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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BACCANO!大骚动!04 1932 Drug&The Dominos【成田良悟】【录入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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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4 15: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chenlunno1 于 2009-7-14 15:47 编辑

BACCANO!大骚动!1932 Drug&The Dominos
───────────────────────────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作者:成田良悟
插图:ェナミカッミ
译者:正树七十
扫图|Ozzie
录入|chenlunno1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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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作品是荣获第九届电击游戏小说大赏(金赏)的得奖作——《BACCANO!》系列作品的第三弹。
炼金术师贝格深信自己创造出来的毒品,能够带领人类前往至高无上的世界。
毒瘾者罗伊想要脱离沉溺於毒品的生活,心中天人交战。
鲁诺拉达家族的干部古斯塔夫,因为生意上接二连三失败而感到焦虑烦躁。
甘德鲁家族的干部拉克有一种预感,认为今後帮派斗争将越演越烈。
少女伊芙暗自下定决心,要为遭到杀害的亡兄报仇。
当形形色色的生命轨迹纵横交错,命运也演变出骨牌效应般的连锁反应,於是——



目录
前奏曲
序章
赚得
使用
崩毁
终章
后奏曲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5:10 | 显示全部楼层

关於甘德鲁三兄弟——马尔汀乔家族——费洛·普罗宣查所述。
说穿了他们不适合干黑手党老大这一行,唯独这件事我敢断言。
长男奇士啊…奇士给人的感觉是比较像黑手党老大,但就是脑袋瓜太古板,该说是食古不化吗?我会这么说是因为,他会顽固地维护道义那类的东西。如果这里是意大利南部,又或者时代是上个世纪的话,那样子或许还行得通。
先讲清楚,就一个人类来说,奇士的品德远比我高尚…就家人而言,我也非常尊敬他。
次男贝尔格。这家伙是个笨蛋,总之就是笨蛋,一个让人很喜欢的笨蛋…真是的。
他也不是单纯的四肢发达。要是有必要,他在带给别人「恐惧」时可不会有任何犹豫。如果他的头脑同时再好一些,想要独自掌管一个组织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我不希望那家伙变成那样的「坏人」……嗯,虽然他现在早就是个十足的坏蛋了。
最後是三男拉克…这家伙最不像样。他平常都装得一副很冷静的模样,可是老实说,他根本没有办法彻头彻尾地冷酷。恐怕他本人也已经体悟到,自己不适合黑手党这条路了,因此他才会想要拚命戴上「冷酷家伙」的面具。不过我不讨厌他这一点就是了。
即使到现在,我还是把他们当成兄弟看待,一方面也是因为不管怎么说,他们的本性都非常善良。
没错,就是本性善良的家伙,简直就像电影中那些行侠仗义的不法之徒一样。这也是他们最不适合干黑手党这一行的地方。
但这里并非童话世界,而是现实中混乱到无可救药的纽约啊!

关於杰诺亚德家——寄宿其中的受雇酒保&厨师所述。
「这次的工作场所真的有够夸张,简直就像童话故事。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不小心闯进电影或是童话世界里面了。」
「不过话说回来,真的很让人讶异昵~」
「讶异什么?」
「想不到杰诺亚德家的一家之主,竟然会是那样一个小女孩~」
「……是啊,这点也同样很有童话故事的味道。看看那栋豪宅,杰诺亚德家的宅邸,一般的有钱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那里其实是一个我们根本无法理解的世界。所以我决定如此说服自己,说不定在上流阶层中,由女孩子来当一家之主是很正常的事也说不定。毕竟在童话世界中,『公主』这种生物总是频繁地出现嘛—」
「被你这么一说,或许真的是那样呢。」
「对吧?而且,管家大叔和帮佣大婶也莫名其妙地友善。我以前见过的有钱人家他们的跟班,很多人都很高傲。」
「就连我这个东洋人也完全没有被歧视呢。」
「说不定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们既有钱,生活又宽裕咯~虽说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不谙世事啦。算了,反正这种事也不是我们这两个穷光蛋能够判断的。」
「我想也没有必要判断吧?」
「……也是啦。先不去讨论理由和过程,总之他们是好人,这一点我可以确定。但就是这样,我才会担心。正因为小姐是个好人,所以我担心她能不能安然度过这世间的风风雨雨。」  「应该不需要去担心吧?因为那个女孩比我们精明多了呀~」
「也对…那女孩的确很坚强。不只有钱,而且既善良又坚强。」   「然後又很可爱,将来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以童话世界里的公主来说,还真是完美无缺呢……哈哈。」

关於罗伊·默多克——住在纽约的佛瑞德医生所述。
你问我罗伊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嗯…如果你要我简洁地描述一般人对他的评价,「人渣」这个词应该是个很合适的形容吧。
我没有特别藐视他的意思,不过在他沾染上毒品的那个时点,这个社会便不得不做出那样的判断了吧。不过就我所知,就算没有毒瘾的影响——他依旧是个与社会有著些许脱节的人。
他从以前开始就是一个不停受伤和生病的男人,因此在这座城市的医生之间算是小有名气。虽说追根究柢,原因大多出在他自己身上就是了。
据说罗伊好像从很久以前就是一个冒失的家伙,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作瞻前顾後。该怎么举例呢…觉得天气很冷在房间内升火取暖,将有可能引发火灾让自己被烧死……这种事情他那个人就是意识不到。不过这个例子不管怎么说,好像都太极端了点。
的确,他是那种会被世人称为人渣的人种——可是好像也不是他自愿踏上这条堕落之路,只是在对事物做出善恶得失的判断之前,他就已经先行动了,如此而己。这大概是因为他还没有办法找到定位。面对周遭的环境,他始终是被动地活著……以上是我个人的观感。
他就像在电影中,那种总是把事情搞砸的登场人物一样。在他的脑袋里应该不存在过去与未来,有的只是当下的「场景」吧。换言之,就是只要能在那个瞬间发光发热就行了。
他今後能不能重新振作起来?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
只不过…这句话是从我的助理那里现学现卖来的——如果他是电影里的登场人物,那么他还有位同时身兼「观众」与「共同演出者」的恋人。要是他能想通这件事,并且好好面对她的话,或许……

关於鲁诺拉达家族——
杀手「葡萄酒」所述。
「喂——什么啊,是拉克啊,难得你会主动联络我耶…不,当然很高兴啊。奇士大哥他们过得还好吧?是吗?那笔什么都好。  ——啊?你说的鲁诺拉达?是纽泽西的那个鲁诺拉达家族吗?」
——嗯嗯,我多少知道一点咯。
——是一群怎么样的家伙啊?我想想…那个组织简直就像一个王国,是一名叫做巴尔托罗·鲁诺拉达的男人白手起家建立起来的。在那个组织里有著各式各样的牛鬼蛇神,而将他们所有人统合在一起的正是巴尔托罗本人的领导力。单纯比较组织力量的话,你们就像在狮子面前的一只小猫咪,不,应该说老鼠才对。
——不过等等,他们和你们起冲突了啊——你们的对手若不是被派去进军纽约的古斯塔夫,大概就是负责毒品开发与管理的贝格吧…不,我和他们没有照过面,不过倒是听过关州於贝格那家伙的传闻喔。那传闻很奇怪就是了,说他是什么魔术师啦,不老不死之类的…  很好笑吧,哈哈。  ——嗯,你说那些家伙怎么了吗?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总之,在我——或者说特快列车「飞翔禁酒坊」到达那里之前,你们一定要想办法顶住啊。到那时候,管你们的敌人是狮子还是魔术师——我都会让我所尊敬的三只老鼠坐上魔法炮台的。想要对付童话故事中的恶魔,就需要童话故事里的英雄,也就是我咯。
放心吧,童话故事里的英雄最後一定会获胜的,所以那个——在我抵达之前,可别先挂掉啊。」

关於情报商——马尔汀乔家族「秘书」——释尼·史奇亚特所述。
那么你们到底想要问我什么啊?
我不觉得自己能说出什么对你们有益的话——算了。
……情报商?啊啊,你说的是DD报社吧。
他们的存在,简直就像是一部「奇幻小说」。
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如果有人能够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事物,那些人一般都很容易成为敬佩和畏惧的对象。
我自认活得还算久一点,不过——那家情报商在这个世界中,算是相当「异质」的一种存在。与他们有所接触时,我常会陷入一种彷佛自己成为童话故事里主角的错觉似的…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不相信吗?算了。
如果情报也是一种力量的话,那么他们的力量确实相当强大。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平常才会尽量试图对这个世界保持中立吧。
不过,他们也并非全知全能,这世界上并不存在通晓世上一切事物的人。正因为不存在,所以人们才能接受「全知全能」这个具有神性的词汇。
我刚才也说过,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属於一种完全无法以常识去度量的存在,因此他们可说是拥有「万能」般的知识吧。作为一个无限接近全知全能的存在,他们驻足於这个世界的极端边缘地带。或许他们自己也还没有发现这一点。
——你说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所以我一开始不是跟你说过,未必能给出有帮助的叙述了嘛……算了。
总之,别和他们有超过必要程度以上的瓜葛。如果你想在现实中平凡地度过一生,那就要更小心。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5:41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1931年  12月  曼哈顿西侧  地狱厨房
声音以缓慢的流动逐渐扩散。
涂上晨曦色彩的城市,被包覆在那徐缓的旋律中。
那带著一丝孤寂的声音惹人忧愁。
彷佛在哀悼什么的结束,也彷佛在迎接什么即将开始。
在几近透明的天空下,深入且安静地震荡著城市的空气。
如同为残破的街道染上黑白的画面一般。


贝格
1931年  12月上旬  纽约某处
在一个昏暗的房间内,两名男子沉默以对。
双方连心脏的搏动都融解於寂静中,存在感极其稀薄。
「请你了解,贝格,这是我最後一次以『交涉』的名义和你见面了。」
身材修长的男人没有任何预兆地打破沉默。在他说出这句话後,两人四周的声音、动静和色彩也都恢复了过来。像是确认重新恢复流动的时间一般,身材修长的男人——麦沙·阿法罗长叹了一口气:
「贝格,开口说句话吧。在徵得你的答案之前,我不能回去,而且视你的回答内容,我也有可能必须伤害你。」
看到麦沙打从心底困扰的表情,被称作贝格的男人总算开口,振动其低沉的声带,有些结巴地对著麦沙说:
「好…好…好吧。我…我会照…麦…麦沙…说的…去…做。」
贝格的目光涣散,视线游移在半空中,似乎仅有意识放在麦沙身上。
「我…我不…不…不会…再…把药…配…配到…马尔汀乔家族…的…地盘上。」
贝格说完後,麦沙松了一口气,走向老朋友:
「谢谢,贝格。这样『我们』就不用与你为敌了。」
麦沙的表情除了喜悦之外,还带有些许悲伤的色彩。沉默了片刻後,他再次对著眼前的男人开口。不过,他这次并非以原本的身分所必须表现出来的社交公关口吻,而是对这个相识已久的朋友表露最诚挚的感情。
「接下来,我不以马尔汀乔家族干部的身分,而是以你的老朋友的立场来说这句话——贝格,可以的话,请不要再把你的药散播到城市——」
「我…我…拒绝。要…要怎么…做…是…是我…的…自由。」
「贝格。」
「我…我…我当初…会成为炼金术师…就是为了…超越…药剂师的…极限。我…我的梦想…我的欲望…我的使命…全…全都快要实现了。花了两百年…总算…总算…总算…快…得到…让人…让人们…获得…幸福…的方法。」
听到这句话,麦沙轻轻地摇头说道:
「你到现在还在说这个?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啊。」
「办得…到。我…我…只是…让人…成为…世界…本身…罢了,只是…想…为每一个…人…创造出…他们的世界……对那个人…而言…完美无缺…的世界。只要…能让…那状态…永…永续下去…人…人…人们…就能够含笑…而终。」
「靠着药物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直至死亡,不留下子孙也不愿意进食。简单地说,那不就代表人类的灭亡吗?」
「我说的…当…当然…只是…最初…阶段……我…我…总有一天…会制造…能够一边醒著…继续…打理人类所需的生计,一边…在心里…永远…不停作梦…的药剂……而且…对身体…没有害处…只是…单纯…感受到…幸福。」
听完贝格有如小学生作文般的「梦想」,麦沙轻叹一口气:
「灵魂也会疲惫…为什么你总是想不通这一点?」
「哈…哈…哈,连…你这样的…男人,也会相信…灵魂这种…非科学的…物质?」
「至少,我们已经没有立场去讨论何为科学何为非科学了。对曾经与恶魔进行交易,已然成为不死者的我们来说,应该很清楚这点吧?」
「不死者」——这个听起来相当陈腔滥调的字眼,是将他们两人维系在一起的永恒约定。那是他们和恶魔订定契约後得到的不死之力,以及——「相互吞食」的诅咒。
他们能够透过右手去「吞食彼此」。
吞食对方的知识、过去和经验等一切情报,将全部占为已有,有如巫蛊般骇人的诅咒。
听见麦沙这句话,贝格稍稍沉默了一阵子。
然後,激动而蛮横地辩解道:
「追求…快乐…是…人类的…本能吧。我只是…想要…追求…这个罢了。」
「请你别忘记,超越人类本能的快乐将受到折磨。」
说完这句话,麦沙转身欲走出房间。
「非…非…非常谢谢你…麦沙…谢谢…你…不吞食…我…」
「……下次…要是再提这件事,我会生气的。」
麦沙离开後,贝格将注射针头插进自己的手臂里。
纯度远胜市面上流通货色的药物,已经无法让他感觉到什么。
对於永世存活的他而言,他的内心早就产生严重的抗药性。
他已经无法靠自己来获得快乐。
於是,他不断向别人索求自己所办不到的事。
即便那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行为——


甘德鲁家族
「真是的,这世道还真是混乱哪。」
但和男人口中的话语相反,纽约的天空一片安稳晴朗,万里无云。
太阳正好上升至正上方,煦煦地照耀著被红砖墙围起的小巷弄。
在和曼哈顿的摩天大厦群有一小段距离的巷子里,年轻男人站在四周都是老旧公寓的旧书店前,再次向店老板问道:
「你不觉得吗?不景气的情况丝毫不见转机,行政当局的处理方式也老是换汤不换药。在这种一成不变的状况中,只有景气和治安日渐恶化。老板都不会因为这样而无法安心做生意吗?」
「没有啦,托您的福,我这家店勉强还算凑合。」
旧书店的店老板一边说著,然後向年纪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的男人低头行礼。他的动作和口气十分谦卑,眼里却浮现出微妙的神色。
「是吗?你这家店看起来没什么客人耶…要是有什么我能够帮上忙的,请随时开口喔。」
「别这么说!我这家店没有缴保护费,怎么敢给您添麻烦……」
「我们还没有堕落到向旧书店收保护费。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我们还能帮你筹措一些生活费,毕竟老板平常也很照顾我们。」
「绝对没有那回事!多亏有甘德鲁先生,我才能在这里放心地努力做生意,不劳您费心!」
对年轻男人而言,这是一个能够预期的答案。没有几个人敢在听到他那么说之後,还老老实实地回答;「请帮忙筹点钱」的。
甘德鲁家族——一个在充斥於曼哈顿的金流人流之中,只占据极为渺小一隅的小组织。他们的地盘虽小,不过倒是可以说他们在那里面有著绝对的影响力。
这个组织过去只掌管比目前还要小上一半的地盘,不过当老大将位置传给他的三个儿子後,该组织便势如破竹地蚕食鲸吞其管辖范围。他们的作法很传统,便是同时给予居民庇护与恐惧,以及避免和其他组织有超过必要程度的接触。除了互不侵犯协定外,不管对方的势力再庞大,都不接受他们的庇护与统治,只是一味顽固地坚持自己的信念。
当然想要做到这点,他们三天两头便得来一次其他同规模组织完全无法领教的暴力冲突。
身为该组织其中一名老大的男人,口中提到「还真是混乱」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店老板在心中将这个想法往肚子里吞,然後对三兄弟的老么——拉克·甘德鲁微笑以对。
对方的笑容乍看之下相当亲切,但那也仅止於嘴角而已。他的眼里完全没有笑意,店老板在心里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恐惧。
像是要摆脱那种情绪似的,店老板连珠炮地开口说:
「哈…哈哈…嗯,对了…甘德鲁先生,你们感觉上也满一帆风顺的吧?」
「没那回事,也会有一、两件事让人感到心烦啊。」
年轻老大摇头否定店老板的发言,试著对他稍微示弱一番。这种微妙的分寸拿捏,正是能否得到一般居民信赖的一个重点。
不过,也不能让他们见到组织真正的弱点。就一个在幕後统治居民的立场而言,这种时候表现出来的示弱,有很多时候都是「居民也感到很伤脑筋的事」。应该说,明明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般人才觉得头痛的问题,他们却得装作像是己身的困扰似的。
「唉…会让我们觉得有些愧对大家的事情,就像那个『药』的问题咯。」
「您说的药……呃,那个,那些全是年轻小夥子们不晓得从哪里随便带进来的吧?」
「但它的存在是一个事实。」
甘德鲁不经手任何毒品,这也是他们获得地盘内的人们信赖的要素之一。不过实际上,那是因为他们认为组织目前若想要掌控毒品,尚嫌力量不足而已。
如果自己人有那个力量,他们有可能还是会插手这个市场,但也有可能不去沾惹这件事。拉克有时候会考虑这个问题,但结论还是会回到他们缺乏那个力量的事实。对拉克个人而言,会希望避免因为胡乱插手,导致失去地盘内群众的信赖。毕竟现在就算想要散布毒品这种刺激兼混沌的代表物,也会因为甘德鲁和地盘居民之间的往来过於深厚而有所变数。可见他只是单纯地站在利益面去考量这件事情。
——贝尔兄应该压根儿没考量过毒品利益的问题,而奇哥则是单纯讨厌毒品吧。
拉克的思绪转移到二哥贝尔格和大哥奇士的身上。
如果刻意将三兄弟的工作分配代入某个概念,那么奇士便是「庇护」,贝尔格是「恐惧」,而拉克则是「算计」。这只是单纯的分类法,可说是三个人带给周遭……尤其是带给一般人的正是这种印象。
从奇士的身上可以看出,他的重点不在於道德,而是从对居民的庇护中能够获得某种像是荣誉感的存在。就这个角度来说,奇士绝对不会想要跨越攸关人们生死的那一条界线。光是考虑到这一点,应该就可以判断甘德鲁家族插手毒品这块市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
不过,他们所控制的这块区域,确实已经开始出现那种不寻常的事态。
因为他们的管理被人钻了漏洞,最近这个地区开始流通起一种新型的「药」。
虽然还没有形成太大的骚动,却可见到关於那种药的谣言正在四处传播。终於在前几天,有「实品」被送到甘德鲁他们的手上。
既然知道真的存在,就无法置之不理。
无论如何,他们都得找出毒品源头,并且和对方算算帐才行。
拉克将有如狐狸般的眼睛眯得更细,闷烧在体内的火焰也渐渐旺盛了起来。
「哎呀,这是戏曲的剧本吗?还真是稀奇呢。」
看见拉克将老旧的书册拿在手中,店老板脸色变得更加慌乱,赶忙说道:
「是啊,您喜欢的话,就将它带走吧。」
「我才不能够那么做呢。」
拉克暂且将毒品的事情按捺在心中,从怀里取出一个厚实的钱包。
当他的手碰触到钱包里纸钞的这瞬间,他处於一个有些腾不出双手的状态中。
「唔哼…」
突然间,拉克的背後传来一声奇妙的呻吟。
「?」
转过身的同时,匕首的利刃划过他的脖子。
「唔……」
锋利的灼热,金属摩擦肌肉剖面造成的不舒服疼痛。在拉克理解到这一点时,鲜血已迸射而出,将他的视界染成一片血红。
「噫!?」
看著「咚」一声倒卧在地面的拉克,店老板这才了解到事态发展。
在鲜血四溅的另一头,阳光照耀的道路上站著一名男人。
散发不健康光泽的肌肤不停颤抖,身著破烂衣裳的这名中年男人手持匕首,眼睛瞪得老大。
「杀…杀…杀…杀杀杀人了了啊啊啊!」
店老板被突如起来的凶杀事件吓得舌头打结,双腿发软,浑身僵硬。
「被看见我杀人杀杀杀杀杀目击杀杀拉克杀了杀了你看到了你看到了被看到了杀杀杀杀拉克也杀书店老板杀杀杀杀杀杀杀吧杀杀杀杀——」
王於那位眼神完全失焦的中年男人,转不过来的似乎并非舌头,而是他的脑袋。
「噫呀啊啊啊啊啊!」
对准店老板的大型匕首高举至半空,其刀面刚刚划破喉咙时所沾染到的拉克的血液——现在一滴也没看到。
「杀噜噜噜噜噜…杀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r r r r r…」
男人发出有如奇妙乐器般的呻吟,同时挥下刀面闪烁的匕首。
突然一声轻响,男人手持刀刃的手臂在千钧一发,即将划上店老板的瞬间猛然停住。
「……?」
店老板胆战心惊地睁开眼睛,结果看见男人的太阳穴被插进书的一角,站在原地不动。而手中握著那本有著坚硬书封的人,则是刚才喉咙照理说已经被割破的男人。
「你没事吧?」
这句话才说完,手持匕首的男人身体一晃,就这么倒卧在店家门前。
拉克的喉咙上没有任何伤痕,就连理应溅洒在店内书本上的血迹也一滴不留地消失无踪。
「咦…奇…奇怪?拉克先生…拉克先生,您刚才…咦?刚才是…?」
拉克丝毫不理会陷入混乱的店老板,若无其事似的拿起红色的杂志。
然後将杂志的封面零碎撕开,以冷淡的笑容面对店老板:
「哎呀哎呀,刚才真是好险,那瞬间要是没有这本书帮我挡住,我早就死掉了。」
「咦…可是…那个…呃…血……」
「是你看错了,刚才是这本书的封面被划破而在天空四散。不过事出突然,难免会搞混。」
「可是……」
对著想要追问到底的店老板,拉克将刚才撕成条状的红色封面洒在他身上。
「对了,我得赔偿你这本书才行。」
话才一说完,他便在店老板的手里塞了一叠厚厚的钞票。那金额别说是书钱,让他吃上一个月也不成问题。
「呃…不…不用了!我可不能收这笔钱啊!」
不理会店老板的喊叫,拉克又再塞了一叠钞票给他,然後再次叮咛:
「刚刚那傻蛋划破的…是这本书对吧?」
店老板反驳不了这句话,只能默默地点头。
「非常好,脑筋转得快的人,生意总是比较好,请你加油。」
此时拉克已经转身背对店老板,扛著太阳穴凹陷进去的男人离去。他们的体型大小极不相称,仿佛就像是蚁群在搬运甲虫的尸体一般。
他最後又轻轻地向店长挥挥手,补上最後一句话:
「真是的,这世道还真是混乱哪,对吧?」


富豪
1930年  10月  纽泽西州  某处
一切的事情,始於两名奇怪的小偷。
那一天,伊芙·杰诺亚德内心惶惶不安。
身为当地大富豪么女的她,从小生活在深闰,是一位还留有些许天真的十五岁少女——这样便足以形容她,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特徵了。
几天前,身为一家之主的祖父过世,杰诺亚德家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温柔的祖父去世让伊芙悲伤不已,但让她感到不安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接到通知後,哥哥达拉斯·杰诺亚德从纽约赶回来。
虽然哥哥对伊芙相当温柔,伊芙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喜欢他。原因是达拉斯在面对伊芙以外的人时,那态度就只能说是「下流」。
他回到家里时所流露出的眼神,并未带有对祖父之死所感到的悲伤。
反而充满某种令人战栗,心怀鬼胎的色彩。
彷佛就像,即将要将谁杀掉一般——
这一州在合众国中,算是於初期工业时期便很发达,祖父也於此白手起家,聚积了偌大的财产。在距离纽泽西州首府——纽瓦克甚远的这个乡下小镇中,祖父到底是建立起什么样的事业来获得财富呢?伊芙只听过「经营工厂」这个说法,而她个人也没有兴趣进一步去探讨。那间规模巨大的工厂位於森林深处,不管父亲还是祖父都不愿意让伊芙靠近,而她本身更是兴不起想靠近的念头。因此,她对於自己家族究竟在制造什么完全一无所知。
不过,她更少能够理解,自己的家算是会被人家称做「有钱人」的那一种。
透过一次次被带去社交场所的过程,她见识到形形色色的人——彻底仰赖财富之人,对财富贪得无厌之人,操弄财富之人,厌恶财富之人。既有优雅的部分,也包含了丑陋的部分。
拥有那种经验的她,可以感受到两件事。
第一件是,祖父遗留下的财产金额可能十分庞大,庞大到拥有过於充分的力量去蛊惑人心。
另一件则是,哥哥达拉斯已经被那诱惑给彻底俘虏了。
即便如此她依旧无能为力,即使已经发现到再这么下去,某个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即将就此毁灭。
步步逼近的悲剧让她身陷恐惧,自己的畏怯则让她感到愤怒。处於多愁善感年纪的少女被夹杂在这两种情感之中,心神逐渐遭受侵蚀。
当她的胸口已经被那件事所带来的不安给填满时,她下意识地向神明祈祷。
但愿能有奇迹发生…
——她只希望能够从不安中获得解脱,如此而已。
她瑟缩在被窝里,专心致志地持续向神明祷告,仿佛这是她这辈子唯一一个心愿。
於是奇迹唐突地降临了。
在更深夜静,整栋宅邸彻底覆盖在黑暗和寂静的时刻,她的房间里出现两名不速之客。
伊芙甚至来不及尖叫出声——便呆若木鸡地僵直著身子。
房门缓慢打开後,出现一对印第安人装扮的男女。
男人打著赤搏,身穿动物毛皮缝制而成的背心,下半身则穿著一条粗麻裤子。女人也配合他的装扮做印第安风打扮,两人的衣服上镶嵌著以小圆珠等饰物所构成的几何图形。
他们的脸上也画上印第安风的彩妆,头上还顶著偌大的羽饰。
然後最让人感到诡异的,就是他们两个都是白人。若非这一点,她可能早就不假思索地放声尖叫了。
对著顿时无法判断眼前状况的伊芙,那对男女若无其事地断言道:
「嘘~安静点!我们不是什么可疑分子。」
「请你让我们躲一下下,一下下就好喔!」
两人的背後扛著彷佛圣诞老人的那种大袋子,开口处还有好几张纸钞探出头来。袋子的底部凹凸不平,看形状应该是宝石或装饰品那类的东西,因此她马上明白他们的身分。
小偷——即使已经推导出这个答案,她依然没有大声嚷嚷或是急忙制造骚动。她仍旧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样,理由说不定——是因为那两个人都一脸天真地笑著。
「啊…她说不定就是那个…杰诺亚德家的人!」
「那就是深闰大小姐咯!」
听见两人小声地低喊後,她的心里终於涌起不安的情绪。
难道…自己会就这样被他们抓去当人质?
不过,她的不安马上就轻易地烟消云散。因为两位印第安人接下来所说的,是超乎她想像发言——应该说,他们话题的方向根本让人无从预测起。
「是喔!那你可以放心了。」
「太好了呢!」
她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两人也不理会脑袋紊乱的伊芙,自顾自地继续解释。
「你们的不幸,会由我们帮你们全部带走!」
「这下子,家人之间就可以不用吵架咯!」
「再也没有什么比家庭和乐更重要的了!」
「你将能得到幸福唷!」
他们为一个初次见面的少女能够幸福而庆幸,仿佛这件事与他们息息相关。到了这个时候,伊芙本人才总算理解两人话里的含意。
只要没有遗产,就不会发生遗产纠纷。只要没有财富,人心便不会扭曲。
这两个人正在进行的事,不是正好可以让自己的愿望实现吗?
多么强词夺理的理论啊,要是听到这段话的不是伊芙而换作其他人,他们两个即使当场被人击倒在地也算合理。不过,伊芙反倒觉得自己应该感谢他们。
因为他们在自己才刚向神明祷告,行使自己「一生唯一一个心愿」的权利後,便突然现身於眼前了。
啊啊,这两个人一定是神明派来的使者。
由於杰诺亚德家本身的信仰并不坚定,因此神与天使的形象在伊芙的心目中非常模糊不清。
伊芙甚至忘掉对方现在正做著印第安打扮,对著两人跪了下来。
「喂…喂,蜜莉亚,她为什么要膜拜我们啊?」
「我不晓得耶,不过既然都被拜了,就给她个什么东西吧!」
「唔…老实说,我其实想为她进行蛇祭的仪式,不过那仪式得花上数十天,另外还需要先准备五十条蛇。而且不是萨满(注:Shaman,曾经流传於南北美印第安人、印度南部、蒙古等世界各地,富有知识与通灵能力的巫师或祝神人)的我们要是进行这项仪式,最後可能会触怒大自然的精灵呢。」
「那么,我们来跳支蝴蝶舞吧!霍皮的孩子们教我们的那个!」
「好,就这么做。」
两人轻轻点了点头,开始跳起霍皮族的娱乐舞蹈。没有歌声也没有音乐,仅仅两个人跳的那支舞蹈看起来分外滑稽,然而伊芙还是认真地注视他们跳舞。
「小姐!伊芙小姐!」
那支舞蹈最後被某个人敲她房门的声音给打断。
「好像有小偷在宅邸内游荡!小姐那边有什么异常状况吗?」
——不好了,赶快躲起来——
正当她转头想要警告他们时,房间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已经都见不到他们的踪影了。
只看见被大大打开的窗户随风摇晃。
——啊啊,他们一定是回到天上去了。
这位爱作梦的少女,完全没有看见紧紧攀附在窗外树上的印第安人。
翌日,神情格外疲惫的达拉斯造访伊芙的房间。看来相当焦虑的他在见到妹妹之後,稍微恢复了一些笑容。那是距离上次看见已经是好几年前,身为一个哥哥发自内心的笑容。
「伊芙,我已经很久没教你打撞球了吧?要不要来个几局啊?」
伊芙瞬间感到眼眶泛泪,但她还是露出满面笑容来点头回应。
§
後来,如同小偷当时所说的,她每天都过得很幸福。
然而一年後——这份幸福却轻易被破坏了。
1931年  12月  同一个地方
粉碎掉她的日常生活的,是突如其来袭向她的莫大孤独。
父亲雷蒙以及长兄杰佛利——继承祖父事业,成为家族中心的他们,却在前往曼哈顿办事之後再也没有回到伊芙的身边。不,正确来说回来是回来了,但模样已经彻底改变,变到让伊芙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那就是她的家人。
两具尸体被发现在坠落於纽瓦克湾的车子中。警察没有说明这是意外还是他杀,只是答了一句目前仍在调查当中便离去。
仿佛最後再被补上一记重击般,她被告知了一个事实,就是她的另一名兄长达拉斯目前的行踪成谜。
由於母亲比祖父还要早过世,因此杰诺亚德家实质上只剩下伊芙一个人。佣人们也渐渐辞去工作,整座宅邸变得有如废墟一般寂静。
据说家族所从事的「事业」後来被工厂的高阶干部们接手,伊芙只领到一笔形式上的补偿,真正留下的财产仅剩宅邸以及土地而已。
愿意继续在这么一个家族服务的人本来就没几个,最後只剩下一名管家和一位黑人帮佣。
「哎唷!小姐你刚才说的都素认真的吗?」
在听过伊芙的决心之後,体态丰腴的黑人女性佩服地大声说道。
她——萨玛莎至今辗转全国各地从事帮佣的工作,因此说话时夹杂著各地的口音,不管谁跟她对话都会觉得难以沟通。
「是的,我打算那么做。」
伊芙自幼便受到萨玛莎诸多照顾,因此完全不会以有色眼光看待她。
「小姐,老朽班杰明自认在探路方面能够献上一臂之力。」
「班杰明爷爷,真的可以吗?」
「您无须因此心烦,服侍小姐是我的义务,也是我这具老朽之躯仅剩的唯一生存价值。」
说完後便恭敬行上一礼的,是从上上代开始就服侍杰诺亚德家的德国人管家。
他的行事风格并非真的那么一板一眼,不过他的言行举止说是管家典范倒也不为过。
看见管家应承之後,萨玛莎呵呵大笑,也拍拍自己的胸脯说:
「说话干嘛那么文邹邹的啊?小姐,偶也会一起去,放心啦!」
於是,伊芙便和两位家人一同前往从未造访的大都会——曼哈顿。
去找寻目前下落成谜的亲哥哥——达拉斯·杰诺亚德。


毒瘾者
喔喔,好舒服,好爽喔。
除此以外还有别的词可以用来形容现在的状态吗?
或许有,不过我懒得去想,也没那个必要。
这里应有尽有,所有的一切尽在我的脑海里。
世上万物在我面前相互交融。喔喔,原来天空地面森林都市白天和夜晚原先都是一体的。我现在已经抵达了真理!我的指尖也渐渐融化掉,手、脚、腰、腹、胸、骨头、心脏,它们和周围的一切融合成一个整体,放眼所见的一切逐渐被我整个包覆住。我现在,即将化身为世界本身。
我的眼球终於也开始融化。喔喔,我正从这个世界的所有角度观看每一个地方。
和世界融为一体,所有一切都能为我所感受,这是一种无与伦比安静的快感。
我终於和世界完完全全地同化在一起了。
「……伊…罗伊……」
世界开始出现龟裂。
是谁?是哪个家伙想要破坏我的世界?住手!住手啊!!天哪,我的眼球又开始成形了!视野恢复成当初的样子。喔喔,身体!我的身体!正渐渐与世界切割开来。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啊!
「罗伊…罗伊……」
我的身体在空中再次被建构出来,然後迅速朝著混沌的世界开始坠落。伴随耳边的破风声和整个世界越分越开。天空地面人们街道白天黑夜,一切的一切都开始逐渐成形,化为一个个独立的个体。我的美梦和现实也就此分离,只剩下现实朝著地面快速坠落。
「罗伊!」
接著我的身体重重撞在地面上,化成无数细小的碎块。
眺望著无机质的天花板,男人——罗伊·默多克浑身一颤,然後下个瞬间,仿佛身上装了弹簧似的从床上弹了起来,恶狠狠地瞪视四周。视野中可以看见好几名男女,或坐或躺,每个人都是一脸恍惚的模样。
「罗伊,振作一点!」
在他视野的正中央,一名女人不知在大声叫喊著什么。
——这个女人好像是…喔喔,是我的女朋友伊迪丝。
接著,罗伊同时了解就是她将自己拉回「这一端」。他将还没找回焦点的瞳孔自女友的身上移开,烦躁地咋舌了一声。
「你那是什么态度呀?我刚才还在担心,以为你这次该不会真的死了——」
伊迪丝的怒吼在罗伊的脑袋嗡嗡作响,那震动甚至通过他的脑袋,穿过整条背脊。
「我跟你说过几遍了!你不是答应我要戒掉毒品吗?为什么又跑到这里来?」
过去入幻(注:trip,指服用毒品後,进入幻觉状态)时脖子上受的伤,像是被回想起来似的隐隐作痛。这时他的意识才彻底清醒,「了解」到自己已经回归现实世界。
呜呕呕…
与此同时,他毫不犹豫地将自胃底涌上来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几近无色的呕吐物被泼洒在水泥地板上。可是伊迪丝只微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没有打算呼唤旁人协助。
这种反应并非药物本身的物理性副作用,而是因为突然间被拉回现实引发的恐惧和焦虑,瞬间侵蚀罗伊的消化系统所造成。
这个房间的地板会只铺上简陋的水泥是有理由的。像这样的呕吐和失禁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为了尽可能方便清理,这里才会没有任何装饰。
换言之,这里是为了特殊的目的——使用某种「药」而特别设置的专用娱乐室。
在自己的旁边暂时吐完一轮後,罗伊郁卒地开口:
「谁理你啊,那是我在『清醒时』答应你的,不要把现实中的事情带到这里来。」
「少开玩笑了!我还以为你重新振作起来,结果……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罗伊将摆在身边的药粉袋拿在手上说道:
「不用担心啦!最近这一带流通的好几种药物和大麻、古柯硷不同,都是全新品种喔!所以现在还没被列入法规管制中,换句话说我没有犯法,根本就没问题好不好?」
「重点不在这里吧!你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死掉!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沉浸在欢愉时脸上露出的表情有多愚蠢啊?那简直就像跑到陆地上,已经濒临死亡的章鱼或是乌贼!你多少看一下身边这群人脸上的表情好吗?」
为了制止对方继续说教,罗伊提高音量,口气稍差地回道:
「你说我就算了,不准你侮辱我的同伴。你自己不也在地下酒吧当什么女侍吗?我可不想被同样也在犯法的家伙数落。」
这句话说得非常重,重到伊迪丝瞬间词穷,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不然的话,你试著去向你的老板甘德鲁哭诉看看啊?你办不到吧?甘德鲁不允许毒品的存在,更何况这种药还是由他们的死对头——鲁诺拉达家族卖出来的!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知道我沉溺在其中,可是却知情不报。或许我会被甘德鲁杀掉,不过你也休想置身——」
大放厥辞到这里时,罗伊突然噤口。因为他发现,伊迪丝的眼中已经噙著泪水。
「我会怎么样都没关系…可是,就是因为不希望见到你死掉,我才一直默不作声的不是吗?只是我大概也快忍到极限了!与其眼睁睁看著你这样慢慢腐化,乾脆让你一次死掉算了!」
大声呐喊出这些话後,她便头也不回地跑离罗伊的身边。
听到一声门被用力关上的声响,罗伊的表情也迅速垮了下来。
「奇怪?我…刚刚…为什么…为什么让她哭泣?不对…我…对了…我违背了和她的约定,所以得向她道歉不是吗?不对…我…奇怪…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
在回想自己所作所为的过程中,悲伤和後悔也同时涌现他的心头。
「等等…等等等等…有错的人是我吧?不管怎么想,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的可能。为什么那家伙会哭呢?不对吧,该哭的人是我吧?被人骂了之後哭泣的应该是我吧?好奇怪喔…喂…等一下…等等等等…等等…她为什么走掉了…为什么啊…等等…等等我啊…喂…听我解释呀……」
接著无力地垂下头,静静地啜泣起来:
「等等啊…等等我呀…你这样我怎么道歉啊……」
看见罗伊的反应,房间角落里有一对男女小声交谈起来。
「这男的烂成这样,女方干嘛不早点分手啊?」
「啊?哼,他们之间的感情才没有脆弱到会因为这种小吵架而分手呢。」
两人的药效似乎已经退了好一会,正以恢复些许理智的目光注视著罗伊。
「而且啊,那个女人说的也不对喔。」
「哪里不对?」
「就算这件事不被甘德鲁发现,罗伊再过一阵子还是得死。只要这么想,倒不如将这件事泄露给甘德鲁并且下跪求饶,倒还有一点能够活下来的可能性。」
「你说的死掉…指的是死於太high吗?可是那种药不是听说对身体无害……」
「那种话当然是鲁诺拉达为了方便胡扯的啊!就算他们真的没有骗人,最後还是会像死神直接降临到身上一样,想躲也躲不过……那家伙啊,之前唯一一次用海洛因入幻时,可是将自己的脖子抓到血肉模糊耶!那根本不是普通的反应好吗?那家伙对药物太过敏感了。你可能不知道,海洛因这种东西刚使用时是爽不起来的,只会让人想吐而已,得用过好几次慢慢习惯以後,才能飞到那一端。可是那家伙只用了那么一次,就飞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皮夹,并从里面拿出几袋药粉:
「他住进医院以後,伊迪丝拚了命地劝诫他,嗯…由於那是他头一次用药,因此还能轻松地戒掉药瘾,不过…他却又该死地沾染上鲁诺拉达的家伙所散布的毒品。简简单单就被『不会有肉体上的禁断症状』这种愚蠢的谎言给唬了。这世上哪可能会有这么好康的事情嘛!」
男人一边说著,然後打开另一包新药袋:
「不过,我自己也是那种明知故犯的蠢蛋,会染上毒品的人基本上都是蠢蛋咯。不过…怎么说来著…这样子也很好啊…就是这样。呵呵…哈哈哈……」
§
啊啊,我得向伊迪丝那家伙道歉才行。
虽然我暂且跑出了房间,但我到底还有什么脸去见她?
这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戒毒!如此一来,她应该就会原谅我吧?反正这一袋再用完,我的钱就已经花光光了。他们好像说过这是新型的兴奋剂。兴奋剂的药效退後的低沉期相当难受,要是没有货时,除了撑过去之外应该别无他法吧。
所以,所以我就再吸这最後一包!可得好好地享用。毕竟它是最後一包了啊,当然会想尽情地飞呢!
印象中,我之前和伊迪丝约法三章时好像也想过相同的事情。当时的我意志力一定很薄弱,不过现在我不怕了,我已经有所成长,一定能在吸完这包後把毒瘾戒掉。
啊啊,来了来了来了太扯了这个哇塞搞什么太强了吧!我的右半边脑浆天啊好像正怦通怦通地搏动著。啊~我的右半边脑浆好像快爆开了。我看见彩虹了,超强的,这是什么啊?我吗?我刚刚移动的那具驱体是我吗?我现在用来想事情的脑浆真的是我吗?超强的,现在的我根本无所不能,我从这一刻起超越了自己。原来脑浆这种东西是能够进化的啊,我的意识好像穿越时空飞到未来了。
超强的,真的超强的,什么很强?当然是我很强!
办得到办得到,现在的我不管什么都办得到。
不管什么不管什么不管什么不管什么不管是什么——
§
我睁开眼睛。
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回到自己的公寓,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
头好痛。好冷,冷到不行。可恶,低沉期来了吗?
胸口深处一阵强烈的不安与焦躁油然而生,呕吐感也一并涌了上来。
世上的一切突然变得格外可怕。只要先前越是亢奋,反作用也就益发强烈。我觉得甘德鲁那夥人现在就会打开那扇门,闯进来把我做掉。
我还有一种被人用狙击枪瞄准自己眉心的感觉。
这张床的下面或许潜伏著一个杀手。
说不定在刚才说的那些事发生之前,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类早就全死光了。这么说来,从刚才到现在,我的确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为什么?该不会是在我正high的时候,火星人进攻地球,结果人类被杀得一个也不剩吧?
那三个甘德鲁王八兄弟现在应该正在外面和章鱼般的怪物一起跳著舞吧?还是说,他们正在商量该选择用哪种方式将我做掉?
我一定会被甘德鲁那夥人开枪杀掉,拿去煮过再烤一烤包起来丢进海里,接著在海底被那些像是章鱼的火星人凌虐杀掉侵犯吃掉然後游街示众——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要要要啊啊啊不要要啊啊啊啊啊啊——
冷静点!我要冷静!这些都是幻觉,是妄想!我不是很清楚吗?不过明明知道,怎么还会这么可怕啊?难道这既不是幻觉也不是妄想,在那扇门的後面,真的真的有什么——停下来!不要再想了!再想就玩完了!就输了!会死的!可恶,有药就好了,只要有刚才那种药就好了!再一次,再用那种药爽一次,下次一定就不会低沉了!给我啊!把药给我!谁来帮帮忙,去和鲁诺拉达的药头当面交涉拿这种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喔,不然我会挂的!这下子真的会挂的!喂!救救我呀来个人救救我呀,伊迪丝……伊迪——丝……
七个小时後,罗伊终於在自家的浴室恢复冷静。
全身赤裸,伫立在布满自己呕吐物的地板上。当初便是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才特地租了一间附有浴室的套房。他很感谢自己能在还未失去最後一丝理智之前设法进入浴室,真是太好了。
由於是第一次用这种药,所以低沉状态其实不算强烈。不过相对地,由於他经常使用其他药物,所以很清楚刚才的反应相当奇妙。总而言之,形式上呈现自己过去行为的一种完全反溯。从医学上的角度来看,或许会留下後遗症,不过由於这是一种新药,罗伊完全不了解细节部分。他唯一能理解的,就只有入幻那瞬间无与伦比的兴奋,以及低沉状态时,过去从未经历过的恐惧。
想向伊迪丝道歉——就是这个唯一的念头,让他撑过了那阵恐惧。就结果而言,他的意志薄弱到最後还是注射了毒品,却又拥有撑过之後恐惧的坚强。罗伊这个身兼奇妙精神力的人类就是如此特殊。
在将浴室及身体清洗乾净的同时,他甚至感受到一股小小的成就感。如此一来,他这次真的能够遵守和伊迪丝的约定了。感觉之前好像也有这种经验,不过应该是错觉吧。
罗伊在乾净的身子上穿上四角裤和衬衫,一边以鼻子哼著歌一边走向客厅——话说回来,全身上下还是好痛喔。难道是我在飞的期间和人打过一架?还是说,这是药物的不良副作用?
此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那个包包是怎么回事?
桌子的底下放著一个陌生的包包,一个皮制的大手提包,里面似乎塞满了什么东西,整个包包胀得鼓鼓的。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包包,却想不起来。甚至,他有种不应该去回想的感觉。
照理说已经平息的恐惧再次复苏,这次由心脏取代脑浆,开始高声鼓动。
他戒慎恐惧地走过去,将手提包打开——
在回想起一切的同时,罗伊的心脏差点因为太震撼而停止跳动。
手提包的里面,装满几乎要将包包挤爆的白色药粉包。
那是鲁诺拉达家族目前经手,直到刚才那一刻仍将他掳获的新药。
寄宿在他体内的死神,缓缓挥下手中的巨大镰刀。


鲁诺拉达家族
纽泽西州首府  纽瓦克外郊的宅邸
「然後呢?」
一名站在巨大办公桌旁的男人开口问道。
就年龄来说,大概年过五十岁,脸上刻划的皱纹说不上是深是浅,极具威严的脸庞上戴著一副象徵理性的眼镜。
虽然从他的表情和语调无法感受到任何一丝情绪,但身著西装,站立在他周围的人们表情却全都不约而同僵硬了起来。
「你说,你们不只新药被人整个抢走,还让抢匪大摇大摆地逃走了是吗?」
有些老迈的男人淡淡叙述的这个事实,让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大大咽了口唾液。
然後,带著仿佛要踏上十三阶梯的死刑犯般的表情,等著自家组织的老大——巴尔托罗·鲁诺拉达的下一句话。
在有如永远般漫长的一次呼吸後,巴尔托罗缓缓垂下眼睑,问道:
「然後呢?」
听见巴尔托罗的问题,高大的男人冷汗直流地回答:
「是,我打算动员目前所有派得出去的手下,将那个男人——」
「我想要听到的……」
巴尔托罗打断对方的话,极度沉静地吐露一字一句:
「向我一一进行那种没有意义的报告,对我和你——甚至是对家族,究竟有什么好处?」
他的口吻相当冷静,却带有一种能够紧紧攫住听者心脏的锋利。
「古斯塔夫,我已经说过,曼哈顿那部分都已经『全权委托』於你了吧?既然如此,你该向我报告的就只有吉报或是凶报两种而已。还是怎么说?你想要告诉我,你是那种连如此不值一提的状况都会判断成『凶报』的无能废物吗?」
叫作古斯塔夫的男人,以像是被红头伯劳鸟盯上的青蛙般的表情,微颤著那高大的身驱。
「绝对没有那回事。」
「那么,你很能干咯?」
这句话让古斯塔夫哑然无言。
「我今天计画要和孙子见面,不要用这种无聊的话题弄脏我今天的回忆。」
巴尔托罗只说了这么一句,没有给任何叱责与建议便离开了房间。
被留在房间里的人们之间,流淌起一种窥探彼此脸色的气氛。接著,每个人都浮现出不安与放松杂陈在一起的表情。
「你们这群家伙,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古斯塔夫的态度与表情和刚才老大在场时截然不同,他喝斥著自己的部下:
「再这样下去,要是让抢匪像是免费一般把药撒出去,我们就会变成大笑柄!这样在曼哈顿的工作说不定就会变成『凶报』!不管你们使用什么手段,都要把那个年轻小鬼给我找出来!」
对他们来说,那的确是一大纰漏。
塞满整个手提包的药品,被某个来路完全不明的男人给抢夺。送货员并未特别大意,理由很单纯,便是当时开著车的送货根员本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没人料得到,侧面会有人开著卡车全速冲撞过来。
送货员在强大的撞击力道下摔出车外,此时一名年轻人突然现身自卡车上跳下来,夺走市价六十万美元份量的新药扬长而去。
犯人照理说也受到相当程度的撞击,然而对方逃离现场的动作却让人有种根本不痛不痒的错觉。就立场而言,他们也无法向警方提出蒙受的损失,这场意外最後被认定为肇事逃逸。
後来接获报告,得知那部卡车为失窃车,而判断那年轻人的行为反应,恐怕是条毒虫。
然而,控管该地区的甘德鲁家族没有经手任何毒品。他们知道就算去问也不会得到消息,所以针对那方面的搜索打从一开始便没有认真去执行。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这可谓一个天大的笑话,因为在该地区贩售毒品的不是别人,正是鲁诺拉达家族本身。他们自己将毒品分销出去,然後再被使用该毒品进入亢奋状态的小鬼袭击。对药头而言,这是足以归类於比糟糕中的糟糕还要糟糕的空前绝後大纰漏。
「总而言之,更少要把货给我找回来!之後那家伙看是要杀还是要剐再讨论——」
「杀了…我会…伤…脑筋…」
後面传来一声让人听了很不舒服的呻吟。古斯塔夫急忙回头一看,结果见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坐在房间角落地板上的贝格。明明还有很多空椅子,他却刻意一屁股坐在地上。
「贝格,少吓人了!……另外,你说的伤脑筋是什么意思?」
「我…很相…听听…那家…伙的…感想,无论…如何…我都想…听听…用了我的…药後…能如此…妄为的…家伙…的…意见。视…情形…我会…用他…当…新药的…实验体。所…以…如果可以…要抓…活…的……」
「少在那边给我说些——」
古斯塔夫原本想也不想就要破口大骂,不过接下来的话却被他硬生生吞回喉咙里。他对贝格不甚了解,自己加入这个组织时,贝格就已经存在了。贝格似乎是开帮元老之一,不过古斯塔夫却连他的详细年龄也不清楚。乍看之下,人们会认为他大概在三十岁上下,不过古斯塔夫加入组织的这八年来,他却连一点变老的迹象也没有。
他恐怕是因为受到某种药物的影响,全身上下都不太正常吧。因此目前的实际情况是,周遭的人们并不羡慕他的年轻,反倒都小心翼翼对待他,并且竭尽所能地避免谈论到他的事情。
「——希望你的要求不要太过分。之前我不是已经给你一间豪华的精制工厂了?拜托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了。」
「哼…嗯…那是…你准…备的?不过…是将…别人…先前…经营的…古柯硷工厂…给…强抢…了过来…不是…吗?还连…台面上…的生意…都抢来了。我记…得…之前的…经营者…好像…叫作…杰诺亚德…吧?」
古斯塔夫能够听出他那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充斥了赤裸裸的嘲讽意味。
「说是强抢也太难听了吧?我们只是进驻那间经营者消失无踪的企业,帮助他们度过生意上的难关而已,台面上和台面下的生意我们可都有帮忙喔。」
「消失无踪…是吗?你是…让他们…连人带车…冲进…纽瓦克…湾的吧?真是…胡来。比巴尔托罗的…做…做法还要…乱来了…好几倍。」
「……如果你也是家族的成员之一,说话时要不要稍微动点大脑?」
看著压抑怒气,面无表情的古斯塔夫,贝格脸上浮现露骨的不层笑容。不久後像是笑够了一般,贝格收敛脸上的笑意,若无其事地准备离开房间。离开之前,他再次强调某一个约定:
「听…好了。这件事…我先前…就有说过…无…无论如何…都不准…对『马尔汀乔家族』…出手。那是…我…协助…你…古斯塔夫…的条件。」
说完这句话後,贝格不发出任何声音地消失在门外。
「哼,除了毒品以外,根本就没用处的家伙,竟然给我得寸进尺到这个地步……混蛋!」
撂下这句狠话,古斯塔夫重新面对仍待在房间里的部下们:
「听好了,我们要夺取以甘德鲁为首的杂碎组织的地盘,同时让毒品生意站稳阵脚,这就是我们在曼哈顿所肩负的任务。虽然额外多了一件工作,不过我们要做的事还是一样,就是除掉凝事者。弱小的家伙就算不碍事照样要除掉。没有必要进行警告和交涉,对方和我们对等时才需要那么做,懂吗?我们要做的事很单纯,就是展现我们的实力。手脚要迅速,动作要彻底,让对方见识到我们的实力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用著仿佛自己已经当上组织龙头老大的口吻,古斯塔夫高声做出胜利宣言,就好像前一刻被巴尔托罗看见的自己,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於这世界一般。
「现在确实是我们的时代,我们绝不允许我们的世界里存在著混帐抢匪与顶多是在『办家家酒』的杂碎黑手党。除掉他们,彻底除掉,不留半点痕迹,将他们的存在从过去从现在从未来完全抹杀掉。那便是——我们的义务!」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5:43 | 显示全部楼层

购得
1931年  12月下旬  华人街某处
在曼哈顿的某一区,某个不起眼角落矗立著一栋小小的办公大楼。
虚应故事挂起的招牌上,标示「Daily Days」这么一个公司名称。
在纽约时报和纽约论坛两大报纸激烈地争夺发行量的严苛环境下,有如潜藏於夹缝中发行的弱小报纸,便是「DD」。
不过,报纸的发行业务只是他们应付世人的门面罢了。原因在於,他们私底下的另外一面,「情报商」的工作所得就整体而言比报务丰厚许多。
一般而言,一家情报商并不会设置固定的据点。正如同我们在电影和小说里所见到,这是一种在酒吧的角落或是暗巷里传递纸片——那类的气氛会让人更有感觉的职业。最基本的理由是因为,据点被查出来的情报商,就算突然遭人灭口也不算稀奇。
如果像报社记者或警察,之所以做这行只是为了赚点零用钱也就算了,但和侦探社一样将这种工作视为「本业」经营,在这一行中算是极其稀有的特例。
位於华人街角落的小小办公大楼,便是DD进行编辑作业的总公司兼编辑部。里面的员工大半为中国人,其中也有几位其他人种的员工,而他们发行的报纸共有中文、英文和意大利文等三种版本。
践踏著掉落在路上的旧报纸,几名男人走进办公大楼内。
室内乍看之下和公家机关十分相似。在杂乱无章的空气和噪音中,看似报社记者和编辑部成员的人们在房间内匆忙地来回走动。
一看见里面净是东方人,男人们露骨地皱起眉头。此时,一名白人自房间深处朝他们走近。
虽然这里的位置其实相当靠近与其他区域的分界线,男人们还是没有料到会看见一位在华人街里工作的白人。他们瞬间瞪大眼睛,静静看著那名白人走过来。
白色肌肤的男人在与他们隔了一张办公桌的地方停下脚步,向一脸诧异的男人们开口问道:
「欢迎光临,请问各位今天来访有何贵事?」
男人口中吐露的,是极其普通又带著纽约腔的英语。
「请问是来订报纸的吗?喔喔,失礼了,在下名叫尼可拉斯,目前担任英语版报纸主编。」
对著明快报出自己姓名的尼可拉斯,身著大衣的男人们态度嚣张地道出目的:
「谁对你们的报纸有兴趣啊!我们是来买情报的。」
听见对方如此无礼至极的说法,尼可拉斯露出稍微悲伤的眼神回覆:
「我向来自负我们家的报纸还满有趣的呢…好了,各位希望得到什么样的情报呢?」
「你清楚昨天在茂比利街(注:位於纽约小意大利区的一条路)发生的那场车祸吗?」
听见对方的问题後,尼可拉斯滔滔不绝地陈述起那场车祸的概要:
「好的,您说的是昨天下午一点过後,那起轿车和卡车发生碰撞的意外对吧?嗯…与其说这是一场意外,倒不如说是一个事件还要来得适当,因为这是由卡车单方面引起的肇事逃逸事件。被害者有两位,分别是山姆·布西达和安瑟摩·乔奈尔。加害者目前逃亡中,特徵是脖子上有伤痕——我没说错吧?」
听到如此大量详细说出的情报,男人们不禁面面相觎。刚刚尼可拉斯说出的,是包含警方和当事者在内,照理说只有极一小部分人才知道的情报。
对著显露惊愕眼神的男人们,尼可拉斯明快至极地继续说道:
「另外该起车祸的两名受害者,都是发迹自纽瓦克的黑手党『鲁诺拉达家族』的成员——换言之,也就是各位的同僚了。」
对方若无其事说出的这句话,让男人们个个有如置身冰窖之中。
他们根本就还没有自报身分,而且本来也就没有那个打算。偏偏这位肤色略白的男人,却像是完全识破他们的真实身分一般——
可是,也不能在这里惊惶失措。恐怕对方是从自己的装扮和状况猜测出身分,然後刚好被他蒙中罢了。要是此时表现出焦虑不安,那才是真的中了对方的诡计。
「是吗?既然你都了解到这个地步了,总该知道我们的目的吧?」
说话者虽然故作镇定,手心却已经开始冒汗。
「我们要那个脖子上带伤的男人的行踪,多细微的情报都行——」
「苏格兰裔移民,二十二岁。」
打断男人说到一半的话,尼可拉斯淡然说道。
「……什么?」
「从这一段开始必须付费。」
由於对方开口得过於突然,男人们还没发现已经开始「交易」了。
「这个情报价值现金五百美元。另外,还希望各位能提供一个『情报』作为交换。」
「…?什么情报?」
「嗯…说穿了——就是你们到底『被抢走了什么』。请不要打马虎眼,连那名男子拿走了一个黑色皮制手提包这件事,我们都已经确实接获『报告』。」
尼可拉斯脸上带著爽朗的笑容,轻描淡写地当场明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你以为我们会说出这种事吗?」
「既然这样,这笔买卖就吹了。」
「……我问你,假设我们跟你讲明这件事,然後警方又向你们要这个情报。碰到这种情况,你们会据实以告吗?」
「当然,这可是生意。」
男人们自刚才便搏动不已的血管,瞬间像是要爆发似的鼓胀起来……
「开什么玩笑啊!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面对勃然大怒的男人们,编辑部里的东方人们不约而同朝他们看了过去。
「!?」
男人们此时发现一件事情,心中的怒火迅速化为茫然。
东方人记者们个个都面无表情,可是每个人的手上都握有一把手枪,其枪口正精准地对准自己,瞬间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网。乍看之下杂乱无章,其弹道却都正确地避开尼可拉斯。
事到如今他们才发现,在这个编辑部的配置中,对方能够轻易利用无数的桌子和资料来保护自身的安全,相对地,他们则没有任何东西足以藏身。
现场俨然是一个少数兵力受到无数壕沟、城墙包围的场景。
男人们的心头瞬间凉了半截,不过在尼可拉斯将手扬起的瞬间,枪口便被整齐划一地收进记者们的怀里。
「失礼了,毕竟我们这一行总是不怎么太平嘛。」
说完这句话後,他轻轻点头赔礼,然後若无其事般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嗯,请你们冷静听我说,即使我们透露该情报给警方知道,也无法构成什么证据。各位只要慢慢思考该如何掩灭证据就行了。」
挟杂著有些说不过去的解释,尼可拉斯稳重地道出自己所属之情报商的部分营运模式。
「嗯…你们或许在考虑组织内的干部们受到制裁的可能性,不过这点请放心,我们向来贯彻绝不泄露情报出处的保密主义。嗯…是说这部分除了请各位相信之外也别无他法。万一出现对鲁诺拉达家族不利的情况,各位只要当成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从来没到过这里就行了。」
「那名男子叫作罗伊·默多克,住址是——」
男人们迟疑了一会儿後,心不甘情不愿地决定接受对方的条件。
向情报商听完大致上的消息後,自己这边也要提供情报,不过——
「袋子里面放的是钱,是我们从客户那里收来的保护费。」
他们认为没有必要为了这种无聊事说出实话,因此决定随口扯一个谎话。反正对方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识破他们的谎言,男人们暗自盘算,并且捏造一则无关痛痒的假消息。
听完这句话後,尼可拉斯露出有些困扰的笑容:
「想要说谎也请说个有趣一点的谎言,巧妙的谎言本身是能够反映出情报的价值,不过您刚才说的那个恐怕就相距甚远了。」
男人们试图反驳,却被尼可拉斯当场打断。他摇著头一边继续说下去:
「一来,鲁诺拉达家族的地盘并不在那条路的另一头,再者你们的『收款日』应该是月初吧?这个时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保护费。想说谎的话,也请思考一下再说。」
见到对方无法反驳之後,尼可拉斯有如乘胜追击般说道:
「说穿了,是『药』对吧?最近在甘德鲁的地盘上流行的那种新型毒品。各位当时运送的是那个对吧?是或不是,请回答,还剩五秒四三二一——」
受到他说话时的节奏牵引,男人们的其中一人不自觉地点了头。
看见那么一个动作後,尼可拉斯仅简单说了以下一句话,便回到自己的座位去。
「谢谢惠顾。」
§
「小姐,就素这里啦,偶的儿时玩伴上班的『情报商』。」
萨玛莎如此介绍,并且想将伊芙带进某栋办公大楼里。
「报社……是吗?」
或许是因为初次来到都会而有些紧张,少女一脸不安地吞了一口气。
在萨玛莎的带领下所抵达的地方,是位於华人街的一家小报社。那是一栋四处略显老旧,由红砖和水泥混合盖起的办公大楼。上头的招牌草率地标示著「DD」两个单字。
虽然是抵达了纽约的别墅,可是该如何找到达拉斯哥哥呢?伊芙他们从一开始便陷入束手无策的状态。
原因在於搞到最後,家里还是没有半个人知道哥哥的交友关系和从事的工作。
正当她开始有些心灰意冷时,萨玛莎突然大声叫道:
「小姐!要素有什么不晓得的素情,去问『情报商』就对了啦,去那里看看吧!」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情报商?你想让小姐和那群小混混有所瓜葛吗?」
「哎呀,班贼明。你说偶儿时玩伴的坏话,偶可素会生气的啦!」
「罗嗦,你的儿时玩伴八成是那种我们连他讲什么话都不见得能听懂的家伙,那种人的情报能相信吗?还有,老夫的名字是班『杰』明!要说几次才懂啊?用英语的发音念老夫的名字!」
管家班杰明如此斥责,表达强烈的反对之意。
可是由於实在找不到其他办法,最後还是只好来到这里……
「什么啊,原来是一家报社啊。嗯…若是这样,或许多少还可以相信他们一下,小姐。」
已经完全恢复冷静的管家恭谨地为自己的主人打开门。
在伊芙率先通过那扇门,紧接著管家放开手准备跟著进去时——他被抢著进门的萨玛莎一把撞开,还整个人180度转了一圈……
「竟…竟然把别人当成喜剧演员戏弄!」
他一边抱怨一边最後一个进门後,便见到里面一片乱七八糟的景象,以及由陌生语言构成的鼎沸人声。对於至今尚未接触过一般工作场所的伊芙而言,里面令她眼花撩乱的工作光景已经足以带给她文化冲击了。
「好棒喔……」
「小姐?」
被管家唤了一声後,伊芙才猛然回过神来。
「呃…他们看起来似乎颇为繁忙,会不会没有时间理会我们呢?」
带著过分谦恭的口气,伊芙不安地观察周遭情况。
此时萨玛莎将圆鼓鼓的手搭在伊芙的肩膀上,仿佛是要带给她安全感一般说道:
「安啦,别担心,偶堵仔已经有先卡电话给艾雷安啊!」
「???」
正当管家因为听不懂萨玛莎的话而陷入混乱时,伊芙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
「不必担心,我刚才已经跟艾雷安电话联络过了…她是这么说的。」
自己还得劳烦主人代为翻译,管家为此失误感到汗颜,抓住一个看样子听得懂英文的人说明他们的来意。
自称为尼可拉斯的男人听完说明後,径自从通往二楼的楼梯走上去。
片刻过後,他带回一个穿著打扮怪异的男人。男人似乎和萨玛莎一样都是黑人,然而他的身上却穿著明显是中国人在正式场合才会穿的,男性专用的黑色唐装。
他沿路和几个擦身而过的东方人们聊了几句,不过说的却是相当流畅的中文。这名一口流利中文的黑人脸上戴著一副设计鲜明的有色墨镜,更是著实强调著他本身的怪异性。
男人一见到萨玛莎,便摆出一个夸张的欢迎姿势,以一口纽约腔的英文迎接他的老朋友:
「萨~玛莎!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不见!我们上次见面到底是几年前啊?太棒了!今天一定会是很棒的一天!我不得不开始祷告,今天不管是我还是你,又或是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都能有很美好的一天!」
带著比一般人还要高昂个两、三个层次的兴致,他紧紧抱住老朋友的身体。可是他的臂长即使伸到底,也顶多只能让他的手指在萨玛莎的背後勉强接在一起而已。两人就维持这么一个怪异的拥抱形式,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余韵中。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我们之间的叙旧待会再提,总之先来处理你的主人的委托吧?原本照规矩,我应该收你们五百美金和交换一个情报,但既然这次的委托者是萨玛莎的主人,就算是我请客吧!」
三个人被带到一间像是会客室的地方。伊芙和萨玛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不过管家却一丝不苟,不卑不亢地伫立在门的一旁。
穿著唐装的黑人男子——艾雷安·杜格饶有兴致地看著如此表现的管家後,随即开口与伊芙交谈:
「好了好了好了,我没记错的话,伊芙·杰诺亚德小姐的委托应该是搜索『自一年前便下落成谜的达拉斯·杰诺亚德』先生吧?我已经拜托部下去查询资料了,而且吩咐他们汇整好以後马上拿到这里来,所以差不多应该好了。我说真的,马上!马上就来!话说回来,他是你的哥哥对吧?人是一定可以平安找到,放心吧,这座城市里面没有任何事是我们不知道的唷~?搞不好一下子就可以查到你哥哥现在人在哪里也说不定——」
艾雷安的话说到一半,便被在会客室中响起的敲门声给打断。
「哎呀,好像已经来了唷~」
管家迅速将门打开,於是一名东方人带著一堆资料走进来。
那名中国人脸上的漠然让伊芙感到有些不安,不过她决定先等待艾雷安简单翻阅过资料後做出的回应。
艾雷安原先一边哼著歌,一边看著那堆纸张,不过却突然站起身子,夸张地挥舞著手臂,然后走向窗边准备解说。
太阳开始西下,为美丽的红砖瓦建筑物增添更加艳丽的色彩。
眺望著那样的景色,艾雷安缓缓开口:
「没错,每次确实都是这样。我从以前就被人家批评太过得意忘形,到现在已经数个寒暑。得意忘形其实是一种赞美——我就这么一路自欺欺人地活过来。不过这种人,换个表示方式不过是个『不懂得察颜观色的家伙』罢了。我很想戒掉这种个性,随时随地都想戒掉,可是最後还是改不了。躁症这种东西啊,就像毒品。只消尝过一次,你就会想永远永远停留在那里。」
伊芙刚开始时还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不过对方似乎像想要转移话题。
「那…那个,请你告诉我!家兄…达拉斯哥哥人现在到底在哪里?」
她一时激动而不自觉站了起来,不过此时管家也没有做出指正。
和情绪激昂的伊芙等人呈反比,情报商的心情无止境地益加郁闷:
「喔喔,抱歉…真的很抱歉。什么叫『祷告大家都能有很美好的一天』?我现在简直就是一个不幸的使者,成了靠著别人的不幸窃窃自喜的人渣啊。人一定可以平安找到的这种话,根本不是情报商这种现实主义者应该轻易说出口的话对吧?真的很抱歉…该怎么说,我好像一开始先让你们抱持希望,结果却又将你们推下悬崖,啊啊…啊啊…我好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
「卖够闹啦,好好把话讲清楚!」
在萨玛莎用力抓住艾雷安,前後摇晃再加上大吼一声後,他才总算说出「结论」。
「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说这种事情,我觉得实在是种罪恶,所以我就直截了当地明说吧。」
艾雷安彻底沉浸在忧郁的状态下,缓缓说出恶耗:
「你的哥哥达拉斯·杰诺亚德啊…现在人在河底,位於哈德逊河那阴暗、深邃又冰冷的河水底下,和两名同伴一起待在汽油桶里面。」
这个不带任何情绪的答案,瞬间冻结伊芙的心脏。
她有种仿佛时间当场静止的错觉,只剩下心脏的跳动在世上激烈地一下又一下作响。
压抑著即将崩溃的情绪,伊芙费尽全身力气从肺部深处榨出空气。
「这…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非常遗憾,似乎是千真万确。另外我们也知道下手的人是谁,那是一个名叫甘德鲁家族的小帮派……」
之後的事情她就记不太清楚了。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伊芙的手上正握著刀叉。
看来自己在那之後便一直恍惚著,在心神不晓得飞到哪里的状态下回到别墅。在宽大桌子的一角,萨玛莎已经用餐完毕,班杰明则是静静地站在伊芙身旁,他大概还没有用餐吧。
伊芙维持原先的姿势,低头好一阵子之後,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开口:
「班杰明爷爷……萨玛莎阿姨,我觉得非常抱歉。」
「!」
听到这句话,萨玛莎和班杰明一同将视线转到她的身上。
「小姐!您没有任何理由向我们这些下人低头认错!另外,您的身体是否无恙?」
「说这啥么话?赶紧呷饭补充体力啦。」
「非常…谢谢你们。」
看见伊芙虚弱微笑的样子,萨玛莎声音高亢地放开大嗓门,想要为她打气:
「不要在意啦!情报商的情报还素有可能素假的啊!」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不可以为了那种奇怪家伙说的话自乱阵脚啊,小姐!」
两人拚命鼓励伊芙,但她也只能投以一个落寞的微笑:
「非常谢谢你们,我今天有点累了,就先告退去休息。」
口中说著根本不像是仆人们的主人应该说出口的话,伊芙脸上挂著淡淡的微笑,安静地离开了饭厅。
只留下她根本还没动过的晚餐搁在桌上,等待彻底凉掉的瞬间。
——其实我早就有预感,暗自猜想是不是那样了…
没有人能在曼哈顿下落不明之後还能平安归来。
明明知道这一点,那么我到底又在期待著什么呢?
我又在不知不觉间,淡淡地期望会不会有奇迹出现。
我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用掉祈祷的权利了。
啊啊,我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根本没有必要去期待奇迹。
如果当初我能够再勇敢一点,或许就能阻止达拉斯哥哥了吧。
那一次祈祷的,不过是希望自己能够逃离努力和恐惧。
——唉,真心希望奇迹出现,是在父亲和杰佛利哥哥去世的时候。我当然知道让往生者死而复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才希望至少达拉斯哥哥还是平安无事。
不过奇迹还是没有发生。

如果真的有「一生唯一的一个心愿」这种东西,而且它真的会实现的话,那次祈祷的权利已经被我用掉了。
所以,自己早就明确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也自以为已经有所觉悟,可是……
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呢?
我分明就不喜欢达拉斯哥哥…暴力、卑鄙,身上找不到一丁点的道德心,永远永远永远都令周遭厌恶,也永远永远永远都在厌恶别人。
然而脑里浮现的,却净是最後一次见面时的回忆。
在神明派过来的小偷离开後的隔天,他教自己打撞球时的温柔神情。
——啊啊,为什么?为什么哥哥只对我一个人好呢?他为什么不乾脆像厌恶别人那样,也一起厌恶我算了?
此时,伊芙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怕。察觉到心里的自私後,她浑身感到错愕,并无可救药地因懊悔而悲伤起来。
悲从中来的她,眼泪也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静静呜咽著,泪湿了枕头。
——只要哭就可以了吗?光是哭泣,然後在将来的某一天忘记这件事吗?面对父亲和两位兄长的死亡,自己除了哭泣之外就别无他法了吗?我只能像一年前那样,倚赖著某个力量,然後不间断地祈祷吗?
她心中浮现一个念头!—只要还有些微的可能性,就不该放弃。
不能再这样下去。现在自己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那便是——对哥哥赎罪。
§
伊芙等人才刚离开DD报社没多久,又有一名男子来到里面。
那名男子随时都挂著一张看似很快乐的笑容。但不同於带给人爽朗印象的尼可拉斯,他挂著的是那种像在打量别人什么似的讨人厌笑容。
男子一打开编辑部的门,便看见艾雷安靠在尼可拉斯肩膀上的画面。
「喔喔,亨利,你回来了啊。因为艾雷安他又陷入忧郁状态,然後我也要下班了,因此接下来就拜托你咯。」
「哎呀呀,这还真的是太辛苦你们了。」
被唤做亨利的男子以一副假殷勤的态度恭送两人离开报社。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吧。建议你们放松一下,去小酌一杯。」
「……我实在有点不放心让你接待客人,偏偏社长和副理现在又都不在,可恶。」
尼可拉斯困扰地摇著头,随後便带著艾雷安走出去。
亨利乐不可支地看著他们离开,并且窃笑起来:
「很好,我已经很久没有接待客人了,真希望能来一位有点娱乐性的客人呢。」
结果他的愿望当场实现。
因为一名头上穿戴著帽子和围巾、墨镜,隐瞒身分的意图十分露骨的男子,带著显然举止相当可疑的气氛来到报社。
编辑部里面的东方人们个个都暂时停下手边的工作,各自将手伸向怀里和抽屉。
於是他毫不犹豫地对著东方人开口说话。以一种虽然说不上流畅,但似乎说得很习惯,有些笨拙的中文询问柜台里面的男人:「我有一件复杂的事情想谈,你们有人能用英文沟通吗?」
此时已经做好上班准备的亨利正好走了回来。
他那令人生厌的笑容变得更加扭曲,无比快乐而愉悦地开口迎接:
「如果不嫌弃的话,让我听听您的事情吧。」
§
蜂巢
马尔汀乔家族掌管的地下酒馆「ALVEARE」。
在位於蜂蜜店内部的这个空间内,尼可拉斯和艾雷安正一起喝著混有蜂蜜的甜酒。宽敞的店内布置著优雅的装饰,这里飘散著一种与其说是酒吧,倒不如说更像高级餐厅的浓郁气氛。
「亨利那家伙到底行不行啊?」
「至少他比我这种家伙还要好上许多许多许多啊~唉唉,我真的很糟糕耶,糟糕到无以复加的糟糕…哪里糟?全都很糟糕哪。」
「你确实很糟糕。别在意啦,我们又不能从头隐瞒到尾,让对方抱持无谓的期待不是吗?所以你下次要更压抑自己的情绪,虽然这句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将穿著旗袍的女服务生端过来的料理送入口中,艾雷安一声不响地点点头。
然後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
「不过啊,有件事让我很在意就是了。」
「什么事?」
「那个叫达拉斯的家伙啊,好像有一些情报被列为特别机密耶。」
「特别机密?」
即使是在DD报社的内部,也只有社长和副理有权阅览特别机密的事项。话说回来,或许报社内根本就没有那一类的书面资料也不一定。据说那些情报只存在於社长他们的脑袋里,不过这则消息仍然有待查证。
「达拉斯那家伙不就只是一个小混混吗?竟然会被列入特别机密…不,等等……」
尼可拉斯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先喝完杯子里的酒才又开口:
「据说收拾掉达拉斯的人就是甘德鲁家族对吧?那么我大概知道原因了,应该是和『不死者』有关。」
「喔喔…对耶,你这么说也对。」
「不死者」——这个唐突冒出的超现实单字,被艾雷安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对他们而言,不死者毫无疑问是真实存在的人类,甚至亲眼目睹过。
比方说,包含刚刚那位「送菜上来的女服务生」。
不死者的情报即使在他们之间,也仅流传著一些只字片语。
两百年前的一群炼金术师们,在开往这片大陆的船上得到不死的力量。但其不死本身带有限制,像是不死者之间不能使用伪名,不能在公开场合使用伪名:以及不死者之间,能够透过右手将对方「吞食」。
然後一年前发生了一起事件,让这座城市的一些居民成为不死者。马尔汀乔家族的干部们、女服务生和蜂蜜店的女店长,以及执掌甘德鲁家族的三兄弟。
据说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数人,只是尼可拉斯连他们的名字都不晓得,不过社长他们应该已经掌握到一些情报了吧。
「嗯,如果不是社长亲口告诉我们,我们也不会相信这种事。」
「是啊。」
两人的交谈至此中断,彼此静静地用餐。
此时,酒吧里走进一位新客人。
那是一位年约二十岁的女性,手上提著一个皮制的黑色大手提包。
身为情报商的两人,都有明确见过那个女性的印象。
「说曹操曹操到,那女孩应该是在甘德鲁的酒吧工作的女服务生吧?」
「嗯,是啊,我记得好像叫作伊迪丝?」
尼可拉斯在意的事情还有一件。白天的时候,他并未告知鲁诺拉达那群人,不过这位女性应该是毒品强盗——罗伊·默多克的恋人。
然後,她的手上提著一个皮制手提包。
尼可拉斯在心中做出一个半肯定的假设,并且决定观察她的举动。
「啊~欢迎啊,伊迪丝,你好久没来我们店里了~!」
「是啊,丽亚,你看起来还是一样不错呢。」
伊迪丝和穿著旗袍的好友寒喧著,不过她的表情有些僵硬。
丽亚·林谢发现伊迪丝的样子不太对劲,一脸担心地出声询问。现在店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她似乎正好闲著。
「怎么了吗?你感觉不太对耶?」
「呃,那个…嗯,听我说,其实我来这边是想请你帮个忙。」
伊迪丝态度忸怩,欲言又止地递出手上的黑色手提包:
「这个包包,可以暂时寄放在你们这里吗?」
§
时间回溯至傍晚。
「那又怎么样?你拿著那种东西来找我做什么?」
在伊迪丝租来的公寓房间内,两人为了一个手提包起争执。
「话说回来,再怎么亢奋也就罢了,你怎么会干出这种傻事?」
「该怎么说呢,就像那个,已经过去的时间不会再回来。事情都已经做了,再後悔也没用对吧?就像我们会忘掉早已经过去的时间,姑且不论引发什么结果,关於过程的那一段,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把它忘掉才是。现在呢,喏,我们得想办法处理已经发生的结果嘛…」
罗伊丝毫不见昨天的威风架势,完全沦为一个懦弱的青年。他嗫嚅地不停找寻藉口,试图说服已经怒目横眉的伊迪丝。
「够了!这算什么!你吸毒吸到爽的时候,不是很嚣张吗?连那种『我刚才和世界同化了』这种不要脸的傻话,都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来!」
「就是想要改变那样的自己,所以我才会染上毒品嘛…然後只要尝过一次那种快感的人,就很难割舍那种感觉啊…尤其像我这种软弱的人类。」
「既然能够冷静自我分析,打从一开始就别去碰啊!笨蛋!」
後来伊迪丝继续对罗伊整整抱怨了一个多小时,其中「笨蛋」这个单字实际上甚至出现不下三百次。
骂到无话可骂,力气尽失之後,伊迪丝才重重叹了一口气:
「不过,看来你没有碰这个包包里面的东西,这让我稍微放心了。」
「老实说…我其实真的非常想吸。不过,我一想到要是碰了里面的东西,鲁诺拉达那群人之後不晓得会怎么处置我…就好…好害怕,不晓得会被他们用什么方法对付。因为我很了解鲁诺拉达他们的做法……」
「换句话说,你是怕到不敢吸咯?我就知道可能是这样…不过,你平常就算害怕低沉期,还是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照吸,这次竟然能够忍住。老是在吸毒的罗伊,还是一样会怕死?」
面对伊迪丝不可置信的疑问,罗伊微微颤抖著肩膀回答:
「当然会怕啊,他们——尤其是古斯塔夫那家伙的手法真的很肮脏,事前根本不会提出任何警告。谁只要和事情有所牵连,不管是一般人还是什么的,他都毫不眨眼地全部杀掉。如果只有我死掉也就罢了,可是…可是——」
懦弱的罗伊,到头来还是没有办法把话说到最後。
或许是察觉到他真正的心意,伊迪丝的表情突然和缓下来,抱住罗伊不断发颤的双肩。
「对不起,谢谢你。」
伊迪丝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接著便拿起黑色手提包站起来。
「虽然耗费了一些时间,不过你最後还是有信守承诺。所以这次换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让你死掉。我会好好保护你,不让甘德鲁先生他们和鲁诺拉达那群人对你怎么样。」
说完後,她将沉重的包包拿在手上,打开房门。
「你…你要去哪里?」
「我觉得这个包包最後有可能成为一张『王牌』,可是它继续留在我们的手上,一来会被马上抢回去,二来要是被人赃俱获就玩完了。所以我想先将这个寄放到我能够信赖的熟人那里。」
「什么?不行啦,这样不是连那个人都会被拖下水吗?」
「放心吧,鲁诺拉达至今净是打小帮派地盘的主意,不过偏偏有个地方他们却一直没有去撒药,所以我打算拜托那里的熟人。」
§
「嗯,就是这么一回事…虽然我知道这样会造成你的困扰…对不起!」
「要跟我道歉,那还不如别拜记我唷~」
在「ALVEARE」的角落里,伊迪丝和丽亚悄声进行著交谈。
「——也对,抱歉,果然还是不行吧?」
「不过没有关系,要我帮你保管吗?」
「咦?」
对方如此轻易地答应,反而让伊迪丝一阵错愕。
「伊迪丝是真心喜欢罗伊对吧?」
看著寻她开心的丽亚,伊迪丝反倒不安地询问:
「真…真的可以吗?不过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告诉马尔汀乔的人。因为这里的每个人似乎和奇士先生跟拉克先生他们的交情都很要好。」
「他们在生意方面几乎没有合作,所以这样应该没关系。我可以帮忙,不过因为我的房间不能上锁,所以我会找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寄放在他那里。」
这句话虽然让伊迪丝有些迷惘,不过这种东西经由两、三个步骤保管或许会更妥当。
「我知道了,如果丽亚信得过,我也愿意相信对方。那就这样,真的很谢谢你!」
目送伊迪丝离开後,在一旁从头到尾侧耳偷听的尼可拉斯等人喘了一大口气。
虽然她们交谈时用的是正常人听不到的音量,不过对已经习惯编辑部喧嚣的这两个人而言,勉强还能够掌握到谈话的内容。
「嗯,这下我们得到一个颇为烫手的情报了,你觉得该如何加以运用呢?」
面对英语版主编的提问,中文版主编目光锐利地回应:
「总之,明天先向社长报告吧?如果能让这则有趣的情报派上用场,不论对世界或对人类都会有所帮助,那么我们也就不算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人类了!」
「我们…你是说我也算是一个什么糟糕透顶的人类吗?」
艾雷安猛然从忧郁状态恢复过来,对此感到傻眼的尼可拉斯凝视著虚空,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说道:
「我不是很擅长和这种敏感情报直接有所牵扯就是了。」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您想说的事情在下目前了解了。」
同一时间的报社中,罗伊和亨利两人正面对面交谈著。
「您想表达的,换句话说是这件事吧?您想知道鲁诺拉达的弱点是吗?」
「嗯嗯…没…没错,我想知道在把毒品交给他们後,有没有什么弱点可以让他们不要对我…以及我的同伴下毒手。」
罗伊掌中流满手汗,说出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
听完他叙述的亨利,还是一脸愉悦地保持那假殷勤的态度。
「嗯,由您自己亲身所做出的表白,本身便是一个贵重的情报,在下就答应您吧。不过问题在於金额,想要得到那么重大的情报,您最少也得支付五千美金才行。」
「五……五千美金!?」
对於才刚把所有的钱都砸在毒品上的罗伊而言,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挤得出这么一大笔钱。在这种不景气的环境下,就算不是罗伊,也没什么人能够一次付出如此巨款。
「不过……」
面露看似更加欢愉的笑容,亨利提出一个折衷的方法:
「也不是没有任何替代方案。先说好,这并非正式的交易,而且对於这则情报,我们公司也无法做出完全的保证——」
亨利从接待室的椅子上站起身,将脸凑向罗伊,距离他的鼻子剩下不到几公分:
「我现在不是这家报社的员工,只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然後碰巧被您听到这件事情而已。您能接受这样子的安排吗?」
「真…真的可以吗?」
罗伊的眼神为之一亮,亨利则是满足地点了点头。
「您知道杰诺亚德这么一个富豪吗?」
罗伊摇摇头。
「他是一位在纽泽西州经营纤维工业的企业家,不过那不过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门面罢了。私底下,他掌管著一间专门精炼古柯硷和大麻并将之商品化的工厂,并且透过将商品缴纳给鲁诺拉达家族的方式来获取利益。换句话说,杰诺亚德家代代——话说回来也不过到第二代而已,皆以毒品管理者的身分在地下社会构筑家族的地位。」
这段唐突的叙述让罗伊不自觉瞪大眼睛。这件事并非与他毫不相干,因为不久之前让他觉得受益良多的便是那类既存的毒品,而不是现在这种法令规章外的新药。
「初代的管理者过世後,继承该业务的是他的儿子和一名孙子。自此以後,他们和鲁诺拉达…特别是和古斯塔夫之间的关系便开始慢慢恶化。恐怕是在金钱上有纠纷吧。」
「——接著他们杀了家主和长男,并且将整个案子布置成一场车祸意外,然後由鲁诺拉达的人马全面接管杰诺亚德家管理的工厂。此外,台面上的事业好像也被他们以收买或是威胁高层之类的方法整个并吞掉了。」
听完对方的描述後,罗伊兴奋地大喊:
「那…那么!我就利用这个秘密——」
「请不要那么毛躁,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何况对方已经将有可能成为证人的人物全部纳入掌控中了。」
「那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
「可是,还是有一位拥有举证可能性的人物喔,而且对方现在人还在曼哈顿这里呢。」
「?」
「不管那个人实际上知道这件事,还是根本一无所知都没有关系。重点是,只要有那个可能性,就能成为对付鲁诺拉达的一张王牌。不过前提是,您必须把那个人掌握在手里。」
亨利那张扭曲至极的笑脸,仿佛就像在嘲笑别人不幸的恶魔一般。
「您只要拿那个人当挡箭牌,等到和自己的重要之人离开城市後再进行交涉就行了。逼他们不能对您的同伴下手,视情况或许还能够得到更多的报酬。等到风头过後,您再释放那个人就圆满结束了。虽然世上会出现一名遭到软禁的被害者,却不会出现任何牺牲者。您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吗?」
受到那笑容的蛊惑,罗伊以下定决心的眼神反过来注视亨利。
始终带著邪恶笑容的那张嘴,缓缓道出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便是初代管理者的孙子,杰诺亚德家的么女——伊芙·杰诺亚德。」
§
同一时间,甘德鲁家族事务所。
距离茂比利街只有一小段路程的某个巷子里,有一家小小的爵士音乐厅,其地下存在著一个和地上楼层同样宽敞的空间。那里正是甘德鲁家族的帮派事务所,今天也威风凛凛地发挥其作为帮派中枢的作用。
「然後呢?後来是怎么处理那个笨蛋的?」
手下们群集在大厅,而在仅隔一道墙的接待室中,「三位老大」轻松惬意地坐著。
「已经丢给拷问狂奇克了。话说回来,也不晓得他身上还有没有痛觉神经。」
听见身形魁武的次男——贝尔格的疑问,三男拉克淡然地给了一个颇为血腥的回答。
「……」
长男奇士依旧一语不发,独自默默地把玩著一叠扑克牌。
此时房间里响起敲门声,传来一道佣懒的嗓音。
「打扰了,我是奇克~」
「喔喔,奇克先生啊,请进来。」
听见这一声後,门被打开,出现一位年轻的男子。这是一位会带给人有如花店店长印象的有为青年——除了一个地方,那就是他双手上的那两把剪刀。
那剪刀虽然没有滴下任何液体,刀刃至把手的部分却沾染大量的红色痕迹。
「不成不成,根本不成啊~他吸了太多毒,身上根本不剩一丁点理性。」
他眼里带著和煦的笑意,向他们摆了摆手势表示。
由於事前已经料到这种结果,拉克的反应也不过是轻叹一声。
「如果可以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也是可以等他药性退了之後再来一次啦~」
「不,不用了。我们没必要将他处理掉,请你趁夜随便把他扔到警局前面之类的地方吧。」
「了解咯~」
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後,奇克「喀嚓喀嚓」地耍弄著剪刀,然後走出接待室。
「好吗?他可是将你的喉头划开的家伙耶?」
听见贝尔格这句话,拉克露出疲惫的表情摇头道:
「无所谓啦,我想这应该是有人在暗中指使。不过他们顶多只是把自己也不晓得该怎么处理的毒虫派过来,事先跟他说只要杀了那男人就给你药之类的。」
说著说著,拉克自忖…
——唉唉,又来了。
这一阵子,自己的眼中似乎真的只剩下利害。我也知道,和过去——一年多以前相比,自己的感性还真的是松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若是过去的自己,那条毒虫毫无疑问会被送到另一个世界去。不,在他挂掉之前,自己早就先死掉了。
不过,他现在却感受不到那种做法的必要性。部分是因为一条毒虫就算发疯砍人,对组织的地位价值依旧没有任何影响。不过更重要的是,他心中的「愤怒」根本燃烧不到那种地步。
自己会变成这样的原因非常明显,自然出自於一年前发生於这座城市,与「不死之酒」有关的那起事件。由於被卷入该事件中,本身的肉体成为不死不灭的存在。
不杀人便会被杀——这是他们所在世界的不成文规则,可是由於已经没有会被杀的这种可能性,那条规则自然也跟著消失。
——人类是不是只要死不了,就会松懈下来呢?可是话说回来,奇哥跟贝尔兄和先前都没有任何差异就是了。
姑且不论只是将不死当作「自己变壮了点」的贝尔格,奇哥八成是觉得不死和自己对工作的责任感相比,不过是细枝末节罢了。
相形之下,自己实在很没有出息。
「可是在正常情况下,你早就被他干掉了耶!」
「……但我现在还是像这样活著啊。我们『不会死』…这个事实就是一切。」
或许是发现弟弟露出正在为某事烦恼的表情,贝尔格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是吗?算了,你觉得无所谓的话,那也没关系啦。」
「话说回来,更让我震惊的是,费洛去年也遇到相同的情况,但他是当场反过来解决对方,我却没有任何抵抗地被划开喉头。我差点要为自己的怠惰掉眼泪呢。」
费洛·普罗宣查是甘德鲁兄弟的儿时玩伴,也是地盘与他们相邻的马尔汀乔家族里面的年轻干部。他在一年多前和拉克同样遭遇毒虫的袭击,却毫发无伤地摆平了对方。
「果然变得『不死』之後,感觉就会变迟钝。」
「没那回事吧?那是你从以前开始就不擅长跟人干架。弱者在意自己的弱小有意义吗?」
「我是觉得不在意的话也很不好就是了。」
「……」
奇士原本默默地看著两人的互动,不过他突然瞥了一眼时钟,便起身开始穿起大衣。
「喔喔,奇哥,你要回家啦?」
「凯特嫂子过得好吗?」
听到身为自己妻子的女人的名字,他戴起帽子静静点头。虽说只是点头,不过他会对别人的话产生反应,本身就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喂,拉克,他看起来很快乐对吧?你也赶紧找个好对象吧。」
「我会积极考虑这个可能性。」
「嗯,不过看你那张坏人脸,这件事应该有点难度。」
我才不想被贝尔兄数落呢——心中虽然这么想,拉克却硬是忍住这句话。因为贝尔格也已经成婚娶妻了。
「贝尔兄你还敢说我?你和卡莉亚嫂子和好了吗?」
「……等你也娶到老婆时就知道了,一言难尽啊~」
说著不晓得到底是意味深远还是用来搪塞的话,贝尔格也作势要回家。
拉克并未因孤家寡人而特别感到寂寞,一如往常地准备送两位兄长出门,然而就在下一秒,事务所的气氛为之一变。
正当他觉得好像听见什么骚动时,房间的门猛然被人用力打开。
「老大!老大!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啦?」
贝尔格才刚对一名组织成员大吼完,便有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跟在该成员的後头走进来。
这是他们的一名干部,负责管理附近的一家马券行。
男子显然受到非比寻常的重伤,不过还是在老大们面前挺直身子,面不改色地进行报告。
「非常抱歉,我们不小心让敌人袭击得逞。虽然大致上已击退对方,却只生擒到一人。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男人淡然地进行报告。在他背後摆放著撞球台等物品的空间中央,有一名不曾见过的男子昏倒在地。
「损失呢?」
威严的声音响彻室内,奇士张开他极少说话的金口,要求部下进行更加详细的情况汇报。
「由於比赛已经全部结束,没有任何一般客人受害。条子的部分,我已经派部下去虚应了事应付了。只有店面和我受到些微的损伤,不过没有任何问题。」
虽然看似枪伤的伤口仍淌流著血,男人说到最後仍旧潇洒一笑。
对於他这番表现的回覆,奇士只有极为简单的一句:
「幸苦了。」
将这句话视为最高称赞的男人,恭谨地行了一礼後退出房间。
这是个十分激昂人心的场面,不过大部分待在事务所的人们都只是冷眼旁观,甚至还有人为满身鲜血的男子进行一些止血之类的处理。一开始慌张闯进房间里的男子是刚加入组织的小弟,他的脸色已在这股血腥味中变得惨白。
另外一名组织成员穿过那名新人的身边,向三兄弟行了一礼说道:
「老大…刚刚接获报告,我们另外还遇到三起袭击,地点分别是赌场、酒吧和汽车旅馆。每个地方似乎都马上击退了敌人,而我们的人也只有几名受到轻伤。」
听到这份报告,奇士再度脱下罩在身上的大衣,贝尔格左拳狠狠击在自己的右掌上,露骨地表现出怒意:而拉克则表面上假装冷静,微微眯著眼睛,试著为当前的状况理出一个头绪。
「同时袭击…?我们和周围的帮派彼此有签订停战协定,而且照理来说,也没有不稳定的迹象啊……」
「谁管他到底是哪里发起的,统统踹开,打倒杀掉!」
「……」
就在此时,倒卧在房间中央的男人睁开眼睛。他就是在袭击时被马券行的干部打晕後带回来的男人。
「咿……」
察觉自己所处的环境後,男人不由得发出没出息的悲鸣。
「喂,给我等等,『咿』?你还敢『咿』?」
贝尔格当场冲出去,一脚重重踹上男人的心窝。无声无息陷入对方体内的脚尖,带给男人的内脏强烈的瞬间冲击。
「你『咿』什么?你这家伙连这种状况都预期不到吗?没有被我们在这里围起来凌迟的觉悟还敢过来?你是在向我们挑衅吗?啊啊?」
贝尔格接二连三朝对方的身体猛踢,此时拉克缓缓步行到他们的旁边。
「哎呀哎呀,这下子应该能够知道是谁找人来割我的喉咙了。」
看见站立在一旁的眯眯眼男子,沦为阶下囚的可怜男人吐著血大喊道:
「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被人割破喉咙了——!」
「应该跟你说宾果吗?这就表示你们当时马上溜走,根本没有打算带回同伴咯。嗯,看来你们的算盘不单是让毒虫行凶杀人,还想同时降低我们地盘的评价是吧。」
拉克意兴阑珊地说完後,便对著大厅深处的一道门大声呼唤:
「奇克先生!奇克先生!」
「干嘛?有什么事吗~?」
奇克从门的後头探出头来,两手还握著先前的剪刀。
「还有一个人要麻烦你。」
看清走近自己的男人手上拿的是什么之後,俘虏全身上下不受控制地冒起鸡皮疙瘩和冷汗。
奇克走到男人面前,露出打从心底悲伤的神情。
「你听我说,我现在先向你道歉,对不起。」
俘虏起初以为对方是针对「接下来要进行拷问」这件事情道歉。不管怎么说,对方看起来都不太正常,不过听完接下来的话後,他打从心底感到想哭。
「我还没有将上一个人的血迹和油脂清理掉,偏偏现在又没有可以替代的剪刀,所以…也就是说…它们还蛮钝的——」
他「喀嚓喀嚓」地耍弄著双手的剪刀,不过另外还能够听见「啧噗」这种像是某种油脂缠绕在上面成丝状的声音。
「我想应该会很痛,差不多比前一个人痛上一倍吧。」
「等…等,等等!我招!我什么都招!」
「哎呀,别那么说,让我见识一下你刚才袭击甘德鲁家时的那股干劲嘛~」
奇克说完後,将剪刀伸向男人,拉克虽然瞬间兴起制止对方的念头,但只是先开口询问:
「话说回来,尼克拉先生,是哪一位在你身上留下枪伤的?」
他向先前为他们做汇报,满身鲜血的男子询问道。被称为尼克拉的男子一边缠著绷带指证:
「是那家伙,所以我先抓他回来。针对我徇私一事,我愿意接受惩罚。」
态度沉稳地进行报告。
拉克刻意不理会那段徇私的内容,对著俘虏爽朗地做出宣告:
「嗯,既然尼克拉先生都那么说了,机会难得咯。」
——啊啊,还有啊…原来我心中还残有「愤怒」这种感情,真是太好了。针对伤害尼克拉以及同伴的家伙的憎恨,竟然如此炽烈地燃烧了起来。
我们是那种会因为遭人怨恨,或是为了一些零碎的小钱,何时死去都不稀奇的职业。
不过对於这一点的体悟,和同伴被人伤害之後能否默不吭声完全是两码子事。
拉克在心中感到小小的安心,悠哉地聆听身边传来的惨叫声。
——啊啊,话说回来,那几个人现在也正在惨叫吗?等等,在水里好像叫不出来吧?那些在一年前杀掉我们四名同伴的杂碎们,那些获得不完全的「不死」,在阴暗的河底永无止尽赎罪的下流混混…带头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没记错的话,是达拉斯·杰…吉…?是什么呢?啊啊,光是回想就让人觉得火大。
一边搜寻昔日的回忆,拉克轻轻地咬著下唇。
设法让自己绝对不会遗忘,那股寄宿在体内的愤怒。
§
同日  深夜  DD报社
站在报社的门口,奇士缓缓推开大门。
虽然已是深夜,还是有数名男子毫不停歇地进行著作业。其中一人看到奇士後,马上拨打内线电话通报某个房间。
经过短暂的对话,东方人打开通往二楼的门,对著奇士双手合十行礼。
「……」
奇上默不吭声地走上二楼,径自沿著走廊朝最里面的房间走去。
在走廊途中的各扇门之後,无数道电话铃声不停作响。虽然各房间内的男人们毫不间断地接电话回应,铃声还是没有止息的迹象。这里到底牵了多少条电话线?——这是每一位到这里来的人都会抱持的疑问。
最里面的房间挂著一个写著局长兼社长室的门牌,里面同样也传出由好几支电话的铃声所构成的合唱。
「来得正好,奇士。不,应该说我早就在想,你差不多要过来了。」
才打开门,迎面而来的便是这么一句招呼。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听不出来年轻或年迈的声音从面前堆积如山的资料另一头传了过来。奇士虽然想绕过去,不过房间的大半部分已经被大量的纸堆给埋了起来。
「很夸张吧?简直就像默剧时代的喜剧一样,我都没地方收拾资料了。由於从你那边没办法走到我的椅子这里,我最近会使用梯子透过窗户出入,有一次还被一个警官举枪相向呢。」
电话铃声虽然依旧鸣响,对方的声音却清楚地传到奇士的耳里。
「好了,你得到的『情报』详尽到什么地步呢?从一个可怜男被带进你们的基地这个情报看来,恐怕你们已经知道对手的身分和目的了吧?」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这间情报商都能够比别人还要早知道大抵的事件。其营运模式为先与三教九流的各式人物定立小型「契约」,透过电话和传闻等形式接受五花八门的情报後,再定期支付报酬给对方。情报来源有可能是住在各栋公寓最高楼层的居民、街角的花店,或是巡逻中的警官,甚至还包含黑手党的成员。
奇士也是在完全了解这件事的状况下造访这里,因此对於从资料後方传出的声音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一脸沉静地继续聆听对方说话。
「敌人是鲁诺拉达家族的一名干部——古斯塔夫·巴杰达,被任命要为该家族进军曼哈顿的计画打下一个基础。的确,鲁诺拉达家族在纽约中也能算是一个大型帮派,不过只有在这座曼哈顿岛,他们没有属於自己的地盘。曼哈顿这里已经有五个大型帮派彼此闹得不可开交了,他们不是芝加哥或是旧金山的大帮派,就是和本国那边拥有匪浅的关系,因此只为了打下基础就与他们火拚,对鲁诺拉达而言并不划算。於是他们才会硬是想从你们这种的『缝隙』找寻突破口,再慢慢扩展自己的阵地。到这边为止还可以吗?」
奇士仍然默默等著下一句话。对方似乎也将他的反应视为肯定,在铃声间再次开始阐述:
「像你们这种没有和任何一个大型帮派进行交易的组织,在初来乍到的他们眼中八成是一道美味的佳肴。马尔汀乔的处境和你们类似,不过他们的老大和鲁诺拉达的老大巴尔托罗是同乡。两个组织间虽然没有联系,但古斯塔夫应该是考虑到老大可能多少会介意,所以才选择你们。」
对方的叙述速度丝毫不见减缓,有如一条绵延不绝的长河流进奇士的耳里。
「古斯塔夫是个喜欢暴力手段的男人,在抢夺地盘之前都会先在该地点撒药。他或许是想要透过这种方式来造成你们的负担,不过很可惜地,我手头上并没有提及他意图的情报。他既不会与对方交涉也不会提出警告,甚至没有宣战布告,只会一股劲地单方面进行破坏。这种手段虽然让他爬到干部这么一个位子,不过似乎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巴尔托罗对曼哈顿并没有太大的执著。基本上,像鲁诺拉达那种大帮派,现在想来这座城市卡位置这件事本来就很胡来了。换句话说,古斯塔夫是被左迁眨到这里来,只是他本人似乎还没有察觉到就是了。」
稍微压低声音後,他开始讲起对方组织的内幕:
「姑且不提古斯塔夫,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小看鲁诺拉达的老大。毕竟他可是在那场『西西里晚祷之夜』残存下来的人啊。」
西西里晚祷之夜是一场由福星卢西安诺在今年九月於全美实施的一场「肃清运动」。他为了创造黑手党的新秩序,杀害了超过三十人以上思想古板的黑手党老大,然後建立起由会议制和六人委员会主导组织运作的新系统黑帮,称为「我们的事业」。
「即便鲁诺拉达是世人所谓旧世代的老大,他还是安然度过了那一场风波,甚至逼得『我们的事业』也得退让一步,让他的组织继续留存。这代表他的实力就是强横到那地步。虽然你可以想成古斯塔夫的背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这号人物也只是待在幕後而已,并没有给予古斯塔夫任何直接的协助。你只要这么去解读这件事就行了。」
说到这里,电话的铃声突然全部戛然而止。
「我暂时将线路切断,不然没办法清楚听到你的声音呢。」
从资料山的另一头传出情报商「社长」的声音,在他沉静的口吻中,可以明显感觉挟带在他话里的好奇心色彩。
「好了,奇士,至此为止的内容或许你也已经知道了。接下来,你为了什么样的目的希望得到什么样的情报呢?我当然会照收你应支付的金额和情报,不过光是由你的口中直接说出的话,就已经是种珍贵的情报了。上次听到你说出五个字以上的话已经是三年以前了,我记得你们当时似乎差一点就要和马尔汀乔他们火拚起来。虽说後来事情能够圆满解决也让我大吃一惊,不过我的情报似乎派上用场,这点更让我喜不自胜。」
资料另一头的声音骤然停止,瞬间房间内流淌过一阵沉默。
接著,奇士开口说话——
§
整理一会儿部下的报告後,古斯塔夫突然一拳敲在桌子上。
「狗屎!现在到底是怎么样?趁对方死了一个老大,陷入混乱时派了那么多人手,结果连那群人屁股上的一根毛都拔不下来?这也就算了,最後我们竟然还有一个白痴被对方给抓走!」
对认定拉克已死的他而言,对手组织的冷静应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虽说对方只是个渺小的杂碎组织,自己是不是太轻视他们了?另外,虽然已经查到偷毒品的家伙住在哪里,赶过去时却早已人去楼空,现场徒留呕吐物的酸臭味。这下子真的很不妙,别说是向老大报喜,自己都快落入得去推敲凶报这个词该怎么写的田地了。
在自己这群人设为暂时基地的华尔街旅馆的房间内,古斯塔夫拚命思考突破现状的策略。然而他毕竟是一个仅凭蛮干爬上来的男人,事到如今也不可能轻易想到其他方法。
虽然他很想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拿炸弹将对方的店整间炸掉,不过现在他手头上并没有那种炸药。拜托巴尔托罗的话应该能马上调来一批,不过到底要怎么向他解释这次的失败才好?
「可恶,难道这次只是因为人手不足?下次我要动员所有的人马——」
「没事…吧?你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
一道突然自背後传来的声音,让古斯塔夫浑身一颤。
「贝…贝格啊!你干嘛跑到这里来?还吓了我一跳,可恶!」
「我…有事先…联络…说…今天…会过来…吧…而且…我…很想亲…眼…看看…我的…药的…效果……」
「啧,我现在很忙,下次再说吧。」
「这样…不…行……月底…我…得…到车…站…拿…货物…大货物…想…叫你…派…几个人…过…来帮忙……」
「开什么玩笑!我们人手才没那么充——你说货物?是药材吗?」
若是这样,这件事倒也不能太随便。然而自贝格口中说出的话,却令古斯塔夫大吃一惊。
「是得更…小心处理…的东西…是…我的…同…伴…制造的…高性能…炸药……」
古斯塔夫在脑中慢慢咀嚼他的语意,然後慢慢地,确实听懂了。
——火力。
「这件事,你可以说得更详细一点吗?」
§
「事情就是这样,麻烦你了。嗯,不过目前我大概还无法预期事态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在爵士音乐厅地下的事务所中,拉克打电话至某处。周围的人们都一脸紧张地窥视著他谈话时的模样,不过没有人知道对方是谁。
「嗯,那么就等你月底过来。我才觉得期待呢。」
挂掉电话的同时,拉克对待在一旁的哥哥们举起双手。
「他说0K,会搭月底的火车过来这里。」
贝尔格情不自禁地吹起口哨,奇士也难得地扬起嘴角。
「好了,各位,接下来这阵子,要请大家自我克制一点,在接获命令前不要有任何的单独行动。赌场和酒吧也会暂时以『改装』的名义歇业一段时间。在接获命令之前,请大家各自彻底潜伏起来,不要被人给盯上,没问题吧?」
听见这道命令,干部以外的组织成员间开始议论纷纷。
「请问……」
像是替其他人发声似的,奇克一脸不解地开口询问:
「到底是谁要来呢?」
「喔喔,对喔,这件事若不说清楚,大家会觉得无法接受吧?抱歉。」
和平日不同,拉克脸上浮现打从心底开心的笑容,静静地说出那个名字:
「就是那个活传奇,世界上最任性的杀手『葡萄酒』——珂雷亚·史坦菲尔德罗。」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5:43 | 显示全部楼层

使用
1931年  12月29日
「好了,这下状况似乎变得很奇妙了。」
资料堆的背後,一道响亮的声音响起。
在报社的社长室中,包含尼可拉斯、艾雷安和亨利在内的数人站立著。
听完他们各自的报告後,社长开始进行状况整理:
「艾雷安将甘德鲁家族的名字告知伊芙·杰诺亚德小姐,我向甘德鲁提供鲁诺拉达的情况,尼可拉斯将罗伊·默多克的情报卖给鲁诺拉达,我这样说没有错吧?亨利你那边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吧?听说那个罗伊曾经来过这里。」
「很可惜,由於价钱谈不拢,我没有做成买卖。他『没有买任何情报』就离开了。」
在恬不知耻地把事情推得一乾二净的同时,亨利的嘴角微微扬起。
「是吗,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尼可拉斯,你派一名部下暗中观察丽亚的动向,毕竟那个手提包的存在,最後真的有可能成为某种王牌。」
§
「——那个笨蛋!」
伊迪丝勃然大怒。
将黑色手提包交给丽亚後,她便马上前往甘德鲁的酒吧,不过在她迟到的这段期间,店里似乎遭到袭击。别人告诉她目前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不过她知道,犯人八成就是鲁诺拉达。
她由於迟到的关系,幸运地没被卷入那场意外,不过在简单收拾善後之後,酒吧还是照旧开始营业。等到她的工作结束,在朝霞中回到住处後——
「明明就那么懦弱,还考虑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她的手上握著一张小纸条,上面写著罗伊的留言。
内容非常隐讳地表示为了不要连累伊迪丝,他要独自设法解决这件事。另外还写道,在事情解决之前,他不会再回到这个房间。
§
「就…就是这里吗?」
距离茂比利街有一段路程的第五大道中央公园附近,周遭的风景渐渐充满了罗伊不熟悉的事物。除了要搭乘地铁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来过这一带,其中一个理由是因为,讨厌中产阶级的罗伊本身会刻意避开这里。
在该地区中有一带高级住宅更是密集,被人戏称为「百万富翁区」。以安德鲁卡内基(注: Andrew Carnegie,二十世纪初的世界钢铁大王,也是人类近代历史上第二富有之人)为首,富豪们的豪宅与高级公寓林立在那块土地上。
即使身上明显与此地不相称的服装让自己有一种劣等感,罗伊还是成功地在这里找到亨利告诉他的某一栋豪宅。
虽然那栋豪宅与周围的大豪宅相较之下明显逊色一个层级,不过对於一般大众而言,它依旧是另一个世界的建筑物。应该说,就算形容该豪宅的古意让它看起来更为庄严也不算夸大。那栋建筑物其实才是杰诺亚德家一开始的本家——虽然现在只被当成一栋别墅,算是杰诺亚德家的财富象徵之一。
「人应该在这里面吧?」
就算已经来到这里,罗伊却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也不能就这样闯进别人的家里,而且就算真的见到面,又到底该跟她说些什么才好?
他也考虑过将对方掳走,不过这应该是最後的手段。基本上,住在这种豪宅的女人,身边绝对雇有像熊一般强壮的保镖。
至少要等到她身边都没人的时候,然後最好她还能跑到一个和这个地区有一点距离的地方。
了解到继续想下去也於事无补後,罗伊决定先继续观察这栋豪宅的情况。
§
「喔喔,小姐!您的贵体已经无恙了吗?」
「是啊,班杰明爷爷。我是还有一些疲倦,不过已经没问题了,真的给你添麻烦了。」
「您在说什么呀,我班杰明可是早已做出觉悟。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可以鞠躬尽瘁献出自己的心脏帮助小姐恢复,只要那是我身为仆人的义务,我绝对不会眨半下眼睛。」
「没那回事啦,又不是什么恶魔的仪式。」
伊芙轻笑了一声,不过此时她的心中早已下定决心。
——就去会会甘德鲁家族的人们吧,然後向他们问出事情的真相。如果兄长的身亡是个事实,情况又允许的话,我要为哥哥报仇——
她虽然没有想过要杀掉对方,不过有没有办法让警察逮捕他们呢?一边如此思考,她在心中想到另一个可能性。
——如果是他们杀掉达拉斯哥哥,那么杀掉爸爸他们的该不会——
坠入纽瓦克湾的车子无法辨别是他杀还是意外,其状况惨不忍睹。
这一切在她的心里不断发酵,最後终於引导出一个决心。
已经没有谁能听见她的愿望和祈祷。
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而这决心,就是她对哥哥的偿赎。
如果将这个想法告诉班杰明和萨玛莎,他们毫无疑问会想要阻止自己,或是向她表示「这任务就交给我们吧」。不过不能这样,因为这是她个人的任性行为。
倘若自己被那个甘德鲁杀死……
班杰明他们会为我感到难过吗?
不管这个问题的答案为何,自己在这里白白死去,就是对他们的一种背叛。
每次想到这里,她就会觉得心很痛,然而那股决心并不会如此简单就被压抑住。
换句话说,只要不死就行了。
她自以为已经理解那件事情有多困难,不过或许因为她的成长环境是一个温室,似乎还无法具体想像黑手党的可怕之处。
他们预计下个月的月初回到纽泽西。在那之前,她得想办法接触甘德鲁的人。
先向他们问话——这也就是她当下唯一的目的。
§
古斯塔夫投宿的旅馆中,前来了几名「访客」。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要麻烦你多多关照了,古斯塔夫先生。Mr·巴尔托罗对我们而言是一位十分值得敬重的人士,请你不要让他蒙羞。」
留下讽刺的话语後,访客们离开旅馆。
留在原地的古斯塔夫咬牙切齿地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
「混帐家伙,敢给我耀武扬威……」
前来拜访的,是控制曼哈顿的五大组织的使者。
古斯塔夫在脑里回想起他们刚才说过的话——
「嗯,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来警告你。」
「你昨天玩得好像还满盛大的嘛。」
「你要在甘德鲁和马尔汀乔的地盘上怎么搞都没关系,只不过——」
「请别忘记那里是我们大家地盘相接的一条『分界线』。」
「在我们的地盘中引起任何一点骚动,都将被视为针对我们的挑衅行为。」
「别想太多,我们并没有打算与你火拚,只是到时候会向你的主人Mr·巴尔托罗抗议一下而已。你应该知道,到时候,这对你的立场会有什么影响吧?」
「不管多么细微的事情都一样。就算甘德鲁的人跑到我们的地盘,你也不能将人掳走或是予以伤害。」
「对你而言的自由活动区,在那一带只有三个地方,分别是甘德鲁的地盘、马尔汀乔的地盘,以及DD报社。大概这样吧,剩下的顶多就是警局了。」
「DD报社几乎处於完全中立,我说表面上。」
「基本上,我不建议你与那三个地方为敌。」
「如果我们是要和M r·巴尔托罗怎么样,那当然没问题,不过古斯塔夫先生,就凭你…」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对那三个地方出手吗?」
「当然,真要干的话,我们随时都能搞垮他们喔。」
「只是那么做根本不符合成本。话说回来,DD报社的情况比较特殊就是了。」
「因为那里说穿了,就像是地下社会的公共设施咯。」
「没人知道那间情报商是从何时成立的。」
「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在我们的组织进入这块土地之前,他们就已经存在了。」
「如果是我们的老大或是Mr·巴尔托罗,不用依赖那里也能收集到大部分的情报。」
「可是你做不到这一点,所以还是尽可能向那间『情报商』撒娇吧。」
「总而言之,拜托你千万不要造成我们的麻烦。」
「至於毒品,也请你好好管理那个『新药』,不要让它入侵我们的领域。」
「针对新药的交易,我们已经开始和贝格先生这一位人士进行交涉,所以与你无关。」
「要注意流出的毒品,将它们的数量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啊。」
「我们是不指望你啦,不过你就尽量加油吧。」
「我们希望缔结友好关系的对象不是你,而是Mr·巴尔托罗,请不要忘记这一点。」
「建议你稍微动点脑,自己被『左迁』到这块土地来的事实。」
「总而言之就是那个,我们想表达的是——『别太嚣张』。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些狗屎们…竟敢完全不将我放在眼里。」
虽然很想拿把汤普生冲锋枪,帮这些家伙将身体的形状修整得漂亮一些,不过对手实在太强硬了。而且,他们打从心底尊敬著巴尔托罗也是一个事实。可是如此彻底轻视身为他部下的我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不承认我是巴尔托罗的部下?
这种时候要是随便出手攻击,将被视为因为一己私怨而引发战争。要是他们连巴尔托罗都一起侮辱就好了。可是就算真是如此,结果还是一样。
「给我小心点…等收拾完甘德鲁之後,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们!」
古斯塔夫勉强按捺强烈的怒意,然後在心中燃烧著对甘德鲁的憎恨。
「我受到屈辱的这笔帐,就一并记在甘德鲁那群猪的身上吧……」
抱著狭隘无比的想法,古斯塔夫将旅馆的烟灰缸往墙上砸去。
§
1931年  12月30日  夜晚
在一间马尔汀乔家族地盘的地下赌场中,负责管理该赌场的费洛,正听著身上已经不剩半毛钱的贝尔格不停抱怨。
「所以我说啊,费洛,这里的轮盘游戏不能弄得再稍微容易中一点吗?」
「你跑到别人的地盘来,二话不说就发表这种意见是想怎样啊?贝尔格。」
一般而言,其他组织的老大不太可能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甘德鲁三兄弟和费洛因为是在同一个公寓里长大,所以彼此的关系就像是家人一样。但即使如此,一旦扯到组织的利益,他们绝对不会私下共谋。
「我说贝尔格,你怎么还能悠闲地待在这里?我听说你们和鲁诺拉达正处在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不是吗?」
看样子前天他们遭到袭击的情报,已经传到马尔汀乔的耳里。
「就是这样才要过来啊!因为一个搞不好,可能会在自己的地盘里被盯上,而且我相信马尔汀乔是绝对不会归顺鲁诺拉达的。」
「乖乖待在自己家里啦,不要随便把我们扯进去。」
嘴上说著理所当然的想法时,费洛抓出一个出老千的客人,并叫人把他带到後面的房间去。他和贝尔格之间的对话都是在工作的空档中进行。
不过在聊到一半,听到某个人的名字後,费洛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
「你说的珂雷亚…就是『那个』珂雷亚吗?」
「除了那个坷雷亚,到底还有哪个珂雷亚会叫作珂雷亚!」
「原来如此…这可有趣了。那家伙要来吗?这下子,鲁诺拉达根本是稳输的嘛!」
费洛一个人兀自点著头,仅凭珂雷亚的存在便对鲁诺拉达的败局做出宣言。
「什么话,现在哪知道啊!」
「当然知道,因为那个天生的杀手要回来了。现在这一行里,『葡萄酒』的称号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这样子你们还输的话,可见得你们也实在太逊了。」
两人就这么一搭一唱地闲聊著,此时一个男人悄悄移近他们身後。
男人从领带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针後,毫无预备动作便朝著贝尔格背部的心脏位置猛刺了出去,然而——
「总而言之……」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牢牢抓住男人的手肘。那只手才抓住手肘,另一只手又抓住对方另一边的肩膀。下个瞬间,男人的身体翻转了一圈,被重重地四脚朝天摔在地板上。
男人不由自主地低吟一声,同时冒出一个脚跟,毫不留情地用力踩上他的心窝。这股冲击力道直逼男人的眼球内侧,让他根本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失去意识。
「让这种笨蛋在我家的地盘行凶杀人也挺伤脑筋的,你就打包一下,带回去吧。」
「嗯,你说得对,抱歉了。」
听见费洛那么说,贝尔格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挟著男人离开赌场。
「真是的,我已经能够看见奇克那家伙开心的模样了。」
想起奇克天真的笑容,贝尔格稍微同情起这个男人。
不过同情归同情,「放他一马」这个选项倒是自始至终未曾存在过。
§
「你说找到罗伊那混帐在哪里了?」
古斯塔夫眼里瞬间闪过凌厉的光芒,不过随即又马上露出不满的表情。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将他直接抓过来?」
面对直属上司的质问,一名部下诚惶诚恐地回答:
「这是因为…他现在人在『百万富翁区』啊,那里不是甘德鲁的地盘。」
「混帐东西!你们这群小子真的就这样让人给威胁了吗?」
「情…情况真的不太妙啊,古斯塔夫先生。我们才刚找到罗伊那混帐,观察了一下…当然,我们身上穿的可不是什么引人注目的衣服喔?结果马上有五个黑衣人迎面走来,说『不要待在这里玩耍,来帮我们工作一下吧?我可以赏你们几个钱喔,跟现在小鬼的零用钱差不多吧』。」
「结果你们就闷不吭声地回来了?」
「不,不是,我们留了一个人在那里盯哨,因为罗伊看起来和那地盘上的人不是一夥的。不过那群家伙真的很不妙耶!从刚才那件事看来,我们来这里的人的长相已经全部被他们记住了,而且虽说只是远远看著,不过他们真的有在监视我们!情况很不妙呀,他们真的不是玩票性竹噜唔啊哇!」
可怜的男人话没能说到最後,大理石制的沉重烟灰缸便已砸到他的脸上。
「所以怎样?你这混帐说那什么话?难道我们就是玩票性质吗?」
古斯塔夫不放过已经失去意识的男人,继续朝著他奋力猛踹:
「畜牲…每个人都瞧不起我!」
看著焦躁情绪不断攀升的古斯塔夫,部下们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冷漠。
察觉不到那种视线的,只有最重要的当事人古斯塔夫而已。
「你们也给我马上滚出去!」
部下们听从命令离开房间,他们忘记报告一件重要的事。
或者说,那是刻意遗忘。
他们没有告诉他,罗伊盯上的地方是杰诺亚德家的别墅。
§
1931年  12月31日  下午  宾夕法尼亚车站附近
在距离车站不远的巷子里,甘德鲁三兄弟和一名青年交谈著。
「好了,我们走吧。要先从谁开始杀起?我昨天晚上只有稍微运动一下,觉得身体好钝重。想要久违地认真工作一下。」
三兄弟再怎么说都是黑手党的首领,那名青年说话时却未见丝毫的顾虑。
珂雷亚·史坦菲尔德——他和甘德鲁一家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彼此情同手足,不过并不隶属於甘德鲁家族。他是一位自由杀手,而且是以「葡萄酒」这个称号轰动整个地下世界的高手。一名杀手的名声如此响亮,就某种层面而言是有点问题,不过他对自己的名声益发广传一事并未觉得有任何排斥。
若要说他有什么问题,那么问题一定出在那怪异的个性上。那种个性和杀人享乐者或是撒谎症完全不同,是一种很难判断是正常还是异常的特殊性格。
然後今天也一样,才刚见到三兄弟,他马上就异想天开地冒出上述那么一段话。才刚重逢的他迅速迈开步伐,舍不得浪费时间似的朝著甘德鲁的据点前进。
「我们两三下地把事情结束掉吧。事情办完後,我得去找人才行,去找搞不好有可能会和我结婚的家伙。」
听见珂雷亚的一番话,三兄弟面面相觑。
「你这家伙…该不会又对初次见面的人说『和我结婚吧』了吧?」
「很接近。」
「接近个屁啊,你这笨蛋!你觉得自己到目前为止,因为那样被几个女人甩掉过?」
觉得难以置信的贝尔格反驳,珂雷亚对此则毫不迷惘地回应:
「嗯,等一下,我说那句话的时候不是在搭讪也并非开玩笑,口气相当认真,所以不会有问题。而且我过去之所以会一路被甩,是因为接下来一定还有更好的女人。毕竟这个世界——」
「——『凡事都是顺著我的意在进行』对吧?」
拉克在习惯的时间点吐了他一槽。这恐怕就是珂雷亚的基本思考模式。用他的话来说,便是「假设自己真的死掉了,那么这个世界将只是一场梦,自己则会继续在现实的世界中作著另一场梦。总之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当然拉克等人对这番理论也是听得一知半解。
若仅以话的表面作判断,会以为珂雷亚单纯只是一个逃避现实的男人罢了,可是他偏偏具备实现这种想法的实力,而且也不曾少花半分努力来维持这份实力。这便是珂雷亚这个男人最让人感到棘手的地方。
「总而言之,珂雷亚,已经跟你说过好几次了,那种会突然答应和你结婚的女人,还是不要相信比较好喔。」
拉克不经意唤了一声珂雷亚的名字,结果他又回以一个奇妙的反应:
「珂雷亚已经死了,至少在户籍上应该会被视为死亡。」
——又在说这种让人搞不清楚头绪的话了。拉克露出这种表情,然後冷静地再吐一槽:
「要是户籍上已死,你不就不能和那个人结婚了?」
听到这句话,珂雷亚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过来:
「糟了,怎么办?户籍那种东西,大概要多少钱才买得到啊?」
「我听得一头雾水,珂雷亚,那么我们以後该怎么叫你?」
珂雷亚再次迈开步伐,若无其事地说:
「嗯,就叫『葡萄酒』——或者叫我『铁路绘影者』吧。」
「好逊的名字。」
看见珂雷亚和贝尔格在暗巷里大打出手,拉克整个人傻眼,并且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的感情还真好啊。
闪过这念头的那瞬间,贝尔格被打飞一颗牙齿,但牙齿马上又飞回贝尔格身边准备再生。这让拉克冷汗直流的一幕,他决定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
「哎哟喂,有人在路中央打架耶。」
萨玛莎想从围观者背後窥视详细情形,班杰明假咳了几声予以制止:
「不要去理会那种下流人士!好了,小姐,我们尽速离开这个地方吧。」
「咦?喔,好的,你说得对。」
管家这句话让伊芙回过神来。看样子她先前正在思考事情,甚至没有察觉有人在打架。
——啊啊,要怎么样才见得到甘德鲁的人们呢?
「小姐,请您安心吧。」
「?」
管家的这句话让伊芙一阵心惊。难道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了?
「在下和萨玛莎做的料理无法让小姐恢复食欲对吧?我昨天想了一下後,联络一个主厨朋友,请他帮我们在暂居纽约的这段期间介绍目前手边没有工作的厨师和酒保。据说他们会搭乘今天的列车抵达纽约,所以应该明天就能过来了。」
「不,不需要啦,你不用特地为我做这种安排!而且,竟然还请了酒保……」
面对理所当然的疑问,管家露出恶作剧顽童般的笑容回答道:
「我在地下室发现法规制定前便已存在的酒窖,所以我原本就想找人来整理摆在那里的大量酒瓶了,因为『持有』并不构成犯法呀。而且碰巧宅邸内连吧台都具备,我们难得来一趟纽约,所以在下想让小姐多少体会一下这座城市的气氛。再说,薪水我也会从自己个人的储蓄中支付。恭请小姐容许我班杰明的小小任性。」
「班杰明爷爷……」
「也别忘了厨师是偶出钱雇用的喔。没关系啦,小姐,偶这样省掉做菜的时间,就能将更多精力花在其他的工作上了,请你不要在意喔。」
萨玛莎「啪」地一声拍了一下班杰明的背部,对伊芙展颜而笑。
「给我住手!咳嗯。而且能多几个人分摊家里的工作,我们就更能够集中精神去寻找达拉斯少爷了吧。」
——这两个人明明就很讨厌那类无谓的浪费…
他们明显非常担心自己。伊芙心中充满难以言喻的感谢与愧疚,拚命忍住即将溃堤的泪水。
「班杰明爷爷,萨玛莎阿姨,非常谢谢你们,我由衷向你们致谢。」
注视这两位恩人,伊芙对於打定主意,想要擅自行动的决心感到很惭愧,无法原谅自己。
即便如此,事到如今她也抑制不住那个念头了。
买完东西後,他们走在返回百万富翁区的路途上。在某间杂货店前,他们再次听见骚动声。
「喂喂,小哥,你们真的要将这些全部买走?」
「是呀!帮我把这些全部送上车!」
「我们全包了!这就叫企业独占吧!」
与杂货店老板交谈的,是一位穿著破烂枪手服的男子,和身著鲜红色礼服的年轻女子。
「哎呀,我是很高兴你们这么捧场啦,不过买这么多要做什么啊?」
「推倒!」
「让他们接二连三地倒下去!」
远远眺望著进行奇妙对话的男女,伊芙感到似曾相识。
——啊,对了。
伊芙怱然回忆起,他们相当神似某两个人。很像在一年前来到宅邸,为自己带来幸运的那两名小偷。
两人的身影马上被人潮吞没,消失在视线之外。
虽然不晓得他们到底是不是相同的人,伊芙还是在心中献上一段小小的祈祷。
他们现在一定还在某个地方,为其他人带来幸运吧。
想起一年前发生的那件事,至今最幸福的时光又在她的记忆中复苏。
伊芙双眼轻轻噙著泪水,再次坚定心里的决心。
§
「好久…不…见了…很高…兴…看见…你…这么…有…精神。」
在通往车站後门的走廊前,两道人影交谈著。
「嗯,贝格看起来也过得很不错。」
和贝格面对面交谈的,是他的老同伴之一。
「你…已…经见过…麦沙…了吗?」
影子听到这个问题後,点了一次头。
贝格愉快地露出微笑,可是相反的,另一个人影却透露出一股清淡的悲伤:
「贝格,其实——」
「我…已经…听说了…货物…好像…被劫…走了……」
「——嗯,因为那批炸弹见不得光,所以也没办法报案。」
「是…吗…理所…当然……」
「我之後…果然会被鲁诺拉达的人『一再追杀』吧?」
面对身影有些不安地提出疑问,贝格脸上微笑不减地摇头道:
「巴尔托罗…的…老大…并没有…接触…到这…件事…而且…我本来…就打算…由自己…出这笔…钱…所以…你没…必要…受…惩罚……」
这个答案令人影显得有些吃惊:
「为什么——」
「我从…情报…商…那里…得知…你…的情况…虽然…想给你…一些…援助…可是…也不能…直接…送…钱…给你吧……」
听到这段话,人影的表情变得五味杂陈起来:
「你还是没变,是个好好先生。我很感谢你,不过——」
「没必要…替你…太著相…对吧?我…知道……不过…我舍…弃了…炼金术…活到…现在…得到…的…也只有…钱而已……我所…追求的…幸福…到现在…也还…没找到……还有…我能…办到的…也只有…像现在…这样…对你…露出…笑容…而已……」
他的笑容中,只有眼神因悲伤而扭曲。
「那样就够了啦,谢谢。」
人影缓缓地紧抱住贝格,贝格则用左手轻抚人影的头部。
「谢谢你,贝格。谢谢你——没有吞食我。」
望著笑中带泪的矮小身影,贝格也掉下几滴眼泪:
「下次…再说…那种…话…我会…生气的…喔……」
§
「哎呀,贝尔格也真的变强了耶?和我打完一场架後,竟然还能毫发无伤。」
珂雷亚佩服地大声赞叹。
两人先前虽然大打出手,不过彼此最後都没有伤到一根汗毛。
贝尔格不过是靠著不死之力的再生恢复罢了,而珂雷亚则是没有受到任何物理上的伤害。
奇士一行四人徒步走回事务所时,除了住在事务所里面的奇克以外,里头没有半个人。由於他们事前已经下令大家回家待命,所以这种状态其实还算正常。
「好了,回归正题,要我杀谁?若是巴尔托罗,我就得稍微拚命一下了,但若是古斯塔夫那种程度的家伙,今天动手也0K喔。」
「你很清楚呢。」
「因为我被巴尔托罗雇用过几次咯,不过我不认识古斯塔夫就是了。」
「……你既然是杀手,应该稍微遵守保密义务吧?」
「哈哈哈,拉克一点都没变,还是同样一丝不苟。嗯,没关系啦,反正你们又不会去密告我对吧?不会吧?」
拉克代表其他两人,向聊得很开心的珂雷亚说明工作内容:
「那么,珂雷亚先生,首先呢——请你什么事都不要做。嗯…在我们这边委托你动手之前,请在城里随意晃晃吧。」
「什么?」
看著露出些许茫然表情的珂雷亚,拉克像是有所图谋般眯细眼眸:
「总而言之,我们想请你扮演『抑制力』的角色。」
§
同一时间,古斯塔夫正在旅馆的房间里勃然大怒著:

「开什么玩笑,贝格!你真的认为东西被偷走就算了!?我可是相当期待你提到的炸弹耶!」
「对方…已经告…诉我…制作的…方式了……只要…再…一个月……我就…能在…那间工厂…量产……」
「那样就太迟了!狗屎!亏我还打算现在就把甘德鲁他们的地盘给炸掉!酒吧、赌场、马券行!加上客人统统一起炸掉!」
「你…认真…的吗?」
「少罗嗦!现在已经顾不得手段漂不漂亮了!真是的,你那个朋友还真是没有用,是吧?」
听到这句话,贝格以和先前判若两人的速度贴近古斯塔夫,直逼他面前。
「…!?你…你干什么?」
「不准侮辱…我的同伴…」
说完後,贝格再次拉开两人的距离。即使只有那么一瞬间,古斯塔夫还是因为自己的气势输给对方而不禁握紧拳头,逞强地硬是挤出话来:
「哼!我有说错吗?自己拿来做生意的东西竟然会被偷走?以一个生意人来说,简直无能到极点了!」
贝格听到这句话後,顿时一阵错愕,然後马上放声大笑:
「哈…哈…哈!你说得…真是…一点都没错!谢谢你…我…好久…没笑…这么大声了!」
语毕,贝格便走出旅馆的房间。
「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古斯塔夫想不通贝格这番举止的用意,稍微思考一下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拿来做生意的东西被偷走…无能到极点。
毒品…罗伊…抢劫…负责人…我。
「啊?」
总算想通贝格大笑的原因後,他对著玻璃窗扔出第三个烟灰缸:
「这不就是在说我自己吗——!」
§
那一晚,情报商内部招开干部会议。
「今天最值得注意的消息,是瑞秋搭火车时被卷入的『飞翔禁酒坊』号的事件。毕竟贝利亚姆上议员似乎也为了这个事件在台面下亲自有一些动作。我也发了一封电报给铁路公司的朋友,请求他提供情报,不过那样应该无法收集到所有的情报吧。问题在於瑞秋提到她见到的那个『红色怪客』。不过对於这点我有一些看法,据说杀手『葡萄酒』当时也在那班列车上,因此向他询问一下,应该就能掌握与这起事件有关的所有情报了。」
「葡萄酒…你说的是珂雷亚·史坦菲尔德吗?他不是在车掌室死了?」
面对尼可拉斯的询问,一个很有把握的答覆自资料堆後头传出:
「这只是我的直觉,那个恐怕是别人吧。不仅脸部被彻底削掉,整个人还遭到焚烧,伪装得太露骨,很有他做事随性的风格。而且,向我报告这件事的人是瑞秋,不过我觉得她语带保留。从专门逃票搭车的她会被简单放出来的这一点看来,应该是有某个人送票给她。她做事还没有肆无忌惮到,敢从尸体身上掏车票出来用的地步。」
「这么说来,只有车掌的身上会有预备车票吧?」
对於艾雷安的意见,资料的主人也表示赞同:
「对,可是两位车掌都死了。由此推论,她恐怕是遇到珂雷亚,然後被要求必须保密。她在这种事情上非常信守承诺。」
停顿了一下後,他又补充对珂雷亚的一些看法:
「而且我也很难想像他会如此简单地死去。我实在想不到几个有可能杀得掉他的人…马尔汀乔家族的罗尼,或是『幽灵』的夏涅·拉佛雷特——」
另外再举了其他几个人的名字後,他最後说出感觉上「最有可能」的人选:
「或者是——『万事通』斐利克斯·沃肯,他的话倒有可能赢得了。不过据说他打算金盆洗手,退出杀手这一行了。」
「斐利克斯·沃肯?他现在还在这座城市里吗?」
听见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名字,尼可拉斯脸上浮现一丝惊愕。
「是啊,他好像想趁著女儿出生这个机会,舍弃掉自己的过去…但话说回来,传说中他似乎能够单枪匹马对抗亚伯特·安纳塔西亚的『杀人公社』——这个直属於福星卢西安诺,被公认在曼哈顿办事最有效率的组织。所以对方不会让他那么简单就引退吧。」
说到这里,社长换了一个话题,说起和鲁诺拉达相关的一些事件。
「——大概就是这样。话说回来,尼可拉斯,黑色手提包後来如何了?」
整理完今天一天的各方动向後,他询问这个还没有被报告的情报。
「没有什么特别的状况。我接获报告,有两名男人进过丽亚·林谢的房间,应该是她据说今天会抵达纽约的弟弟——黄·林谢吧。」
「他们不都是中国人吗?名字怎么有些不同?」
「这大概是因为她们的父亲是英国人吧。由於他们过去曾经在社群中被人找过麻烦,弟弟好像因此惹出一些事情。」
「另一个男人呢?」
「目前尚未确认,不过似乎是弟弟的夥伴,一名叫作优文·帕涅尔的青年。」
「你还真清楚,调查的进度有那么快吗?」
「不,这是因为这两个人刚好是『飞翔禁酒坊』的相关人士,只是偶然。」
见到所有干部一致点头接受这个说法後,社长最後做了一个总结:
「那么就请尼可拉斯继续派属下盯紧事情的发展,这种『不停更动之物』的去向,实际上是很重要的。去年的『不死之酒』事件也一样不是吗?在一年前的那起事件中,所有的偶然总结下来,都是由那些在流动的酒所引发。嗯,和最後完全无法预测那些『酒』的动向的结果相比,这次我们从一开始就能监视动向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轻松的呢?呃,另外还有一起今天发生的怪事件……『从天而降的烟灰缸砸到福特汽车』——这是什么鬼情报?」
§
「该怎么办才好啊?」
在小意大利区里的某间小公寓,其中一楼的某个房间中,丽亚·林谢正紧盯著黑色手提包大伤脑筋。
替好友伊迪丝代为保管是没有问题,可是总不能把它一直丢在这个连锁都没有的房间不管。由於这东西要是有什么万一便得交给警官,应该要放在更保险的地方才对。
她虽然对伊迪丝说过「会寄放在值得信赖的人那里」,可是等到真要寄放时,她也想不出放在谁那里比较适合。当然寄放在罗尼或是麦沙那里最为妥当,不过由於还有「对组织里的人也要保密」这么一个限制,她也不能那么做。
还是麻烦艾妮丝比较好吧?在她一边思考这些事,然後把玩著包包的把手时,突然听到有人敲自己房门的声音。
虽然瞬间吓了一跳,可是紧接在後传来的声音,让她整颗心愉快地跃动起来。
「好久不见~是我啦,姊姊~」
声音的主人是照理来说应该住在远方的弟弟。
「啊…打扰了……」
弟弟似乎打算今晚和他带来的青年在这里暂住一晚。
按照弟弟的说法,好像是他们原先工作的列车餐厅突然终止营业,然後他们明天要到住在百万富翁区的富豪那里工作。
「咦咦?你们要住在那里工作吗?」
「就是这样,对方说可以把行李全部都带过去,还说那里有个大金库,有什么贵重的物品都可以放心地带过去——」
听见这么一句话,丽亚的烦恼顿时得到解决方案。
不仅值得信赖,而且有安全之处可以借放的人,竟然如此简单地出现在眼前。
§
1932年  元旦
「怎么办…罗伊那家伙到底跑去哪里了啦?」
这几天来,伊迪丝放下其他事情,不停寻找罗伊的踪影。
光是从远方便能瞧见,罗伊的房间里盘据著貌似黑手党的人们,罗伊也不致於笨到特地跑回那里吧。
这件事也同时代表罗伊现在还没有被他们逮到。
为了寻求一线希望,伊迪丝穿过传说中「情报商」的门扉。
即使今天是元旦,挂著「Daily Days」看板的门内还是有好几名编辑部成员不停忙碌走动。
「欢迎您千里迢迢地来到本『情报商』。」
最先开口向她招呼的,简单来说是一位「笑容令人生厌的男人」。她有点後悔进入那扇门,不过事到如今也不能转头就走。
「您是来这里订报纸的呢?还是来寻求『情报』的呢?」
面对态度殷勤的男人,伊迪丝紧张地表明「找情报」的来意。
「那么请跟我过来。我的名字叫作亨利,以後请您多加关照。」
柜台男子将伊迪丝带往接待室,同时那张让人厌恶的脸孔变得更加扭曲。
§
刚好在这个时候,尼可拉斯和资料的主人正在社长室中交谈。
「亨利那家伙似乎隐瞒了什么。」
「我知道,因为他撒谎的技巧还不够专业。」
「那家伙在提供情报的部分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些过於乐在其中的倾向。」
「他只是还没意识到附带在情报里的『风险』罢了。只要遭遇一次什么危险,他那样的坏习惯多少能够收敛一点吧。」
资料另一头传来的声音里,挟带著些许复杂的感情:
「可以的话,我并不希望任何一个员工遇到那种事情。毕竟『情报』这东西,本来就是为了那个目的而存在。」
§
操弄情报是一种快感,所以自己才会选择这份职业。提到情报商,大家都会想到在暗巷里或是酒吧一角悄悄传递纸条的画面。我本来也以为这种形象便是这类工作的一切。想不到,这世上竟然存在著一家如此明目张胆的「情报商」。
操弄情报,等同於操弄与该情报相关的某些事物。有的时候是钱,有时是人,有时是性命,有时是城市;到了最後,就连国家和世界都有可能为自己所牵动吧。
将这一类的「命运」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时,究竟是何种快感呢?最近流行的那些毒品之类的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因为这是一种能够在保持理性的状况下,模拟世界之「神」的体验。
这间公司亦然。在如今发生的鲁诺拉达和甘德鲁相关的情报中,只有我知道罗伊正在追寻伊芙。这个事件现在已经全部扣成一环。因为只有我掌握到这个情报,可以说我在围绕著现在这个事件的「世界」中,拥有比任何人都还要有利的立场。
话说回来,那个叫作罗伊的男人还真是轻易就被我的情报玩弄於鼓掌之中。就是这样我才无法放弃这份工作。拜尼可拉斯、艾雷安和社长所赐,我过去一直功亏一篑,不过这次的事情就很顺利进行了。
真是无可救药的笨蛋。那种小姑娘哪有可能知道毒品工厂的消息,更当不了证人。就算他真的成功接触并绑架了她,在威胁鲁诺拉达的同时,证据就会被消灭,然後一切就都玩完了。
即使能够逃过鲁诺拉达的追杀,他也会沦为绑架犯。
他既没有办法举出我们报社涉及其中的证据,何况我也没有和他进行交易,因为那只是「我个人的自言自语」罢了。
当然,如果他当时付得出费用,我也会好好回答他的问题。我自认身为一个生意人,我还有那种程度的职业道德。
反正他只是一个沾染上毒品,早就一步步迈向灭亡的社会败类。
我可是打从心底厌恶那种家伙,只是举手之劳地送他走上最後一程罢了。
不会有任何问题,不会有不会有不会有。
然後现在,这个女人以客人的身分来到这里。
罗伊的女朋友伊迪丝啊…这下事情可好玩了。
我也想看见这女人的命运被打乱的模样。
同时操弄一对恋人的命运,那是何种快感呢?
「关於罗伊的所在位置,我其实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喔。」
「真的吗?」
「其实前几天,我曾和他有过一次『私人交谈』的机会——」
当我将和罗伊之间发生的「一切」告诉伊迪丝後,她脸上的血色明显褪去。这种画面看起来自有一番不同的乐趣。
「等一下…?那么罗伊人呢?」
「他现在应该正设法对伊芙图谋不轨吧?虽然我当时是有『加以劝阻』啦…」
「我得阻止他才行……」
就在她慌张地想要起身之际,亨利适时地补上一句:
「您打算上哪里去呢?您并不知道伊芙小姐的所在位置吧?」
听见这句话後,伊迪丝恶狠狠瞪了亨利一眼:
「告诉我!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她将自己的皮包砸在桌子上,然而亨利却摇了摇头说道:
「您阻止他之後又有什么打算?实际上,除了这条路,已经没有别的方法能够让他逃过一劫咯?即使这条路的可行性微乎其微。」
「才没有那回事。你刚才也说过,罗伊是因为没有钱才只能走那条路。换句话说,只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就能得到『正式的情报』对吧?」
「我觉得不要太过高调,对您或许会比较好。」
亨利的脸上浮现一丝阴霾,他将伊迪丝的钱包丢了回去:
「请您不要搞错了,您以为那种能够摆脱鲁诺拉达的情报,是您和罗伊这样子的人能够轻易获得的吗?」
他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将脸凑向伊芙。话说的口气和眼神都骤然改变,其态度仿佛掌控世上道理的神祗,抑或有如恶魔一般。
「『情报就是力量』。想得到它,就得理所当然付出代价对吧?然後,没有力量的人就会死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报才没有那么简单!没有当作代价的力量——没有财力、权力和人脉的家伙们,是不可能轻易得到它的!」
此时他的表情和口吻才突然恢复正常,重新深深地坐回椅子上。
「——事情就是这样,您能够理解吗?」
伊迪丝依旧继续瞪视著亨利,语气中带著某种决心般问道:
「那么我问你,你倒是举个例告诉我,什么才是那个情报的『足以构成代价的情报』?」
亨利一副哭笑不得地耸耸肩,思考片刻後,他想起傍晚的干部会议,於是做出答覆:
「您知道昨天发生的『飞翔禁酒坊』事件吗?」
「就是这样,想要知道这起事件的核心部分,便不可或缺那位叫作『葡萄酒』的杀手所拥有的情报——或许该说是『证言』。」
亨利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後叹了口长气:
「嗯,简单地说,如果您拿那个被叫作『葡萄酒』的杀手的故事来交换,我应该就能告诉你吧。包括伊芙小姐的所在位置,以及摆脱鲁诺拉达的方法。」
「真的喔,说好咯。」
伊迪丝毫不迟疑地准备离开,此时亨利提出一个问题:
「您为什么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因为我和他约好了。虽然前後花了一些时间,那家伙还是遵守了约定。不过我已经没有时间,动作不快点他便会死掉,就只是这样。」
「…?真的就只有这样?」
「所谓的约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就算吃再多亏也还是一样。」
她不再回头看向亨利,带著坚定的眼神打开门扉。
「我都听到咯,你这下流的东西。」
背後突然传来的这道声音,让亨利不受克制地颤动了一下。
「你这不知羞耻的家伙,做好觉悟了吗?你这次少说也要减薪了。」
「尼…尼可拉斯先生。」
转头一看,他的背後站著蹙著眉头的英语版主编。他似乎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从接待室後方的某扇门进到这里。
「请…请等一下,关於罗伊先生的那件事,我是因为他没有钱,才提供一个替代方案——」
「喔?那你为什么没有报告这件事?」
「因为那好歹算是与业务无关的事情。」
「也就是说,你那段工作时间都在跷班咯?」
被尼可拉斯抓住领口的瞬间,亨利已经做好被揍的觉悟。
可是那一拳迟迟未到,他的领口突然被放开。
「不过,看在你最後表现出的男子气概的分上,我就饶你一次。话说回来,你还真是干了件好事。社长人实在太好了,这下子他应该会愿意为你消帐吧。」
「???」
看见亨利的反应,尼可拉斯再次皱起眉头:
「咦?难道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这样啊。」
他用一种像是怜悯著什么的眼神注视亨利,接著走回自己的工作岗位说道:
「真可怜。不过这可是玩味刚才社长说的『风险』的好机会。你就跨越生死关头,在人性方面好好成长吧。小心不要挂了,我是说真的。」
亨利就这么被独自留在原地,因为搞不清尼可拉斯所指为何,陷入一股不安的情绪中。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啊?可恶,这就是不知情报者的无力感吗?
§
伊迪丝走进甘德鲁的事务所,此时的她已经抱定一死的觉悟。
走在通往地下的楼梯,她反刍自己的设想。
在自己身边,怎么想也只有甘德鲁三兄弟可能知道与杀手有关的情报。虽然只不过是推测,但眼前除了来到这里,她没有其他的线索可寻。
只是想向他们打听那个消息,便得将一切全盘托出。到时候,说不定他们会勃然大怒而将她活活打死,又或者在救回罗伊之後,马上将她和罗伊一并解决掉。不过既然有些微的可能性,她也只能紧抓著不放。
另外的一个选项是带著罗伊逃离这座城市,不过多半罗伊不会允许我抛弃同伴与家人。就算强硬说服能让他点头答应,但後半辈子或许就得在後悔中度过了。
她甚至下定决心,要在有什么万一之际为他挡下枪林弹雨。带著跳下悬崖般的觉悟,她走下最後一格阶梯。
「啊~是伊迪丝小姐啊,欢迎光临~」
整个大厅安静无比,伊迪丝在中央的桌子旁看见奇克。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是谁呢?她至少可以确定,那个男人不曾到过他们的酒吧。
仔细一看,奇克和男人正摆了一些东西在桌上。
那是许多把新买回来的剪刀,利刃闪烁著银光。
「很棒吧?我买了好多呢,很锐利喔~」
奇克带著孩童般的笑容说著。
对面的男人将自己的手掌贴在桌上,然後——
铿!铿!咻叩!铿!铿!铿!咻叩!铿!咻叩铿咻叩铿咻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他规律地将剪刀的尖端刺下,兼俱节奏感与力道往返於五根手指头之间。他将节奏缓缓加快,到最後,由剪刀所形成的残像,看起来仿佛有好几把似的。
而且仔细一看,男人每次刺下去剪刀的刀刃都会开阖一次。
刀刃张开时,尖端会刺在手指头之间的两旁,然後提起剪刀的同时又让刀刃并拢在一起。
这是稍微不小心便有可能剪断手指头的戏码。
「哇啊,好厉害好厉害~我也来玩玩看好了。」
「建议你不要比较好,要是受伤会非常痛喔。」
「那我就不喜欢了。对了,就用下次要拷问的人的手来试试看吧。」
听著两人的对话,她感到一条冰冷的「线」窜过背脊。
——说不定,我需要比「死」还要强的觉悟……
她虽然瞬间犹豫了一下,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奇上先生、贝尔格先生、拉克先生,伊迪丝小姐过来了~!」
奇克才刚大喊完,三位老大便从里面的门走出来。
「奇怪,伊迪丝小姐,怎么了吗?啊,我们酒吧这阵子休息,不过薪水的话会照——」
「不是的,甘德鲁先生,不是的…」
已经无路可退。一心三思想帮助罗伊的伊迪丝,一脚踏进地狱之中。
「我…背叛了甘德鲁先生们…」
听完她的告白後,三个人面有难色了一会儿——拉克看了两位兄长一眼,最先开口说道:
「你说的我们都明白了,伊迪丝小姐。老实说,你无法相信我们这点让我感到很遗憾。很可惜,我们目前并不打算对罗伊先生做出任何处置。」
听见这个答案,伊迪丝的神情为之一亮:
「这是真的吗!?」
「是的,那位罗伊先生一来不是我们的同伴,而且老实说,我们也不能强迫连面也没见过的人要遵守我们的规则。话说回来,虽然我们的确没有触碰毒品这一块,不过这个规矩倒也没有广为人知到成为不成文规定的地步。」
说到这里,拉克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黯淡:
「可是伊迪丝小姐,问题出在你身上。你明知我们将毒品视为禁忌,却还是隐匿这个事实。你是我们地下酒吧的女服务生,虽然不是百分之百,不过也算是置身於『我们这边』的人,因此你的形为明显地构成背信行为。」
啊啊,果然是这样,我早就有所觉悟了。只是原本还希望如果他们要杀我,能等到我确认罗伊平安无事之後再动手。
「好了,关於你要接受的处分——老实说这种事情尚无前例,该怎么办才好呢…哥哥们,要怎么处理?」
拉克转头询问站在他身後的两位兄长。贝尔格一副「你问我我问谁?该怎么办?」地看著奇士,奇士则带是一副有点伤脑筋的表情把玩著扑克牌。
三个人暂时离开原地,小声谈论该如何处置伊迪丝。
「怎么办呢?」
「别问我啦,一般都是怎么做的?」
「在西西里那边,通奸罪之类的有时是会把人给杀掉…不过这个跟那个又不一样。」
「怎么可以为了这种事杀人啊?笨蛋!我看就这样算了如何?无罪。」
「那样的话,不就变成犯错不用接受任何惩罚?确实,我也觉得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就杀掉一个女人,但也不能什么处罚都不执行吧?我们得决定一个适当的惩处才行。」
「扣掉她这个月的薪水如何?」
「我们又不是公司。」
「那么你说要怎么办嘛!男人的话,我还可以用痛殴一顿,打掉所有牙齿的方式来解决。」
「当然不可以那样!对女人动粗是最差劲的行为。」
「就是因为我也知道那种事情,所以我们不就只能判她无罪了吗?」
「但不能无缘无故就不处罚…啊啊…放过她会变得赏罚不明,却又不能对她动粗……」
「给她一个机会如何?」
「机会?」
「当初乔吉盗用公款时,我们不是也给了他有九成机率会活下来的机会吗?虽说他最後还是挂掉了。」
「但总不能要她玩俄罗斯轮盘啊。」
「……」
「对了,我们让她抽一张大哥的扑克牌,要是抽到鬼牌就算有罪如何?」
「这个好!现在就先把鬼牌抽出来!」
「……」
听到这句话後,奇士再次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摊开扑克牌给他们看。
「什么!全部都是鬼牌!?」
「我之前就一直很好奇了,你是从哪里买来这种东西的!?」
「你该不会买了五十二副扑克牌,然後一张一张抽出来吧……?大哥?」
「……」
「那…那就这样吧,抽到鬼牌的话,就算无罪如何?」
「别说那种让人听了一头雾水的话啦!」
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恐怖的事情?我会被用什么样的方式杀掉?
看著待在房间角落讨论的三兄弟背影,伊迪丝背後开始渗起大量冷汗。
奇克和另一个男人都在观察自己的反应,最後像是看不下去般,开始采取某些行动。
神秘男子原本在空中同时抛丢五把剪刀要杂要,突然间停止手上的动作,对奇克说了一些悄悄话。随即奇克「喀嚓喀嚓」地玩弄著新买的剪刀,同时以佣懒的语调呼唤三兄弟。
「喂~伊迪丝她做了坏事对吧~?」
听见声音後,拉克转头过来,看似烦恼地回了一句:
「该说是坏事吗…她没有犯法就是了。嗯,或许可以说对我们做了不好的事吧。」
「你不觉得伊迪丝的头发很长吗?」
「嗯,是啊……——喔!」
此时拉克才豁然想起。奇克带著异常纯真的眼神,笑咪咪地微笑问道:
「我可以剪吗?」
「我从以前就想这样做了……」
在剪刀的阵阵开阖声响中,先前在空中抛剪刀的男人叨念道:
「虽然经营得还算成功,不过你们的本性实在不适合当黑手党老大。」
头发是女人的生命——虽然不晓得这句话从哪个时代开始流传起,总而言之,最後的处罚变成只是剪一些头发下来。事情意外简单地了结,令伊迪丝顿时感到全身虚脱。
「先说好,我们只会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只剪个头发就算了。」
起初本来有人提议剃平头,但由於「剪刀办不到这点」,最後决定只剪掉一半。
由於奇克使用剪刀的技术相当优秀,剪出来的发形甚至比原本的更好看。
「我剪完了喔~」
伴随这道让人听了会想跟著微笑的声音,奇克「喀嚓」一声阖起剪刀。
同时这个声音,也为这场没有观众的闹剧拉下布幕。
「好了,回归正题,情报商的那名男人向你索求什么情报?应该是那种只有我们这类人才会知道的情报吧?」
没错,到现在为止也只不过突破第一道难关而已。如果三兄弟对「葡萄酒」一无所知的话,她先前的决心就全部付之东流了。

「那个…老实说…我在找一位叫作『葡萄酒』的杀手!」
这句话才刚喊完,在大厅深处挑战同时抛丢二十把剪刀的男人便转过头来回应:
「……你叫我吗?」
§
在夕阳开始西下的时刻,两道身影来到杰诺亚德的别墅。
按了好几次电铃後,豪华的门扉後方出现一名老绅士。
「嗯,在下初次见到两位,请问你们是…?」
听见班杰明充满疑惑的询问,东方人和爱尔兰青年露出亲切的笑容回答:
「那个…你们这边是杰诺亚德公馆吧?是厨师葛瑞乔尔先生介绍我们过来的。」
「我们是来这里做饭的喔!」
「喔喔,是你们啊!好,进来吧进来吧,请进。」
他们乖乖接受管家的带领,走进四处充满豪华装饰的屋内。
「是管家耶。」
「是啊,典型的管家,不过很可惜没有留胡子。」
两人一边窃窃私语,然後跟在年老管家的身後。
东方人厨师是黄·林谢,爱尔兰酒保则是优文·帕涅尔。
他们两人昨天都还在大陆横贯铁路的特快列车「飞翔禁酒坊」上头工作,不过某个事件却导致整台列车连同餐车都得报废掉。
此时,在餐车主厨葛瑞乔尔的介绍下,他们偶然得到一个临时工作。最初契约只签到一月上旬而已,不过若是得到赏识,事後有可能可以到位於纽泽西的本家工作。
由於这些前因後果的关系,两人都准备在这次的工作中大显身手。首先今晚的晚餐便是一个表现厨艺的好机会,重点在於如何利用对方给予的食材做出美味的料理。成果好坏所带给对方的印象应该会有天壤之别吧。
想定各种情况的两人跟在管家後面走了一阵子,最後他们被带到位於二楼,有著一扉大门的房间之前。
「小姐,小姐!厨师他们来了喔!也请小姐务必与他们打声——」
然而没有回应。
「小姐?」
管家犹豫是否要开门,如果小姐碰巧只是在休息,那就不是身为一个管家应有的行为了。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刚好经过那里的萨玛莎想也不想便打开门:
「小姐,有好呷的饭可以呷喔!」
萨玛莎毫不犹豫地走进房间,却没有看见伊芙。
察觉这个事实的管家,已经顾不得那些有的没的礼数,马上冲进主人的房间里:
「小……小姐!?」
他不禁放声大喊,可是房间内部仍未传出任何回应。
房间深处,墙上的窗户大大地敞开著,吹得窗帘啪嗒作响。
萨玛莎等人赶忙把脸探出去,只见窗子的下方架著一个大梯子。
「这是什么?」
跟在後头进入房间的黄,拿起摆放在桌上的信纸。
「请…请拿给我!」
管家像是用抢的夺过信纸,通红的双眼迅速浏览上头的文字。
上头书写著对於不告而别的道歉,以及她在几件事情上,对於班杰明他们的感谢。後来读到「万一我没有在三天以内回到那里——」这句话後,管家便拾起头,没有再念下去。
「小姐…难道你…?」
「啊啊,小姐……您行事怎么能如此草率!」
班杰明垂著头坐在沙发上,而萨玛莎则一副老神在在地对他说:
「你现在素在烦恼啥么?小姐已经不是囝仔了,安啦!」
「现在这样我能不担心吗?萨玛莎!你竟然还能这么心平气和——」
管家边骂边抬起头,不过他的怒吼戛然而止。萨玛莎已经换了一双出远门的鞋子,做好所有外出的准备。
「你要上哪里去?」
在她一旁的优文和黄则是已经朝著门外迈开步伐。
「列车那件事也一样,这个新年还真是不得安宁耶。」
「这有什么办法~首先主宾不在,还能做什么料理啊~」
对著愣在那里的管家,萨玛莎一脸不解地寻问:
「当然素出去找小姐啦,难道你不去吗?」
沉默片刻後,管家像是斥责自己的愚蠢般怒吼道:
「那还用说,当然要去了!」
「话说回来,恁两个人拿在手上的那个黑色行李素什么啊?」
被萨玛莎看见拿在右手的包包,黄有些难为情地回答:
「这个啊~是我姊姊今天寄放在我这里的行李,她希望我能把东西寄放在一个值得信赖的地方,所以我本来想请你们让我放进这栋屋子里的金库,不过现在也没那个时间咯。」
「据说里面似乎放著某间企业开发时使用的剧烈药物,所以她要我们找个可以信赖的人。」
听了这句话後,萨玛莎拍拍胸脯保证:
「那样的话,就寄放在偶们待会儿要见的那个人那边吧!那里素间大公司,比偶们这里更能够放心啦!」
§
那天夜里,当亨利上完班,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他的身旁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喔喔,这位不是伊迪丝小姐吗?您有何贵事呢?」
——哼,我看你八成是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跑来向我哭诉吧?最好你会成功!
「亨利先生,情报就是力量,这句话是您跟我说过的吧?想要获得它,就必须拥有能够作为代价的力量。」
「嗯,是那样没错啊?那么,您拥有那种力量吗?」
「我既没有财力也没有权力——不过人脉之力似乎是我的强项。」
「咦?」
那一瞬间,有某个人将手搭上亨利的肩膀上。
「晚安。」
听见声音的亨利转头望去,结果见到一位年轻人。说是年轻人,年龄也已经二十出头,大概和亨利同年,或者大他一岁。
「晚·安。」
男人像是要他仔细听好似的,将同一句话再说一次。亨利则是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你不是说想见我吗?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欢迎我呢?」
——难道?——难道!
「听说,你想向我询问一些关於那班列车的事情。」
接著珂雷亚拖著亨利,朝门外迈开步伐。
「那么我们就去搭一下夜间列车如何?你就透过模拟好好体会一下,处於生命受到威胁之人们会有什么样的心情;也充分体验看看,什么叫作『力量』吧。」
他试图抵抗,手脚却完全无法自由动作,他有一种近距离沭浴在猛兽咆哮之下的错觉。
「就以你的恐惧作为代价好了。」
§
「这里是伊芙·杰诺亚德目前居住的宅邸地址。之後的一些相关问题,我们会设法解决,总而言之,请伊迪丝小姐先带男朋友躲到甘德鲁先生们的事务所去。我们会在一个礼拜以内和鲁诺拉达协商好这件事的处理方式。」
亨利被带走之後,尼可拉斯在报社中向甘德鲁三兄弟和伊迪丝说明今後的行动计画:
「社长已经和我提过奇士先生你们的事情了。在知道古斯塔夫的动向後,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请你们待在事务所或是自家居所。」
尼可拉斯的脸上挂著平日待客时的微笑,不过他的眼神却显得格外认真。
在他们各自离开後,艾雷安愉快地开口说道:
「幸苦你啦。你这阵子明明就很忙,怎么处理这件事还是那么积极啊?」
「是啊,可恶。身为一个情报商,我个人喜欢的是保持立场中立啊!我已经不想再主观涉入这个事件,所以这是最後一次帮忙。」
「原来如此。对了,那个手提包现在的下落是…?」
「喔喔,好像有一些动静。丽亚·林谢的弟弟似乎将黑色手提包给带出去了。後续的情报目前还没有收到,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有新情报进来了。」
此时报社入口的门被打开,年龄、性别、人种各异的一行人走了进来。
「艾雷安!有代志想八托你一下!」
体态臃肿的黑人女性递过来的,是握在她右手下方的一个手提包。
在那黑手提包进入视线之後,艾雷安嘀咕了一句:
「看来我们已经无法『客观』了。」
「……饶了我吧。」
§
「等一下,你说是『葡萄酒』?」
在旅馆的某个房间内,古斯塔夫惊声问道。
「是的,真的是啊,古斯塔夫先生。」
「你说的是时至今日还号称自己是自由杀手,爱演独角西部剧的那个家伙吗?」
「他不是枪手就是了。」
「那家伙现在受雇於甘德鲁?」
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将原本抽著的雪茄捻熄在烟灰缸里。
「现在城里所有的混混都在谈论这件事,那几个前阵子过来这里的大帮派家伙们刚才也…过来致哀说:『你们就快玩完了吧,被那个怪物盯上,古斯塔夫这种角色大概活不过三天咯』…」
「开什么玩笑!」
他的动作和声音虽然还是故作镇定,内心却满是恐惧。
——「葡萄酒」…是那位恐怖的杀手吗?他怎么会受雇於那样一个小帮派?我听说巴尔托罗老大以前曾经雇用他一次,结果他仅只花了一晚,便将几个在纽瓦克和他们对峙的帮派的干部们屠杀殆尽。据说组织那次给出一笔极为庞大的报酬,可是甘德鲁他们付得起那笔钱吗?
「不妙了啊,古斯塔夫先生,已经有好几名部下开始陷入恐慌了。」
「可恶,可恶,狗屎啊!将组织里的杀手派出去吧!我们先下手为强!」
「没办法啦,我们的杀手全部都直属於唐·巴尔托罗。想要调用他们,还不如去调用炸药会比较快。」
「那么管他自由杀手还是佣兵都行!快给我去找!去找一批听到『葡萄酒』的名字也不会害怕的家伙!除掉那家伙可是能够在地下社会扬名立万哪!以此为目标的家伙要多少有多少吧?去把那些得了失心疯的杀手集合起来!顺便悬赏甘德鲁老大们的项上人头!现在就去!马上!」
「扬名立万?那才是西部剧的世界吧?看来古斯塔夫先生宝刀已老了。」
古斯塔夫的部下虽然嘴里不平地抱怨,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服从命令。
就这样,「葡萄酒」的「谣传」终於成为确切的「情报」。
这则情报,沉静——而且确实地在地下社会中渗透开来。
§
——到离开家里为止都很顺利,可是要如何去找那些叫作甘德鲁的人们呢?
伊芙溜出来时,虽然挑了相对上比较便於行动的衣服,即便如此,那套充满高级质感的衣服还是充分吸引周遭行人的目光。
天色已经完全转暗,中央车站的四周还是充满和白天时没什么两样的拥挤人潮以及噪音。
——向那间「情报商」的人询问,果然还是最好的方法吗?
想到这里,她决定叫一台计车程到华人街那里,不过——
「请问,你是伊芙·杰诺亚德小姐吗?」
听见後方传来的声音後,她回头一看,结果见到一位看似有些懦弱的青年。他身上穿的衣服即便恭维也很难说有多体面,和伊芙站在一起时,两人的差异更是大到会让人觉得滑稽。
即使有些困惑,伊芙依然点头回应。
「嗯…我…叫作罗伊,罗伊·默多克。嗯…我有件事想请问你一下…那个…所以才叫住你…请问方便吗?」
「你要问我?是什么事情呢?」
「那个…是关於你家人的事情。」
伊芙的脸色瞬间大变。
——太好了,这个反应一定是「中奖」的意思。接著只要威胁拐骗一下,设法将她纳入我的控制就行了。然後再用这个女孩去威胁鲁诺拉达的那些家伙。这么一来,这么一来我和伊迪丝就都没事了!真不枉费我苦守了这么多天,终於逮到这个女孩独自出门的机会!
罗伊一边如此在心中笃定,然後稍微加强和伊芙对峙的姿态。他想在立场上压过对方,尽可能以带有威胁性的口吻开口说话,不过——
「其实我…知道你们家族的秘密喔。」
这句小喽罗般的台词才刚说出口,罗伊便落入被出乎意料的发展给吓到的窘境。
「…!难道,你是甘德鲁那边的人吗?」
「咦?」
「拜托你!请你…请你让我和你们的首领见面!」
女孩突然气势汹涌地大喊。气势输给她的罗伊,思考在此时完全陷入混乱中。
为什么甘德鲁这个名字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啊?
我该不会还处於毒品的幻想之中吧?
感受著这种毫不真实的想法,罗伊只能困惑地呆愣在那里。
——糟糕了…伊迪丝…伊迪丝…我该怎么办才好——
§
「你骗人!这怎么可能!祖父和父亲怎么可能从事那种工作!我不相信……!」
「求求你,我求求你冷静一点。」
伊芙整个人情绪激动起来,罗伊只好哭丧著脸,拚命安抚她。
之後他将伊芙带到附近的餐厅,先说明自己的情况。结果女孩似乎什么都不知情,只是拚命替家人的清白辩解。既然她一无所知,那么他便得将这女孩控制在手中,然後欺骗鲁诺拉达。
看到女孩肩膀微颤,不停掉泪,罗伊了解到自己实在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故意提起不用说出来也没关系的往事,让与自己不同,有著光明未来和希望的少女坠落不幸的深渊。难道就没有其他表示的方法了吗?如果他能够想出再适当一点的方法,是否可以欺骗她直到最後,让彼此双方在幸福的状态下分离?
可是不管再怎么思考,罗伊的脑袋就是想不出那种方法。
——是毒品。一定是吸食毒品太过头了,我才会变成这样。由於当初享受到的净是脑浆融化掉的快感,所以我的脑浆一定真的融化掉了吧。之前印象中,有一次有奇怪的汁液从我的耳朵里流出来,那应该就是我的脑浆。可恶,可恶,可恶,我变得这么笨,真的有办法和伊迪丝一起逃走吗?之後真的有办法让她幸福吗?可恶,可恶,可恶,难怪会被伊迪丝骂几百次笨蛋,因为我真的是笨蛋啊。
在陷入自责与不耐烦漩涡的同时,罗伊仍旧拚命安慰著伊芙。
可是唯有一件事情他始终藏在心中,没有告诉她。
那就是杰诺亚德家的父亲和长男,是死於鲁诺拉达家族之手的这件事。他原先打算只提到他们家和鲁诺拉达之间缔有合作关系,等到伊芙拒绝合作,他再说出那件事,在她的心中植入「对鲁诺拉达的仇恨」。不过他现在很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做。
如果把那件事情告诉她,这个女孩或许会愿意合作吧。
——我不喜欢那样子。要是那么做,我就连条毒虫都不如了。在保持理性的状态下要如何向这个女孩说那种事啊?做得出这种事的家伙,若非嗑药嗑到神智不清,就是个像恶魔的家伙。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後,伊芙总算恢复平静。
虽然心情已经冷静下来,她还是以不安的眼神望向罗伊:
「我刚才乱了阵脚,真的很对不起。」
「啊?呃…喔喔…抱歉。可以的话,请你把我刚才说的都忘掉吧。啊…可是…不…那样我又会死掉,该怎么办啊……」
女孩前後的态度差异太大,让罗伊感到讶异,不过他还是试图恢复冷静。
「可以请教你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
「我的父亲和兄长前阵子出车祸过世了。不过,那个该不会是——」
「没有那回事!我觉得…不是那样。因为情报商的家伙当初的说法是,他们『趁对方车祸死亡这个大好机会』抢走了工厂!」
「这样子啊……」
看见少女浮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後,他再度陷入自我厌恶中。
他说谎了。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牺牲这个孩子的未来。
如果说出那件事,利用她的名字威胁鲁诺拉达,那也将构成一个剥夺她未来的行为。
一个不小心…不…就算自己进行得很顺利,这个女孩都会被杀掉吧。
到时候,鲁诺拉达便不再存有弱点,我的同伴和家人就会——
——咦?
他此时终於发现,这个计画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完全成功的可能性。
——情报商那个王八蛋……!
就在他的愤怒不受克制地涌现时,伊芙突然对他说了一句话:
「我愿意接受你的计画。」
「咦?」
「相对地,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听到她的请求内容後,罗伊有种眼前渐渐变得黑暗的感觉。然而他也十分清楚,自己目前没有办法拒绝这个提议。
「请你现在马上带我到甘德鲁先生所在的地方。」
§
「喏,这里就是甘德鲁的事务所。」
在距离茂比利街有一小段路的巷子里,伊芙和罗伊站在「近期改装,暂时歇业」的布告前。
伊迪丝带他来过这家爵士音乐厅好几次。印象中,这里的地下楼便是甘德鲁的事务所。
「我不能和他们碰面,所以请你一个人下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
「了解了…那个…非常谢谢你。」
「别那么说,求求你,别对我说这种话。」
他很难为情地摇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
叽……
贴著布告的门突然被打开,金属倾轧的声音响彻巷内。
罗伊两人吓到心脏差点停止跳动,接著缓慢地,缓慢地将头转向门的那边…
「哎呀,请问有什么事吗?抱歉,我得遗憾地说,这里现在只有奇克先生一个人而已。」
出现在门後的,是一位大概还不满三十岁的美丽妇人。她的身材修长,同时留有一头金色的短发。晶莹剔透的肤色彷若陶磁娃娃,带给人一种似乎用力一抱就会碎掉的印象。
她的脸上挂著淡淡的微笑,让人觉得她不会有太激烈的情绪起伏。
「那…那个…我们来这里,是想要见甘德鲁先生……」
「在这里叫作甘德鲁的人有三位,再算上我和弟妹的话,就有五个人罗。」
听见这位浑身散发优雅气质的女性如此回答,罗伊和伊芙困惑地寻问:
「请问您是?」
面对这个问题,女人稳重地说出答案:
「我的名字叫作凯特,是三兄弟的长男——奇士·甘德鲁的妻子。」
§
奇士等人回到事务所的时候,奇克一个人正在玩剪纸。
「啊~欢迎回来~」
他一边摊开以剪刀剪出来的汤普生冲锋枪,一边向奇士表示有人来访过。
「刚才凯特嫂子有来过,我跟她说你不在,她就回去了。」
听见这句话,奇士的眉毛微微一颤。
「喔喔,嫂子会过来,大概是因为大哥说过今天会回去一趟吧。」
「去年过新年的时候,你们好像也因为工作而没办法聚在一起不是吗?」
「……」
奇士轻轻地摇了摇头,将大衣和帽子挂在墙上。
看来今天晚上也回不去了。
「嗯,现在的确不是回家的时候啦。」
「珂雷亚那家伙好慢喔,他该不会真的跑去搭夜间列车了吧?」
「珂雷亚的话,有可能喔。」
「而且那家伙莫名其妙地主动耶,说什么『我也有事情想问情报商』。」
珂雷亚平常对任何事都看得很淡泊,但这次却露出熠熠生辉的表情,那是他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才会露出的表情。
「喔喔,对了,他之前不是提到他的求婚对象之类的吗?会不会是想问那个啊?」
§
「好了,另外还想问我什么?」
珂雷亚在夜间列车的屋顶上坐下来,对仰躺在一旁的亨利问道。
亨利面色惨白,瞪得偌大的眼睛彷若死鱼般呆滞。
「没有的话,这次换我问问题了。既然你给了那个叫伊迪丝的女人情报,所以我也想请你给我相对等的情报,没问题吧?」
亨利带著疲倦至极的表情,对珂雷亚的问题连点了好几次头。
「我姑且称赞你没有晕过去这一点,看来你还满有骨气的嘛。好,我要问了,一个是关於某个女人的情报,另一个则是——」
他在行驶中的列车上说出自己寻求的情报,眼神更因愉快而睁大。
§
「那件事是真的?」
在元旦的夜晚已深之际,古斯塔夫在旅馆的某个房间内询问部下。
「千真万确。罗伊那混帐在与伊芙·杰诺亚德接触後,径自将她带到甘德鲁的事务所。我本来想在那里将他抓起来,结果有个女人从事务所里面出来,他们便搭那个女人的车离开了。我叫几个人跟踪那台车子,後来接获报告,那台车最後驶入他们地盘以外的一间独栋住宅中。」
「这个杂碎!你们干嘛不在他进入甘德鲁地盘的那个时候干掉他啊?」
「非常抱歉,我当时心想,先确认他要去哪里是比较稳当的作法……」
「哼!笑死人,结果最後还不是被逃掉!杀人就杀人,还管他什么背景!」
「而…而且,贝格先生说过要活捉…」
听见贝格的名字,古斯塔夫气得满脸通红:
「你管那个全身福马林的混帐说什么啊?啊?你们的老大是谁?说说看啊!现在就说!」
「当然是唐·巴尔托罗·鲁诺拉达大人了。」
「唔!?」
部下出乎意料的反击,让古斯塔夫顿时哑口无言。
他原本认定对方会说出自己的名字,结果出现的却是巴尔托罗的全名。
房间里还有其他许多部下,此时若破口大骂,可能会被当场视为对巴尔托罗的背信行为。
「……没错,是唐·巴尔托罗把这块土地交给我。所以,接受他委托的我不管下达什么命令,你们都得绝对服从!」
总算硬拗过去了,他自己心中认定著。不过听在周遭众人的耳里,那不过是个不堪入耳的藉口罢了。
「这…很…难说…喔……」
贝格不晓得是何时进入房间里,对古斯塔夫的叫嚣嗤之以鼻。
「你这家伙……」
「在…毒品…的部分…巴尔托罗…委托…我…全权…负责…换句…话说…我…针对毒品…下达的…命令…所有人…也都得…绝对服从…吧……」
贝格静静地窃笑几声,古斯塔夫则是咋舌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别以为总是可以称心如意!」
他的眼神迸发出可以称之为厌恶或是杀意的凶狠目光。
「我…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有…称心…如意过……先走…一步…就麻烦…你们…生擒……他了……」
之後他似乎无话可说,便径自向门外走去。
「对了…对了…全身…福马林…的混帐…其实…不错喔……就…不会腐烂…的这点…而言…是真的……」
§
位於曼哈顿西侧,地狱厨房外围的一间独栋房舍便是甘德鲁的长兄——奇士的自家居所。至去年为止,他原本和弟弟们一起在附近的公寓里租了几个房间住在那里,不过藉著贝尔格结婚的机会,大家开始各自搬到外面去,最後演变成只剩下拉克一个人还住在旧公寓里。
「来,请你们享用吧。我本来打算和先生一起用这些菜的,不过那个人似乎又为了某些事四处奔波了。」
「嗯…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这几天来没有好好进食过的罗伊,将似乎是用来庆祝新年的料理一口接著一口送进嘴里。
餐桌上摆著以鱼为主的杏仁鱼排,辛香料风味甚佳的意大利香料和能够轻易咬断的鲜嫩羊排,就连原先有些不好意思的伊芙也渐渐将手伸向餐桌四方。
「……好好吃。」
一直沉默不语的伊芙,突然冒出一句感想。
这句单纯的感想不带任何虚假,然而她却深刻觉得五味杂陈。
眼前这位叫作凯特的女性,外表上非常不像黑手党老大的妻子,不过既然她本人都那么表示了,那也没什么好怀疑的。说不定…不…是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杀了达拉斯哥哥的凶手的家人。伊芙不晓得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
「太好了,我还怕这些菜不合你们的胃口呢。」
凯特和缓地微笑著。她的表情无比温柔,可是仍然带给人一种有些稀薄,犹如云雾一般的脱俗印象。
「对了,我们刚刚话说到一半——」
为了掩饰自己复杂的情绪,伊芙试著继续先前的话题。她刚才问过奇士他们的行程,据说奇士今天本来计画庆祝新年,要在家里一起用餐,然而依旧因为突然有急事而无法回来。
「请问,您知道要到何时才能见到他们吗?」
「嗯…他是那种每天都活在临时急事里的人咯…只要解决掉这阵子有些谈不拢的事情,他应该每天都会回来吧。」
「谈不拢的事情?」
「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那个人向来绝口不提工作上的事情…所以,我想他这阵子也是刻意尽量不回家吧。」
凯特以喜悦中带有寂寞的口吻,谈论目前不在家中的丈夫。
「请问…他是黑手党吗?」
「噗噜」一声,伊芙这个发言让罗伊喷了一些红茶出来。
「伊…伊芙小姐,你那样太直接了。」
「咦,可是…:」
望著两人的互动,凯特只是静静地微笑答道:
「是的,不过他在台面上是爵士音乐厅的负责人就是了。」
或许是对两人颇有好感,凯特稍微说明起自己丈夫的工作:
「原先建立起这个帮派的是他的父亲喔。当初他父亲是某个帮派的成员,那里的老大有一天突然对一名干部说,要将整个地盘让给他。虽然这件事情有些古怪,不过那名干部,也就是他的父亲还是开心地接收下来。结果过没多久,他们的帮派便被卷入一场可怕的火拚当中,组织的地盘转眼间缩小了许多。原因在於他们的地盘刚好位於其他几个大组织相互竞争的分界线地带。原先的老大早就知道事情会发展成那样,可是基於面子上的问题,也不能那么一走了之,所以才把地盘让给对那些事情一无所知的父亲,然後带著过去赚来的钱一走了之——据说就是那样。」
她收拾罗伊等人用过的餐具,慢慢陈述著,仿佛像在描述自己的回忆一般。
「不过即便规模所剩无几,在那种情况下还能让组织残存下来,不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吗?据说奇士的父亲是个相当坚持传统的人,嘴上总是挂著『这是老大传给我的帮派,我可不能将它搞砸』,结果最後心力憔悴,英年早逝。不过他们兄弟们继承他的遗志,一路守护著那块土地直至今日——以上这些都是丈夫告诉我的。所以即便到了现在,也依旧时常纷争不断,我个人也曾经有两次差点就被杀掉。」
「为什么您当初会和这么危险的人走在一起呢?」
伊芙自知这是一个失礼的问题,然而她无法克制想要询问的冲动。另外或许也是因为凯特身上带著一股即使是这种问题,也会愿意回答的气质吧。
将大部分的餐具放到流理台後,她在放置於房间角落的管风琴前坐了下来。
接著稍微瞥了两人的表情一会儿後,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滑动起来。
自管风琴响起的共鸣声,准确无误地描绘出罗伊他们的心情。
一开始从象徵不安与犹豫的旋律切入,然後配合两人随著音乐逐渐变化的心情,徐徐地改变音乐的曲风。
前後长度大约五分钟的演奏,将罗伊和伊芙的恐惧和不安一扫而空。最後乐曲结束时,那段优美无比的和弦更是让人印象深刻。
演奏才刚结束,两人便情不自禁地拍起手来。
「好厉害,不…是太厉害了。」
「您刚刚…没有看任何乐谱…难道刚才都是您的即兴演奏吗?」
面对伊芙的问题,她沉稳地点了点头。
1927年,世界上的电影市场清一色都是无声电影。
电影院配合无声播放的形形色色悲喜电影,会雇用一批管风琴伴奏师。时而配合乐谱,时而配合画面进行即兴演奏。这种作法是当时的主流。
凯特过去是一位受雇於大型电影院的剧场管风琴伴奏师,在戏院里持续即兴演奏著各种曲目,有时还会顺应入场客人的人数和当日的天候等各种因素,提供最适合当时情况的旋律。
然而就在这一年,无声电影的时代被划上休止符。
原因是由大型电影公司所开发,被称做维他风(注:Vitaphone)的录音系统,或者说,「有声电影」登场了。在一年前便诞生的该系统从「唐璜」等电影开始一步步地迈向实用化,接著,可说是电影界革命的电影终於诞生。
那便是在这一年上映的世界首部全程有声电影「爵士歌手」。该电影在全美引爆热烈话题,凯特受雇的电影院也决定放映该片,甚至引发自上映日前几天起,人们便开始大排长龙的骚动。
群众蜂拥挤进电影院,其中也包括了凯特的身影。
她并非对有声电影系统和主角艾尔乔森的歌声有所期待,因为若是这种有声电影风行起来,他们便会失去工作。
凯特当时认为有声电影里事先录制好的音乐比不过现场演奏,他们现场演奏出来的音乐没有道理会输。为了抹去心里的不安,她本著去看好戏的心理来到电影院。
她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电影开场。
平常总有某个人坐著的管风琴,沦落到被黑色布料覆盖住的下场。
管它里面唱什么歌,演奏什么音乐,我们是绝对不会输,也不能输。
要是这部电影能播放出美妙的音乐,我就要演奏出更胜一筹的旋律。
接著电影开始了。
到底里面会播放出什么样的音乐?还是会从唱歌开始呢?
然而影片明明开始播放,还是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是故障吗?在她浮现这个念头的瞬间,主角艾尔乔森登上银幕。
果然是唱歌啊?在凯特毫不掩饰地表露敌视心态,侧耳倾听的下一秒钟,第一道声音终於响彻整个剧场。
那是位於银幕里的观众们——轰动如雷般的掌声。
等到回过神来时,凯特发现自己正掉著眼泪。
——输了。
那是她意料不到的声音。若有人说这部电影哗众取宠的话,或许真有那么回事。不过凯特很清楚,那是自己这群人演奏不出来的声音。先前觉得若是比较歌声和音乐,应该还有胜算的自己,以及想要嗤之以鼻的自己,现在感觉上都变得好渺小。她甚至觉得自己的那些想法,是对其他伴奏者的一种侮辱。
『等等,请等一下——』
第一滴眼泪自眼角掉落时,第一句台词化成一串声音播放而出。
这句事後闻名世界的台词,彻底击垮她的内心。
『好戏还在後头呢。』
之後的事凯特已经不太记得。虽然後来有许多台词都是用打字幕标示在银幕上,但那对她而言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观众们听到艾尔乔森的歌声後,似乎也都感动在其中。
之後全国的电影院都争先恐後放映有声系统的电影。演变到最後,原先制作成默片的电影也被急急忙忙地改制成有声电影。
她毫不例外地走上失业的道路,辗转换过形形色色的工作。
在那种情况下的某一天,一名奇怪的男人来到她面前。
那个男人始终沉默不语,而且不管怎么看,他浑身都散发出一种不是从事正经职业的气氛。
起初她根本不晓得男人打算说什么,最後男人终於静静地开了口:
「现在要到哪家戏院才能听到你的伴奏?现在播放的电影伴奏的家伙全都不露脸,我搞不清楚谁是谁。」
她原本以为男人是在寻她开心,不过这个奇怪的男人却表示,他之所以会到电影院,都是为了听自己的伴奏。
接著男人再也没说话,彻底保持沉默。
不久後,她得知那个男人是甘德鲁家族的老大,开始对他的生存方式渐渐产生兴趣。
随著凯特对奇士这个男人以及其世界的了解加深,她开始希望能够为他演奏。
因为他本人就像是一部无声电影。
只要提到奇士,凯特的话匣子就停不下来,相对地却不太想提及自己的事情。
而她刚刚用演奏来蒙混伊芙的那个问题,结果似乎顺利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表示「想和是甘德鲁家族老大的人谈事情」的女孩,以及带女孩过来,却表明「我不晓得该说是不想见到他们,还是不能见到他们」的男人。
在凯特看来,这两个人身上似乎都有一些特殊的问题。伊芙的脸上透露某种不安与期待交混的心思;而罗伊则是能见到一种,像是在害怕什么却又不得不有所为的复杂思绪。
唯一可以确定的,大概就是他们两个都不是坏人。对她而言这样就够了,其他的根本没有必要询问或探查。
「你们两位今天会回家吗?」
这个问题让两人面面相觑。对完全没有想到伊迪丝正在寻找自己的罗伊而言,他现在根本无家可归;而对伊芙来说,她很清楚要是现在回家,後果便是可能再也得不到外出的许可。
注意到两人的反应後,凯特温柔地微笑道:
「你们可以在这里留宿一晚,明天傍晚再到事务所那里看看吧。」
§
深夜的报社。
坐在总编辑的位置上,尼可拉斯抽著烟,静静眺望著虚空。
——自我从事这份工作开始,已经是第几个年头了?
军方情报部出身的尼可拉斯,在退伍後便进入这家报社,迅速崭露头角获得现在的地位。他甚至教导在报社工作的东方人如何使用枪械,为这家「情报商」装备了足以与周遭组织相提并论的武力。
——不够,还是不够。
一旦从事「情报商」这份工作,用来巩固身家安全的装备就算再怎么充足,还是无法完全抹去袭来的不安。情报商本来就是这样的工作。
一个人只要操弄著情报,就表示他也被情报玩弄於股掌之间。过去在情报部的经验将这个事实深深地烙印在尼可拉斯的脑髓里,让他想忘也忘不了。
——情报确实是一种力量,可是任何人都不可能独占这股力量。就如同天气,就算能做出预报,也不代表自己能够操纵。真希望亨利也能理解这一点……
正当他思索这些事情的时候,编集部的门被人无力地打开。
「亨利!」
从门外走进来的,是脸上血色尽失的年轻人。
「喂,振作一点,你还活著吗?」
他连忙抱住即将倾倒的身体,不过亨利的眼睛却瞪得老大,全身直打寒颤。
彷佛在他的骨芯里面有什么在骚动般,他的眼神失焦,传入尼可拉斯耳里的只有不停喘出的粗重鼻息。
「畜牲…『葡萄酒』那混帐,这样子做太过分了吧!」
对不在场的人进行抱怨的同时,他确认亨利没有生命危险。
「遇过那么可怕的遭遇後,你这下多少学乖一点了吧?」
一听到这个声音,亨利的意识迅速变得稀薄。
不过在即将晕厥之前,他说了短短一句话。或许意识早已经朦胧,他小声地嘟哝,就像是在呓语一般。
「这是我得到的消息…这情报…这力量…是我的……」
之後亨利便陷入沉静。盯著他的脸庞,尼可拉斯也低语道:
「可恶,就是这样,我才觉得情报商这工作一点都不好干哪!」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崩毁
1932年  1月2日  正午  地下酒吧「ALVEARE」
位於马尔汀乔家族经营的地下酒吧。
这里在白天已经成了组织成员用午餐的场所,而今天依旧聚集许多干部和成员。
费洛·普罗宣查为了在非法赌场开店前填饱肚子,穿过厚重的门扉。
结果发现店里呈现和平常不太相同的光景。
本来应该摆放在正中央的圆桌被推到角落,空出中央一块宽敞的空间。
「……你们在做什么啊?」
中央有一对身著燕尾服和礼服的男女正单膝著地,极为专注地试图在地板上排列著什么。
「嘘~!安静安静!会倒掉啦!」
「整个倒掉喔!」
「?」
地板上排列著薄薄的长方形物体,看起来像是把麻将牌压扁的物体上,比较宽的那一面刻印著像骰子点数一般的图案。看到这里,费洛才想到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记得几天前,这些在杂货店买的东西还在艾妮丝的车子里堆得像座小山一样高。
「这不是骨牌吗?你们在地板上排这个要做什么?」
面对费洛一脸不解的神情,那对男女——艾萨克,迪安和蜜莉亚·哈文德只是静静地继续排放骨牌。他们是费洛的朋友,自几天前起以食客的身分住进这家店里。
「为了…推倒吧。」
「为了推倒咯!」
对费洛而言,这句话实在很无厘头。
「为什么要为了推倒去排它们啊?这样有什么用吗?」
「你这个问题满难回答的,如果一定得解释的话,因为骨牌就在那里!」
「我们是骨牌家!骨牌主义者!」
「别学人家登山家说话好吗?麦沙先生,这两个人弄这个要做什么啊?」
听见费洛的问题,坐在吧台前,戴著眼镜的男人回答:
「这是在现在小孩子间流行的一种游戏喔,不了解骨牌规则的孩子也常在玩呢。」
「原来如此…等等,你们很挡路耶!」
对於只想吃顿饭的费洛来说,这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由於吧台的位子都已经被坐满,他只好往里面的桌子走去,可是——
「你要做什么?骨牌可是一路排到里面喔。」
绕过吧台转角後,他赫然发现,又有好几个人蹲在大厅深处的地板上。
「贝乔先生,蓝迪先生,你们一起搅和下去干什么呀?」
「哎…我刚才试著推了一下,结果还满好玩的……」
「我小时候也常玩这个喔。」
两名干部的後方,还有两名女人表情认真地排放著骨牌。
「竟然连丽亚小姐和艾妮丝都在玩!」
「这个很好玩耶~」
「啊,费洛先生,你要不要一起玩玩看?」
大厅深处已经摆满大量的骨牌,在地板上构成一个几何学的图形。
「我想吃……」
「费洛,你挡到那里了。」
「不帮忙的话,就闪一边去。」
往旁边一看,连两名高层干部都一起加入排骨牌的行列。
「罗尼先生,矢车先生……」
「哎呀,老夫小时候也常常玩推将棋呢!这个能够增进注意力喔,你也把它当成一种修行来试试看吧。」
「我不要,要是被其他组织的家伙看见,我们就玩完了啦。」
著实感到傻眼的费洛以手覆盖住脸部,罗尼则异常迅速地排放骨牌,一边说道:
「放心吧,到时我会出手将那个家伙处理掉。」
「请不要带著认真的眼神说那种可怕的话。」
我到底该视这种状况为一种可悲,还是该为了和平的日子感到喜悦啊?
费洛不禁头痛了起来,决定乖乖等待吧台的位子空出来。
「话说回来,这个壮观的图案是谁设计出来的?这应该不是艾萨克他们设计的吧?」
於是,店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一个男人身上。
「……老实说,我还挺喜欢这个的。」
「麦沙先生——!」
§
同一时间。
「你确定没有弄错?」
听完部下的报告後,古斯塔夫面无表情地再确认了一次。
「是的,铁定就是那个手提包。我接近的时候,有在手提包的同一个地方看见我们做上去的刮痕记号。」
「这样啊…」
古斯塔夫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靠在椅背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昨夜罗伊有所动作後,据说一名部下为了保险起见,去调查罗伊之前监视的那栋房子。结果在罗伊行动後不久,一名东方人和一名白人连袂拜访那栋房子。由於看见他们手上提著黑色手提包,那名部下留在原地观察了一下情况。
结果从门後走出一个以黑人女性为首的团体,女人的右手提著他曾经见过的黑色手提包。
更奇妙的是这个集团最後的目的地。
他跟踪过去後,发现矗立在那里的——是「情报商」DD报社。
然後那些人进去後,就再也没有出来了。
「现在是什么鬼状况?」
罗伊监视的那栋屋子是杰诺亚德家的别墅。
然後他接触到杰诺亚德家的小女儿伊芙,而这并非偶然,是数日监视下带来的必然结果。
杰诺亚德的小女儿是罗伊的目标,若说什么是他的可能性意图,那便是那个女孩十分了解杰诺亚德家「台面下的事业」,而他想利用这点和我们做交易。
可是罗伊应该不认识伊芙才对。一个平凡的吸毒小混混,怎么想都不可能会知道那种事情。
本来线索到这里就中断了,不过考虑一下後来的发展,便能发现其实一切自是环环相扣。
那个从杰诺亚德家走出来的女人,将黑色手提包送到情报商那里。
伊芙和罗伊两人接触後,一同前往甘德鲁的据点。
——什么嘛,这不是很单纯吗?原来整件事情这么单纯啊?
古斯塔夫将大理石制的烟灰缸拿在手上,两三下便用双手将它扳坏。
接著将剖面不断有小碎粒掉出来的大理石捏得粉碎,古斯塔夫平静地低语:
「甘德鲁,情报商,罗伊·默多克。」
曾是武斗派的他慢慢恢复当年锋头最盛时期的神情,并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子:
「这群人根本『全都串通好』了嘛!」
§
「那么,全都过来了吗?那些『自由杀手』。」
「是,都来了,我已经将他们暂时安置在一个房间里。」
一名部下畏畏缩缩地回答古斯塔夫的问题。古斯塔夫今天给人的感觉明显与过去不同,身上散发著当初只靠自己的力量便爬上鲁诺拉达干部位置时的气魄。此时要是惹他不愉快,脖子大概会被他当场扭断吧。
「一个房间里?那种愿意以真面日见人的家伙们能够当作战力吗?」
「这也代表他们有著相当的自信吧。我另外还把我们的人都集合到那个房间里,避免那些杀手们互相残杀。」
「是吗?」
古斯塔夫不以为意地将房间的门完全打开。
「你好!你就是老大对吧?Amigo(注:西班牙文中的朋友)!」
「……」
才刚打开门,他便听到一名年轻女人开朗的声音。
在房间正中央的桌子上,有一名褐色肌肤的女人正撑著手肘微笑打招呼。那笑容非常适合以天真烂漫来形容,年纪搞不好甚至不到二十岁。这名看似墨西哥人的少女身著该国马里亚奇乐队(注:mariachi,是一种以大小吉他、小提琴、低音提琴、曼陀林和竖琴所组成的墨西哥弦乐队)的服装,腰际插著两把短式的日本刀,真不晓得她是如何将它们偷渡进饭店的。
在那个女孩的身边,有一名拿著威士忌酒瓶的老男人瘫靠在椅背上。他喝酒时用的不是玻璃杯,而是直接将瓶子就口喝下去。脸色和女人完全相反,十分阴沉。年龄不管怎么看,应该都不会低於五十岁。
「……」
老人的对面是一名年轻男人。他双手空空地笔直站著,身上披著一件长度甚长的大衣,压得低低的帽子底下则露出锐利的目光。
再来就见不到新面孔,全部都是自己认识的部下。
古斯塔夫抓住站在他身边部下的脖子後颈,单手就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几乎要碰到天花板。
「我叫你找来的是『杀手』吧?你去中央公园带几个街头艺人回来是什么意思?还有力气找藉口的话就说说看!」
「唔咯唔咯…呕咳…这…这年头找自自自由……的杀手…哪有可…能找…到什么什什什么…称头的…啊……」
「我不听藉口。」
「唔唔呃呃呃……」
那个瞬间,坐在桌子内侧的女人突然有了动作。
眼角余光中,她的身体仿佛消失似的。
当古斯塔夫将视线转向那个方向时,一根自桌子底下延伸出来的棒状物已经展现出其目眩的光芒。原来是墨西哥女当场钻进桌子底下,拔刀出鞘秀出细长的刀刃。
看到停留在喉头几寸前的刀尖,古斯塔夫微眯起双眼。
「不要吵架了嘛,好不好?Amigo。总之只要我们很强,你就没意见了吧?Amigo。」
「对Amigo挥刀相向,是你家乡的习俗吗?」
古斯塔夫低声出言讽刺,并将部下扔在地板上。
「刚才不是我啦,Amigo,是我的夥伴MURASAMIA(注:有一说法指出,此刀的刀名由来为妖刀村雨)擅自行动的。这家伙的家教很差喔!」
MURASAMIA似乎是那把刀的名字。女孩一边收刀,一边轻轻地拍著刀鞘。
「……人糟糕到无以复加,不过实力似乎不错嘛。」
「那句话是赞美吗?谢谢你喔,Amigo!」
「再怎么样,我都没有半点和你做朋友的打算,别再叫我Amigo了。」
其他几个人将女人刚才那非人般的举动完全看在眼里,不过都没有露出像是瞪大眼睛之类的吃惊反应。
「哼,看来他们多少有点能耐嘛。」
「恶…咳…还有一个人会过来。」
刚才一直咳个不停的部下总算回过气,告诉古斯塔夫还有一个人尚未出现。
「谁?我可不需要喽咯。」
当部下正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时,房间的门喀嚓一声被打开,门後出现一名戴著厚重眼镜,模样不甚起眼的男人。五宫看似年轻,蓄在嘴边的胡子却又模糊了他的年龄。男人丝毫不为现场的气氛所动,只以淡然的口吻在房间内出声说道:
「我是很高兴你特地叫我过来……」
胡须眼镜男看著古斯塔夫的部下,低头行了一礼:
「不过我和别人有约在先,因此无法接受你们的杀手委托。」
房间里似乎没人搞得清楚,这段唐突开始的对话究竟是什么状况。
「请…请等一下!斐利克斯先生!」
斐利克斯——听见这名字的瞬间,房间里的气氛为之一变。
杀手们露骨地睁圆双眼,古斯塔夫的部下们也骚动了起来。先前场面混乱时看也不看一眼的酒瓶老人,则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将酒瓶的瓶盖旋上。
古斯塔夫也明显皱起眉头,维持原先的姿势不动。
——斐利克斯?是那个据说和「葡萄酒」不分轩轾,或者更胜一筹的「万事通」斐利克斯吗?听说他就住在曼哈顿的某个地方,难道真的联络上了?
「只要完成前一份工作,那么怎么样都好谈,可是构成双重契约的话就真的不太好了。其他的工作小至帮忙搬家,大至掳人绑票,在下一律统统承包。」
正当他语毕,准备离开之际,古斯塔夫对著他的背影威风凛凛地问道:
「等一下,你不打算会一会『葡萄酒』吗?杀掉他的话,你和那家伙谁才是『最强』的问题不就一清二楚了?」
「没兴趣,在下不是那些嚷嚷著最强最强的小鬼头,不会为了那种头衔而高兴。」
「意思是,你不打算和他对干一场咯?」
「在没接到委托的状况下,我只会杀那些想要杀掉我的人而已。没有问题了吧?」
再怎么劝说都没用吗?古斯塔夫心中虽然冒出这个念头,不过想起对方刚才说的话後,他决定再问最後一个问题:
「请你稍等一下,你刚才说掳人绑票你也承接对吧?可以现在当场委托给你那种工作吗?」
胡须眼镜男考虑片刻後,将原先背对他们的身体转了回来。
「没问题。」
「我的酬劳没有上限,委托内容是『请在不让其他地盘的家伙察觉的情况下,从地狱厨房那里掳获一对男女』。理由是,我们现在被其他地盘的家伙给盯著,没有办法自己直接下手。」

连委托事项的具体内容也没多问,自称为万事通的男人便做出答覆:
「现在就来商量一下费用的相关事宜吧。」
「万事通」离开後,古斯塔夫对聚集在房间里的人们提出委托:
「好了,现在总共有二十个人会待在这里,请各位杀手顾问们在『葡萄酒』出现之前,先不要轻举妄动。就算他不在我们今天袭击的地点出现,清理掉甘德鲁那群家伙後,我们还是能够找到他的所在处。要是『葡萄酒』逃跑,那你们就可以走大运,在自己的履历表上写下实力胜过『葡萄酒』这么一句话。相反的你们想逃跑也没关系,反正酬劳是事後给付,不过我们有可能从你们的背後开枪就是了。」
从「顾问们」这个带有讽刺意味的用词来看,古斯塔夫似乎没有完全相信对方。
接著他对自己的部下们下达指示:
「嗯,我们被人家彻底瞧不起了,这是一个事实,不过这个事实到此为止。」
将自己专用的霰弹枪装进乐器盒後,古斯塔夫用力拍了桌子一掌:
「我们今天就把帐给算清,首先开锄的对象是DD报社的那群王八蛋记者,他们的报导净是偏向甘德鲁那边!就让我们将那群家伙的血灌进他们DD的轮转印刷机中,将他们明天的早报一份不缺地全部染成鲜红色的血腥报纸!」
来势汹汹走在走廊上的集团前方,伫立著一名男人。
「你们…打算…上…哪里去……」
面对充满疑惑的贝格,古斯塔夫狰狞一笑,简单回了一句:
「有种就挡挡看啊!」
见到贝格眉头微皱的模样,他首次确切感受到自己的地位高於眼前这个男人。
话说回来,对现在的古斯塔夫而言,这不过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
「好的,了解了…是的。嗯,我们这里也能马上动身。」
在爵士音乐厅的地下室中,拉克接到某个人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十五岁左右的女孩?不,她没有来到这里。」
拉克挂上电话後,有些面有难色地转头面向奇士他们:
「比预期的提早一天,那群家伙现在正准备袭击DD报社。」
「哼!这不是正好?只是代表他们的寿命缩短一天罢了!」
「……」
「哎呀哎呀,如果事情照我们安排的进行,这件事根本不必火拚,明天就可以了结了。」
拉克露出有些疲惫的表情,不过他的嘴角突然开心地扬起,并低声笑道:
「算了,就这么想吧。毒品的事情姑且不谈,马券行、赌场和酒吧,尼克拉受的伤以及我喉头被划破时的痛苦等这些帐,这次就跟他们好好清算一下。」
三人将手枪和匕首收进怀里,并披了一件薄大衣在身上。
最後拉克再次将听筒拿在手上,拨打电话至某处,说完「两点开始健康检查」後便挂断。
「奇克先生,就麻烦你留下来看守。珂雷亚回来,就告诉他『DD报社的派对开始了』。」
「是的,你们要小心喔~」
奇克一脸担心地目送他们离开。拉克挥手致意後,三人便走上事务所的楼梯。
「话说回来,珂雷亚那家伙跑去哪里了?」
「没办法啊,我们之前也跟珂雷亚说过计画预计明天实行,而且他也不是那种叫他不要乱跑,就会乖乖留下来的家伙吧?」
「……」
「算了,要是到时珂雷亚没来…我们也只能加把劲了。」
§
——心中的悲痛似乎平缓了一些。
伊芙帮忙收拾完午餐後,在奇士家的某个房间中和罗伊坐在一起。
「今後要怎么办?」
面对罗伊的提问,伊芙以眼神表示「不知道」并摇摇头。
「冷静思考一个晚上後,我想通了。就算对你做出什么举动,对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帮助,所以我们还是回去比较好吧?嗯,虽然是我把你带到这边来的,不过如果想要见凯特女士,随时都能过来不是吗?所以还是先回去看看如何?」
——或许真的是那样。看著这样的凯特女士,实在很难想像奇士先生会是个多么坏的人。或许是情报商那边的人搞错了。既然如此——那么,达拉斯哥哥现在就有可能还活著。
这么一想,就觉得不能再给大家添麻烦,或许回到班杰明爷爷和萨玛莎阿姨那里比较好吧?
「对了,你只要跟他们说,你是被我强掳过来的就行了。反正我都要逃离这座城市,事到如今也不差再加一条诱拐罪咯。」
「我不能那样做。」
——啊啊,没错,早点回去吧。先回班杰明爷爷那边一趟,接著再来见凯特女士一次,请她让自己和奇士先生这个人见面,好好听他说明——
——然後再去找达拉斯哥哥吧。
她下定决心,并且起身打算去向凯特说明这件事。
不过就在那瞬间,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门後站著一位他们不认识的男人。
「呃…你们是伊芙小姐和罗伊先生吧?」
男人缓缓走近对此不知所措的两人。
「在下想请你们和我走一趟。」
「喂,喂,你是谁啊?凯特女士呢…你把凯特女士怎么了?」
男人对罗伊的质问充耳不闻,瞬间拉近彼此的距离,锐利的一拳重重击在罗伊的心窝上。
「抱歉,在下目前在赶时间。」
「呃……」
「罗伊先生!」
面对慌张想要跑过来的伊芙,男人——「万事通」微微一笑道:
「你不但没有逃跑,反而跑了回来?真是一位好姑娘。」
见到伊芙那样的反应後,他将手枪抵在已经昏过去的罗伊背上。
「能够利用人质是一件好事情。请你放心吧,我并没有危害凯特小姐,她现在好像出门去买东西了。」
男人礼貌地抬起伊芙的身子,然後扛起罗伊,大摇大摆地离开房间。
「收货地点是DD报社吗?看来赶一下会比较好呢。」
§
各个势力不断集结的决战场所——DD报社。
编辑部已听不见平日的那种嘈杂喧嚣,所有人默默进行手边的工作。
在社长室中,呈现一个与其说是这次事件的主宾,倒不如称之为「关系人士」的人物等众人群集的画面。成员分别有报社的干部数名,在这家报社待了一晚的班杰明一行人;直到天亮仍旧找寻不到罗伊,暂且先回到这里的伊迪丝:以及资料堆另一头的社长。
在对这次的事件进行完情报汇整的那一刻,班杰明整个人扑向亨利。而在优文和黄拚命阻止班杰明的同时,萨玛莎狠狠痛殴了亨利一顿。
这件令人发噱的事件结束後,一则稍微棘手的情报传了进来。
「好,刚刚有『内应』向我们联系,今天两点钟,也就是再过一个小时,古斯塔夫那票人便会对这边发动攻击。」
社长有些伤脑筋地解说著,不过尼可拉斯却以愉悦的声音回覆道:
「我们这边的反击呢?」
「关於这点,我决定这次交由甘德鲁的人们负责。」
听见那答案,尼可拉斯透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
「这是来自奇士的请求。本来应该是由保持中间立场的我们亲手覆灭敌人,不过由於这次我们这家『情报商』本身涉及事件的某一部分……」
和尼可拉斯相反地,这次换社长的声音开朗地响彻室内:
「既然变成当事人,我们无可避免会对事件产生主观的看法。所以就让我们自这一刻起,采取自己认为正确的行动吧!附带一提,我现在的个人主观看法是——」
停顿了一下後,社长明白表示出自己的想法:
「——『将古斯塔夫那张让人火大的脸孔,从这座城市中彻底抹去』——各位觉得呢?」
没有人提出异议,只有班杰明悄声嘀咕了一句:「真是群疯子…」
「正如同一年前的那起事件一直环绕著酒在进行,这次的事件中心变成我们本身——也就是这个地方。如果一切条件都凑齐,不,是已经都凑齐,所以古斯塔夫他们才会朝这里前进吧。当全部的情报都重叠在一起後,接下来,我们只消等待这些重叠在一起的情报相互纠缠,然後分崩离析的瞬间就行了。在那之前,我打算先做好我们能做的事情。」
说著这些可以视为自言自语的口白,社长打电话到甘德鲁的事务所。
「接著,这段期间我希望大家自地下的下水道离开去避难。这里的地下道和警局相连在一起,要是有什么万一,可以逃到那里去。」
在拉克接起电话的前一刻,他对尼可拉斯和艾雷安下达指令:
「资料就麻烦你们带去避难吧。DD不可以休刊,明天仍然要发行和平常相同的份数,请你们以此为目标努力。」
§
「排好了~!」
「完成了呢!」
在太阳微向西倾的时刻,「ALVEARE」地板上的几何学图案成形了。
艾萨克排完最後一片骨牌後,店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响起一片欢呼与掌声。
「嘘~!等一下!」
「大家等一下喔!」
以食指抵住嘴边,两人平抚四周的欢呼声。
「好戏——」
「——还在後头呢!」
一片寂静无声中,艾萨克和蜜莉亚两只手合握在一起——
小心翼翼地推倒第一片骨牌。
§
在古斯塔夫的一记踢击下,左右对称的两扇门被硬生生踹开,笔直地朝内侧倒下。
金属合叶整个弹飞,强化玻璃发出巨大声响,重重砸在报社的地板上。
猛然开枪射击只会提前警察前来的时间而已——先由少数人闯进内部,将柜台的男人,或是先前接应部下的那名叫作尼可拉斯的男人抓来当人质。之後守在接待室里,对通往外部的两个方向发动攻击。以上便是古斯塔夫原先的作战计画。
结果这个计画打从一开始便受挫。一般出入的大门被上锁,没有办法像平常那样走进去。

将不知所措的部下推到一旁,古斯塔夫走向门前。
然後没有任何助跑地向前一踢,将沉重的门扉连同合叶整个破坏掉。
根据报告,这里的员工不论记者还是编辑部成员,人人都持有枪械。古斯塔夫立刻躲在门旁的柱子背後,不过里面却没有传出任何声响。
几个人举枪闯了进去,不过依旧毫无反应。
编辑部里听不到半点声响,桌子上照旧散乱著各种资料,只是里面的人影已经悉数消失。
「怎么会空无一人?」
他将先前负责监视的家伙叫来,抓住他的衣领,用力拉向自己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我不知道!後门那里不见任何人员进出的迹象,正门也没有走出半个人过!」
「没有半个人?」
他将手自部下的衣领移开,陷入沉思。
「报社的那群记者之中,没有任何人离开到外面吗?」
这件事就算反过来说也很不自然。包括大门上锁的事在内,对方仿佛早就料到我们会来到这里——不,恐怕我们的意图早已经被看穿。这么说来,他们已经落跑了?
「……把二楼、三楼也给我彻底掀开来!要是都没有人,我们就放把火,烧掉这里再到甘德鲁的事务所去!」
他以牙齿咬掉雪茄头,一边点著火柴指挥部下行动。
——多半是逃走了吧。单听先前的报告,还以为他们只是一群莽夫,看来还颇为聪明,不过我可不会放过他们。
「随便你们怎么搞,只要是知道这里的家伙跑去哪里的人就统统给我抓来。问完话後,五花大绑伺候!」
古斯塔夫将手指关节弄得咯咯作响,也朝著二楼走去。
§
同一时刻,报社外面的正门和後门处各有一个人看守著。在後门,穿著长大衣的杀手向正无聊地探望四方的看守者搭话:
「你们老大是不是不太正常?」
墨西哥女孩和醉汉一起进到里面,只有这个男人选择留在外头待命。
「虽说这里只是华人街的外围,不过他真的打算大白天的,就在这一带来场大枪战吗?」
「他就是那种人啊。话说回来,你不用进去里面吗?」
「要是一个不小心,被赶来的警察逮到的话,我这身装备可是百口莫辩哪。」
说著,他稍微秀出长大衣的内侧。看见里面的东西,负责看守的男人不禁倒吸一口气。光是就他所见,里面就挂著将近十把手枪和来福枪。
「光是这件大衣就有三十公斤重,老实说,我现在只想赶快把『葡萄酒』解决,然後回家休息。如果只花三分钟解决,那就可以在警察过来前闪人咯。」
「你也不正常吧?」
「干这行的家伙,要是有哪个人脑袋没有问题,我倒也想拜会一下。」
此时,他们看见几道身影往後门的方向走来。
「幸苦了。」
「万事通」简短说了一句,以手枪要胁罗伊和伊芙准备进门。
「喂,斐利克斯先生,你也这么觉得吗?我们打从一开始就不正常了吧?在我们的脑中,随时随地都为疯狂所占据,所以才在别无选择,无法忍受的情况下干这一行?」
面对长大衣男人的问题,万事通随口回答:
「别随口就谈论正常、疯狂的话题会比较好。」
「啊?」
「再怎么说,那实在很冷。」
长大衣男人瞬间愣了一下,在目送万事通的背影离开後,他决定也要进到建筑物中。
「咦?结果你还是要进去?」
「我啊,其实命中率不太高,所以每次都得靠弹数决胜负。」
从大衣中取出一把手枪时,他的青筋暴露,浮现一个诡异的笑容。
「所以啊,待会儿要是开始枪战,我杀了那个做作鬼,也只要说一句『流弹误伤』就行了吧?哈哈哈。」
面对眼中浮现强烈恨意的长大衣男人,看守者除了默默目送他进去外别无他法。不过在门被关上後,他嘟哝了一句:
「管他到底正常还是疯狂,我能肯定的是,干这一行只有傻瓜和笨蛋。」
§
「哎呀哎呀哎呀?」
艾雷安从地下逃难出来後,在稍远的大楼屋顶上观察现场的情况,结果映照在双眼望远镜里头的画面让他大吃一惊。
「这下或许有点麻烦咯?」
他冷汗直流,对站在他身後的班杰明等人说出一个事实:
「伊芙小姐和另一个人好像被带进大楼里耶。」
听见这句话,管家发出不成声的悲鸣,萨玛莎则将望远镜抢了过来,自己确认情况。
「真的耶,素小姐和一个年轻的小哥!」
「请…请让我看看。」
紧接著伊迪丝又抢走望远镜,并透过镜片找到自己曾经见过的衣服。
「罗伊!」
周遭的人们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她早就朝著刚刚才爬上来的楼梯直冲而去。
§
「哇…好漂亮……」
欣赏倒下的骨脾,艾妮丝不禁赞叹道。
只有单面上色的骨牌一排排倒下,由骨牌构成的地毯也漂亮地逐渐变换颜色。
「图形转变骨牌啊…颜色一口气整个改变,感觉还真畅快呢!」
§
二楼还是不见人影,古斯塔夫一行人不知不觉间又全员聚集在三楼的大房间里。
那里像是一间仓库,几张桌椅随意地排放在房间的角落。
「可恶,真的给他们逃了吗?」
古斯塔夫愤恨不平地嘟哝著,突然背後传出一声门被关上的声音。
古斯塔夫众人转头一看,见到一名眯眯眼的男子。他一边表明自己手上没有携带任何物品,一边向他们搭话:
「大家好,你们辛苦了。」
看见那个人的模样,几名部下脸上明显浮现动摇的神色。
「你这家伙是谁啊?」
听见这句话,这次换眯眯眼男子感到吃惊:
「这…这实在是…想不到你竟然不认识自己即将火拚对象的长相!……或者该说,这阵子向我们挑衅的,原来是这样一个废物啊,我都觉得丢脸了。」
「什么?」
古斯塔夫没有因此被激怒,他比较在意对方话里的含意。
他向眼睛瞪得老大的部下使了个眼色,暗示「这家伙是谁啊?」
「骗…骗人…他应该死了才对啊!我…我记得当时…他在旧书摊被划破——」
「被划破喉咙吗?确实是啊,不过,那件事不重要了吧?我今天是来和你们『谈事情』的。我们特地三个人一起亲自过来呢,期待你能给出一个有诚意的答覆,古斯塔夫先生。」
这句话说完後,房间内瞬间多出两道身影。不知何时,一个人从窗帘背後,另一个人从堆叠成小山的桌子後面现身。或许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了。
「你们…该不会就是甘德鲁三兄弟吧?」
古斯塔夫带著像是注视外星人的眼神,将霰弹枪自怀里取出。
「谈事情是想谈什么事?」
「不,也没什么,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只是现在要谈的与你没有关系,古斯塔夫先生。」
拉克对高大男人视若无睹,向站在他背後的十几个人喊话:
「我要说的很简单,就是『你们要不要投靠我们这边?』——就这么一句话。」
因为这句话实在太过荒谬,以至於在场除了甘德鲁兄弟以外,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答案不是YES就是N0,很简单易懂吧?」
在男人们慢慢恢复冷静後,也有越来越多人失笑出声。
「你们是白痴啊,那种事情——」
拉克打断古斯塔夫的笑声,再次开口说道:
「这件事情,我已经和『Mr·巴尔托罗达成协议』了。」
听见这句话後,这次所有人改成将眼睛直盯著拉克。
「你…你在说什么鬼话?」
「古斯塔夫先生,你似乎在自家老大看不见的地方为所欲为,干了不少好事呢。」
「……」
「嗯,原委有些琐碎就是了。原因在於你在我们的地盘撒药时,还设置了两层掮客,然後同时向两边收取没有向Mr·巴尔托罗报备的保护费。」
古斯塔夫先要自己饲养的药头降低向巴尔托罗报告的金额,然後不直接将毒品撒向市场,而是分卖给更下面的药头,这个阶段的零售价格便会飘涨一倍。这种运作方式,可以让古斯塔夫在该阶段暗中吸收掉好几成的收益。
被对方道出这个事实後,古斯塔夫和他的部下中,几个心里有数的人眼中浮现出焦躁之色。看见这一幕,周围的其他人也开始骚动起来。
「给我冷静!他没有证据!这家伙说的都是唬人的!」
「证据已经在我们现在言谈之间,落入我方的手中了。」
「什么?」
「我们早就在等待你们将所有的势力集合到这里。我们的部下利用这个空隙,已经全员前去接管毒品的『社交场』。嗯,算是一场压制战吧。」
人心更加惶惶。最後仿佛乘胜追击般,拉克丢出最致命的一句话。为了这个瞬间,他们可是特地从几天前开始便在城里散播谣言。
「现在投靠我们的人之後都能获得自由,当然也很欢迎各位在我们的手下做事。另外Mr·巴尔托罗也声明,回到组织里的部下不会被追究责任。相反的,若是你们在此与我们为敌——」
拉克说到这里先停顿了一下,将有如狐狸般的双眼眯得更加细小,然後微微一笑:
「——那些人都会当场成为『葡萄酒』的标的。」
喧嚣瞬间止息,男人们面面相觑,脸上明显一阵茫然。
看见他们反应的古斯塔夫,面无表情地将靠近自己的一名部下一把抓起。
「你在犹豫什么?」
「噫……」
他才单手抓起男人的头,便不由分说将对方的脸部砸向地板。
不祥的声音响起。即使是个门外汉,也听得出男人的颜面骨头已经碎裂。
「你们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是今天将所有的『证人』统统干掉,另一条就是被我干掉,我没说错吧?」
「还真乱来,你那样会被部下讨厌喔?」
古斯塔夫没有因为这个挑衅露出丝毫动摇,他单单凭著视线制止周遭的众人。
「无所谓,总之先在这里把你们三个杀了再说。」
他说著说著,朝拉克的方向踏出一步。
「我说过我是来这里谈事情,我不是很有诚意地没把枪掏出来吗?」
「开枪後条子就会过来,这点对彼此都不利。」
「的确。」
「换句话说,就是先掏枪的人输咯?」
「嗯,规则是这样的吗?」
古斯塔夫自虐般地笑了笑,随後又以爽朗的笑容补上一句话:
「那我『输了』。」
爆炸声——强烈的冲击劈开室内空间,激起古斯塔夫面前的一团血雾。
拉克整颗头被爆开,身体因此失去平衡,重重撞在墙上。
「接下来轮到你们了。拔枪吧,我就送给你们这么一点时间!」
他在口中说著有些年代的台词,然後将霰弹枪的枪口对准奇士。
贝尔格面不改色地走向拉克的身体,像是等待著什么一般,低头俯视弟弟脖子的剖面。
「哼,亏你还能悠哉地和他告别。」
古斯塔夫不屑地笑了笑,朝著奇士走去,不过部下颤抖的声音却让他停下脚步。
「古斯塔夫先生,等…等一下……」
「干嘛?那么想先被我杀掉吗?」
「不是啦!看那里!快看那里!」
听见这句结巴的话後,他猛一回头,结果见到那幕「画面」。
那是一个过於诡异的状况。
仿佛在看电影中的月世界旅行般,被一种奇妙的感觉给攫住。
那些东西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开始朝著拉克应该是头部的位置移动集合。
鲜红色的肉片和白色骨头,以及略呈白色的粉红色脑髓就像被搬往蚁巢的战利品般,缓缓朝向同一个地点汇聚。肉与骨凝聚成形,牙齿和眼球再像拼图一般嵌入其中。
「这是…啥?」
古斯塔夫觉得自己的喉咙突然变得很乾渴。他努力试著吞咽一些口水,然而喉咙仅只受到压迫,没有咽下任何唾液。
「喂,起来啦。」
拉克的头完全恢复原状後,被贝尔格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
「嗯嗯……」
仿佛像是刚睡醒般,拉克伸了一个大懒腰。
贝尔格和奇士都以一副理所当然的眼神看著那一切过程。
「唉唉,我的直觉果然变迟钝了,竟然闪不掉那种攻击……」
拉克若无其事似的站起来後,再次向哑然失声的听众们进行「劝说」工作。
「好了,你们怎么打算?是投靠我们,还是挂在这里?」
电影中的怪物实际现身於世上,将古斯塔夫部下们的三魂七魄一并勾走。
可是精神上陷入无法战斗状态的,也仅只古斯塔夫的部下们而已。
一道小麦色的身影自人群中冲出。在和拉克擦身而过时,带起银色的轨迹划过拉克的手臂。
「唔……」
拉克西装的袖子脱落,紧接著手臂上浮现一条红晕。
他连忙用另一只手臂按住该手臂,要是再晚个一步,他的手臂应该就会掉落在地上了。
看见那条红线当场逐渐消失不见,墨西哥女孩吹了声口哨:
「你的身体很好玩耶,Amigo!」
拉克刚才根本没有任何空隙躲过那一击。若是对方再攻击一次,他也不确定自己的眼睛是否能跟上那速度。
意想不到的伏兵让拉克眯细眼眸,不过他还是保持平静地说道:
「小姐,你要是想和我做朋友,就过来投靠我这边如何呢?」
听见这句话,女孩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摇头说道:
「不行啦,Amigo。那样的话,说不定就见不到『葡萄酒』了!但是现在只要不停地砍你,我就一定能够见到他对吧?」
原来如此——拉克瞬间了解。
他是有设想过,对方多少会找一些帮手过来。只是没想到除了珂雷亚之外,还会有这样的杀手存在。
仔细一看,另外还有一个人比较冷静。那是一名躲在人群中拿著小酒瓶的男人,当然也不排除他个过是喝醉了的可能性。
然後像是乘胜追击般,又有一个人自门後出现。
「在各位如此繁忙之际,恕我冒昧打扰。」
一名戴著眼镜,满脸胡子的男人带著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那两人对拉克和奇士等人而言都是陌生面孔,分别是一位年纪可称之为少女的女孩,和一个看似不太健康的年轻人。
然後更後面又走进一位披著长大衣的男人。他的眼神充满恨意,而且不知为何,他的视线一直放在胡须眼镜男身上。
「他们是伊芙·杰诺亚德和罗伊·默多克。」
「万事通」的登场让古斯塔夫确定局势已经逆转,表情再次恢复冷静:
「多谢了,万事通。」
「那么我这就告辞。」
「等等,还有下一份工作…不是杀人。将这些人五花大绑,然後让他们动弹不得也在你的工作范围内吧?」
面对古斯塔夫的问题,男人耸耸肩回答:
「当然,这点在下办得到。怎么了?」
听到这句话後,古斯塔夫面露不怀好意的笑容。相对的,拉克们则是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注视胡须眼镜男。
「那就拜托你了,斐利克斯·沃肯先生!酬劳大概需要多少?」
「三京美元。」
「……啊?」
怎么说出一个听也没听过的单位,是我听错什么了吗?
「与这三人为敌,就需要差不多那么多的金额喔,哈哈。」
在说著这句话的同时,「万事通」将伊芙和罗伊推向门外的走廊,并明白告诉他们「赶快躲起来」。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嗯,我的工作只负责到将他们带过来而已。」
默默看著他们互动的贝尔格,突然傻眼地嘀咕了一句:
「你这家伙,打扮成那样干什么?」
「…?…!…?」
漠视陷入混乱的古斯塔夫,墨西哥女孩挥舞著刀,开口询问拉克:
「呐~『葡萄酒』到底在哪里啊?快叫他过来啦,Amigo!」
胡须眼镜男对那句话起了反应,微微举起他的手:
「你叫我吗?」
场面瞬间冻结。
「万事通」拿掉眼镜,一口气扯掉黏在嘴边的胡子。
「痛痛痛……」
摩擦著脸颊的男人,有著十分年轻的五官。
他摊开双手,向周遭人们简单地打声招呼:
「各位好,我斐利克斯·沃肯——也叫作『葡萄酒』,或者你们想称呼我为『铁路绘影者』也 0K就是了。」
话说到一半时,他的口气和态度也为之一变,这名最可怕的男人降临交涉现场了。
古斯塔夫脸上明显浮现混乱之色,随著他对目前情况的理解加深,脸色也滑稽地益发涨红。
「喂…等…等等!畜牲,甘德鲁!这也是你们的计谋吗?」
听见古斯塔夫的叫嚣,拉克们彼此面面相觎。
「珂雷亚先生,谁是斐利克斯啊?」
「我不是说过珂雷亚已经死了吗?我的名字是斐利克斯·沃肯。正确来说,我今天早上已经麻烦前斐利克斯先生将户籍『卖给我』了。」
「有听没有懂。」
面对把话说得简单扼要的珂雷亚=斐利克斯,贝尔格也难掩混乱的神色。
「拉克前天不是有说吗?没有户藉的话就无法结婚,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葡萄酒」的态度十分轻佻,给人一种根本不懂得观察现场气氛的印象。
「嗯,我昨晚向这里的情报商询问有关我在寻找的女人和『想要消除过去的家伙』的情报,然後天还没亮便跑去和对方交涉。前斐利克斯先生人很好喔。嗯,结果交涉到一半,他们的人跑来联络斐利克斯先生,想要请他接杀手单。我心想应该好好拜会一下我们的火拚对象,至少知道他是长什么模样——所以咯……」
说到一半,「葡萄酒」的右手突然有所动作。
他手中握著一把小型手枪,同时两道乾涩的声音轰然响起。
子弹穿过人群,朝著一名男人笔直射了过去。
喀锵。
和枪声同时响起的那道声音,来自老人手上的酒瓶。隔没多久,老人的身体崩倒在地板上。
他的右手握著一把冒著烟的手枪。
珂雷亚背後的墙上出现一个新的弹痕,只差一步,那颗子弹可能就会贯穿珂雷亚的眉心。
难道这位名为「葡萄酒」的男人也是和拉克相似的怪物?
不,搞不好这个男人才是怪物的老大?
古斯塔夫部下们的恐惧指数节节攀升,即使听到枪声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面对已经成为纯观众的他们,「葡萄酒」模仿某位演员,念出某部著名电影的经典台词:
「You ain't heard nothin'yet!」
§
守在後门的男人见到一个女人朝这里直冲过来,连忙堵住她的去路。
「让开!」
「说什么啊?你这死老百姓!」
看守者打算拔枪威胁伊迪丝,不过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按住:
「谁…谁啊——贝…贝格先生。」
浑身散发奇妙氛围的男人看了看伊迪丝,发出沙哑的嗓音询问:
「你是…罗伊的…同伴…对吧?」
伊迪丝虽然觉得对方的眼里有种深不见底的感觉,却还是不服输地瞪回去,坚定地点头回覆他的问题。
看见她的动作,贝格对看守者下达命令:
「让…她…进去……」
§
最先打破寂静场面的,是手上握著日本刀的墨西哥女孩。
「哈哈哈哈哈!有趣,真是太有趣了,Amigo!你既是『葡萄酒』又是『斐利克斯』?换句话说也就是说,只要杀了你就能一口气获得两人份的名声对吧?」
「嗯,或许喔。」
「葡萄酒」轻轻搔著头,开口向站在他身旁的拉克们询问:
「那么,你们要我杀哪一个?」
虽然他试著用电影台词要帅了一下,可是环顾四周,他实在感受不到战斗的气氛。
对方目前只剩古斯塔夫一人还架著霰弹枪,虽然正观察事态发展,却犹豫著不敢发动攻击。毕竟若是随便将手指放在扳机上,他便会成为「葡萄酒」子弹下的猎物。
既然对方能够在他先前认为全身上下都是破绽的状态下做出那样的攻击,轻举妄动只会让自己一个人独自前往那世界——他应该是本能地察觉到这一点吧。
「我想警官差不多快要来了,可以的话,希望你能稳当确实地将这件事了结掉——这一点我刚才应该有说过吧?」
「这真麻烦啊……对了对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刚才带回来的那两个人到底是谁,不过他们似乎是凯特嫂子的客人。」
「啊?」
「我是觉得帮忙保护他们会比较好啦。」
听见这句话後,拉克急忙朝门外走去。
并且在离去时瞪了珂雷亚一眼,大声抗议道:
「这种事要早点说啊!真是的……」
他朝旁边瞄了一眼,只见听见凯特名字的奇士微微皱起眉头。
下一个瞬间,看见拉克走出房间後,古斯塔夫朝反方向的房门跑了起来。
「等等啊。」
「葡萄酒」想将枪口指向他的背部,却见视野的一角划过一道银色闪光,将枪自他的手上击落。古斯塔夫抓住这个空档,趁隙逃到门外去。
另一边,在头上发出「嚓啦嚓啦」声响,挥舞日本刀的女孩露出讶异的表情,吹了个口哨:
「很强嘛,Amigo!我刚刚明明对准手腕砍耶!」
「是朋友就不要砍啊。」
「抱歉,都是这把刀自己在乱动啦!」
墨西哥女孩一边为自己已经被吐过好几次的槽辩解,拉开距离将刀架好。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投降,我没有那种杀朋友的嗜好。」
「吼~!不要因为我是女人就瞧不起我!我会生气的喔,Amigo!」
话才说完,银色光芒形成带状划过半空。
锵——!
金属摩擦声响起,日本刀的刀刃定在「葡萄酒」的脖子数寸之前。
§
「咦~?奇怪耶。」
甘德鲁的事务所中,奇克百思不得其解地歪头纳闷:
「…好像少了几把新买的剪刀?」
§
——什么?被什么东西挡下来了!?
面对瞪大眼睛的女孩,「葡萄酒」淡然答道。同时他的眼神逐渐化为一种利器:
「我不会因为对手是女人或是小孩就瞧不起对方喔。有个女人也很厉害,而且我还爱上那个女人了呢。」
劈头和对方谈起毫不相干话题的同时,「葡萄酒」手上的剪刀也顺著刀刃表面往下滑。
由於日本刀呈现被剪刀的刀刃钳住的状态,无法横向移动。
「应该说我瞧不起的,其实是你的弱小。」
日本刀的刀刃被剪刀挡下来?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发生的啊!即使陷入混乱,她还是没有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任何质疑。她立刻放开右手,仅凭一只左手支撑住刀。下个瞬间,右手已搭上另一把刀的刀柄,拔刀出鞘直接砍向对手的腹部。
叽…叽咿咿——
金属摩擦声。
「葡萄酒」以左手取出另一把剪刀,只凭著剪刀挡住两把日本刀。
「原来如此,你的刀的确很没有家教。」
在四支,正确来说应该是六支刀僵持不下时,一道身影将枪口对准两人。
长大衣男人从大衣内侧取出两挺霰弹枪,将它们对准「葡萄酒」的方向。这种距离下,女人必定也会成为霰弹的牺牲品,不过男人事不干己似的往手指施力,准备扣下扳机。
刹那间,一道壮硕的身影突然自一旁闯入。
对方从上而下,按住长大衣的双臂,硬是将两把枪的枪口方向改成向下。
房间内一阵轰然巨响,地板水泥整个被挖开。
包含跳弹在内的霰弹,当场刨掉两个男人脚上的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长大衣男人放声哀嚎,不停在地上打滚。而将霰弹枪往下压的男人——贝尔格则是咬著牙保持站立的姿势。
「呜嘎!——很痛耶,你这个变态家伙!」
面对贝尔格不讲理的怒吼,长大衣男人流泪惨叫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家伙哪来的啊啊啊啊!」
即使仍在地上打滚,男人还是从长大衣的下方掏出手枪,也不瞄准就射出所有的子弹。贝尔格的身体被贯穿好几个洞,血液汩汩地喷出。
滴落地板的血液马上开始沿著身体往上爬,不过长大衣男人根本没有发现这件事。子弹射完的同时马上取出下一把手枪,一个劲地将子弹全都倾泄在贝尔格身上。
即便如此贝尔格还是屹立不摇,身体承受无数颗子弹的同时,将握紧的拳头高高举起。
「给我停下来——!」
他破风直逼的拳头,被长大衣男人喂了一颗来福枪子弹。
血肉崩裂,指骨毕现。
可是拳势依然不止,加上贝尔格全身重量的模糊血肉陷进长大衣的颜面。
——这个疯子!
那是长大衣男人在昏过去之前,脑中最後一个念头。
§
「怎…怎么能输给剪刀!」
在金属声持续不断的鸣响声中,胜负转眼间便揭晓了。
之後两人又互砍了几次,接著四把武器再次交锋,六支刀刃瞬间静止下来。在女人想要拉开距离,将身体重心往後移的那瞬间,「葡萄酒」的脚高举过头,接著鞋跟向下劈中女人的手腕。
「好痛!」
她把持不住,放掉其中一手的日本刀。「葡萄酒」没有把脚放下,再次由上而下,劈向另一边手腕。

本来这一脚的威力并不足以将刀踢落,不过女人因为长时间单手使用日本刀,握力早已经到达极限。
「到此为此了啊?」
「啊……」
像是感觉到游戏结束,「葡萄酒」将剪刀的尖端抵住小麦色的喉头。
确认墨西哥女孩逐渐失去战意後,珂雷亚对著完全没有动静的古斯塔夫部下低声问道:
「接著,你们打算怎么办?」
听见这句话後,部下群中有几个人走出来面对奇士,俐落地立正靠拢脚跟。
「那么,我们先离开了。」
「啊?」
这出人意表的回答,让「葡萄酒」难得地惊呼一声。
奇士默默点头後,部下们便径自离开房间。
其中几个人仍然一头雾水,议论纷纷。那些人都是先前古斯塔夫被指出背信时,表现出动摇的人。
看著极其乾脆离开房间的那群人,墨西哥女孩和「葡萄酒」同样充满疑惑。
「这是怎么一回事?」
对於「葡萄酒」的质问,奇士仍然保持沉默。
贝尔格看不下去,只好不耐烦地回答:
「我们没有跟你提过这件事吗?那里面有一半的人是我们和巴尔托罗交涉後,已经事先约定好的『内应』。」
「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这表示他就是这么没有人望吧。」
「原来如此——唔!」
「葡萄酒」稍微加重语尾的力道後,立刻奋力向旁边一跃,并且使劲扔出右手上的剪刀。
事发突然,前一刻还被剪刀抵住要害的女人身体仍旧僵直。
同时,一道乾涩的枪声响起。
一颗凶弹对准先前用剪刀抵住女人的「葡萄酒」,由房间的另一侧射了过来。
子弹通过「葡萄酒」先前所在的位置,掠过墨西哥女孩的发梢,嵌进墙壁内。
在地板上平行旋转的剪刀刺进长大衣男人的肩头。
长大衣男人早已失去意识,但一名男人抓住他的领口,拿他来当挡箭牌。
那是大家都以为起初最先倒下的酒瓶老人。他躲在长大衣背後的矮小身躯,浑身缭绕著才刚刚升起的白色硝烟。
「哈哈!」
「葡萄酒」轻笑一声,掷出另一把剪刀作为牵制,在地上翻滚,取回先前掉在地上的手枪。
从他转身立定的那一刻起,房间内便鸣响起接二连三的枪声。子弹的轨迹化为直线往返於两人之间,让房间弥漫一股股硝烟味。
「葡萄酒」扭转身体避开所有的子弹,而射向老人的子弹则全部由作为盾牌的长大衣男人给吸收。那些子弹或许都被长大衣男人衣服中的大量手枪给挡下,不见里面的男人流下半滴血。
彼此的子弹全数射完後,「葡萄酒」愉快地开口说道:
「果然如此。老爷爷,我刚才朝你射击时,早就因为你中弹时的反应过小觉得有蹊跷。一方面也是因为,首次在华尔街的旅馆中看见你们时,你是三人当中看起来最厉害的。」
听见这句话,老人也以低沉沙哑的嗓音轻笑道:
「关於你的传闻似乎也并非空穴来风。这下我可放心了,杀了你之後,我的名声将——」
「嗯,等等啊,老爷爷。你的雇主看样子已经玩完了喔?他被同伴抛弃,感觉上也不可能还有能力支付酬劳,这样你还是想打吗?」
「因为我个人对『葡萄酒』的首级有兴趣咯。」
「喔喔,这样啊。」
将脖子弄得咯咯作响後,「葡萄酒」从怀里取出另一把剪刀。
「而且,即使雇主已经不在了,也不能背叛他对吧?」
听见老人这句寻求同意的话语後,「葡萄酒」不可思议地回问对方:
「为什么不能?」
或许是老人的答案真的出乎他的意料,房间另一侧的年轻人惊讶地说道:
「赶紧逃跑或是放弃这份委托就行了吧?反正你们根本不像我那么强啊!因为你们真的很弱,所以就算背叛也无可奈何,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吧?」
「小鬼…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什么是身为杀手的荣耀吗——」
听见那个单字,「葡萄酒」彷佛洪水溃堤般地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笑死我了!真好玩,你说的话真好玩哪,老爷爷!」
「你笑什么?」
老人露骨地表示不悦,并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即使看见他的反应,「葡萄酒」还是抑止不住笑意,整张脸笑得更开怀,并且继续说道:
「胡扯什么荣耀和自尊啊?像你们和我这样的『杀手』,有什么资格说那些!笑死了,真的是笑死我了!」
他来回窥探老人和墨西哥女孩,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墨西哥女孩对那态度感到不满,狠很瞪了「葡萄酒」一眼——然後赶忙移开视线。
男人的眼神明显不正常。
那是一种和战斗开始前截然不同,仿佛将一切黑暗吞食殆尽的眼神。
注视那眼神,会让人有种镶嵌在他脸上的两个孔穴,似乎能将与其四目相接者的灵魂彻底吞蚀般的错觉。他那天差地远的态度,就像恶魔终於展露出本性一般。
「从我们踏入杀手这一行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荣耀可言了!醒醒吧!一个人只要杀了另一个人,就会沦为比社会底层更为低贱的存在!这里是战场吗?杀人可以拿到勋章吗?没错,我是很强。只要能够干掉我,能够干掉『葡萄酒』,应该就可以扬名立万了吧?但也『仅只如此』罢了。背叛会造成信用下降?那种事情从头到尾哪里发生过了?杀手耶,杀手!像这种社会适应不良的家伙,哪里会有人敢信任?」
拥有最强称号的杀手,却说出如此否定身为杀手身分的言论。不管老人还是墨西哥女孩,都无法对这番残酷的批判做出任何辩驳。
「沉醉於这没有意义的单字,不肯相信任何人。好啊,我就陪你们玩一玩吧。想要否定我的话,就用你们那个什么荣耀的力量来证明看看。我一定要让你们彻底体会到,什么叫作鳖三终究只是鳖三——」
「葡萄酒」的挑衅突然被打断。
打断他的,是一把抵在他後脑杓,闪耀著黑色光芒的手枪。
隔著头发感受枪口的触感,「葡萄酒」不慌不忙地沉声说道:
「奇士…」
他的低语,换来背後拜把兄弟的一句回答:
「不要嘲笑别人的人生。」
面对奇士吐露的这句话,最可怕的杀手轻闭双眼,回以一个夹杂叹息的答覆:
「这些家伙…和你们有著根本性的不同啊……」
「没有差别。」
即使只挑最低限度的词汇对谈,他还是不留给「葡萄酒」辩驳的空间。
「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坏人。」
「葡萄酒」丝毫不在意自己目前被人用枪口抵住的事实,轻轻搔著头,转身向後。他望向奇士的那对双眸,已经不见先前浮现的凶残之色。
「我知道了,抱歉,我忘记『你也是』受到没有意义的荣耀制约的一人。」
和说话的内容相反,「葡萄酒」——珂雷亚的口气里不带任何一丝嘲讽。
突然间,奇士的眼里燃起杀意,越过珂雷亚的身边。
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珂雷亚听见背後有东西倒地的声音。
他不带任何不安与疑问地回头一望,看见预料中的画面。
老人趁著珂雷亚等人不注意,蹑手蹑脚接近其身後,却被奇士一记强烈的踢击踹倒在地。接著像是要致老人於死地般,用力踏向他的肝脏一带。
自喉头流泄出低沉的呻吟後,老人的身体便再也没有动静。
「可怜一下老人家嘛。」
面对如此笑著表示的珂雷亚,奇士冷冷地低语:
「……敌人就是敌人。」
听见这个回答,珂雷亚展露一个满足的微笑:
「或许只有你适合黑手党这一条路喔。」
「那么,这位小姐有何打算?」
望著他们互动的贝尔格,向重新拾起日本刀的墨西哥女孩询问。
「……好帅喔。」
「啊?」
墨西哥女孩目不转睛地紧盯著奇士,反问皱起单边眉头的贝尔格:
「呐,Amigo,刚才那个眯眯眼的人提出的保证,现在还有效吗?」
§
——怎么办?我和罗伊先生走散了。
听到胡子眼镜男指示「躲起来」後,伊芙赶忙跑向一楼,躲进接待室里,可是回头一看却没有见到罗伊。他是已经先跑到外面去了?还是自己跑得太快,将他抛在後头?
心里一想到要再走出接待室寻找罗伊,便感到一股抗拒感。这里依然可以听见三楼的枪声,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误闯一部以战争为主题的有声电影。
可是我不可以就这样逃跑。罗伊是因为我「希望与甘德鲁的人见面」的任性请求,才被卷入这个事件。我不能独自躲在这里。
——得去找他才行。
正当伊芙想要将接待室的门打开时,门上的窗户显现一道人影。
起初她还以为那是罗伊,但那身影又过於巨大。
就在她感到危险,准备离开门边之际,那扇门被夸张地整个踹倒。
「呀啊啊啊!」
伊芙发出撕裂丝绸般的尖叫声,当场瘫坐在地。
因为那扇沉重的门所覆盖的位置,正是她先前站著的地方。镶嵌在门上的雾面玻璃化为巨大碎片四散,门把则分散成数个零件,弹跳翻滚於地板上。
「不要吵,小丫头。」
绝对不算小的门框外,屈身走进一个男人。
古斯塔夫的眼里已经不见任何一丝光芒,浑身散发著某种异类生物的气息。
「亏我以为事情好不容易变得单纯,结果却又变得有一些棘手。」
他大幅度摇头,然後缓缓移动脚步,逼近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伊芙。
「该跟你说初次见面吗?杰诺亚德家的小丫头。你为了设计陷害我,倒是挺活跃的嘛!」
她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伊芙勉强能够理解的,只有男人的眼神并不正常,一股战栗的恨意正全数倾注在自己身上。
「我对你做了什么吗?难得有大好机会过著平凡的生活,为什么你非得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浪费生命?」
男人的手上握著霰弹枪,其枪口逐渐对准伊芙的脸部。
「你该不会也是怪物吧?」
伊芙的身体因为害怕而极度瑟缩,虽然想要逃跑,双脚却不太听使唤。
看见她的反应,古斯塔夫松了一口气说道:
「看样子不是,这下我放心了。」
虽然可以直接打爆她的头,但光是杀掉还不足以泄他的心头之恨。
——我要在甘德鲁那群人的面前干掉她。反正除了将他们全部杀光,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我才不要逃跑或死亡。不管是谁,只要和陷害我扯上关系,我都要一个不留,统统杀掉!包括那群派不上用场的部下,贝格那个王八蛋,甚至连唐·巴尔托罗我也照杀不误。
为了不让女孩逃跑,古斯塔夫高举起他的脚,打算踩碎女孩的腿骨。
「酒吧的份。」
这道声音和一道冲击同时来访。
一记沉重的冲击砸向古斯塔夫的後脑杓,让他的巨大身躯严重跟舱了一下。
这自是因为他举起一只脚,没有办法马上重新站稳所致。
「赌场的份。」
第二道冲击砸在他的侧头部上,那是一种被锐物敲击的感觉。与其说疼痛,不如说就像是被烧红的铁棒直接砸中。
霰弹枪掉落在地,他以右手摸了一下该部位。伴随剧烈的疼痛,他的手上传来一种直接触碰到模糊血肉的可怕触感。
「马券行的份。」
他转头面对声音的来源,想要先赏声音的主人一拳再说。
可是那拳却被闪过,凶器以反击拳的形式迫近。
那是编辑部中使用的木制椅子。
古斯塔夫的脸部被椅子角砸到,他感受到自己的颜骨碎裂。
他感觉向後仰的上半身即将倒下,又凭著下半身的力量勉力站稳身形。
对准处於那状态的颜面,椅子角再一次砸下。
「尼克拉受伤的份。」
对方才一屁股跌在地上,拉克决定再补上最後一击。
两手抓著椅子脚,将它高举到自己的背後。
然後朝著看来已经失去意识的古斯塔夫,毫不保留地全力砸下。
「这次是…我的头被打爆的份!」
面对突如其来的发展,伊芙只能转移视线而已。
出现在巨汉背後的眯眯眼男,甚为残忍地帮古斯塔夫的脸部进行整形。
等到古斯塔夫完全没有动静後,眯眯眼男才发现自己。他似乎有些困扰地撇开视线,然後下个瞬间,对伊芙伸出他的手。
「哎呀,你刚才差点被杀掉,所以我一时克制不住。刚才算是正当防卫。」
面对那名露出亲切微笑的男人,伊芙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表达她的感谢之意。
「啊~那个,请你不要那么害怕。」
拉克颇为伤脑筋地看著眼前的女孩。
「真是头痛,我不是有意吓到你的。」
他认为总之要先将女孩拉起,便好心伸出手,但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打算回握住。
如果对方是和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就算不理会也无所谓,偏偏出於某个理由,让他无法那么做。
「你是凯特嫂子的客人吧?在下是她的…小叔,叫作拉克·甘德鲁。」
说出这句话後,他发现面前的少女停止颤抖了。
——太好了,凯特嫂子的名字似乎让她安心下来。
拉克虽然如此心想,但少女眼中所蕴藏的绝对不是松一口气那类的神色。
「请问…你是甘德鲁家族…那个…黑手党公司的领导人吗?」
「哪来的黑手党公司啊…领导人的说法也有点…不过差不多就是那样。」
「求求你!我…我有件事情非得向你请教不可!」
少女带著某种「觉悟」,向拉克丢出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家兄——达拉斯哥哥现在还活著吗?」
向伊芙询问过来龙去脉後,一段过去的记忆在拉克的脑中苏醒。
达拉斯——想不到现在还会在这个地方听到那个名字。
她为了寻找亲生哥哥的那个男人,一路找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在明知非常危险,已经做出相当觉悟的状况下。
大概是因为这样,她的脸上才不见畏怯之色。而那反应,八成是她坚强觉悟的如实表徵。
这样的伊芙,让拉克觉得随便扯谎或是蒙混过去应该都不会有用。就算有用,届时女孩将一辈子过著漫无目的,寻找兄长的生活。
注视女孩看向自己的坚毅眸光,拉克也同样做出觉悟,向她坦白一部分的事实:
「不管你相信与否,这段话最後都会让你不太好受。你的哥哥他,已经不是普通人了。」
一年前,她的哥哥被卷入某起事件後,获得不完全的「不死」之力。得到除非阳寿已尽,绝对不会死亡的身体。然後他利用那肉体杀了拉克的四名同伴。
最後——作为强制性的赎罪,他们活生生地被沉入河底。
伊芙起初不相信不死肉体的存在,但在目睹拉克用匕首切掉本身的手指头,并且再生後,即便不愿意,也只得承认那个事实。
复杂的情绪在伊芙的心里激荡。对於哥哥仍然活著一事的喜悦,对於哥哥现在仍然不停受到折磨的事实;以及对於眼前这名男人,那股油然而生,如同憎恨般的情绪。但是自己兄长杀掉他们的同伴应该也是事实吧?哥哥就是那种男人,伊芙对这点了然於胸。也清楚明知这件事却束手无策的自己,对於那样的结果也得负上部分的罪责。可是就算理性的思考上能接受,她还是无法处理自己的感情。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呢?为何哥哥非得不断承受那样的痛苦不可?你们让警宫去制裁他的罪状不就好了吗?可是你们…你们却…这样已经够了不是吗?求求你,饶过哥哥,饶过哥哥他们吧。至少…至少给他们接受法律制裁的权利。求求你,我求求你!」
面对情绪混乱的少女,拉克只是盯著地板,没有丝毫动作。
她的言论就某种角度来说再正确不过,拉克也能理解那一点。不过,就像伊芙以自己的感情为优先,拉克当初采取的行动也只是诚实地顺从自己的感情罢了。在发生那事件的当时,兄弟三人中感受到最强烈愤怒的不是别人,正是拉克。
「由於你应该无法理解我们的世界,我在此只针对自己的情绪向你说明——原因就是,那样难消我的心头之恨。即使假设今後他们受到审判,在法律的规则下接受惩罚也一样。已经死去的同伴还是不会回来啊。就是因为原谅不了才会那么做,就是这样。你尽管恨我没关系。就像你的兄长不会再回来,已死之人同样不会回来,我的『痛苦』也永不会消失。」
嘴上虽然说得很冷静,拉克却觉得自己的情绪即将爆发。明明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同伴被杀掉一事带来的愤怒还是不曾减退。不过他也了解女孩的意思,只是若是换作一般的黑手党,她在这里被灭口也不奇怪。
或许珂雷亚所说的「你不适合干黑手党」也包含这一点在内。
「那种说法…那种说法难道不是你自私的想法吗?我不了解你的世界,也不了解你的内心。而且假设这种作法能够治愈你的心,那么我的心又该如何是好?我…我不过是希望你们将哥哥…将哥哥还给我啊!」
她的愤怒合情合理,拉克只是静静承受她的指责。
「求求你,我愿意代替哥哥接受任何严厉的折磨。所以…所以……」
听见那句话时,拉克的表情严肃起来,稍微加强了语气:
「请别认为那种程度的补偿就能平息我的愤怒…忘掉这件事吧。你尽管拿刀刺我,或是开枪射向我。不过,请你只恨我一个人就好。万一你胆敢对其他人下手——」
拉克抑制住自己接下来要说出的话——我到底在说什么呀?
拉克觉得已经无话可说,摇摇头後准备起身:
「如果几年後,我对於这件事的愤怒能够平息——到时候说不定……」
伊芙似乎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做出这个判断後,拉克决定终止这场对谈,不过——
伊芙的眼神突然惊愕地瞪大。
当拉克发现自己身後立著一道人影时,已经为时已晚。接待室的沙发由上往下,向自己的头顶「一挥而下」。
满脸鲜血的古斯塔夫,将全长和自己高度差不多的沙发扛在手上。
他将应该有百来公斤的巨大沙发以一种抱著棉被的感觉举了起来。那一击的威力不只比木制椅子更为钝重,相对带来的冲击力道也非同小可。
对著意识瞬间模糊的拉克,古斯塔夫抓著巨大兵器横向一扫。
他挥舞的速度和拉克挥动木制椅子的速度相同,手上的兵器质量却大得惊人。拉克承受到攻击的那瞬间,身体便悬空腾起,直接被扫向一旁。
「呃啊……!」
拉克的背部狠狠撞上墙壁,全身被强烈的冲击袭击。
他勉力而踉跄地站了起来,看向古斯塔夫那里。
男人满脸鲜血,以饱含锐利杀意的眼神怒视自己。
「竟敢瞧不起我…所有的人竟然都瞧不起我——!」
他将沙发扔在地板上,发狂似的放声怒吼。
然後又笑了出来,紧接著用几近崩溃的语气开口说道:
「我要一直不停将你的头扭断,磨成粉末後用油炸过,装在金库丢进海里啦!」
「看来是发疯了呢…可恶,本来都是由贝尔兄在应付这种家伙…」
拉克流下一行汗,并从怀里取出手枪:
「看来,已经不可能稳当地解决此事了。」
他摇摇头,然後对朝他逼近的巨汉扣下扳机。
枪声接连响起,古斯塔夫的身体被贯穿六个孔洞,而且全数命中在身体胸膛到腹部之间,照理说应该会当场毙命。
然而古斯塔夫却没有停下脚步。
「没用啦没用啦没用啦没用啦!像你们这样的喽罗小鬼混帐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我面前!根本就不存在的子弹对我而言一点效果都没有啦啊啊啊啊啊!」
「这怎么可能!」
古斯塔夫的拳头狠狠陷进拉克的腹部,接著在他因无力而屈身之际,威力足以破坏门扉的踢击又奋力往他的颜面踹去。
拉克的头部不由分说撞上地板,古斯塔夫随即用那巨大的脚掌,一次又一次猛踹他的身体。
「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啊啊啊啊啊啊!」
他高吼著非人般的奇妙语调,将拉克的肋骨踏得支离破碎。
确认拉克不再有动静之後,他这才将目光投向伊芙的方向。
对著双脚再次因为恐惧而不听使唤的伊芙,古斯塔夫面露残酷的笑容:
「你也一样,小丫头。我要像『处理掉你爸爸和哥哥那样』,将你扔进纽瓦克湾去喂鱼!」
有那么一瞬间,伊芙无法理解男人在说些什么。
「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不知道吗?你不是早就知道真相,所以才想设计陷害我吗?」
古斯塔夫看见少女的脸色逐渐发青,理解到那似乎才是事实。
「哼!既然不知道,我就告诉你吧。都怪你爸爸他们傻傻地跑来,跟我说什么不想再精炼毒品的傻话,於是我就用这双手把他们给杀了!当时我杀掉你爸爸他们的方式,就是把他们活活淹死。不过你的话,我会将你活生生地制成鱼饵,再一点一滴地撒进港湾里!」
古斯塔夫用狰狞讪笑说出的那番话,从单纯的声音慢慢化成「意思」流进伊芙脑中。然後当她完全理解话里的含意时,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而当她感觉体内各式各样的东西即将进裂之际,一道极其虚弱,却又十分确实的声音在那个空间响起。
「请不要说那种无聊的事情。」
在古斯塔夫的背後,肋骨再生完毕的拉克站了起来。
他似乎尚未完全恢复,呼吸十分紊乱,感觉光是站著就十分难受了。
「再怎么样,栖身於地下社会的人,可以向一般老百姓炫耀自己的杀人经历吗?我看恬不知耻这四个字也不过如此。你就是这样,才会被巴尔托罗和部下给抛弃。」
「你这个臭小鬼……」
或许是被这句话激怒,古斯塔夫以飞快的速度冲向拉克,抓住他的胸口,将他向上举至接近天花板。
然後毫不迟疑地将他掷向伊芙所在的方向。
略瘦的身躯在地面滚了几圈,背部撞上伊芙身旁桌子的尖角。
「你连手持武器都奈何不了我了,还以为可以徒手击倒我吗?」
或许是因为处於优势,古斯塔夫逐渐恢复冷静的判断力。
那女人也没用处了,将他们两个人一起打爆吧。
如此下定决定後,他四处搜寻先前掉在地板上的霰弹枪,但不知为何没有看见。
趁著这个空隙,拉克小声对伊芙说:
「我来缠住他,你赶快趁机逃走。除了珂雷亚以外,恐怕没有人能将这个怪物……」
拉克的声音因为背骨受到撞击而有些颤抖,他瞄向伊芙,结果——
「伊芙小姐…」
「小丫头!」
古斯塔夫也同时察觉到了。
女孩的表情出乎意料沉静,眼里泛著泪光,手上架著霰弹枪。
那把枪和女孩的身体大小不成比例,正笔直地对准古斯塔夫。
她的眼睛紧紧盯著古斯塔夫,小声对拉克开口说道。
女孩说起话时,其遣词用字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那态度甚至会让人觉得,她原本的情绪和现在相比根本判若两人。她淌流泪水的眼神也十分空洞,仿佛在注视著远方似的。
「拉克先生,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刚才对拉克先生说了那么多自以为是的话,我一心认为自己那样才是对的。可是我…现在…现在却无法原谅这个男人——我饶不了他。」
此时,她的眼里燃起一股坚毅的眸光。那是一双无所畏惧,昏暗却澄澈的眼神:
「我已经能够了解拉克先生刚才所说的事情了…所以…所以——」
斗大的泪珠自她的眼角滑落,扳机上的手指开始施力。
「你这个臭丫头!你以为自己那瘦小的身躯有办法拿那种东西来射击吗?有趣!你就对著我射射看啊!杀杀看啊!试著帮你那白痴父亲报仇看看啊!臭丫头!」
面对古斯塔夫的挑衅,少女毫不犹豫扔下扳机。
有如爆炸般的巨声响起,接待室的空中激起一团血雾。
作用於少女身体的後座力,比实际上的後座力轻微甚多。
伊芙胆颤心惊地移动她的视线,结果见到拉克原本应该是左手的位置正喷发著鲜血。
他的左手前端掉在地上,露出被霞弹击碎的骨头前端。
这一切都是因为,拉克以右手按住枪身,将矛头对向自己的左手。
面对因惊愕而睁大双眸的少女,拉克流著冷汗,徐徐站起身子:
「……你的痛苦,在下接收了。」
接着他拾起左手,朝瞬间呆立在原地的古斯塔夫冲了过去。
「白痴!你想干什么?」
对著双手握拳的巨汉,拉克使尽全力,刺出握在右手上的左手。

碎裂的骨头尖端与巨大的拳头交错而过,仅凭些许的差距,率先刺进古斯塔夫的喉头。
「——」
古斯塔夫数次打算张口说话,紧接著便翻白眼,仰倒在地。
确认过巨大身驱不再有动静後,拉克眼神漠然地低语道:
「这是先前被划破的,我的喉咙的份。」
拉克将左手按住,接在伤口上,重新转身面对伊芙:
「你没有受伤——吧……」
承受不住侵袭而来的痛楚,拉克昏迷了过去。
§
——怎么办,我们走散了。
罗伊原本想和伊芙·杰诺亚德一起躲起来,却在一阵慌张逃跑後和伊芙走散。说不定是自己将她扔在後头,或者她已经先逃跑了?只要走过那个转角,照理说就能见到他们当初被带进来的那扇门。
可是那里应该还有一名手上持枪的看守者,单凭自己根本什么都办不到。
所以伊芙至少还没有自那一扇门离开吧——照理来说。
即便如此,现在也不能回到那个房间的旁边。先前那里响起好几道乾涩的声响,另外也传出似乎是金属互相倾轧,那种令人发毛的声音。
不过他也不能逃跑。伊芙算是被自己卷进这个事件的人,他不能那样做。
虽然在理智上明白这一点,但我还是好想逃啊…打从心底无可救药地想要逃走。
——啊啊,好差劲,我真是一个差劲透顶的家伙。可恶,可恶,药…药效发挥时的我明明…明明就是那么神通广大,明明就是无所不能。两边都是我,可是这种天壤之别是怎么一回事啊?可恶!我明明就能办到,为什么会办不到呢?这太奇怪了吧——
罗伊心烦气躁,此时耳边传来一道似曾听过的声音:
「……伊…罗伊——!」
——可恶,是伊迪丝的声音!我现在竟然会有幻听。停下来呀我!你以为我是那种不依靠伊迪丝就什么都办不到的男人吗?是啊,就是那样,那又怎样?
但她还是别来比较好。现在我得靠自己,得独自一人度过难关——
「罗伊!」
此时他总算回过神来,因为他被伊迪丝甩了一个巴掌。
「振作一点啦!你这个笨蛋!」
伊迪丝的巴掌一次又一次招呼在罗伊的脸颊上。当她反打时,手背的骨头还会打到颧骨,让罗伊感到疼痛无比。
「伊…伊迪丝!」
「你这个笨蛋!明明这么懦弱,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么为别人著想啊?虽然如此,结果你这次竟然可以毫不在意地把不认识的人都卷进来!好歹…好歹让人家遵守一下约定啊!我不是说过要帮你了吗?既然都说要帮你了,就不要一走了之嘛!」
伊迪丝如同泰山压顶般坐在他身上,对他不停拍打,然後又用力地紧拥住他。
「抱歉…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唉唉,好窝囊,我真的好窝囊啊…哪里窝囊?这种时候只能说出这种话的我最窝囊了。
此时,伊迪丝的背後出现一道陌生的身影。
「你…就是…罗伊…吗?」
一名看似不太健康的男人断断续续地喊出自己的名字。
「你…你是谁?」
「我…叫作…贝格……话说回来…你…看起来…真平…凡哪……难道…正是…那平凡…的反作用…你才会…出现…那种…异常的…强烈…反应吗……」
贝格起初只是有些好奇。虽说对方用了他的药,但他也没料到竟然会大胆到这种地步。没想到会有人只是使用那种效力还比不上一般禁药的毒品,就胆大妄为地去抢鲁诺拉达的毒品。
搞不好他原本就是一个粗暴的男人。若是那样,仅凭一点兴奋剂便迷失自我到那种地步,也是有理可循。心中做出如此假设後,贝格前往这名男人常去的「社交场」打听一些消息,结果越是探听,得到的结果便越是有趣。
他打听到这位名为罗伊的男人,仅只靠著一般而言不到两个小时就会退去的镇定剂类的新药,便在「那一边」足足待了三天都没有回来。至於在其他的毒品中,他也总是对贝格调制的东西呈现过度反应。
贝格不晓得原因究竟是出在他的精神还是肉体。不过若是这种反应,若是如此反应,或许他将能目睹自己一直在追寻的东西。
贝格从怀里取出橡胶带和针筒,递向罗伊。
「这是…药……打打…看……」
看到对方拿给自己的针筒和橡胶带,罗伊一头雾水。
「这是…你平常…用的…药的…强化版……我…将它…和自己…制做的…兴奋…剂以…鸡尾酒法…混制而成……用了它…你恐怕…就不会…再次回…到这边的…世界了……」
伊迪丝原先不晓得对方在说什么,但在理解其意思後,立刻破口大骂:
「喂…你突然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啊?那种事……!」
她愤然站起来,却被一支透著黑色光泽的枪口给瞄准。
「抱歉…你们…无权…拒绝…」
「伊迪丝!」
罗伊慌张起身,眼前的男人从背後将伊迪丝抓向他,并将枪口抵在伊迪丝的太阳穴上。
「让我…见识…一下…你含笑…而死的…模样…你感受…到整个…世界的…模样…让我瞧瞧…你的…快乐…你的…世界。」
他逐渐加强语气,将手指放在扳机上。
「莫…莫名其妙,这是怎样…是怎样啦?我…我过去施打的,全都是你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做出来的毒品吗?你给我说明一下啊!」
贝格丝毫不理会罗伊的大吼大叫,静静拉起击锤。
「动作…快…点…」
罗伊打从心底觉得悔恨。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所以别对伊迪丝开枪。」
然而他什么也办不到,只能将橡胶带紧紧绑在自己的手臂上。於是血管马上浮现,手腕至指尖全都笼罩在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下。
「住手…住手呀,罗伊!不行!你会死掉的!」
「约定…对,你要和我约定!保…保证你在我打了这支针之後,一定会放过伊迪丝!」
沉默片刻後,贝格答应那个条件:
「好…啊…我…答应…你…」
听到这个保证後,罗伊将手臂上的橡胶带绑得更紧,毫不迟疑地将针筒的针刺在手臂上。
容器内部的药液徐徐注入体内,没过多久便全数一空。
「罗伊!」
伊迪丝放声呐喊,想要冲到罗伊的身边,贝格却不放开她。
与其说是为了遵守约定之类的,不如说他是因为太过兴奋而忘了松手放人。
贝格期待在罗伊身上即将显现的变化,想要将那模样烙印在眼中。
「抱歉,伊迪丝…真的很抱歉。结果我还是无法遵守约定。所以,嗯,该怎么说……」
罗伊像是回想起什么似的,将他的手往上举起:
「所以,你根本没必要遵守与我的约定!」
说完那句话後,使尽全身的力气,将高举起来的左手——
——用力砸向走廊的窗玻璃。
尖锐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窗玻璃碎成无数片。
接著罗伊将手臂往窗户上残留的锐利破片刺去。
大量鲜血喷洒而出,空中飞溅无数的血液。
「罗伊!罗伊——!」
伊迪丝嘶吼著。贝格察觉到罗伊行为背後的意图,双眸浮现动摇之色。
「我们…约定…好了,我已经打…那支针了。之後…要怎么做…是我的…没错…是我的自由。我没说错吧?」
沐浴在自己喷洒而出的鲜血中,他微微一笑。
「白费…力气!你以为…那样子…就可以…将所有…的药…自手中…排出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愚蠢…为什么…你既然…要那…么做…为何…不接受…世界!反正…都要…一死…你不会…想在…快乐之中…死去吗…不会…想在自己的…世界…里…死去……吗?」
面对贝格的问题,罗伊嗤之以鼻地笑了一声,并扬起被血液濡湿的嘴角说道:

「我…我自己最清楚自己见过的世界…非常清楚喔。因为那个世界,我已经到过无数无数无数次了。那个世界让人爽到不行,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既然这样…又…为何?」
「嗯嗯,就是记得一清二楚,所以才不想去啊!」
他瞪视仍然抱著伊迪丝的贝格,竭尽所能以自己极限的音量嘶吼道。
彷佛向贝格叫嚣的胜利者一般。
「因为那个世界…那一边…根本就『没有伊迪丝』!我只记得这么一点!所以…所以你赶快放开伊迪丝!放开她!」
拖著滴血不止的手臂,他一步步走向贝格:
「不要…『不要破坏我的世界』!」
在过去,罗伊曾对想将他从「那一边」的世界拉回来的伊迪丝大喊过那句话,现在则被用来彻底否定贝格所期望的世界。
如果就这样放了伊迪丝,然後这个男人死去,那么他恐怕会含笑而终吧——在彻底否定自己的药物的情况下。
可是杀了伊迪丝,这个男人就会在不抱任何希望和幸福的状况下死去。
两种结果都与自己的理想相差甚远。
贝格感到过往的一切被全盘否定,心中交杂著剧烈的悲伤与憎恨。他既无法原谅罗伊,却又想用尽一切手段将他救回来。
——麦沙,教教我啊,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啊,我现在的这种心情,就是你先前告诉我的那个「灵魂也会疲惫」吗?到底该怎么办?教教我,教教我啊——
贝格将伊迪丝推向罗伊,然後将枪口对准自己的侧头部:
「现在…去医院…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吧…在我…再生…完毕前…赶快…逃跑…再这么…下去…我觉得…自己…会克制…不住…杀掉…你们两个…的念头……」
紧接著,走廊响起一道小小的枪声。
在那声音响起的同时,罗伊坠入深沉的黑暗之中。
§
「成功了。」
「圆满完成!」
马尔汀乔家族的每个人心中,都因为所有的骨牌全被推倒而满溢著成就感。
地板上数以千计的骨牌全部散开,先前描绘出的图形仍然依稀可见。
在店内所有人都沉浸在同一种成就感的这个状况下,只有没有参加这场「祭典」的费洛感受到奇妙的疏离感。
丽亚同样参加了祭典,所以他的午餐到现在还没有送上来。
「算了,我才不在乎呢。」
不理会在骨牌地毯上大跳具有佛朗明哥风格舞蹈的艾萨克等人,他不甘心地嘟哝著。
「那东西…到底要由谁来收拾啊…」
将视线落到地板上後,费洛发现一件事。
他本以为那图案不过是由一堆几何图形汇聚而成,可是中间似乎画著一只像是鸟的东西。
「麦沙先生,那是什么?」
对於这个问题,图案的设计者难为情地回答道:
「喔喔,那是波伊尼克斯。」
波伊尼克斯?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单字,不过无法确切想起。
「它是腓尼基人崇拜的诸神之一。虽然最初的外形并非一只鸟,不过现在则和各式各样的灵鸟合并在一起,被统称为菲尼克斯。」
「喔喔……」
若是菲尼克斯的话,我就知道了,那是神话中不断浴火重生的不死鸟。
「他们两位要我无论如何都将菲尼克斯设计进去。」
听到这句话,艾萨克两人跳著舞蹈跑来插话:
「和骨牌的概念很契合对吧?因为不管倒下几次都会再站起来!」
「然後啊,复活的时候会变得比之前冲进火里的时候更加更加漂亮喔!」
「喔~」
对於两人说的话,费洛本来打算听听就算了。但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低声问道:
「该不会…你们还想再玩一次?搞一个比你们刚才推倒的更盛大的?」
「这还用说吗?」
「那可是玩推骨牌的人应尽的义务啊!」
听见两人天真的决心,费洛抱头趴在吧台上:
「别闹了吧……」
——不死鸟啊……
看著费洛与艾萨克等人的互动,麦沙带有讽刺意味地扬起嘴角。
——数度跨越生死关头,再以更强的姿态复活——说的不正是人类吗?
同样都是不死,却和我们「不死者」大不相同。
——如果都是神话,我们就像巴别塔(注:圣经中,人类为了通往天堂,联合建造的高塔)那样,希冀达到的高度赢不过鸟类,一旦崩毁便无法东山再起。
「和我们相比,普通人类才是更加接近神的存在哪。贝格,你不这么认为吗?」
啜饮杯里的酒,麦沙对著不在现场的友人小小地发了一句牢骚。
§
1932年  1月3日  DD报社
「首先是甘德鲁的奇克从抓来的家伙口中,挖出古斯塔夫私下侵占家族利益的消息。接著我作为交换,将巴尔托罗的联络方式告诉奇士,不过我不晓得他们私下交谈什么就是了。接著,我们为了告知伊迪丝小姐『拯救罗伊的方法』,对她说出奇士他们正在进行的计画…话说回来,在这个时间点,我们就已经被卷入这起事件了。虽然形式上算是搭奇士他们的顺风车。」
资料另一端的声音,正愉快地整理这次事件的概况。
关於这次的事件,他们向警方说明事情来龙去脉的基调是——「他们的报社打算报导古斯塔夫他们所兜售之毒品的危险性,於是吸毒吸到错乱的古斯塔夫便跑到报社大闹一场。」
他们甚至没有必要捏造证据,因为那个黑色手提包就摆在古斯塔夫的旁边。只要警方对里面的药物进行调查,总有一天鲁诺拉达兜售的药物会受到法律限制。由於已经发生暴行和器物毁损的情形,法律程序应该也会进行得很顺利吧。反正政府一样爱捏造事实,就算最後真相被察觉也不会有任何问题。这就是他的判断。
「嗯,大家没事就好。古斯塔夫那边应该会被直接从医院送往监狱,我们姑且可以视这个事件已经了结了吧?」
尼可拉斯和艾雷安面面相觎後,试著提出他们思考很久的问题。
「那个,社长……」
「什么事?」
「警方抵达现场的速度,似乎比我们想像中还要慢上许多耶。」
实际上警方到达的时间,是事情全部结束後过了差不多三十分钟左右。正因如此,他们才能趁那段时间带走伤者以及伪造现场。
「喔喔,这件事啊…对喔,你们不提我倒忘了。」
资料另一端的声音,感觉是猛然想起来似的:
「这应该算是一个极机密情报。昨天有一场针对恐怖分子修伊·拉佛雷特的侦讯,今天则要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护送他离开曼哈顿。毕竟为了夺回那个男人,有一群人连劫持火车这种计画都搞得出来——喏,就是先前『飞翔禁酒坊』的那起事件。警方为了防止恐怖分子的余党袭击,将手头没有任务的警官最大限度地派去戒护那边周遭的安全。应该是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吧。」
对著淡然做出如此判断的资料主人,艾雷安再提出一个疑问:
「要怎么问才好呢…就是那个,差不多是避难到外头的那个时候吧,当古斯塔夫那家伙胡作非为,大肆行凶逞威时,社长究竟在哪里呢?」
面对这个问题,资料後方的声音似乎带著一点笑意:
「我当时一直在这里啊。」
「呃?」
「什么?」
「哎呀,出乎意料地没有被发现耶。多亏这个关系,我才能从这个房间的通话管中,听见所有房间的对话咯。」
当下感到错愕的两人,瞬间有种连资料堆本身都在窃笑的错觉。资料的主人最後以一段不像情报商的发言,终结了这次的事後报告会:
「不管怎么说,你们最好多珍惜一下自己的亲身见闻。拉普拉斯的恶魔(注:一个被人假设出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存在)并不存在於这个世界上。就算拥有再多知识,最後能够倚赖的还是只有自身的直觉和经验。事情就是这样。」
§
数日後
这一天,社长和尼可拉斯他们都不在,由亨利一个人负责担任「情报」的柜台。
——那个情报是我在九死一生的状况下才得来,我实在很想将它传达给别人知道。我绝对可以比社长描述得还要精彩,毕竟那可是我亲身经验过不少事情才得到的。虽然我同时也觉得自己相对地似乎失去了许多,但那也无可奈何。情报就是力量,想要获得它就必须付出相对的代价。这个想法至今依旧不变。
——不过,我下次不会再那么得意忘形了。
亨利毫不在乎自己的发根已经变得斑白,心中充满著想将自己支付代价後得到的「情报」传达给某个人的念头。
就在这时,一名顾客上门了。
那是一名脸上刻有刺青的奇妙青年。他的脚似乎受伤,不仅包著绷带还拄著拐杖。
或许是被编辑部的气势给震慑到,似乎光是那样,就几乎让他快哭了出来。
「欢迎您千里迢迢光临本『情报商』。」
青年虽然因为对方殷勤的招呼感到困惑,但还是说出亨利最期待的一句话:
「那…那个…我想要请教一下,关於前阵子发生的火车劫持事件的消息——」
就这样,今天情报依旧奔窜於城市之中。
利用情报者与被情报愚弄者。
为了骗人与被骗,为了兴盛与衰亡,他们彼此争夺情报。
仿佛在嘲笑这一点,不具意识的力量缓缓重叠了起来,变得更高大、更宽广。
期待著向上堆叠的同时,或许崩毁才是它的目的。
不断反覆进化与退化的过程,仿佛永生不灭一般。
情报——永远会再苏醒。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鲁诺拉达家族
纽泽西州  纽瓦克郊外
「然後呢?」
透明般的湛蓝——在纯粹由该色彩构成的寒空之下,草坪上伫立著一位年迈的男人。
其背後站著一位年轻男人,他是古斯塔夫的麾下中,时常向他进行报告的男人。
「是,古斯塔夫奇迹般地捡回一条命。他的颈动脉似乎被人用一种不知名的凶器划开。在官方记录上,将留在他身上的子弹视为社员们的正当防卫,而他喉咙上的伤口则被认定为因错乱而引起的自残行为。」
面对自己真正的主人,部下毫不畏怯地进行报告。
和在古斯塔夫面前惶恐失措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此外,警方也怀疑他涉嫌杰诺亚德家的凶杀案,因此在下认为他被逮捕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我已经事先打通好各个环结了,和政治家谈好只动古斯塔夫,不要进一步追查我们。」
「是吗?」
巴尔托罗微微颔首,紧接著仰望天空,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嗯,算那家伙运气不错吧。」
「您这么说的意思是?」
「另一个『议会』啊,从很久以前就要求我把那家伙交出去了。毕竟那男的一路走来干了不少疯狂的事,对方大概老早就想找他算那些帐了。」
他一副在谈论经济的态度,只是淡然地说出结果。
「那家伙要是能够将甘德鲁的地盘弄到手,倒也是个解套方式,因为我早就和曼哈顿的五大组织谈好,要把那个区域割让给他们。」
「然後要是失败的话,就将古斯塔夫本人交出去…吗?」
「虽然从结果看来他还是搞砸,但进去蹲苦窑也会让那些人无法轻易下手。对他而言,这样算运气很好了。话说回来,作为代价,我则必须放出手头上的一部分利益。」
巴尔托罗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後无奈地笑了笑,向部下稍微牢骚了一句:
「这个时代还真是麻烦哪…想要杀掉背叛自己的部下或是为手下复仇,现在都变成要先取得『议会』和『委员会』的认可了。」
在卢西安诺那场遍地鲜血的革命之後,黑手党的世界经过一番急遽的近代组织化。和政治家之间的联系益发密切,和过去的世仇——犹太、爱尔兰裔的帮派之间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敌对关系也逐渐淡化。
鲁诺拉达家族采取较这种近代化稍微落後一步的形式继续他们的生意,但这不代表他们打算对抗这股潮流。鲁诺拉达和其他的帮派组织一样选择了「共存」之道。而且巴尔托罗有足够的力量,能够如此坚持自己的主张。
「福星卢西安诺这个男人拥有力量,可是他却选择不做一帮之主君临这世界,而是学政治家建立议会,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要是傻傻地自称组织的至尊,人家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他。即便如此,所有人还是都承认那家伙是第一人。嗯,接下来至少有好一段时间都会是他的时代吧。」
巴尔托罗突然转身面对部下,脸上流露出一丝情感:
「对我们和甘德鲁的那群人而言,这或许是一个严峻的时代。我很好奇彼此能够向上爬到什么样的地步。」
听到这句话,部下露出意外的表情:
「那么和甘德鲁那边……」
「去订定停战协定吧。今後要和他们保持对等的关系,不管彼此最後是为敌还是共存。」
「即使他们和『葡萄酒』之间订有一些契约,那种程度的小组织……」
「你还是不懂哪…」
他的表情瞬间恢复冷漠,并且透过眼镜,静静凝视部下:
「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只有『1和0』而已。这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不是把对方当作敌人对等相处,就是连存在都不存在。这世界不存在『矮我们一截』的概念,绝对不要认为对方不如我们。从兴起那个念头的瞬间开始,你的脚就已被对方撩起了……关於这点,我对古斯塔夫也是相同的态度。只不过我把甘德鲁他们当作l,然後把那家伙当作0而已,差别只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巴尔托罗对著自家豪宅的方向轻轻扬起手。
因为他见到年纪尚小的孙儿正迎面跑来。
「等到我的孙儿长大时,甘德鲁究竟会成为我们的敌人还是邻居呢?这也很值得期待。」
慢慢走著,他最後不禁随口透露了一句,对那位和自己交涉的男人的看法:
「奇士·甘德鲁……还真是一位坚忍不拔,颇有感染力的男人哪。」


甘德鲁家族
1932年  1月5日
喀嚓。
奇士静静地将听筒挂回墙上後,二话不说披上大衣,准备回家。
他已经将近一个礼拜没有回到自宅了,或许是旁人的错觉,他的心情看似不错。
「凯特嫂子似乎挺身精神的?」
面对夹杂笑意的讽刺,奇上微微颔首,走出了房间。
——大哥讲电话时,话倒是不少呢。
也不晓得奇士是否知道贝尔格心中的想法,他照旧一声不吭。或者说,像是连讲话的时间都想省下来似的。
位於甘德鲁家族的事务所,在已经恢复正常的平日生活中,只有拉克沉闷地瘫靠在沙发上。
「我太没有原则了……」
确实当初在孤立古斯塔夫的时候,他曾经表示过「来者不拒」。
虽然的确也是那个意思。
「不行啦,Amigo!怎么能用剪刀做菜呢?」
「咦~可是很好吃啊!话说回来,Amigo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朋友的意思啊。」
「哇,第一次有女生说我是朋友耶。」
附设於事务所内的厨房里,奇克和墨西哥女孩正持续著天真的对话。
由於这是头一次有墨西哥人来到事务所,部下们纷纷露出不解的表情询问。
「请问一下,拉克先生,那个女人到底是……」
「请别在意她。」
「可是……」
「就算你在意,也请假装不在意。」
「是……」
侧眼看著部下们不甘愿地退回去後,拉克再次叹了一口气。
——奇哥也实在是…那样奇怪的家伙,我们光是奇克一个人就很够了。不,再怎么说,我的手还被那丫头砍伤过耶。
算了,那倒是无所谓。只要往增加厉害家伙的那方面去想,应该就能忍受了。
珂雷亚嘟哝著:「在火车上的时候,运动量反而多太多了」後,又不晓得消失到哪里去,恐怕是跑去找他那个什么结婚对象吧。虽然他平时就是这样,不过还真是个我行我素的男人。
不过最我行我素,最没有原则的——百分之百一定是自己。
拉克的视线仰望半空中,回想那个事件结束後发生的事。
§
「小姐!喔喔,小姐!实在是对不住!都是我这个笨班杰明不够可靠,才害得小姐遭遇到这种危险!」
从某个角度来说,伊芙根本没有机会道歉。
「班杰明爷爷,萨玛莎阿姨,我…我——」
萨玛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露出笑容说:
「你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吧?按呢就好。」
就在伊芙准备离去之际,已经醒过来的拉克朝她的方向走近。
「啊……」
伊芙顿时无言以对。她说了那么多自以为是的话,又自顾自地想要采取某些行动,可是这个人…这个杀兄仇人最後还是帮了自己。
如果当时真的开了枪,她大概再也见不到班杰明和萨玛莎了吧。
她在那个房间内数度为这个人所救,最後却没有感谢过对方一次。
即便如此,在她心中还是存有想将达拉斯救出来的念头。
到底该用什么表情开口跟他说话呢?
结果他递了一张纸片给伊芙,并且说道:
「当你觉得我不再痛苦时,要打捞起来还是怎么样都随便你。这件事交由你来判断。」
说完这句话,眯眯眼青年便转身想要离去。
纸片上画著一幅详细的地图,同时河中标示了一个记号。
「那个…拉克先生!」
正当伊芙打算开口,他伸手阻止道:
「请你什么也别说。不管你是想骂人还是道谢,我都只会变得更生气而已。」
望著他二话不说离去的背影,伊芙只是静静地将纸片握在胸口。
§
要是把那件事说出去的事被发现,这次就轮到自己被哥哥们扔进河里了。
姑且不论那个,他该如何向死去的弟兄们交待?
若是费洛那种人,应该会不以为意地说:「死都死了,没有必要交待什么吧?」就这一点来看,那家伙有些地方比自己理性多了。
但也不能那样就算了。常有人认为,干这行的每个人都有面对死亡的觉悟。可是实际情况才不像小说或电影里描述的那样。不论是谁都不想死。就这一点而言,他们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要说哪里不同的话,只有——他们是坏人,如此而已。
——对,就是坏人。
自己绝非已经原谅达拉斯他们,也并非情感上受伊芙打动。
那行为充其量不过是自己擅长的「算计」的一环罢了。
——到头来还是不可能救到人。就算知道位置在哪里,也没有办法将他们打捞起来。
他们让达拉斯等人沉下去之处,是在这一带的河川中算是相当深的地方。用起重机挖掘河底的话或许还有办法,但仅凭伊芙个人的能力不可能救到人。
自己送给女孩的,不过是「一时安慰」罢了。把地方告诉她之後,她就不会再来接近他们。换句话说,不用再承受对方无谓的怨恨。在此同时,达拉斯那夥人今後还是得继续承受折磨。
一切都在算计之中,没有事情值得忧虑。
即使如此作想,拉克还是抹消不去自己「没原则」的想法。
如果真的不打算让女孩去救达拉斯,只要拿一张标示著假地点的地图给她就行了。虽然成功机率微乎其微,自己为什么还是给她拯救达拉斯他们的可能性?「为什么当初没有对她说谎?」这个问题在拉克心中久久徘徊不去。
或许正如珂雷亚所说,自己不适合干黑手党这一行。话说回来,即便现在想要退出,他的手也早已充满污秽。而且,守护这块土地既是他们的使命也是义务。然後最重要的是,他能从这一行里感受到家族的荣耀。
反过来说,除了这一行,他别无选择。
或许这就是自己被赋与的所有世界。
——说不定……
拉克回想起那名女孩在与古斯塔夫对峙前後的表情。她当时流露的眼神,是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流露出的。那是一种能为自己所相信的世界牺牲、奉献,充满某种觉悟的眼神。
——说不定…我只是羡慕她而已。羡慕洋溢在那孩子体内的激情亢奋,充满著如今我恐怕已经无法得到的事物。
或许该归咎於,自己已经永远永远…无法从死亡中抱持觉悟了。
思索这些事情的拉克,依旧安静地专心看著书。


富豪
「呐,我们明天再来玩一次吧?」
「这次费洛也一起参与吧!」
位於「ALVEARE」店内的好几个酒桶,现在里面装的不是酒,而是大量的骨牌。话说回来,这也不过是稍微利用到为了应付突袭检查,平常便空著的酒桶罢了。
坐在那些酒桶上,艾萨克和蜜莉亚晃著双脚,大声提议道。
「我拒绝。」
费洛简短地随口拒绝,并且向两人叹了一口气问道:
「喂,我再问你们一次…将花了好几个小时排出来的东西,在短短数分钟之内全部破坏掉,那样子很好玩吗?」
听到这句话,艾萨克两人露出孩童般的笑容:
「不过你在旁边看得很开心吧?」
「很开心对不对?」
「……也是啦。」
对於这一点,费洛倒是持肯定的意见。先前看他们排骨牌时,他本来还很不屑,一旦骨牌开始倒下後,看著骨牌动向的他,甚至入迷到忘了空腹这件事。
「好玩的地方就在那里啊!我们将排出来的牌推倒,自己当然很快乐……」
「然後在旁边看的人如果也觉得好玩,那就一石二鸟了!」
「换句话说,就是大赚一票咯!」
「我们和观众大家都变得很快乐,城里就充满欢乐了呀!」
看著打从心底感到快乐的两个人,费洛也半放弃地笑著说:
「也对…那么想的话,这游戏搞不好非常适合你们。」
——而且跟你们的人生还真像哪。
费洛在心中如此作想,不过没有说出口。
——他们的生存方式,简直就像是大型骨牌的「主线」一样。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倾倒奔驰,一边透过各种装置推倒与之相连的支线骨牌。就像我和艾妮丝的人生,这两个人总是不断影响别人的人生。虽说这两位当事人只是顺著自己的想法,一路狂奔而已。
「好吧,下次玩的时候,如果有空的话,我会帮忙。」
「太棒了!这下子连费洛也加入骨牌族的行列了!」
「或许是骨牌家喔!你想选哪一边?」
「……麻烦告诉我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好吗…」
费洛抱著发疼的脑袋,然後思索著。
如果这个世界不断增加和这两个家伙类似的人,或许马上就会太平了。不过,就算有很多人都受到这两位影响,应该也没有人会无聊到想要「变得和这两个人一样」吧?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为自己的幻想露出苦笑,费洛从酒桶中捞起一张牌。
§
在百万富翁区的别墅中,伊芙坐在餐桌前,久久不曾抬起头。
手上握著小纸片。想著哥哥和拉克的同时,静静地屏息沉思。
——就这样将达拉斯哥哥救出来,这种作法到底对不对呢?
明明当初是如此深切地期望著,现在又为什么这般摇摆不定?
会不会是因为,要是这么做,那个人有可能会被自己的自私和任性给深深伤害?可是,她也无法抑制想要救助哥哥的心情。
到底该如何是好?当初又该怎么做才比较好呢?我…我——
「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精神耶?嗯,吃个饭,打起精神来吧!」
将视线移往那道开朗声音的方向,她见到东方人厨师黄正好将料理送上桌。
「我不知道你正为了什么在烦恼,总之先吃吧。人只要吃到美味料理的时候,就会无条件变得幸福咯。」
「别不负责任地把事情说得那么单纯。」
一旁的优文冷冷地吐了他一槽。
原先没有食欲的伊芙,受到味道吸引,不自觉地将食物送进口中。
「——好美味喔!和凯特小姐做的料理一样美味!」
「凯特是何方神圣啊?」
不理会露出不解表情的黄,管家和萨玛莎开心地看著伊芙的反应。
在那件事发生之後,伊芙一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如今笑容重回她的脸上,他们简直像是自己遇到好事一般庆幸。
看到他们的模样,伊芙再次体认到,自己确实是置身於一个无比幸福的环境之中。可是这里已经没有哥哥和爸爸也是一个事实。虽然为了已经离开人世的人悲叹也於事无补,可是达拉斯现在仍确切活著。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吃著那道料理,伊芙继续思考。
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该怎么做,才能让达拉斯、拉克和甘德鲁的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幸福?
——啊啊,原来过去我都只考虑到自己的幸福啊!
一想到这里,她决定马上去把达拉斯救出来。
与其维持这种只能继续思考下去的状态,至少从现在就能办到的事开始做起吧。
对了,我——我就变得和那两个人一样吧。
就像是为自己带来一时幸福的那两位小偷,去想想自己能为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做些什么吧。不停为此思考,然後要将之付诸实行时,绝对不要有任何迷惘。不要再让幸福跑掉了,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伊芙回想起两位小偷,然後抹去心中的迷惘。
仿佛像要确认自己的信念一般,她紧紧地,用力用力握住胸口的纸片。


贝格
2002年  8月纽泽西某处
「贝格…」
隔了数十年,麦沙再次呼唤那个男人的名字,却不见对方有任何反应。
在某家医院的一个病房中,贝格什么也不做,就只是蜷曲在房间的一隅。
他的嘴里念念有词,对麦沙不抱任何一丝兴趣。
「听说他从几十年前开始就是那样了…据说是从三十年前,巴尔托罗·鲁诺拉达衰老而亡的那个时候开始就变成这样。您知道吗?就是那位,过去在这一带享誉盛名的黑手党老大。」
「是有听过那个名字。」
巴尔托罗·鲁诺拉达。麦沙虽然不曾与他直接照面过,可是在同行中,他可说是鼎鼎有名的一号人物。他是贝格的主人,也是他在「老夥伴」以外唯一肯信赖的人物。
麦沙最後一次和贝格见面时,巴尔托罗仍以组织首脑的身分掌控该组织。
麦沙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贝格似乎在过了某个时间点後便完全丧失精力,成为带著对世上的一切感到绝望的表情,仅只听从巴尔托罗的指示持续调制药物。
能让贝格当时活著的倚靠,看似就只有对自己老大的忠诚。所以当巴尔托罗死後,他很担心贝格後来的状况——
「贝格,你认得我吗?」
他再试著唤了他一次,不过贝格甚至连视线都没有转向他那边。
男护士饶有兴致地观察麦沙,但麦沙不以为意地询问护士:
「他在这里住院的费用之类的,是怎么样的状况?」
「这里是国营慈善机构喔。不过,另外还有一个杰诺亚德家,他们的家主代代都会捐赠不少钱给我们。所以这里在药物治疗的部分,至少还有最低限度的保障。」
「是吗……」
之後他就没有特别多问什么,将视线转回房里的男人身上。
「不管怎样,他都是那副模样,不论我们做什么都不会有反应…话说回来,您与这位病人的关系是…?」
「我们是老朋友了。」
「……」
男护士没有回应。几十年来不吃不喝也不会死的男人,以及自称是他的朋友,年纪却怎么看都只有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先前FBI曾经告知他,不要和这名病人「有所瓜葛」,不过这个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男护士虽然一直在意著这件事,但还是没有刻意出声询问。
即使麦沙进到病房里,贝格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现在市面上流通的药物,比你当初制作的厉害很多喔。不管是让人幸福的药物,还是让人不幸的药物。」
回忆著当时的种种,麦沙在贝格身边坐了下来。
「在当今城市的暗巷中,贩卖著效果和副作用都远比你当初调出来的还要强上数十倍的药物。明知有近八成的人在用药後会死亡,使用那种药物的人竟然不减反增——人类还真是一种超越我们想像的生物啊。」
接著他又藉著各种事情试图唤了贝格几次,但贝格的眼神依旧黯淡无光。
「贝格……」
麦沙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搭在贝格的额头上。
与其让他这样永远徘徊於黑暗之中,倒不如——
脑中闪过这丝犹豫的瞬间,麦沙在贝格的自言自语中听见熟悉的名字。
「……察斯,那里是…到船底…喏…看那边…搭这艘船…到美国……」
听见那些只字片语,麦沙默默放下右手。
贝格现在正置身於他过去的幸福时光之中。那是他相搭乘同一艘船的孩子,组队在船内探险时的对话。
「我…会再来的。」
正当麦沙想要静静地离开现场时,贝格突然以清楚的声音,小声说了一句:
「谢谢你…麦沙…谢谢…你…不吞食…我…」
男护士吃惊地拾起头来,不过贝格没有再表现出其他反应。
——你这样子…我还能够对你发脾气吗?
麦沙重新戴上帽子,将帽沿压得很低,默默离开医院。
「他怎么样了?」
出去後,只见一个看似十岁上下的男孩在等他。
「嗯,没问题,他看起来只是稍微疲倦而已,总有一天会恢复的。」
说完後,麦沙坐上汽车的驾驶席。
「总有一天,一定——」
接著他便不再开口,等男孩上车後,他便启动车子——
朝著数十年不曾回去的纽约驶去。


毒瘾者
1932年  1月某日
喔喔,好舒服,好爽喔。
不过,好像还有一点其他的东西。
好像缺了什么…那是什么呀…我有种自己一定得想起来的感觉。
这里应有尽有,所有的一切尽在我的脑海里。
世上万物在我面前相互交融,天空地面森林街道白天黑夜全都彻底融合在一起,这一幕究竟是不是真实?我的指尖也渐渐融化掉,手、脚、腰、腹、胸、骨头、心脏,它们和周围的一切融合成一个整体,放眼所见的一切逐渐被我整个包覆住,世界本身已经完全融进我的体内。
我的眼球终於也开始融化。喔喔,我正从这个世界的所有角度观看每一个地方。
然而,我这时开始在意起这个世界究竟有著什么样的形状。
我试著将开始融化的眼球自世界中移除,从外侧窥视世界。
我终於和世界完完全全地同化在一起了。换言之,世界就是我个人本身。
此时我总算了解这个世界到底缺少了什么。
这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
「……伊…罗伊……」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谁?谁都好,我得见见他。我在这里,在这里啊。喔喔,我身体的世界开始崩毁。几万只手朝著我追过来,想要抓住我的眼球。住手,不要将我包覆进去。啊啊…声音……声音现在变得越来越远了啦。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我叫你住手啊!这个王八蛋!
「罗伊……罗伊……」
我的身体被抛出,扔到深海的底部,混沌的四周什么也没有。这里是空无一物,除了漆黑还是漆黑的世界。我得赶快浮上去,这样下去会溺死。随著我越来越接近水面的光亮处,世界迅速恢复明亮。天空地面人类街道白天和黑夜,各自以我熟悉的模样出现。我的记忆在光明的照耀下益发鲜明,我的意识拚命拨开两旁的水,一心一意朝著水面,朝著声音传来的方向浮上去。
「罗伊!」
然後,我的身体终於抵达水面。
§
睁开眼睛後,我看见一个像是病房的地方。
「太好了!你醒过来了!」
「伊迪丝…」
我环顾四周,结果看见我有些印象的医院。这里是佛瑞德位於东村区(注:曼哈顿的一个区域)的医院,先前我的脖子受重伤时就是被送来这里。听说他最近出远门,临时歇业了一阵子,看来这里不知从何时开始又恢复营业了。
在我两旁的病床上,躺著一个浑身酒臭味的老人,和一名脚部与脸上都包著绷带的男人。
「看样子你已经醒来了。」
全身上下穿著灰色衣服的医生向我开口说道。没有错,是佛瑞德。他旁边站著一个助理模样的男人,是什么时候聘来的啊?
「你好像每次吸了什么毒,都会来这里呢。基本上,我们这边并不擅长处理药物中毒,只是你每次都会因此受到重伤,所以才会被送来这里。」
接著他让貌似助理的男人将器具拿过来,开始诊察我包著绷带的右手。
他没有特别责备或告诫沾染上毒品的我,治疗结束後便立刻离开病房——这位医生每次都是这样。
我突然看向一旁,发现伊迪丝正盯著我,好像有话想说。
「谢谢你,伊迪丝,这次真的是我不好。」
我决定在被骂笨蛋之前,自己率先道歉。
我实在很窝囊耶,一定又会被她骂笨蛋吧。
「太好了…我还在担心,要是你从此都睁不开眼睛的话,那该怎么办……」
她没有骂我笨蛋,感觉上有点奇怪。
我们彼此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时间在两人的沉默中缓缓流逝。结果是伊迪丝突然想起什么开口说话,才打破那股沉默。
「啊…对了,关於卡车的部分……」
——卡车?……喔喔,我想起来了,就是被我偷来,开去撞鲁诺拉达送货车的那台卡车吧。
对了,原来我不论如何最後都会被送去警局嘛,该怎么办啊?
我有种下腹一带被紧紧束缚住的压迫感。不过我做出那种事情是事实,此时还是应该乖乖去自首吧?
结果伊迪丝微微一笑,说出一句很莫名的话:
「那个啊,你可以放心,事情已经『谈好了』。」
「咦?」
「甘德鲁先生们帮我们当中间人,将卡车的费用什么的全额赔给卡车的车主。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帮我们向对方和解,不用透过警官处理了。」
「和解…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
下一个瞬间,伊迪丝又出乎我意料地说道:
「钱当然已经借好咯,跟甘德鲁先生他们借的——用『你的名义』。」
「呃?咦?这是…?」
「虽然利息满高的,不过认真工作的话,总有一天还得了咯。甘德鲁家族的高利贷,因为利息『还不算最糟糕』,还挺有名的呢!」
说到这里,伊迪丝露出温柔的笑容,轻抚罗伊的脸颊:
「自己犯下的罪行,就得自己支付赔偿喔。由於我也成为你的保证人,所以多少可以帮你一点忙。甘德鲁家族答应会介绍工作给你,我们就一步一脚印慢慢还吧!还有,也不要忘了去向卡车车主赔不是喔。」
——我输了。
才刚以为自己逃出死神鲁诺拉达的魔掌,喉咙便被土狼甘德鲁紧紧衔住。这下就算想逃也逃不了,要是再沾染毒品,大概会立刻被甘德鲁收拾掉。安分守己地工作——除此之外无路可逃。
观察伊迪丝的模样,她似乎也很清楚这些事情。怎么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她掌握,逃不出她的五指山的感觉啊?看来下半辈子,我在她面前是抬不起头了——我有这种预感。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现在我还能抱持这种想法,至少现在…
……不过,好像哪里怪怪的,有种少了什么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我作的梦还没有醒过来吗?
我欲言又止地看著伊迪丝,这才发现到她某个和先前不同之处。
「你把头发…稍微剪短一点了?」
「怎么这么慢才发现呀——笨蛋。」
听到那句话,我总算确定自己已经醒了。
「很适合你喔,嗯,非常适合你。」
不晓得为什么,我觉得好幸福啊。



夕阳已然西下的曼哈顿街角。
地狱厨房的某处,正演奏著轻巧的旋律。
自古老管风琴奏出的乐音,仿佛正为了某人的小小幸福祝贺一般。
犹如宣告一个故事的终结,又好似编织著另一个新故事的起头。
流淌而出,轻柔渗入,在蒙上一层灰炭的街道里持续回响著。
永不止息,无远弗届——

大骚动1932  完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15:46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记
首先,先向连後记这个部分都愿意过目的您献上我由衷的感谢——
总之就是这样,大家好,我是成田。
来写个温馨的故事吧!这就是本书这次的目标。
担任我的责任编辑的钤木总编辑在看过我的原稿後,我才跟他表明「这次的主题是温馨」。结果他「……啊?」一声地睁大眼睛,这让我有点在意。总而言之,这次是我在心中抱著要创作出温馨故事的念头而撰写的作品。
虽然当我自己重新阅读一次後,也稍微有「这样温馨吗?」的疑惑,不过呢…那个,每个人对温馨的标准都不一样嘛。不管各位读者觉得温馨还是冷酷,总之你们看得高兴就好。
这次的故事是独立於其他故事之外的,「发生於曼哈顿的某起事件」。在时间轴上和前作的《BACCAN0! 193l》有部分重叠在一起。由於随处可见相关之处,若能顺便阅读先前出版的《BACCAN0!》系列,或许能得到更多的乐趣。得不到的话…我再向您赔不是。
当初在考虑故事概念上的架构时,《BACCAN0!》的目标架构是螺旋,而接下来续篇的《1931》则是并列的两条铁轨。
当我在稍稍考虑本书该如何设计的时候,因缘际会看见「无尽骨牌」的影片。排成圆环的骨牌一圈圈倒下,然後再排立起来的模样让我觉得分外有趣,结果最後成为这一集故事的灵感。然後在那个骨牌圆环的中央再加上「情报商」——这就某种层面而言,比不死者还要超现实的要素後,便形成这次故事的主轴。
本作没有特定主角的状况比前几部作品还要严重。但话说回来,在这部命名为《BACCA N0!》的作品群中,连我自己也没有明确去设定谁才是统一的主角。如果今後还有机会可以创作《BACCAN0!》,登上故事舞台的将有可能是全新的角色,大家熟悉的角色,又或者是以至今只出现过数行的角色作为故事进行的轴心。希望大家能够喜欢这种每次都由不同角色担当主角的模式…不过这一切还是要看今後能否继续创作《BACCAN0!》咯。话说在我写这篇後记的时点,其实第二集尚未出版(注:此指日文版当时的状况),所以我目前也处於一种完全搞不清楚会得到何种评价的状况中。
这次由於诸多巧合,最後演变成三个月连续出刊的状况。在写完第二集的时候,我随口说了一句:「还满想给他连续写三个月试看看呢」,结果数周後,我就接到责编铃木先生的电话。
『嗯~三个月连续出刊的那件事已经定案咯。』
「…!?真的吗?真的要让我写吗!?」
『应该说,社长的裁决已经下来,你要是写不出来,我反而会很伤脑筋。』
「……喔…(社…社长的裁决!?那是什么!?要是搞砸,我会怎么样啊!?)」
於是我便在这种冷汗浃背的情况下一路执笔创作。然而恐怕比我还要辛苦好几倍的人是责编钤木先生和负责插画的ェナミ先生。我在创作的过程中,曾经听闻其他作家和编辑提起「听说钤木先生费了不少工夫喔~」「ェナミ先生现在很拚呢~」这类的话,让我一方面觉得对他们很不好意思,另一方面又很感谢他们。希望我的文章能够值得他们那样的付出——
总而言之,我今後的计画是在创作《BACCAN0!》之外的单篇作品的同时,一有灵感便继续撰写《BACCAN0!》的故事。
最低限度是别让宣传部的诸位仁兄手持电锯对著我威胁:「你写这种书,要我们怎么帮你宣传啊?」因此日日持之以恒地钻研精进,试著挖掘拥有自己味道的风格是我当前的——感觉上,类似的内容我好像写过三次了吧,而且目标还一直换来换去说……这一定就是那个叫作什么既视感的东西在作祟。
※以下依照惯例,是我对众人的致谢。
在这次接连三个月的出版过程中,被我打扰的程度更胜以往的责任编辑钤木总编辑,以及营业部、宣传部和编辑部的各位人员。
每次都帮忙检查,为我数量庞大的错字、漏字、错误进行校对的各位人员,以及帮忙规画、设计书本外观的各位设计人员。
在许多方面给予我照顾的家人以及亲朋好友,尤其是协助我创作萨玛莎混合方言的「S市」的诸位朋友。
以及关於某部分描述,让我取材分享其「亲身经历」的T(那种事别再经历第二次了啦)。
在连续三个月出刊的这次档期里,在百忙之中为几乎都是新角色的三本书&电击hp海报绘制出精美插画的上于ェナミカッミ大人。
还有这次也将本书拿在手上的各位读者。
或者是第一次阅读本作的各位读者。
虽然用到与开头相同的一句话,让我有些诚惶诚恐,但还是向各位献上我最由衷的感谢——
2003年7月於自宅
边听著流淌在「橡皮头(大卫林区导演作品)」背景中的噪音。
成田良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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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成田良悟
插图:ェナミカッミ
译者:正树七十
扫图|Ozzie
录入|chenlunno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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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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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4 16:02 | 显示全部楼层
沙发。。终于等到录入完结了,楼主辛苦了撒~
话说感觉这卷成田的风格稍微有点变了的说。。
发表于 2009-7-14 17:37 | 显示全部楼层
话说这阶段成田良悟的曝光率很高啊!永生之酒第十卷完结啦,无头骑士动画化。这部小说也不错的说。
发表于 2009-7-14 21:12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太捧的小說..!!
令在下十分佩服..!!
謝謝了閣下的分享..!!
发表于 2009-7-14 21:2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來這書不是永生之酒啊....不過風格都差不了多少...
发表于 2009-7-14 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玩意大赞呀!
才看完动画,意犹未尽
发表于 2009-7-16 18: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直很支持这个系列的小说~
感谢录入~
话说这小说是按故事分卷的哇,虽然动画的插叙倒叙啥的也不错,但果然看书还是一个一个故事看的舒服~~
发表于 2009-7-16 19:07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谢lz的分享,不过我这里的图显示不出来,都是大叉,是不是图都挂了?!  baccano个人还是蛮期待关于狱中片的那几部的
发表于 2009-7-20 10:42 | 显示全部楼层
觉得成田的故事虽无萌点,但剧情很棒
发表于 2009-7-20 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图全部都是红叉。。是我的关系么?可是看看别的都可以的啊。。望楼主检查。。
发表于 2009-7-20 16:47 | 显示全部楼层
成田的作品真的不错~人物群像的感觉很棒啊~有种特别的味道~

感谢大大的录入!
发表于 2009-7-20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楼主的录入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3 -1 收起 理由
julianyork -3 -1 纯水万金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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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1 10:25 | 显示全部楼层
先前就有注意到這本..只不過動畫都出了才想到要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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