商品。而红则不断轮流看着手中的便条纸和蔬菜区,好像在思考甚么。
今天,红是受透少爷之托而前来超市采购的。透托她买的东西有葱、嫩豆腐、莴苣、洗碗精补充包、猪肉等等。
现在红所思考的是高丽菜和莴苣两者间的差异。其实这个时候只要看一下标示牌,就可以马上知道甚么是甚么了。但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红无法理解为甚么颜色,形状、触感都一样,但名字和价格却不同呢?
空不知去哪儿溜达后走回来。挨到陷入沉思,一动也不动的红身旁,撒娇地说:「喂~守护女~买冰吧~」
「请等一下再说。」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机,颜色比较浅的应该是莴苣吧……?可是这个高丽菜的颜色也很浅。
金发美女皱着眉头说:「甚么嘛!干嘛一副很了不起的模样。你连五圆和五十圆都分不清楚还敢这么拽。」
总是面无表情的红抬起头,难得地嘟起脸颊露出不服气的表情说:「天狐大人,你不也是无法分辨一千圆和一万圆纸钞吗?」
「哈!」天狐大人抬起下巴笑了一下。
「对于硬币我可是很拿手的,硬币使用度比较高,也比较重要吧!没有纸钞所受的影响并不大,可是没有硬币的话,不仅不能找零,又不能买一些琐碎的东西,生活上会很不方便,不是吗?」
天狐振振有词地发表偏颇的个人见解,一点也不觉得害臊。
不晓得是不是屈服于他那义正言辞,或是另有原因,守护女也认真地点头说:「或许是这样。」不过事情还没就此结束。
「先不管这些,你应该记得升说过剩下的钱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反正他多给了那么多钱,买一、两个冰吧……」话才说到一半,空突然想到甚么似地闭上嘴,然后有点惋惜地说:「算了,先不要买冰了……」
「咦?」
然后他突然抬起头说:
「换成买酒!」
「咦……酒吗?」红面无表情的脸掺杂着些许惊讶,她再度确认:「你确定不要买冰,要买酒吗?」
「恩,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买纯米酿造的。」他摇晃着身躯,装可爱地说道。
红不解地歪着头问「谁要喝呀?」
「嗯,我啦--小瓶的就可以了!」
「便宜的也没关系……还有,不是纯米酿造的也无所谓。」他有点着急地补充说。
「这样就不能买零食了。」
「唔!……没关系,零食……不……不需要……」空做出痛苦的决定。
这只狐狸从没这样过,红的表情越来越充满疑惑,于是好奇地问道:「为甚么那么想喝日本酒呢?」
「不要管为甚么!就照我的话做!」然后。很少低声下气拜托人的天狐空幻,竟然合起双手弯着腰恳求说:「守护女,拜托你了!」
如果在此使用蛊惑的法术一定可以让红点头答应。另一方面,红虽然相信自己的能力足以应付天狐的法术,可是她不想因此将周遭的人卷入,所以趁空还没失去耐心前,自己先妥协地说:「我知道了。」
空脸上浮现出兴奋的光彩,大叫着:「感激不尽!」然后便住酒类贩卖区跑去。红以充满疑问的眼种目送那离去的背影,她好像已经可以分辨出莴苣和高丽菜的不同了。
不到一分钟,空又折回红的身边,把手的的酒瓶放到红的推车篮里,一脸笑意,心情愉悦地一把将推车搪过来,然后像小孩子般喧闹地往收银台走去。红手中拿着一个莴苣,紧追金发的背影。

※    ※    ※    ※    ※


透放下电视游乐器的手把,站起身说:「我差不多该回家了。」
「哦。」在后方沙发看着漫画的半田隆自然地回应道。可是坐在一旁也握着手把的久保田秋一看着透问「透,你家最近是不是有甚么有趣的事?」
「咦,为甚么这么问?」突然被人这么一问,透觉得有点惊讶。
「没有!总觉得你好像很期待回家的样子。」
嗯……小秋(久保田的昵称,因为名字是「秋一」)果然很敏锐。
无法再继续隐瞒下去了,加上这又下是做甚么坏事,所以没有沉默的必要。说就说吧!
「其实……」透无法克制脸上如同恶作剧般的笑容,说:「我家养了一条狗。」虽然并不是真正的狗。
「甚么--!」
小秋手中的电玩手把掉了了来,半田则惊讶地从沙发上跳起。
「真好!好羡慕哦--!」半田和小秋都探过身来。
两人的反应比自己想象中强烈,透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首先,半田先针对基本问题发问:「叫甚么名字?」
「空!」
「哦,叫空啊?……是甚么样的品种?该不会是吉娃娃吧?」
啊!终于来了。
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总之先敷衍地说:「嗯……是杂种狗。」如果被空听到他一定会火冒三丈。
「咦~咦~杂种啊?杂种狗的话很聪明哦!」小秋发挥他的博学多闻。
「啊,是吗??」嗯,是真的很聪明。
半田将身子凑得更近。
「是人家送的吗。还是在哪里捡到的?」
唔~竟然这么问,该怎么解释比较好呢。姑且先这么回答好了。
「……是跟着我回家的,所以就这么饲养下来了。」
似真似假。
「咦,咦!」久保田和半田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不断惊叹着。
特别是住在公寓无法饲养宠物的久保田,露出一副打从心底羡慕的模样。
「真好!透。下次让我们看看小空吧!
透满脸笑容地点头说:「嗯。」
一定。

※    ※    ※    ※    ※


被太阳晒到发烫的后颈,突然被像冰一样的东西按压着。
「哇啊!」升禁不住大叫一声。回头一看,是佐仓。
两人正在赤城高中的停车场,暑假里,许多学生都是为了社团,或是学生会的活动而来学校,因此简朴的铁皮屋顶下。几乎快被脚踏车给淹没。结束社团活动的升,归心似箭,夹在脚踏车与脚踏车之间。他身体前倾,低头正要打开前轮的锁时,完全没有察觉到佐仓走到自己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升的反应过于夸张,佐仓忍住笑,一面说道:「吓到了吗?」
「……当然。」发出那么大的叫声,当然会有点个好意思。
「请你喝!」佐仓将手上的果汁递给升。
「谢谢……为甚么请客?」
「因为上次给你添了麻烦!」
佐仓因为太热,突然在胜之宫书店里昏倒(变成这样的说法),于是升用佐仓的脚踏车送她回家。不仅花了一番功夫才从意识模糊的佐仓口中间出前往她家的路,跟佐仓的母亲解释整个事情经过更花了不少时间。看到不认识的男生载着自己恍恍忽忽的女儿回家,有哪个母亲能够平心静气?加上升那天是搭乘公车到学校,因此,在太阳底下走了数十分钟才走到公车站搭车回家--她指的大概是这些事。
辛苦是辛苦,但升并不觉得是添麻烦,于是苦笑说……又不算甚么。」
佐仓轻轻地摇摇头说:「真的很抱歉。」她看起来好像非常不好意思的样子,然后双手合十放在脸前继续说道:「谢谢你!」
「没关系啦。」两个人总是习惯互开玩笑。突然听到这么一本正经的话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升顺手打开从开罐的拉环,此时,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对了!你感觉怎么样?还会觉得全身无力吗?」
虽然空好像曾轻说过「不会有事的!」但被施了奇怪法术的佐仓,之后如果留下甚么后遗症的话,当然会觉得自己应该负起责任。
看到高上一反常态的认真表情,佐仓心想「原来他这么担心我。」不禁露出笑容。
「嗯,完全没问题。醒来时反倒觉得全身舒畅,我妈也说:『明明没发烧却因为太热而昏倒,还真少见。』呢!」
升听了也松了一口气说:「这样啊……太好了。」话里隐含着双重意义。
「是我约你去的,真的很抱歉。」
「不要介意,没关系。」事实上诸恶的源头正是自己,听到对方说抱歉,反而觉得不好意思。「那明天我们再去胜之宫书店吧!」
「咦?」
「你不是要买参考赛吗?我们早点去吧!」
「--嗯。」佐仓心理突然涌起幸福的感觉,于是颔首说道……那现在就去呢。
「今天不行。」
「啊……这样啊。」佐仓突然心情一沉,后悔自己多嘴。「你……有甚么事吗?」
「哈哈!」升笑着摇摇头,一面说道:「你忘了胜之宫书店星期四公休吗?」
「啊…,对哦!」佐仓有点失望又有点兴奋地说:「……对哦!没错,嗯。」心情转变得如此快速,不禁觉得自己真是单纯,于是压抑不住满脸的喜悦「那明天见咯!」
「嗯。」
心里不加思索地计划着明天是否该搭公车到学校的升,一口一口地喝着佐仓请的果汁。看着佐仓挥手、雀跃地离开。

※    ※    ※    ※    ※


河边的空气格外清新。
空伫立在纵贯钤之濑镇的弥生川边,手里拿着草帽,虽然露出狐狸耳,但是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因此不需刻意掩饰。两个等边三角形的大耳朵迎着风竖立着,仿佛在倾听甚么似的。
离开美莉根堂超市后,空丢下一句「我要去散步。」让红先回高上家。
夏日的阳光洒在河面上,如同细白的宝石般炫目。
看着川流不息的河川,空手中拿着绿色的瓶子,打开刚刚死缠烂打买到的便宜酒的瓶盖。
走到河边,伸出手将瓶中的酒滴了几滴下去。
他往下游再走几步,便将酒洒入河面,不断地做着重复的动作,终于将瓶中的洒倒完时,刚好走到了桥头。这座桥不仅是透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离羽柴神社和惠比寿经营的便利商店也很近。
空像确认般地眺望着耸立在一旁的绿色小山丘,和位于顶端、被树木包围的神社屋顶。
「哎呀!好个漂亮的狐仙啊!」
原本旁无一人的地方突然冒出一个声音,不过空并没有被吓到,好像早有心理准备,冷静地朝声音的方向回头,眼前站着一名穿着凉爽布料所制成的洋装、戴着白色麻帽,气质高雅的老媪,她将身体的重量整个放在手推车上。面带微笑地望着空,
空看了她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你终于出现啦?太好了!我这以为酒太少而失败了呢……你是这座桥的桥姬吧(注:桥的守护女)。」
「是的。」
「这里……」他指着自己脚下说:「是这块土地的『分界』吧?」
「没错」老媪笑着回答,满布皱纹的脸颊几乎快看不到她那细小的双眼。她似乎不是刻意露出笑容,或许她原本就是这样的脸。
空以认真的眼神问道:「有没有女人的魂魄在这里出现过?」
「女人,人类吗?」
「是的。」
「嗯,常常出现哦!」
空听完后非常惊讶。耳朵不停地摆动。「真的吗?长甚么样子?是甚么样的女人?」他快步地走向桥姬。
「甚么样啊--」桥姬仍以和蔼的表情思考着。「因为出现的人太多了……」
空停下脚步,叹了一口气说:「……这样啊。」失望地垂下耳朵,然后接着说道:「说的也是……算了。」
摇着他抬头仰望天空:「--今晚是满月的日子吗?」
老媪笑着点点头说:「是啊!」
「这样啊……」
天狐望着河面坐了下来,用手托住双颊。看着面有难色的天狐,桥姬也在他身旁坐下。
「你在烦恼甚么吗?」
「没有……」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问:「你有没有目睹过送灵仪式?」
桥姬摇摇头答道:「虽然我已经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但唯独没见过『送灵』,听说进行时很漂亮,真想亲眼看一次,不过干涉『分界』是一种禁忌,所以没办法目睹。」
「我就让你见识一下吧!」天狐眼睛仍盯着河面说,歪斜的微笑唇形像锋刀般充满着魅力与危险。「就在这里。」
桥姬收起笑容。原本笑容满面的人突然严肃起来,带有一股震撼力。「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
「神社大人--惠比寿神会生气的!」
「你认识他?」
「你不是已经见过他了吗,不要看他那个样子,事实上他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哦!」
「这个我知道。」为了钱可以毁了自己的神社,这样的神不多见。
「还有,送灵是很危险的法术。」
「不会丧命的!」
「下是说你。我是担心这片土地寸能会受到影响。」
天狐看着身旁老媪--
「这我就不管了!」他露出令人恐惧又美丽的冷笑,戴上手中的草帽站起来。
桥姬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有点惊讶又有点钦佩。「你使用送灵法术是为了那位寻觅中的女人吗?」她对着正要离开的空继续说道:「她是如此重要的人物吗?」
「不。」空转动着空瓶,回过头说:「只是朋友而已。」
在没做甚么事也会满身大汗的太阳底下,迎面吹拂的风刚好让体温稍稍下降。「不,骑脚踏车还真是一件辛苦的事。啊~好想冲个澡窝在冷气房里吃冰哦。」在回家的路上。升心里如此想着,一面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叹了一口气。
在平日回家的路途中,就在离家尚有数分钟路程的地方,出现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个是--
升大声呼喊,化身女性之姿的空停下脚步回过头。
「哦,是升啊。」
两人并行时,升说:「要让我载你回家?还是你要自己走回去?」
「载我!」
「那,你的脚就跨在这里哦!」
因为升的脚踏车没有后座,所以载人的时候。被载的那个人脚必须踏在后轮螺帽的地方。
因为全身重量全靠小小的螺帽支撑,有些人没办法安稳地站在上面,不过这对空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事。
空轻盈得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下是没有重量,可能是妖怪的关系吧?感觉就像是没有载人一样轻松。
「啊,对了!空、你还记得佐仓吗?」
「记得。」空点点头说:「是你的女朋友吧?」
「……」升突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是你女朋友吧?」
「她好像对杂鬼和法术的事都没有任何印象哦!」升完全跳过这个话题。
「当然咯!」
「你真的很厉害!」
「当然喽!那个佐仓是你的女朋友吧?」空不死心再度问了一次,似乎一定要升给个交代才肯罢休。
「你在胡说甚么啊?」升以假装生气的口吻说道。
「那个女孩很喜欢你哦!」
「你在说甚么啊?」内心的澎湃和冷静的语调形成对比,其不安的证据显露在那开始发烫的脸烦上。
空窥视着升的侧脸,这比任何台词更令人了然于心。空抿着嘴笑说:「……真有意思啊!」
背对着空骑车,完全无处可逃。发现被空瞧见自己涨红的脸,升慌了阵脚地低喃着:「一点都不好玩!」
「咯咯咯!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样最好!」
「喂。你会不会做豆腐寿司?」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让升有点恍神,发出「啊?」的声音反问。
「会不会做?」
「咦,嗯。是会啦……」毕竟已经有十二年家庭主妇的经验了。
「那今天晚饭就做这个。」
「不要,太麻烦了。」
「你不希望我说出去吧?」
「……」
「那就今天做。」
「……嗯。」只好乖乖听从。
莫非自己被这只称为守护神的狐狸抓住弱点了……升不禁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


※    ※    ※    ※    ※


到了晚上。
「这是空要求的菜吗?」透看着摆放在餐桌上的豆皮寿司问。
「没错,是我要求的。」
「狐狸果然喜欢豆皮寿司呢。」透点头说道。
「是啊。」空心情非常好地抽动着耳朵继续说:「吃了豆皮寿司,你们难道不会有君临天下的感觉吗?」
「……不会。」升坐到空的对面。
等最复走进来的红坐定后--「那么,开动了!」透说完,伸出筷子。就在这个时候--
「等一下?」空大叫一声,在场的每个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停止动作,疑惑地看着空。空用他那绝世的美貌微笑着提谠说:「咱们偶尔也到外面吃吧。」
「啊?」升一脸不解。
「把饭菜拿到外面吃,会更美味可口哦!加上今晚的月色又特别美。」
「可是到外面吃--」
空得意地咯咯笑着。制止升继续说下去。
「包在我身上!我已经找到合适的地方了。」
红皱着眉头说:「……天狐大人。」
空咧嘴一笑:「包在我身上!」
瞬间,起居室陷入一片黑暗。
「哇!」高上兄弟发出惊叫。
「咦?怎么了,停电了吗?」
不过,并不是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在距离一百公尺处还闪烁着亮光!!「咦,前方一百公尺远的那是?」
他们赶紧环顾四周,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但从空气的流动和回音的感觉。发现屋顶和墙壁已消失不见。
他们现在正置身于一个开放的空间,周围弥漫着浓浓的青草芬芳。原本应该在冷气房里,现在肌肤却可以感受到室外空气的微温。
他们顿时明白自己已身处屋外,而且这里这是--
「河川旁的草原……?,弥生川旁的……」透喃喃地说道。
辽阔的草原上没有一盏灯,而对岸的街灯离这里也有点距离,不过因为满月的月光照射,眼睛马上适应这片黑暗,终于慢慢地看清周围的状况。
虽然是在河川旁的草原,不过这个地方看起来伫像位在桥边。抬头即可看到桥座,高大的影子耸立在眼前。
桥上的灯发出微弱的光线,而河川也近在咫尺。难怪从刚才就一直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再往旁边一看,是羽柴神社座落的小山丘,神社的影子矗立在星空的夜幕下,脚底下细心地铺着一块很大的草席,透过薄薄的蔺草,可以感觉到地下一颗颗隆起的小石头。
眼前摆放着餐桌,盛着味噌汤的碗就放在伸手可及之处。
坐在起居室的全员,就这么以原来在起居室的位置,瞬间移动到河川旁的草原。
空站了起来,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着光芒。
「很棒的地方吧?」他似乎正微笑着。
很棒的地方……升有点恍惚地问道:「为甚么要来这里?」
「太暗了。东西摆哪儿那看不清楚。」透拿起筷子,是不是自己的都分辨不出来。
「哼!」啧啧啧。「不要只发牢骚!」啧啧啧啧。
空的说话声听起来好像混杂着咀嚼的声音,升和透突然大叫一声。
「空太奸诈了!竟然一个人先开动!」饥肠辘辘的透出声指责着空。
空吞下口中的豆皮寿司,夸张地高声大笑说:「不好吗?等一下我要跳舞,肚子饿就没力气跳了。」
「跳舞?」又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升完全无法理解空的意思和目的。
「嗯,我突然心血来潮。」他嘴巴嚼着,又吃起一个。「可不要跟我说不怎么想看哦!」
他又开始咀嚼着。
「你们待在这里吃就行了,还有,不管发生甚么事都不要离开草席,知道吗?」
说完他便离开单席,往河边走去。
「空!」透开口叫他。
「没关系!你们先吃吧!」空回答。虽然空这么说,但他们三个人根本无法动筷,只能默默看着空的背影。
空走到河岸旁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餐桌,对着河。他说要跳舞,是打算在那个地方跳舞吗?
由于背对着对岸的微弱光线,所以逆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空的影子的轮廓。那个影子突然将后手举得与眼睛齐高,握住拳头。手里好像拿着甚么东西。空「啪」地打开甚么东西,看起来好像是扇子,其金箔的表面隐隐反射着月光。
哭呜--哇。
空哭了,第一次听到空发出这样的声音。
那声音宛如钟声,但比金属所发出的声音更为柔和,充满纤细与悲侮,哭声非常动人,而且静静地在空气里回荡,让人不禁怀疑这是否真由空所发出来的。
空发出哭声,口中并吐出大量的青色火焰,脚与地面之间,如太阳升起般地涌出青冷的磷火。浮在青色火光上的空,不知道何时已经换成上下皆为白色的巫女装束。
他静静地往前走,手拿着扇子又大又慢地摆动着。
身体稍微一动,细微的青色火焰便从和服的袖子、裙摆,还有金色头发的发梢飞散而出,宛如蝴蝶的鳞粉般在空中飞舞着,瞬间,他的周围被青色的火光所包围。
跳跃的蓝光消失在静谧的河面。
哭呜--哭呜--哇。
哭呜、哭呜--哇。
声音溶化在夜空里。
往上升起的狐火,如烟屡般消失在夜风中,草原的空气像经过净化般的更加清新。
两兄弟宛如被鬼压床般,全身无法动弹地盯着空看,他们觉得自己好像不能随意乱动,于是半发呆地看着狐狸跳舞。
空所发出的孤火逐渐往餐桌飘去,那光线使自己得以辨识筷子。红拿起自己的茶碗浅浅地喝了一口茶,此时,两兄弟才回过神来。
「真是了不起耶,太美了!」透好像是作梦般低语着,升则默默地点头。
之后,又陷入一片寂静。
哭呜--哭呜--哇。
哭呜--哇。
他翻弄着袖子与扇子,彷佛微微发着光的淡金色发丝不断地飞舞着。满月之下,天狐继续舞动。


好像听到有人踏在草地石头上的声音,于是回过头盯着伫立的造访者,不禁蹙眉头。
「守护女,不要摆出那种一脸厌恶的表情嘛!真让人受伤。」
升听到声音回过头,吓了一跳。「啊,惠比寿。」
站在草席旁的褐发年轻人苦笑着,穿着制服的肩膀无意地耸了一下。「喂,已经直呼我名讳啦?」
哭呜--哭呜--哇。
哭呜--哇。
惠比寿看着发出清亮歌声继续舞动的灵狐,浮现出那和蔼的笑容。
「哇~真是漂亮!彷佛仙界的舞蹈一般!」他独自一人钦佩地点头称赞。「很少看到狐仙的送灵仪式,真的不容易看到呢……虽然送灵仪式本身就已经很少见了。」
「送灵?」透疑惑地问。
「咦?送灵?」红惊讶地睁大双眼,她极为难得地出现惊讶的表情。「那个就是?」
惠比寿点点头说:「没错,那就是送灵--法术不够高段的人还没办法做,是一种打开『分界』的法术。」
红微微点着头说:「可是……送灵法术是……」
「没错。」惠比寿从牛仔裤的后裤袋里掏出香烟。
「是许多土地神所禁止使用的法术,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咦?」升皱紧眉头,所谓「禁止」就是不能做的意思,可是现在空所做的正是禁止使用的法术。
「嗯……可是……」他不安地看着惠比寿和远处的空。
「嗯……」惠比寿收起笑容低头看着草席上的三人说:「那只狐狸正做着违反禁忌的事,违反规则。」
仓皇失措的升,发出「咦!」的一声。就愣住了。
透问旁边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分界』是属于亡者的地域。阳间的人不能去触碰……这是不成文的规定。」
惠比寿背对两兄弟继续说道:「--此外,在阳界里勉强打开「分界」的话,会造成土地神的困扰……因为好不容易才将灵力、气流、磁场、地脉调整到易于管理的程度,这样一来全部都会被打乱一切又必须从头开始……」
他不断地发着牢骚,并朝天狐走去。
「惠比寿!等一下!」升站了起来。有种不好的预感。
「请等一下!」红也站了起来。
但惠比寿头也不回。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升悲怆的大喊:「--惠比寿!」
看到哥哥如此强烈的反应。透吓了一跳,惊觉事态的严重性。
红抓起手边的茶碗站了起来,走到草席旁,用力地朝离去的惠比寿泼洒--空空的碗里,没有飞溅出半滴茶水。
瞬间。惠比寿脚下的土石裂了开来,发出刺耳的声音,地上深深地开了一个洞。
惠比寿停下脚步,冷静地慢慢转头凝视着红。
红露出未曾有过的紧张表情。
「……请等下。」
天孤必须专注于送灵仪式,因此无法察觉到走近身旁的惠比寿,所以千万不能让惠比寿靠近毫无防备状态的天狐。
哭呜--哭呜--哇。
哭呜--哭呜--哇。
「……那女孩担任历代三槌家的守护女一职……」惠比寿好像回溯起遥远的记亿,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叙述着。
「听说……是被蛟龙这是甚么东西所附身,难道是我记错吗?」
红静默不语,不过--
咕噜噜噜……
透心惊地吸了口气。
和在胜之宫书店时一样,红那白暂纤细的喉咙发出了低沉的声音。不过与当时不同的是,声音里隐含着危险和不安。
摇着与当时一样,从她眼睛至脸颊的部位,闪烁着翠绿色的光。和灯光明亮的书店里相较,昏暗中那翠绿色的光更清晰可见。
「红……」
透不安地凝视着红的脸,升也看着她。不过升的反应并不强烈,当下透心里惊讶地想着:「难道哥哥没有注意到吗?」
哭呜--哇。
「唉……」惠比寿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鳞闪纹啊?果然……」接着用左手直指着红,指尖慢慢地朝下。
红顿时跌坐在地上。
「好痛!」
「咦?」高上两兄弟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着惠比寿和红。
「哇哈哈!忍术--一分钟定身术!这是定影街的应用篇~」惠比寿用滑稽的口吻说着,然然不断地挥动手指。
好像真的无法动弹似的,红就这么坐在地上,非常不甘心地低吟着,脸颊上的鳞闪纹微微闪烁着。
「即便被龙族所依附,还是无法改变身为人类的事实,因此,你一离开那个结界将是非常危险的事,所以乖乖地坐着吧!」
内容极为善意,但惠比寿却用冰冷的口吻毫不客气地说完后,开始往前走。
「等一下!」红大声喊,但惠比寿并没有回头。
四周一片寂静。
空的哭声与舞蹈刹那间停止了。
但这并不是导致寂静无声的主因。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注在惠比寿身上些高上兄弟和红,完全没有察觉到河川已停止流动。
微弱吹拂的夜风好像也静止了一般。
只有身为土地神的惠比寿才知道真正的原因--流动的物体全都静止了。气流、电流,地流、水流、磁流、胎流、灵流……恐怕也包括时间在内。
那只天狐真的做到了。
虽然不认为天狐会失败,不过送灵是极为高段的法术,老实说是否真能成功,心里也半信半疑。但依目前的状况判断,他已经成功地打开「分界」的钥匙了。
然而,「分界」大门尚未开启。
因为有土地神在场--
天狐为了达到目的,打算全力排除土地神吧?
空将扇子静止地放在眼前,单膝跪地,双眼紧闭、屏住气息,最后大大叹了-口气起身。
「啪」地将手中的扇子合起。瞪着离自己十步远、正吞云吐雾的惠比寿。
而惠比寿却是满脸笑意地说:「天狐兄,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胡扯!」空敲了一下鼻头继续说道:「狐狸的脸色哪有可能会变?是因为青色光线的关系,所以才有这样的错觉。」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在升的眼里,空的脸色的确非常憔悴。并不是真的脸色不好,不过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样,少了平日的那种霸气……有这样的感觉。
惠比寿弹了一下手中的香烟,露出暧昧的笑容说:「你让我见识到送灵仪式。」接着低语着:「我说过不容许这么做的吧?」
狐狸用锐利的眼神回视他:「是你自己要我这么做的。」
「咦--?你不高兴吗?」
「你不是希望我使用送灵法术吗?」空看起来好像有点不耐烦,连用拇指开合手中扇子的声音,听起来也格外刺耳。
而惠比寿仍旧是笑容满面:「听起来好像全都是我的错。」
「的确是你不对!」空露出厌恶的表情继续说道:「不管怎么样,请你赶快离开这里!有你在。原本可以打开的门都无法顺利打开了。」
「那当然啦!是我故意不让你将门开启。一但打开了,麻烦的是我。」
金发美女的眉头至鼻子浮现出深深的皱纹,口中慢慢飘出青色狐火。
「那么,我只好先除了你再说!」
惠比寿露出苦笑,然后将拿着香烟的手举到脸的高度,像是驱赶苍蝇股轻轻地挥动着。
空的身体重重地往后方一弹。宛如被甚么飞蹋出去似的背部扑到在满布石头的地面上。
「--好痛!」
透和升紧张地站起身。
只见空坐起上半身大喊:「不要出来!绝对不能离开那儿!守护女,不要出来!」
两兄弟闭上嘴乖乖地坐了回去,而红因为被施法还不到一分钟,全身仍然无法动弹,只能紧张地点头问答:「是!」
惠比寿站在空的身旁,惋惜地低头看着天狐--
「你认为临时被以神明之姿祭奉的假神明,能敌得过真正的神吗?」
说完接,脸上再度浮现那天生去神社参拜后,视税石阶时,所露出的那有如寒冬冷冽空气般,危险、如冰般的笑容。
「真有意思啊!不过欠缺考虑--」
空畏惧地看着惠比寿,然后说道:
「不是真正的神明也有其坚持!」
脸上瞬间露出嘲讽的表情,接着高声大笑。
伴随着笑声,狐狸四周的地面还有空气中,喷出了大量如黑烟般的东西,顿时遮蔽了惠比寿的视线,不仅包围住惠比寿的周围,还往直径的范围散敌。黑烟虽然越来越浓,但是内部却异常明亮。
天狐突然失去踪影,惠比寿聋眼不断地搜寻着四周。但在朦胧的烟雾中,视踪并不佳。
由于天狐所产生的黑色烟雾带有金行之气,只要稍微碰触,就会如同披火烫伤般,倘若吸入的话,便会产生幻觉……好像是这样,忘了!算了!
这种程度的法术对惠比寿神并不会有所影响,果然--
「真是麻烦啊!」
这片雾--与其说是雾,还比较像棉花,一旦被包围,所有的动作就会变得迟缓,视觉与听觉都受到遮蔽,非常碍手碍脚。
而且更让人生气的是,这片雾中蕴含着法力,一旦身陷其中,并不容易掌控周遭的状况,无法确认自己究竟站在甚么地方。
此时,背后传来脚步声。
甚么嘛!一看就知道你在哪里。
惠比寿拨开厚重的浓雾,转过头,然后伸出手。突然听见一声沉闷的声响,挨近惠比寿身边的人影,只留下金白色的残影。柱后方飞去,消失在黑雾中--在他还没会意过来时,一只如白磁般的手突然窜出,紧紧抓住惠比寿的手,然后汇聚法力。
惠比寿惊讶地停止呼吸。
此外,黑雾的外围--
比雾里呈现出更惊慌失措的状态。
「不行!」红难得地发出怒吼,一边抓住升衣服的一角和透的手腕,死命地阻止打算走出结界的两兄弟。当他们正要走小草席的那一刻,被挡了下来。
透被抛到餐桌上,桌上的味噌汤和茶全都倾倒。
「因为看不清楚啊!突然出现那团黑色的烟雾,甚么都看不见了!空只不过是跳个舞而已,又没做甚么坏事,为甚么店长要那么做--红,那里面到底怎么样了?」透眼泪几下快要流出来,对着红不断发出不满。
守护女也出现从未有过的情绪反应,眼眶里溢满了泪水,脸颊上的鳞闪纹明灭着。她并没有回答透的疑问,而是大喊:「不能离开结界!」
「我受不了了!现在里面到底是甚么状况?如果离开结界又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比起弟弟,哥哥显得冷静多了,而且他也知道对扪发脾气并无法解决问题。不过声音听起来这是有点乱了阵脚。
「……这……」红原本就不擅长说明,加上「大家都动怒了」的压力席卷而来,变得更加慌乱,不知所措。
「……这……因为那个『分界』被打开了,所以人的肉体一离开结界的话,会全身瘫软,像这样软趴趴的样子,然后飞弹出去。」
……飞弹去哪……?
虽然守护女努力地解说。但对方还是完全无法理解。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惠比寿心里一惊。
那只狐狸妖怪……
被天狐抓住的手腕深深地被挖了一大块,深达手骨、尽管如此,他并没有流下半滴血,看起来似乎也不痛,真不愧是神。
惠比寿起初认为飞踢出去的人影必定身负重伤,擅长悄悄隐身逼近猎物的狐狸,会粗心地发出脚步声,然后出现在自己背后,现在仔细想想,应该是他声东击西的计谋。
天狐挖掉了惠比寿手腕的肉之后,马上消失,再度隐身雾中。想必又在雾中仔细地注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送灵必须使用激烈的技巧和法力,因此会消耗掉大部分的体力……虽然过于大意,但还真没想到他会让我受到这么大的伤害……真是超乎意料之外。不愧是天狐。也不愧是三槌家祀奉的守护神。
不过--
惠比寿用手掌轻轻抚摸肉被挖掉的地方,深陷的伤口不可思议地复原了。
他用刁着烟的嘴角讽刺地笑了笑:「如果没有完全注入法力的话,根本发挥不了作用,果然已经快没力了。一接着。他抬起头往周围大喊
「天狐兄!你听得到吧!--能够在这块土地上灵活使用法力的是谁呢?」
当然没有任何回音,惠比寿也不期待对方给予回答。
「正确答案是……」他咧嘴笑道:「……神!也就是我--天狐空幻。过来吧!」
一个金发人影冲破黑雾飞奔而出。倒在惠比寿的脚边。
「--可恶!」
空幻抬起头瞪着惠比寿,原本金发下美丽的脸庞,如今嘴巴却裂至耳朵,露出獠牙,呈现半兽半人的脸。
惠比寿笑着低头说道:「你应该非常清楚土地神能够成功地使用控制姓名的言灵之术吧!所以我才说你有勇无谋啊!空幻,赶快收起这些黑雾,很碍眼耶!」
「你做梦!可恶!」空的嘴巴仍顽强地抵抗着。但手却伸向雾中。画着圆形,接着厚重的黑雾如同溶化在空中般地消失不见。
此时,草席上的三个人已能够清楚看到惠比寿和空的身影。顿时放心。不过正巧看到空跌坐在地,脸色顿时又变得铁青。
惠比寿手插着腰,大笑着:「现在你所仅存的法力也全部使用殆尽了吧!」
「真罗嗦!」空呲牙咧嘴地狂吼道:「你快滚!」
便利商店的店长依然笑脸盈盈地低头看着他。
「哈哈哈,只会装腔作势嘛!」
不需衡量自己剩余的法力与对手的法力,也知道现在已处于绝望的状态,空不是笨蛋,自己也知道!!
不能现在就这么放弃。
不能就这样关起「分界」。
不管怎样都不行。
天狐并没有露出绝望的眼神,反而更加强烈。「你赶快走吧!」
「我不可能空手而返!」惠比寿搔搔头,一派轻松地说:「你违反了规则,所以必须接受适当的惩罚!」
空有股不好的预感,于是皱了皱眉头说:「……惩罚……」
「嗯……啊,先让你参考一下,事实上,你并不是第一个在这块土地上使用送灵之术的人。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做过相同的事,不过他是人类……当然我也给了他惩罚,因为违反,这块土地的禁忌,所以取了他身上的一部分作为惩罚,当时我所取的是他的左手腕。」
这么恐怖的事却说得异常轻松。
草席上的升和透,感到一股不舒服的冰冷感窜流整个胃部,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要从你身上取甚么比较好呢?」惠比寿充满笑意的脸突然一变,露出宛如同情般的悲伤表情,像是演戏般夸张。
「我也觉得自己应该负起一些责任……你会使用送灵法术也是起因于我跟你说了那件事……所以我也必须把这点考虑进去--」
此时,惠比寿竖起人拇指爽快地说:
「那就取你的头发吧!」
天狐蹙了蹙肩头「头发……?」,听到惠比寿的话后,场外的人比空更为惊讶,「甚么--」升和透站起身。
「你这家伙到底在想甚么,可恶的惠比寿!」
「脾气不好哦!」
不过惠比寿并不在意一旁的奚落声--「真想看看你父母长甚么样子~」、「和你褐色的头发一点都不配--!秃头吧你--!」、「祝你便利商店早日关门大吉!」、「你会被诅咒--!」、「恋发癖!」、「我去找警察来哦--!」
他还是一点都不介意那些嘲讽声,仍是满脸笑意。接着突然态度一变说:「轻轻的不会怎样啦!头发的话还会再长出来的,用剪的,头发又不痛不痒。」
天孤不发一语地瞪着惠比寿。
「这比要取手或脚来得好吧?」说完便不客气地伸出双手。「所以,给我你的头发吧!」
天狐的脸往旁边一撇。
「不要!」
看到天狐的反应,惠比寿有点错愕地睁大双眼,但仍强硬地说道:「给我吧!」
「不要!」
「给我。」
天狐这次吐了吐舌头:「不要!」
他有点生气了:「都跟你说给我了!」
「真是罗嗦啊!」
「我都这么让步了!」他更加愤怒。
天狐皱了皱鼻头:「我不喜欢人家命令!」
「哈哈哈。又来了!你还想再次被打倒吗?」惠比寿笑得有点僵硬,突然有个东西飞了过来,丢中他的后脑勺。「好痛!?」
打中后脑杓后。马上掉落到他脚边的是--碗。
「笨蛋--!」透投得很准。
惠比寿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转身,凝视着瞪着自己的高上兄弟。原本以为他一定会生气,没想到他却露出温柔的笑容说:「天狐啊!他们真的很喜欢你呢……」
趁着惠比寿移开注意力的瞬间--空面向身旁的河面,仲出手在空中像是描绘甚么似的快速地转动手指。
「算了,被这么形容我也没办法,那么,就应观众的要求,采取温和的方式好了。我们来打个商量吧!喂,天狐兄,是头发,不是手或脚,只是头发而已!如果不好的话……」惠比寿转过身……
空就在前方快速地比手划脚念着:「『前地之三』『前天之六』、『前地之一』、『后地之三』……」
惠比寿惊讶地看着河面。突然,河面飞出了一个如同篮球般大小的水球,瞬间直击惠比寿的脸。
「啪!」
快速飞来的水球应声破裂,整件便利商店的制服都湿透了。被水球重力一击,惠比寿失衡跌倒。
「可恶!又使用法术!」他擦拭着脸上的水,然后撑起上半身说:「等一下!我们好好谈谈!!」
空完全听不进去,在空中描绘着文字的指尖,此时指向地面。
「『后地之二』、『前地之五』,『后地之五』、『前地之八』……」
「等、等一下--」
此时,惠比寿用手撑住的地面,像是生物的皮肤般开始蠕动膨胀起来。
「哇啊!!」
接着,无数的石头飞散开来,又黑又湿,如同黏土股的土质。不断延展到人身的高度,然后有如海啸般扑来。将惠比寿掩埋。
「哇啊!」惠比寿留下一阵哀嚎蟹,就这么被活埋了。
此时,空终于可以站起身他的脸并不是倾城的美貌,也不是半人半兽,而定完全变成狐狸了。双脚站立的狐狸,顶着金色的假发,一身白色装束,正伸出舌头不停地喘着气。
看着自己所召唤而出的黑土掩埋住惠比寿,然后慢慢地溶回地面--
「你真是莽撞啊!我明明说要好好谈的!」
他突然被后方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于是惊讶地回头一看,惠比寿悠闲地站在离空数步远的地方,衣服上毫无水渎、脏污,刁着的香烟闪着醒目的小红火。
空琥珀色的眼睛裂至眼尾。
惠比寿露出一如往常的亲切笑脸:「喂,你看起来好像已经无法维持人脸了,再这样下去会死哦!真的。」
虽然感到心有不甘,但的确如他所说。刚才已经无法发出青白色的磷火了,天狐皱着鼻子「嗯」了一声。
「放弃吧。乖乖交出你的头发。」他双手状似舀起水般地合起,再度向前伸出。
天狐像是要啃咬他所伸出的那双手,呲着牙怒吼着。
「哇啊!」惠比寿赶紧将手收回,一脸惊讶地说道:「你这个样子是这想再战吗?可恶没办法了」接着,他双手一拍:「光牙,影牙!」
天狐心头一惊,将视线移到草席!。离草席不到几公尺的地面,隆起两个大小如同弯着腰的小孩,两个上坟瞬间形成石狮的形状,接着两头石狮从地面窜出,对着草席上的人露出獠牙低吼着。
「哇啊!」升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啊,石狮……羽柴神社的……」原以为在震的法术后,它们早已经成为尘土的一部分,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毫发无伤似的。顿时,透竟然松了-口气。
空以前所未有的可怕表情盯着惠比寿。覆盖在野兽脸上的毛完全竖立,瞳孔张开。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看着狐狸的表情。惠比寿依旧一脸笑容。
「如果不愿意给我头发的话。那就算了。相反的,我要那两兄弟的命。继承三槌家血脉的两兄弟的魂魄,足够换取你的头发。其实我真的不想这么做。」
守护女拿起桌上装有麦茶的两公升容量的宝特瓶。像是护卫似地站到两兄弟前面,与两头石狮对峙。「请不要走进结界!」
手中拿的是装有麦茶的宝特瓶。看起来没有甚么吓阻力,不过身为水灵一族的守护女,握在手中的水,可媲美恐怖份子手中的炸药般。是极危险的武器。两头石狮非常清楚,所以发出低吼的威吓声,徘徊着不敢轻举妄动。
但高上兄弟并不知道真相,一想到红竟然拿着宝特瓶要与那石头怪物对抗,心底陷入绝望,脸色一阵惨白。
平常头脑思路与行动都慢半拍的透,突然变得极为敏捷,他心想:「绝对不能让红受伤!一定要击退石狮!不过身边没有可以对抗石狮的武器」--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等一下!」大家都被这突来的一声吓了一跳。「我们好好谈一下吧!」听到透这么说,人家更为惊讶。
不管在一旁发愣的众人,透举起筷子。用因慌张、恐惧而发抖的双手,夹起四个豆皮寿司放入小盘子里,双膝跪地移动到红的身旁说:「请吃!」
他将盘子放到石狮面前、红惊讶地睁大双眼。
「哦。」两头石狮发出细小的欢呼声。它们看了看透的脸和小盘子说:「这是哪里的豆皮寿司……」、「是美莉根堂的吗?还是荻寿司的?」
透摇摇头说:「是我哥哥做的。」
「咦--亲手做的吗?」、「真厉害!看起来就像是卖的一样!」
「没有啦!」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看来经商应该会进行得很顺利,两兄弟不禁笑了笑。
「喂!你们在做甚么?」远处传来主人的怒斥声:「赶快工作!工作!」
两头石狮吓得跳了起来,赶紧吞下眼前的豆皮寿司(拿出来的东西就是要吃),茂密卷曲的尾巴,缓缓地大幅度摇摆。尾巴周围出现如同在羽柴神社时的数十个如棒球般大的火球。
此时,升勃然大怒,拍着餐桌说:「你们这两个家伙!敬酒不吃吃罚酒!」
两头石狮嚼着豆皮寿司表示:「不要把我们想得那么坏!」说完后继续嚼着。
愤……愤怒……
红的脸上闪着翠绿色的光,打开手!宝特瓶的盖子。那动作虽然看起来没甚么。但就如同握着炸弹的恐怖份子「点燃引线」般危险。
「攻击!」惠比寿大喊。
「等一下!」天狐的声音同时出现。「我给你!给你头发总可以吧?」
石狮停止了攻击行动,尾巴周围的火球也瞬间消失。
惠比寿缓缓回过头比出OK的手势:「OK!我没意见!」
他以高兴的表情说道:「唉~开始便乖乖交出来,就不会发生这么危险的事了~」
空用力地砸舌,狐狸以不悦的神情说道:「我身上可没有利刃哦!」
他果然很不耐烦,声音听起来极不友善。
惠比寿笑咪咪地从制服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发用的剪刀。真是设想周到。
空接了过去,抓住头发的一端,狠心地剪了下去。散落的发丝轻拂过惠比寿的手。如此美丽的秀发。但空却没有丝毫的眷恋与不舍。当剪下头发的那一刹那,从草席那头传来「啊,啊」、「啊~啊」失望的声音,还参杂着对惠比寿的不满。
「没有必要为了惠比寿把自己的头发剪了……」
遭受指责的土地神一点都下介意,仍是笑脸以对。
「这!你错了哦!天狐是为了你们才剪下自己的头发哦!」
「你不要多管闲事!」空将剪下的头发递给惠比寿。
由于没有对着镜子,豪爽剪下的头发有的长有的短,参差不齐。看起来非常凄惨,如果是平常那张美丽的脸庞,可能还不觉得怎么样,不过因为现在已变回狐狸的脸,所以看起来显得格外可怕。
空在递过最后一束头发后,将剪刀交还时,抱着金发发束的惠比寿,像小孩子般雀跃地大喊:「哇,谢谢!」
就像是「收取罚款」时,竟然超收许多一样的喜悦,于是空忍不住开口问:
「……你到底有甚么企图?」
惠比寿仰望着天空接着点头说:「哦!」发出像是演戏般的夸张叹息。「你打从心底认为我做甚么事都是有所企图的吗?真是失礼啊!我每天想着的都是这片土地的安宁和居民的健康而已呢!」
「谎话连篇!」
「你认为是谎言吗?」他说完转过身,继续说道:「那么后会有期了!再见!」两头石狮也精神抖擞地跟随主人离开。
草席上的,高上兄弟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突然出现又离去的背影。
空跪了下来,用人类的手撑住地面--瞬间闪过和服的白色残影,空又变回了四足金色毛发的狐狸。
之前的惠比寿,不断地阻挡空打开「分界」之门,而他一离开。「分界」的门似乎已完全被打开了。此时,即使是天狐,离开结界也是一件危险的事,虽然四肢完全无法使力,但他不想被察觉似地大步走向餐桌。
此时,高上兄弟轮番提出疑问:
「喂,空。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甚么嘛!那个臭惠比寿!」、「他真的是神明吗?」、「是骗子吧?」、「那种人应该可以用日本的法律来制裁他吧?」、「喂。空。你真的没事吧?」
「没关系……没关系!我已经达到我的目的了。」空比手划脚地说着,看起来有点虚弱。
「等一下再问。先给我一杯水。」
「啊……水被红……」透正想说被红拿着时,突然闭上了嘴巴。静静坐在餐桌旁的红,像是桩甚么附身似的,不稳地摇晃着,头部前后左右缓缓晃动,眼神空洞。
「看起来有点危险。」透心里正闪过不安的同时,红的身体终于失去平衡,像是影片中的慢动作一般,慢慢往前倾倒。
「砰!」红的额头直接撞到桌面,发出像是杀人般的响声。这个撞击力道,让餐桌上的东西瞬间往上飞起。
「哇!」升听到撞击声响吓得跳了起来。
「红!」透脸色苍白。
「不用管她!」天狐冷静地说。
「不、不用管她……不用管她没关系吗?」听那个声音好像不能不管。
但天狐肯定地点点头。
红跟随高上兄弟来到铃之濑后,经历了许多在三槌家时未曾有过的情绪感受。这对从出生以来一直毫无情绪的守护女来说,身心必定承受了极大的负担。天狐注意到这几天以来,守护女的表情比刚见面时更为丰富,心想:「或许不久后,她也会像一般女孩一样展露笑颜。」
要说明这些有点麻烦,所以省略跳过。
「应该是太累睡着了。」
空只是如此简单地告诉他们。
「先别管她,赶快给我水!」
说是睡着,感觉倒比较像是失去意识。
虽然心底尚未释怀,透这是先将红抱在怀里的宝特瓶抽出来,将麦茶倒在还未使用的小碗里,然后放到空的面前。空点点头后,接着将鼻尖凑近小碗,开始大口喝了起来。
大量消耗体力后,会产生做是饥饿般的不舒服感。喉咙变得乾渴。
天狐从碗里抬起他的脸说:「喂!升,把吃的拿过来。」说完重点后,又继续喝着麦茶。
「……是。」升已经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经过透捧到桌面、升的撞击,还有红的头部碰撞等一番折腾,桌面上可以吃的东西仅剩豆皮寿司而已。
「空,只剩下豆皮寿司了,你这样可以吃醋饭吗?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回家以后我煮咸稀饭给你吃。」
「嗯?不用,没……」
话说到一半,空似乎感觉到背后有甚么东西,于是从小碗里拾起头,静静地转过去,透的眼神也跟着望去。
「看到了!」
看到那个一直站在身旁的人影,透惊讶得不禁停止呼吸。
只有「看不见」的升,用极为平常的口吻问道:「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    ※    ※    ※    ※


跨越弥生川的桥一点也不热闹,数分钟才会有一辆车子经过。住宅区的夜晚,大概都是这种感觉。
有一名老媪正倚靠着栏杆,看起来不像是要跳河自尽,她探出身子往下窥视着桥下一户人家的情形,温和的眼睛眯成一条直线,看起来好像有点羡慕。
对向的道路有一个人影跑了过来,灯光中出现的是穿着便利商店制服的土地神。
「桥姬,你看、你看!」他高兴地喊着,然后将手中抱着的金发发束放到桥姬眼前,继续说道:「我拿到天狐的头发咯。」
老媪姿态的桥姬,一脸不可思议地问:「你要这些头发做甚么?还那么多。」
惠比寿一副「问得好!」的模样,得意地挺起胸膛说:「我打算拿它编成曾经风行一时的幸运绳,编成和风式的手炼。」
「完成以后要做甚么呢?」
「贩卖!」
「--嗯……」桥姬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个土地神的思考方式时常超乎她的想象。「……为甚么会想要做这种事呢?」
「之前看到透手上绑着天狐做的绳线……我突然灵光一现,觉得这个一定会大卖!」惠比寿用手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
「那,那个有谁会买呢?」
他哈哈大笑着。快乐地回答说:「当然有喽!这种奇怪的妖怪商品,花再多的钱都想买到手的人大有人在,市场上和灵狐相关的商品相当少见,只要在黑市里放个消息,大家就会趋之若骛,用那只三槌家空幻狐的毛所做成的除厄护身符,如果打响名号,一定会很受欢迎,这并不是假货,而是货真价实的真品。依营业的专业角度来看,可以推销给那些具有灵力的人。嗯~今后财源将滚滚而来了。」
「真的是这样吗?」桥姬以有点怀疑的眼神看着惠比寿。
惠比寿以肯定的表情不断地点头说:「桥姬,这个世界非常大,有各式各样的人,奇怪的人也一大堆!」
「……是这样吗?」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明白,桥姬像少女般轻轻地点头。「神社大人……难不成你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故意让天狐使用送灵法术。」
「没错!」惠比寿说完用力点头,继续说道一般跟对方说:「给我头发,相信对方一定不会给吧。特别是那只狐狸的自尊特别强,如果强迫他给,一定会陷入争吵,可能会让这一带的原野烧尽,但如果用这样的方式,就可以让他自然地奉上。虽然比想象中还要困难了一点。」
桥姬忍不住露出微笑:「好像经过了一番苦战。」
「是啊。」惠比寿苦笑着说:「不管怎么样,用肮脏的手段,也终于把他的头发弄到手了。」
桥姬细细的眼睛眯得更细了,她用手遮住嘴巴高贵地笑着。
「你真的是个可怕的人!」
「这是赞美吗?」
「当然啊。」呵呵呵。
「这样就好。」哈哈哈。
一阵笑声过后,惠比寿看着下方的草席。
老实说,并不是一定要到那条河川的旁边才能阻止「分界」开放,就算是在这座桥上,如果土地神真要阻挡,让「分界」的大门无法开启,其实在和桥姬谈笑的短暂时间里,也可以办到,不过--
「嗯,不过……我就送来到这片土地上的你们一个……神明的礼物好了。」

※    ※    ※    ※    ※


虽然从未谋面,但那个脸形相当令人怀念与熟悉。凝视了一会儿,发觉那个人感觉和舅舅三槌龙彦舅舅很像,而且眼睛和轮廓,和自己特别像--
透直觉认为她就是--
母亲。
回头看了看哥哥,他好像没有发现到母亲似的,倒是一脸狐疑地看着不知为何同时注视着某处的天狐和透。而红仍是以脸趴在餐桌上一动也不动。
透将视线移回。
那个人弯下腰伸长脖子,从结界外面探头凝视着餐桌。「这个豆皮寿司是谁做的。」
「是升做的。」空笑着回答。
此时,感到莫名其妙的升,歪着头不解地问道:「咦,甚么?」
「不会吧~真了不起!手艺真好!让我感到非常骄傲!」那个人像少女般喧闹着拍着手。
「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哦!」
「哦~真厉害!好想尝尝看哦!」她看起来好像真的非常想吃似的。
空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以冷冷的语气说道:「不要尽说些无聊的话,赶快走吧!」
升皱着眉头问:「去那里?」
「咦,小气!人家还想多待在这里一会儿。」她看起来好像觉得有点不耐烦,然后用撒娇的口吻说着。接菩又对着透说:「你说是吧?」
透像被电流电到似的吓了一跳,无法点头也无法开口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的脸。
空严厉地说:「不可以!你这样又会再度陷入彷徨!」
「小气!真是小气!……那我要走了哦!真的走咯。」
「早就叫你赶快走!!」空背对她说。
「喂!你在跟谁说话啊?」升凝视着空满脸问号。
看到他那个样子,她好像噗嗤地笑了出来。「嗯--那我走了!」说完后,她突然看着透。为了可以直视他的双眼,还特地蹲下身。「透。你脖子发际的地方,有没有一条像抓伤似的荨麻疹疤痕。」


透一听,心脏差点跳出来。
真的有。
不过,这点连哥哥和爸爸都不知道,因为这种事没必要特别告诉别人。而且要不是现在提起,自己都快忘了有这件事,真的是微不足道。
「有吧!」她有点高兴地笑着,接着说道:「那个是遗传,我也有。」
她轻轻撩起肩上的头发,虽然没看到疤痕,不过会显示给人看,就表示真的有吧?
「龙彦也有,我的妈妈--也就是透的外婆也有。升的话就不知道有没有了,有吗?」
透沉默会儿。
「……我想……没有……」终于挤出这几个字。
「这样啊!」她那张笑脸,更像是少年般的容颜。「果然哥哥比较像爸爸,已经成为一个优秀的男人呢。啊,我已经无所妨碍了。透也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男人,因为你像妈妈。」
她说完后站了起来。
「我真的要走了……那么,多保重哦!」
透想说些甚么。但最终还是甚么都没说个出口。
接着,踏在小石头上的脚步声,静静地离去。
「分界」的门关了起来。
河又恢复流动。
时间也开始运转。
为甚么?
为甚么那个人会对自己说话。
那个人只不过是照片中的人,也仅止于在谈论到亲戚的话题时才会提及,所以她不可能会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也不可能会跟自己说话,更不可能对若自己笑……明明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为甚么,是做了甚么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现在究竟是梦境,还是自己的幻觉?
可是这个草席上,餐桌,还有哥哥跟狐都在,虽然可笑,但的确是事实。
所以。如果母亲出现在这里也是真实的话,那母亲想念着自己也是事实了。
第一次跟她交谈。也是唯一的一句话竟然是「我想没有」,应该还有其它的话跟她说才对,自己真是太蠢了。
为甚么不能好好地跟她谈一谈呢,明明这想跟她多谈一点。想说的话一定可以说得出来。
自己究竟在坚持甚么?在害怕甚么呢?
悔恨排山倒海而来。
不过,那种悔恨有点类似安心的感觉。
也可以说是解开心中束缚的那种安心。
升愣愣地看着弟弟,然后凑到已经喝了第三碗麦茶的天狐耳边。悄声地问:「那个……透为甚么哭啊。」
「应该是因为有甚么东西郁积在胸口吧?」空爽快地回答。
「甚么?」完全听不懂的升,露山快要举双于投降的困惑表情。「甚么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发生了甚么事啊?」
天狐冷冷地表示:「啊~等一下再谈!」
「甚么嘛!」升有点生气。
天狐也生气地叫着升:「我现在肚子饿得要死,我饿死你也无所谓吗?」
「为甚么每次都……」还想再反驳的升,探出了身子--突然吓了一大跳。他看到不该看的景象。
大狐最大特征的那条长尾巴。已经完全秃了。
剃掉的毛发间隙可以清楚地看到皮肤--升的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怎么回事,是刚刚剪了那么大量的头发,所以变成这样的吗?难道野兽之姿时的尾巴。在幻化成人类后就成了头发的部分……?不、不管怎么样这……」
升有点受到惊吓,心脏怦怦地跳,为了不让空察觉到自己的不安,于是表示「算了……」
说完,便将视线从光秃秃的尾巴上挪开。
天狐不解地歪着头,拍动着耳朵。
「看来他好像还没发现自己尾巴的惨状……」升稍微松了一口气。
「啊……真可惜……原本蓬松茂密的尾巴,现在却宛如……牛蒡一般。」
想着想着,升突然忍下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空狐疑地看着升问:「怎么了?」
「没有啦!没事、没事!」
他有点生硬地摇着头,然后继续说道:「先不管这个。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食物,对吧,食物哦!食物,去找你的食物吧!」
说完不知为何往餐桌下寻找。
「没错!没错!」天狐也点点头说:「赶快把吃的拿过来,把吃的拿过来~」像是诅咒般地念着,然后开始用鼻尖顶弄着眼前的盘子。
突然有人将豆皮寿司放到那个空盘子里--是透。
「给你!」那个豆皮寿司是透盘中仅存的一个。
天狐有点惊讶地看着透。
升也不安地看着透的脸。
就在这个时候--
「哇!」红发出骇人的狰狞声音,好像在说梦话。
「呜,呜~……呜呜呜……」说是梦话,其实反倒比较像是呻吟声。
升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担心天狐?还是透,或是红了,整颗心纠结在一起。不停地用手指揉着太阳穴说:
「……我也要喝水……」
接着,他拿起宝特瓶,把麦茶倒入自己的茶杯里,然后像是一个坐在居酒屋柜台一角的独行侠,独自喝了起来。
「……我要振作一点才行……」
无法负荷心烦的十七岁。
看着守护女的空,突然又将视线转回透的身上,他用下巴指着寿司怀疑地问道:「我真的吃了哦!」
「嗯,没关系,吃吧!」眼睛这有点红,不过心情已经豁然开朗的透微微笑着,然后用有点小声但清晰可闻的声音说:「谢谢!」
「嗯……」天狐有点吃惊地将耳朵往后一摆,然后拍了几下耳朵,应该不是感到害躁,不过他将脸撇向一旁,不自然地说:「我甚么都没做哦!只不过跳了舞而已。」
「嗯。」
「因为突然想跳,所以才跳舞的!」然后慢慢地把透让给他的豆皮寿司咬住,继续说道:「这是我个人的嗜好!」一面咀嚼着。
「嗯。」
「我跳舞并不是为了要做甚么特别的事哦!真的!」他继续咀嚼着。
透点点头说:「嗯,我知道!」
空吞下豆皮寿司盯着透--咧嘴一笑。
「真不愧是天狐啊!」
南方的夜空如往常般的平静,一轮巨大的满月高挂于天际,晴朗的深蓝色天空没有一丝云朵。月亮边缘的青色光芒与月影交织,朦胧地发着光,就这么静静地摇荡着。

[ 本帖最后由 淡竹葉 于 2008-4-16 20: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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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30 18:45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大家好!我是柴村仁。是一个分不清左右的新人,请多多指教。不过,我是真的左右分不清哦!
并不是比喻,
先谈谈我去驾驶训练班时所发生的事--在上道路驾驶课时,我踩着油门,转着方向盘,出发时,便直接朝右线道开去。在日本,车辆是靠左驾驶,因此我的行为可说是逆向驾驶,坐在一旁的教练当然不想送命,赶紧踩下煞车,然后问我:
「你分得清左右吗?」
真糊涂,真是不好意思啊。不过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有点令人难过的事实,我永远无法忘记教练的那个冷笑。
连教练要我「下一个十字路口左转」时,我每次都理所当然地右转。
拿到驾驶执照后(我拿到了哟……比谁都惊讶)开着妈妈的车第一次上路时,因为问了驾驶车旁的母亲「到底要走那边?」结果当天的兜风就这么硬生生地被取消了。
由于已经严重到无可救要的地步,所以现在已经不开车了。我想这是为了大家好。
因此(?)--
这次我获得第一回电击电玩小说大赏金赏的殊荣,首先我要感谢让我参与第一次评选的人、电击文库编辑部的工作人员,还有担任评审委员的作家们。真的非常感谢各位,我会记住各位所给的评语,不志得意满,一步一脚印地继续努力。
接下来。不好意思是私人的留言。
同期获奖的各位,非常恭喜大家,突然要求「请跟我一起合照!」真是不好意思。和大家一起获奖是我这辈子的美好回忆与纪念,期待能再与各位相遇。
另外,在颁奖会场!亲切问候我的诸位历届得奖作家们,真的由衷感谢各位。因为感动与紧张,当时我脑中一片空白,只会说:「谢谢!」和「对不起!」真是丢脸啊。
我也要感谢将本书以小说型式出版,比任何人(也比我)都尽力的编辑群们,我想以后应该不会出现像我如此这般,散漫又缺乏耐性,前途未卜、又难搞的新人吧……想到就觉得可怕。一想到我带给大家许多辛劳,唯一能补偿的可能就只有切腹自尽一途吧?不过现在身旁没有可以帮我介错(注:帮切腹自尽者断头的人)的人,所以,切腹可不可以留到下一次?甚么!?
就算没人帮忙介错也要切腹,这种莽撞的事我做不出来。
还有,帮我绘制插冈的放电映像老师!真是感激不尽,辛苦您了!完稿时间延宕真是抱歉,我想一定让您非常紧张,其实我自己也因为进度落后,感到心急如焚……不论如何,尽出如此杰出的插图,真的非常感谢。嗯~这么精美的插图,连我都会忍不住购买呢!(柴村不常买书……因为很穷,说到穷到甚么程度,我曾经「省下吃饭钱买书」,所以我的书大部分都是去图书馆或是跟别人借阅。)
最后,要对购买这本书的您,致上最深的谢意。只能说出如此普通的感谢词。真是抱歉。
不过真的十二万分的感谢,期待能再与您相会。
谨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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