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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BACCANO!大骚动!2001 The Children Of Bottle[成田良悟][台/简][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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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21 09: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ZHANGFY21 于 2009-9-21 10:17 编辑

BACCANO!大骚动!2001 The Children Of Bottle


  作者:成田良悟
    插画:エナミカツミ
  译者:芃木

  扫图:轻国扫图之神O叔Ozzie
     录入:ZHANGFY21

     发布于:轻之国度—轻小说论坛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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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不死者的名字是艾尔摩·C·亚伯托洛斯。他对於「笑」有著异常的偏执,是一位会不择手段追求完美结局的「笑容中毒者
」。
    四名不死者为了寻找这名在三百年前与他们分别的男人,亲身造访北欧的森林,并在那里发现一个古老的村落。然而村民们却以
敌意的目光瞪视他们这群不速之客,艾尔摩也不知为何被他们当成「恶魔」所惧怕,另外还出现了一名不可思议的少女——
    本集以充满谜团的村落作为舞台,可说是《BACCANO!》系列中特色迥异的奇作!

    成田良悟
    在某人於某地的阴谋下,我被迫同时假扮成杀人魔杰森和恶夜鬼王佛莱迪。在我左方被我用枪抵著的人是おかゆまさき先生。就
在此时,时雨沢惠一先生说道:『不行啦,拍作者近影时要认真一点。』——就像这样,我老是搞不懂哪一句才是玩笑话。

    插画:エナミカツミ
    广岛人,现居东京,是位游戏插画家。当开始接触插画工作後,机会竟如雪片般飞来…他似乎为此相当烦恼,是一位画风富於变
化,相当受瞩目的实力—派插画家。







序章    「笑容中毒者」
1章     喜怒哀「乐』
2章     喜怒「哀」乐
3章     「喜」怒哀乐
4章     喜「怒」哀乐
5章     「(笑)」
终章    「玻璃瓶里的孩子们」
 楼主| 发表于 2009-9-21 09:59 | 显示全部楼层
2003年  2月  某地

    嗨。
    你们两个看起来挺快乐的嘛。
    就因为情人节快要到了,所以就打扮得那么奇怪是吧?还在全身上下系满了铃铛……小心变成神经病哪。
    嘿~原来你们那样的装扮带有这种意涵啊,真的是很积极乐观呢。
    看著你们两个,我就会想起某个家伙。
    完美结局——那便是那家伙的绰号。你们只要随便帮他加点修辞就行了。比方说,在後面加个先生或是称呼他完美结局某某某。总之…只要用上『完美结局」这个词,他应该就会满足了。
    是啊,那家伙的确是个怪胎,眼里始终只看得见别人的幸福,不管那个追求幸福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问我那家伙本身过得如何?如果你指的是他到底幸不幸福…我想就连他本人也不知道吧。只是若要用是坏人还是好人加以分类,他一定会被归进「恶」的那边,这点绝对错不了。
    你说这样很矛盾?没那回事,肯为别人祈福的未必总是好人。
    ……想再多听一些他的事情啊?你们会想听这种居无定所的家伙乱七八糟的人生?
    哈哈,谢啦。
    这样啊,我的同伴要再过一会儿才会回来,就利用这段时间告诉你们吧。
    这个故事啊——嗯嗯,就先从距今将近三百年前,在某艘船上发生的事件说起吧——

序章    「笑容中毒者」

    l711年  大西洋上  亚特威纳·奥伊斯号——
    「畜生!醒来啊!快醒过来啊——!大家死定了,大家都要被杀死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咳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时,那艘船陷於一片混乱之中。
    在黑暗中,他们听到的净是「惨叫」。
    链金术师们离乡背井,欲前往新天地。
    他们在那艘船上,终於成功让「恶魔」显现到世界上。
    然後他们实现了在一般评论中,链金术的其中一个终极目标——「不老不死」。
    不过那种不死有个麻烦的限制——
    唯一能让自己这群人死亡的方法,就是让一样身为不死者的人将手放在自己的头上,然後一股劲地强烈默想「要加以吞食」这个念头。如此一来,就能将自己的知识、记忆、经验——有时甚至包括人格完全奉献给对方。这样自己便能步入死亡,并且让对方完全继承自己所留下的一切人生成果。
    然而理所当然地,也会有人怀著相反的想法。应该说,这个限制的内容在抱持那种基本假设时,反而还比较简单易懂。
    ——由自己继承其他人所有的经验,成为不死者之王。
    在召唤出恶魔的隔天晚上,便出现毫不犹豫走上这条无尽孤独道路的男人了。
    他吞食掉一路和他共同钻研链金术的夥伴,将船内化成凄惨的地狱景象。
    那个男人的名字是——
    「是圣拉多!那个臭老头…背…背叛了我们大家!」
    「可恶…阻止他!谁来阻止他啊!不,谁都好!『快把他吞食掉』!」
    「他跑去哪里了!?他应该还在船上!」
    「大家小心!那家伙吞食的人数已经超过五人了!行动速度和先前不一样!」
    在船内怒吼声此起彼落的状况下,一道人影试图躲进船舱内。
    那是一名戴著眼镜的银发女孩,年纪大约介於十六、十七岁之间。这名浑身气氛明显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女孩,此刻心里想的是——
    ——好可怕,好可怕!我得…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那个人…那个人一定也躲在某个地方,我得找到他才行——   
    这场突如其来的午夜骚动令她无比恐慌。她没有任何打算,一心只想往听不见骚动的方向跑去,然後逃离某些不知名的事物。她因此走下通往船舱的入口,打算躲在那里,直到事态恢复到被控制为止,不过——
    当她离开楼梯,进到船舱深处的那瞬间,一只满布皱纹的手便搭在她的头上。

    她那因恐惧而瞪大的眼瞳里,映照出这场骚动的元凶,也就是老人脸上不屑的笑容。
    「想不到能在这种地方吞食年轻的姑娘…虽然我老早就没有性欲了,却也难免老不修地兴奋起来了呢。」
    紧接著,搭在她头上的右手开始施力。
    但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老人——圣拉多·奎兹的双眼微微瞪大,那眼神显示他无法理解当下的状况,然而片刻过後,他便露出发现某个事实的表情:
    「希薇,你这丫头…『没有喝对吧』?」
    「……啊…呃啊啊……」
    被圣拉多散发冷冽光芒的眼神注视,被称作希薇的女孩一句话也答不出来,浑身动弹不得。
    ——我会被杀掉。
    就在她如此认定的那一瞬间——圣拉多的右手唐突地离开希薇的头部,碰一声地当场掉落在地上。老人的右手被从中斩断,剖面瞬间喷发出大量鲜血。
    那些血液也喷溅到希薇的身上,不过那一滴滴血液马上震动起来,仿佛成群结队的小虫准备集合一般——自发性地被吸回圣拉多的右手去。两个剖面透过血液连结在一起,介於中间的血液变得有如橡胶一般不断蠕动,相互吸引并准备再生。
    「呜……喔喔喔喔喔喔……」
    「看来即使化身不死,还是会有痛觉呢,能拿你的身体来做实验真是太好了。」
    圣拉多拚命忍住痛楚,在他旁边传来一道态度狂妄的声音。
    希薇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结果见到一名有著褐色肌肤的青年。
    他的右手握著一把像是中华菜刀的利刃,脸上浮现沉静的愤怒。
    「尼罗…你这家伙!」
    「我现在非常愤怒,不过还是特地将这念头化为言语告诉你——『我要杀了你』!」
    对著手臂已经彻底再生完毕的圣拉多,被称作尼罗的男人举起菜刀说道:
    「虽然根本没有必要说出口,我还是特地表示一下好了——死吧!」
    厚重的刀刃带著一口气要将对方的脑袋刦成两半的劲道迫近。圣拉多间不容发地闪过这一击,然後穿过尼罗身边,跑向另一头向上通行的楼梯。
    尼罗没有紧追上去,只是开口询问跪在地上颤抖不已的女孩:
    「嗯,你没事吧?」
    正当希薇站起身子,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哎呀,你们两个都没事啊?」
    在以狂妄态度关心希薇的尼罗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和目前状况格格不入的声音。
    「看来不用确认了,你们都平安无事。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希薇和尼罗没事实在太好了。既然如此,我们现在赶快笑一个吧。你们可以露出牙齿,摆出笑脸喔。」
    两人抬起头,见到一名面露微笑,一副没有半点危机意识的男人。
    从楼梯上方探出头来的男人以手指勾住嘴巴的两端,拉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说道:
    「拉呀,消一哈~消一哈~」
    「艾尔摩,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被尼罗指责後,被称为艾尔摩的男人耸耸肩做出回答,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收敛的迹象。但因为他的笑容莫名地不会让观者感到不悦,所以尼罗也没有硬要他不准笑。
    「我才没有在开玩笑。陷入恐慌时,什么都别管,先笑就对了!要透过笑容来恢复冷静。」
    「就只有你这种蠢货在这种状况下还笑得出来,你要躲起来的话就动作快点。」
    听到这句话,艾尔摩沉静地摇了摇头说:
    「不,我打算去『说服』一下圣拉多老先生,你们两个就待在这里等一等吧。」
    听见艾尔摩淡然说出的这句话,希薇和尼罗都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反论道:
    「我就特地开口明说吧,不可能。就算他真的被你说服,麦沙也不会接受。既然他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早点杀掉他,我们受的损害才会少一些。」
    「到时候,我也会试著说服麦沙。」
    「说这什么天真的傻话…」
    「嗯,我也觉得很天真,所以我才要第一个去说服他啊!要是说服失败的我被吞食掉了,大家到时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听见艾尔摩说的像是接下来要去哪里吃饭一般轻松,希薇也忍不住呐喊:
    「不可能的!根本就不可能阻止那家伙!那家伙…在刚刚要吞食我的时候笑了耶!一副很开心的模样——那种家伙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
    不过艾尔摩在听了这句话後,回答变得更加超出常轨:
    「是吗?圣拉多老先生当时脸上带著笑容啊——那么应该『还有些希望』。」
    「咦……?」
    不理会希薇露出的不解表情,艾尔摩满面笑容地说:
    「笑一下吧,希薇!要笑喔!」
    艾尔摩在楼梯上方笃定地说完这句话後,便将笑嘻嘻的脸缩了回去。
    希薇和尼罗被留在原地,没过多久,希薇惶惶不安地提出一个问题。
    她的问题与艾尔摩的异常个性无关,而是刚才在与尼罗的对话之中,一句令希薇有些难以理解的话有关。
    「呐…尼罗,你说麦沙先生不会接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唔……」
    听见这个疑问,尼罗的脸色整个沉了下来。
    「那个…不可能的,对不对?不是那个意思对吧?」
    像是要更加确信似的,希薇激动地不停摇晃尼罗褐色的手臂。
    「跟我说不是,快点说不是啊!我求求你,尼罗!」
    面对眼眶开始泛泪的希薇,尼罗只能彻底保持缄默。
    「狗屎,那个老头跑到哪里去了!」
    「找到了!在甲板上!」
    「喂——圣拉多老先生!这里啊——看我这边呀,我有话要跟你说——」
    「那是怎么回事?那是艾尔摩吗?」
    「那…家伙…跑…到那里…干什…么啊……」
    「啊啊,危险——!」
    「艾尔摩!」
    一道水声,紧接著是沉默。
    艾尔摩的意识被无限无际的黑暗所覆盖。
    然後——他听到了声音。
    (没事吧?)
    这道声音让艾尔摩恢复一些微弱的意识。
    那是一种平躺於空气之上的奇妙感觉。微微张开的眼睛所见到的,是一张似曾相识的男人面孔。除此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旁边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你还真是个愚蠢的男人,想不到你会为了吸引那老人的注意力,跑到船首翻跟斗。算了,也幸亏你掉进海里,最後才没有被吞食掉。)
    ——啊啊,这种「算了」的说话方式。对了,我想起来了,这家伙是「恶魔」。
    将不死赐与他们的恶魔。他一直以为对方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呢?艾尔摩恍惚地思考著这件事,不过恶魔还是继续淡然地说下去:
    (我本来是打算就这么离去,只不过在离开时,被我瞧见有趣的东西——算了。话说回来,你刚才似乎是想说服那名老人…你真的认为那有可能成功吗?)
    恶魔带著像是在观看奇妙生物的眼神,静静地提出询问。艾尔摩思考片刻後,皮笑肉不笑地说出他的答案:
    「我认为有可能,因为希薇说圣拉多先前是笑著的。」
    (笑?)
    「……能够笑得出来,就代表他还没有脱离人类的范畴。即使那是杀人鬼在欲望获得满足的当下所露出的笑容,我也不否定那种笑的行为。不管形式为何,只要还笑得出来,就有著能够透过协商解决事情的可能性。战争之类的场面也就算了,不过今天发生的事仍算是以个人情感欲望为中心的情况。就算可能性再低,我还是想要挑战看看。」
    (我了解了。不过,我觉得从这状况来看,那是一场成功率趋近於零的挑战吧。)
    「那不重要。在那样的状况下,我觉得最好的完美结局并不是转眼间就将圣拉多吞食掉,当然让他逃走更糟糕。我想说服那位老先生,让他由衷地道歉,并在永恒的时间中赎罪——直到其他人原谅他的那一天为止。」
    (你完全不理会那些已经被吞食掉的家伙吗?)
    「死者已经不会再微笑,他们既不会悲伤,也没有愤怒,死掉应该就是那么一回事吧?要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鬼魂之类的——我会觉得他们并不能说是已经死去。嗯,总而言之,虽然我认为尊重死者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我本身不太感兴趣。」
    经过一阵极短暂的沉默後,恶魔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中响起。
    (唔嗯…我本来以为你是一个单纯的烂好人,结果你身为坏人的成分意外地高哪,算了…你是个很有趣的男人,好,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於是恶魔给出一个让人几乎难以置信的「超值提议」:
    (我就送一种「力量」给你吧,你有什么想要的力量就说说看。比方说,将相互吞食的力量自你身上栘除,给你完全的不死如何?还是说,你想拥有透视千里之外的能力?或者是暂停时间的法术?随心所欲操纵他人的能力等等,总之什么都行喔!)
    「简直就像神灯精灵呢……」
    (差不多,不过可以许的愿望并非三个,而是只有一个。)
    「恶魔」带著讽刺的表情,轻轻地摇摇头。
    艾尔摩考虑片刻,然後绽开笑容说道:
    「我决定了,恶魔。」
    (这么快?)
    听似诧异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接著,艾尔摩毫不犹豫,非常笃定地说出自己想要的力量。
    「那么『恶魔』,我——」
    §
    「喂,艾尔摩!你没事吧?」
    「啊,他醒过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
    脸颊被拍打的清脆声音,让艾尔摩察觉到自己的眼前充满光亮。
    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身处在甲板上,即将升起的朝阳更将温暖洒落在身上。稍微整理一下状况後,他理解到自己应该是被抛到海里後,在某人的帮助下被打捞了上来。
    「……圣拉多老先生怎么样了?」
    「嗯,修伊和田九郎原先把他逼到无路可逃,结果那可恶的家伙跳进海里逃跑了。」
    「这样啊——」
    从同伴的口中听到结局後,艾尔摩只呢喃了这么一句话。
    带著复杂的思绪,半坐起来的他再度躺回甲板上仰望天空。在晨曦射进眼睑的同时,空中的顶端依旧闪耀著星光。
    他不经意看向四周,发现注视自己的同伴们都安心地松了口气。
    看著他们的微笑,艾尔摩再次陷入沉睡之中。
    不过——在他意识中断的前一刻,他听见不晓得自船上哪里传来的呜咽声。听见那声音的艾尔摩,露出一个十分悲伤的笑容:
    「不行呀,希薇,要笑…来,笑一个喔……」
    他有如呓语般呢喃著,然後意识真的滑落到了黑暗的深渊。
    於是——岁月流逝。
    1998年  门月  北欧的某个村落
    北欧  森林——
    身上缠著白雪的森林,蓊郁而绵延无尽地向上矗立,常年将那座「村落」的样貌给遮蔽住。
    这是座针叶树过於茂盛的森林。仿佛违反自然定律般,树群的躯干彼此丛众交错在一起。
    一道影子在森林问缓缓移动,迂回前行。
    穿著厚重防寒衣物,投射出一道鼓胀而饱满的黑影的那个人,看似漫无目的地徘徊於白雪覆盖的森林中。
    「糟糕了啊…」
    人影站在巨木前,吐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话语。自他口中呼出的气息瞬间染上一股白雾,微微模糊了他的视线。
    那团白色空气散开的同时,男人微微仰望天空。
    透过针叶树群的缝隙所窥见的天空,其靛蓝的色彩已经罩上一层暗沉,提示著太阳即将下山的事实。
    「那情报果然是在胡扯。而且仔细一想,这种密林深处,怎么可能会建有城堡啊。」
    语毕,男人将视线恢复水平,默默观察起四周的样貌。
    在生长得异常密集的针叶树群的缝隙间,隐约可见纯白色冰雪形成一种条纹的图案。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要直接调头往回走,还是——」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环顾森林内部。和自己先前走过来的方向相比,森林前方雪景的比例似乎少了些。密集的树群遮蔽日光,让本身便散发出异常氛围的森林,营造出仿佛夜晚正在前方等待般的错觉。
    男人思考片刻後,朝森林的更深处踏出步伐。
    就好像受到某种事物吸引一般——

    §

    终於有人来到村里。
    对方是个男人。
    他身穿厚重的衣服,全身上下只有一部分的脸孔暴露在空气中。
    他走近原本便站在村子入口处的我,说了一句话:
    「你好。」
    他脸上的表情很奇妙。嘴角两端上扬,而眼睛是半眯著。
    这个表情很难在村里的人们脸上见到。
    那是「外面的人们」偶尔会露出的表情。
    我到现在都还不太清楚这样的表情代表什么意思。
    更正,应该说我原本了解,只不过因为记忆中的相关资讯已经不存在了。毕竟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观察不到那种表情。
    「呃…话说回来,这里好冷呀!真的很冷!我要好好感谢一下这美好的寒冷!要是这里不这么冷,这套防寒衣物就白费了!」
    响亮且口齿清晰的声音。
    「对了,这座村子里有没有旅店之类的地方啊?有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呃…我昨天在森林中央露宿了一天,然後又花上一整晚才跋涉到这里来,想先找个地方稍微休息一下。」
    旅店,让外面的人暂住的设施。
    这个村子没有那种东西——基於这个事实,我摇了摇头。
    「哎呀,没有啊?伤脑筋耶,没有地方可以休息吗?只要是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了。嗯……像是水车小屋之类的。话说回来,这里到底是什么村子?我事先完全没有想像,竟然会有人住在这样的森林深处。还是说,村子的另一头有通往城镇的道路?不过按照地图上的标示,这一带十几公里的范围据说都是森林。真是的,一点都不可靠!果然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都不可以相信!你不觉得吗?啊,对了对了,我的名字是艾尔摩。艾尔摩·C·亚伯托洛斯,绰号是艾尔,请多多关照罗!」
    语言,大量的语言流进我的脑内。由於这超出了我的最大承受量,我无法好好地回答。村里的人们一整天下来讲的话,被这个人一口气马不停蹄地说了出来。
    艾尔摩。
    在那一连串倾头浇下的单字中,我勉强记住了这么一个专有名词。
    「啊,抱歉抱歉!哎呀哎呀哎呀,我因为很久没有见到人了,结果明明是和你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说话,我却傻愣愣地一直讲自己的事情!等一下,你应该听得懂我说的话吧?好歹我用的是这个国家的官方语言…咦?难道是我弄错了?嗯……那个,我们还是回归正题,这里有什么可以休息的地方吗?」
    话是听得懂,只不过我的能力不及而已。
    「我为您…带路。艾尔摩…大人。」
    我依平常的习惯接待他,就和我对待村里人们的态度一样。
    可是听到我那么说後,艾尔摩大人歪著他的头问道:
    「……?你为什么要那么拘谨啊?啊,难道说是那个吗?你碰巧是某个餐馆之类的地方的服务生吗?」
    艾尔摩大人这次还是不等我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不过啊,这座村子的人还真是奇怪,一看到我来,每个人就都跑进屋内关紧门窗耶!这算什么?难道这座村子很排斥外地人?还是大家正在准备圣诞节之类的?」
    圣诞节。我又听到一个陌生的单字。
    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只能静静地注视艾尔摩大人的脸孔。
    「…哎呀哎呀哎呀呀?怎么了?我刚才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若是那样,我向你赔不是。」
    「圣诞节…是什么呢?」
    我说出我的疑问。
    因为这是「我的义务」。
    「——咦?你不知道圣诞节?这样啊,这个节日最近甚至在东方人那里都广为众人接受,让我误以为它在这一带是种常识呢。是因为宗教信仰不同的关系吗?我之後调查一下好了。」
    说到最後,他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念了几句,突然对著我的脸露出笑容:
    「对了对了,就这么解释吧!如果这里的宗教没有禁止这种事,我就告诉你什么是圣诞节吧!嗯嗯,所谓的圣诞节…嗯,简单来说就是一场祭典喔,是祭典!大家相聚狂欢,吃火鸡和蛋糕,然後又交换礼物之类的!」
    艾尔摩大人笑得更开怀了。
    好大的声音。接著,他对我伸出他的手。
    艾尔摩大人的双掌碰触我的脸颊。
    「对,要露出笑容,大家在祭典时都会微笑。要微笑,没错,就是要微笑!还有,虽说突然提起这种事情有点奇怪,不过像你这样的孩子,还是保持笑容比较可爱喔?嗯,那个,该怎么说才好,虽然这台词是有些老掉牙啦——在圣诞节那天,让我为你献上笑容吧——但是你这么说一定很可爱喔,会非常可爱,可爱的不得了!会受到许多同年龄男生的喜爱喔!」
    说著,艾尔摩大人轻轻捏住我的脸颊。
    我没有特别去抵抗,只是想起一件事。
    想起艾尔摩大人现在脸上的模样,是一种被称作「笑容」的表情。
    然後,那是人们觉得快乐时会露出的表情。
    「好好期待吧,後天就是祭典了!一般人会在这时候笑出来喔?」
    我一点一滴地,回想起快乐是怎么样的感情,以及我脑中与其相关的记忆。
    我想要多回想一点,多一点,再多一点。
    我觉得只要和这个人说话,就能想起很多事情,然後还能知道许多我仍不知道的事。关於两天後,那个名为圣诞节的祭典——我还想知道多一点,再多一点。
    ——我又想起一件事了。
    这应该是一种叫作「期待」的感情吧?还是说该名为「希望」呢——
    那是在两天前发生的事。
    铺满石板的室内。
    声音鸣响著。
    咚喳,咯嚓,喀嘶。
    那样的声立曰反覆再反覆。
    现在位於我眼前躺著的,是曾经为艾尔摩大人的物体。
    纯粹的物体是流著红色液体,上头缠绕布块的人型肉片。
    站在那四周的是村里的人们。
    他们拿著木棒和石头,轮流将那些东西砸在艾尔摩大人身上。
    咚喳,喀嚓,咚嚓。
    周遭持续响起沉重的声响,艾尔摩大人没有任何动静。
    我面前站著一道身影。
    中年男人、大胡子、老大、村里的村长——是迪兹大人。
    「你和外地人在密谋些什么啊?臭丫头!」
    迪兹大人说著说著,便一棍砸在我身上。
    好痛。
    身体整个麻掉,自然而然倒向地面。
    「可恶,竟然让他跑到那个『怪物』可能会出没的地方…这害人误事的废物。」
    我看见迪兹大人的脚,厚重的鞋子底下有一张用纸做成的美丽饰品——曾经很美丽的饰品。
    美丽?我对於自然浮现出这个单字一事感到疑惑。
    我是在什么时候想起「美丽」这个单字了?
    充满疑惑的脑袋又挨了一棍——我的身体不再有动静。
    「扔到外面去!听到没有!」
    迪兹大人朝著「在一旁观看的我」不耐烦地大声指使道。
    「我把我扛了起来」,并且悄悄捡起那张纸饰。
    那张饰品的外形像一个穿著红衣服的人。
    上头带著鞋印的纸人偶,以及艾尔摩大人蜷缩著的身躯。
    望著这两个东西,我感受到某种情绪浮上心头。
    可是我却想不起来。
    这究竟是什么感情?涌现这种感情时,又该采取什么行动才好?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什么都办不到。
    好想请他教教我,多一点,多一点,多一点,多一点,再多一点——
    到底有多少年没有像这样强烈地祈愿了?
    又有多少年没有察觉到心中的愿望无法实现?
    我将我扛在身上,注视著那个画面。
    房间里的村民们正为了某事在骚动。
    间隔。
    两次呼吸的间隔过後,村民们陷入沉默,彼此面面相觑。
    然後,朝著艾尔摩大人的背部——挥下用来种田的钉耙。

    红色。
    红色飞溅开来。
    沾染上红色的钉耙被举起,红色化成丝线滴垂下来。
    在蜡烛灯火的照耀下,红色的飞沬看起来好温暖喔。
    红色,红色,红色红色红色红色红色红色红色红色——
    就在我心中原本该有的情感都被染上红色,思考即将停止之际。
    像是为了永绝後患般,钉耙的铁刀再次挥了下去。
    红色,红色,红色。
    那颜色霸道地烙印进我的脑内。
    我感受到极度的不舒服,但就连这情绪也遭到无穷无尽溢出的红色给覆写。
    ——红色。
 楼主| 发表于 2009-9-21 10:01 | 显示全部楼层
1章     喜怒哀「乐』


    2001年  12月  北欧某国的某森林
    「呐,这条路真的对吗?」
    森林里有一辆四轮驱动车在行驶著,坐在副驾驶座的矮小少年大声问道。
    车子一路行驶在未经铺设,布满大块碎石的道路上,声势惊人地溅开才刚堆积的白雪。
    目前没有下雪,从窗外的针叶树的空隙中,可以看见洒下的零碎光晕。
    然而随著车子继续前行,树林问的光量也跟著确实地减少,最後——
    「我们这样别说是朝集落前进,根本就是一股脑地拚命往森林深处钻嘛!而且…这条路根本就没有之前的车子通过时留下来的痕迹。」
    「照道理说是这个方向没错,不过话说回来,似乎快要没有道路了。」
    面对少年充满不安的疑问,驾驶座上的眼镜男回答道。
    那名戴著黑框眼镜的男人手握方向盘,脸上带著柔和的笑容。
    「……好吧,既然麦沙这么说,应该是没有错才对。不过不知为何,这座森林莫名让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哈哈,察斯还是一样爱操心呢。」
    「才没有那回事,是麦沙太少根筋了!」
    少年——察斯沃夫·梅耶鲁尖声抗议道,并且对著坐在驾驶座的男人——麦沙·阿法罗嘟起嘴巴。
    斜眼看著他那副模样,麦沙只是面带微笑继续说道:
    「人只要活得够久,耐性就会跟著变好了喔。」
    怎么看都不到三十岁的男人说完後,少年也不甘示弱地开口反驳:
    「我也马上就要『三百岁』了,就年龄和经验来说,我们的差距已经不算大了吧。」
    若要用一句话简单地带过他们,那就是一种被称为「不死者」的存在。
    他们不属於吸血鬼或是魍魉之类的鬼怪,除了彼此可以互相攻击外没有任何弱点,有著无比完美的不老不死身躯。
    对於到达那种境界的他们来说,这是一种祝福,同时也是一种诅咒。让不死者死亡的唯一条件,就是彼此「互相吞食」。只消将右手放在自己想吸收吞食的对象头上,心中默念即可。
    ——我要将对方的一切全都吞食进我的体内。
    只要在心里如此强烈祈愿,就能将对方的一切占为已有,不论记忆、知识,甚至是长年累积下来的经验。
    链金术师们就像在玩游戏一般彼此互相残杀著,彷佛被赐与他们不死的「恶魔」玩弄於股掌之间。不过话说回来,其中大半的残忍罪行都单单是由一名老人所犯下。
    接著过了两百又数十年,原先人数超过三十人的链金术师团体,现在剩下的人数只要两只手就数得出来。然而在率先引发「互相吞食」,可说是灾难中心的老人——圣拉多·奎兹死亡後,他带来的恐怖开始逐渐收敛。
    麦沙和察斯两人为了寻找还不知道圣拉多已死的同伴们,一直在世界各地旅行著。那群不死者们为了逃离圣拉多的魔掌,全都彻底地隐居了起来。
    他们便是得知其中一人——艾尔摩·C·亚伯托洛斯的所在地,才会像现在这样在遥远的异国土地上开车行驶於森林之中——
    在行驶於崎岖不平道路上所带来的振动中,两人的对话突然中断。
    车内经过短暂的沉默後,自後座传来的女人声音震动著内部的空气:
    「呐,我们现在要去的村落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那里应该至少能够冲澡吧?」
    那是一道不含任何杂音,澄净透彻的声音。
    位於後座的右侧,一个女人双手十指交叉伸著懒腰。
    自防寒大衣袖口露出来的手腕描绘著纤细柔滑的曲线,片面显露出她拥有的美丽。会让人联想到美洲狮或豹的端整五官前,静静地摇曳著绢丝般滑顺的浏海。短俏的银发剪得不算整齐,但是这样反而更加突显出她的五宫。
    以一般的基准来说,用「美丽」这个词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只不过她美丽的性质不是那种以画笔勾勒女神时蕴含的自然气息——她浑身洋溢著一种仿佛迎合人类欲望所发展而出,就像梦魔一般的妖艳之美。
    「嗯……」
    她——希薇·卢米埃挺直上半身,带著些许朦胧睡意的表情轻吟出声。那是一个不论男女都会被迷惑,深具挑逗意味的动作。不过麦沙或许是习惯了,即使透过後照镜看见那副模样,表情也丝毫没有变化。
    「嗯,这种事不到那边是不会知道的。」
    「这样啊…不过艾尔摩真的在那边吗?」
    「应该没错。基本上,我住家附近的情报商不可能会传递假消息。」
    听见这个具有十分把握的回答後,希薇遂不再追问下去。
    不过察斯却开口表示他感受到的不安:
    「可是麦沙,你不觉得四周越来越昏暗了吗?现在明明还没过中午耶……」
    察斯像在担忧往後的命运似的低下头。突然希薇的双手自座椅後方伸过来,勾住他的脖子:
    「哎呀,真是的,察斯还是这么可爱!」
    「哇哇,别闹了,希薇!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的外观就是个小孩子啊,所以可爱就是可爱罗!」
    希薇更进一步将身子探向前,将脸凑向手忙脚乱的察斯的头部。察斯虽然脸色显得更通红,却若无其事似的和麦沙搭话:
    「不过这座森林真的很阴森耶…这种气氛感觉就像会出现怪物一样…」
    听见他的感想後,希薇笑眯眯地轻抚起察斯的头部:
    「干嘛说什么怪物不怪物的——你不觉得这样真的很孩子气吗?」
    察斯一边拨开缠绕自己的滑腻肌肤,一边像是在回忆著什么呢喃道:
    「你是因为没有见过怪物,才说得出那种话……」
    ——什么意思?
    正当她想要追问这件事情时,麦沙表情严肃地出声说道:
    「这里确实有点奇怪。」
    「…?怎么了?」
    「我指的是周遭的森林…针叶树林的密度…似乎太过浓密了。可以很明显看出,即使是日光照射量很少的地方也违背常理地长满树木。」
    经麦沙提醒,希薇坐回後座,检视四周的森林。
    树群密集到彷佛彼此的躯干紧紧挨在一起,甚圣让人有种是为了禁止人类入侵而将森林缝隙挡住的错觉。
    「……的确有点阴森,是什么原因呢?」
    「会是什么呢…继续前进的话,或许能够了解到一些什么吧。」
    「嗯,这里或许正好适合艾尔摩呢。」
    以希薇的立场而言,除了相信驾驶座传来的那句话也别无他法。她以率性的坐姿开口说道:
    「当初搭乘那艘船的链金术师中,最坏的人如果是圣拉多,最恐怖的人就是修伊。但若要说谁比较奇妙,那么铁定是艾尔摩。我在那艘船上不晓得被他吓过多少次…不过,最快乐的家伙也是他就是了。」
    「修伊有那么可怕吗?虽说他真的是那种让人猜不出脑袋里在想什么的人啦。」
    「可怕可怕,记得和修伊交情不错的人,好像就只有艾尔摩吧?」
    「的确,艾尔摩在个性上有些不知恐惧为何物…他那时说了很多像是他成功诈欺到路易十四世;戴上诅咒的钻戒,结果并没有不幸之类的荒诞事迹。不过如果是他,那些事情说不定真的是他的亲身体验呢。」
    麦沙说著说著便停下车子,透过挡风玻璃仰头望向前方。
    那是一座稍高的小山丘——不过和真正的小山丘相比却又太过险恶。
    坡度本身虽然和缓,石头和砂土却杂乱地堆积重叠著,别说开一般的车子上去,就连在上面徒步往返也会让人犹豫再三。
    就算想要绕道,周围却净是一大片异常密集的森林,而且仿佛将土石坡道给包夹起来似的,一路延伸至山丘上方。
    「据说这里以前有一条穿越山丘下方的隧道…但现在似乎因为土石流变成这副模样了。虽然坍方的年代好像有些久远,不过幸好树木无法在上面扎根呢。」
    「哪里幸好了?这样我们不就过不去了吗?为什么不将隧道修复好啊?」
    听见希薇的疑问,麦沙轻轻地耸肩答道:
    「听说那条隧道本来就没有人在用罗。这里接下来是一片私有土地的入口,或许是那里的地主判断不会再用到隧道吧。」
    「这样啊…咦,等一下,麦沙!」
    坐在副驾驶座的察斯原本正要点头,却突然慌张地叫出声来:
    「私有土地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艾尔摩在一个小村子里吗……」
    「是啊,我听说那个村子就是位於『接下来的这片私有土地里』。」
    听见麦沙平淡说出的事实,透过後照镜看到的察斯和希薇面面相觑。
    「哈哈哈,我原本找了很多诸如植物生态调查的藉口,试图与地主接触,结果还是失败了。对方似乎是一位财主,只是我在这个国家没有任何人脉就是了。」
    麦沙虽然在美国担任一个非法组织的干部,可是在缺乏人脉的土地上办事,似乎不如在根据地来得方便。此时就连希薇也第一次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
    「私有土地中的…村落?」
    「没有错。」
    「你说的那个情报商真的可靠吗?」
    「当然。」
    面对麦沙自信满满的回应,希薇投以一个有些傻眼的目光。
    「好了,我们走吧,请抓紧一点喔。」
    要去哪里——察斯等人还没问出口,麦沙便一口气重重踩下油门,让引擎高速空转。
    「喂,麦……」
    察斯的大吼声,被车子向前冲时带给车体的冲击力给打断。
    嘎喀嘎嘎卡嘎嘎嘎卡嘎卡嘎嘎嘎嘎卡嘎喀卡嘎喀喀喀嘎嘎嘎——
    阵阵冲击同时袭来。
    察斯轻瘦的身子在狭窄的车内上下左右摇晃,震动透过他的腰和背,直达他的胃部和肺部。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
    察斯随著震动不断发出惨叫,希薇则是整个人趴在後座忍耐著。
    那状态持续了数分钟,最後袭来一道规模远胜过刚才的撞击。
    原先呈现和缓下坡的小山丘,到了一半猝然出现一道断崖!
    断崖前方是覆盖著白雪的一般碎石路,其落差大约有三公尺高。
    原本坐在座椅上的三个人的腰部瞬间微微悬空,接著一道震动之线直传脑门。
    (呜啊!)
    那个瞬间,在後座的更後方——椅背和後车厢之间的空间传来一名男人的哀嚎声,不过三个人都没有特别在意,只顾著调整自己的呼吸。
    「……麦沙,你有时候做事真的很乱来耶。」
    「嗯,是受到工作影响吧。」
    「我偶而还真羡慕你的我行我素呢。」
    「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对著没流半滴冷汗的麦沙,察斯和希薇投以愤恨的目光。
    微笑的麦沙当作没有看见他们的视线,将视线转向车子的周遭。
    树木的密度依旧十分浓密,地面上的积雪量似乎较原野少了许多。
    「好了,再继续向前行驶大约五公里,应该就到了……」
    (麦沙!你这家伙是想干掉我吗?)
    突然间,位於後座後方的行李厢,用来放置行李的地方响起一道怒吼声,不过——麦沙若无其事地踩了一下油门。确认过引擎没有出状况後,他踩下离合器,打低速档。
    (你有没有在听老子我讲话啊?)
    「我有在听啊,尼罗。」
    麦沙一边悠哉地回答,一边猛力踩下油门加速。
    「接下来路况还是不佳,请小心别咬到舌头喔。」
    说话的同时,加速回转的轮胎激起地面的积雪。
    (少装傻!我就特地跟你说吧,你就是这样,情人才会跑掉——呃!)
    行李厢传来一道钝重的声音。麦沙瞬间露出担心的表情,回头探望一下後方,不过又马上把脸转回前方专心驾驶。
    再也听不见男人的声音。
    或许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这样的状况很不自然,可是车里的人们却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在森林的阴影中,一鼓作气地不停向前驶去。
    为了找寻老夥伴,一行人朝著地图上绝对没有标记的村落前进——

    §

    村里来了几个人。
    他们乘著奇妙的东西来了。
    那是巨大的金属盒子,和马车很像,不过高度比那还要低一些。
    旅行商人有时会乘坐巨大的拉车来这里,和那个很像。
    不使用马匹,会自行移动的这一点也和旅行商人一样。
    不过他们似乎不是旅行商人,上面看起来不像有载了什么货物。
    停在村子入口的箱子车。
    我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可是,最先接近它的却是村里的人们。
    他们人手一把武器。一个人,然後又一个人,逐渐包围住铁拉车。
    又有人要不幸了。
    又有人…要不幸了。
    我很确定这次和当时一样——
    ——和五年前,艾尔摩大人「第一次被杀掉」时一样——
    我只能眼睁睁目睹,只能目睹…现在依旧充满不安与敌意的村民们。
    然後什么事也不做了,只能传达这件事。
    因为这就是我现在的义务。

    §

    「已经看得见了。」
    总算穿越森林後,麦沙一行人乘坐的车子行驶在稍微变得宽敞的路面上。
    视野才刚开阔起来,众人便见到周遭一整片的银白色世界。他们起初以为那里是块普通的平原,不过从道路像是经过人为整修般呈一直线这点来看,可以判断这里是旱田之类的农地。
    「大概是麦田吧。」
    听见麦沙的这句话,察斯等人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被森林包围起来的那片农地有著不小的面积。雪积得没有非常深,随处可见地面的颜色若隐若现。
    接著在道路前方:—顺著车子的前进方向,他们见到几栋建筑物。
    「这里真的……有村子耶。」
    「这里真的是私人土地吗?」
    听著两人诧异的声音,麦沙将车子停在看似聚落入口处的位置。
    石造建筑物——远看时原以为那是农作时使用的仓库,不过其用途似乎是一般正常的民宅。
    之所以会误认成仓库,是因为这里的屋子造型,感觉上与进入这个国家後所看到的街道有著程度上的差异。
    先不论建筑本身很老旧这点,从所在的位置看过去,村庄整体都散发著一股陈旧的气息,让人觉得像是误闯哪个电影村似的。即使仔细观察四周也见不到更为近代化的物体,更是有种不小心走进电影里的大银幕的错觉。
    至於他们没有陷入「时空跳跃般」这种感觉的理由很单纯——那个村子的景象和他们实际上知道的「过去」并不相同,散发著一种不协调感。彷佛这个村落并非自然产生,而是按照某人的设计规画去建造出来——
    「这个众落似乎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大呢。」
    通往村子内部的道路两旁并列著几栋房子,看来这里是村里最宽敞的一条道路。除了石造房屋外,村中还盖有木造建筑和小木屋之类的房子,整条路无法让人感受到所谓的统一性。
    「感觉这个村子是急就章盖出来的,不过却又有些老旧……」
    「你不觉得这种复古的氛围很棒吗?」
    麦沙和察斯先後发表他们单纯的个人感想,而站在两人後头的希薇则是有些沮丧地嘟哝:
    「失望…这里应该是没办法淋浴了…好像也没有自来水…」
    她垂头丧气地望著地面,并且毫无意义地发出一声妩媚的叹息。
    就在那一刹那问,她听见麦沙的口气有些改变:
    「希薇,现在搞不好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唷。」
    「怎么了?」
    听见那句话後,希薇再次将视线转向窗户外面,结果发现到一件事。
    贯穿村子的那条大道路中央,站著一位打扮寒酸的女孩。她似乎一直盯著他们的方向,并且散发一股惶恐不安的气氛。
    「那女孩怎么了?」
    「她的周围…」
    察斯的声音里也带有一丝紧张。
    或许是从他的表情里感受到非比寻常的什么,希薇屏息仔细观察。结果她发现,原本以为只有一名女孩的这条路,实际上还透露著许多目光。
    许多人影像是从建筑物的影子和窗框的边缘浮现一般,自各个地方紧盯著麦沙他们的车子,并散发锐利的目光。
    「嗯——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
    「什么意思?」
    面对察斯充满紧张的提问,麦沙有些烦恼似的重新握紧方向盘:
    「没什么啦,只是也有一些私人土地中包含聚落这种情况的例子。比方说当事情与特定宗教相关,又或者对方是非法组织时,就常常会碰见这类的状况。」
    「换句话说是…?」
    「就是没有人知道外人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仅只被视为非法入侵而交给警方也就算了,但运气差一点的话——」
    麦沙将平常便像一条线的眼睛眯得更细,并且简单地做出结论:
    「就会发生我们不愿意去想像的事情。」
    「我们逃跑吧!我不想惹上麻烦。」
    「嗯,请等一下,察斯。要是艾尔摩在这个村子里,我们无论如何都得向那群人打听消息。如果艾尔摩已经成为这个村子的一分子,我们只要说明一下来意,就能得到温暖的对待罗。」
    相对於麦沙充满希望的推测,察斯则显得极度悲观:
    「要是我们不被他们接受,又或者艾尔摩打从一开始就不在这里呢?」
    「有人靠过来了喔。」
    「麦沙?喂,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的问题啦,麦沙!」
    察斯用力摇晃麦沙的身体,但他还是不予理会,迳自走下了车:
    「嗯,再说罗,我们到时候再全力逃跑吧。」
    一名男人带著几名年轻人,自大马路的尽头处走了过来。
    那是一名鼻子下方留著胡子,眼神十分凶恶,带给人一种危险印象的中年男子。他消瘦的身形覆盖著一件厚重的防寒大衣,不过那件防寒大衣并未使用到任何化学纤维,主要材质是毛皮。走在他身後的年轻人们也都是类似的打扮,他们的手上拿著狩猎用的来福枪和金属制棍子。
    那来福枪的款式相当老旧,麦沙依照记忆判断,应该是将近一百年前的型号。
    男人们将原先站在道路中央的女孩粗暴地推到一旁,朝麦沙他们的车辆笔直地走来。神经有些紧绷的他们踩在已经融雪的石板路上,并投以锐利的目光。
    随著男人们经过,位於两旁建筑物里,将视线投往这里的人影一名又一名地接连现身。走向麦沙等人的人群就这样缓慢地持续膨胀著。
    最後,新加入的人影中也参杂女性的身影,不知为何,其中甚圣有人手上拿著钉耙和菜刀。这些人都充斥著毋须确认的明显敌意。
    面对那样的阵仗,麦沙看似没有特别恐惧地关起车门。他挺直身躯,保持著将手勾在身後门把的姿势,让他能够在意外发生时随时进入车内。
    ——首先,希望彼此间的语言可以相通。
    「……你们是谁?应该不是旅行商人吧…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漠视麦沙担心的状况,八字胡男开口问道。麦沙本来打算先开口,但对方却在比他想像中还远的位置停下脚步。
    不管怎么说,对方使用的是自己也会说的语言——这个国家的通用语,让麦沙松了一口气,表情也和缓了一些。
    「真是失敬了,我们是旅人。」
    若在一开始便提出欲寻之人的名字,有可能会弄巧成拙,加深对方的警戒心。麦沙决定先谎称他们是旅人,以观察对方的反应。
    「你说…旅行?」
    胡子脸男人先是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即看了看车子後又瞪向麦沙。他的眼神里蕴含晦暗的光芒,从中可以感受到一种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强烈憎恶的情绪。
    打量完麦沙全身上下,以及他背後的车子一会儿後,男人脸色依旧险峻地开口说道:
    「叫车上的人全都下来。」
    「为什么?」
    「我需要确认,检查里面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家伙。」
    虽然很在意他要以什么为基准来作检查?不过随便起争端并非聪明的选择。做出如此判断後,麦沙轻轻叹了口气,向车内的察斯两人示意,请他们下来。
    在有著少年外貌的察斯走下车的那瞬间,集团所抱有的敌意梢加缓和了。
    而紧接著希薇自後座走出来时——周遭众人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一些。
    走下车的她将原先没有穿著的防寒大衣罩在身上,用带有一丝挑衅意味的眼神扫视周遭一遍,然後轻轻阖上那中性的双眼,动作轻柔地倚靠在车门上。

    希薇表现出来的动作,让集团的敌意更是薄弱了几分,几名男人甚至带著和先前不同的情绪猛盯著她瞧。
    「……全部就是这些吗?」
    只有一个人,仅八字胡男的敌意不受动摇,对麦沙他们投以险峻而严厉的目光。
    「你还真是谨慎小心呢。」
    麦沙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反讽了对方一句。八字胡男既没有发火,态度也不见平息,只是冷冷地继续说道:
    「我是这里的村长,迪兹·尼比尔。」
    「你好,我是——」
    听也不听麦沙的自我介绍,八字胡男——迪兹把头撇开说道:
    「我对外地人没兴趣,不能让你们借宿在村子里,请你们马上离开。」
    「真是不近人情呢,在下并没有要求你们提供暂时的住处,在这里露宿也不行吗?」
    「现在这个村子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理会外地人,我不想起争执,要是你们这些外地人惹了不必要的麻烦,让那个『恶魔』——」
    说到这里,迪兹突然停住不再说下去。
    「恶魔?」
    麦沙的脑海里浮现一名男人的容貌,那名赐与他们不死,被称为「恶魔」的男人——同时,亦是现在人应该还待在遥远纽约的同伴面孔。可是应该没有那种可能,心里如此做想的他,才带著确认的意图出声向村长询问。
    「没什么,好了,你们赶快离开这个村子…不,是离开这片森林。」
    「你说的恶魔是指谁呢?」
    麦沙的好奇心让村长不耐烦地咋舌一声,不甚情愿地开口说道:
    「……这里住著一头『怪物』。」
    在森林中与世隔绝的土地,以及一头会袭击该村落的怪物。
    对方突然提起一个超自然现象——不,应该说是民间轶闻又或是传说之类的故事。不过麦沙并未对迪兹所说的嗤之以鼻,只是静静倾听。
    「你们无法了解那家伙让我们受到多少折磨,何况更根本性的问题是,这种事情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
    「我和你们已经无话可说了!给我出去!」
    迪兹激动得面红耳赤,口中吐出白色的气息。麦沙沉默短暂的片刻後,像是确认什么一般喃喃说道:
    「——艾尔摩……艾尔摩·C·亚伯托洛斯。」
    骚动。
    空气躁动著。
    麦沙说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周遭众人的脸色全都为之一变。先前薄弱下来的敌意像是谎言般急遽攀升,甚至先前注视希薇到呆掉的男人们,也像是身上装了弹簧般转头看向麦沙。
    连原先脸上肌肉几乎没什么起伏的村长也睁大双眼,重新检视了麦沙等人一次。
    「你们……」
    「我们在找那个男人,如果他不在这个村子里,我们就马上离——」
    「把他们抓起来!」
    麦沙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村里的大马路上回荡著村长的怒吼声。
    原先神情紧张,准备对付他们的村民们,如同洪水溃堤一般开始动作。众人的声势有如成群扑向猎物的猛兽,可是不晓得是否为错觉,在他们的眼神中,可以见到还有另外一种情绪与敌意参杂在一起。
    ——恐惧?
    麦沙看出潜藏在对方眼里的真正情绪,可是还来不及确认,男人们的手臂已然逼近。
    不过麦沙仿佛早就预测到事态会演变至此一般,态度十分冷静。
    他不改视线方向地後退几步,让自己置身於男人们攻击范围的一线之外:
    「请等一下,我们并没有——」
    他将视线栘向村长的方向,结果见到他身旁的年轻人已经举著长枪对准自己。
    「无话可说了吗……」
    宁静的村落响起一道枪声,麦沙的身体受到冲击而晃了一下。
    「麦沙!」
    见到那一幕,希薇不禁尖叫出声。她和麦沙不同,似乎不太了解当下的状况,背靠在车上,一步也动弹不得。察斯则是早一步了解到事态发展,老早就钻到车子底下去了。
    子弹扎实地打中麦沙的大腿并穿透过去,偏厚的裤子破裂,溅起一篷血雾。
    村民们见机不可失,团团围住麦沙,只有村长一人将注意力集中在别的事物上。他紧盯著的,是自麦沙的脚上溅出的血滴。
    迪兹心中带著强烈的不安,目不转晴地盯著洒落在石板路上的红色斑点。
    然後那股不安成真了。
    照理应该沾染在石板路上的血迹,片刻不留地沿著地面「滑动了起来」。
    仿佛拥有自我意识般,红色斑点们朝著麦沙脚部的方向移动、集合。
    如同舞蹈跃动的影子相互碰撞,交相融合——最後爬到位於麦沙脚上,裤子破掉的地方,然後被吸进麦沙的伤口里。
    想要抓住麦沙的村民们也在中途发现那异常的画面,瞬间停止原先的动作,随即脸色苍白地缓缓移动脚步後退。
    「一样……」
    「是恶魔。」
    「和那个男人一样……!」
    「会被杀掉。」
    「会被污染。」
    「大家不要看他的眼睛……」
    村民们面面相觑,同时呢喃声此起彼落。
    「?」
    看见他们的模样,麦沙觉得有些古怪。
    他过去也曾经被不知道他过往的人看见「再生」的瞬间。看到那画面的人理所当然都会感到恐惧,然後几乎无一例外地设法远离麦沙。为数极少的一个特例,就是目前正坐镇於纽约的一个小小犯罪组织中,他独一无二的上司。
    可是村民们的反应和他过去所见到的又有几分不同。正常来说,肉体会自行再生的麦沙会被当作「真面目不详的事物」恐惧著。不过——现在的他们,感觉上好像是因为目睹「自己已知的恐怖事物」而莫名恐慌。那不是对於未知事物的恐惧,会再生的事物已经定义於他们的脑中,而那定义里似乎包含著某一种恐惧。
    ——原来如此,我大致上能够理解了。
    麦沙在心中盘算,然後再次确认周遭的状况。
    他猛然发现,和麦沙保持一定距离的其中几个人,这次改成朝希薇的方向逼近了?从他们一边频频窥视自己的反应,一边逼近希薇的模样来判断,恐怕足打算抓她作为人质吧。
    「喂,你住手啦!」
    希薇背靠车门,试著拨开第一个将手伸过来的男人的手。
    可是村民的动作比希薇快上一些,她纤细的手腕轻而易举地被抓住。
    麦沙转身面对村民,打算前去帮助希薇,不过在发现一件事情後又停止了动作。希薇的背後——伴随一道细微的电动声,车子後座旁的车窗打开了。
    抓住希薇手臂的村民因为全神贯注想要将她拿下,似乎没有发现到。
    没有发现从车窗里伸出来的,那只褐色的手掌——
    啪。
    从车窗里伸出的修长手臂,一把抓住想要拿下希薇的村民的手腕。
    「咿!?」
    年轻的村民惨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放开希薇。
    然後像是呼应那动作一般,伸出车窗的手臂迅速地缩回车内。
    村民仍然被攫住的手腕,也被那蛮力扯进车窗之中。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村民还来不及抵抗,半条手臂就被扯进车内,然後电动声瞬间再度响起。在对方手臂还悬在车窗中的状态下,里面的某个人开始关起车窗!
    「啊啊啊啊啊啊!」
    一股压迫感袭向年轻人的手臂。逐渐关起的车窗没有夸张到直接将男人的手臂压断,只是紧紧地整个夹住——但车窗也没有因此重新打开,仍继续发出阵阵声响,挤压著男人的骨肉。
    这个突如其来,难以理解的状况让希薇四周的村民们停下动作,而希薇透过车窗瞄了一眼车里的情况後——连忙从车门边跳开。
    在希薇跑向车子前方的那瞬间响起一道开门声,紧接著後座车门被用力一脚踹开——在车窗依旧夹著可怜村民的手臂的情况下。
    「呜啊啊啊!」
    村民的身体像要悬空似的被撞开,可是被车窗夹住的手臂却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周遭的人们都听见一道更巨大的挤压声,不过没有人能够判断,那声音的来源究竟是窗户还是骨头。
    然後车门在激烈的惨叫声中被打开,而从中现身的是——
    「怪……物?」
    村民们和先前看见麦沙的反应不同,声音里蕴含一种「对於某种未知事物」的恐惧。因为从车里走出来的男人,其模样就是怪异到那个地步。
    他全身穿著像是白布一般的衣服,剪裁到手臂一半长度的袖子露出其褐色的肌肤。他的穿著绝对不算单薄,只是和周遭的温度相比,那布料的分量已经足以让观者感到一股寒意。
    不过这样也还不足以让人觉得他怪异,问题出在脖子以上的部分。
    首先,最惹人注目的是他戴在脸上的奇妙面具。面具的形状颇为复杂,在清淡的底色上涂绘著华丽鲜艳的色彩,是属於东南亚或香港等地在举办祭典时才会戴上的款式。
    再者,面具下露出的并非男子脸部的皮肤,众人只能看见纯白绷带具有的白色。换句话说,这个男人是在脸部和头上缠著绷带的情况下戴著面具,然後在面具眼睛位置的孔洞中,又可以看见里面散发出锐利目光的眼白。
    这位打扮和现场过於格格不入的男人出现後,村民们都错愕地互相呆望,一阵小骚动如同波纹般扩散开来。
    面具男丝毫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只是对麦沙冷冷吐了一句:
    「你开车开的太凶猛了吧?我再告诉你一次,特地开口再说一次——你是不是想杀掉我?」
    虽然因为面具而看不见男子的表情,不过其声音透露出他颇为烦躁的情绪。
    「照理说,我应该扁你或踹你才对。不过情况特殊,就原谅你吧,我就特地原谅你。」
    「那还真是让我无比感激呢,尼罗。」
    面对男子口气狂妄的说词,麦沙轻松地耸了耸肩回答,然後赶忙向眼睛瞪得斗大的村长们开口说明:
    「喔喔,这个人与其说是坐在车上,不如说接近『被当作货物』装在车子後座,所以我之前才没有让他下来…思,我没有刻意隐瞒的打算,请你们不要有所误解。」
    可是村长一行人根本没有听进去。他们只是看著现身於眼前的男人,露出彷若置身於恶梦中的表情。
    或许是注意到周遭的视线,被称为尼罗的面具男双手交叉向麦沙询问:
    「我不是很了解现在的情况。虽然事情好像已经解决了,不过我还是特地问你吧——麦沙,我该怎么做?」
    「嗯……我希望能够尽可能稳当地处理,所以麻烦你不要使用暴力。」
    麦沙望向周遭的村民,看似反而比较担心他们安危地说完後,尼罗「嗯」地一声点头答应,然後绕到车子後方。
    面具男一脚踩上装於车子後面的备胎,十分灵敏地跃向车顶。来到车顶後,双手交叉,威风凛凛地俯视著村民们。

    面对紧盯著自己,关切接下来的事态发展的村民们,尼罗缓缓开口说道:
    「好,总之你们先跪下来,有什么话之後再说。」
    那是一道极为沉静,但也十分响亮的声音。话里的内容有些不可理喻,不过麦沙和希薇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并没有针对那个部分吐槽,只不过——
    「尼罗,这些人听不懂英语喔。」
    ——从某个角度来说,也幸好他们听不懂。
    麦沙出声提醒後,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什么!?」
    面具下传出一道透露著些许焦躁的声音。
    「你这家伙,竟敢欺骗我!」
    「没有人骗你啊…打从刚才开始,我和这群人谈话时就没有使用英语了。你没有在听吗?」
    「……唔,这么说是我的失误罗?我就承认一下吧,刻意不掩饰自己耻辱地承认吧!话说回来,我除了柏柏尔语(注:北非某个民族的语言)外,就只会说英语、中文和印尼话而已了,你要我怎么办?」
    「请你什么都不要做…应该说,你这样子会让车顶受损,我希望你可以马上下来。」
    麦沙很疲惫地说完後,希薇终於开口了:
    「村里的大家都觉得很害怕喔,他们正使用你不知道的语言不停交谈著呢。」
    「喔?」
    尼罗仍不改其狂妄的态度,透过面具再次确认村民们的模样。仔细一瞧,每个村民都将包围网散得更开,并且有意识地拉开与尼罗和麦沙之间的距离。手臂被车窗夹住的男子似乎设法自力拔出手臂,眼泛泪光地躲到群众的最後一排去了。
    这些人若能听得懂他们方才的交谈,或许会因为过於发噱的内容而减轻一些敌意,不过尼罗说的话似乎只被当作一种意义不明的诡异声音。
    「我了解了…麦沙,我特地开口吧。」
    「什么事?」
    「事情已经不可能稳当地解决了。」
    「说得也是。」
    听见尼罗的这句话,麦沙扫视了一下四周,立即回答道。
    在感到畏怯的村民之中,只有站在村长四周的年轻人们仍然保持冷静。不知不觉问,举起来福枪的人数增加,枪口整齐划一地对准麦沙、希薇,以及尼罗的方向。
    「瞄准他们的头部。」
    遵从村长的指示,带著猎人氛围的男人们毫不迟疑地瞄准好目标。
    「他们如果相那家伙是同类,在头被爆掉时,照理会有一瞬间无法行动。只要抓到一个,就可以拿来当作和那家伙交易的筹码了。」
    一般来说,这种状况应该是村民们占有优势才对,可是集团里却没有半个人对他们的胜利有所把握。就连冷静持枪瞄准的人们,掌心也濡湿了汗水。
    彷佛在嘲笑那样紧迫的情况,车顶上的男人嗤之以鼻道:
    「有种就开枪啊!你们扣下扳机的瞬间,就会被我视为敌人。我特地开口吧,我要将你们屠杀殆尽!」
    「就说他们听不懂英语了……」
    麦沙即使叹著气,注意力还是没有从村民们举起的来福枪上栘开。
    ——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呢?老实说,也不是不能故意先让他们抓起来——
    就在他思考这件事的期间,村民们之间的敌意又再度膨胀起来。
    头顶上是一片甚至让人觉得讽刺的蓝天,麦沙静静地仰望天空,然後下定决心。
    总之让自己先和村民们同行,其他三个人就请他们暂时逃离现场——麦沙的脑里浮现这么一个计画。当然他也可以选择所有人一起逃走,不过在那之前,他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够掌握住有关艾尔摩的线索。
    黑道组织「卡莫拉」的一个分支,纽约的犯罪集团「马尔汀乔家族」。以该组织的干部身分工作度日的麦沙,暂时脱离组织,踏上巡回世界的旅程。
    其目的不是单纯的观光或散心,这是一趟找寻散布在世界各地的不死者的旅程。
    他和察斯三十年来不间断地寻觅著同时也是他们老同伴的链金术师们。光是寻找希薇和尼罗便耗费他们不少岁月与辛劳,不过对於生活在永恒岁月里的人而言,那段时间绝对说不上有多长。最後,就在他们认为说不定永远都找不到剩下的两个人,即将放弃之际——麦沙收到其中一人的艾尔摩·C·亚伯托洛斯的情报。这是他常光顾的情报商传递过来的同伴情报。情报的内容一点也不含糊,里面清楚标示出这个村子的位置。只不过除了村子的存在及其所在位置外,不见任何具体的记载,询问情报商也被对方以一句「企业机密」带过。不过对於已经山穷水尽,任何一丝线索也不愿意放过的麦沙而言,这无疑是一条相当充分的情报。
    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距离当初和纽约的组织约定好的返回期限只剩下八个月了。如果错失这个机缘,就没有时间能再去寻找了。
    麦沙的确有一丝焦急,所以即使已经从村民们的言词中听出「艾尔摩==恶魔」的可能性,他还是说出那个名字。
    可是既然现在和村民们明显陷入敌对关系,撇开自作自受的尼罗不提,他不能将察斯和希薇卷入这起事件中。因为拥有不死之身并不代表他们能够免於伤害和剧痛。
    正当麦沙打算转头面对希薇他们的方向,使眼色表示自己要当诱饵的瞬间——他在视野的一角看见了某种东西。
    那东西位於村子的外侧,从麦沙的角度来看,是在车子遥遥後方的道路上。自他们穿越而来的森林的相反方向,来了三匹马,上面各自跨坐著一个矮小的人影,全员似乎都穿著红色衣服。
    麦沙保持背对著他们的姿势停住动作,而原先打算将他拿下的村民们在看见那三组人马後,也纷纷屏气凝神。
    「喂……『使者』来了呀!」
    「把武器放下!」
    「可恶,今天不是不会来的吗……」
    「这群家伙果然是那恶魔的……」
    众人口中低声抱怨这些对话的同时,有人放下手上持有的枪;有人连忙躲进房内,关起大门;原本聚集在道路转角处的无数人影就像骗人似的消失无踪。在四周瞬间慌乱起来的沸沸人声中,只有村长和他的随从仍旧不为所动,死命瞪视著红衣人影。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唔姆?」
    希薇和尼罗似乎还没理解状况,不过他们听见背後响起的马蹄声後,也跟著转过头去。
    距离尼罗站著的车子的十公尺之处,三匹马同时停下脚步。跨骑在马背上的是三名女子——从外表上看来,是被称为女孩也无妨的少女们。由於三人有著相似的五宫,麦沙等人都判断她们应该是姊妹之类的关系。
    三人都穿著鲜红色的衣服,只有袖口绣上纯白色的布片。仿佛比照圣诞老人样式的衣服,和村民们的旧式服装两相比较之下,散发出一股非常强烈的不协调感。
    「——迪兹大人…」
    其中一人下了马匹,以有些不安的眼神回望瞪视她的村长。
    「这些来宾是艾尔摩大人很重要的客人,所以我们要将他们带回城内。」
    「你们这些家伙……」
    相对的,村长却以十分恼怒的眼神注视三位女孩。
    和他在麦沙以及尼罗面前露出的恐惧不同,他只是单纯地将不悦表现在脸上。
    「麻烦您回去吧——此为艾尔摩大人的指示。」
    「……」
    村长怒视女孩好一会儿後,刻意放大音量地咋舌一声,然後转头以下巴示意周围的人离去。
    遵从村长的指示,留到最後的年轻人们也迈开脚步,朝道路的另一端离开。
    接二连三发生各式骚动的村子入口,在三名女孩出现後,瞬间化为一片寂静。
    现场弥漫著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氛围。面对突如起来的闯入者,麦沙等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徒留沉默往返於彼此之间。
    打破那股沉默的是最初开口说话的女孩。她一脚踩在马钟上,畏畏缩缩地告诉麦沙他们:
    「那个…如果你们可以跟我一起走,那个…可以帮我很大的忙。因为这里——非常危险…」
 楼主| 发表于 2009-9-21 10:04 | 显示全部楼层
2章     喜怒「哀」乐


    通往森林的道路——

    「你觉得怎么样,麦沙?」
    察斯有些不安地问道,但希薇在麦沙回答前便先开口回答:
    「放心吧,虽然你刚刚是头一个逃跑的,不过麦沙完全不会在意喔。」
    「我…我才不是在问那件事!我只是问他,觉得那些女孩子怎么样而已!」
    「嗯…我觉得中间那个女生刚好可以和察斯凑成一对呢。」
    「不是啦!希薇,你不要明知道别人在说什么,还来闹场啦!」
    「啊啊,察斯真的好可爱喔!」
    少年满脸通红,希薇的手臂再次从背後勾住他的脖子。
    望著他们的互动,麦沙笑著回答察斯的问题:
    「我想应该没问题,整理一下对方说过的话,似乎可以判断艾尔摩就在前方。」
    经过在村子人口的冲突後,麦沙一行人最後决定跟著红衣女孩们离开。从村民们的反应看来,他们口中的「怪物」多半就是艾尔摩。虽然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演变至此,总之和他见面後,应该就能真相大白了。於是四个人达成共识,决定尾随马匹前进。
    尼罗再次回到後座的後方躺下,裏著一条厚毛毯便睡著了。
    「不过该怎么说呢…你不觉得那些女孩有点奇怪吗?都不太说话,而且感觉上…和这个村里的人们比起来…她们的发色虽然相同,不过好像是不同国家的人……」
    「不…如果真要说的话,那座村子也十分异常啊。」
    麦沙如此说著,并且口头描述、整理刚才的情况:
    「我一开始便用『旅行』一词来试探对方的反应——看样子,他们本身似乎不晓得这片土地是一块私有地。」
    「这么说来,好像是呢。」
    「因他们如果对这件事有所自觉,只消说一句『这里是私人土地,给我出去』就可以了。因为我们算是非法入侵者,这样就能让我们百口莫辩。另外…他们使用的虽然是这个国家的官方语言,可是在重音和单字上却和一般的说法有些微的差异,就像是…给人一种复古的印象吧。」
    「因为那里是连地图上都没有标记的村子罗,应该是宗教狂热分子之类的村子吧?」
    察斯冒出的这句话让麦沙思考片刻,接著他摇摇头说道:
    「不是那样。如果真是宗教,他们对於怪物——嗯,有可能是艾尔摩就是了…总之没有一个统一的称呼,一下叫『恶魔』一下又叫『怪物』。」
    「也就是说…那只是个普通的村子?」
    「这也不太可能。还有那个村长——他也让我感觉到一种不协调感。其他的村民感觉上只是单纯感到恐惧…可是他就有点奇妙了。在马上把我们说成『外地人』的那个时候——嗯嗯,而且那个村长看起来又是村子中『对村子本身最为了解』的人。」
    麦沙回想村长充满憎恨的眼神,微微颔首,然後转动方向盘。对於他的想法,察斯一脸无趣地给了一个很单纯的回覆:
    「那是因为他是村长嘛,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更根本性的…哎呀,那里好像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
    麦沙原本凝重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见眼前树群缝隙中隐现的「那个」後,他露出稍微惊讶的表情说道。
    听见麦沙这么一说,察斯把脸转向前方,希薇也从後座探出身子来,和察斯脸颊并拢地看著前方。结果映人两人眼帘的是——
    ——一座古城。
    那就像是会在童话、奇幻小说,抑或梢久之前曾经流行过的电玩游戏里出现过的,那种被石头外墙给保护的一座城堡。
    不过那座城堡的规模没有大到那种地步,就大小来说,与其说是王族居住的城堡,不如说成山贼或海贼的山寨还比较来得传神。
    古城本身没有什么装饰,无法否定其整体给人一种生硬的印象——不过窗户数目偏少,排列得很没有秩序,从这点可以看出里面的结构或许有些复杂。
    纵然让人感受到某种程度的古意,外观上却看不见严重坍毁的地方。
    「和卢森堡…或者比利时的城堡属於同一个体系吧,尤其与卢森堡的维安登城堡更有相通之处,虽说以大小来说,这里的规模小了许多。」
    麦沙简单说完他的见解後,察斯也严肃地说道:
    「和北欧的风格不同呢,而且…感觉上好像没有那么古老,应该还没超过一百年吧?」
    那座城堡除了入口之外,四周都为浓密的森林所包覆,看来是连徒步也很困难的路程。
    城堡前是一扇常於古老宅邸中可见到的大门,奔行於前方的三匹马在跑进敞开的大门里——然後就不晓得消失到哪里去了。
    「……应该可以直接开车进到里面吧?」
    麦沙稍微犹豫了一下,将车子驶进大门内部,接著在中庭中心一带停下车子。
    下了车,从极近的距离重新眺望一次城堡後——麦沙错愕地低语道:
    「这是……」
    「……错不了,艾尔摩一定就在这座城堡里!」
    希薇也同样面露错愕的表情,并很有自信地断定。
    让麦沙不禁惊叹出声的——是那些装饰在城堡入口的门扉,以及上面每一扇窗户上的无数圣诞节装饰。
    那些装饰并非市面上贩售的商品,而是单纯使用在这片森林,以及先前的村子中应该能够人手的材料所制作而成的手工装饰。对比各个窗户,他们见不到任何一个形状相同的装饰,每个饰品都有著很精巧的设计。
    「在那艘船的同伴之中,的确只有艾尔摩会做这种慢工细活。」
    察斯似乎没什么兴趣,不过希薇却饶有兴致地将所有的装饰都浏览过一遍。就这一点而言,两人看起来就像外表和内在相互交换似的。
    「对啊,顶多也只有艾尔摩能够毫不在意做出这种不协调的装饰了…至少在搭乘那艘船的『不死者』中,就只有他一个。」
    「……总而言之,我们进去看看吧,反正刚才的小姐们好像也不会再回来了。希薇,请你把尼罗叫起来吧。」
    「好的。」
    在希薇打开车子後车厢的期间,麦沙等人站在城堡的入口处。
    一看就知道是铰链式的大门和石造的外观颇不协调,这座城堡或许真的是於比较近代的时期所建造。
    他们重覆敲了几次门,可是内部没有什么回应。反正我们早就侵入别人的私有土地了——如此作想的麦沙和察斯决定将门打开。
    「失礼了。」
    门没有上锁。有著圣诞老人和驯鹿外形的装饰随之轻轻摇晃,沉重的门扉露骨地倾轧著铰链。两人踌躇片後後,伸脚踏进门後的玄关。
    门内触目所及是和外观相同的石壁和地板,看不到什么值得一提的特别装饰。只不过,玄关深处见到的楼梯并非石造,而是那种会让人联想到十九世纪宅邸的阶梯。可以瞥见位於角落的房间门扉,感觉也不像一栋十分古老的建筑物。
    「还真是怪异,一副只有外观硬是被建造得很古老似的。」
    「足啊,感觉就像美术馆之类——」
    叽…叽叽叽…叽…叽叽…
    正当麦沙随口说出他的感想时,背後门扉的铰链发出声响,门被用力关上了。
    与此同时,窗户的挡雨板也逐一阖上,玄关顿时笼罩於一片昏暗中。
    「!?」
    背後没有任何人。察斯连忙伸手抓住门把,门扉却纹风不动。
    在这种有如恐怖电影里会出现的场景中——麦沙和察斯的头顶上方,回荡起沉重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
    那诡异的笑声回响於玄关内,让他们有些难以掌握音源的位置。
    「可怜的羔羊们呀…欢迎来到诅咒之森里的诅咒之城…你们是受到外面的装饰迷惑而放下戒心的吧?真是愚蠢哪,你们将成为我力量的食粮——」
    如同戏剧的台词笼罩著麦沙等人,他们面面相觑片刻後,异口同声地开口问道:
    「……艾尔摩?」
    「喔喔,你们知道吾名啊,大概是从村民那里听来的吧?可是想不到,你们竟然敢那么堂而皇之地呼唤我这个恶魔的名字,就姑且称赞一下你们的胆识吧!可是你们就算想抵抗——」
    「呃,别闹了,你是艾尔摩对吧?」
    「是我啦,我啊!」
    「都将是没有意义的行为——嗯——?啊…咦?好怪怪的。」
    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了,回荡於黑暗中的沙哑声音突然彻底转变成年轻男子的清澈嗓音。
    「看来真的是艾尔摩呢…我们大概有两百九十年没见面了吧!」
    麦沙的语气变得比平常更为激动,看得出他无法完全掩饰自内心油然而生的喜悦。察斯则不像麦沙那么无法自制,他面露苦笑,对著半空低语:
    「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耶,连面都不用见就知道是你了。」
    黑暗中流淌过一阵短暂的沉默,在声音的余韵似乎完全消失的那一刹那,来自黑暗的声音吃惊地大喊一声:
    「等一下!该不会…难道——你们是察斯……和麦沙!?」
    那阵叫声一口气自两人的头顶上方「落了下来」。
    麦沙等人的面前突然响起一阵「啪嗒」的落地声,然後黑暗中瞬间浮现一道人影。
    「喂喂——!窗户,把窗户的挡雨板全都打开好吗?」
    人影才那么一叫,紧接著原先关上的挡雨板便咯咯作响地打了开来。仿佛风在恶作剧一般,照理说旁边一个人也没有的窗户同时射入了光明。
    「很棒吧?我把它们设计成只要在远处拉一根绳子就能够加以操作喔!」
    自豪地说明挡雨板机关的人影,在户外的光线下露出其全貌。
    「哎哎,真的是好久不见了!让我好好看看你们的脸——」
    看见光明中被照耀的身影,麦沙的语言和感情奔流戛然而止。
    那名年轻人身上穿著和尼罗相比毫不逊色的奇妙服装。
    他全身上下穿著黑衣,脸上罩著一个被染黑的麻布袋,只在眼睛的部分挖开两个洞,给人一种硬是将某个叫作日本的地方的「黑子」加以丑化的印象。
    「……你那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嗯?啊啊!抱歉抱歉!我觉得这样打扮,在一片昏暗中才会看起来像有个漆黑的身影在蠕动,比较容易吓到来宾啊!哈哈哈!」
    男子一边轻笑著,然後取下罩在自己头上的麻布袋。他行事极为仔细,就连套在两手的手套也涂成一片漆黑。
    「啊啊,好闷喔,真是的,难得有客人上门,我演得很卖力耶。」
    出现在布袋底下的是一张金发碧眼,流了一些汗的笑容。
    他长得既不是特别美型,也不会非常丑陋,有著一张与孩子气的笑容极为相称,造形极为普通的五官。
    看见那张脸後,麦沙总算松了一口气,将手放在艾尔摩的肩膀上,叙述与他重逢的喜悦。麦沙的眼神有如孩子一般,感觉再受到一些刺激就会喜极而泣了。
    「啊啊,你真的…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呢!」
    「哈哈!是麦沙耶,真的是麦沙耶,我该怎么办?喂,察斯,我该怎么办呀…咦,唔哇啊,这不是察斯吗?超夸张的,真的是察斯耶!麦沙,我该怎么办呀?要是用全身来表现我现在的喜悦,我想我只能够用爆炸来表示了。可是很可惜地,我身上没有装导火线和雷管,而且更重要的是那应该很痛,所以我不干!可是…啊啊,该怎么办呀?真的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首先我要做什么才行呢?」
    「我想最首要的是冷静下来吧。」
    互相安抚彼此高昂的情绪後,麦沙想起先前的事情,有些难以置信地笑道:
    「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还『呵…呵…呵…』是吗?连我们听的人都觉得丢脸了。」
    「咦?有哪里怪怪的吗?」
    「你都没有自觉啊?」
    察斯和因为重逢,彼此都很开心的两个人保持一段距离,然後对打从心底感到不解的艾尔摩吐槽道:
    「如果你的目的是要吓人,那就彻底失败了,那样感觉还比较像在逗人发噱。」
    即使对方说得如此直接,听见这句话後,艾尔摩还是以满面笑容说道:
    「是吗?那就大成功啦!想要吓人,结果反而让对方笑出来可不是一般人办得到的,精采度提升八成!」
    「你知不知道有个单字叫苦笑?」
    「啊哈哈哈!有什么关系嘛!哎呀呀呀,吓到我了,吓到我了,真的是吓到我了!你们两个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是知道我在这里才过来的吗?」
    年轻人轻轻拥抱著麦沙,拍拍他背部如此笑道。

    「?」
    这句话反而让察斯和麦沙感到疑惑。眼前这个男人——艾尔摩·C·亚伯托洛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来到那个村子的事情了吗?他们一直以为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派人去迎接他们。
    「艾尔摩,你不是早就知道我们来到这里了?」
    「啊…不不不,我只有听到村子里来了外地人而已。那群家伙原本就很排外,又因为我的关系,神经变得有些紧绷,所以我才打算在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前让你们躲到我这里来。」
    ——从这里到村子明明有一段距离,他到底是从谁那里听来的?话说回来,为什么他会住在这样的城堡里,又被村民称作恶魔之类的呢?
    虽然有许多想要出言询问的事情,不过麦沙他们决定先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
    此时,玄关内回响起敲门的声音,看来是希薇他们站在门外,无法进来的样子。
    「咦?怎么了?除了麦沙你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嗯嗯,还有两个人——都是老面孔喔!」
    麦沙开心地说完後,察斯也在气氛感染下快乐地开口逗弄:
    「你猜会是谁呢?」
    「咦咦?会是谁啊?交情和你们看似不错的,大概就是贝格了…无所谓啦,好了好了好了好了,我现在就开门罗——」
    艾尔摩就像个被勾起好奇心的孩子,心跳加速地解开大门的锁。看来门锁和窗户一样都有机关,使用远方的绳子之类的东西关门後,就会自动锁上了。
    艾尔摩满面笑容地将门打开,结果他见到了——
    「艾尔摩!你真的是艾尔摩吗5:」
    「嗨。」
    一位是会让人联想到梦魔的妖艳美女,另一位是在包满绷带的脸上带著面具的男人。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啪当。
    艾尔摩二话不说地缓缓将门关起,转头看向麦沙问起:
    「……他们是谁?」
    「嗯,到底是谁呢?」
    以麦沙的个性来说,算是很难得会露出坏心眼的笑容,一旁的察斯则是拚命忍住不笑出来。
    叽叽叽叽叽…
    门被人自外部用力地推开,两名艾尔摩没有印象的人走了进来。
    「哇啊啊啊,陌生人!陌生人擅自跑进来了啦——!」
    「等等,艾尔摩,太过分了吧?你连声招呼都还没有打,就让我们吃闭门羹吗?」
    希薇口气上听起来虽然愤怒,脸上却挂著压抑不住的淡淡笑意。
    「你这家伙,有人会在重逢时开玩笑吗?」
    而和她相反,尼罗的话里确实隐含不悦的情绪。
    「…谁?你们是谁——?哼哼,跑到别人的城堡里还不够,竟然还想狠狠践踏我的心,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尼罗看见艾尔摩六神无主的模样,这才想起自己头部的情况。
    「唔,对喔…我以前没有带这种面具,所以你会搞糊涂也算说得过去吧。不过我就特地告诉你吧,从声音来认别!」
    听到那狂妄的口气,艾尔摩总算察觉面具底下的男人是谁了。
    「……尼罗?你是尼罗吗?」
    「总算认出来了。」
    艾尔摩盯著对此感到满意,频频点头表示肯定的尼罗,紧接著又把视线转向希薇的方向。
    「那么,你是——对了!」
    「吓到了吗?这也很正常啦,毕竟我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是修伊吗?你是修伊·拉弗雷特对吧?你这家伙,干嘛男扮女装啊?」
    「不对啦!」
    这个完全猜错的答案让希薇差点跌倒,而麦沙等人则是不由得失笑出声。
    「咦,骗人?不是吗?在那艘船上的人之中,不是只有修伊才这么美型吗……」
    「她是希薇喔,希薇·卢米埃。」
    在麦沙笑著揭开谜底後,希薇也露出疲惫的表情开口说道:
    「真是败给你了…搭乘那艘船的女人,不就只有我一个吗……」
    「希薇?」
    艾尔摩死命打量眼前的女人,接著转头对著麦沙大喊:
    「骗人!希薇当初才不是这种绝世美女!她感觉上更『不起眼』,像个乡下来的小丫头!」
    「这种时候,我应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呢?」
    希薇的表情显得五味杂陈。艾尔摩更仔细凝视那张脸一番後,低语道:
    「咦…不…可是…就算你把眼镜改成隐形眼镜,身高应该也没有那么高,身材也应该更平板才对…不,等等,希薇那时候应该只有十七岁吧?可是你怎么看都至少超过二十岁不是吗?怎么可能察斯完全没有成长,可是你却长大——」
    「希薇当时并没有喝不死之药喔。」
    那是个过去认识她的人理所当然会持有的疑问,不过麦沙中途打断艾尔摩的疑惑,直接向他说明。接著希薇再顺著麦沙的话,心情有些愉快地侃侃而谈:
    「我当初之所以会成为链金术师,为的就是美貌永驻。虽然我在那艘船上就得到能够获得永恒生命的酒,可是麻烦的是我当时只有十七岁,发育还不够完全,所以我当时偷偷将酒栘装到小瓶里,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提升自己後才将它喝掉。」
    听完说明後,艾尔摩讶异地扫视她全身上下:
    「……这么说来,你是『二十几岁版本的希薇』罗?」
    「版本是什么鬼啊?不过差不多就是那样子。」
    艾尔摩思考片後後,将手搭在希薇的肩膀上,以带著哀凄的眼神开口说道:
    「希薇,在和你分享重逢的喜悦之前,请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突然被艾尔摩以认真的表情注视,让希薇顿时心跳加快。
    「放心吧,不管结果为何,我都不会离你而去。我们有永恒的时间,所以那些罪孽,只要一点一滴慢慢去赎偿就行了。」
    「你在说什么啊?」
    「你就好好说明白吧,为了获得那样的美丽——你总共沭浴了几个小孩的新鲜血液!」
    「我拜托你,请思考一下自己现在说的话有多么失礼吧。」
    希薇挥动手臂,想要赏艾尔摩一个巴掌,但他差之毫厘地闪过那一掌,转头面对麦沙等人:
    「嗯,玩笑话就说到这里吧。」
    「拜托你告诉我从哪里到哪里是你的玩笑话。」
    「其实我从见到你的瞬间就知道你是希薇啦,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希薇无声地叹了口气,再次将右手高高举起。
    「喔……咦?」
    艾尔摩本来想要後退闪避她的攻击,可是身体却突然被固定在原地。
    他的左右两手被尼罗和麦沙分别架住。
    「哎呀,艾尔摩,刚才的玩笑太过分了。」
    「我就特地开口吧,开那种玩笑被掌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他被左右牢牢架住,脚部微微离地。
    「咦…等等,咦…不会吧?」
    希薇的巴掌带著优美的动作,慢慢逼近一脸铁青的艾尔摩——

    一边听著大快人心的一声轻响,察斯一人站在梢远的地方仰望虚空低语:

    「啊啊…艾尔摩和希薇从本质上来说,都没有任何改变呢……」
    察斯以没有人听见的声音惆怅地喃喃自语,微微散发一种成人独有的氛围:
    「——变得不同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吗?」

    §

    大家都笑著。艾尔摩大人笑著,来到城堡的外地人也笑著。
    好开心,他们似乎笑得很开心呢。
    艾尔摩大人依然如故,露出和平常望著我时一样的笑容。
    可是我——笑不出来。
    要是我也能像那样…
    像艾尔摩大人找来的人们那样…
    笑出来该有多好——
    可是我笑不出来,我无法发自内心微笑。
    明明艾尔摩大人对我露出的笑容是那么地真诚。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告诉我如何露出笑容。
    但我能回忆起的却只有悲哀。
    我应该是因为太悲哀才笑不出来——
    现在却觉得,笑不出来的自己才是最悲哀的。

    §

    「嗯,该怎么说呢,就是这里很乱!不过还是请大家放轻松一些吧!」
    「这里应该不是你家吧……」
    「察斯,不要没事就抓我的语病嘛…嘿咻。」
    艾尔摩脸上带著鲜红的掌印,一屁股坐在暖炉旁边的沙发上。
    在那之後,麦沙一行人从玄关进入到一个像是会客室的房间,他们决定在那里向艾尔摩询问事情原委。
    「今天只有各位来到这里吗…还有其他平安无事的人吗?」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在暖炉里添加完柴火的艾尔摩。听见这个也可说是非常重要的问题,麦沙他们顿时面面相觑。
    犹豫了一阵子後,麦沙代表他们四人开口说道:
    「……当初搭乘那艘船的三十个人中,现在还活著的,包括我们在内只剩下九个人。」
    听见这个事实,艾尔摩维持短暂的沉默。寂静缠绕著五人身旁的空气,暖炉的火焰将艾尔摩低著头的脸庞映得通红。
    数秒钟後,艾尔摩对著麦沙他们抬起来的脸上——挂著微笑:
    「是吗,虽然我很难过,可是很开心。」
    「咦?」
    表情变得似乎有些看开的艾尔摩,大刺剌地仰靠在木制椅子上开口说道:
    「老实说,我今後原本有可能仍然见不到任何一位往昔的同伴,就这样度过这永恒的岁月。不过因为今天你们过来看我,结局就变成最糟糕的情况继续上演——就是除了待在这里的五个人以外,其他人统统死光光了。不过换个角度想,好歹还是有人活下来了不是吗?嗯,所以值得一笑,我认为这样的情况值得一笑。」
    「你很正面呢。」
    「并非如此罗,我只是因为除了笑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去追悼大家的死。说真的,我这个人不太懂要怎么悲伤。不只是不擅长,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嗯,先说好,我自认自己绝对不会忘掉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为了坚定这份决心,请你告诉我吧,麦沙,告诉我其他还有谁活著。」
    长篇大论地为自己不悲伤的理由找好说词後,艾尔摩催促麦沙继续说下去。看到艾尔摩这种反应,让麦沙感到有些诧异,不过他还是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
    「你这家伙还真的…和以前一模一样呢。嗯嗯,除了我们之外,其他还活著的人有贝格、修伊,维克托和——」
    「喔喔,修伊也还健在啊。维克托潜入FBI,然後将修伊抓起来了对吧?我很久以前曾经在报纸上看过这篇报导。」
    像是沉浸在什么令人怀念的回忆般,艾尔摩流露出温和的微笑:
    「修伊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我是有听到他被关进监狱的谣言,不过都过这么久了,刑期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我们也不知道,没听说他『被吞食掉』,所以现在说不定在某个地方继续他的实验吧。」
    「因为修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实验狂罗,就某种意义来说,我们之中最像链金术师的人就是他了…呃,抱歉抱歉,打断你的话了。」
    看见麦沙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艾尔摩连忙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不会,没有关系。然後,最後一个人至今仍然下落不明——田九郎…东乡田九郎,你还记得他吧?毕竟他是当时唯一的东方人。」
    「喔喔,『忍者』啊。」
    「忍者?」
    「这是我给他取的绰号…咦?麦沙你们还没有和他见过面吗?」
    听见这句话,四个人都瞪大眼睛,看向艾尔摩。
    「你有见过他!?」
    面对麦沙这声包含了种种情绪的大喊,青年有些伤脑筋地耸耸肩回答:
    「嗯,大概是十年前偶然遇上的。他当时在日本的一个叫做什么江户村的地方打扮成忍者,後来就没有再遇过他了,他现在是否仍然平安啊……」
    「怎么会…我们当初有先到日本去找他…因为在那艘船上的时候,他就一直提到想回日本去,所以我们才以他的故乡为中心——」
    「大概是什么时候?」
    「二十年前左右吧。」
    艾尔摩听见这回答後,用力挥挥手,开心地笑道:
    「喔喔,不可能不可能,那样当然见不到他。那家伙回到日本的时问是在十年前喔。忍者他当初好像打算从美国步行到日本,结果在北极遇上一些麻烦,被冰封了两百五十年左右呢。」
    「……」
    「他好像真的很凄惨,不是被苏联的核能潜舰发现,就是被KGB(注二刚苏联时期的情报单位,如同美国的中央情报局C—A。目前已经於苏联解体後改制为FSB)追得东逃西窜;想横越德国时,还在柏林围墙那里遭到枪击。後来东德的人将他藏了起来,直到柏林围墙倒下後才总算回到日本。嗯,不过祖国的人事已非好像让他受到很大的打击,他的国家在比战争还要更早更早之前——大概在开国时期(注:指日本解除锁国一事)就已经灭亡了。之後他便在日本各地四处流浪。」
    「还真是一场大冒险。」
    尼罗说出这句感言後,东乡这名男人的故事便暂时告一段落。隔了短暂的沉默後,艾尔摩轻描淡写地直指核心说道:
    「没有圣拉多的名字呢…」
    听见这个名字後,除了麦沙以外的三个人各自带著不同的情绪别开视线。
    圣拉多·奎兹——在获得「不死」的链金术师中最为年长的男人,同时也是打算利用相互吞食的诅咒,将所有一切的知识吞食殆尽的男人。
    没过多久,麦沙用一句话道出该男子目前的状况:
    「圣拉多死了。」
    只有听到结果,让艾尔摩的神情变得十分复杂。仿佛深深松了一口气,但之中似乎又夹带著一丝寂寞。
    「——这样啊…那么加上田九郎,刚好就是九个人罗。」
    间隔了一会儿後,麦沙大力点头回应:
    「就是这样子。」
    「难道…你们四处寻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听见艾尔摩的问题,麦沙带著淡淡的微笑颔首—不意。
    「这样啊…真是不好意思。单凭你们这份心意就够我笑了,甚至该说这足以让我大爆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呼呼呼呼呼咳哈咳思唔呃思嘎啊哈嘎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思思!」
    艾尔摩突然整个人倒在地上,激烈地咳嗽起来,如同被翻身仰躺的蝉,手脚胡乱挥舞著。
    「你没事吧?」
    「我…我故意大笑一场,结果…我的胃液!逆…逆流!流到气管里!要死了!我要死了!」
    每当艾尔摩想要吸气时都会逼不得已地咳嗽,呼吸不由自主。明明身处於空气之中,却尝到溺水的感觉,脑海里开始播放起时间横亘三百年的壮阔跑马灯。
    「谁叫你要勉强自己那样笑。」
    「我就特地开口吧,你这笨蛋…话说回来,因为这样而大爆笑,对麦沙不是十分失礼吗?」
    希薇和尼罗心里认为反正艾尔摩也死不了,便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麦沙站起来过去轻抚他的背,察斯则是忧心仲仲地盯著艾尔摩问道:
    「你没事吧?」
    察斯伸出右手抚摸艾尔摩的脸颊,接著手掌缓缓朝他的头部栘去——不过艾尔摩对此还是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嗯嗯,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察斯。」
    听见这句话後,察斯栘开右手,一句话也不回地坐回椅子上。
    少年稚嫩的脸庞上,看似带著几分不满。
    「?」
    正当艾尔摩因为无法理解那表情的意思,打算询问察斯时——
    「好了,艾尔摩,接下来轮到我们问你话了。」
    他的意识被麦沙的声音拉过去,那个疑问便自他的脑中排除。
    「你想要问我什么事?我是知道几个国家机密啦,不过不能说喔。」
    「那种事情并不重要。」
    「真的吗?我真的知道诺鲁共和国(注:南太平洋的一个岛国)的机密喔。」
    「我要问你很严肃的事。」
    艾尔摩想以开玩笑的方式避开那话题,麦沙却以无比认真的眼神追问:
    「这个村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会被他们称为恶魔云云,然後又被畏惧呢?你有实际从村民那边榨取什么吗?还有那些女孩子究竞是——」
    「不要一次问那么多件事啦!我的脑袋会乱掉!乱掉乱掉乱乱啦啊啊啊——!」
    艾尔摩双手抱头,当场激烈地颤抖起来。
    颤抖颤抖颤抖颤抖颤抖颤抖抖抖抖抖抖抖抖抖抖抖抖抖抖抖。
    他的动作渐渐加快,就在他的头部几乎快到能够留下残像的那一瞬间——
    ——他的头「突然整颗掉了下来」。
    「!?」
    在场所有人顿时屏气凝神观望。他掉进黑衣服里面的头部,就在衣服包覆的状态下消失无踪。同一时间,原本头部的位置冒起大量浓烟。
    室内转眼间弥漫烟雾,一时陷入视线不明的状态。
    吸人的浓烟让人觉得肺部受到些微的压迫,不过看样子并非毒气。如此判断的麦沙等人压低身子,确认艾尔摩的状况。
    烟雾顷刻便散去,在薄霭中,他们只见到——艾尔摩原本穿在身上的黑衣,以及一个看似烟雾来源的小筒子掉落在房间中央。
    「他还是一样,爱玩这种巧妙的把戏……」
    麦沙观察了一下四周残留烟雾的流向,不过似乎没有人在活动的迹象。他大概是趁著刚才那一瞬间,从哪里离开这里了吧。
    「从自己的衣服中脱出…这是魔术表演常用的招术。」
    察斯确认衣服上的机关,低声给出一个平淡的意见。
    就在这刹那——
    『玩游戏!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会客室里突然回荡起艾尔摩的声音。
    石造的墙壁发出奇妙的声响,一道分外愉快的清澈男声鸣响於室内。
    「能够不玩这游戏的话,我会很感谢你的。」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会一边逃避你们的追寻,一边进行自己原先的工作。要是你们能够抓到我,我就回答刚才那些问题,以示奖励!』
    「艾尔摩…」
    「没用啦,麦沙。你又不是不知道,艾尔摩变成这样时,就没有人拿他有办法了。」
    听见一旁的察斯这么说之後,麦沙也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别无它法了……」
    『0K!太棒了!真不愧是麦沙,就是这么明理!那么我再重新欢迎你们一次!欢迎你们来到被遗留在历史与社会之外…不,该说是自始至终都有如另一个时空的本村庄!换句话说,就是异次元!传奇故事!热切地希望各位能够认真投入这场角色扮演游戏!』
    「哈哈哈哈哈哈」的笑声回荡於室内,然後声音渐渐转小。
    麦沙无奈地坐了下来,疲劳地用力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这种事,我在纽约时就习惯了。」
    「不过,艾萨克、蜜莉亚和艾尔摩不同,比较天真自然就是了。」
    「他们是谁啊?」
    第一次听到那些名字,尼罗向察斯和麦沙提出他的疑问,不过——
    在艾尔摩的笑声完全消失的同时,房间里响起敲门声。
    在周围一片石壁中,有一扇酝酿著奇妙不协调氛围的木制房门。而在门外,传来听似女孩子的微弱声音。
    「那个…我为各位准备了茶品。」
    「啊,不好意思,请进。」
    在原先主人跑掉的房间中,麦沙暂且代他回答。
    「打扰了。」
    说完後走进房间的,依旧是一位身穿红衣的女孩,不过却不是先前骑著马的女孩。她们容貌相似,不过发型和脸部的细微之处却不太一样。
    女孩大概是因为没有看到艾尔摩而疑惑,带著一副困惑的眼神四处张望室内。
    「唔,虽然艾尔摩刚才那样说,我们也可以特地直接询问这个孩子吧?」
    尼罗的提议实在不必用上「特地」两字。察斯踩著像个孩子似的小碎步,接近女孩问道:
    「我问你喔,姊姊…姊姊们和艾尔摩哥哥是什么关系啊?」
    听见对方利用孩童的特权,极为直接地询问,女孩也很直接地回答:
    「我是——『活祭品』。」

    §

    这个村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於这里,住在村里的一般人们无从得知。以前的老人们偶尔会表现出他们知道的态度,不过如今他们全都已经安享天年了。
    对於目前於这个村子里的中坚世代的村民们来说,这座村子的一切自他们懂事时,就是他们的世界了,而周围浓密生长的森林等同於世界尽头的瀑布深渊(注:很久以前的人们认为世界是平的,而世界的边缘则是瀑布丫
    抱持怀疑态度的人们接二连三地进入森林,接著,其微薄的好奇心连同一丝希望都被森林给一口气粉碎掉。
    他们甚至没有察觉森林里的树群,其浓密度是不正常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该以什么为基准。
    异常浓密的森林对於想要靠徒步穿越它的人而言,路途实在是太过漫长。有几个人走到一半便放弃折返,可是更多人却再也没有回来。人们谣传森林会让方向感错乱,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绕回同一条路。唯一可以行进於森林中的道路是一条狭长的隧道,但其入口的门扉被锁死——然後据说前一阵子,那条隧道跟著山丘一起坍方掉了。
    另外还有一个地方可以通往森林的遥远深处,从那里不时会有旅行商人来到村子。
    可是那里被称为「关卡」,只有被称作旅行商人的人所乘坐,会自行移动的拉车才能够通过。虽然过去曾经有几个人躲进拉车里,藉机偷渡到外面去——结果那些人也没有半个人再回来过。
    於是了解到「外面」危险的人们,开始告诫自己的孩子们。
    告诉他们外面很危险,外面什么都没有,以及这个村子就是他们的一切。
    孩子们也明白这些其实都是谎言,可是村子里的气氛让他们害怕说出这个事实——而孩子们对於村子的「外面」则抱持更为明显的恐惧。
    有时遥远的青天上会飞过银色的鸟,这种发出异常声音的巨大存在,有如恶魔的使者般让人感到害怕。
    然而除了那一点外,住在这个村子里没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农作物大半可以自给自足,油之类的燃料物品会有「旅行商人」帮忙运来。虽然旅行商人正是证明「外面」世界存在的决定性证据,人们却硬是假装没有发现这件事。旅行商人不会提及任何关於外面世界的事情,也不会从车上下来,甚至几乎不曾打开车窗。
    不去打探「旅行商人」的情报是大家的默契,前一代的村长则禁止大家跑到村子外面去。
    这是村里每一个人都能接受的规矩,一切也都风平浪静。
    真要说的话,还是有发生过一些问题。他们即使再渴望到外面去却仍旧束手无策,可是相对地,有时会有自称来自「外面」的人造访村子。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是偶然迷路来到这里,甚至有人和他们的语言不能相通。不过——大部分的村民其实无法了解「外地人」这个词的概念,因为对他们而言,外面本来就不存在。那些人除了是迷惑他们的恶魔外,其他什么都不是。
    事实上,几名年轻人便受到最初造访此地的「外地人」言语上的蛊惑,不顾村民的制止,和外地人一起前往「外面」。因为他们相信外地人所描述的「外面的世界」。
    结果他们也同样再也没有回到这个村子。
    他们是受到恶魔的诱惑——每个人都这么谣传。
    自此之後,即使有外地人造访,也会被当做一切「不曾存在」过。
    比例上是十几年一次。他们不是马上被赶出村子——就是如同字面上所述,在人为的因素下变成不曾存在於这个世界上。
    他们害怕外面——或者该说是害怕否定他们自己目前的生活,於是年复一年地将自己关在这片森林之中。
    虽有人口过於稀少之虞,但每个人的日子都还称得上幸福,也还能过著不受尘嚣烦恼的安稳日子——照理说是如此。
    直到五年前,一位名为艾尔摩的「恶魔」来到这里——

    ——时间回溯至现在。
    在麦沙等人来到村子的当天晚上,位於村子中心地带的集会所里,过去掌控村子的人们围绕著大桌子齐聚在一起。每个人的神色都非常奇特,其中几个人脸上甚至浮现恐惧的表情。
    这场集会并不像一般村子的聚会那么单纯。仿佛森林火灾即将蔓延至村子般的紧迫感,让木造大房间里充斥著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
    「迪兹先生,你打算怎么办?」
    「老夫当时并未看见事情经过,村里的谣言是真的吗?」
    「听说恶魔增加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座村子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家伙已经放话了吗?」
    面对村民们悲痛的呐喊,村长迪兹·尼比尔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
    「想想办法呀!听说增加四个人不是吗?那些人全部都是恶魔吗?」
    听见这个质问,一名做猎人打扮的年轻人代替村长回答。他就是白天时,开枪洞穿麦沙腿部的那个男子:
    「没错,我看到了,和那家伙一样。其他三个人我还不清楚,只有那个戴眼镜的能够确定是魔物的同伴!」
    「另外那个戴著可怕面具的男人——当时好像说著奇妙的语言。那一定是只有他们才会说的语言,是受到诅咒的语言!」
    「可…可是,那位大美人也是魔物吗?」
    「这…没…没错啊。呃…不,说不定也有可能不是啦。」
    提到希薇时语带保留的,全都是白天看著她时,看到陶醉的人们。
    「还有…有个人一开始就躲起来了…是个孩子对吧?」
    「对,将他算进来刚好四个人。总而言之,那些人已经被艾尔摩叫到那座城堡去了。可…可是他们搭乘的那个…该不会和旅行商人有什么关系吧?」
    「旅行商人的事情和当下没有关系。问题在於我们今後要作何打算。村长,我没说错吧?」
    说到这里,村民们暂时闭上嘴巴,静待迪兹的回答。
    迪兹长叹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开口说道:
    「我原本希望能在那些人和那家伙有所接触前将他们抓起来…不过从他派人过来迎接这一点来看,我们可以认定他早就知道他们会过来了吧。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会怎么处置拿枪对著他们的我们,那才是问题所在。」
    「那种事我也知道!所以才问你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除了等待他的要求外,还有别的方法吗?也得等到要求下来了再说吧!」
    村长的口气已经添上些许火气,不过村民们也不愿意就此作罢。
    「说那个有什么用!要是那些家伙半夜跑来报仇该怎么办?」
    「而且不管那家伙这次是要食物还是要什么,如果再被他要走更多东西的话……我们就会落入动用储粮的窘境了!」
    「那就是要我们饿死嘛!」
    「太不负责任了吧!你是村长耶,想想办法好吗?」
    「闭嘴!」
    迪兹奋力一拳槌在眼前的桌面上,青筋毕露地怒吼道:
    「那你们是要我怎么样?鬼吼鬼叫之前动一下脑袋好吗?你们这些人又想得出什么方法?还是说你们有办法杀掉那个恶魔或是将他赶出去?我和你们的差别只在於谁是村长而已!既然这样,我乾脆现在就把这个位置让给你们其中一个人如何?那个人就一定可以想出一个很棒的方案,引领全村前进是吧?」
    村民们没人可以反驳他的怒斥。因为大家到头来除了等待时间经过外,都没有法子能够解决眼前的胶著状况。
    正当众人以为这阵沉默会一直持续下去时,一道年轻的声音自迪兹的背後传来:
    「爸爸,没有必要那样说吧?」
    「菲尔特吗?这件事与你无关。」
    站在房间入口处的,是一位年纪看似仍在十五、十六岁左右的少年,其脸庞虽然留有一丝稚气,眼神却蕴含凛然的神采。

    「村里的每个人都觉得很不安呀!这点我也一样。正因为这样,大家才会来这里找爸爸帮忙不是吗?」
    「……」
    「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在这样的时候,我们更要同心协力保护我们的村子啊!」
    他说的话耿直到甚至可说是稚气未脱的地步,不过听见这名有著村长儿子身分的少年那么说後,村民们也渐渐恢复冷静。
    「总而言之,我觉得我们现在只要照我爸爸说的,静观其变就行了。说不定那个小孩和女人只是被他们挟持而已——搞不好,我们还能够藉由这个机会掌握到他们的弱点。总之我们先假装听从其命令,诱使他们松懈下来吧。」
    听见自少年口中提出的这番意见,村民们交互看了一下。
    最後也不晓得是谁先开口,诸如「嗯…也只好这样了」的呢喃在众人间扩散开来,大家最後决定暂时维持现状。
    「爸爸,这样你也能接受吧?」
    「随便你。」
    或许是因为被儿子夺走风采而感到不悦,迪兹有些沉不住气地站起身子要离开。
    面对他的背影,一名村民表情满是不安地问道:
    「可是村长,真正的问题是,如果他又向我们要求更多『活祭品』,到时该怎么办呢…」
    「我知道…现在只剩一个人了。要是没有活祭品,就真的得将『村里的女孩送去了』…」

    §

    在我前往自己睡觉的地方,也就是仓库的途中,我听见村子里的集会所传来一声怒吼,那是迪兹大人的声音。
    难道,我又在不知不觉间不小心犯了什么错吗?
    心情好沉重,不过还是得去确认一下。
    集会所是底部架设著柱子,微悬在半空中的建筑物。爬上那里的低矮楼梯,我察觉到里面有许多人影。恐怕是在讨论关於艾尔摩大人的事情吧。既然这样,先前的吼叫应该就与我无关了。
    在我来到房门前的那一刻,设计上向外打开的门突然被人用力打开。
    撞击。
    门狠狠撞上我的身体,我不由分说被撞倒在地板上。
    鼻头还残留著强烈的麻痹感。伸手一摸,我发现自己流著大量鼻血。
    「可恶,这扇门还真是难开…啊啊?」
    迪兹大人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接著,一次又一次锐利的疼痛传遍全身。
    「可恶!可恶!可恶!」
    迪兹大人恶狠很地瞪著我,还重覆开关房门,撞击我的身体。
    我试著扭动身子逃离那苦痛,总算避开房门的撞击。
    不过,才刚站起身的我再度失去平衡——这次变成倒在打开的房门和入口之间。紧接著,出现像是要将脚夹断的撞击力道。
    「嗯嗯,门这次变得『不太好关』了!」
    剧烈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反覆著。疼痛疼痛疼痛疼痛疼痛疼痛疼痛疼痛疼痛疼痛疼痛疼痛疼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痛痛痛痛痛——
    我变得无法将感受转换成语言加以辨识,身体在与我个人意志无关的情况下瑟缩成一团,不再有任何反应。
    撞击终於平息下来,迪兹大人烦躁不耐的声音自头上方灌注而来:
    「啊啊,竟然用血弄脏入口,你这废物真的无药可救了!在天黑以前,给我把它洗乾净!」
    迪兹大人不耐烦地离去後,好几名村民也跟在後头,从我身上跨过去。
    「真嗯心……」
    「她一直都在偷听吗…?」
    「真是的……」
    村民们像是在闪避狗的尸体一般一个个从我的身上跨过去,就像在看著什么脏东西似的,皱眉说著一些侮辱我的话。
    以上这些都是家常便饭,一幕幕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可是为什么,我今天会去一一在意这种小事呢?原因出在艾尔摩大人的那些客人身上吗?
    村人们离开後,我设法让自己站起身子——结果,发现眼前只剩下菲尔特少爷一人。
    「看来伤得没有那么严重,你还好吗?」
    菲尔特少爷以怜悯的眼神注视我一会儿後,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
    「……下次他们要是跟我们要活祭品,毫无疑问会轮到你——我希望你能为了村子牺牲……抱歉了。」
    菲尔特少爷不会打我,也不会侮辱我。
    相对地也不会拯救我。
    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反正我就是处於这样的立场,没有必要多想。
    没有什么不同,没有问题,日子和平常一模一样。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如此而已。
    可是,唉唉,可是相对地……
    「为什么来自这个村子『外面』的人们,都对我很温柔呢?」
    他们既不会打我,也不会将我踹开,就算我睡在床上也不会生气。
    说不定,只是艾尔摩大人比较特别而已。
    我在心中暗忖,然後苦苦忍耐至今。
    但是我已经知道了。
    在这个村子…这座森林之外,可能存在著另一片更宽广的世界。
    若是如此,为什么我非得承受这样的对待呢?
    艾尔摩大人曾经告诉我「是有些地方比这里好,不过也有些地方比这里糟上几十倍喔。」可是即使可能性不高,只要希望不等於零,我就想死命地抓著不放。
    我想离开,想到这个村子的外面去。哪里都好,只要不会被打,只要不用尝到疼痛,可以不用感受孤单,哪里都好,哪里都好——
    然而那却是一个不能妄想的梦。
    绝对不会实现的期望。
    离开这里,便意味著我的死亡。
    既然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不会实现的梦想,不要去作不要去作不要去作比较好——
    好悲哀……我…我竟然想要憎恨试著告诉我什么是笑容,什么是幸福的人,竟然想要憎恨艾尔摩大人。
    我想起来了,清楚地想起来了。
    这分感情就叫憎恨。
    我在憎恨村里的人们之前,先憎恨了艾尔摩大人。
    这件事比什么都还要悲哀。
    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不应该存在於这世上的存在——

    §

    ——12月23日夜  古城

    夜晚覆盖四周。
    澄澈得像是能将人冻僵的黑暗,静静地震动著森林里,气候原本就很寒冷的空气。
    矗立於森林深处的这座古城,其大半的屋顶结构平坦,能够让人正常阔步於其上。然而只有一个地方——只有南面突出的了望塔屋顶的形状呈圆锥体,基本上无法让人爬上去。
    该圆锥的侧面——换而言之就是屋顶上,一名男人躺在斜面上眺望著星空。
    「艾尔摩…」
    听到这声呼唤,男人静静地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喔!」
    视线所及,只见一个矮小少年的上半身,其下半身仍隐藏於屋顶的凹陷处之下,现在正费力地试著爬到屋顶上。
    没过多久,察斯的身体便完全登上屋顶。
    对著似乎有些疲惫而喘著气的少年,艾尔摩由衷地朗声赞赏:
    「你很厉害耶,竞然发现窗户旁边的把手,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察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著四周,喃喃说道:
    「这座城堡真的很奇怪耶,整体上的结构接近卢森堡那边的形式,可是这种圆锥型屋顶又常见於丹麦的城堡中…感觉上,就像将许多地方的城堡拼凑起来似的。」
    「你很清楚呢,我被你吓到了…应该说,我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件事。」
    「一半是从麦沙那里现学现卖过来的啦。」
    「哈,我看顺便在这里铺瓦片和虎鱼(注:以上都是日本城堡屋顶会使用到的零件)吧。」
    听到艾尔摩的玩笑後,察斯莞尔一笑,接著谨慎地步行於倾斜的屋顶上。
    配合他的举动,艾尔摩动作夸张地跳了起来。在这种环境下,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倒栽葱摔落地面,然而他的脸上却不见一丝焦虑。
    「呵呵呵,你可能认为已经把我这到走投无路了,才怪呢!我可是号称黄金双脚的拥有者,你有办法赢得过我逃跑的速度吗?」
    「你想从这里逃到哪里?」
    察斯冷静指出这一点,於是艾尔摩将视线往上栘,思考片刻。
    「……咦?」
    周围见不到能让他跳下去的屋顶,就算挑一个高低差最小的屋顶跳过去,稍有不慎,也不是简简单单骨折就能够了事。
    即使他们已经获得不死,会痛的就是会痛。艾尔摩冷汗直流,有些不知所措地呆立现场。
    「那又怎么样?只要你过来这里,我就跑到圆锥的另一面。」
    「你打算永远转圈圈下去吗?」
    「你要不要陪我进行一个根本性推翻科学的实验?看要转多少圈才会变成奶油(注:典故出於童话《小黑桑波的故事》。故事的最後,三只老虎绕著一棵树不停转圈圈追逐,结果变成了好吃的奶油)啊?」
    「不可能会有那种事情啦。」
    在察斯感到傻眼的眼神注视中,艾尔摩在月光下侧头表示不解:
    「我觉得第一个想到『要将老虎变成奶油』的家伙真是一个天才耶,你觉得呢?」
    「你不需要跟我打马虎眼,反正我又不是要来抓你,只是来问你一些事情而已。」
    说完後,察斯直接原地就坐,让他小小的身体躺在屋顶的斜面上。
    「想问我事情,我说~过~了~你得先抓住我……」
    「不是那件事啦,是我个人的问题。」
    「?」
    或许是被察斯的举动勾起兴趣,艾尔摩稍微靠近了少年一点。
    「话说回来…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耶,还是保留著一到晚上就想往高处爬的习惯。搭乘那艘船的时候也一样,那时的你每晚都会爬上桅杆看星星呢。」
    「喔…喔喔~喔喔~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猜到我会待在这里吗?我没有想过第一天就会被发现,还吓了一跳呢!」
    「你原本是打算躲几天啊……?」
    艾尔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单手撑在屋顶的斜面,让身体以一个接近垂直的姿势固定住,接著以正面面向察斯反问:
    「你想问什么问题?」
    ——他大概是看穿我的问题很难以启齿吧。
    察斯察觉到艾尔摩在笑容底下的用心,有些难为情地叹了一口气。
    接著他下定决心,对艾尔摩挤出一个微笑。然而——正当察斯打算开口说话时,艾尔摩淡淡地笑著打断他的话:
    「你还是别假笑吧,那不适合你。」
    「——唔!」
    察斯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紧接著下一刻,他浮现一张成人般的表情,浑身散发与先前的口吻截然不同的气质,仰头瞪视眼前的男人说道:
    「个性恶劣这一点,也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呢。」
    「奇怪?你干嘛突然变得和大人一样啊?」
    「……咦?」
    察斯搞糊涂了,他原本以为艾尔摩是看穿他的本性,才会刻意说出那句像是训诫的话。
    「你不是察觉到我的『演技』吗?」
    「呃,那个…什么?我看出来的只有假笑,而不是你的那个——咦?咦咦?那是演技啊?」
    「看来白痴的其实是我才对……」
    看著因疲惫而低头的察斯,艾尔摩总算了解到情况:
    「喔~喔~!嗯嗯,原来如此,我了解了,0K,交给我吧。也对,这么说来也确实如此,毕竟你都已经三百多岁了,我应该对你永远像个小孩子这点抱持怀疑。嗯,不过抱歉,我完全没有发现。」
    艾尔摩有些少根筋的回应,让仰望星空的察斯叹了一口气。白色的吐息被月光照耀,此时有著少年形象的不死者沉静地开口说话:
    「还真有点不可思议,麦沙这七十年来没说过什么,希薇和尼罗好像也都完全不在意…」
    维持著孩童样貌的眼神,透露出些许不安的色彩。   
    「我想问的是——你到底是如何看待我们的?」
    「同伴。」
    艾尔摩回答的完全没有保留,不留任何空隙。察斯才刚说完,他便毫不犹豫地笃定说出口。
    正当察斯为了这个答案感到错愕时,他又立刻改变态度,开始喃喃自语寻找答案:
    「不对不对不对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现在说同伴好像有点幼稚…不,由我来说,反而像是在骗人似的。如果对方是察斯,我们有可能是朋友。不过现在的察斯感觉很像大人,而且也已经三百岁了…虽然这样也可以说是多年的老朋友啦…不过等等,叫作同胞、同路人…吾辈好像也都可以。同夥…不,也可以拉丁一点,叫Amigo。(注:西班牙文的朋友之意)…搭档…投捕组合…团队夥伴…诸如此类诸如此类……」
    ——竟然用诸如此类形容自己的事……
    艾尔摩当然不会知道察斯在心中的吐槽,他自言自语好一阵子後,「啪」地合掌一声,说出以下这句话:
    「这时就来个东洋风,叫作『一丘之貉』——」
    「我拒绝,你那个十分可疑的总结是怎么回事?」
    察斯像是要报复刚才的那件事般,在艾尔摩的话还没说完前便插话做出答覆。
    「这是田九郎以前拿来说我的话耶,他说『我和修伊可说是一丘之貉』。」
    「那句话怎么听都不算是什么好话…唉唉,想要认真问你问题的我真是个笨蛋。」
    「你说话的口气不要那么像麦沙嘛,再像小孩子一点吧。」
    听见艾尔摩这句神经大条的发言,察斯烦躁地回了他一句:
    「够了,我已经说过,我的『内在』不是小孩子了。」
    「是喔,这么说也没错啦,可是怎么说呢…其实你那样说话的感觉很诡异耶?你永远都是一个孩子,比喻一下的话就是单人梦幻岛(注:小飞侠故事里,住在那里就永远不会长大的岛屿),所以你还是像个孩子似的笑比较好喔。看见小孩子天真地欢笑时,周遭的人们都会变得幸福。话说回来,这样照顾不到讨厌小孩子的家伙就是了,哇哈哈哈哈哈哈!」
    「意思是说,不用理会我个人的意愿是吗?」
    「才没有那回事!这样反而是为你好耶!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像个孩子般欢笑,有著成人外貌时,总会因为觉得尴尬而难以笑出来,可是你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光是那样就是很棒的特权了耶。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像是什么看电影很便宜、万圣节要糖果之类的特权吧?而且还可以像你刚刚那样,在需要时透露出一些大人的气息…而且啊,察斯,你听好了,我刚刚也有说过,当你露出笑容时,周遭人们就会被一种非常幸福的感觉包围住,於是大家就会跟著微笑以对,然後你也会因此再次欢笑。你看,光是这样,你的周遭就充满幸福了!真的很羡慕你耶,混帐!」
    察斯无法理解他在胡说什么,只能皱著半边眉头,呆望著艾尔摩。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而且我从以前就在思考了,我无法了解艾尔摩你为什么会拘泥於笑的理由。只要欢笑,幸福就会来敲门?做人单纯也要有个限度吧?」
    「你在说什么!?笑在人类拥有的一切感情中,可是处於最高的位阶耶!你不知道那句东洋谚语吗——笑门迎来好福气!」
    「谚语终究只是谚语吧?话说回来,感情哪有分什么高低位阶…你是以什么作依据?」
    「我的好恶。」
    听见艾尔摩直截了当的回覆,少年打从心底傻眼而叹了一口气:
    「唉——为什么这种没有逻辑概念的家伙会是链金术师啊?」
    「哈哈哈哈哈,想要将卑金属(注:在空气中易氧化之金属的总称,如铁、铜、铅等)变成黄金的家伙就有逻辑概念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说了否定你自身存在的话啊——!」
    面对抱头哀号的察斯,艾尔摩乾笑了几声,然後在原地坐下:
    「话说回来,难道视钢铁之类的金属为『卑下的金属』,就不是一种颇为傲慢的想法吗?对於至今被无数次加热延展加工,即使我们任意行事也不会有半句怨言的它们,我们又是凭什么用『卑下』这类的形容词去称呼它们?」
    倏地,艾尔摩又奋力站起身子,彷若向察斯挑衅一般地转起圈子来。虽然这个行动怎么看都没有任何意义,但正转著圈子的当事人却十分愉快。
    「从十五世纪左右开始,链金术师便可略分为两大流派,一派是对能够促进科学发展的研究非常热情的家伙,另一派则是坚持链金术理念的神秘主义者们。我们大概算是後者吧,不然当初又怎么会赞成麦沙将恶魔召唤出来的主意,不过我觉得修伊和圣拉多两者皆是。换句话说,已经藉由恶魔之力不老不死的我们,现在还想要提出逻辑性的思考?那当然是错误的。所以不用再在意,你已经可以顺从自己的感觉诚实过活了——所以你还是笑吧,察斯。」
    「我现在最真实的感情,是满腔因你而起的烦躁。」
    面对半眯著眼睛,仰头回望的察斯,艾尔摩突然停止转圈——并且做出和少年完全相反的动作,将他的双眼睁得又大又圆说道:
    「咦?为什么啊?在如此美丽的星空下,烦躁和不安对身体不太好吧?会没办法长寿喔?……0K,好啦,我了解了,打住。请你别再露出那种像是看到不停在转圈,藉以闻自己味道的狗的表情了。知道了啦,我会认真听。我刚刚会那样,只是因为处於星空下,有点兴奋过头。」
    「艾尔摩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吊儿郎当了…所以我并非因为你那样才觉得不耐烦。我之前就想问你,同时也让我觉得烦躁的,是你那无可救药的少根筋模样。」
    「呵呵,我就当你在称赞我吧。」
    「不是称赞!我根本就没有在称赞你!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老是马上想打乱别人的步调。不过只有这个问题,请你认真回答我。」
    为少年认真的眼神所震慑,艾尔摩有些伤脑筋地笑了一笑,在原地坐下来。
    「我希望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当时没有问『是谁吞食掉圣拉多的』?」
    「……」
    在艾尔摩打算开口之际,有著少年形象的「不死者」抢先他一步,不问断地开口说道:
    「为什么你能那么轻易就接纳我们?明明我们就有来这里袭击你的可能性!而且当我将右手放在你的脸上…不,是头上的时候也一样!你连拨开的念头部没有!甚至没有表现出害怕或狐疑的态度!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这么没有警觉心?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绝对不会被吞食吧?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和以前一样,都没有半点变化!?」
    察斯质问的口气益发强烈,不过艾尔摩只是默默聆听他说话。
    接著在察斯把话说完,隔了几次呼吸之後,艾尔摩露出有些歉意的苦笑,笔直注视著少年的眼神,然後低声说道:
    「我忘了。」
    「……咦?」
    「哎呀哎呀哎呀,对喔,这么说来,的确有那样的规则呢。圣拉多老先生死掉,代表的就是那样的事情啊,我老早就忘光光了。」
    「你给我认真回答啦!」
    察斯忍不住大吼一声,不过艾尔摩仍不改其微笑地解释:
    「不,我没有在开什么玩笑,而是真的忘了,没骗你。」
    听到他的回答,察斯感到无比错愕。艾尔摩从以前就很爱撒谎,或是开些无聊的玩笑,不过只要他说「没骗你」,那就一定不是谎话。
    如果艾尔摩的习性真的没有一丁点改变——就代表他真的忘记「相互吞食」的规则了。察斯觉得难以置信,甚至有种至今为止的人生都被否定掉的错觉。
    「……骗人。」
    「真的啦。」
    「骗人!艾尔摩你…你不也是因为害怕被吞食,才要一路逃亡的吗?所以才会隐居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不是吗?」
    即使听著对方像是在硬撑似的呐喊,艾尔摩还是毫不留情地摇了摇头:
    「我之所以四处游荡全世界,并不是为了逃离圣拉多和其他人的迫害。而且,即使我没有忘掉那条规则,我应该还是会以相同的方式接纳你们。」
    「骗人。」
    「就说不骗你了,而且我也知道你们不是那种人啊。即使吞食掉圣拉多的人就在你们之中,我也不会特别排斥。」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说的啊——!?」

    正当察斯想要起身俯视艾尔摩的那一刹那——艾尔摩一把抓住察斯纤细的右手,将少年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头上以示证明。这种状态下,只要察斯心中稍微出现「想吞食掉对方」的念头,艾尔摩的身体和记忆应该就会即刻被吸收进察斯的右手中。
    然而吓出一身冷汗的人反而是察斯。他硬是扯开对方抓住自己手腕的手,连忙将渗出汗水的手掌自艾尔摩的头上栘开。
    察斯的心跳以比平常快两倍的速率在跳动,呼吸也顿时凌乱了起来。艾尔摩则是带著彷佛能让他镇静下来的眼神,对他展露笑容说道:
    「相信了吗?」
    看见对方不带一丝不安和觉悟的表情,察斯茫然地呆站了一会儿——接著渐渐恢复冷静,咬牙切齿般,咒骂似的喃喃说道。可是由於他的肉体还没有完全变声,那声音甚至让人感受不到其中含有一半的愤恨。
    「……为什么…为什么你敢那样做?」
    面对依旧坐著的艾尔摩,察斯以悔恨与悲伤交织的眼神宣泄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你敢那样做啊…不只艾尔摩,麦沙、贝格和希薇也是,重逢的时候都可以毫不怀疑地接纳我。我和尼罗之间虽然发生了不少事,不过他现在应该有对我敞开心胸…不,不只是对我,大家彼此间都信赖著对方,大家都相信彼此间不会发生『相互吞食』!」
    察斯嘶吼到这里便垂下视线,默默摇了摇头。然後像是放弃似的,以虚弱的口气低语:
    「只要是人就会变…这一点我有非常深的体悟。同时也知道,人的本质有多么恶劣——我本来应该是那么认为,但自某个时间点起,这个想法却开始动摇。我在数十年前只身前往纽约,目的是再见麦沙一面,然後吞食他。然而我在路上遇到其他『不死者』。不只如此,在抵达纽约後,我发现除了一同搭乘那艘船的同伴,根本还有一大票『不死者』!你能相信这种事吗?不过这件事其实一点也不重要。真正让我害怕的是—!那些人竟然全部都是『无可救药的好人』!」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其他不死者。
    这件事对艾尔摩而言也是一件十分震惊的事,不过他按捺住性子,暂且不去追问那一部分。察斯或许是因为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才没发现他刚才陈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实。
    「都是好人的话,不是很好吗?」
    「一点也不好!……我刚才就有说过,我最清楚人的本质充满恶意这个事实。」
    察斯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有些犹豫,但没过多久,他便下定决心开口:
    「……我…吞食了菲尔梅特。」
    菲尔梅特——听见那名字後,艾尔摩陷入短暂的沉默。虽然他没有和对方说过什么话,但若没记错,对方是和他们一起度过那段海上旅程的链金术师同伴,同时也是察斯的保护者。
    「菲尔梅特以实验之名长期对我施加各种痛苦与折磨,即便如此,我还是相信他。可是,那家伙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却与日俱增!」
    察斯突如其来的表白让艾尔摩哑口无言。他没想到记忆中的菲尔梅特,会是那种对有如弟弟或是儿子般的察斯做出那种事情的男人。
    「不过,你能了解吗?我一直深信不疑的男人…即使被那样对待,却还是一样信赖的男人…会在某一天突然想要杀掉我!我拚了命地挣扎,结果回过神时,右手就已经搭在菲尔梅特的头上了——你能理解在那之後是什么样的地狱吗?能够了解当我发现自己向来信赖的对象,其心中充斥著扭曲的恶意时,是怎么样的心情吗?能够了解我之後必须怀抱著那些情绪活下去的痛苦吗?所以我…开始憎恨起这个世界,决定将自己和世界都视为恶意的集合体。可是…可是为什么大家都是好人啊!让我有种仿佛…仿佛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非常卑鄙的感觉!艾尔摩和麦沙和艾萨克和蜜莉亚和费洛和艾妮丝都一样,为什么可以那样…大家…大家……大家都……」
    似乎已经把话说尽,察斯脸朝下望著地面,久久不语。
    艾尔摩继续沉默了一阵子後,突然仰望星空低语:
    「好羡慕你喔…」
    听到这声呢喃,察斯缓缓抬起脸来。
    「啊啊,我好羡慕你。我说啊,察斯,不管人性本质是好是坏,你只管这样想就行了——世界上六十亿左右的人口中,有百分之99·9都是坏人。可是自从你搭上那班列车後,便持续不断地遇到那百分之0·l的好人们!这可是很难得的机率喔!你中了大奖呢,就像乐透连续两期开出相同的号码,然後你还两期都有买到!小行星一样会冲撞地球,黑猩猩也有可能写得出莎士比亚的名作喔?」
    艾尔摩的玩笑有如机关枪一般宣泄而出,让察斯觉得认真跟他坦白的自己非常愚蠢。正因为明白艾尔摩说的那些话不是为了安慰自己,而是打从心底那样认定,察斯才觉得更加难过。
    「……我…真的很羡慕你的正向思考。」
    「什么正向不正向,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顺带一提,你也可以算是一个好人了,就安心地活下去吧,察斯。」
    「安慰就免了,我只是不甘心而已。明明其他人一点变化也没有,我却不断朝讨人厌家伙的方向发展。只有我改变——就是这件事让我不甘心到无以复加。」
    仿佛已经无话可说,察斯搭著自己先前爬上来的梯子状把手离去。望著他的背影,艾尔摩不解地开口问道:
    「你还真是奇怪,一直认定自己不是好人,然後又很在意这件事——既然这样,赶快变成一个善人不就好了吗?」
    「别说得那么简单。」
    「你不是变了,只是长大了啊,察斯。这代表你变得能够看见这世上好的地方和坏的地方,可喜可贺。如果这样你还是要说自己变了——那就再变一次吧,就像水结冻後还是会有融化的一天,人也有办法再度改变。」
    说著说著,艾尔摩有些难为情地搔著头笑道:
    「如果你还想要融化,那就去感受周遭的温度。就算不想依赖周遭人的温柔,你至少也应该加以接受吧?」
    「你很厉害耶,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话…就算我改变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我有说过吧?你比较适合孩子般的笑容。不只是你,世界上的大多数人生来都是适合露出笑容。总而言之,只要你肯笑,我愿意给予任何协助。啊,不过请尽量别找我去做杀人或是自杀那一类的事情。」
    察斯听见这句话後才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回头问道:
    「是吗?那我叫你从这边跳下去,你会跳吗?这样死不了吧?」
    「……」
    「所以我才说,不要随便说出什么事都——」
    察斯想要说的这句话,最後没有机会说完。
    「好,我答应你。暍呀——」
    「咦?」
    伴随一道极为少根筋的吆暍声,艾尔摩的身体自察斯的视野消失。
    碰嚓。
    在察斯了解到状况的同时,地面那边轰然响起一道沉闷的声响。
    紧接著——他听见麦沙他们的骚动声……
    「艾尔摩!?振作一点啊,艾尔摩!」
    「什么?你怎么在这种地方坠楼身亡啊!?」
    「嗯,来得好,趁你还没复活前,先把你绑起来吧……」
    听著下方传来的声音,察斯默默抬头仰望星空。
    在月光的照耀下,少年带著一张无法判别是何种心情的微妙表情呢喃:
    「抱歉,艾尔摩…你的心意让我很开心,可是这样根本笑不出来啊……」
 楼主| 发表于 2009-9-21 10:05 | 显示全部楼层
3章     「喜」怒哀乐


    隔日  圣诞夜

    古城的大食堂中间摆放著一张长长的桌子。这个在城里最为宽敞的空间里,聚集著五名不死者。桌上并未摆放能称得上食物的东西,只放著五个装了水的杯子。虽然没有料理,周遭却镶嵌著为了圣诞节准备的装饰物,摆放在桌上的烛台摇曳著美丽的火焰。
    「圣诞~快~乐!」
    或许是情绪高涨,有人喊了一句音调怪异的贺词。
    喊出这句话的人,双手双脚都被捆绑,整个人缠绕在桌子的一端——那张被称为「主位」的椅子上,麦沙等四个人则围坐在他的两旁。
    这位半夜被人逮到的城主,最後被绑了整整一个晚上。在这段程中,他一醒来便对麦沙他们下达精细的指示,让他们继续从事将城内改造为圣诞节风格装饰的工作。
    这些人虽然对自己进行那种工作的必要性感到质疑,但看见城里的女孩们默默工作的模样後,兴起不得不帮忙的想法,於是才认真地装饰布置了一番。
    「什么圣诞快乐嘛,真是的。」
    希薇无奈地用苦笑抱怨道:
    「怎么有人会一被察斯逮到,就慌慌张张地从屋顶上跳下来啊…就算你死不了,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吧?」
    「胡闹才没有限度!所有超过限度的事物都叫作胡闹——」
    「我就特地开口吧,这句话很无聊。」
    「好过分!?」
    当艾尔摩等人进行著有如相声一般的对话时,一旁的察斯半句话也没说。到头来,艾尔摩没有把他和察斯之间的对话告诉麦沙他们,采用是他自己掉下去的说词。以察斯的立场来说,他觉得自己就像犯了错被包庇一般,感到相当坐立不安。他犹豫是否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尼罗等人,但最後还是任凭事态演变到现在这种状况。
    「你掉下来的真相为何,只要察斯和你的心里明白就行了。」
    麦沙仿佛看穿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一些事,不过没有特别加以打探。这么说来,希薇和尼罗也都没有追问察斯这起事件的缘由。
    说不定,大家都是在通晓一切的情况下包庇著察斯吗?
    ——若是那样,那才真的是多管闲事…
    不过察斯还是兴不起加以确认的念头,只是保持缄默。他在沉默中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浮现在脑海里的,只有自己的右手被抓到艾尔摩头上的画面。
    ——我本身能够相信别人到那种地步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自问,察斯当场摇了摇头。若是麦沙,或是他目前在纽约的新朋友——艾萨克和蜜莉亚:以及视为姊姊,先前住在一起的艾妮丝:让这些成员将右手放在他的头上,倒也无所谓。可是像这般天真无邪,并且主动让对方抓住自己头部的行为,自己应该还是办不到吧。
    而且面对将近三百年没见的人,他怎么敢那么做?察斯一整个晚上都在烦恼。虽然也可以用一句「因为他是笨蛋」带过,可是艾尔摩给人的感觉和其他人不同。比方说,艾萨克和蜜莉亚这对人在纽约的笨蛋情侣。若是他们,应该就可以毫不怀疑地相信察斯,面带笑容让他将右手放在他们的头顶上吧。
    然而这位名为艾尔摩的男人做事情其实「相当精打细算」。他并非天生傻愣,而是带著明确的目的和算计试图让对方发笑。虽然他的算计错得离谱,却让察斯不禁纳闷起来。
    是什么原因让他愿意做到那种地步?又为什么,在当时的自己心中,根本不存在要将艾尔摩「吞食掉」的念头?
    正当他的脑袋塞满这些纷乱混杂的疑问时,艾尔摩突然唤了他一声:
    「脸色不要那么阴沉啊,小察斯,现在可是用笑容操控世界的时代喔!具体来说就是那个,没在笑的人会死掉。你想想那些在动画里出现的魔王,他们不都是笑得很开心吗?他们可不是因为征服了世界才在笑,而是因为笑了才成功地征服世界喔!所以我们要比魔王还要早笑出来,用食物救助世上饥饿的人们,让他们能够展颜而笑——」
    ——看来还是不要去理解比较好…
    正当察斯为之一愣时,尼罗态度狂妄地仰靠在椅背上,催促艾尔摩回归正题:
    「艾尔摩,现在不是从奇怪的地方接受电波的时候。何况,这座村子的魔王是你吧?我就特地开口吧,请你信守承诺,快说。」
    「是真的喔,艾尔摩…我们昨天已经问过这座城堡里的女孩了。她们说你以活祭品的名义把她们从村里抓了过来,接著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不过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照这样看来,你是没有对她们乱来——不过视情况,我会采取严格一些的态度喔。」
    麦沙罕见地从脸上收起笑意,但艾尔摩还是面带笑容,对他锐利的眼神视而不见:
    「用抓这种说法也太失礼了吧,那些女孩们可是我向村子要活祭品时,被送过来的耶。」
    「都一样吧。」
    「不一样吧,这个……」
    艾尔摩以一副你们都不懂的表情,深深吸一口气後开始叙述。
    叙述这座村子,在当年诞生出一名恶魔的故事。
    「嗯,该从哪里说起呢…对了,起头是我在这个村子里被人杀死——」

    §

    三年前  12月
    当艾尔摩来到这座村子时,只有一名女孩站在他面前。
    女孩的态度卑微到诡异的地步,让他觉得很奇怪,不过他还是先请那名女孩为他导览村子。
    村民们不愿出现在艾尔摩的面前,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没有动静。只有自幽暗处窥视自己的视线,阴魂不散地缠绕著自己。
    「唔哇,糟糕,糟糕了糟糕了真的糟糕了!就在我的背上,现在汇聚著想要猎捕我的野兽视线呢!真受不了,这就是所谓受欢迎的男人真命苦吗?还是说,外星人正在进行准备诱拐我的计画……从某个角度来说,受到外星人的欢迎,或许可以视为终极的全球化吧?」
    他便一边说著那些话,一边在女孩的带领下抵达村子角落的仓库。
    「唔哇,只有这里吗?真的假的?」   
    那是一栋即使说客套话也称不上良好的环境,感觉是再积一点雪,就会因为重量而倒塌的破旧小屋。不仅入口少了一扇门,窗户也遭破坏,让人十分怀疑是否还有防寒的功效。
    「……算了,毕竟这里好像也没有村民在使用。哎呀,抱歉喔,是我太计较了,你可是特地带我过来呢。而且当初也是我说,只要能够遮风挡雨就好了……0K,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借宿在这里罗,谢谢你。我明天再好好教你什么是『圣诞节』来答谢你,你就期待一下吧。」
    他说著和女孩道别的话,不过女孩却不知为何跟了进来,走进入口的里面。
    「咦?啊,没关系没关系,待会儿我自己随便打理一下就好了。」
    艾尔摩笑容可掬地对她说道,结果女孩有些惶恐地低声回答:
    「这里是…我家……」
    「咦?」
    满面的笑容在瞬间僵住,他环视了昏暗的屋内一圈。
    然後,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在这栋无论如何都不像民宅的简陋小屋中——数名女孩正注视著他。
    每个人都穿著有些破烂的衣服,每一张脸孔都是面无表情。每个人的脸孔都略为相似,给人一种大家都是姊妹关系之类的印象。
    艾尔摩无法理解那状况,整个人呆愣在原地。此时,其中一名女孩——最先将艾尔摩带过来的那名女孩一脸歉意地开口说道:
    「我想…再挤一个人…勉强还没有问题…如果觉得窄,我会到外面睡……」

    §

    现在——
    「哎呀,我已经不晓得该说是吃惊还是什么了。如果她们更符合我的偏好,全部都是那种有著葫芦腰身的肉感女人,我可能会因为陷入後宫状态而兴奋不已。不过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只有十五岁左右的女孩下手吧?思,据说这种场景在最近的日本漫画中颇为流行,不过真的遇到时,任谁都会退缩才对。」
    艾尔摩仍然被绑在椅子上,没完没了地述说自己的过去。那故事相当难以令人置信,可是麦沙他们也已经目睹那些「长相十分相似的女孩们」,所以还能够接受这个部分,继续听下去。
    「然後呢?後来发生什么问题?」
    「啊啊,我当时认为这群姊妹是因为父母双亡,才会遭到村子排挤。总觉得追问缘由似乎不太礼貌,所以也没多说什么。然後隔天我试著绕了村子一圈,不过村人们还是不打算在我的面前露面。我发现到远方有人在窥伺,但每当我想打招呼时,他们便会跑走。於是我便作罢,不再理会他们,改为试著寻找有没有可以让那些孩子们住得更安心一点的环境。没想到…这边不就有一座废弃的城堡吗?据说村里的人们都说这边有怪物,所以不太愿意接近这里,可是其实什么都没有。因此我将这座城堡打扫了一番,整理到大家都可以居住的地步。」
    「到这边我还能够理解,可是为什么现在是你被他们视为怪物呢?」
    听见麦沙的疑问,艾尔摩开心地咧嘴笑道:
    「我只是觉得,难得有机会在这种雪景城堡过圣诞节,应该多少要装饰一下才对。所以请女孩们帮忙了一个晚上,努力做出许多装饰。由於这里没有半张色纸,所以我们用的净是城堡周遭的树枝、石头之类的材料…可是到了隔天——也就是圣诞节当天,村子里的家伙们竟然跑到城堡这里。我原本以为总算可以和村民有所接触,来一场兼具敦亲睦邻目的的圣诞派对,喔耶!结果每个人都带著武器过来,要我『滚出这座村子』!我让女孩们待在我的背後,试图保护她们,可是当时我的面前是十几把钉耙和镰刀,状况压倒性地不利。那可是九死一生的大危机啊…怎么样?你们的手心差不多开始冒汗了吧?」
    「……这个故事该不会是你捏造的吧?」
    「别用看待那些骗子村民的眼神看我!喂,就说没骗你们了…嗯,我就直截了当地说清楚,我就是那样被杀了一次。」
    听见这句话,希薇吃惊地问道:
    「咦…为什么?」
    「我当时才小小抱怨了一下,就突然被那个叫作迪兹的村长给砍了下去,如果只是那样也就算了——」
    麦沙低声接著他的话说下去:
    「——你被看见…再生的时候了吧?」
    这项猜测似乎正中红心,艾尔摩有些难为情地别开视线,继续陈述:
    「等我回过神时,心脏上已经被钉了一支木桩。那真的是痛到无以复加,我当下才发现原来吸血鬼也很辛苦啊,真的很辛苦。」
    「我知道…心脏的那种痛真的是非同小可。」
    察斯像是回想起什么而开口,还因为冒起一股寒意而颤抖著。
    「哎呀~不过在设法拔掉木桩後,我马上就开始再生……唉,我心想反正也还活著,这件事就算了吧,於是前往村子,打算解开误会。」
    「咦?」
    「结果村人们露出十分惊恐的表情,真是好笑到了极点。在中央大道排列水果的女人,像是突然虚脱一般昏了过去……结果我又被村民包围,这次换成被他们烧死。我在身上还燃著火焰的状态下拚命逃走,从一面积雪的斜坡上滚下去才将火扑熄,可是却来不及煞车,整个人被埋进雪堆里——啊,不过从结果来看,那堆雪倒是把我藏了起来。」
    「……」
    「太阳再次升起,闪烁的阳光照耀在我身上。我在雪化开的同时醒来,发现自己的下半身被整个冻结住!虽说事後花了一天的时问才回到城堡,不过心想反正也还活著,这件事就算了吧。所以隔一天,我又再次前往村子,打算解开误会。」
    「啊?」
    艾尔摩的故事发展让希薇不禁发出疑惑声,不过艾尔摩丝毫不在意,继续说下去:
    「结果村子里的人露出更加惊恐的表情,真是好笑到了极点。排列水果的姑娘不知为何,发出尖叫後拔腿就跑……结果我又被村民包围,这次是手脚被绑起来扔进河里。哎呀~後来总算在下游被冲上岸,我才再次穿越森林、回到村子。我心想反正也还活著,这件事就算了吧,所以为了解开误会——」
    艾尔摩说到这里後,大概是感受到周遭的气氛,清了一下喉咙,改变话题的方向:
    「总而言之,那样的互动持续了好几天。」
    「我就特地开口吧,你这个笨蛋。」
    「尼罗,讲话不要那么直接嘛。我只是认为不管他们杀了我几次,只要我笑著跟他们打招呼,他们总有一天会了解我其实没有敌意。」
    「是我的话,就会马上离开那座村子。」
    尼罗的指责十分有理,但艾尔摩却摇摇头说道:
    「那是因为对我而言的目的还没有达成罗…嗯,关於那点,我待会儿再详谈。总而言之,我本来打算很有毅力地持续下去…可是我发现最初为我带路的那个女孩脸上受了很重的伤,一问之下,才知道竟然是村长打的!於是我怒火冲天,便稍微威胁了那群村民。我不过露了一手自己利用链金术进行诈欺时会用到的魔术,他们的态度马上为之一变,开始将我视为魔王。」
    听到这里,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希薇静静地开口说道:
    「嗯…那些村民果然也有些异常。我们都还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危害,就那么偏执地…」
    「还好啦,差不多就是那样罗。听说狩猎魔女时期的欧洲还更夸张呢,当时到处都是恶劣的审判官,有的以赚钱为目的,有的则会捏造别人为魔女,藉以满足自己的虐待欲:不过利用群众心理,受到煽动的民众也很恐怖呢。」
    艾尔摩一边贼笑,然後吐露和脸上的笑容完全不相衬的内容。
    「你们不了解『普通人』的恐惧,他们对於不知名的『村民A』的恐惧心实在太过无知了。」
    他回想自己受到的对待,同时讽刺地笑道:
    「人之所以诉诸暴力,都是受到欲望的驱使,不过大多数的人对於这种欲望都能保持自制,那种人就是所谓的『普通人』。那么普通人在什么时候会受到超越欲望的暴力冲动呢?答案就是——恐惧。」
    「嗯嗯,这样我倒还听得懂,虽然不完全就是了。」
    看见面具男点头,艾尔摩也点头回应道:
    「人会凭恃著以恐惧为名的赎罪券(注:中古时期,欧洲教会敛财的一种手段,他们宣称买了该券便能免除个人的罪行)来行使暴力,这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在感受到相同恐惧的群体之中,那就成了能够得到每个人谅解的行为。话说回来,莫名其妙遭受攻击的那一方无法忍受这种事情就是了,哈哈哈!」
    说到这里,他喘了一口气,改变口吻和气氛继续陈述:
    「嗯,回归正题。後来我向村里那群人开了一个玩笑,要他们『每年交一个活祭品给我』。可是他们却信以为真,真的送了一个女孩过来。无奈之下,我只好向他们要求那个女孩所需要的粮食。这个部分你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她们以前可是被村民当作拉车马在使唤耶,我只是认为,她至少还有这么一点权利罢了。」
    「……先不管粮食,这样还是有其他问题存在。你的恶劣玩笑还可以不予理会,不过那些女孩究竟是什么人?这才是我们想问的——」
    正当麦沙想要问得更仔细时,艾尔摩的身体突然发出阵阵「喀叽」的声响。
            就在众人为了突如其来的声音感到错愕时,突然间——
    「嗯,我已经变出这样的魔术罗,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著笑声,艾尔摩的身体喷发出烟幕。
    随後艾尔摩「咚」的一声,整个人往後仰倒,主动冲进烟幕之中,消失踪影。尼罗急忙摸向椅子,却只在地上发现被解开的绳子,以及装设著发烟筒的椅子。
    「刚才那个声音,难道是——」
    「是啊,他接连将自己的关节卸掉。唔…这家伙太夸张了。」
    仿佛在嘲笑四个人一般——艾尔摩的声音自天花板一带响起:
    「放心吧,就算你们逮不到我——二月!到了二月,一切必定都会真相大白……」

    §

    2001年  12月26日  上午  古城

    天空万里无云,晴朗无比,冷冽的空气刺痛全身的肌肤。
    虽然这座城堡从外观上感觉不怎么宽阔,但等到实际要对内部加以装饰时,便会深切感受到其面积的宏伟。希薇手上拿著正月用的装饰物,对四周的宽敞叹了一口气。
    「到底二月时会发生什么事呢?」
    还得在这座城堡度过三十五天左右的时间,这对已经彻底习惯文明利器的自己而言,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没得淋浴又没有电视或杂志,到底几年没有遇到这样的环境了?
    话说回来,开车进入这座森林以後,便遇到一连串奇妙的事件。被隔离的村子、骑著马出现的女孩们、造型特异的城堡、以魔物身分统治这里的昔日同伴,以及对於那样的艾尔摩感到过分恐惧的村民们。
    她才於一年前为了二十一世纪的到来感到喜悦,可是这座村子却仿佛一个只会出现在小说与电影里的奇幻世界。
    「真的…这座村子仿佛被遗留在一百年前…不,是更为久远的时代。」
    希薇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只是喃喃自语,然後注视手上的装饰物。
    艾尔摩准备的装饰物制作得相当精巧,精准地重现出世界各国在正月时会使用的节庆装饰,他们则根据城里女孩们的指示,将装饰物一步步布置起来——女孩们似乎从某处接受艾尔摩的指示,所以她们的话便等同於艾尔摩的话。
    不过她们不太提自己的事情。在第一天来到这座城堡的夜晚,麦沙曾向她们表示「想回村里的话,可以回去没关系,我会跟艾尔摩那边解释」,不过她们也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话说回来,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女孩们的名字。
    希薇觉得要一起生活一个月之久,这样子也有点奇怪,所以想和她们相处得更为融洽一些。她原本打算在今天内要和她们有所接触,增进彼此的感情——却一直遇不到那样的机会。
    正当她沉浸在一种奇妙的失落感中,时间快来到正午的时候——机会唐突地降临了。
    「那个…艾尔摩大人说…如果您不介意用烧热的河水洗澡,可以为您准备热水……」
    希薇当时正端详一个摆放在人口,称为「门松(注:日本庆祝新年时的装饰物,由松及竹所制成,用以祈求长生)」的奇妙物体,背後猛然响起一道询问声。她转头一看,见到其中一位「活祭品」女孩站在那里。自窗户射进来的光线,透露著女孩有些畏缩的神情。
    「你去跟他说,这种小事情,要讲就自己过来跟我讲。」
    「是…是的…非常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喔。还有,也不用在艾尔摩那种家伙的名字後面加上大人两个字。当然,其他的人也一样喔。」
    希薇用柔和的笑容走到女孩面前。她将上半身微微向前倾,让两人的视线高度对齐。接著微侧著头,向女孩询问:
    「我的名字叫作希薇,希薇·卢米埃。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听见这句话後,女孩露出些许困惑的表情,不过大概是希薇的笑容让她觉得安心,她有些惶恐地开口说道:
    「那个…我…叫作菲儿……」
    「这样啊,谢谢你,菲儿!不过,你说话不必用敬语,叫我希薇就可以了。」
    希薇说到这里才察觉到一件事。其实她早在一开始就应该发现了,只是一直以来,注意力似乎都被这座村子的奇妙氛围给掳走。
    「你——会说英语?」
    「呃,是的。艾尔摩大人说,将来或许会有机会用到…」
    的确,虽然仔细一听,可以发现有不少发音拙劣的地方,不过沟通时不会造成任何问题。若将这一点列入考量,可以说艾尔摩是带著明确的目的在教导她们语言。
    「他该不会…想将你们抓走,带离这座村子吧……」
    不过,如果艾尔摩昨天说的那番话属实,那么她们在这个村子里很有可能受到某种歧视。如此想来,带她们离开村子的判断也不算完全错误。
    「总之,这件事最後要让你们做决定。」
    「咦?」
    「啊,没事,我在自言自语,请你别在意。」
    希薇摇了摇头,然後静静地观察菲儿的反应。
    被人单方面地注视,女孩觉得有些困扰而游栘了一下目光——然後隔一阵子後,她说了一句「告辞了」便打算离开现场。可是即便她做出如此反应,希薇依然像是要跟在她後头一般,缓慢地配合她的步调,迈开脚步。
    「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个嘛,我觉得机会难得,想多听一些你的事情,要不要和我一起到中庭走走呢?」
    被这样询问後,女孩停下脚步,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若说是犹豫,那沉默的时间又有些不自然,但没过多久,她便缓缓拾起头,面无表情地答覆希薇:
    「好的,我刚才已经『徵得艾尔摩大人的同意了』——」
    ——刚才?
    希薇不明白眼前这位女孩话里的含意,顿时不知要如何回应。不过她心想,这八成是因为女孩的英语学得还不完全,弄错了哪里的文法所致吧。她决定在这个时间点先不去理会这件事。
    疏不知,刚刚那句奇妙的发言,正好揭露出女孩的本质——

    §

    数刻前——村子  村长家

    「那么我出发罗,爸爸。」
    当阳光开始照耀村子南侧时,村长的儿子——菲尔特表情认真地如此说道。
    「随便你。」
    听到儿子这句话,村长迪兹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他的面前只摆放著从早餐留到现在,完全没有收拾的碗盘,以及里面的水快要满出来的杯子。
    除了这对父子之外,村长的家中还聚集了几个人,他们都曾参加前些日子的聚会,是村里的重要人士。不过重要人士这种称呼并不表示他们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有担当什么特别的职位,顶多是比其他的村民多一些发言权罢了。
    那些村民和村长完全相反,正带著担心的眼神看著朝家中玄关走去的菲尔特。接著当少年伸手握住门把时,看似在这个房子内最年长的男人对他开口说道:
    「你真的要去吗?」
    「太多人一起过去,只会加深对方的警戒心而已。而且若只是要观察状况,人少一点会比较有效率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没必要由村长的儿子菲尔特你过去吧……」
    「没有办法罗,因为根本没有人想去做这件事啊…而且如果是我,说不定被他抓住时还能和他交涉一番。」
    「……确实,比起我们过去,还是你办起事来比较沉著大方。」
    对著看起来依旧很不安的村民们,坐在桌子内侧的迪兹不耐烦地开口:
    「别理他。」
    「村长,不用说成这样吧!」
    「今天可是因为你没出息,你儿子才会代替你——」
    待在屋子里的村民纷纷出言指责村长,然而迪兹只是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话:
    「既然这样,你们去去看如何?」
    「唔……」
    「别这样,爸爸……」
    菲尔特说完这句话後,向村民行了一礼,接著默默步入寒空之下。
    村民们也紧跟在他的後头走向出口,每个人嘴里都念念有词说著「儿子那么懂事,父亲却…」「死了老婆以後,就什么事都不想做了吗?」「明明儿子不在,连个碗盘都不会洗。」菲尔特这样太可怜了…」并且瞪了村长一眼才离开。
    「哼。」
    村长满不在乎地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确认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後,他静静地笑了。注视著虚空,不明所以地冷笑著。
    他的表情虽然在笑,从中却「无法感受到任何情绪」。要是有人看见这幕可怕的画面,八成会吓到呆掉,或者心生厌恶吧。
    除了一个人,除了那个被称为怪物的笑容中毒者之外。

    §

    早上。
    今天一整天都会很忙碌。
    这件事情我事前便知道了。
    既得将圣诞节的装饰物收起来,还得著手准备庆祝新年的祭典。
    可是今年和过去不同,人数变多了。
    自这座森林的「外面」来了一些人,据说他们是艾尔摩大人的老朋友。
    他们对我很温柔,这点一开始让我痛苦不已。
    不过现在则有点不同。说不定,他们可以一直留下来陪我们。我决定要这么想。
    这个想法最後会遭到背叛吧。不过至少在那之前,我还能作点梦。
    我早就已经习惯痛苦的事情了。就算他们离开这座森林,也不过是回归原状,回到最初的日子…一成不变的日子而已。没有梦想也毫无希望,只有不断地重覆忘却,最後变成什么事都无法思考——
    心情变得不太好,我决定不要再继续想下去。
    我打算什么都不说,专心致志地准备那个叫作「正月」的节日。
    这盆叫作「门松」的装饰物去年也有使用过——据说本来用的是「竹」和「松」这两种树来制成,不过这块土地长不出那种树。艾尔摩大人虽然曾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看真正的长什么模样」——不过那应该不可能吧。
    我脑中最古老的记忆复苏过来了。
    在不是这里的某个地方——大概是我每次「获得新生」的地方附近。
    那个白色房间被材质既非石头,也不是木头的地板和墙壁给包围住——里面的那个人摸著我的头如此低语著。
    ——那座森林「既是你们的玻璃瓶,同时也是烧瓶」。你们没有办法离开那里生活,那就是你们——

    是啊,现在我已经痛切了解到那句话的意思了。
    就算作再多的梦,抱持再多希望,我们也不过是————

    「嗨。」
    有人唤了我一声,我当场回头一看。
    位於「村子角落的仓库前」,菲尔特少爷站在我的面前。
    「啊……」
    「我待会儿要过去城堡那里。」
    菲尔特少爷说完後,面无表情地注视著我。
    「觉得怎么样呢?你们是如何看待那个恶魔的同伴们——」
    菲尔特少爷话说到一半後突然噤口,视线落向地面。
    「抱歉,没什么事。」
    或许是看见我不知所措的模样,菲尔特少爷困扰地以手掩脸,别开视线对著我说道:
    「放心吧,虽然我前天说了那种话,但是我会让你不用当活祭品。」
    「咦……」
    我越来越觉得困惑,菲尔特少爷到底在说什么呢?
    「虽然我们之前让那个恶魔予取予求,可是在你成为活祭品的二月之前,我一定会将那座城堡里的恶魔们赶出这座森林。到时候…虽然过去我因为害怕爸爸,对一切都无能为力,不过只要赶走那些恶魔,我应该就会有勇气了。所以我会尽量努力,让你不要被村里的其他人欺负。」
    菲尔特少爷坚定地点了点头,可是我完全没有头绪,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恶魔指的自然是艾尔摩大人他们吧。要将恶魔赶走就表示——我先前的愿望会立刻当场破灭。可是菲尔特少爷刚刚说的那件事,倒是足以取代原先的那个梦。
    「先走罗。」
    说完这句话,菲尔特少爷便离开了。
    ——我到底该怎么做?只是像现在这样顺著周遭的状况发展,等待结果就行了吗?还是说,自己也应该有一些动作呢?若要有所动作,我又该为了什么而行动?
    啊啊,迷茫让我不由得抬起头。只要一点…一点点就好——若是菲尔特少爷刚才能展露些微的笑容,像艾尔摩大人那样,没有任何愧疚的笑容,或许我也能在这座村子里看见一丝希望。
    把那种无聊的事情当藉口,结果我又选择随波逐流这一条路。
    其实我——我也想要笑啊。
    可是,现在的我还无法发自内心地微笑。我觉得假笑是一种对艾尔摩大人的亵渎,因此甚至无法伪装自己。
    我决定再次停止思考——专心修整放置於城堡入口的门松的外形。

    §

    正午  古城——庭园

    希薇和其中一名女孩——菲儿两人,尽情地享受了一段蓝天下的庭园散步时光。即便阳光很耀眼,气温还是相当严寒,白色的吐息配合步伐在空气中飞散。
    或许是艾尔摩有在定期修整,庭园并未被放著任其荒废,以自正门通往城里的道路为中心,周遭环境的景观还算美观。
    散步於那样的庭园中,希薇对菲儿说了许多话。虽然她试著多少探听一些关於菲儿的事,以及艾尔摩的企图,然而那些试探最後都悉数落空。菲儿似乎不太想谈论自身的事情,不管问她什么,都会以困扰的表情低头看著地面,给出「对不起,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的答覆。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她真的不晓得自己是什么人——感觉上便是如此。
    由於单方面不停问问题也不太好,希薇也有适度配合女孩来聊天,可是菲儿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说过什么。
    但是,女孩在最後说了一句让她有些在意的话。
    那是当希薇提到城堡里的其他女孩时发生的事情。
    「对了,其他的女孩们…大家的五官都和你长得很像呢,你们是姊妹之类的关系吗?」
    这个随口问出的问题,却让菲儿露出至今最为困惑的表情。然後,她像是在选择用词般仔细思考一番後,静静地侧著头开口说道:
    「那个…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状况,不过——这座城里『就只有我而已』。」
    「咦?」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觉得不可思议的希薇想要出言询问——这个行为却被迫中断。
    因为她在视线的一隅,发现庭园的角落有个矮小的身影正鬼鬼祟祟移动著。
    可是她没有马上将头转向那边,仅以一贯的笑容对著女孩轻声说道:
    「嗯,菲儿,现在风大了起来,我们差不多该回去里面了吧?」
    「好的。」
    女孩似乎没有发现那道人影,毫不怀疑地点头答应希薇的提议。
    於是两人消失於城堡里,中途没有回头望向庭园一次。
    只剩下被留在後头的人影,仍待在寒风之中。

    §

    「嗯…想不到这里会有一个地下道的人口。」
    「看来似乎是一条密道,我还一直以为这座城堡里没有这种东西呢。」
    尼罗和麦沙两人仔细地在城堡内探索,在像是城堡书库的地方发现一道通往下方的楼梯。虽说是书库,也不过是几个书柜排列在狭窄的房间内罢了,重要的藏书几乎都已经朽坏,他们也因此很轻易便发现让书柜移动的机关。
    「要下去看看吗?」
    「请等一下,在那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下这里的书。」
    麦沙制止急著想要下去的尼罗,拿起那份仅存的资料。那本书虽然也有风化的迹象,他们还是勉强确认其中能够判读文字的部分——而结果让他们面面相觑。
    「……我好像看过这份资料。」
    「我就特地开口吧,我也是。」
    手上的这本书会出现在这里,自然不是一个巧合。稍微看了看散落在其他地方的书本封面上的字串後,麦沙很有自信地断言:
    「这些书大半…都是和链金术有关的书籍,其中尤其以——」
    听见麦沙做出的结论,尼罗默默眯起面具内的眼睛。

    §

    ——我被发现了吗?
    菲尔特掌心渗汗,将身体紧缩在庭园里矮树的树荫中,屏住呼吸。
    由於对方太过不小心,放著大门敞开,因此他一路溜进庭园里都没有被发现。可是他马上看见照理说应该被献出来作为活祭品的女孩。而和女孩连袂步行至庭园的女人,不就是前几天跑到村子里,那群外地人中的女人吗?
    他暂时躲在门柱旁的树木後面观察状况,不过两人不晓得在谈论什么,不断朝自己的方向走近。再这样下去会被发现——做出这个判断的菲尔特趁著两人看著相反方向的空档,栘动至位於庭园角落那里的树群树荫中。
    然而再次观察情况时,他看见两人站在原地聊了一些话,接著——她们是不是正要转身朝城堡走回去?
    是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回去呼叫她们的同伴吗?
    菲尔特紧张地停下动作,决定在原地观望一阵子。
    「话说回来,这里又变得比去年还要华丽了……」
    他从树荫里面观察城堡的外观,心里如此作想。
    所有的窗户上都摆放著奇妙的装饰物,整体被涂上一片以红、白两色对比为基调的色彩。那颜色和这座石造城堡一点也不相衬,那种不均衡感让城堡感觉上更加滑稽。但是对村民们而言,这种滑稽反而会变成一种恐怖的印象,深植在他们的体内吧。
    入口处建有两个利用森林里的树木制作而成的奇妙物体。经过斜切处理的木棒被垂直立於地面,其底部围著一圈被束在一起的针叶树树叶。从外观看来可以解释为武器、陷阱,或是咒术傀儡——菲尔特感到莫名不安。
    正当菲尔特心中的紧张感到达极限,咽下一口口水的那一瞬间。
    「呐…」
    自背後响起的声音,让少年的背部划过一道冰冷的电流。
    掌心冒著的汗水在瞬间挥发。别说转头看向後面,他陷入一种连呼吸都超脱了时间之流的错觉中。他的意识仿佛快要爆炸似的强烈动摇,但身体却一点也没有跟上意识的迹象。可能是因为心神过於剧烈动摇,与肉体神经之间的连接整个脱轨了。
    全身动弹不得的菲尔特背後,响起一句解除那紧绷状态的温柔话语。那道澄澈的女人声音,温暖地包容住少年的背部。
    「站在这里应该很冷吧?进来一起喝杯茶吧。」
    这道声音让菲尔特恢复冷静,从脖子上方依序缓缓地转向身後。
    结果他看见——本应在先前从庭园进入城堡里,浑身散发著神秘美感的一名女子,以及浮现在她脸上,开朗而柔和的微笑。

    §

    城内的客厅。
    暖炉里烧得红通通的火焰,和缓地照耀著菲尔特困惑的脸庞。
    菲尔特坐著的椅子对面,隔著一张桌子坐著希薇和察斯。他们本来想要将尼罗和麦沙也叫过来,不过怎么找都找不到人。本来打算再找一阵子,但认为少年被四个人包围只会更加害怕。於是希薇和察斯决定就他们两个人向少年问话。
    「呃…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我叫作希薇,然後这个孩子是察斯,多多指教罗?」
    「啊,啊…是的…我叫作菲尔特·尼比尔。」
    虽然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预料之外,让菲尔特感到困惑,但他还是决定老实报出自己的姓名。他曾经预想过最糟糕的情况,说不定就是交涉失败而遭到囚禁,却没想过对方不仅带他到客厅来,还如此友善地打招呼。
    「你是来监视我们的吗?」
    希薇旁边的少年对菲尔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由於被对方猜个正著,菲尔特无从辩解,只能沉默地垂下视线。
    「喂——察斯,不可以那样讲话!人家难得接受我们的邀请耶。」
    「可是…」
    「好了,不要再嘟嘴巴罗,这样会白白浪费你那张可爱的脸呢。」
    「……唔!」
    看著开心笑著的希薇,满脸通红的察斯不再多说话。由於他们交谈时是使用英语,所以菲尔特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
    「对不起,你不用介意。啊,对了,在我们之间,听不懂你们语言的人只有尼罗…就是戴面具的那一个,所以你可以畅所欲言喔。」
    虽然希薇那么说,菲尔特却不晓得该从哪里说起。既不能当场要他们「滚出我们的村子」,现场也不是那种能对「活祭品」一事进行交涉的气氛。何况最重要的对象——那名叫作艾尔摩的恶魔现在不在这里,所以根本无从谈起。
    想到这里,菲尔特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两个人——是和艾尔摩一样的「怪物」吗?
    这个疑问逐渐加深,他为了掌握对话的主导权,首度开口问道:
    「请问…你们和那名叫作艾尔摩的男人…是什么关系呢?」
    这是一个相当迂回的问法,不过希薇似乎马上理解到菲尔特的意图。露出有些促狭的笑容後,她平淡地开始陈述事实:
    「我和这孩子,以及另外两个人基本上和艾尔摩都一样,拥有不管如何伤害,还是会马上复原的不死之身——这样说,你能了解吗?」
    听见对方过於爽快的结论,菲尔特顿时一片混乱,无法马上判断该如何回应。虽然那是他最害怕的结论,但由於那口吻过於明快,让他有种那个问题其实不太重要的错觉。
    「不死之身…那么…你们真的…就是…魔物了?」
    菲尔特压抑心中缓缓涌现的兴奋之情,戒慎恐惧地张口提出下一个问题,而对於这个问题,希薇依旧爽快地回覆:
    「才不是魔物呢,我们是很正常的人类,另外也不是恶魔。我们只是受到一个被称作恶魔的家伙帮助而已。对喔,难得今天能和菲尔特弟弟当朋友,我就把这个部分说得仔细一点吧。」
    「等一下,这件事真的能说吗?」
    察斯为之惊讶,打算制止希薇,她却微笑点头说道: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何况要不要相信也是这孩子的事。对了,既然他相信『魔物』的存在,说不定也能轻易相信那个故事吧。」
    听到这段话,菲尔特像是想到什么般地开口问起:
    「对了…这座城堡的『魔物』——就是在艾尔摩来到这里之前,便住在城堡里的那个魔物後来怎么了?」
    听见对方睁大眼睛提出来的疑问,希薇和察斯一脸狐疑地对看。
    「魔物?」
    「咦?那个…你们不知道吗?据说那个从十几年前开始便栖息於这座城堡了。」
    「艾尔摩那家伙根本没有提过什么魔物啊…而且我们也没有看过类似的东西。」
    「……」
    菲尔特注视了希薇的眼睛一会儿,接著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吗…原来那件事只是一个谣言啊……」
    菲尔特说到後来像是在自言自语,然後安心地低下视线:
    「很抱歉,我刚刚说了一件奇怪的事。那个…我也想要请教一下,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菲尔特改变话题,声音明亮地发问。观察他的声音和脸色,可以发现他先前的恐惧与不安已
经变淡许多。这反应也让希薇多少放松了一些,用温柔的笑容对村子的少年说起那个故事:
    「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好呢?毕竟那件事距离现在已经超过三百年了……」
    倾听希薇口中描绘的过去,房间里两名少年的脑中浮现当时的影像。不曾见过外面世界的菲尔特无法鲜明地想像那些画面——但在察斯的眼前,令人怀念的影像伴随著声音复苏。
    那画面极为美丽而悲伤,然後无边无际、无远弗届地渲染开来——

    §

    「我就特地开口吧,我什么都看不见。」
    「你不用特地这样说,我现在就打开采照灯。」
    尼罗和麦沙自书库的楼梯走人地下,不过那里理所当然没有光线。将事先自车子里取出,用来探索城堡的探照灯拿在手上,麦沙缓缓照射通道的深处。
    那是一条自入口处笔直向前延伸的狭长通道,石壁只铺设到约十公尺的前方,之後的通道变得更加狭窄,四周是加固处理後的泥土材质。
    麦沙和尼罗彼此点了点头,朝通道的深处徐徐迈出脚步。
    走在被冰冷空气缠绕的环境里,两人将这座村子的资讯重新整理了一遍。
    「真是的,这座森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与世隔绝的村子、奇妙的城堡、活祭品女孩们,以及那一大堆书籍…这里真的是私人土地吗?」
    「是啊,它目前为这个国家的一位财主所拥有…我先前曾经和察斯他们提过,我曾试图和那位财主直接联系,可是却失败了。对方似乎继承了祖先世代遗留下来的财产,不过却没有经营任何生意。」
    「就是个等著将遗产坐吃山空的大少爷吗?他们的土地这么辽阔,大概可以再安稳地活三个世代吧,虽然第四代会很凄惨就是了。」
    正当尼罗在一旁淡然猜测他人的人生时,麦沙正回想村子里的状况,认真地倾头思考中。
    「话说回来…包含艾尔摩准备的装饰物在内,观察那村子的模样,就能发现一些明显不是在这块土地上生产的东西呢……」
    「嗯,这又代表什么?」
    「而且…那个村长当时还对我说了一句『你们不是旅行商人的同伴吧』。如此想来,便能够推论他们平常会从所谓旅行商人那里获取最低限度的油和生活用品…如果那样的旅行商人确实存在,那么他到底是来自何方呢?」
    「原来如此…事情的确有些不寻常。」
    麦沙在意的似乎不只那一点,他对尼罗继续说出他的疑问:
    「不管是这座城堡还是那座村落,这里本身就很诡异。就凭村子那样的规模,姑且不提大范围观测系统,高解析度卫星也应该有办法清楚捕捉到才对…而且,在这个连航空照片都不晓得已经拍摄过多少张的时代,理应会有某个政府机关确实掌握著这块私有土地的利用情况吧。」
    「嗯,是那样吗?」
    「嗯,光是这么辽阔的一块土地却全部属於私人所有,这就很不寻常了。政府应该会对这种事情盯得很紧才对。」
    身材修长的两人行至土墙处,略弯著身躯继续前进。四周似乎是湿润的红土,正释出彷佛头顶马上就会有水珠垂落下来的湿气。可是两人并没有特别理会衣服会变脏这件事,继续忘我地谈论著话题。
    「也就是说,政府之类的在那方面承受著压力?」
    「这种情况本来就会让人想要施加压力,毕竟这是一个在二十一世纪里与世隔绝的村落。不管原因为何,人权团体和媒体的攻击力道都会很可怕。」
    「在三百年前,这种事情倒是满常见的就是了。」
    「现在也一样啊,只是是情况不同而已。一些怪事总是顺应著时代产生,然後又消失。」
    「这样啊…是没错啦。对了,麦沙,你会上网吗?」
    「我不太常上网,应该说,我这三十年间不曾固定待在同一个地方罗。而且,说来还满可耻的,我们花了三百年所累积的资讯和经验,却只要一天就能传遍全世界——老实说,我觉得这样的环境有点可怕…前阵子打电话回去,结果听说我的组织里有几个人已经沉迷进去了。」
    「以我们这群人来说,修伊应该已经很上手了吧?」
    「我觉得艾尔摩在离开这个村子,到了外面後,或许会开心地买一台电脑吧。」
    两人在这种没营养的闲聊问,抵达了通道的尽头。
    土墙不知不觉问又变成石造通道,在最深处的左侧墙壁上,石头呈现像是楼梯状的突起处。拿著探照灯朝天花板一照,他们看见四方形的孔洞上,被一块类似石头的东西给盖著。
    「这是要我们爬上去的意思吗?」
    「特地跟你赌一下吧——我猜是墓地。按照一般的惯例,这种东西大多数都通往墓地。」
    「那我猜是城堡後方,水井的旁边。」
    彼此快乐地说出自己的预测後,尼罗爬上垂直的石梯,谨慎地将那石盖向上推开。沙石粉尘如细雨般落下,逼得在下面的麦沙不得不以双手遮住上方。
    与此同时,石盖被打开,麦沙的手指问溢出些许光亮。
    尼罗自石头缝隙探出半颗头,观察了周遭一会儿——紧接著将石头完全推开,在日光的照耀下满足地大喊:
    「我就特地开口吧,我赢了。」

    那里是一块四周围绕著层层森林的墓地。自浓密的树群缝隙问,可以远远望见城堡的背面。他们不觉得自己走了多远,可是和城堡之间的距离似乎超出想像·
    「看来是我输了。」
    麦沙遗憾地呢喃,并且环视一圈爬出来後所见的风景。
    眼前是一块小墓地,他看不到什么特别通往这里的道路,或是将四周围起来的栅栏。有五、六座墓碑存在於这个像是被树群掩埋的地方。若只是在周边一般地散步,应该不会发现这里。
    几乎所有的墓碑都没有墓志铭,只有尼罗向上推开的石头後方的墓碑上,刻著一段奇妙的文字。上头使用的是这个国家的古文体,给人一种村民们使用的语言被修改成文字的印象。
    「无法彻底成人者,沉眠於此地。」
    和墓碑的状态相比,这篇刻出来的碑文受到的侵蚀没有那么严重,恐怕再怎么古老,也是这数十年间刻下的。
    麦沙很在意那段文字所指的意思为何,可是完全无法阅读文字的尼罗似乎更介意另一件事。他将抬起来的石盖仔细地盖回去後,像是想确认什么似的向麦沙问道:
    「我就特地问你吧,麦沙。你刚刚也『感觉到了吧』?」
    这个问题让麦沙瞬间愣了一下,不过他马上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并点头示意。
    「果然如此…看来不是我的错觉了。」
    「嗯……」
    走在地下道的时候,两人一直感受到一种不协调感。
    在空无一物的直线通道…除了石头和泥土外,理应别无他物的通道——
    ——他们感觉到,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存在」。
    那既不是土拨鼠或是蝙蝠之类的动物,感觉也不太像人类。虽然完全无法预测其模样,可是由周遭空气的感觉,他们本能性地察觉到「那里有某样东西」。
    他们感觉自己的四周彷佛都笼罩在一种凝重的视线之中。正因为察觉到那东西,两人才会在通道中刻意全程不停地闲聊。
    「我就特地开口吧,刚才我们的身边确实存在著『什么』。」
    「……是魔物吗?」
    「怎么可能。」
    「嗯,是我们的错觉吧。」
    「嗯,我就特地暂时当作是那样。」
    两人对看了一下,接著自嘲般地笑了出来,开始拨开树群,朝城堡的方向移动。
    这过程中,阖起的石盖底下存在著某种诡异东西的感觉,还是久久挥之不去……

    §

    「那么…希薇大人是为了那个目的才成为链金术师的吗?」
    「不,其实并非如此。」
    位於古城的客厅里,希薇他们仍然在谈天。原先瞻颤心惊地专心听著故事的菲尔特,已经随著情节的发展,渐渐陷入希薇所描述的「过去」之中。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她口中「外面」世界的一切。故事中不时出现他听不懂的单字,当他发现那些全部都是「外面」的东西时,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已经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心。
    不知是否察觉到少年内心的变化,希薇依旧带著诱惑的眼神,微笑看著他。
    「让我对『水恒的美貌』这个梦想产生兴趣的,应该是我小时候听到的童话故事。大抵想要得到这种东西的都净是些巫婆或是坏王后。不过我那时便心想,这世上要是能够有一个人可以实现那样的梦想,那不是很好吗?」
    说到这里,希薇的眼神出现些许的变化。那变化相当细微,察觉她眼里浮现悲伤之色的,唯有明白她过去的察斯而已。
    「当我跟以前喜欢的人聊到这件事的时候,他曾提到『人不是只靠外表而已』,而且还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已经够可爱了。』接著又说:『要是我们都得到不死之身,那就结婚吧,然後永远永远在一起。』所以我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想成为世界上最漂亮的人,然後和那个人在一起——让那个人能够和别人炫耀,炫耀自己的家人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这样子是不是很傻?所以我——当时没有暍下不死之酒。」
    说到这里,希薇像是在怀念什么似的抬头望著半空中。
    或许是被希薇那模样所牵引,菲尔特有些难以启齿地问道:
    「请问…那个人呢?」
    「我们其中有个人戴眼镜对吧?他叫作麦沙。」
    听到这句话,少年松了一口气。原来她已经实现愿望,现在两人仍然平安地生活在一起。不过,原来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就是那个人的弟弟。我刚才不是有提到一个名为圣拉多的家伙吗?而他就是第一个被圣拉多吞食掉的人。」
    「啊……」
    希薇的微笑中带著些许悲伤,那样的她让菲尔特无言以对。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反应,希薇马上重新展露极具魅力的笑容,挥挥手向菲尔特说道:
    「啊啊,对不起,请别介意。嗯嗯…我们来聊点别的事情吧。」
    听见希薇这句话,菲尔特迷惘了片刻後,缓缓开口:
    「问你这种事情…或许有些奇怪……」
    他有些羞赧地别开视线,并且将自己的愿望化成言语吐露。他的语气、表情,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刚才对希薇他们所抱持的恐惧,有的仅是少年满怀的好奇心:
    「请你告诉我——外面…外面是怎么样的地方。我…我想…想要知道更多的事!」

    §

    我始终站在门後,偷听希薇大人和菲尔特少爷的交谈。
    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我无论如何都非常在意。
    然後我的心中,再次冒出「说不定」的念头。
    菲尔特少爷一开始非常忌惮希薇大人他们,可是现在看起来却很快乐。虽然菲尔特少爷原本对於我和艾尔摩大人的厌恶感就比其他的村民还来得轻微,不过从菲尔特少爷现在的声音听来,他似乎对希薇大人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厌恶感了。
    我——在心中想像著一个结局。我已经有「几十年」没做这种不具意义的事了吧?我过去曾经好几次想像自己渴望的未来,结果却都让人失望。
    不过这次,我觉得这次应该能够实现。
    到昨天为止,每次打算想像未来时,都会受到伤痛妨碍。
    过去…迪兹大人的暴力让我想起直接的痛楚。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虽然我不太会解释——可是当我想到迪兹大人的儿子菲尔特少爷时,就能够不去想起迪兹大人带来的痛苦。
    菲尔特少爷说服村子里的人,让艾尔摩大人不再是村民们恐惧的对象,大家也都不再受到伤害,然後——
    ——这座村子和外界取得联系——
    那样子会是多么棒的一件事啊。
    我不能离开这座村子。不过只要外面能够前来更多像艾尔摩大人一样的人,村子能够蓬勃地发展,对我而言便已经足够了。
    因为我诞生於玻璃瓶中,只能活在这座森林构成的烧瓶里。
    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就算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无妨,希望幸福能降临在这座村子和我身上。
    因为除了这座村子,我就没有别的地方可活了——
    我现在还能期待幸福。
    啊啊,我想起来了,现在清楚地想起来了。这种感情是喜悦。
    为了不让这种情绪消失,有什么事是我能够做到的——
    这份喜悦如果能够实现,
    到时候我一定…一定能够露出像艾尔摩大人一样的笑容吧。

    §

    同一时刻——村长家
    五名住在村里,长相十分相似的女孩。
    她们是何人?到底从哪里「冒出来」——村民中没有一个人知道正确答案。
    她们在现在的村民们懂事时便已经存在,十分自然地融入村里的氛围中。村中的长辈们曾经表现出知道些什么的态度,可是每个人直至死前都没有透露只字片语。
    她们的数目永远都固定,年龄上也看不出特别的成长。每几年中会有一次,她们其中一人的体力会明显变衰退——几天之後,便会有新的女孩更换进来。
    她们像是超自然电影中才会出现的角色,却从未带给村民强烈的恐惧。
    虽然和自己相比,她们显然是异质性的存在,但对於从小便习惯她们存在的人们而言,这完全能够以「反正就是这样」一句话来解释。
    换句话说,村民对待她们,便如同对待「外面」一样。
    直接向她们本人询问也得不到明确的答案,过去也曾经有几个人想要一窥她们「更换的瞬间」——不过和想要到「外面」去的人一样,那些人最後全都没有回来。
    那种事情重覆个几次之後,村民们便逐渐开始疏远她们。
    然後这个现象——在现任的村长迪兹,尼比尔的影响下发展得更加迅速。
    迪兹彻底地奴役、辱骂她们,有时还会施以暴力,可是她们完全没有表现出反抗的意图。只要给予最低限度的粮食,就算是份量再重的工作,她们还是会默默做完。
    村民们对她们的态度也逐渐受到迪兹影响——到了现在,几乎没有人会去在意她们的个性和想法了。
    甚至没人在意她们每个人用的都是相同的名字——
    导致她们受到村民虐待的男人——迪兹·尼比尔。
    就在他儿子听著希薇诉说「外面」世界的故事时,他坐在自家的椅子上,将上半身的重量全部倚靠在椅背上。
    这栋村子里最大的房子,对於一个死了妻子的男人来说,实在显得有些太过宽敞。
    「哼。」
    在没有其他人的房间里,留著八字胡的男人一动也不动,只是注视著半空中。
    然後在空无一人的房问中,对著天花板静静地呢哺:
    「——该结束了,这座村子…还有我…」
    迪兹在脸上咧开一张毫无感情的笑容,接著便继续保持沉默。
    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可以看见原本应该是蓝天的天空,开始冒出片片云朵。
    「以及『那些家伙』——」
    马上就要开始下雪了——心中暗自确定,迪兹持续地冷笑著。
    那面无表情的笑容伴随著沉默出现——又逐渐隐没於寂静之中。

    §

    傍晚——城门前

    「那个…今天…怎么说…真的很谢谢你。」
    菲尔特有些心神不宁地道了谢,於是希薇报以一个温柔的微笑。
    「没关系,下次若是有机会,你可以再过来唷。」
    「好的!不过,接下来足下大雪时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再来就是了。」
    菲尔特露出相当舍不得的模样,可是也不能就这样赖在城堡里不走。他向希薇道了好几次谢後,最後临走之前又补上一句:
    「我会向村里的大家介绍各位。虽然我不晓得艾尔摩先生这个人为什么会向我们要活祭品,不过我已经知道希薇大人等人都非常好了!」
    「你还是不要直接提起比较好。」
    菲尔特已经转身背对城堡,叫住他的是先前一直静观其变的察斯。
    「因为村民们那种疑神疑鬼的态度太不寻常了。如果你没有思考好就为我们说好话,他们有可能认定你气被恶魔附身』。所以你只要先告诉他们『那些人或许有所图谋,不过总之没有危害我』
  ——这样就行了。」
    这段话让菲尔特的眼神一阵茫然,不过他思考片刻後,用力点头回答:
    「说得也是。不过,我会尽力把事实传达给他们知道……那么,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菲尔特再次道别後,这次真的朝著自己村子的方向回去了。
    「咦,真难得耶,察斯竟然会说那种话。」
    「吵死了,随便你怎么说。」
    ——要是自己人害少年受到类似魔女狩猎的迫害,事後感觉也会很差吧。
    虽然察斯只是这么盘算,不过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对这位名叫菲尔特的少年没有坏印象。自己果然一遇到小孩子就没辄。想著想著,他又想起过去也曾经发生类似的情况。
    回想起距今七十年前,他在某班列车上遇到的女孩——与此同时,在那班列车上发生之事件的相关回忆也清楚地在脑海中复苏。在封闭空间里,烙印於眼球上的恐怖体验,让察斯不受克制地颤抖起来。就封闭空间这点而言,这座村子也是一样。有著少年外貌的不死者,心中闪过无以言喻的不安,不过应该是想太多吧,他决定不加以理会。
    ——没错,这座村子里不会有「铁路绘影者」那种怪物。
    察斯在心里悄声斥责自己的胆小,然後默默走回城里。

    §

    「啷啷达达,噜噜达达噜……喔!」
    一名男子一边以鼻子哼著奇妙的旋律,一边在城堡的屋顶布置装饰。
    那名男子哼到一半突然停住,望向手上的发条式手表,大声喊道:
    「呐,其他人现在在做什么啊?」
    艾尔摩开心地摊开自己亲自染制的红白布幕(注:日本一种红、自两色相间的布幕,用於布置喜庆会场)。听见他的问题,站在其身旁的女孩淡然回答:
    「是的…目前全员聚集在客厅,讨论该如何找到艾尔摩大人。」
    「啊哈哈,是吗是吗?也就是说,我还可以继续待在这里一会儿罗?」
    语毕,艾尔摩再次用鼻子哼著歌,重新开始工作。
    又过了数分钟,艾尔摩做好将红白布幕垂下的准备工作後,又一次询问身旁的女孩:
    「那群家伙还待在客厅吗?」
    「……是的。」
    女孩自刚才开始就未曾移动过半步,却清楚地报告出另一个地方的情况。
    「是吗?那么趁现在移动吧。等到引日的晚上,再伺机垂放红白布幕。」
    艾尔摩心情甚佳地伸了个懒腰,接著便定向通往楼下的阶梯。
    就在他快步走向位於塔的内部,附有楼梯的房间之际——
    「噜噜啦~噜啦,噜啦啦啦噜……啦~啦~啦啦?」
    原本听起来分外愉快的音程,突然转变成表达惊愕感情的音调。
    因为当他从没有门扉的入口进入室内的瞬间,麦沙和尼罗自阴影处冲出,瞬间架住了艾尔摩的两臂。
    「呃…咦?骗人?你们不是应该在客厅吗?」
    艾尔摩无法理解现况,紧接著吃惊地大喊:
    「难…难道你们之间有可以暂停时间的超能力者!?」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那又为什么…难道…?」
    艾尔摩此时突然惊觉,在双手被架住的状况下,硬是把头转向背後:
    「菲儿…」
    先前随侍在艾尔摩一旁,那名五官酷似菲儿的女孩果然也叫作「菲儿」。她在和艾尔摩四目交接时,浑身微微一颤。
    「非…非常抱歉,艾尔摩大人!」
    「哎呀,你没有必要道歉喔。」
    伴随著这声清澈的声音,希薇和察斯自楼梯下方出现。
    「希薇…你…竟然教她『说谎』!」
    「话别讲得那么难听嘛,我只是教她『这世上有些谎可以说,有些谎不能说』这个道理而已,包括如何实践在你身上罗。」
    在希薇的背後,另一名「菲儿」满脸歉意地望向艾尔摩。看见女孩那副模样,艾尔摩也只得作罢,长叹一口气道: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们发现罗?想不到会这么快就会被揭穿——」
    接著他有些感伤地笑了一笑,直接说出结论:
    「所有的菲儿『都是同一个人』。」

    §

    「是人造小矮人,对吧?」
    移动到城堡餐厅的麦沙一行人,再次让艾尔摩坐到椅子上。由於他已经答应不再逃跑,因此这次没有用绳子绑住他。
    「完全正确。」
    对於麦沙的猜测,艾尔摩以令人吃惊的乾脆态度说出答案。
    「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有很多要素,我们是在刚才聚在一起时,确认了一下彼此所知的情报,并在这个基础上导出这个结论。」
    语毕,麦沙看向食堂的另一侧,那里聚集著待在城堡里的四名女孩,四个人都露出一模一样的忧心神情,静静观察这边的情况。
    「是希薇发现女孩们其实只拥有一个意识。向村里的孩子询问她们的事情後,才察觉到她们本身的矛盾之处。另外,察斯观察了女孩们一阵子——发现她们常常帮你传话给我们,可是却完全见不到你们有所接触的情况。再来,你并非固定躲在同一个地方,而是随时都在这座城堡里持续进行著某些作业。在没有监视摄影机的情况下,你该如何持续成功地避开我们?这一点就是因为她们发挥了监视器的功效之故。」
    「喔喔,好厉害喔,你的口气简直就像一位名侦探耶!」
    「请不要跟我打马虎眼。」
    麦沙严肃地纠正艾尔摩轻佻的举止後,开始说起他自己的发现:
    「我们在这座城堡的书库里,发现与链金术有关的研究书籍,而且那些——净是关於制造人造小矮人的资料,从正统派到旁门左道一应俱全,完全不拘泥於任何一种形式。可是,那些书怎么想都不会是你收集的。话说回来,也是因为如果相信你所说的属实,那么在你抵达这座村子之前,她们就已经存在了。」
    「……」
    「这次真的要请你告诉我们。不单是她们的真面日,还要包括这个村子的秘密。」
    听见麦沙认真的口吻,艾尔摩也总算以认真的眼神回答:
    「关於这个,我二月时会说。」
    「艾尔摩。」
    「不是啦,因为到了二月,比我说的话还要更接近核心的家伙就会过来了。」
    「是谁?」
    到底是谁会来到这片与世隔绝的土地?希薇好奇地催他讲下去。
    「就是『旅行商人』罗。」
    听见这个答案,麦沙们露出一半意外,一半早在预料中的表情互相对看。艾尔摩对他们的反应感到满意,满脸笑容地反过来向麦沙询问自己一直很在意的事情:
    「不过,麦沙,你怎么能够那么冷静啊?虽说和正式的人造小矮人之间有些差异,但你可是看见比当今流行的基因工程更早被创造出来的人造小矮人喔!」
    面对他的疑问,这次换麦沙露出恶作剧孩童般的表情,得意地笑了笑说:
    「嗯,因为我有一个很类似的朋友,目前『待在纽约』。」
    听见麦沙的说词,察斯微微露出苦笑,艾尔摩则若有所思地陷入沉默。尼罗和希薇不了解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不解地看著麦沙。
    此刻的窗外,已经开始大量下起细雪。
    白色的雪块伴随沉默纷纷飘落,彷佛要为这片四周被森林封锁的土地罩上一层盖子——
 楼主| 发表于 2009-9-21 10:08 | 显示全部楼层
4章     喜「怒」哀乐


    在那之後便持续过著相安无事的日子。
    完全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麦沙大人他们不再逼问艾尔摩大人,现在每天不是观察周遭森林的生态,就是对城堡进行探索;再不然,便是忙於准备每天都会举行的「祭典」。
    艾尔摩大人在来到这片森林後,便不间断地为我介绍形形色色的「祭典」,向我说明一年四季各种不同类型的节庆,还在城堡里实际模仿该祭典的仪式。据艾尔摩大人的说法,「外面」可区分成许多个名为「国家」的巨大社群,每个「国家」和每片土地都有著五花八门的祭典。
    先前我们会扮成一种叫克蓝普斯(注:在欧洲门月6日「圣尼古拉斯日」中,大人会扮成的鬼怪,专门拿鞭子鞭打坏小孩)的鬼怪去吓唬村民;接著下一个冬天,又扮成一种名为生鬼(注:日本秋田县除夕当天大人扮演的鬼怪,会故意吓唬懒惰的人、刚结婚的女人以及小孩)的鬼怪做了相同的事。在秋天时,大人说要举行一种叫作万圣节的祭典,让我穿上奇妙的衣服。我不过穿著那衣服四处走动,艾尔摩大人不知为何便给了我糖果,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节庆。艾尔摩大人也穿著奇妙的衣服跑到村子那边去,然後又在那里以吓人为乐。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後,艾尔摩大人在村民心中的形象也就益发恐怖了起来。
    另外,随著一个称为夏至的日子接近,我们会将带有树叶的树枝组合在一起,做出一个绿色的巨大物体(注:指的是瑞典五朔节中的五月柱。人们制作出这根巨大的柱子後,会同心协力将它立起来)。据说这是在这片森林外的那个国家会举办的祭典,目的是祈求阳光能够永远普照。可是——艾尔摩大人知道当太阳上升至最高的那一天,布置起这个巨大的物体後,看见的村民们又大喊著那是恶魔的仪式,还引发一阵骚动吗?
    养在城堡院子里的鸡生下了蛋,我们在吃完那些蛋後,小心翼翼地将蛋壳收起来,然後胡乱涂上鲜艳的色彩,并在春天时装饰起来,据说那是歌颂某个人复活的祭典(注:指的是复活节)。虽然正确的作法应该是自一个礼拜前便禁止食肉,蛋也必须涂成红色才行。可是艾尔摩大人在说明完那些习俗後,又说了「嗯,反正我们也不是信徒,没必要遵守那些硬绷绷的规定,就来个以单纯模仿外国祭典的形式为乐的日本人作风吧!」这么一句话,并且笑了好久。後来我们用五颜六色的鸡蛋和其他装饰品来布置整个城堡——不过远远窥见鸡蛋做成的物体,村民们还是联想成诡异的仪式。「他将小鸡当成活祭品,下了某种诅咒!」——村民们如此骚动的谣言传进我的耳里。可是我却没有勇气加以否定,只能微微低下头。
    然後,每年都一定会举行的是「圣诞节」。据说原本应该会出现一位叫作「圣诞老公公」的人,把幸福分送给全世界的人。那全世界的人都得到幸福了吗?我提出这个问题後,艾尔摩大人笑著回答我说:「一个晚上怎么送得完?」说得也是,我同意这个说法。不过在那之後,艾尔摩大人补上一句「所以,我会代替他办到这件事。」他如此保证,并且每年都会送礼物给我。
    那些礼物花样百出,有时是纸做的饰品,有时是艾尔摩大人亲自下厨的料理,有时是将木头加工制造出来的工艺玩具。收到那些礼物的我,心里与其说是开心,倒不如说是充满十分抱歉的心情。为什么艾尔摩大人会对我好到这种地步呢?我提出这个问题後,艾尔摩大人给了一个非常平淡的回答:
    「简单啊,因为这个村子中,最没有在笑的人就是你罗。」
    我听到以後更加觉得抱歉,即使知道这样子不太好,我还是无法发自内心地笑出来。我试著这自己的脸部表情发笑,结果艾尔摩大人摇摇头对我说:「勉强自己不好,如果一直假笑,哪天真的想要笑时,笑容会变得不自然喔。」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今年的圣诞节来临了——艾尔摩大人看起来比平常还要忙碌。他得一边躲著那些人,一边笑著来回奔波,准备城里的装饰,或是在晚餐放礼炮。
    当我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才好时,艾尔摩大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贼笑地对我说道:
    「今年的礼物是那四个人喔。」
    我侧头表示不解,於是艾尔摩大人止住笑声,这次改成温柔的微笑:
    「和他们做好朋友吧,因为这是一群或许可以让你打从心底发笑的家伙们。」
    接著,相安无事的每一天又过去了,我依旧笑不出来。不过,现在的我有些不一样,这一点连我自己也有感觉到。那四个人来了之後——我曾一度差点为憎恨所擒获,不过那种情绪也渐渐淡去,因为我又开始看得见「希望」了。
    据说现在这个时期叫作「新年」,大家似乎会一起庆祝新的周期开始。去年遵照的是东方某地的风俗,艾尔摩大人向旅行商人大量购买一种叫作「爆竹」的东西,让爆炸声响彻整个森林。当然,那也成了加深他与村民之间鸿沟的一个因素。艾尔摩大人似乎也确切知道那一点,不过还是一如往常地笑容满面,彷佛以这种状况为乐一般。
    今天也按照东洋的风俗,要进行一个炖煮七种青草食用(注:指的是日本的七草粥,有驱邪去病的功效)的祭典。艾尔摩大人和希薇大人为了准备那食物,正在城里熬煮汤头。尼罗大人老是在睡觉,偶尔醒来时,会到城里的马厩找三匹马玩;察斯大人则是每天不停阅读留在城里书库中的书。麦沙大人常来找我询问各种事情,不过遗憾的是,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事情。虽然只能断断续续地描述残留在记忆根源一带的琐事,不过每一句话麦沙大人都听得很仔细。然後,总为了我的笨拙说明表示他的谢意。
    我很想帮大家更多的忙,却几乎想不起自己的过去。想得到的,只有受到村民们虐待的那段日子。虽然回忆里净是那些事,不过现在就连那些记忆也持续地被涂抹而去。
    被涂上艾尔摩大人来了之後,以及麦沙大人们来了之後的每一天的记忆。
    啊啊,对了,这种感情应该就叫作快乐吧。
    我试著笑出来,不过唯一担心的便是村里的情形。
    到了这个时期,村民们也很少会有机会外出。
    我不晓得当菲尔特少爷来过城堡之後,村民们心中会如何作想。他们不可能告诉我,而且就算他们计画了什么,在这场雪中也无能为力吧。

    ——二月。
    只要到了二月。
    只要到了被艾尔摩大人称作二一月」的那个季节。
    旅行商人便会自森林的「外面」过来。
    而当在下雪时期前来的旅行商人回去後,「活祭品」理应便会被贡献出来。
    今年应该「也是我」才对。到时候,我就能在事隔五年後,再次聚集於一个地方了。
    我唐突地想到某件事。
    对了,到时候来笑吧。微微地,就像艾尔摩大人和希薇大人那样地笑吧。我如果突然笑了,艾尔摩大人一定也会吓一跳。接著在那之後,他一定会为我露出笑容。
    怎么办?必须从现在开始练习笑才行。
    要小心…小心地练习,别让艾尔摩大人发现——
    於是,时光再度流逝——

    §

    二月——古城

    月份转换,在爽朗的晴天持续好一阵子的某天——那位旅行商人终於来了。
    「那个」出现在这座严重被隔离於外界,文明水准脱节的村落。他是足以让人想起这里并非过去,而是二十一世纪现代的东西。
    「这是……」
    当太阳差不多要抵达黄道顶点的那一刻,麦沙等人被突然间传来的巨响吓了一跳,纷纷前往城堡正门。
    在那里,他们看到了——一台外型以卡车为基底的巨大雪上货车。
    「怎么回事?」
    面对停在城堡面前的巨大车子,察斯和希薇首先试著确认驾驶座的情形。可是窗户玻璃有经过特殊加工,就像政治家搭乘的车子一样,两侧的玻璃只反射著黑色光泽。
    绕到正面後,他们稍微能够看见车内的模样——可是看见坐在里面的人後,察斯他们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给攫获。
    里面的驾驶看起来应该是人类,可是整张脸都罩著黑色的全罩式面具,然後上面又戴了一个看似军用的安全帽。眼睛那里还戴上一副像是护目镜的东西,所以无法窥见其眼睛的模样——可是他的脸正面对著这边,感觉像在观察著自己一行人。
    「嗨,吓到了吗?还是你们怀念起外界了?」
    正当麦沙等人观察卡车的情况时,後方响起一道依然故我的轻佻口吻。
    「他就是『旅行商人』……不过他不会离开驾驶座到外面来就是了。」
    错愕的麦沙等人不知该从何寻问起。艾尔摩也没有多加理会,摊开手指著身後的同伴,对驾驶座高喊道:
    「了解前因後果了吗?回程时,载我们过去吧!」
    「咦……」
    在他们想要询问是怎么回事之前,卡车引擎发出的巨响盖过察斯的声音。卡车一边在车轮後方溅起大量的细雪,一边翻越积著雪的山道行驶离去。森林道路仅比车身还要宽上一些,要是遇到对向来车,绝对不可能交错而行。不过对方大概也是因为有把握,知道绝对不会遇到对向来车,所以才敢这么驾驶。
    「嗯,我想他大概一个小时以後会再回来。」
    说完这句话後,艾尔摩留下呆愣在原地的四个人,迳自回到城里。
    被遗留下来的,只有满腹疑问的麦沙等人——以及证明刚刚并非一场梦,残留在雪上的巨大车轮痕迹。

    §

    旅行商人来到村子里了。
    村民们纷纷聚集到拉车的周围,以在村里采收的农作物和冬季时节制作的手工艺品来交换油和布之类的物资。因为在拉车的车夫台上的人不会下来,大家都按照货架上写的比率自行交换。
    或许以前曾经有人拿了货品就跑也说不定,可是旅行商人先生总是坐在铁拉车的车夫台里。
    希薇大人告诉我,那个正确来说不是叫「拉车」,而是「汽车」。和麦沙大人他们坐过来的车子有著相同的构造,不过这一台感觉钝重许多,而且充满力量。
    即便如此,我并不讨厌这种以物易物的画面。由於我只是在远处观看,因此没有人对我投以蔑视的眼神,每个人脸上都显露出充满活力的表情。
    其实这画面对过去的我而言,顶多只是「不讨厌」而已,如今我却觉得要说喜欢也不赖。
    当然,村民们在心中也认为「旅行商人先生」是个很诡异的人。因为「旅行商人先生」也是来自「外面」的人,无庸置疑是个证明他们想要否定之事物其实存在的人物。不过,「旅行商人」和「外地人」不同,并不会干涉这里的事情。另一方面,对村民而言,旅行商人也是自他们出生时便存在的事物,所以大人们长久以来对旅行商人先生都采取「沉默以对」的态度,孩子们自然也仿而习之。
    我本来也会受到那样的对待,可是自从迪兹大人当上村长以後,那种风俗便瓦解了。迪兹大人不知为何将我视为眼中钉,而村民们似乎也受到那态度的影响——
    别再这样了。由於那段时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记忆被埋进混沌深处。我有种如果硬是想要回想那段日子,我面前发著光的某个东西便会沉入黑暗深处的感觉。
    啊啊,虽然只是一点一滴,不过我知道那光芒正逐渐地增强。
    这或许是艾尔摩大人和希薇大人等人,以及菲尔特少爷的功劳,多亏他们,我才能够在黑暗深渊里重见光明。
    更正一下,我曾经认为菲尔特少爷「不会侮辱我,但也不会拯救我」的想法。菲尔特少爷救了我,对我说话没有瞧不起我,把我当成我来对待——那样便已经是很充分的拯救了,不是吗?虽然严谨一点来说或许不是这样,不过至少我想要如此相信。
    或许是因为希望已经近在眼前了。
    是我的错觉吗?天空看起来比平常还要高远,还要蔚蓝。
    正当我望著村民们的作业时,背後有人唤了我一声,是艾尔摩大人的声音。
    我眺望著买卖的情况,看著艾尔摩大人的脸,他脸上挂著一如往常的笑容。
    「菲儿,今天旅行商人要回去时,我会请他载我和麦沙两个人到『外面』去——正确来说,是去你诞生的地方。」
    「咦?」
    「如果你有那个意思——我打算将你的真相告诉你。或许那件事会让你受到打击也说不定,不过也有可能解开你的疑惑,让你觉得舒畅一些。所以你自己决定吧。」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老实说是有些不安。在知道自己的一切以後,过往的人生或许会因此崩溃。这片森林…我的烧瓶有可能破掉。
    但我觉得若是现在…若是现在的我,应该能够全盘接受一切。
    而且,如果我想要真正打从心底微笑——这件事可能就是我不得不克服的考验吧。不晓得为什么,我如此深深认为。
    「我要去。」
    我用至今为止最清楚的声音回答:
    「我…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
    我在城里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村子里的我正注视著迪兹大人。
    他站在被喧嚣声所包围的卡车那边凝视我。
    难道是我在不知不觉间又犯了什么错吗?
    想起过去被殴打时的疼痛,我不自觉身子一缩。
    不过迪兹大人什么也没说,就那么走掉了。
    那种反应让我心里涌起一股奇妙的不安。
    迪兹大人那样的举动在我心中留下一层深深的阴影,不过由於我现在想专心听艾尔摩大人说话,便决定先把这件事情按捺在心底。
    如果我记得没错,迪兹大人是在当上村长之後——才首次对我露出笑容。
    可是那和艾尔摩大人的笑容回然不同,里面彷佛什么也没有——
    ——那是一张温度极为冰冷,像是会将人冻僵的冰冷笑容。

    §

    午後林问道路
    「已经好久没有这种在货台摇来晃去的经验了。」
    「觉得自己很像要被卖掉的小牛对吧?」
    坐在卡车型的雪上货车後方——也就是货台的上方,麦沙、艾尔摩和菲儿(其中的一人)一路上乒乒乓乓地摇晃著。拨雪前进的雪上货车的力道相当强劲,一次次的振动,彷佛都化成重低音鸣响於体内。
    直到前一刻,菲儿还兴奋地瞪大她的双眼。不过或许是累了,後来她以村民交给旅行商人的小麦袋子当作枕头睡著了。
    「话说回来,麦沙…」
    「怎么了?」
    由於艾尔摩突然认真地出声询问,麦沙伸了一个大懒腰,让即将陷入沉睡的意识清醒过来。   
    「尼罗他…为什么要戴著面具?」
    「……现在问这个做什么?」
    「呃,可是你想想嘛!第一天闹出那么多事情,我一不小心就错过问这件事的时机了呀!如果事後再重新问他一次,那个…不是很怪吗?而且那家伙自己不说,搞不好代表他也想要隐瞒。如果只是被当作『你真的很不会察言观色』的家伙也就算了,可是尼罗那家伙看起来好像会真的因此生气似的。」
    「的确,要是尼罗生气起来,没人治得了他。」
    麦沙想起面具男激动时的模样,苦笑著同意。
    「他的面具…嗯,据说是个保险。」
    「保险?」
    「当我们将右手放到他的头上时——只要头上戴著一些什么,说不定就安全无事了。换句话说,若手掌和头之间有什么阻隔,或许就能够防止『被吞食』。」
    「喔~这样啊…什么嘛,那家伙还是一样爱操心耶。」
    ——什么嘛,这样不就和察斯说的不同了吗?
    正当艾尔摩心里如此作想时,麦沙轻轻笑著补充道:
    「不,那并非尼罗不相信我们的意思喔。根据他的说法——」
    (假设我和你露宿在外,睡到迷迷糊糊时,你在梦中一把抓住一颗看似极为美味的哈密瓜,然後你在梦中想著「好想要吃掉!」的那颗哈密瓜原来是我的头。於是我在睡梦中便到那个世界去了。我就特地跟你们说吧,我觉得被你们吞食掉其实还不算太糟,不过我绝不容许自己在那种状况下死去。就是这样。)
    「哈哈,什么啊!结果还不是爱操心?」
    看著窃笑著的艾尔摩,麦沙沉静地笑了笑,低声说道:
    「嗯,虽然他嘴上那么说,但我觉得应该不是那样…」
    「咦?」
    「据说尼罗——在这三百多年的时间里,始终徘徊於世界上的每一个战场,而且还净是些被称为激战区地带的最前线。」
    「……」
    「我不晓得他是为了什么才愿意老往那种地方跑,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看到了什么。他或许是另外有一些想法,才会戴著那张面具。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推测罢了——」
    麦沙诉说老同伴的故事,脸上带著像是领会到什么的神情。艾尔摩盯了他的表情一阵子,然後松口气般地微笑道:
    「麦沙你啊…一定也遇到了好的家伙对吧?」
    「怎么突然提这个?」
    「没有啦,因为你的笑容变得比三百年前还要开朗喔。」
    对著突然做出奇妙评论的艾尔摩,麦沙苦笑著回覆:
    「看起来是那样吗?」
    「嗯嗯,如果察斯也变得坦率点,应该就能像你那样笑了。」
    艾尔摩回想在城堡屋顶上的对话,以及少年悲伤的表情呢喃著。
    「…?察斯怎么了吗?」
    「没什么,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谈话到这里中断了一下,不过艾尔摩又补问一句:
    「对了,『恶魔』过得好吗?他现在应该是你的同伴吧?」
    这句话让麦沙瞬间沉默以对,凝视艾尔摩如恶作剧孩童般的笑容。
    「吓到了吗?」
    「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和那家伙以前经曾有些接触罗。」
    能让素来冷静的麦沙吃了一惊,艾尔摩似乎对此很开心,愉悦地在货台上放声大笑。
    麦沙不解地侧著头,不过他判断即使询问,对方也不会轻易说出答案,所以没有继续追问。
    「嗯,这么说来我才想到,你们之中还有谁在搞链金术?」
    「——察斯直到前一阵子为止还有在研究,不过我已经洗手不干了。希薇和尼罗也都一样。既然都已经达成『不老不死』这么一个终极目标,事後若兴趣不在研究本身,应该也不太可能继续了…嗯,要说有可能的——大概就是修伊吧。」
    听见老同伴的名字,艾尔摩有些怀念地仰望虚空:
    「嗯,这样啊,说得也对。就算不是链金术,那家伙多少也会从事某些实验。」
    「因为,他是那种会去实验能否以不死之力颠覆整个国家的人罗。」
    「啊——好想跟他来个久别重逢喔,我也还想见到田九郎、贝格还有维克托。」
    看著艾尔摩貌似哀愁的笑容,麦沙也想起老同伴们的容貌。
    「离开这座村子,去找他们不就行了吗?」
    「嗯嗯,会去的。为此,我需要你的协助罗,麦沙。」
    「…?这句话是什么——咦?」
    麦沙这句话还没问完,卡车便开始急遽地减速。
    缓慢行驶的卡车前方,传来某种金属摩擦倾轧的声音。货台的位置并不能窥见前方,不过应该是某种门之类的东西正在开启吧。
    数秒钟过後,卡车的速度缓缓提升,周围唐突地为黑暗所覆盖。
    「……是隧道吗?」
    「已经要到了。」
    他们一下子便驶过隧道,光线倾注於货台周遭。然而,虽然麦沙把注意力都放在货台後方能够看得到的景像——见到的画面却远比预期中还要荒凉。
    他还来不及仔细观察,卡车便再次急遽减速,然後整台车停了下来。
    「你觉得我们会突然跑到都会里面吗?那你只能得到安慰奖了。」
    他们抵达的终点,是一栋彷佛某种研究所的地方。
    麦沙不理会贼笑著的艾尔摩,从货台探出头,观察了一下周遭的情况。目前位於一个巨大的仓库之中,仓库感觉像是为了掩盖隧道而建造,让人觉得就像将建造军舰的船坞规模缩小,再硬是搬到陆地上一般。仓库中可以看见数道人影,每个人都穿著警卫的服装,还在腰际的枪套里套上手枪,造型明显和他们在森林里遇到的人们天差地远。
    看著水泥地面和警卫们的模样,麦沙感觉一口气被拉到某种层次更高的异次元。这是因为脑袋在十分钟前,脑波频率仍被调整成有如迷失於森林之外的幻想世界,却突然撞见大量二十一世纪地球中的现实画面所致。原本应该十分熟悉的文明却对自己造成轻度的文化冲击,麦沙在发现这个情况後,有些难为情地露出苦笑。
    其中一名警卫发现麦沙,手扶著枪套朝他们走去。从他并未向同伴示意这点来看,他们应该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
    「好了,我们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麦沙似乎很习惯这种状况,老神在在地询问。
    「放心啦,他不会马上开枪。」
    艾尔摩仍旧坐在货台上,摸著沉睡中的菲儿的头,面露微笑。
    「所以,暂时还不要拔出你的小刀。」
    「了解了。」
    麦沙将手自腰际栘开,等待看似警卫的男人的行动。然而数秒钟後,车子前方传来开门的声音。警卫暂时将目光栘往车门的方向,随後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子。
    警卫才刚离去,他们便听见一声仿佛在锅子里塞满疲劳後,再炖煮一阵子的阴沉声音。
    「你——就是艾尔摩的同伴吗?」
    麦沙将视线转向声音的来源,结果看见一名高大的老人。他的手上握著才刚脱下来的护目镜
和面具,由此可知,对方应该是刚才驾驶这辆车子的人。
    老人将目光栘往货台里面,瞄了一眼笑著举起手的艾尔摩,以及沉睡在他旁边的女孩。看见菲儿安心的睡脸,老人表情五味杂陈地大叹了一口气。
    接著,他对麦沙报出自己的姓名——
    但听到老人的名字後,麦沙表情的温度急遽下降。
    「我叫比尔特·奎兹,是这座森林的负责人。不过,我在户籍上报的是另一个名字。」

    §

    感觉周围变吵,和艾尔摩大人同行的我睁开眼睛。
    这原本不是我睡眠的时间,不过或许是因为太兴奋而让身体变得疲劳,或是因为坐在晃动的货台上,身体被摇晃到的关系,我刚才似乎完全睡熟了。
    我仍待在货台中,後方见得到我有印象的景色。
    我对这里有著明确的记忆,是我每次「快死亡时会来的地方」。
    啊啊,麦沙大人的面前站著奎兹大人,我到底有多少年没有见到他了?这位将我杀死,然後又让我复生的人。除此之外他不会跟我说任何事情,我也提不起询问任何事情的念头。不过,从现在的心情来看,或许我可以和他说很多话。
    一方面我今天心情不错,但更重要的是,我现在和艾尔摩大人与麦沙大人在一起。
    话说回来——
    为什么麦沙大人的表情变得这么严峻呢?
    我第一次看见麦沙大人这样的表情。
    一想到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心中的一丝不安便化作旋涡转动了起来。
    啊啊,我觉得现在能够理解了——理解艾尔摩大人为何执著於「笑容」的理由。
    看见麦沙大人露出那样的表情後,我有种不知为何,连自己都开始不安的感觉。
    请露出您的笑容吧,麦沙大人,请露出您的笑容——

    §

    「直截了当地说,那个人是圣拉多老先生的子孙,虽然听说他们没有见过面。」
    走在仓库中,艾尔摩淡然地说明。
    「他们长得也很像吧?哈哈,我当初躲进卡车,来到这里时也吓了一跳喔。嗯,虽说被警卫围殴,就已经让我够惊吓的了。」
    「……」
    若是平常,艾尔摩的玩笑还能得到麦沙客气的一笑,然後再被忽略,不过他现在的耳里似乎听不进这些话,只是一味跟在表情严肃的老人身後。
    不过艾尔摩并不畏怯,不停搅动著他比刚才更加油腔滑调的舌根:
    「麦沙,不可以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啦。这位老先生…嗯,虽说是老先生,不过我们年纪比较大就是了。嗯…总而言之,这个人和圣拉多已经没有任何关联了。他继承父辈的遗志,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也不是他自己想做的工作,这样难道不值得称赞吗?」
    「工作?」
    麦沙的口中,进发出平时绝对不会出现的严厉:
    「……你说的是将毫不知情的人隔离於森林之中这种工作吗?」
    「冷静点,菲儿会害怕的。」
    麦沙为之一惊,赶忙扩大他的视线,结果看见跟上来的菲儿躲在艾尔摩背後,表情显得有些畏怯。
    「……抱歉。」
    「别道歉。与其道歉,还不如像平常那样给菲儿一个亲和的笑容,这样她就能安心了。」
    看见艾尔摩咧嘴一笑,拍拍女孩的背部,麦沙才终於恢复平静。他露出略为僵硬,又有些伤脑筋的笑容。
    仿佛与之呼应一般,那名自称比尔特的老人开始说起话来:
    「——要从哪里说起才好呢…」
    比尔特·奎兹——这名身为过去和麦沙一起获得不死身肉体,并将那艘船上多数同伴「吞食掉」的男人——圣拉多·奎兹之子孙的男人。
    其祖父在身为圣拉多子孙的同时,也是他的一位得力助手。
    单纯不死的肉体对圣拉多来说还不够,为了满足自己的求知欲,他著手制造人造小矮人。
    传说中,真正完美的人造小矮人是在烧瓶中成长的小人。虽然能够习得寰宇内一切的知识,相对的代价便是只能活在烧瓶中。
    圣拉多发现自己「吞食到」的知识中,有一部分与人造小矮人有关,为了获得「包罗万象的知识」,他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可是即使有著永恒的岁月,仅靠圣拉多独自一人从事研究的效率还是太差了。所以他让自己的子孙,以及其他才能优异的弟子们分别进行不同的研究。
    即便如此,他还是坚决不让链金术师进行和自身的「不死」相关的研究。调配酒时,他甚至不让自己的子孙参与,雇用的是毫无链金术知识的药剂师。
    比尔特的祖父在如此疑心病重的男人底下办事,结果某一天,他根据圣拉多给予的某种理论,成功地造出某种人造小矮人。制造该人造小矮人时,他用不死的圣拉多的细胞当作触媒,因此创造出来的人造小矮人也具有不死的特性,可是成果却和最重要的目标——「包罗万象的知识」相去甚远。
    「在那之後,好几具那一类的人造小矮人被创造出来,然後又被处理掉。据传圣拉多老先生最後创造了一个女人的人造小矮人,不晓得是叫艾妮丝还是艾莉丝。之所以说是最後,是因为在那之後,我好一阵子都没有得到他的音讯了。」
    「我的祖父原本在美国进行研究,不过在那件事之後,他回到奎兹家所在的这个国家·接著利用圣拉多的人脉和留在奎兹家的遗产——嗯,大概就是这片土地吧。我的祖父利用这些资源,搬到这片土地上独自从事研究。」
    「接著为了某个计画投入财产,积极开发森林内部,为的就是进行人造小矮人的实验。」
    完美人造小矮人和不死,是他的研究想要同时达成的两个目标。
    为了这两个目标所创造出来的人造小矮人有两种——两种制作时都使用了被称为「不成功」的溶液。
    那便是不完全的不死——无法抑止老化的,不成功不死药。
    从这里,他发现他们制作人造小矮人的提示。这种药物带来的不死——是在细胞里融合进和他们「不同次元」的「某物」。以魔术术语来说,便是让能够无限再生的某种群居生物「依附」於细胞上来达成不死。这便是圣拉多理解以及研究不死的方式。异世界——他们不晓得那到底是多元宇宙还是完全不同的要素。由於听说这件事还涉及了被称为「恶魔」的存在,因此还冒出那里其实是魔界云云的奇妙假说。
    可是,即便了解了那件事,人造小矮人的研究还是没有进展。圣拉多不在後,研究便完全陷入僵局。然而在独自进行研究的过程中,他们发现到一件事。做为不死肉体骨干的「不是这里的某处」,存在著一些「智慧生物」。他们发现,或许有可能让那智慧生物的意识,依附於这一边复数的肉体上。
    後来这些研究得到的成果,让他们完成两种不完全的人造小矮人。
    一种是男性型,这种类型和人类一样都能够成长。另一种是女性型,这种类型虽然不会成长,相对地寿命却比较短暂。研究到最後,他们成功地抑止某个年纪以後的老化现象,可是那充其量只是外观罢了。相对的代价是寿命本身会大幅缩减——为了消弭这个缺点,他们随时都「启动著」五具肉体。
    「换句话说,那就是菲儿罗。」
    艾尔摩就像在揭晓谜底般,口气十分俐落地说出事实。
    比尔特走向某扇门的前方,在入口旁的电子锁上输入密码。在等待的这段时间,艾尔摩依旧平淡地加入自己的理论,继续说明著:
    「其中一具『老化』後——话说外表上其实没什么改变。嗯,总而言之就是体力衰竭快要死掉时,菲儿就会来到这座研究所。据说研究所这边也能够预测大致的时期就是了。」
    麦沙像是要确认似的看向菲儿,不过她并未显露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艾尔摩轻抚菲儿的头部,接著刚刚的话:
    「你有玩过电玩游戏吗?用那个来举例的话,就是有一个人拿了两支手把,就是所谓的一人分饰两角。然後如果其中一边死掉,基本上还是会继续操作著另一个角色,然後在那段期间进行『接关』罗。举例来说——地下铁的入口虽然分布在地面上,可是在地下不是都连接在一起吗?若是以这个例子说明,地面上看得见的入口便是这个孩子的肉体,然後在地下——换言之,异世界中,这个孩子的意识是被连系在一起的。」
    艾尔摩说完话的同时,四人眼前的门在马达声中开启了。
    於是,麦沙他们在那里见到的是——
    「……我一直以为,只有在电影和漫画中才会有这种东西…」
    麦沙的眼前并列著好几个能够轻松装入一个人身的巨大水槽。虽然大部分的水槽是空的,不过麦沙发现在其中几个充满著不知为何的水溶液的水槽中,漂浮著奇异的块状物。
    「这是……」
    那是有著人类孩童形状的东西,身体圆圆地蜷缩在一起,呈现胎儿在母胎中的外形。从肚脐延伸出来的肉管直接延长到水槽下方——接在某种像是红黑色泥状物的东西里面。
    仔细盯著那物体的外形观察,虽说原先便猜想到一半,麦沙的脸上还是蒙上一丝阴霾。
    因为悬浮於水槽中的女孩,其五宫和菲儿十分相似。
    「由於和复制人不同,所以长相不会都一样。即便如此,似乎是因为环境以及选做触媒的人类细胞等因素影响,她们的五宫会有如姊妹般相似。总而言之,一度死亡的身体会在这种水槽中进行特殊处理——化成沉积在底下的肉块。虽然我不太想对人类使用这个字眼,不过也就是所谓的回收罗。」
    艾尔摩说明到这里时,比尔特拿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
    「这就是——能够将她们的『意识』连系在一起的『水』。」
    玻璃瓶中装著透明的液体,外表和普通的水几乎没什么差别。
    「……看起来只像普通的水。」
    「将我们的身体变成这种状况的东西,跟普通的酒也很像不是吗?虽然说没有成功,不过毕竟是根据那个所制造而出,真要说的话,也很理所当然吧?」
    「说得也是。」

    确认麦沙等人的对话告一段落後,比尔特继续解释:
    「即便只有一滴,只要让『空白』的身体吸收这瓶水,就算『依附』完毕。换句话说,她们的记忆和经验会累积在这里面。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瓶水或许可以说是她们的『本体』吧。」
    「本体?你是说,这瓶『水』也有意识吗?」
    对於麦沙的疑问,一旁的艾尔摩插话进来说明。或许是他自己非常想要说些什么吧,他的眼神感觉比平常更加炯炯有神:
    「意识并不存在於那瓶水中喔,因为里面没有用来思考的脑袋,也没有用来感觉物体的神经、肌肉、嘴巴、耳朵和眼睛。就像刚才一样,用电玩来举例的话,那瓶水大概就是『记录档』吧,在把情报输入名为肉体的角色後才会开始作用。也就是开始可以感受物体,进行思考。只要拥有人类的大脑,便能产生和人类程度相当的思考能力。」
    思考这个事实的意义为何的过程中,麦沙变得有些沉默。观察正在思考的麦沙,艾尔摩似乎看穿他的思想,开门说道:
    「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她应该算是一个相当聪明的智慧生物,因为她能够同时控制五个,或者是更多的人类大脑。要是她脱离这边的束缚,恢复『在那边』的原来模样时,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她或许会拥有和我们完全不同的思考形态,又或者其实她根本没有什么智慧;就算活著,也只会用和四处可见的虫子一样的生存方程式存活。当然也有可能为了生存下去,她会去学习人类的语言并交谈——」
    说到这里,艾尔摩拍了一下在他身後默默听著的菲儿的肩膀。她似乎无法完全跟上这些对话的内容,不时侧头表示不解。恐怕从拿电玩来做比喻的那段话起,她就难以理解了吧。不过对完全不知电玩为何物的她而言,本来就不太可能藉由刚才的对话理解这些事情。
    艾尔摩对她投以一个温柔的微笑後,重新面向麦沙说明:
    「但我觉得应该不是那样——不,老实说,其实怎么样都行。不论这孩子在『那一边』是怎么样的存在,这孩子就是这孩子。虽然活的方式有点笨拙,本性却是随时会为人著想的温柔孩子。没错吧?麦沙。」
    听见这个问题,麦沙也望向菲儿,对她展颜而笑:
    「我同意。」
    麦沙观察水槽的模样一阵子後,神情认真地询问比尔特:
    「好了…你让我看这个,是想要我做什么?」
    结果却是艾尔摩回答这个问题:
    「很单纯啊,老先生剩下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嗯,我说的是从我们的角度来看。总而言之,老先生去世後,这个实验就会结束掉。既没有人继承他的衣钵,老先生本身也想要结束这一切。虽然到时候的场面会很混乱,不过村民将获得解放,一切宣告终结——不过他希望在那之前,我们至少先将菲儿救出来。」
    艾尔摩说完後,比尔特有些愧疚地提起自己家族的事情:
    「其实我一直觉得很不安…我指的是祖父和父亲都没有任何犹豫,便投身於这种恐怖的研究一事…不,我不是在说我觉得菲儿很可怕。据说当初创造出两组人造小矮人,为的终究是『包罗万象的知识』。他们的想法是——只要更改肉体,使之永久存活,持续累积经验和知识,或许最後终能成为接近真正意义上的人造小矮人之存在。他们想以此为基础,创造出真正的人造小矮人。为此,我的祖父和父亲才会凭恃著丰富的资产和先祖——圣拉多在政府内部建立的人脉,开始这个可怕的实验。」
    彷佛在畏怯自己的罪行一般,比尔特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他们以不需支付高额的借款做为代价,『买了』许多人类!其中还有不少人是带著刚出生的孩子被带过来的!然後强迫他们成为这个与世隔绝空间的『居民』。除了钱以外,他们似乎也有使用更为直接的方式…不过我当时并不在现场。因为我在这座村子出现时,也还没懂事。」
    对於老人沉长的告白,麦沙只是默默聆听著,不过见到老人梢有停顿时,他以沉重且安静的口吻询问:
    「……是为了什么,才特地制造那个村子……」
    「场景模拟罗。」
    麦沙表情严肃地提出问题,艾尔摩却轻松乾脆地回答:
    「他们大概不太放心将自己制造的人造小矮人突然就丢进世界里吧,所以打算让她先在他们能够完全管理的模型庭园中,学习一定程度的知识,并且研究她在和人类有所接触的情况下的成长过程。」
    「就为了那种事?那也没有必要特地制造一个村子啊…就算不使用贩卖人口的手段,还是有办法做到吧?」
    「多半是因为不安,或者是想要独占成果吧。啊啊…要是研究过程不涉及『不死之药』,当初应该会采取另一种形式。嗯,和不死这件事扯上关系的人都会变得有些疯狂就是了。说得简单一点——这位老先生的祖父和父亲不希望有关不死之药的情报外流,换句话说,他们当初便个打算放任何一个与这个研究有所关联的人出去。」
    不理会露出自虐笑容的艾尔摩,比尔特表情更加沉痛地继续独白:
    「我从以前就一直认为应该结束这一切,却因为恐惧而做不到!我每次只要想到,如今祖父和父亲都已经过世,自己或许得独自承担这项可怕的罪行…所以我始终下不定决心…可是,直到五年前……直到这位艾尔摩先生潜进我的卡车里,偷偷跟过来之前…直到我向他询问村子里的情况之前,我从没想到菲儿竟然受到那样的待遇!即便她因为寿命将尽而来到我这里时,我也没有发现任何徵兆…其实只要稍微问一下,她或许便会告诉我,我却从来没有问过。我为自己所做之事而愧疚的心情,让我刻意躲避这孩子……或许这样的我,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不过我希望至少…至少能让这孩子得到幸福…我至少想补偿她这件事……」
    他们原本以外观设计成古城模样的研究所为据点,但在决定建造村子,观察菲儿们成长的那个时间点——他们便切断这个区域通往周遭地区的通道。他们将「没有成功」的不死药注入周遭的树木中,制造出一个除了寿期已至的原因外,绝对不会枯萎的森林。
    村子建立好以後,链金术师们以旅行商人的身分观察村民的模样,并且得知虽然有时会发生局外人闯进森林的意外,不过都被村民们自行排除了。
    曾经也有年轻人躲进卡车里来到这里——不过他们都对「外面」的世界感到惊讶和感动,并且不愿意再回到村子里去。原本他们就是对连是否存在都不清楚的「外面」充满懂憬的人们。包含成功穿越森林到达外面的人们在内,「外面」世界的魅力对他们来说,恐怕更胜对於家人及故乡的眷恋。
    话说回来,即使有时有些人想要再回去,研究者们还是不会让他们重新进入森林。
    听了老人的告白後,麦沙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如果你想要赎罪,应该也要对村民们抱持那种心态吧。」
    「这点我也很清楚,可是——即便今後获得开放的村民们有地方可以去,同时拥有过去建立起来的亲人关系,菲儿她……却只有这座村子,尤其这孩子的寿命又是如此短暂。」
    「不过啊,我已经和她说好了耶,说要让她『看到更广阔的世界』,要解开她的脚镣,让她获得自由。」
    比尔特才刚说完,艾尔摩就将视线望向麦沙,如此说道。这个说法虽然委婉,麦沙还是马上了解到他的意图,反问道:
    「换句话说——你要我延长菲儿她们的『寿命』?」
    「跟麦沙讲话真的很方便耶,一点就通!」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不做不死药。」
    「那个我早就知道了。不过,你的知识对研究应该有帮助吧?而且…我们这边可是凑齐五位活了三百年以上的链金术师呢。虽然不能强迫大家啦,不过我觉得大家一起研究的话,应该叮以找到一些法子。」
    在麦沙陷入沉默之际,一旁的菲儿走到比尔特身旁,向他搭话:
    「那个…我不知道比尔特大人为什么要抱持罪恶感。我不了解村里的人是怎么想的,不过我没有关系…所以请不要沉著一张脸,请笑一笑——」
    注视菲儿为比尔特担心的模样,麦沙露出复杂的表情。沉静片刻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
    「请拿研究资料给我看看。」
    在麦沙开始看起研究资料後过了数个小时——艾尔摩突然嘟哝了一句:
    「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我知道这里是圣拉多的关系者拥有的机构,因为我听到一则谣言,听说森林之中有一座使用古城的链金术机构。我当时就猜想,说不定圣拉多会再回来,那么或许我又可以说服那个老先生了。」
    「艾尔摩…你还在做那个打算啊?」
    「嗯,不过既然他已经死了,也就没办法罗。」
    看著艾尔摩贼笑的面孔,麦沙突然想到一件事:
    「艾尔摩…该不会——是你自己将在这里的情报流出去的吧?」
    「啊,你猜到啦?嗯,我只不过是在这里和维克托搭上线,就想问他是不是能够联络到麦沙而已。结果他回答『可以去找情报商谈谈看』,於是我便麻烦他帮忙了。由於对方是你,所以我一直以为你会一个人过来,想不到竟然带了四个人来……」
    「你那时是真的吓到了吧?」
    「当我听到菲儿说『村子里来了一家四口』时,我根本没想到那会是你。拜此所赐,没有办法好好地欢迎你们,还让你们看到我颇为白痴的模样。」
    想起麦沙他们初来城堡时发生的事情,艾尔摩又独自窃笑个不停。
    另一方面。麦沙则利用已知的事实做了一个假设,并且询问艾尔摩,加以确认:
    「……目的是利用我的知识来完成这项研究?」
    「算是吧。」
    艾尔摩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样子,乾脆地承认。
    「我想说要是有什么万一,就请你再召唤恶魔一次。」
    「说得还真轻松……」
    麦沙露出傻眼的表情,不过又有些看开地笑道:
    「说这种话的你,已经和链金术断绝关系了吗?」
    这个不经意的问题让艾尔摩暂时陷入沉默。他注视虚空一会儿後,感慨似的开口说道:
    「我当初之所以会成为链金术师,是为了金子…只是单纯想要金子而已。」
    「真让人意外呢。」
    「我想要成为链金术师,制造和山一般高的金子,然後再大方地发给穷人。当然,我也会先拿好自己的那一份罗。因为我认为只要那么做,大家就都能得到幸福了。」
    艾尔摩变得有些难为情,不禁害羞地说道:
    「很笨吧?因为我以前的经济学和社会学都很糟糕,根本没有想过金价崩盘或是生产停摆之类的问题。不过,在这么长的岁月中,我也理解到那个概念,也了解人类的幸福并非那么单纯的东西,所以现在就没有特别执著於链金术了。」
    说到这里,菲儿相比尔特进到房间里来。看见这一幕,艾尔摩便改变话题问道:
    「啊啊,对了,比尔特。我从之前就有些在意了…那个男的人造小矮人现在过得怎么样?我问过菲儿,可是她说不曾直接见过他。」
    老人听见这个问题後,有一瞬间露出意外的表情,但又像是想通什么一般,点头回答:
    「是吗…那家伙应该已经完全融入村里的生活了。应该是有见过面,只是没有发现到吧。」
    比尔特神情复杂地回想关於一名男人——不,是一名人造小矮人的回忆:
    「他恐怕是发现自己身为实验体的事实,因此感到很痛苦吧。他……在我下定决心之前,就自己先放弃了实验。大概是在十五年前,他潜进这里,破坏掉装著自己肉体的培养液後扬长而去,同时也将做为触媒的『水』带走,之後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话说回来,就算他来了,没有『水』也无济於事。」
    老人就像在怀念儿子一般,自怀里取出一张相片:
    「我记得那家伙现在用的是第二具肉体,年龄大约是在五十岁左右……现在应该以村里一员的身分努力生活,准备安享天年吧。」
    比尔特带著仿佛在祈祷儿子幸福的表情,让麦沙观看那张相片。
    「喏,就是这个男人。要是有机会遇到他,请帮我跟他打声招呼。」
    比尔特拿出来的相片中,有一名年轻人的身影。那名男子的身体瘦长,特徵是锐利的目光。
    「嗯…我好像在哪里看过——」
    麦沙感觉似曾相识,紧盯著相片里的男人瞧。
    「咦?……那么试一下这样呢——」
    艾尔摩似乎发现到什么,拿起附近的橡皮擦,在桌上轻轻擦了几下,然後将冒出来的橡皮擦屑放在相片男人的嘴巴上。
    菲儿从後面探头看了一下那画面,不自觉地叫出他的名字:
    「——迪兹大人!」

    §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这样?不过不会错…
    比尔特大人拿出来的旧照片…
    上头的那个人一定是迪兹大人。
    如果迪兹大人和我一样——都是被制造出来的人,那么迪兹大人到底知不知道我也是呢?明明知道我和他都是诞生於同一个地方的存在,为什么要憎恶我到那种地步?
    还是说——正因为我们相同,所以才会恨我?
    我在盯著照片,整个人感到错愕的同时,「朝村长家的方向跑了起来」。
    夜晚变得更加暗况,积雪尚深的村子里没有太多行人。
    看见奔跑中的我,擦身而过的人们都露出一脸讶异的表情。或许这件事会被拿来大作文章,然後我事後又要挨揍了也说不定。即便如此,我无法不去确认这件事。
    如果他和我不同,一直是独自一个人成长生活著——就算他会结婚,拥有小孩,然後当上村长都不是太奇怪的事。
    「晤……怎么了?你的表情很僵硬。」
    城堡里的马厩中,尼罗大人难得地开口对我说话。
    「还好吧?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耶…剩下的交给我,你先去休息吧。」
    城堡里的厨房中,希薇大人对我报以一个温柔的微笑。
    「麦沙他们好慢喔。我问你,那里是长什么样子啊?」
    察斯大人仍然站在城堡外,等著麦沙大人归来。
    可是,这些话我都没有余力好好回答。
    我现在只想把所有的意识,全都集中在奔跑於村中的我身上。
    虽然我的脚被雪绊倒了好几次,我还是一心一意地朝村长家奔跑。
    才刚抵达村长家,我便用力敲门,以或许是我至今为止最为用力的的力道敲击。拳头上传来阵阵剧痛,不过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的时候。
    房门打开前的那段时间,让我觉得有如永恒一般漫长。
    然後,门被打开——
    「咦,菲儿…怎么了?怎么这么慌张?」
    出现在门另一边的是菲尔特少爷,而非迪兹大人。
    「请:请问!迪兹大人…迪兹大人现在在哪里?」
    「爸爸到井里那里汲水去了——」
    「非常谢谢你!」
    菲尔特少爷露出一脸不解的神情,不过我现在没有空解释。
    白天时,迪兹大人对我投以一个冰冷的笑容——那丝阴霾现在化为巨大的不安,在我心中疯狂肆虐著。
    跑啊,跑啊,跑啊——就像想要逃离在自己心中肆虐的不安一般。或者,是要追上让我如此不安的元凶——
    「喂,菲儿,你可别去和村长对质喔!」
    我听见艾尔摩大人的声音。站在他面前的我,小声地应了一声「是」——可是对於人在村子里的我而言——已经太迟了。

    §

    小水井位於村子的边缘地带。由於挖得很深,只要天气没有太过寒冷,便不会完全结冻。只要扔下水桶,便能轻易敲破表面的结冰。对於距离河川甚远的这个村子来说,这是地位等同於众人生活中心的重要蓄水池。
    该水井旁站著一名男人。这名留著嚣张胡子的男人,站在水井前面,静静地俯视著水面。
    像是在等人似的,站在水井前一动也不动。
    然後现在——他等待的人出现了。
    「迪兹大人…」
    村长听见女孩的声音回过头,见到正喘著气的女孩。
    「我等很久了,比我预期中的还要慢哪。」
    村长仿佛等得很不耐烦,狠狠注视著菲儿——然後低语道:
    「看来你总算知道…不,还是该说想起来了?」
    村长邪恶地笑了笑,此刻他的右手握著一个小瓶子。
    「你跟著旅行商人到『外面』去了吧?到那个既是我们的摇篮,同时也是坟场的地方。」
    「……那瓶子是……」
    「没错,这是曾经做为我和你们摇篮的玻璃瓶。我和你的差别,在於我们到底是诞生於这两种玻璃瓶的哪一瓶之中——只有这样的差别而已。」
    迪兹带著有些自嘲的口吻,让菲儿看他手中的小瓶子。
    「换句话说,这个就是『我』了。比尔特老爷子跟你说过了吗?这是我的本体,也是用来增加我的触媒,更是我的灵块。」
    迪兹到底想做什么呢?菲儿完全无法想像。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反应,迪兹露出那个冰冷的笑容,开始缓缓旋转起瓶盖。
    「举个例子。」
    彷佛在为科学的实验进行讲解,他对菲儿讲出一段说明意味过分浓厚的台词:
    「只要在原本为空白容器的肉体中,注入有著我的…『意识』的这瓶水,那么便能制造出一个『我』来——不过若将这瓶水投入井里,让原本便已经活著的村民们摄取进体内,你觉得会有什么样的後果呢?」
    「……!」
    从过去到现在,摄取拥有意识之「水」的都是诞生於培养液中的「空白」肉体。若让一般的人类摄取该液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我过去曾经试验过一次,以阳寿将近的岳父——换言之就是之前的村长来进行试验。答案是『你争我夺』彼此的意识都会想掌握肉体的主导权。很有趣吧?在这个世界里,做为一种物质而确实存在著的脑浆,会正面向我们这种『异次元』的意识发起战争。这已经不算是链金术,而是灵媒和魔术的范畴了。你不觉得吗?掌握到主导权的意识,将可以把对方的知识和经验占为己有。这和城堡里面那群『不死者』的互相吞食系统很相似吧?」
    迪兹为什么会知道那件事呢?菲儿感到疑惑,不过仔细一想後便想到,希薇已经将那方面的事情全部告诉菲尔特了。他的父亲迪兹间接耳闻这件事,也不是一件多奇怪的事。
    「这个村子里的人们只懂得受周遭的环境影响,随波逐流。所以很抱歉,我完全不认为自己会输给这种家伙们。嗯,虽说这是一个赌注啦。」
    听到这句话後,菲儿总算察觉到这个男人的企图。
    「难道……」
    「我已经对管理这个『渺小』的村子感到厌烦了。或许像现在这样,一无所知地一路活下去也不错,不过拜那些外地来的恶魔们所赐,我燃起了一些希望。这座森林之外,确实有著一大片『世界』!」
    充满疯狂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村长——这名曾经是村长的男人继续大喊:
    「我思考过了。如果要到外面的世界去,只有我这么一条命实在不太保险。不过,要是住在这座村子里的七十六个人『全部都变成「我」的话』——你不觉得,这是一股在外面的世界也能畅行无阻的『力量』吗?」
    女孩原本因为察觉到迪兹的真实意图,表现出一脸震撼的模样,不过她马上强打起精神,缓慢而有力地回答:
    「——不能让你那么做。」
    「喔?像你这样的废物,想要不让我做什么呀?」
    对著开心提问的迪兹,女孩清楚明白地表达自己的意志:
    「夺取村民们的意识…这件事,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愿。」
    即使觉得畏怯,菲儿的双眼还是蕴藏坚定的决心,并且向前踏出一步。
    「是吗,那样很好呀。」
    迪兹的态度满不在乎,毫不犹豫地准备打开瓶盖。
    「——住手!」
    菲儿发出几近悲鸣的声音,立刻冲向迪兹。她将全身所有的力气集中在双脚上,奋力跳了起来,想要夺走他右手中的瓶子。
    相对的,迪兹似乎正等著她那么做,将左手伸入怀中——取出闪烁著银色光芒的刀子,斜砍向菲儿的手臂。
    一阵刀光。一股滚烫的异样感受让菲儿的脸蛋扭曲,并在迟了一瞬问後,扭曲化为剧痛。
    「废物!」
    迪兹以充满嫌恶的眼神瞪视著她,脸上溅上几滴红色飞沫。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菲儿没有停下动作,速度丝毫不减地整个人撞向迪兹。
    「唔!?」
    照理来说,被体重颇轻的女孩如此一撞其实不算什么,但是水井旁冰冻的地面却让迪兹的脚滑了一下。
    两人一起跌倒在水井旁,瞬间激烈地纠缠在一起。
    女孩根本没有能力依照理性行动,她发出如野兽般的嘶吼声——
    ——数分钟後。
    听到骚动声而赶来的村民们最後看见了——
    他们过去一直轻视,始终相信对方比自己还劣等的「魔女」。
    她的身体被某种红色的东西染成斑点状。而被她跨坐在身上,倒卧在地的——是脖子上插著一把银色刀刃的村长——迪兹·尼比尔的遗骸。
   
    §

    我不是因为想要拯救村民。
    甚至该说,我很讨厌他们。
    可是比起他们——我更加讨厌失去这个世界。
    所以…所以我杀了村长。我杀了迪兹大人——不,是杀了迪兹!
    我没有後悔,谁要後悔啊。
    好不容易想起这种感情。
    这种叫作愤怒的感情。以及,叫作恐惧的感情。
    我顺从那股情绪行动。
    不让他破坏这个世界——破坏我的世界。
    因为除了这个村子…这座森林的内部之外,我无处可去。
    我知道,我能够理解,因为我做的这一切全都出於我的个人意志。
    「咿……咿啊!」
    所以…我不後悔。
    「村…村长!」
    「迪兹!」
    「不好了!」
    谁要後悔啊。
    「菲儿…菲儿…这个臭丫头竟然杀掉村长了!」
    我知道,我全部都能理解。
    「可恶,这些丫头们,果然原本就是恶魔的爪牙!」
    「你从头到尾都是假装顺从,在欺骗我们吗?」
    我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杀人凶手!」
    也知道他们会这么叫我。
    「恶魔!」
    也知道他们会这么叫我。
    「死魔女……」
    也知道他们会这么叫我。
    「竟然忘掉我们过去对你的恩情!」
    早就知道了。
    「你总算露出本性了!」
    我真的了解。
    「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所以够了!我了解了,我了解了,所以什么都别再说了!
    什么都别再说什么都别再说什么都别再说什么都什么都什么都什么都什么都什么都什么都什么都什么都什么都什么都什么都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什么么么什什什么么么都都——
    就在我快要无法将感情转化为语言时——有人紧紧抱住了我。
    「没事了,没事了…」
    是察斯大人。啊啊,这不是受到村民包围的我。是位於城堡前的森林,等待著麦沙大人归来的我啊。
    「为什么……?」
    为什么察斯大人会抱住我?察斯大人应该不知道「那边的我」处於什么情况才对啊。
    「啊…抱歉。你好像突然变得很害怕,唤你也都完全没有回应。然後…你突然哭了起来。」
    「咦……」
    听到他那么说,我才发现自己的眼睛正流著眼泪这个事实。
    「那个…这是——」
    正当我想将自己的状况整理一番,告诉察斯大人的那一刹那——
    察斯大人的身後站著一名高大的村民,使尽力气将手上的棍棒砸在察斯大人的身上。
    「呜……」
    我还来不及叫出声音,察斯大人的意识便已中断——然後,我的後脑勺也烧起一道激烈的冲击,意识也随之中断。
    同一时刻,被村民包围住的我的身边,响起一道我很熟悉的声音。
    「爸爸…菲儿……」
    啊……
    「死掉…了?——为什么?」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你为什么要杀掉爸爸——」
    刚开始时,菲尔特少爷的表情一脸呆滞,然後逐渐染上感情的色彩。
    「还给我!」
    那究竟是愤怒?还是悲伤呢?
    「还给我呀!」
    菲尔特少爷因为僵笑,脸部显得扭曲。他向我走近一步。
    「把爸爸还给我呀!」
    菲尔特少爷又走近一步,对著我大吼道:
    「我那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听到那声吼叫的瞬间——我知道,我心中有某个东西逐渐毁去。
    啊啊,我果然还是不能作梦吧?大概不可以拥有希望吧?当初只要不怀著那种东西,现在…就可以不用那么悲伤了。
    我想向菲尔特少爷说些什么——但村民掷出的石头直接命中我的侧头部,村子里的我於是眼前一黑,意识中断掉。
    「抱歉哪。」
    与此同时,有人对我说了一句话。
    是艾尔摩大人的声音。当我回过神时,已经被带上铁拉车的车夫台,坐在我右侧的艾尔摩大人正抚摸著我的头,左侧的麦沙大人则握著一个像是圆圈圈的东西。
    「喀嗒喀嗒」的振动摇晃身体,在眼前的大玻璃的前面,延伸著一条森林中的雪道。太阳应该早就下山了,可是拉车的前头却被照耀得有如白昼一般明亮。
    此时,我摆在膝盖上的手上滴落某种液体。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脸颊上正布满泪水。刚才察斯大人说话的时候也一样,看来我现在无法好好处理每个个体的情绪。
    「真的很抱歉。我当初原本下定决心,要让你第一次流下来的眼泪是出自於喜极而泣,或是笑得太过开心……」
    看到艾尔摩大人的面容的瞬间,我已经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有眼泪无止无尽地满溢而出。
    虽然我想要就这么尽情哭下去,但不能这样。因为现在的我,有件非说不可的事情。
    「……呜……斯……大人他……」
    「没关系的,你冷静一下。」
    艾尔摩大人对我展露一个温柔的微笑。那笑容反而让现在的我觉得很辛酸。
    我快无法呼吸,想要吐气时都会止不住呜咽。即便如此,我还是非说不可。即使我的呼吸…我的心脏将因此停摆,这件事我还是一定要传达出来——
    「呜…察斯…大人他…呜…察斯大人他!被村里…的人……」
    实际上,我只能说出片面性的事情,不过艾尔摩大人们似乎这样便理解了。
    麦沙大人紧抿著唇,拉车的速度攀升至先前的两倍。我的背部被压在椅子上,大人们已经知道我最想传达的事情,这点差点让我安心下来,可是一想到现在还不容许我那样子,我便拚命地压抑自己掉著眼泪的心。
    我告诉自己,要哭要笑,都得先等到救回察斯大人再说——
    ——我将脸擦了擦,决定现在什么都不管,先注视著前方。

    §

    听到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察斯的意识慢慢清醒。
    手似乎被绑死在背後,他完全无法移动手臂。他应该是在这种状态下被人扔在地板上,背後能感受到温暖的热度。
    他听见周遭有数个人在骚动的嘈杂声音。判断随便睁开眼睛太危险,察斯决定眼睑微睁,确认四周的情况。
    结果他看见一个像是某个房子大厅的地方。木制的墙壁上,除了油灯的光亮外,还激烈摇晃著红色的光辉。看来先前耳中鸣响的爆裂音,似乎是察斯背後的暖炉柴火燃烧的声音。
    察斯的前方还倒卧著其他两个人的身影。
    那是「五名菲儿中的其中两名」。一名是原先和察斯在一起的菲儿,另一名恐怕是独自留在村里的菲儿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一个月来,他们和村子间应该不曾发生什么特别的纠纷才对。话说回来,不晓得菲尔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喂,他奸像醒来了耶。」   
    一位村民似乎发现察斯的眼睑已微微睁开。对方一步一步走过来後,二话不说便以脚尖踹了察斯的侧腹一脚。有如被利物刺到的冲击,让察斯顿时无法呼吸。
    「呃……」
    「感觉怎么样?臭魔物小鬼。」
    高大男人由上而下,俯视激烈咳嗽著的察斯,撂了这么一句话:
    「老实说,我抓到你时还半信半疑,不过回到村子以後就相信了。想不到你们竟然会想在村子内的水井下毒?」
    ——他在说什么?察斯整个人搞糊涂了。不过随便反驳,再被人家踢这种事也很愚蠢,因此他决定先默不吭声,听完这个村民说的话。
    「不只如此,她竟然还刺死想要加以阻止的村长…这个臭人渣,简简单单就忘掉村子留她至今的恩情。」
    说完後,男人这次改踢菲儿的肚子。她似乎完全昏迷了,小小的身体只是沉沉地弹了一下。
    「别踢了。」
    察斯不自觉地开口,接著又马上後悔。唉唉,我干了蠢事。
    「吵死了!」
    察斯的肚子再次飞来一脚。由於这次事前便知道对方要踢,所以感受到的伤害没有先前那么严重。
    男人背後另外还伫立著十名左右的村民,大家都只是带著观看可怕事物的眼神窥望察斯,没有人打算阻止男人的暴行。
    两名菲儿似乎还没醒过来,仍然软弱无力地倒在原地。从肩膀仍然略有起伏这点来看,似乎并未死去。只有这点能让人暂时安心一下。
    可是也不能一直都处於这种状况。为了了解当下的情况,察斯决定开口询问村民们:
    「……为什么要把我抓来这里呢?你们发现那个什么下毒的时间点,应该是在把我带到这里之後吧?」
    听见和外表没有差别的孩童声音後,村民中有几个人面面相觑,露出困惑的神情——不过最初踹他的男人却不屑地笑著对察斯说道:
    「少装小鬼的样子了。我们已经知道你是三百岁的老头子,以及除了不会死之外,就真的只有小鬼的力量而已。」
    听见这句话後,察斯叹了一口气,想起菲尔特的脸孔。
    ——居然傻愣愣地连这种事也讲?真是无可救药的家伙。
    「……是吗?那我接下来就照正常的方式说话吧。」
    看见察斯的口气和表情突然变得如同大人,村民之间引起一阵骚动。
    「哼,终於露出本性了是吧?」
    口气上虽然逞强,不过踢人的男人终究还是露出「看见诡异事物」的表情。察斯决定一边观察他的反应,一边平静询问想要知道的事情。
    「算是我『麻烦』你们回答一下吧…到底是谁…基於什么理由,策画将我抓过来的计画?」
    踹人的村民转头观察一下其他村民的反应,不过看来没有人要阻止他。
    「嗯嗯,因为据说你是最弱的一个罗…我们打算趁你疏忽大意的时候,将你抓过来,再以你为人质将那群怪物们一网打尽。」
    「……明明知道我死不了却抓我当人质?这是什么意思?」
    他问了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结果踹人男毫不困惑地回答:
    「做法要几个就有几个。比方说,把你带到村子里的炼铁厂,『将熔化的铁和你混合在一起後』,再丢到井里去之类的。」
    一想像那个画面,察斯就感到有些心寒。若是沉到海底也就算了,那种程度,麦沙他们还有办法把他救出来。可是若和熔化的铁混合在一起,到底能不能完全复原呢?他担心的只有这点。
    踹人男不理会察斯心中的想像,拚命撂狠话,想要吓唬察斯。这名和背後的村民相比,体格有著显著差异的男人,大概是多数社群中部至少会有一名的所谓「地痞流氓」吧。
    「而且就算不会死,也还是会痛吧?」
    男人说著说著,自怀里取出老虎钳。
    「唔……」
    拷问——这个单字在脑内闪现後,便勾起察斯心里的恐惧。
    因为七十年前,他在某班列车里所遭受的地狱景象又鲜明地在眼前浮现。
    看出察斯表情中的阴影,踹人男得意地扬起讪笑,并且「喀叽喀叽」地开阖著老虎钳。
    看见那画面,察斯手心冒汗,连忙问道:
    「请等一下,请先告诉我,是谁策画这个计画的…我想知道这一点。」
    对察斯而言,这是一个他确定答案百分之百会是「迪兹」的问题,而他依旧提问,也不过是想排解一下心里的恐惧罢了,可是——
    那答案却在察斯的心头浇了一盆冷水。
    因为答案是察斯认为基本上不可能会出现的名字。
    「是菲尔特啊。」
    察斯不由得拾起头,环视一圈他身後的村民。
    可是从村民们的模样看来,男人所言似乎不假。
    「那家伙为了村子,从几天前便开始制订这次的计画了。话说回来,还真不愧是菲尔特呢!他
可是顺利地让你们完全松懈下来。虽然迪兹那个大叔很没用,不过若是由那小子继承村长的位子,这下就可以安心了。」
    ——搞什么嘛…
    察斯对自己的愚蠢彻底感到可笑。确实以逻辑上来说,这是十分有可能的一件事。不,其实只要稍微冷静思考一下,是菲尔特的可能性或许比迪兹还要高。即便如此,察斯直到这一刻为止还是完全信赖他,而且相信的还是仅仅和自己说过一天话的人。
    「真受不了…」
    察斯发觉自己已经变得无可救药地「好骗」,难为情地叹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被人背叛了…明明就已经遇过好几次比这种人还要更加更加糟糕的家伙了。」
    他伤脑筋地摇了摇头,同时发现自己的心反而因此恢复冷静,口气自然而然地恢复成小孩特有的声调,并且开始能够鲜明地感受周遭的景象和声音。
    「好久没有这样的经验,让我一下都回想起来了。想起这种事情,还真是让人痛心。」
    「啊,你说什么?」
    虽然察斯的反应让男人感到不解,男人还是打算先以老虎钳剥掉他的指甲,但是——
    察斯看了看他的脸孔,然後又望向他身後的村民们的脸孔。他曾经见过这种表情,潜藏他们脸孔深层的感情——叫作恐惧。那是为了掩饰那种情绪,正打算使用暴力的人们才会有的眼神。
    ——不同,和那个怪物完全不同。
    察斯想起七十年前的怪物,并将眼前的人们与之两相对照,结果这群村民无法让他感受到任何恐惧。而且他发现,这些人们的眼神,反倒和过去因为恐惧而想要杀死自己的不死者一样。
    「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了解到这一点的瞬间,察斯不禁发出宏亮的笑声。
    这阵突如其来的笑声,让村民们暂停动作。两名菲儿似乎也因为那声音而醒了过来,伴随著小声的呻吟,她们的身体大幅度摇动著。
    「什么嘛…搞什么,结果原来都一样啊!是啊,一样,菲尔梅特和这些村民们都一样,原来是一样的。也对啦,那样很正常啊,就是这样嘛!」
    察斯面带和现状全然不搭调的笑容,单靠膝盖便巧妙地站起身子。感觉他嘲笑的不是现在的情况,而是过去的自己。
    突发的状况让村民们感到强烈动摇,不过「反正他的双手受到拘束,而且面对这样的人数,他又能怎么样」的想法让他们在原地按兵不动。
    可是——下一个瞬间,察斯做出一个没有任何村民能预测到的行动。
    「对喔,艾尔摩说得果然没错。原来我一直活在如此神奇的机率魔法之中啊!竟然还都没有发现那样的幸福,真是滑稽。这样不就像是自己一直亲手将过往的幸福扔进水沟里吗?」
    在喊完这么一长串话後——
    察斯跳往背後——投身「烧得正旺的暖炉」之中。
    这一幕让每一位村民都浑身发颤,不禁将身子往後缩了一些。察斯的上半身以可见的速度为火焰包围——绑住他的绳子燃烧殆尽,他的双手恢复自由。

    确认那件事後,察斯上半身缠绕著火焰,站了起来。虽说并非全身著火,不过原先罩在上面的衣服已经被烧掉一半,目前仍处於著火的状态。
    他的半张脸都被烧烂,可是却在村民的前面呈现出皮肤当场复原的画面。
    即使他是不死者,照理来说也感受到超越热度的剧烈疼痛。可是察斯却对这种状况视若无睹,对他们露出一个坚定的笑容。
    「闪开。」
    他低声说了那么一句话,通过踹人男的身边。踹人男窝囊地发出悲鸣声,转瞬间便退进其他村民之中。
    卷在察斯右臂上的绷带烧毁後,露出底下闪著银色光辉的长手术刀。少年将它拿在手上,为面前倒在地上的两名女孩割开绳子。
    察斯的上半身仍有好几个地方依旧在燃烧,他却不予理会,笑著对村民说:
    「我说你们给我闪开,我接下来得到艾尔摩那边去。」
    扯掉仍冒著火苗的上衣,他一步步向前进。
    「我得笑给艾尔摩看才行,连过去没笑的分都要一并笑回来。我要让艾尔摩看这样的表情,所以——『闪开!』」
    语毕,察斯将仍在燃烧的上衣扔向房问另一边的村民密集处。下一刻,村民们开始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察斯连看也不看那个画面,直接转向面对勉强自力站起来的女孩们。
    「奸了,走吧。」
    「啊……是,是的!」
    就在村民们不知该逃往哪里的时候,察斯带著两名菲儿,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然而——来到房子入口时,他们却被迫停下脚步。
    听闻骚动声赶来的村民们,全都聚集在位於大道上的那栋屋子前,其中有几个人举著枪对准他们。村民们在眼神里的恐惧较敌意更胜一筹,察斯甚至还有些少根筋地心想「啊啊,那个村长还真是没有人望啊。」
    话说回来,真的是菲儿杀掉村长的吗?虽然他也想确认这一点,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光是逃离现场似乎就得费上一番工夫。
    自己也就算了,菲儿要是遭到枪击就算出局。虽说就算她们两个都失去动静,也不表示菲儿就会死掉,因为她们只要还有其中一个人留下来就不算死亡。
    「该如何是好呢?」
    察斯一边躲在门後面,一边转动著长手术刀沉思。
    他们以外的村民已经全都跑了出去。是要找看看房子有没有後门呢?还是等人踏进屋内,以手术刀抵住,抓来当人质——
    正当他思考那些事情而伫足原地时,某处传来马的嘶鸣声。
    「啊……」
    菲儿中的其中一人像是想起什么事情般低吟了一声。她这才想起,她在向麦沙和艾尔摩大喊察斯出事了之後,留在城堡里的两具身体也不自觉地喊出相同的事情。
    虽然她因为意识陷入混乱,不晓得後来发生什么事情,不过好像是其中一人——骑著城堡里的马赶过来。
    「察——斯!」
    奔驰於村民们举著火把和油灯,甚至枪声也开始轰鸣的一片混乱之中——
    面具男的怒吼声回荡於整个村子。

    「是他的同伴!他的同伴来了!」
    「可恶!对方的动作太快了!」
    「开枪,开枪啊!」
    「不…不行了,我们还是逃吧!」
    「不准逃!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啊!」
    拨开两旁村民的吼叫声,骑著马的尼罗奔驰於村中大道上。他技术高超地策马於雪地中,找出位於人群中心的屋子後,朝那里的入口笔直冲去。
    虽然数道枪声响起,不过骑在马上的尼罗却连一点擦伤也没有。其实只要射马就能解决,不过在这种混乱的状况下,没有半个人实践这个做法。他们虽然是猎人,不过似乎没有对著骑马之人开枪的经验,因此事不从人愿。不过在这个小村子中,实在很让人怀疑猎人捕得到哪种动物。
    彷佛在嘲笑不知该躲往何处的人们一般,尼罗威武的面具闪闪发光——在察斯们躲藏的门前,夸张地秀了一手自马上跃下的动作。
    「尼罗!」
    察斯不禁欢呼出声,不过相对地,尼罗给他的回覆却只有不悦两字可以形容:
    「我就特地开口吧,我现在愤怒到了极点。」
    「咦?」
    察斯以为自己搞砸了什么,正感到疑惑时——
    「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竟然有种放火烧了我的同伴。我已经决定要将你们屠杀殆尽!」
    看来他在看见躲在门後的察斯的模样後,误以为村民刚才对他施以火刑。
    「不是的,这是我自己——」
    察斯还没来得及说明来龙去脉,尼罗已经跳进村民之中。由於他冲进村民彼此最为密集的地方,持枪的人们也不敢随便开枪。
    「呜…呜哇啊!」
    「干掉他!他手上不是没有武器吗?」
    在恐惧和敌意的旋涡中,一名大胆的村民持钉耙刺向尼罗的身体。
    「呜……」
    「去死吧!」
    虽然他想将钉耙再刺深一些,钉耙却出乎意料地动也不动。
    「咦?」
    尼罗一把紧紧握住钉耙的握柄,并在尖端刺入腹部内的状态下大幅度扭动身躯。
    「呜哇!」
    过於巨大的力道让村民不自觉放开钉耙,尼罗接著二话不说,将钉耙从自己的腹部拔出来。这一连串的动作理应伴随著剧痛,可是面具底下却未传出任何一声呻吟。
    尼罗顺势以钉耙作为武器,以宛若京剧的威风动作让众人见识其骇人的耙术。大钉耙激烈回旋著,每个人都很清楚,若是被挥击到,绝对会身受重伤。尼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锁定钉耙原先的主人,将钉耙高高举起。
    这个动作毫无意义,不过他乡半是盘算先立刻杀掉第一个人,好削减全体敌人的战意吧。
    「我就特地跟你们说吧,我和艾尔摩不同,不懂如何封印自己的怒气。然後你们这些家伙…这个村子激怒我了!所以,死吧。你们就一边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耻,一边为自己的行为後悔不已,然後为自己的罪行对天长叹——永远沉沦於无边无际的血海之中吧!」
    即使知道对方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尼罗还是不停开口释放自己的愤怒。然後将力量集中於双臂,准备挥下钉耙。
    「等一下!尼罗!」
    察斯觉得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大开杀戒,连忙试图阻止尼罗——
    可是在察斯的声音传到尼罗的耳里之前,他便已经将挥动钉耙的手停住。
    因为他听到在村里大道的另一头,传来激动的喇叭声。
    「唔,回来了吗?」
    尼罗恢复些许的冷静後,随即将视线转向大道的入口方向。
    村民们也跟著朝向鸣响的方向——然後,不顾一切地开始「四处逃窜」。
    出现於视线彼方,在大道入口处的——是一台以时速八十公里左右的高速度奔驰而来的巨大卡车。
    虽然那是他们平常习以为常的旅行商人的拉车,可是在夜里开著车灯,高速奔驰而来的那个物体,对村民而言除了实质的「恐惧」之外,其他什么都不是。
    村民们在惊声尖叫中东躲西逃,卡车带著仿佛要辗过他们的气势,顺著大道一路蹂躏过来。只有尼罗站在原地不动半步,对著在卡车上的麦沙等人举起他的手。
    碰隆!
    然後,整个人直接被撞飞…
    虽然他们已经开始减速,不过踩煞车的距离似乎还是太短了些。卡车无法在尼罗所站的位置前方停下,只能猛力地撞上去。
    「尼罗!你还好吧?」
    麦沙自驾驶座跳下来,冲向被弹至察斯他们一旁的尼罗身边。
    尼罗在全身流出的血液钻回体内的瞬间,无预警地跳了起来,扯住麦沙的衣领,向上一拉:
    「你有藉口的话,我就特地一听吧,麦沙……」
    「抱歉!我一直以为你会闪开啊!可是你完全不动,我只好连忙踩下煞车,可是……」
    「我不要听藉口!」
    正当尼罗准备挥出愤怒的几兆吨重拳时,副驾驶座的艾尔摩大吼了一声:
    「好了,赶快上车啦!」
    虽然他脸上带著一副「想要继续观看他们之间互动」的惋惜表情,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优先考虑当前的状况。
    「唔,这笔帐晚点再算。先离开这里吧…将所有村民屠杀殆尽这件事,留到之後再说。」
    尼罗马上恢复冷静,并在做出十分危险的发言後坐上货台。
    虽然有人朝停下来的卡车开了几枪,但是旧式子弹对改造自军用车的卡车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要飙车罗!」
    麦沙大吼的同时,引擎发出咆哮声,在夜晚的大道上有如炮弹般冲了出去。

    §

    十分钟後
    黑夜里的山间道路上,有四名不死者和四具人造小矮人步行著。
    察斯的上衣烧掉,因为寒冷而失去意识,目前正由尼罗背著。
    艾尔摩打破持续一阵子的沉默,又故态复萌地开起玩笑来:
    「没想到会开到没油,这种结果还真是好笑耶,大家一起笑一下如何?」
    「我就特地开口吧,在我揍人之前,给我闭嘴,艾尔摩。」
    在驶往城堡的路上,引擎突然熄火,艾尔摩这才发现油料不足的指示灯正亮著。麦沙似乎原本就发现,不过先前的首要任务是救出察斯他们,因此故意装作不知情。
    话说回来,就算早就注意到,艾尔摩也会选择优先救出察斯。
    「总而言之,我们赶快回到城堡中,将希薇和菲儿带走吧。」
    「唔,可是那台四驱车载得了所有的人吗?」
    「情况紧急时,我想至少可以载二十个人。因为过去在某个国家中,曾经出现厢型车中塞满数十名难民的例子。而且另外还有一个做法,就是在村民追过来之前,将汽油栘转到卡车上。」   
    麦沙说明完大概的情况後,那类的对话又不问断地持续了一会儿——可是走到距离城堡只剩一小段路时,菲儿们突然站住不动。
    「怎么了吗?」
    四名菲儿沉默了半晌,态度坚毅地小声说道:
    「……我…要回村子里去。」
    「咦,你在说什么?」
    艾尔摩露出打从心底不解的表情,不过四名女孩还是低下视线,继续说道:
    「不管理由为何,杀掉村长的人是我——我必须为此赎罪。」
    「没有必要。」
    当场马上如此断言的是面具男:
    「你就算回去,他们还是不会采纳你的说词。你大概会被当成想要毒杀村民的坏人,然後凌虐至死吧。」
    「……我对那种事情已经有所觉悟了。我其实无所谓,即使没能解开误会,如果那样可以让村民们——让父亲被人杀死的菲尔特少爷感觉好过一些……」
    这句话没能说到最後,一名菲儿的衣领便被尼罗向上一扯。在只有月光照耀的雪道上,尼罗的面具以沉默的表情瞪视女孩。
    「我就特地跟你说吧,我现在正在气头上,而且满腔怒意,也就是怒不可抑。虽然你们在面对自己的死亡时觉得『无所谓』。可是,告诉你们吧,我就特地告诉你们吧!我不管你们自己能不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你们不只因为莫名其妙的歪理遭到虐待,他们还打算在误解你们的状态下杀掉你们!我特地…特地告诉你们吧!我知道你们这个嫌疑是被人家误解,可是你们却打算牺牲自己,好让我们平安无事,之後又让那些村民继续悠哉地生活吗?就算你们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我个人也不允许』!」
    当尼罗清楚表示他的愤怒时,菲儿快哭出来似的专注听著。
    「我就简洁了当地说吧。别说是你们其中一个人,只要你们因为他们而流下任何一滴血…」
    尼罗缓缓放下女孩的身体,平静地做出总结:
    「我就特地说吧——屠村。光凭你的『力量』,并无法阻止我。」
    说完话後,尼罗便打算迈开步伐,朝城堡走去,不过——
    ——某人对著他的背,说了一句没有半点紧张感的话:
    「不行啦,那样子完全不行。」
    听到那声音,尼罗再度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说话轻佻的男子。
    可是,此时的艾尔摩却意外地一脸认真。他看了看女孩们,又看回尼罗开口说道:  
    「不可以杀掉他们啦,那样村民们便得不到幸福了。啊,当然菲儿回去就更加不行。那个…怎么说呢,不及格到了极点,不行不行啦。」
    「你说这什么天真的话?就算菲儿不回去,我现在可是不爽到想用烧夷弹(注:一种爆炸後会附著於木头、人体上,继续燃烧的炸弹)将那座村子烧掉耶!话说回来,谁要去考虑那些家伙的幸福啊?你在圣拉多那时候也是这样——」
    艾尔摩打断想要叨念的尼罗,更加坚定地说道:
    「不只村民而已,我和你,还有这些孩子们都得不到幸福。」
    这句话让尼罗的表情如同面具般陷入沉默。可是这似乎不是无视艾尔摩发言的表现,而是默默地要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在这个动作的催促下,艾尔摩开始分析:
    「假设尼罗将村民们全都杀掉好了,自私的他们应该会这么作想:『啊啊,我们被恶魔杀掉了。始终认真度日,没有做任何坏事的我们为什么会碰上这种事情?一定…一定是那些女孩们将灵魂出卖给恶魔的关系』——没错吧?这样子你能接受吗?能够原谅吗?不能原谅吧?从我们的立场来说,我们想要的是让村民了解到真相。姑且不论迪兹,我们想要那些一起参与暴行,毫无意义虐待她们至今的家伙们——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後悔,这样才对吧?」
    听到艾尔摩这番和自己发言长度相当的话,尼罗继续沉默以对,接著他突然转身向前,对著城堡的方向开口说道:
    「我要是有能力,也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吧…」
    仿佛同意他的说法般,麦沙戚伤地说道: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认为事情复杂到这个地步,已经几近不可能解开村民们的误会了。」
    步行片刻後,尼罗又补充一句:
    「可恶,这个故事里没有『魔王』。做为元凶的男人早在七十年前就遭到吞食而死掉了!不管事态如何发展,结局部不会让人满意!」
    听见这句半带放弃的言论,艾尔摩低声反驳:
    「那不一样啊…我知道世事并不会如此顺利,这是当然的事。不过,只要有机会,我就绝对不会放弃。」
    语毕,他自言自语道:
    「笑容是不会背叛我的…所以——我也无法背叛笑容·」
    「这就是你活了三百多年所得到的结论?真肤浅,这才真的是笑死我了。」
    「不是三百年喔,这是我在得到不死身之前早就得到的结论。我只是嫌麻烦,所以没有反覆订正结论罢了。」
    听见艾尔摩笃定的回答,尼罗无奈地摇摇头:
    「我…在徘徊於战场等地的过程中,见过太多像你这样天真的家伙,他们後来都死了。」
    「你说得没错,那很正常啊。会顾虑到敌人心情的人,怎么可能在为了守护某些事物必须全力厮杀的战场上活下来。所以『非我不可』啊!正因为我的肉体不会死,我才要全力贯彻这种想法。不,我想应该是非贯彻这种想法不可。虽然我觉得这种想法无比傲慢又卑鄙就是了。」
    「你这笨拙的家伙。」
    「是啊,我是很笨拙,所以现在才会难以选择除此之外的生存方式罗。是啊…若是为了完美结局,要我将全世界的人都出卖给恶魔也无所谓。」
    「……你这样很矛盾喔。」
    麦沙虽然表面上如此批评他的想法,心中却隐约了解到,那就是这位名叫艾尔摩的男人的真正本质。
    ——艾尔摩·C·亚伯托洛斯为了「完美结局,可以不择手段」。
    「我真的深切认为,要是你有谐星的才能就好了。」
    「咦,我…没才能吗?不行吗?无法变成安迪考夫曼(注:1950至80年代的艺人,拥有极为跳脱性的思考,让人无法捉摸。「月亮上的男人」为其传记电影)或是金凯瑞吗?」
    「姑且不论行动模式,你的玩笑永远只会让周遭的人更加焦躁而已…啊啊,就某种层面来说,讲才能从安迪身上完全取走的话,他或许就会跟你一样了。」
    「应该是我的错觉吧,我怎么觉得自己现在好像被人狠批了一顿。我一直很相信麦沙。」
    「相信我的话,就将我的话照单全收吧。」
    「你其实不是麦沙对吧!?哼,来者何人!给我报上名来!」
    艾尔摩想让对话再次变得像先前那样无厘头,不过他突然转头对身後的菲儿们说话:
    「嗯,总之先到城堡去吧,事情等之後再谈。」
    艾尔摩对她们露出开朗的笑容,不过不知为何,她们却都站在原地不动。
    「?」
    感到有异的麦沙和艾尔摩朝她们走近——发现四位菲儿全都不停颤抖著。
    然後她们抬头看向艾尔摩,像是被恐惧占据心神般呢喃:
    「魔…物…魔物——怪物抓住希薇大人了!将她从书库…书库那里有个楼梯…从那里将她带进地下去!」
    「!」
    听到她们的叫喊,尼罗将察斯的身体抛向麦沙。
    「那家伙就拜托你了,麦沙。」
    「我也要去。」
    艾尔摩和尼罗将麦沙留在原地,拔腿朝著城堡狂奔。路途中,尼罗向艾尔摩询问并确认:
    「我就特地问你吧,关於那个城里的怪物,你心中有底吗?」
    「就是没有,我才会这样跑啊!」
 楼主| 发表于 2009-9-21 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5章     「(笑)」


    在与城堡有段距离的墓园里——希薇被绑在生长於周遭的树群中的一棵树上。她可以看见绑住她的并非绳子,而是某种像是凝固水泥的奇妙黑影,不过单靠月光并无法看出颜色。
    「你打算对我做什么呢?」
    希薇伤脑筋地询问,不过模样看起来没有那么急迫。
    她对面的人影坐在墓碑上,百般无聊地沉声说道:
    「我只是想要你们『不死者』的知识罢了。本来想好奸折磨那个叫作察斯的小鬼,削弱他的精神後再占为己有——想不到却变成这种局面。老实说,我很迷惘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奸呢。」
    眼前的人影露出打从心底烦恼的举动,将头侧向一边。
    「可以的话,我并不想『夺取』你。你对我照顾有加,而且事到如今,我的身体变成女人也很奇怪罗。」
    「你没想过,有可能是我的意识获胜吗?」
    「我会赢,你已经达成目的了不是吗?达成永恒美丽的这个目标。我还有很强烈的目的,所以你赢不过我。」
    「要不要试试看呢?」
    听见希薇这句有如挑衅的话,人影思考片刻後小声说道:
    「还是先不要吧。」
    保持沉默的影子又听到一句话。
    「我啊…一直这么想著…」
    即使人影依旧面无表情,希薇还是继续说下去:
    「有个魔女想要成为世上最美丽的女人。虽然为了那个目的,曾做过许多过分的事情——不过,已经如愿已偿的魔女常会这么想——『啊啊,既然自己的愿望已经全都实现了,接下来就以实现他人的愿望为目标活下去吧。』虽然这得视那些『过分事』的程度而定,不过你不觉得这样很棒吗?那样不能算目的吗?」
    听完这个比喻後,人影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然後用有些懒得回应的口吻回答:
    「我的话——一定没有那种空闲。」

    §

    「我从车子那里把探照灯拿来了。」
    「真慢,你在侵吞吞什么啊…汽油味还真重。」   
    「我不晓得它放在车子的哪里嘛。」
    抵达可以通往城堡密道的书库时,他们首先被房间内的凌乱吓了一跳。
    几乎所有的书架都被推倒,现场的惨状好似曾经发生过龙卷风似的。
    「菲儿!」
    该房间的二隅,发现一具菲儿的身体倒卧在地上。她似乎只是昏过去,性命没有大碍。推了她几下後便马上醒过来,开始详细描述起这惨状:
    「突然出现一头奇怪的怪物…然後抓住希薇大人的身体…我的身体和书架都被扔向一旁…」
    那惨状让两人倒吸一口气,不过他们还是打开采照灯,由通往地下的阶梯走了进去。原本他们想将菲儿留在原地,不过基於当事人的意愿,以及「一个人独处应该很危险」的考量,最後也将她一起带著。
    然後,在沿著通往墓地的密道前进的途中,尼罗不解地呢喃著:
    「……我记得这条通道,中途应该都是土墙才对啊……」
    探照灯照耀到的密道全程都是石壁,完全看不见一丁点尼罗和麦沙先前见到的红土。
    尼罗用力将墓碑向上推开後,便看见眼前被绑在树上的希薇。
    「是你啊,来了一个棘手的。」
    他的背後传来一道还很年轻的男子声音。
    尼罗紧张地转头一望——发现一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站在那里。
    接著艾尔摩采出头来,见到那个人影的脸孔。
    「咦…我记得你是——」
    在一脸不可思议的艾尔摩身後,最後出现的菲儿唤出那名男子的名字:
    「菲尔特少爷!」
    她惊讶地高声叫道,并且瞪大眼睛,看著月光照耀下的少年脸庞。她似乎是把握不住情况,陷入轻微的混乱状态。
    「您好,我记得您是尼罗先生吧…这是我以『菲尔特·尼比尔的身分』初次与您见面。」
    假扮成教养极佳的少年打过招呼後——他维持少年的声音,但转变成令人不悦的嚣张语气,继续自我介绍下去:
    「然後,就『迪兹·尼比尔』的身分而言,则是好久不见了!面具恶魔!」
    三人顿时呆愣了一会儿——然後像是想到什么般,艾尔摩低声问道:
    「村长…难道你,喂自己的小孩喝『水』——」
    艾尔摩嘴里呢喃的,是就某种意义来说最糟糕的结果,不过眼前的少年摇了摇头道:
    「很可惜,并非如此。我的儿子——十五年前就死了,就在他刚生下来没多久後,当时就像是在睡觉一般。」
    菲尔特坐在一块墓碑上,开始陈述起过往,仿佛将这当作给众人死前的饯别礼物:
    「我不晓得他得了什么病,不过真的就像是单纯在睡觉而已。就在我和村长的女儿结婚,认为我的人生今後将一帆风顺的那一刻。」
    在自己的世界——这个村子里即将荣登顶点,踏上村长宝座的他,却在那一刻失去自己的孩子。为了向妻子隐瞒这件事,他偷偷潜进研究所里。他先向妻子谎称要「而生病的孩子去见旅行商人」——接著将「水」注入用来培养自己身体的水槽。而那个原先仍为胎儿外型的身体,後来逐渐顺利长大成人。之後,直到他的妻子因病去世为止,以及在那之後——一个意识便分饰「迪兹」和「菲尔特」两个角色,欺骗周遭的人们至今。
    然後为了让饰演儿子的「菲尔特」看起来很有才干,身为父亲的迪兹一直给予其他人粗暴任性的印象。当艾尔摩来到这个村子时,虽然这样的角色分配还是没有改变——在他心中却有一个持续动摇的念头。
    ——「外面」。在少了妻子这么一个束缚自己的存在之际,他应该有可能自那栋研究所逃到外面的世界去吧?这个念头虽然微弱,却在心底深处扎根,开始构思。
    然後前些日子,他从希薇那里听到「外面」的故事後,那个想法转变成他个人的生存目的。
    「听著外面世界有如梦境般的故事,我心想——」
    坐在墓碑上的少年,有些悲伤地仰望夜空,并且在话语中逐渐加进他的仇恨:
    「——如果这座村子没有与外界隔离,能够到外界去请优秀的医生看病,我的儿子…还有妻子!不就都没有必要死掉了吗?」
    此时他的情绪似乎极度激动,自墓碑上站起来,夸张地摊开双手:
    「我从以前就很憎恨了!恨这个只为了实验被建立出来的村子!恨那里的女孩,还有恨我自己!所以我从以前就决定好,等到我要离开这座村子时——」
    反射著微弱的月光,少年金色的瞳孔闪烁著疯狂之色。
    他的眼神笔直地对著站在艾尔摩身边的女孩,为自己的人生境遇做一个总结:
    「我要将一切全都破坏掉。」
    听见这句话,艾尔摩暂时陷入沉思,而菲儿则像是受到打击般,整个人僵直不动。希薇也若有所思似的沉默不语——只有一个人,只有尼罗散发威严的气势开口说道:
    「嗯,我很清楚你的事情了。那么,我可以杀掉你了吧?」
    「哎呀哎呀,你还真是个性急的家伙呢。」
    「我就特地开口吧,给我闭嘴。在外面,比你这家伙还要不幸的人有一百亿人,反过来憎恨自己不幸的家伙根本不值得同情。」
    直截了当地说完後,尼罗似乎打算折断少年的脖子,向前踏出一步。
    「啊,尼罗,请等一下。」
    艾尔摩试著开口阻止他,可是——
    在那之前,某个东西已经缠上尼罗的脚部。
    「唔?」
    下个瞬间,尼罗的身体被高高地倒吊而起,然後被直接砸向地面。
    「呃啊!」
    尼罗的背部受到强烈撞击,身体仰躺在地,他的上方被某个巨大的物体给覆盖住。
    「我说过了吧?我将『水』灌进水槽里了!啊啊,结果连原本预计要变成『我』的肉块都产生了反应哪!那个後来就变成现在这副德行!在这种状态下,就甭提什么寿命成长之类的蠢事!说不定,我和你们不死者根本是一丘之貉!」
    那东西——原来是一团红黑色的巨大肉魂。就像将腐烂掉的肉,硬是丢进绞肉机里制成的该物体,正散发著令人作呕的黏湿感,有如电玩游戏里会出现的史莱姆(注:一种像是泥巴的怪物)不停蠕动著。虽然无法知道其正确体积,不过至少有两头牛的份量。
    「来吧,给我仔细看清楚吧!然後怜悯他、嘲笑他、惧怕他吧——这就是,『没有成功变成我的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著少年形象的人造小矮人。
    听著菲尔特满是疯狂的笑声,艾尔摩小声嘟哝著。
    那句话并没有传进任何人的耳里,只是空虚地消失於冷冽的空气之中。
    「停止吧…别再假笑了……」

    §

    当从菲儿那里得知消息的麦沙等人赶过去时,那里呈现一片只能说是诡异的光景——巨大的红色肉块包覆住艾尔摩和尼罗,然後将他们交互砸向地面。
    「哎呀哎呀,这是新援军登场吗?」
    面对菲尔特相当讽刺的提问,麦沙低声回答:
    「好了,我们就趁现在来交涉吧——」
    少年脸上带著充满讽刺的表情,回应麦沙的话:
    「你说…交涉?」
    他静静思考麦沙所说的交易所指为何,不过对方却用简单一句话说明来意:
    「接下来,让我们其中一个人喝下『水』——好让你能侵占意识……可是要选哪一个人,就由你来决定如何?」
   
    「要多久?」
    在被砸了二十次左右时,尼罗小声地问了一声。
    「咦?」
    「你这家伙,刚才不是说『等一下』吗?还要等多久?」
    听见这句话,艾尔摩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对尼罗说的那句话。
    「我就特地开口吧,我再等一分钟。你要是再没有动作——我就要认真反击了。然後将这团肉块和那个笨蛋以及村里的家伙全部杀光光。不想要那样的话,就给我想点办法。」
    艾尔摩针对尼罗的话思考三秒钟後,嘟哝了一句:
    「虽然你这段话好像很帅气啦,不过该不会是你其实一点法子也没有,所以想要伪装你正在倚赖我的事实呀?」
    「由於你这段发言思虑欠周,时间已被减为三十秒。」
    「等…等一下等一下啦!……好吧…」
    艾尔摩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後在倒吊的状态下——让胃的内容物逆流了出来。自他口中流泄出来的液体,迅速地泼洒在菲尔特操纵的肉块上。
    与此同时,直窜入鼻腔内的刺激性臭味朝周围扩散开来,自先前便持续飘散在艾尔摩身边的臭味,化为数倍的强度弥漫在他们周遭。
    ——油!?不…不是——这是什么东西!?
    闻到突然扩散开来的刺激性臭味,菲尔特连忙回头一看。
    「菲儿!赶快逃!麦沙!『别让他跑了』!」
    麦沙早一步察觉那味道的真面目,在听到那句话前便采取行动。
    他抓住菲尔特回头张望这个瞬间的破绽,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按住他的头。少年的力量根本无法摆脱麦沙,然後身体被转向面对肉块的方向。
    「听说你从希薇那里听了很多外面的事情…不过,你应该还不知道汽油的危险性吧?」
    然後下一个瞬间——他将手上正打开的探照灯,使劲砸向墓碑。
    破掉的灯泡间进散出火花般的亮点——
    夜晚的一块黑暗,被红色的闪光给覆盖。

    §

    「嗯,简单来说,就是怪物都已经出现了,我怎么可能会没有任何事前准备呢。」
    「……想不到,你竟然会跑去喝汽油。」
    尼罗难以置信地说道,不过艾尔摩只是用他的招牌笑容贼笑著:
    「你吓到了对吧?笑一下嘛…呜呜,我还有些不舒服。果然汽油这种东西不是拿来暍的,若非不死身,我早就死了…」
    爆炸本身的规模不大,毕竟人的胃能装进的容量并不多。可是被突如其来的爆风炸开,菲尔特的红色肉块一沾到火便痛苦地挣扎著,接著就是任凭其自然发展,逐渐燃烧殆尽。当然尼罗和艾尔摩也没有逃过一劫,不过他们则是再次顺著「不自然的发展」再生回来。
    烤肉般的味道和汽油味混合在一起後,让周围弥漫著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
    然後,说到重要的当事人菲尔特——
    「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这样很正常吧。」
    眼神涣散的少年仰倒在地,全身微微颤抖著。
    「他体验到自己持续被火燃烧的感觉,而且著火的面积比一般人类宽广甚多喔。」
    「哎呀,就算不是第一次被烧死,那种感觉还是很痛苦。」
    正当麦沙说著只有「不死者」才会有的经验谈时,艾尔摩打算抱起菲尔特倒在地上的身体。
    「喂。」
    尼罗即便知道制止也没用,还是开口警告,结果艾尔摩果然如预期般笑著回答:
    「我按照约定,在一分钟之内解决问题了吧?这家伙就由我保管罗。」
    「艾尔摩,就算你想保管也——」
    就在麦沙错愕地说出那句话的瞬间——
    菲尔特的肚子突然破裂,从中「喷出肉片」。
    「什么I:」
    「艾尔摩!」
    发现时已经太迟了,某个被肉片包覆,像是小瓶子的物体钻进艾尔摩的口中。
    「嗯呃嘎噜…」
    违逆食道的意志,小瓶子和肉片钻入艾尔摩的胃里。与此同时,腹部流著大量鲜血的少年像是确定自己已经获胜般,高声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中计啦,怪物…我怎么可能将肉块全部放在同一个地方呢…你刚刚吞下去的,是装著『水』的小瓶子。」
    「你这家伙……!」
    尼罗才刚扯住菲尔特的衣领,他便发出呕吐声,口吐鲜血说道:
    「打破…玻璃瓶後…我和你便开始意识的争夺战……我…为此赌上自己的性命…要是失败…我就死了。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不能死,我要去看『外面』!若是比较意识的强度,这样子就五五波了…不,是我占优势!」
    虽然菲尔特自矜的是乱七八糟的精神论,可是在他逐渐迈向死亡的表情里,却露出至今为止最为坚定的眼神。
    麦沙们不禁冒起冷汗——不过只有艾尔摩仍然维持著笑脸。
    那笑容或许让菲尔特觉得非常碍眼,他以注满仇恨的眼神瞪向艾尔摩:
    「为何…笑…难道你…不怕死吗……」
    「当然怕啊,不过,这场胜负一定是我赢。」
    听见他这句没有半点紧张感的发言,菲尔特的眼神闪过一丝阴影:
    「你在说…什么…傻……」
    「在你打破瓶子前,我只警告这么一次,你的行为根本是白费力气。」
    艾尔摩接下来采取的行动,让麦沙的心头彻底凉了半截。
    周遭的人们全部都屏气凝神。要是察斯在这里,应该只有他能够冷静地观察事态发展吧。
    艾尔摩「抓住麦沙的右手,将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做的就只是这么一个动作。
    「要是我输了,麦沙就会瞬间吞食我。你——活不了的。」
    听见艾尔摩满面笑容的发言,菲尔特开始冒出不是痛觉所引起的冷汗:
    「怎么可能…不会吧…」
    他瞬间浮现绝望之色,不过冷静下来後,眼神又立刻恢复神采:
    「笨蛋,你别以为,那样就……」
    「你刚刚打算利用我的记忆,假扮成我对吧?」
    「!」
    「那就这么做吧。麦沙,在瓶子破掉的那瞬间,就将我吞食掉。」
    「我了解了。」

    ——!怎么可能!骗人!他不可能办得到!

    菲尔特在意识开始朦胧的状况下,试著转身面对麦沙。
    然而,男人先前还挂著微笑的眼神,已经转变成似乎连婴儿都能毫不在乎杀掉的冷漠目光。
    「这家伙是黑手党罗,所以能够马上撇除个人的情感因素,处理这种事情。」
    「我不是黑手党——是卡莫拉。」
    麦沙平淡地指出他的语误,眼神中没有任何犹豫。
    ——真的假的?到底是真是假?这是演技吗?还是——
    结果有那么几秒钟,菲尔特露出迷惘的神色。
    他甚至没有发现,那几秒对他来说是多么致命。

    「结束了。」
    麦沙脸上的紧张表情突然松懈下来——然後,菲尔特觉得「自己的肉片不太对劲」。
    感觉周遭受到了压迫——就在菲尔特感应到的那瞬间,麦沙对著仰倒在地的他伸出左手。
    直到这一刻,菲尔特终於发现自己已经败北。接著,他的心这次真的为绝望所虏获。
    因为麦沙的左手握著理应在艾尔摩胃里的肉块——而在艾尔摩的右手,则拿著装著「水」的小瓶子。
    「吓到了吗?」
    不理会笑得莫名开心的艾尔摩,麦沙流了一身冷汗,呼出一大口气。
    ——难道…他们趁著和我交涉的时候…就这么站著进行剖腹?
    艾尔摩透过让麦沙抓住自己头部的动作,制造菲尔特视线上的死角,然後暗地里再由麦沙操弄小刀划开肚子。菲尔特因为是从仰躺的角度看上去,所以无法看见被麦沙的长大衣挡住,滴落至脚下的血液——想不到他们能在没有事先商量的状况下完成这么多的事情。
    「我们活这么久,可不是白活的啊,你也要加油。」
    艾尔摩一边说著,一边观察菲尔特腹部的伤势。
    结果他见到远远超出其想像的巨大伤口。
    「啊啊…怎么办啊?麦沙。」
    麦沙也仔细确认了那伤口一番,但最後叹气摇头道:
    「已经没救了。」
    於是——此时艾尔摩才首度露出悲伤的表情。
    「我其实很想把你救回来啊……」
    「哼…也就是说…事情不如…你预期…是吗……你…活该……」
    菲尔特挤出最後的力量说出这句话。听到此话艾尔摩静静地「宣告」:
    「你死了之後,『我会笑喔』。」
    「……?」
    「我啊,不会去理会一个死掉的人。一个人如果死得有意义,那我还会给予赞赏,也会报以笑容——要是你死了,剩下的就只是一个事实而已。所以我根本不会再去思考你的问题,我会和其他人一起大喊:『坏人死掉了,太棒了!』然後大笑,就是这样。」
    「什么……」
    菲尔特想试著说出什么,但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艾尔摩带著微笑的低语打断。
    「我说啊,你刚刚说了一句『你活该』对吧?你已经成功达成让我悲伤的目的了对吧?」
    然後,菲尔特发现了…应该说不发现也难…
    「既然如此,这不就是『对你而言的完美结局』吗?笑一下嘛。」

    ——恶。

    如果世界可以清楚明了地分出善与恶,这名叫作艾尔摩的男人毫无疑问是属於恶。不——他是一个真正该被称为「恶魔」的存在。
    只是碰巧他所追求的东西是「完美结局」,所以让人很难发现这件事。他——眼里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事情。他可以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他所拥有的本质是绝对的恶。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人因此陷入不幸。
    恐怕他是连自己都没有自觉的恶之华(注:欧洲诗人波特莱尔的经典作品名称,指称邪恶)——那就是这名叫作艾尔摩的男人。
    意识逐渐模糊中,菲尔特对於自己认真对付这种家伙的愚蠢感到无比後悔。
    不晓得是否知道少年此刻的心情,艾尔摩低声说了那么一句话:
    「不想要这样的话,就别死啊。」
    艾尔摩露出悲伤的表情,於是先前待在远方观察状况的菲儿朝这里走了过来。
    「终於结束了呢……」
    「嗯,我倒是不想让他就这么结束。可恶,要是这里有医生的话——」
    听到这句话,菲儿心中涌起激烈的愤怒。

    §

    我很生气,就只是这样。
    一直被蒙在鼓里这件事当然让我很震惊。
    不过这该怎么说呢?
    我现在生气的——是菲尔特他太过看轻自己的生命这件事。
    或许刚才的我也给人这种感觉吧,所以尼罗大人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包括对自己的不耐烦在内,一切都在我心中煎熬,感觉上就像要爆炸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非得被这样的家伙任意玩弄呢?
    这些年来,我被菲尔特自私的歪理折磨得那么凄惨,结果他甚至没有留给我抱怨一句话的机会,就想逃走了吗?
    我不能原谅这点。
    过去的事情,我总有一天能够原谅吧。可是——只有这点我无法原谅。
    毕竟变成这样,我要「原谅的对象就会不见了」。
    失去憎恨的对象,那么我的愤怒要往哪里渲泄?
    不可以让他死掉,不可以让他逃掉,绝对不可以。
    我想到某个方法,没有任何迷恫地伸出我的手。
    伸向艾尔摩大人手上的,做为他根源的那个小瓶子——

    §

    「艾尔摩大人,没事的…所以请您露出和平常一样的笑容吧。」
    「咦?」
    在艾尔摩傻傻发出这个声音的同时——菲儿将他手上的小瓶子拿了过去,并且打开一饮而尽。然後与此同时,菲尔特的身体虚脱,完全丧失力量,肉体的死亡已然降临。
    「非儿!」
    「她在做什么?」
    沉默。
    在只有月光洒落的环境中,艾尔摩持续等待女孩的身体说出下一句话。
    在仿佛永远的瞬间持续一阵子後,菲儿的身体小声地呢喃:
    「这丫头…根本完全没有抵抗…为什么?」
    出现在她体内的——毫无疑问是菲尔特的意识。
    「……」
    确认是这个情况後,尼罗走过去想要殴打对方——而艾尔摩和麦沙的目光全都被从尼罗背後跑过来的人影吸引住。
    就在尼罗对著表情一脸呆滞的菲尔特==菲儿,打算挥出毫无预备动作的一拳之际——他的拳头还没打到人,便跑出「另一名菲儿」使尽全身的力气,一巴掌将菲尔特击倒在地。

    「不要逃走奸吗……你对我…对察斯大人,对希薇大人还有艾尔摩大人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难道你还认为只要死掉,只要被杀掉,只要有痛苦到…只要那样子,我们的心情就能够变好了吗!?…少瞧不起人了!」
    那一巴掌充满纯粹的愤怒,被打的菲尔特本人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周遭的人们都露出大吃一惊的神情。姑且不论菲儿刚才那样如此清楚表达个人意志这一点,大家讶异的是,菲儿的意识仍完好活在另一具肉体中这件事。
    「也对…因为是依附在肉体上罗。嗯,要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应该是有可能的吧。」
    「我特地开口吧,我——觉得不可能。」
    被打的菲尔特呆愣片刻後,然後注视菲儿的脸:
    「我——还可以继续活著吗?」
    如此呢喃道。
    「嗯…他犯的是杀人未遂和伤害罪,我想按照这个国家的法律,应该不致於处以极刑。」
    麦沙有些傻眼地笑著,并对艾尔摩小声说道。
    不过艾尔摩这次没有再开玩笑,而是走向菲尔特,对他展露笑容:
    「太好了,你还活著。」
    他轻拍身体变成女生的菲尔特的头部,如是说道:
    「这样子,你就能『赎罪』了。」
    看著由衷感到高兴的艾尔摩,菲尔特扭曲菲儿的脸孔,妄自菲薄地低语:
    「就算我…活了下来…赎完了罪…之後又有什么事好做?你要我为了什么来赎罪啊…?」
    「你刚刚不是讲过了吗?你想去『外面』看看对吧?」
    「——」
    即便如此,菲尔特还是打算反驳些什么。不过艾尔摩蹲在他面前,眼神略为认真地将手轻放在他的脸颊上。或许是有些难为情的关系,他以旁人听不到的音量小声说道:
    「我们走吧,到外面去。总有一天,你也可以带著村民们出去。」
    「可是——」
    菲尔特想要拒绝某些事情,不过艾尔摩回望他的眼睛,不顾其个人意愿地说:
    「不幸不算是犯罪,不过,不去追求幸福就是了。」
    菲尔特仍想抗拒露出温柔微笑的艾尔摩,栘开他的目光:
    「难道…你认为像我和菲儿这样的存在,能够等到幸福降临吗?」
    听到这句话,艾尔摩的表情变得稍微严肃了一些,另一只手也抚住菲尔特的脸颊。
    「这个世上啊,有很多人在还没学会希望这个字眼前便死去了。有人生下来就父母双亡,有人处於连一滴水都没有的饥饿状态,有人生来是为了被杀死。可是你们还知道希望对吧——拒绝希望,是对生命的一种侮辱。」
    艾尔摩的目光极为坚定。在那其中,究竟是否含有愤怒这种感情呢?仿佛要将那视线弹回去般,菲尔特也拚命瞪回去。
    「我…我们的心情,你又怎么——」
    「我不了解你们的心情。即使我现在有了和过去的你们相同的遭遇,我也绝对无法理解。因为我已经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不过,你也可以和我『拥有相同的立场』喔?」
    菲尔特目瞪口呆,吃惊地重新注视了艾尔摩一次。艾尔摩毫不在意他的反应,不改其口吻,静静地叙述:
    「所以,菲尔特,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悲伤嘛,该悲伤的是我才对。如果有时问说那种话,你们也去实现那个叫希望的东西吧,去了解什么叫作喜悦吧…我会教的,我会教导你们,一定。不管要花上几年,我都一定要教会你们——」
    说到这里,艾尔摩静静地捏住他的双颊,将脸颊往两侧拉开。
    「所以赶快乖乖听话,给~我~笑~一~个,懂吗?」
    ——这个男人依旧被判定为恶。
    只有这一点,菲尔特能够确定——
    但就在这个瞬间,他决定输给恶魔的诱惑。
    因为他发现,从很久很久以前——从这个男人来到村子的那一刻起,自己就被这个男人给虏获了。然後,也发现他永远无法逃离对方的这个事实。
    艾尔摩观察一阵子菲尔特的反应後——
    然後突然叹了一大口气,困惑地呢喃道:
    「……啊,怎么会是哭了呢?」
 楼主| 发表于 2009-9-21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玻璃瓶里的孩子们」

    距离大骚动的那一夜已经过了一个礼拜,村子迎接了彷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的一天。
    结果在那一夜之後,再也没有人见过菲尔特,那座城堡也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一般。
    村民们一厢情愿地想出一个自我满足的答案,便是发怒的魔物们将菲尔特带走,消失到某个地方去了。
    於是,整起事件在五名魔女们被视为原本便是魔物的手下,菲儿被冠上杀害村长污名的状态下落幕——
    ——人们如此臆测著。
    异常状况发生在村民们於某天早晨,喝下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之後——
    有的人将水直接暍下肚,也有人摄取用水制作的料理。
    「怎…怎么回事?这…这…这是什么?怎么会这样?」
    吸收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分的瞬间,他们的脑中竟然被单方面植入「记忆」。那是过往,他们残忍虐待菲儿们的记忆——只不过,那并非属於行使暴力一方的他们的记忆,而是
被虐者她们本身的记忆。
    她们试著保护自己这群人的事情,自己这群人扭曲的感情,透过被虐者立场所看见的画面…这一切都被植入他们的脑中,成为他们的经验、他们的记忆。
    对他们而言,那种经验除了痛苦外,什么都不是。而且那种不堪并非全村的人平均分摊——依照当初折磨她们的程度,那些痛苦成比例地深植於村民们的心中。
    「住手啊…消失吧…我们错了,所以,所以从我的心中消失吧……」
    即使想要赎罪,依旧没有一个地方能够见到她们的身影。
    然後,今天早晨依旧降临於村子。身体染上的「记忆」还是没有改变,仍然是个淡淡的「事实」,明天,後天也都一样——
    只有留下没得被原谅,也无法赎罪,不会被升华的痛苦如影随形。
    永无止尽,永恒地持续下去——

    §

    「艾尔摩,你有时候真的很狠耶。」
    「是吗?」
    「是啊,很狠。想不到——你会把菲儿的『水』倒进村里的井中。」
    在森林外的「研究所」中,察斯和艾尔摩坐在有著现代设计感的沙发上聊天。
    「不让他们赎罪,那便是对他们的惩罚。哎呀~话说回来,想不到还有让对方喝下『水』後,『不去抵抗』意识相互竞争这么一个手段。如此一来,误会就能够完全解开了。因
为他们现在共有菲儿一切的过去、经验和记忆。所以,当菲儿觉得可以原谅他们的时候,只要回到那个村子就行了。嗯,我是觉得在比尔特老先生过世後,村子开放之前去最好啦
。」
    「可是,就算那样——」
    「我的圣诞节和复活节还不是一样被怀疑成『恶魔的仪式』。要是没有解开那个误会,不是很闷吗?」
    「你…你竟然挟带私怨?太差劲了吧?」
    对方突如其来的吐槽让艾尔摩顿时别开视线,像是想要蒙混过去般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察斯,你什么时候才肯笑啊?」
    「咦?」
    「你被逮住,然後逃出来的时候,是不是有大喊一句什么啊?」
    看著艾尔摩促狭的笑容,察斯回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然後在理解那句话的瞬间,冷汗直流,瞪大眼睛说道:
    「臭…臭菲儿!」
    「别想混淆视听,来吧,笑给我看吧。如果你觉得需要起一个头,要我从屏风里面变一只老虎给你(注:即为「起一个头」之义,典故出於一休和尚的故事。足利义满将军曾
对一休和尚说:「屏风里的老虎夜夜都会出来作乱,请你将他制伏。」一休和尚回答:「好,我待会儿会将它抓起来,不过请你先把它从屏风里变出来。」)都没问题。」
    「说什么让人一头雾水的话啊…可恶!我就是不要在你面前笑!」
    看著察斯像个孩子般要性子,希薇也以相同的口吻逗弄他说道:
    「哎哎,察斯果然就是可爱呀。」
    「——唔唔唔!」    、
    看著察斯满脸通红,气愤低吟的模样,艾尔摩开心地笑个不停。
    事件发生後半年——五名链金术师在比尔特的研究机构中完成了新研究。
    研究的项目是让人造小矮人在村子外也能活著——换句话说,就是让他们拥有和人类一样的身体。虽然中途也曾发生光凭麦沙的知识还不够,必须打电话请求人在纽约的人造
小矮人,以及身为其丈夫的青年协助的情况,不过隔了半年的时间,全部的工作终於宣告结束。
    「麦沙,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是很想去日本找田九郎,不过无论如何,我都得回纽约的组织一趟不可。」
    「我也会一起回去…有些人我很久没见了,想要看看他们。」
    察斯同意麦沙的发言。那群可说是无可救药的「好人」的纽约朋友们——基於对他们的愧歉,他有如逃避般和麦沙一同踏上旅程。不过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坦率地接纳
他们了。
    望著两人的反应,艾尔摩思考片刻後开口说道:
    「那么,我就去一趟久违的日本看看吧!反正我也很好奇『超级玛莉欧』是不是有出新游戏罗。啊,不过,反正要是有发现和田九郎有关的线索,我会联络你们。」
    「我也一起跟去奸了。好久没见到田久郎了,真想看看他。」
    「我就特地开口吧,同右。」
    另外两个人也赞同这个提议,目的地漂亮地分成两边。
    他们没有特别提及什么像样的道别,只是静静地打开通往外面的门扉。
    因为在永恒的岁月里,一时的别离也不过是短暂的一瞬间罢了。
    到了这个真的要出去的时刻——有著菲儿外表的菲尔特仍然一脸阴沉地坐在仓库角落的椅子上。发现他那模样的希薇,离开不死者的圈子走了过来。
    「怎么了?你不是很想去看看『外面』吗?」
    菲尔特沉默了半晌,才望向希薇的脸蛋,缓缓开口说道:
    「我…真的有资格吗?」
    「咦?」
    「我仍然在犹豫。接收菲儿的记忆後,我了解到自己的存在是多么卑微而渺小。不,感觉是被迫重新认知自己早已知道的事情。即使将来菲儿肯原谅我,我在『外面』又到底
该做些什么?我又得对什么继续赎罪下去?这半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结果还是找不到答案。这样的我,真的…有生存在『外面』的资格吗?」
    怀抱著有些类似自我憎恶的情绪,菲尔特静静地垂下视线。
    不过,他看著地面的脸颊被希薇用两手按住,硬是转向她的方向。希薇的脸上依旧是无比温柔的微笑,对充满诱惑力的她来说,这是唯一一个不协调的地方。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艾尔摩也说过吧?笑容比较适合你。」
    「这半年来,他一直都是那样对我说的呀。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目的。我觉得一旦见到外面後,自己的一切就会当场了结……我好害怕!」
    听见这段话後,希薇坐在菲尔特的身边:
    「你…在那一夜曾经说过…说我已经没有目的了对吧?」
    她的这句话,让菲尔特鲜明地回想起当时的事情。他说希薇已经没有生存的目的,所以绝对赢不了自己。
    「要是我没有活下去的目的,你会认为我也一样没有活下去、笑出来的资格吗?」
    「那句话——是我说错话了。」
    「不是啦,我的重点不是当时的那句话,而是现在的你错了。」
    希薇依旧用微笑注视菲尔特,以旁人听不到的声音悄声说道:
    「我当初的目的,其实是复仇。」
    「咦?」
    对方突然说出来的这句话,让菲尔特不自觉回望她一眼。
    於是,她在微笑中带著一抹愁绪,继续说下去:
    「在我的恋人被圣拉多杀死後——我这三百年来,一心一意想要向那个男人复仇。」
    「可是,你会变漂亮不是——」
    「那也是为了复仇。」
    「如果长相变得和过去完全不同,那家伙应该不会发现是我吧。我要在他没有产生任何怀疑的状况下接近他,然後率先抓住他的头。我一心如此盘算,很像笨蛋对吧?不过——
当听见麦沙跟我说,圣拉多已经死掉的时候,我却无法相信。」
    沉静的话语中,实际上蕴藏了相当复杂的情感。菲尔特为希薇的气势所震慑,只能静静地听著她描述。
    「就像艾尔摩所说,只要有什么确切的根据,或许要我用小孩子活生生的鲜血沐浴,我也会去尝试,我就是执著到这种地步。所以…老实说,我当时受到很大的震撼,有种生
存目的瞬间被剥夺掉的感觉。」
    说到这里,希薇再次恢复原先的笑容:
    「相较之下,我很羡慕你能拥有这么积极正面的愿望。而且——想要看看『外面』这点,是我听过规模最宏大的目的。外面世界的宽广可是远远超过你的想像喔。即使我已经
活了三百年之久——也绝对不敢夸称我已经见过世界了。」
    「……」
    希薇此时看见朝他们跑来的人影,露出更加甜美的笑容:
    「回归正题,就在我受到震撼的时候——我刚好被卷入好几个事件之中…老实说,当时身旁要是没有麦沙和尼罗,我想自己应该撑不过去吧。」
    「?」
    「所以,你也要一边赎罪,一边设法达成目的——如果行有余力,就稍微注意一下身旁其他人吧。虽说艾尔摩将这件事本身当成他活著的目的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希薇便走回艾尔摩他们的身边。
    就在菲尔特想问最後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回头一望,他看见已经准备好要启程的菲儿——
    「走吧。」
    带著不含任何意思的纯净目光,女孩对菲尔特露出微笑。菲尔特像是受到那微笑的牵引般站了起来——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点了头。
    「笑容具有魔力,这点绝对没有错。」
    「艾尔摩,你又在说傻话了。」
    「哎呀哎呀哎呀,我是说真的啦!笑容真的能够带给我力量。听好了,在人类的基因内设定好的所有感情表现中,笑可是被刻画在正向的记忆喔。笑这种行为,打从我们刚出生
时就自然而然学会了……」
    「哭和生气不也一样吗?」
    「……啊,等等,老实说婴儿的哭闹声,其实就是一种笑声啊!就像…『可怕!会大爆笑的婴儿』吧…不,不是『可怕!』应该说『惊奇!』比较好。」
    「我就特地开口吧,给我闭嘴。」
    即便被人这么警告,艾尔摩原本还是想硬掰下去,不过见到女孩们已经准备就绪後,他便闭上嘴——朝倾注著日光的外界迈开步伐。

    §

    ——老实说,或许我心中的某个角落,存著对「外面」的恐惧。
    自从我将一具身体给了菲尔特的那晚以来,我无论如何都抓不到笑出来的时机。甚至在突然听到可以到「外面」时,心中首先扩散开来的情绪不是喜悦,而是不安。
    的确,我曾经期望能够看见外面。可是我——至今除了这座森林外,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到底能不能在那里生存下去呢?
    ——那座森林「既是你们的玻璃瓶,同时也是烧瓶」。你们没有办法离开那里生活,那就是你们——
    我现在已经能清楚地回想起自己的过去。也因为如此,当初制造我的那位链金术师说的话一直回荡在我的脑内。据说他是比尔特大人的祖父,不过後来我发现自己连那个人叫
什么名字都不晓得,那种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在我将那份不安告诉艾尔摩大人後——「什么嘛,你在想这种事喔?」大人如此说著,并且给了我一个微笑。
    「你和菲尔特都还没走出玻璃瓶喔。」
    此时,艾尔摩大人暂时收起笑容,表情稍微认真地对我说:
    「说不定,每一个人类其实都是人造小矮人。离开烧瓶和玻璃瓶——也就是自己能够知觉的世界便活不下去。不过,我们想将烧瓶本身变得多大都不成问题……啊啊,该怎么
讲好呢?我想不到比这更传神的例子了。修伊他倒是很擅长瞎掰这种像是伪哲学之类的话。」
    修伊——艾尔摩大人他们谈话时,偶尔会提到这个名字。我有些好奇,试著问了关於那个人的事情。
    「嗯~想了解那家伙,直接见面是最好的方法…对了,哪天到『外面』後,应该有可能会遇到。总之,据说想要让玻璃延展,加热是最好的方法,你那样冷淡的表情完全不行喔
!」
    听到这句话,我不知为何有种「想到外面」的感觉。老实说,我一直认为感觉这种东西就像电传导一样,心意会突然一下子就改变,不过我似乎改变得没有那么顺利。这半年
间,拜艾尔摩大人等人所赐,我觉得自己能够缓慢地膨胀想要到外面去的希望。
    这次,我一定要笑给艾尔摩大人看。
    我希望能带著胜过艾尔摩大人的笑容,大声地笑出来。
    为此,我想去看看世界,想要比过去的艾尔摩大人看到更多…更多的事物。或许也会看到很多讨厌的事情,可是我要变坚强,坚强到即便如此还是笑得出来的地步。
    就和菲尔特一起走定看看吧。虽然我还没有办法完全原谅他,不过我要和他一起游历各地,然後总有一天对菲尔特露出我的笑容。
    然後,我们要在艾尔摩大人的面前一起欢笑。
    ——因为如此一来,艾尔摩大人一定也会对我们露出笑容,而且我应该也有办法让艾尔摩大人笑出来吧。不只是艾尔摩大人,我要让更多更多的人都能笑出来——
    一想到将来的事情,我就开始有点期待见到「外面」了。

    §

    「哎哎,结果最後我只有为菲儿介绍一小部分的祭典而已。」
    站在敞开的门扉前,艾尔摩回顾在城堡度过的岁月:
    「老实说,我原本打算在二月时间菲儿她们介绍情人节这个祭典,大家一起制作手工巧克力什么的。不过靠那座城堡的设备也做不出好吃的巧克力,所以才因此作罢。」
    听见艾尔摩的感慨,尼罗不解地开口问道:
    「巧克力?情人节和巧克力有什么关系?」
    「情人节就要送巧克力啊,是日本的巧克力商为了让业绩倍增而想出来的活动,内容是『女生送男生巧克力,便能有情人终成眷属』罗。」
    「这不是一般的促销吗?哪里算是祭典了?」
    对於希薇的疑问,艾尔摩十分认真地反驳道:
    「你想得太简单了,想出这个祭典的人是个天才哪。不论形式为何,这个活动已经超越热潮,被发展成一个文化了。这是一个拥有点心店和艺术家们为之加上各种巧思,然後
再公诸於世的发展中文化。换言之,是个持续进化中的祭典啊!据说许多祭典的起源都来自对於五谷丰收,或是对於财富的期望,所以巧克力商为了生意兴隆而发起祭典又有何不可
?更厉害的是,他们还利用『男生给子回礼的日子』这个名号,瞎掰出一个什么叫作『白色情人节』的祭典之日!我最爱这股干劲了!」
    听到这里,麦沙想起一些事,插话说道:
    「听说最近的纽约,在情人节时也会举办巧克力的活动。大概是搭了日本生意的便车吧。」
    「喔喔,对喔,去年打电话回去的时候,蜜莉亚和艾妮丝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听见察斯的附和,艾尔摩的眼神变得益发闪亮:
    「真的吗?原来如此,当初进口圣诞节这个祭典的日本人,这次改成出口情人节了!」
    「不…他们出口的是关於巧克力的风俗啦,情人节这个节日是本来就有的……」
    以一句「别在意嘛」笑著带过麦沙纠正的艾尔摩,朝著门外跨出一大步。他全身沐浴在倾注而下的日光中,朝著还在房里的麦沙他们大声说道。碰巧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从里
面走过来的女孩们的身影。
    「我反倒想让菲儿和菲尔特参加那样的祭典呢。因为那个村子没有风土民情之类的东西,所以只能转换立场,改成由他们自己今後加以创造罗。嗯,就是这么一回事。」
    对著从後头走过来的五名女孩,艾尔摩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仿佛那便是他正常状态下的表情。
    然後对著菲儿和菲尔特露出更加开朗的表情说道:
    「这里与其说是烧瓶,更像是一个被封闭起来的玻璃瓶。就像你们当初的诞生一般,这个玻璃瓶里也会诞生出无限的可能喔,而且很公平,好事坏事都有。」
    艾尔摩此时转身一百八十度,背对太阳,动作夸张地大肆摊开双手:
    「欢迎来到我们的玻璃瓶中——!」



    l711年  大西洋上  黑暗之中
    面对恶魔的问题,艾尔摩缓缓开口说道:
    「我决定了,恶魔…」
    (这么快?)
    听似诧异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接著艾尔摩没有任何犹豫,说出他想要的力量。
    「呐,『恶魔』我啊…想要看看『你的笑容』。」
    (!?)
    「请你笑吧,打从心底开心地、幸福地、大声地笑出来吧。让我知道,被称为恶魔的你笑起来到底是什么模样?又会对什么感到由衷幸福?」
    艾尔摩感觉得到恶魔的心神受到动摇,光是这样,他便已经满足了。
    「你的笑容,一定能为我带来力量。」
    眼前的恶魔,眼神中明显带著狼狈注视著他。
    (……这还真是伤脑筋。抱歉,我小看你了。)
    被称为恶魔的男人的表情渐渐扭曲起来,世界再次被黑暗完全覆盖住。
    (我这个满足人类欲望的恶魔活了数千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难实现的愿望。)
    在世界即将被黑暗封闭之际,艾尔摩伸出他的手,一把抓住恶魔已经呈现扭曲的手臂。
    「哎呀,不要逃嘛。也别给我说谎,我这个笑容的信徒可不是白当的。对方只要一假笑,我马上就看得出来喔。」
    面对艾尔摩严峻的指正,恶魔为难地别开视线。看见对方这个反应的艾尔摩,反过来促狭一笑说道:
    「我说恶魔啊,我想请你个忙。如果你觉得我的愿望很困难,我可以视条件,给你时间上的宽限喔。」
    (条件是什么?)
    「有个叫麦沙的家伙对吧?就是把你叫出来的那个。」
    (嗯嗯,我还记得。)
    「那家伙啊,死了弟弟,受到很严重的打击。他现在有可能很愤怒,有可能很悲伤——也有可能很绝望。」
    (是啊。)
    「那个…可以请你帮我多照顾一下那家伙吗?我会试著去寻找圣拉多老先生,请你待在麦沙身旁,帮他一些忙吧。并非以恶魔,而是以一个人类的身分。话说回来,你的外型根
本就是人类嘛,应该没有问题吧?」
    (——)
    「请你今後和那家伙一起到新天地四处闯荡,直到某一天,那家伙能够放声大笑为止。如此一来,你一定也能学会怎么笑。在那之後,若有一天你再遇上我——到时候就笑吧
,为了和我重逢而高兴吧。『我已经学会笑了!怎么样啊!』……就算是这种理由也无妨,请让我看看你的笑容好吗?」
    沉默持续著,原本蠢动的黑暗突然没有动静。
    当艾尔摩的意识再度变得朦胧时,他清楚听见恶魔的声音。
    (我会努力看看。)
    他让恶魔有了努力的目标。这或许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若和他人提起这件事,对方会因此觉得好笑,还是会因为无趣而露出苦笑呢——
    在思量这些无聊事的过程中,艾尔摩完全失去意识。
    然後,岁月流逝——




    2003年纽约「蜂巢」

    说真的,这家店的东西很好吃耶,虽说蜂蜜的味道有那么一丁点重就是了。
    嗯嗯,说到这里,完美结局先生的故事便说完了。
    那家伙最後有看到恶魔的笑容吗——我不知道。
    所以在听了恶魔就在这家店里这么一个十分可疑的谣言後,我便为了确认那件事情而来到这家店。
    ……怎么了?眼睛干嘛那么神采奕奕?
    想见见他们?想见恶魔和艾尔摩?真的吗?
    哈哈哈,你们果然也不太正常。
    我?我的名字叫——菲儿·尼比尔。希望下次能再见到你们。
    我会祈祷你们在下次相遇之前,每天都能过得很幸福。
    如果有机会遇到完美结局先生的话,帮我问候他一声。
    或许我现在还无法赎罪——不过还是帮我转达一下,我们现在很幸福。
    其他人或许会因此而生气,不过我想这会是最让他开心的一个消息。
    我能报答他恩情的,大概也只有这样了。
    你们叫艾萨克和蜜莉亚吗?思思,我会记下来的。
    那再见罗。将来有一天,我们就在这问充满蜂蜜的餐厅重逢吧!
    祝福你们两人能够拥有完美结局——不,是永恒的幸福——


                                                     大骚动2001  完
 楼主| 发表于 2009-9-21 10:17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记

    大家好,我是许久不见的成田,第一次接触的朋友则要向你们说声初次见面——话虽如此,这本书实际上是《BACCAN0!》系列作品的续篇,初次见面的朋友若能捧个场,看看
其他已出版的作品,在下将万分感激。
    不过才一晃眼的时间,加上这次的作品,《BACCAN0!》系列已经发行至第五集了,
    这也全都是靠各位读者和诸位相关人士的照顾。然而我现在的写作进度却非常散漫,每天只是游手好闲地闲来晃去,偶而看看电影和拳击比赛,但是电击文库的尾牙却一定会
出席……以前「哆啦A梦」里有一回的故事标题是「散漫纪念日」,当我借用那个典故说出:「天天都是散漫纪念日!」的决心时,「振作点,总之给我振作点就是了!」——却被朋
友这样骂了一顿。有肯骂自己的朋友是件好事。
    总之就是这样,这次的《BACCAN0!》故事舞台突然变成二十一世纪……其实这个故
    事的构想,在我开始撰写第二集时就已经存在了。当时还没有察斯,故事的中心只有麦沙和艾尔摩两名不死者而已——这次本著「反正机会难得」这种有如开了某扇红门的男
人(注:典故出自SEGA SATURN主机的著名游戏「死亡火枪」中,主角的著名台词:「反正机会难得,我要选红色的门。」)般的理由,决定要让「在目前这个时间点还活著的不死
者全都出场」——问题是,做出这个决定时,我已经交出本文的最终稿了。
    基於上述的理由,在本篇故事中还没有出现的角色,这次便客串演出刊登至这次的彩页。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创造以他们为焦点的本篇故事。通常我都是在彩页插图先行完成後
,再配合那些图来写作——这次因为上述的理由,变成文章先出来,结果「反正机会难得」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给エナミ先生和钤木总编辑带来莫大的麻烦,我目前正在深刻反
省当中。
    这次的经验,让我个人在心中认定「反正机会难得」这句话算是一种魔鬼的诱惑,不过到底如何呢?
    接著,虽然由自己说有些奇怪,不过这次就《BACCAN0!》的系列作品来说,算是相当特殊。不管人数、舞台还是年代,感觉上都和过去的《BACCAN0!》有著许多显著的差异。
我不知道这种安排到底会得到什么样的评价,希望您能认同这也是《BACCAN0!》的一种形式。虽然最後的结果,让今後想朝各种方向进行尝试的我,对自己那种想要面面讨好的行
径感到傻眼,在此希望大家还是能继续陪伴我走下去。
    今後我还是会创作一些短篇作品,下一本将发行的书——有很高的机率不会是《BACCAN0!》或《BOWWOW!》。然後我希望等到夏天时,《BACCAN0!1933》能够出书(注:以上均
是指日本当时的发行状况丫  (其实这次《1933》的企画案原先也在考量范围,不过由於舞台时间是夏天,最後便决定「反正机会难得,就等夏天再出吧」,因此变成这次的
「2001」先定案通过。)
    由於今後预计写的点子很妙,讲出来的瞬间,在《BOWWOW!》中对我有所关照的ヤスダスズヒト老师顿时三秒钟说不出话来,另外还被编辑在酒馆抱怨道:「你怎么老是想些奇
怪的企画?」……总之都是这类的反应。不过我会努力将那个点子升华到娱乐创作的境界,请大家今後也多多…多多地给予关照喔。
    *以下是我对众人的致谢。
    本次作品依旧透过许多人的帮助才得以完成。
    我的责任编辑铃木总编辑以及ASCII MEDIA WORKS的各位工作人员。
    每次都帮我检查原稿的的各位校阅人员,以及帮忙规画、设计书本外观的各位设计人员。
    在许多方面给予我照顾的家人以及亲朋好友,以及「S市」的诸位朋友。
    在尾牙等聚会,对我关照有加的电击作家以及插画家们。
    以高强的笔功,漂亮呈现出这次和以往气氛都截然不同的空间与角色的エナミカツミ大人。
    以及,各位肯阅读最近总算刚刚踏入作家生活第二年的我的作品的读者。
    ——我将最诚挚的感谢献给以上各位,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2003年12月  於自宅
    处於心中想著「虽然想要看点、听点什么,可是写完这个後,得马上杀往编辑部所以没空听或看任何东西」——然後在写著这段文字的瞬间,来自编辑部的电话正好响起的状
态——
   

                                                          成田良悟
发表于 2009-9-21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哈?一天发完全部?....啊啊啊..楼住你太伟大了...............楼主我爱你....成田凉悟我爱你.....与是来吧来吧..VAMP.....针山.........DURARARA全部来吧.....!~~~~~~~~~成田就是喜欢写多线索的混乱..以及最后线索的整合..引发一个最大的混乱场面...角色超有个性....当年看BACCANO刚开始还背过人物关系图..
发表于 2009-9-21 16:4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想看葡萄酒,夏奈 还有格拉汉姆出场啊 。。。。

尤其是扳手男 真的是让人吐槽不能
发表于 2009-9-21 18:2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刚刚开始看动画的时候,BACANNO已经把我迷住了,里面的角色的饿性格我实在太喜欢了
发表于 2009-9-21 18:42 | 显示全部楼层
出新的了。
我真想看到结局中间的过程太复杂了。
发表于 2009-9-22 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永生之酒又来一本新的拉,,,,,,,期待下再版
发表于 2009-9-22 16:0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竟然又出新的了~我继续发奋的看~感谢~
发表于 2009-9-22 20:09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太有趣的小說..!
令在下覺得太捧..!
謝謝了閣下的分享..!
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09-9-22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09-9-23 01:42 | 显示全部楼层
出了網上版~不用買實書~可以留錢去追其他小說~
发表于 2009-9-23 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已经不知道哪本是哪本了……
等出完重看一次……
感谢录入……
发表于 2009-9-23 18:32 | 显示全部楼层
BACCANO!又出新的了啊.....這是第幾本了
嘛...膜拜O神掃圖...錄入者也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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