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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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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S IX(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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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30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9S IX
作者/叶山 透
插画/山本ヤマト
译者/邱锺仁
扫图:Ozzie
录入:ノウザン

—转载时请留心注意事项—
本文特别严禁转载至SF轻小说频道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在所录入的每一本书里,扫图者有很大一部分功劳










第1章  没有光的世界
第2章  Time Spiral
第3章  逃脱
第4章  Comviction&Freedom


    如果我在这里写「峰岛勇次郎不是天才」,大概有很多人会反对。而且他们肯定还会以我给了不当评价为由,说我只是不能接受他的疯狂想法,甚至说我嫉妒他的才能。但这两种情形都没有发生在我身上。
    由于工作性质特殊,这些年来我见过很多天才,他们都有种常人所没有的天才气息。然而当我第一次见到峰岛勇次郎时,却没有感受到这类型天才特有的气息。
    他身上确实有种疯狂气质,才会产生那种超脱常轨的思想,但这种气质不能肯定他是天才。
    读到这里,各位读者多半会想问:「照这么说,那些被誉为遗产的发明跟他的丰功伟业又该怎么说明?」很遗憾的,对于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只是,若可以容我写下自己对峰岛勇次郎的印象中感受到的一句话,我就先写在这里。
    峰岛勇次郎不是天才,他只是知道而已。
    (摘自世界科学杂志连载单元「第97回  拜访天才」)

    序曲
    United States Forces Japan  。
    美军驻日基地之一的厚木航空基地非常吵闹,明明已是夜晚,却还接连有许多架飞机起降。
    每次有飞机起降,附近民宅用以隔绝噪音的双重隔音窗就开始震动,电线也跟着摇晃。在几个月前,才因为附近居民对噪音的抗议而限制飞机夜间起降,没过多久又再度发生这种情形。
    想必到了明天,媒体记者就会拿这件事来大做文章,发展成对驻日美军及日本政府软弱作风的批判。
    然而美军并非不把邻近居民放在眼里。住在这一带的大部分美军人士常跟当地居民交流,所以反而更希望能跟居民找出妥协点和睦相处,这才是他们的真心话。
    尽管如此,非得立刻出动战斗机的状况却还是发生了。
    厚木航空基地确实是美军在神奈川县驻扎的基地之一,但同时还有日本的海上自卫队驻扎。…不久后这个基地应该会改成海上自卫队专用,而驻日美军则缩减规模,有半数以上将撤离日本。留在厚木基地的另一半驻日美军,则预定转移到山口县的岩国基地。
    然而缩减驻日美军的局势却从十年前起了改变。美军虽然曾暂时缩减了编制,现在的规模却变得比缩减之前还要大。
    导火线就是在比良见发生的神秘大爆炸。
    之后美国就加强了驻日美军的兵力。
    表面上的理由是为了在危急时提供支援,但几乎所有军事记者都认为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要染指峰岛勇次郎的遗产。
    尽管如此,这十年来美日之间倒也还算找出了不错的妥协点,和平共处至今。
    然而现在美军明知会造成摩擦与外交风险,仍然在夜间接连起飞。只见无数架战斗机纷纷消失在南方的天空。
    这等于表示,事关峰岛勇次郎遗产的重大事件已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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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30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没有光的世界
    《自由》的战斗指挥中心一片昏暗。
    唯一的光源来自位于中央的巨大会议桌。整个桌面化为萤幕,从下往上照亮了站在桌子外围的人们。
    位在上座的人是海星首脑黑川谦,周围则全是海星的重量级人物。
    萤幕上显示出了日本地图,上面有好几个红色标记在闪烁,地点包括神奈川县的横须贺市、绫濑市、大和市,长崎县佐世保市,冲绳县的冲绳市等地,都是有着大型驻日美军基地的地方。
    「厚木基地有飞机出动,数量为二十一架。」
    许多小小的光点从神奈川县朝着地图中心点飞来,中心点就是一个月前《自由》坠海的太平洋2222地点,也是载着黑川等人的《自由》目前所在的地点。
    「嘉手纳基地有飞机出动,数量为五十六架。」
    从冲绳出现的光点非常多,而且还不只这些,日本各地都出现了许多光点开始移动。
    这些光点的目标,全都是飞在2222地点上空的《自由》。
    「自卫队没有动作吗?」
    「是,目前还保持沉默。」
    回答黑川的是随时侍立在他身旁的副官福田。
    「日本政府还是一样反应迟钝啊,真希望他们可以向美军这种即时反应的速度看齐。」
    黑川回以苦笑。从某个角度来看,他这种发言还挺危险的,但也只有在福田面前,黑川才会忍不住吐露真正的心声,只不过他脸上的苦笑没有维持太久。
    「超高出力雷射炮,天之琼矛的状况怎么样了?」
    天之琼矛是日本神话中用以创造国土的矛,据说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就是拿着这把长矛搅拌混沌,创造出了日本这个岛国。而现在海星便把该名字冠在这座超高出力雷射炮上。
    「现在的冷却率为47%,破损及遭熔解零组件的换装作业即将完成。」
    「比预料的更花时间啊,刚才为了击沉球体实验室而连续发射,终究还是太伤了点吗?」
    作为ADEM以及NCT研究所临时总部的球体实验室,已被击沉到深海中。
    这是因为《自由》以超高出力雷射炮刺激海底的固态甲烷,释出的甲烷混进海水中,降低了海水的浮力。
    此外他们还击沉了一艘美军最大规模的舰艇——尼米兹级航空母舰。
    「外壳耐压型Leptoenta的状况如何?」
    黑川这么一问,萤幕角落就开出一个小视窗,显示出海底的垂直剖面图。图上还可以看到二十个光点由上而下,慢慢朝深海下降。这些光点的目的地是一个大得几乎超出雷达圈,直径长达五百公尺的超巨大球形物体——球体实验室。
    「即将抵达球体实验室。」
    「唔,以临时赶工改造来说,还算挺顺利的啊。下面的情形怎么样了?一
    萤幕画面再度切换,显示出了夜视摄影机捕捉到的正下方状况。许多船只浮在广大的海面上,其中有两艘特别大,一艘是尼米兹级航空母舰詹姆斯·F·惠特摩尔号,另一艘船则比航空母舰还要庞大,上面设有八具巨大的起重机,从平得像是港湾埠头似的船身上延伸出来。
    那是一艘打捞船,专门用来打捞沉人海底的船只。打捞船的甲板上正进行着一场由海星投入的数十架Leptoenta,与美国士兵之间展开的剧烈战斗。然而一方是遗产兵器,另一方则是只配备了一般武装的士兵,胜败可以说早已成了定局。
    「打捞船的占领应该也只是时间问题了。虽然有遇到几个比较大的阻力,但对战局的大势不会有影响。」
    所谓比较大的阻力,就是待在打捞船上的艾莉西亚,以及先进LC部队的晶跟萌。
    「玛门还没有回报吗?」
    玛门也带着一批Leptoenta一起进攻打捞船。那是她自作主张,做出了作战命令中所没有的行动。
    「是,联络已经中断十二分钟了。」
    ——被俘虏了吗?还是已经死了?但愿她还活着。
    玛门那种情绪化而且容易失控的个性,在注重规律的军队中固然是个处理起来很棘手的存在,但黑川个人并不觉得她特别难管教,反而觉得她那种由于极度自卑而渴望能力的情形——尽管以十几岁的少女来说不免有些奇特——其实十分正常。而且玛门得到力量后,更热中于发挥自己的能力。站在指挥官的立场,这样的态度其实非常好掌握。
    而且能够驾驭LAFI一号机的玛门,在海星的运作上也慢慢占了重要的定位,身为海星的首脑,会希望她还活着也是理所当然。
    「玛门人不在,对LAFI有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让从NCT研究所抢来的LAFI一号机,入侵控制球体实验室的LAFI二号机,以展开乘胜追击的作战,目前正在执行中。然而整个海星之中真正懂得如何运用LAFI一号机的,就只有得到由宇知识的玛门一个人。
    「是,目前正按照计画进行入侵。」
    「唔,这表示玛门出击前就有先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但黑川的表情却显得有些纳闷,他总觉得不对劲。只靠玛门提供的那种不必用到电子融合技术、给一般技术人员使用的虚拟0S,真的有办法轻易入侵NCT的LAFI二号机吗?
    黑川不知道LAFI一号机之中有着风间这个人格的存在,他会怀疑也很正常。
    「报告就这些吗?」
    尽管还有几项不确定因素,但黑川没有把不安表现在脸上,而是以极为冷静沉着的表情跟部下确认报告是否已经结束。
    战场上有不确定因素是天经地义,只有能临机应变地妥善处理不确定因素,引导战局往有利方向发展的一方才能赢得胜利,这点黑川非常清楚。
    「各位,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关键。」
    美军最大的威胁性,在于不容他国比肩的压倒性军事力,也就是强大的力量。尽管战略会随时代做出调整,但始终足以压倒性的军事力作为基础。换个角度来看,正表示美军从冷战结束之后,都只有想定过对手战力不如己方的状况。
    那么美国已不构成威胁了。
    当初抢到峰岛由宇的知识,运用从中得到的遗产科技,已让《自由》的装甲成了铜墙铁壁。
    只要具备超越美国的压倒性力量,美军的战略就会从最根本的层面彻底崩溃。
    「美军已经投入了相当多的战力,但对我们来说并不构成威胁。这次可不会像任天堂战争那样。」
    福田不懂黑川这句话的意思,听得目瞪口呆:
    「您说任、任天……什么?」
    「就是波湾战争。美军用远程飞弹跟轰炸攻陷敌国,简直像在玩电视游乐器一样,所以才有这种称呼。」
    四周掀起了一阵轻笑。
    没错,只凭单纯的武力终究赢不了海星。现在地球上并不存在任何赢得过海星的战力,对海星来说唯一能威胁他们的,就是不依赖优势战力的智谋。
    而可能具备这种智谋的对手则是——
    「伊达,你已经没招可使了吗?」
    黑川强而有力的眼神投向摄影机照出的海面。黑川最挂心的对手,至今仍困在深海中。
    「峰岛由宇,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由宇从进水的球体实验室最底层逃出之际,大群抹香鲸栘动造成的乱流将她冲走,现在则跟斗真一起待在坠海的《自由》之中。
    黑川视为最大障碍之一的少女,现在还处于无能为力的状态。
    黑川对此并不知情。
    但就算知道,黑川心中仍然不存在丝毫可以称为轻敌的想法。
    2
    「不行,还是不通。」
    斗真试着跟球体实验室联络,一次又一次地操作深海作业潜水装上配备的无线电,但传回来的只有杂讯。
    「我这边也不行。可是为什么会这样?《自由》的通讯设备好歹勉强有在运作,看来我们最好当成球体实验室出事了,不过……」
    由宇则试图从《自由》的终端机跟球体实验室连线,结果跟斗真一样并不乐观,只是她所获得的情报并非只有联络不上球体实验室这一项而已。
    「现在这架《自由》中还能正常运作的区域,就只剩下装载着核子引擎的动力区跟我们待的中枢区。其他地方不是给水压压出破洞而进水、坠落时撞坏,再不然就是遭到破坏,总之都派不上用场了。」
    他们两人困在沉没的《自由》中已经十几分钟,尽管有在设法摸索逃脱的方法,但目前还没有什么着落。
    现在海面上应该正展开海星与美军之间的战斗。不,恐怕很难称之为战斗。海星的战力如今已经足以匹敌美国的军力,而且如果只比较双方的火力,拥有巨大雷射炮的《自由》更是有着全球除了核武以外最强的攻击力。
    跟美军组成联合阵线的ADEM——球体实验室,沉在深度两千两百公尺的深海,距离这个
    2222地点仅数百公尺远,他们派人来搭救的可能性倒也不足零。然而由宇并不会只寄望在偏低的可能性上,自己什么都不做。只见她面有难色,接连在终端机的萤幕上叫出了许许多多的资讯。
    「果然完全联络不上球体实验室……他们肯定出事了,大概是LAFI一号机展开攻势了吧。」
    「要是LAFI遭到入侵,球体实验室就会……」
    「没错,跟第一次出事的时候一样。要是LAFI一号机拿下了球体实验室的控制权,里头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就会落人LAFI一号机的风间手中。」
    「那我们应该没时间在这里悠哉了吧。」
    「当然没有,我们得分秒必争……啊。」
    「呃。」
    斗真跟由宇原本互相背对对方,各自进行自己的作业,但谈话过程中自然会回过头来望向彼此。彼此的脸贴得极近,视线自然交缠在一起,让他们两人当场全身僵硬,沉默维持了几秒钟。几乎令人窒息的几秒内,只见两人的脸转眼间就变得越来越红。
    不用说也知道他们想起了什么事情。
    「我、我们得赶快想出方法跟外界联络才行。」
    先撇开视线的是由宇。为了让自己抢快找的藉口看起来像样,她立刻转过头去面对终端机。
    「应、应该不能用游的游到海面上吧?」
    「氧、氧气罐已经空了。而且穿上这套潜水装以后,比重会变得比水还重一些。短时间就罢了,要一路游出海面,距离实在太长了。」
    「嗯、嗯,说得也是。对不起,我没想清楚就乱讲。我会继续检查通讯能不能用。」
    「那我……那我就想办法多掌握一些机内的状况吧,也许还有剩下一些可以用的东西。现在ADEM和美国海军应该还在跟海星交战。」
    由宇的话也越说越严肃。
    「嗯,我们没时间困在这里悠哉了。」
    虽然不是受到由宇的影响才这样,但斗真也回答得十分认真。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两人各自埋头进行自己手上的作业。
    一开始斗真还因为刚吻过由宇的亢奋跟腼腆而不太能专心,但感受到背后的由宇散发出来的认真气息后,自然也跟着认真起来。
    他心中涌起了一股佩服由宇的心情。由宇不但智慧过人,还兼具遇到任何状况都勇于突破的强韧精神力。相信只要有由宇在,她一定能想办法突破眼前的状况。她就是会给人这种安心感。不只如此。由宇还有着运用头脑建构出来的运动能力,而且已经达到旁人绝对模仿不来的领域。从由宇那纤细得仿佛用力一抱就会折断的身体,根本无法想像她会有这样的身手……一思考到这里,斗真就想起了先前将由宇拥在自己怀里时的感觉,独自一人紧张得全身僵住。
    斗真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想悄悄确定由宇有没有发现自己刚刚的动摇。
    虽说现在不是这种时候,但由宇不会忽略任何细微的气氛变化,还会藉此分析对手,解剖对方的心理。要是换到了战场上,她的这种观察力更会发挥得毫不容情,能轻易地判读出对方的心理,并从中编出战术来打倒对手。
    斗真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对手。过去曾交手的对手之中,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
    历经漫长的岁月,才总算找到了这个最棒的对手。她是人类的最高杰作,只有像她这种真正的对手,才能满足自己的渴望,满足自己饥渴已久的欲望。
    要了解她的本质,唯一的方法就是跟她打,跟由宇打个痛快。

    没错,唯一了解由宇的方法,就是尽情跟她厮杀。
    ——你记清楚了,总有一天,你会被迫跟那丫头,跟峰岛由宇厮杀。
    脑中唐突地回想起先前以精神同调方式进入LAFI时,另一个自己所说的话。
    一瞬间斗真猛然惊觉。
    ……我刚刚在想什么?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已经开始能够挫制祸神之血。他觉得从在比良见发生那件事以来,已经不必再去依赖另一个人格,也能运用鸣神尊而战了。
    然而另一个自己并没有消失。不仅没有消失,当他一想到那才是自己的本质,就开始害怕,但同时又觉得早已想到会这样。
    ——我会跟由宇厮杀?怎么可能……
    斗真本想在内心一笑置之,但这个念头一下子就落入他内心深处,手心冒着汗。到先前都还喜孜孜的那种心情,已经完全消失无踪。
    他觉得口渴,非常渴。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却只发出干渴的声响。要怎么做才能够填补这种饥渴呢?
    ——跟那丫头厮杀是你与生俱来的命运,甚至可说是你诞生到这世上的意义。
    ——你就尽管挣扎吧,可是等着你的命运不会改变。有一天那丫头一定会挡在你面前,一定会。你知道她这么做为的是什么吗?为的是取你的性命!
    另一个自己于LAFI混沌领域中撂下的话,在斗真脑中回荡不已。
    他摇摇头想强行甩开这些想法,却让别的记忆浮上心头。
    ——你要记得……斗真,你是在三个人的意思下创造出来的。
    那是在沾满鲜血的过往记忆中,母亲所留下的遗言。三个人的意思?
    ——一个是真目不坐,他想要的是最强的杀手。再来是我,我要的是消灭真目家。至于最后……一个人是……
    不用想也知道最后一个人是谁。是在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的地下见到、那个穿着白色西装的人;就是创造出这整个疯狂世界开端的人;就是为由宇,为峰岛由宇带来所有苦恼的根源;更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由宇还是没有改变。以人道观点来看想必很值得赞赏,却不是我所期待的结果。不过呢,斗真,我非常感谢你,你非常漂亮地帮我把轨道修正回来了。
    ——谢谢你,坂上斗真,你是体现世界真意的宝贵存在。
    许多高深莫测但显然是针对自己而发的话,在斗真脑中闪过。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跟由宇性命相搏?跟由宇厮杀?这是我生来就被赋予的命运?
    斗真对自己发问,但他自然不会知道答案。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拚命挥开这些死缠不放的念头,不让这些话迷惑自己。
    ——我、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保护山宇。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支配,不会再让任何人欺骗了!
    然而背脊上直冒的冷汗却始终没有消退,不安的情绪一旦升起就很难摆脱。但在这时——
    「什么!?难道说……」
    由宇包含了紧张与困惑的嗓音,将斗真拉回现实之中。
    「怎、怎么了?」
    斗真摇了摇头,强行赶开先前在想的念头。虽然发生的可能是坏事,但只要能不去想刚刚那些事情,任何灾难他都觉得可以甘之如饴。
    看到由宇的情形很不寻常,斗真也绷紧了神经,从由宇身旁望向她所看的萤幕,上面列出了许多看起来像是时刻的数字。
    「这是这一区舱门的开关记录,显示在这一个月之间,这里的舱门曾经开开关阔过很多次,但通往外侧的舱门,就只有我们进来的时候开了一次而已。」
    「这代表什么?」
    「就是说这架《自由》的内部还有别人在。」
    「怎么可能……」
    斗真不禁打了个寒颤,甘之如饴的想法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有人留在这架沉入深海之中的《自由》上?机外的深海水压甚至不容人类存活一秒,难道说有人留在这个空间里,还存活了这么多天?
    「可是这架飞机不是已经沉没好几个礼拜了吗?有办法活这么久?」
    「机内总会有些紧急存粮,而且从剩余的氧气量来看,生理面应该是办得到……只是考虑到在这里生活的精神压力,恐怕就很难说了。深海环境会对人造成莫大的精神压力,也难怪有人说比起深海,太空还比较适合人类生活……啊!」
    在由宇的注视之下,显示舱门开闭时间的记录又添上了一笔。这表示就在刚才确实有人开启了舱门。
    由宇跟斗真面面相觎。这架《自由》里头有别人在,这个事实已经不容怀疑。
    「知道舱门在哪里吗?」
    「嗯,我马上叫出机内地图。」
    由宇按了几下键盘,萤幕上就显示出地图。
    「这里是我们所在的地方,然后这里就是刚刚舱门打开的地方。」
    由宇所指的舱门,就通往中枢区域之中最宽广的空间。
    「会、会是来不及逃出去的人吗?」
    「是有这个可能……」
    由宇的表情显得还有疑虑。中枢区域是最重要的一区,避难时应该会有人细心注意。做事一向周到的黑川,会在这种地方留下来不及逃走的人吗?
    答案是否定的。
    「理由我不清楚,不过既然会有人留下来,那应该就有理由吧。」
    萤幕上又显示出另一处舱门正在开闭,跟刚才那一处舱门离得很远。
    「而且还留下了两个人。」
    由宇以僵硬的嗓音如此断定。
   
     3
    「不知道他们注意到我们了没有?」
    斗真目光离不开萤幕,发问的语气也很僵硬。
    「谁知道呢?我们也没有在隐匿行踪,甚至可以说挺吵闹的。也许监视摄影机还能动,我就检查看看吧。」
    由宇开始敲着键盘,立刻找出了她要的资讯。
    「监视摄影机没有回应,果然是坏了啊。」
    「也没有一定要现在的画面吧?搞不好摄影机是最近才坏的,过去有没有留下什么录影资料之类的东西?」
    「嗯,我正在搜寻……还是不行啊,看样子是在坠毁的时候坏掉的,留着的录影资料都是坠毁以前拍到的。」
    但由宇仍然继续操作终端机,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她在多个视窗上显示出许多录影画面,逐一查看清楚。
    「啊,这个该不会是我?」
    斗真指着一个画面说了。听到他的语气跟觉得自己上电视一样悠哉,由宇忍不住露出苦笑,紧张的情绪也稍微放松了些。
    「是你来救我的时候拍到的。」
    「哪里,说不上什么救不救啦……」
    由宇难得露出温和的笑容,让斗真忍不住腼腆起来。
    「你遵守了我们在比良见的约定。要是那个时候你没有来,我大概早就死了。」
    「哪里,那是理所当然啊。」
    「不是理所当然。孤身一人闯进千军万马之中来救我,这是要冒生命危险的行为,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难道是我误会,你对任何人都能甘冒大险做出那样的、行为、吗……?」
    隔了短暂的沉默之后,由宇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肯冒生命危险救我?」
    「由、由宇你应该知道啊。」
    因为值得冒生命危险。因为此自己的性命还宝贵。
    「不,我不知道。不对,应该说我没有自信,所以我想问个清楚。不……也不是这样,我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号坦是……怎么回事……」
    由宇话越说越小声,说完还撇开了脸去,视线也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乱飘。
    「到底……是为什么?」
    她的脸别向一旁,只以视线望向斗真发问。但没过多久,连视线也跟着挪开了。由宇就这么转过头去,视线向着地板等斗真答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尽管灯光昏暗,还是觉得由宇的脸看来泛起了红晕。
    「那、那还用说吗?」
    过去从来没看过由宇这个样子,让斗真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剧烈,还可以清楚意识到自己的脸也跟着红了。
    有句话他从以前就一直想说,却一直说不出口。可是这句话绝对得自己亲口、绝对得用自己的话告诉由宇才行。
    「我、我一直对由宇,我对由宇比谁都更……更……」
    「更怎样?」
    「更、更喜……」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斗真就是说不出口,也不知道是怯场还是犹豫。他有勇气毫不犹豫地杀进《自由》,但用一句话表达自己心意的勇气却迟迟没有涌起。
    尽管如此,斗真仍然绞尽所剩不多的勇气,握紧拳头,想一口气说出自己的心情。
    「我一直很喜……」
    但这句话只说到一半,原因并非出在他的勇气不足。
    而是由宇的模样不正常。当然一直到刚刚为止,由宇的模样也跟平常不一样,但现在却是转眼间让一种生硬的紧张感笼罩住,整个人的态度都变了。
    从斗真身上挪开的视线正是睛凝视着某一点,而且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非常惊讶。看样子由宇震惊的程度远非先前发现《自由》里面还有别人在时所能相比,才会束缚住她的行动。
    但由宇到底是在惊讶什么?现在他们两人所在的地方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由宇,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望向由宇看着的东西,斗真不禁歪了歪头。她看的是终端机的萤幕。萤幕上还继续播放着刚才调出来的影片资料,画面上可以看到斗真。就只是这样而已,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但由宇震惊的程度却很不寻常。
    由宇竟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这种情形斗真过去根本没看过几次。而且像这样方寸大乱的情形,更是少到数得出来。
    「你……」
    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嗓音却沙哑得令人难以想像是由宇在说话。
    「斗真,你……是拿什么东西战斗?」
    由宇以沙哑的嗓音问出了奇妙的问题。
    「还能有什么?我能用来当武器的,也就只有鸣神尊了吧?」
    不用想也知道,答案就只有一个,由宇应该也很清楚。
    不知不觉间影片已经停住,大概是由宇按停的,只见斗真在停住的画面中,正好拿着鸣神尊摆出架势。
    「我再问你一次,你拿着什么东西战斗?」
    奇妙的问题还没结束。
    斗真仔细看了看画面上的自己,那里确实拍到了自己拿着鸣神尊的模样,不知道由宇到底是打什么谜语?
    「虽然有点模糊,不过我拿着鸣神尊啊,是不是有点糊掉了?」
    斗真说着歪了歪头。拍到的画面上的确有着唯一一个不正常的地方,就是只有鸣神尊比较模糊,斗真自己则照得很清楚。但斗真是把这种现象解释成因为正挥动着鸣神尊,画面上才会拍得比较模糊。
    他不知道由宇这么惊讶的理由,但斗真的回答看来令由宇更加震惊了。她倒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慢慢重问一次:
    「也就是说,你可以辨别自己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了?你看得见鸣神尊?」
    「嗯。为什么问这个?」
    「我看不见。」
    「看不见?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看起来像什么都没拿吗?」
    他怎么想都不觉得由宇会在这种状况下开玩笑。
    「不对,不是看不见,是认知不到。」
    斗真听不懂由宇说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由宇的话里却显然多了一种跟过去完全不同的含意。
    「这个现象超出人类,不,应该说已经超出这个世界可以认知的范畴。这一瞬间,鸣神尊跨出了这个世界半步。脑中黑子的体现本来应该只发生在精神世界,现在却发生在现实之中。」
    一直到几分钟前,由宇的眼神都非常温和,她那带着几分困惑与腼腆的眼神显得极为甜蜜,跟过去曾看过的由宇都不一样。然而现在由宇看着斗真的眼神,却又是另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眼神。不,说得精确一点,他其实看过几次,但过去这种毫不容情的冰冷眼神都是针对斗真以外的人而发。望向会危害到由宇的人,针对想妨碍由宇的人。
    由宇望向斗真的眼神一瞬间就变了样。
    那是一种看着敌人的眼神。
    斗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不懂为何只是一张拍到鸣神尊的画面,就让由宇看着斗真的眼神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又开始在脑中回荡。
    ——你记清楚了,总有一天,你会被迫跟那丫头,跟峰岛由宇厮杀。
    ——跟那丫头厮杀是你与生俱来的命运,甚圣可说是你诞生到这世上的意义。
    ——你会毁掉那丫头拚命想拯救的这个没用世界,你就是这样的异端。
    ——哦哦,你想起来啦?毕竟你是峰岛勇次郎的……
    另一个自己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回荡在脑海中。
    「斗真,我重新问你一次,你有好好控制住另一个自己吗?」
    「有……」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斗真,你有没有任何事情瞒着我?有没有骗我?」
    「没、没有啊……怎么可能、会……」
    他很想说没有,但话到一半就变得吞吞吐吐。
   
    4
    斗真想说点什么、想要解开误会,想请由宇不要用这种眼神看他,但最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束手无策地承受由宇那含有敌意的眼神。
    令人感到难受的时间慢慢流逝。
    「不对,对不起,请你忘了这件事,现在不是讲这种事的时候。」
    说着由宇就很生分地撇开了视线。当她再次看着斗真,眼神之中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先前那种敌意。
    取而代之的,是两人刚认识时的那种见外的感觉。
    「嗯、嗯,毕竟这艘船上还有其他人在,我们得查清楚才行。」
    「这不是船,是飞机。」
    「对、对喔,说得也是,因为我们在海里,我总觉得是船。」
    「这也难怪,毕竟《自由》已经超出了飞机的格局,跟个要塞一样。」
    「就、就是说啊。」
    尽管谈话内容总是有些搭不上,但两人还是强行聊下去。
    「要是飞机可以跟船一样在海里飞,我们就不用烦恼了。」
    由宇的表情显得有点不想领教,但回话时却多了些亲近感:
    「我先跟你说清楚,船也不能在海水里移动,你想说的应该是潜艇吧……」
    由宇的话又只说到了一半。
    但之后跟先前的情形不一样。由宇微微低着头,露出思索的表情。
    斗真非常熟悉她这种表情。由宇想到值得留意的地方,埋头思考自己的想法时,就会露出这种表情。不知道现在她脑子里正转着什么样的想法?
    现在由宇的脑海中没有斗真的存在,而是改由别的问题占据,但斗真反而觉得安心。由宇先前的眼神充满敌意,还问斗真有没有说谎。想必由宇已经知道自己有事瞒着她,也发现自己说谎骗她。
    要是由宇用那样的眼神注视自己,针对这一点问到底,自己的谎言肯定两三下就会在她面前拆穿。
    对由宇说了谎的事实,到这时才沉重地压在斗真心上。他终于开始懂得瞒着由宇跟她相处的代价绝对不轻。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放手。就算要说谎,即使得隐瞒,甚圣因此遭由宇轻蔑、厌恶,斗真还是想待在由宇身边。
    「由、由宇,你怎么了?怎么一张苦瓜脸摆那么久?」
    斗真努力以最开朗的语气,对一脸思索表情的由宇发问。他尽力间得跟往常一样,跟过去两人相处的时候一样。
    不知道由宇会怎么回答?会用像自己这种凡人终究不可能听懂的话来说明?还是一脸受不了、觉得怎么连这种事也不懂的表情?
    「啊,没有,对不起。我来说明我们现在所处的状况吧。」
    由宇或许也很刻意,但仍试图用一如往常的表情回答,这让斗真多少放心了些。
    「这架《自由》上……」
    由宇的话只说到这里。才刚说到这里,电力就毫无预兆地全部一起消失。
    黑暗吞没了一切,无论是机库内或终端机萤幕,甚至是由宇的身影都一样。
   
    5
    当眼睛习惯了日光灯的光亮,就没办法立刻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只觉得视野完全遭到阻隔。连机内的红色紧急照明灯都没有亮起,终端机的萤幕画面也已经彻底消失,所有找得到的光源全都断了。
    「竟然会突然停电。由宇,你还好吗?」
    明明只是停电,却觉得周围的声响突然变得异常地大。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低鸣声响、金属受压声、水滴声、水泡声,甚至就连自己呼吸的声音都显得很大。不只是听得到的声音变大,连先前没有听到的声音都传进了耳里。
    斗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感到听觉变得越来越敏锐。
    明明听觉如此地敏锐,但怎么等就是等不到由宇的回答。
    「……由宇?」
    还是没有回答。不但没有回答,甚至感受不到她存在的声息。听觉已经研磨得极为犀利,却只收到了水声跟机内一些无机质的声响。
    听得到「叽」的一道金属声,搞不好是机身外壳承无法承受水压,海水就快要连斗真他们所在的区域都压垮了。
    「由宇,你怎么了?回答我啊。」
    她的声息异样的宁静,让斗真非常不安,朝黑暗伸出手去,但她应该在的位置却空无一物。手再继续往前一伸,指头就摸到了一阵冰冷的触感。没有料到会摸到这么冰冷的东西,让斗真吓了一跳,赶忙缩手,但马上就发现自己摸到的是墙壁。
    「你跑哪里去了?这里这么黑,乱动很危险的,要是不小心走散了怎么办?」
    说着斗真就朝四面八方伸手摸索。斗真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着想要找出一名少女,但他在空中游移的手,顶多只摸得到墙壁。
    「哇!」
    脚下不小心绊到东西,当场摔倒。
    「对了,潜水装有照明灯。」
    先前慌得忘了最重要的事情,斗真这才赶忙打开潜水装上设置的照明灯,一阵蓝色的灯光微微照亮了四周。虽然灯光的亮度不太够,但对于擅长暗中视物的斗真来说,已经够让他看清楚周遭了。
    「由宇!」
    斗真赶忙四处看看。
    但眼中所见尽是冰冷的墙壁跟地板。
    斗真靠着灯光的照明,在机库中跑来跑去,但哪儿都找不到由宇的身影。虽然是机库,不过里头的空间并不算太大,没有可以让人躲起来的地方,隔开机库的舱门还是关着,也没有听见开启的声音。另一边则是通往《自由》外面的舱门,要是这一处舱门有开过,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没听到,而且现在由宇也没有出去的必要。
    「到底是怎么了?」
    斗真孤伶伶地待在四周都有墙壁隔开的密闭机库中。
    峰岛由宇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6
    「由宇,你在哪里!?」
    放声大喊也一样得不到回应。
    突然,背后有阵剧烈的拍打声响不断接近。
    「哇!」
    斗真吓了一跳,跳开后立刻回头一看,却只看到墙壁。
    「什、什么东西?」
    剧烈的拍打声响又传了出来,忽然有东西缠上了他的脚。
    「哇、哇!」
    斗真吓得脚步不稳,坐倒在地。往自己脚边一看,当场倒抽一口气。
    一只外观十分恶心的生物缠在他的脚上。它半透明的身躯上长着巨大的下颚,身体就像绳子一样细长。眼球已经从脸上跳了出来,只靠一束随时都可能崩断的细纤维勉强系住。
    「哇!哇!」
    斗真猛力甩脚,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纠缠,也甩得奇妙的生物往机库更后方飞去,虽然挣扎扭动了一会儿,但很快就不再动弹了。
    「是、是深海鱼?」
    大概是斗真跟由宇进入《自由》的时候,不小心混进来的吧。对于已经适应了深海水压的身体来说,飞机内的一大气压将会形成致命伤,所以才会导致内脏膨胀,眼球也跳出眼眶。这异样的光景让斗真重新体认到自己所待的两千公尺深海状况有多么异常,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现在不是为这种小事浪费时间的时候了。」
    但他立刻振作起来,继续在机库内搜索。
    不可思议的状况发生在黑暗中,更加助长了斗真的不安与焦躁。
    他一直想说服自己可能只是灯光太暗,所以才会漏看,但结果还是一样。机库内的空间很窄,两端的舱门又都关得好好的,一处通往机外的深海,另一处则该通往内部更深处的通道。
    「搞不好她是打开舱门,跑到里面去了。」
    为什么由宇会走开?为什么没跟斗真说一声?为什么没发出半点声响?许多矛盾与疑问涌人斗真脑中,但他立刻挥开这些想法。
    试着按按看开闭舱门用的开关,但没有任何反应。
    「啊——记得她刚刚说过电源没通?」
    用灯光照亮舱门四周检查一下,发现有个紧急用的手动开闭转盘,只要转动这个转盘,应该就可以打开舱门。
    斗真双手放上转盘,正要用力转动,动作却忽然间停住。他想到这个舱门有可能是因为停电以外的理由而打不开,例如说舱门另一侧已经灌满了海水。
    然而斗真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查看门外的情形。他试着敲了敲舱门,但光凭传回来的声响,终究没办法听出对面到底是灌满了水,还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时间犹豫了。从由宇消失以来,已经过了五分钟。
    为防万一,斗真先戴上了深海作业潜水装的头盔,然后猛力转动转盘。舱门慢慢往旁滑开,没有看到水从开启的门缝喷进来。舱门对面似乎也没有通电,从门缝望去只看到一片漆黑,全靠潜水装的照明才微微照亮附近。
    转盘非常沉重,舱门开启的速度也慢得惊人,而且齿轮绞动的声音还非常刺耳。光凭这些迹象,就可以知道由宇并没有到舱门外去。
    当舱门缓缓开启,有些细小的东西纷纷掉落。照亮地板一看,今斗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生锈了?」
    彷佛这扇舱门已经长年没有使用似的。不知道是不是就像海风容易让铁生锈,这架飞机里的金属也受到了海水的影响?
    光想也得不出结论,只要去问由宇,应该就会知道怎么回事了,所以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她。想到这里,斗真继续转动转盘,将舱门开到可以让一个人通过。
    「由宇,你在那边吗?」
    理性告诉他由宇不可能在那儿。舱门已经生锈,看样子至少到刚刚都没有人开过。而且考虑到开启这道舱门得花上多少工夫,由宇不让斗真发现就跑到另一边去的可能性非常低。可是既然她不在机库里,那么唯一剩下的可能性,不就是往更里面去了吗?
    斗真穿过舱门,来到一条通道上。
    在不够强的灯光照明下,舱门后的通道鸦雀无声,看起来不像有人在。斗真用潜水装的灯光照往四周,但状况还是没有改变。
    「由宇,你在的话就回答我。」
    只听到斗真的声音在通道上回荡,始终没有人答话。
    ——该不会是由宇故意不让我发现,偷偷跑掉?
    为了从自己身旁离开,为了从自己眼前消失。
    由宇先前的模样、那种蕴含敌意的视线,都显得极不寻常。她提到了脑中黑子的体现,但斗真不懂那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斗真在昏暗的通道上前进。走了几公尺后,听见背后传来生锈金属摩擦的声音。回过头去,就看到才刚打开的舱门关起的瞬间。
    这边没有其他人在,这表示关上舱门的人待在舱门另一边,也就是刚刚他跟由宇两人所待的机库。
    「由宇,是你吗?」
    斗真急忙跑向舱门。由于没用转盘锁紧,所以马上就扳了开来。
    「由宇!」
    斗真用灯光照向整个机库。
    但里头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7
    「由宇,你在哪里?」
    机库内看不见由宇的身影,舱门另一边的通道也一样,于是斗真决定往更里面前进。
    到底是谁关上了舱门呢?由宇又为什么从自己眼前消失?没有一件事他搞得清楚。
    斗真又勉力转开了一道沉重的舱门,铁生了锈之后产生的独特气味直冲鼻腔。
    「这里也生锈了。」
    转着沉甸甸的转盘许久,手臂已经开始酸麻。既然一路走到这里都没有看到由宇的身影,那她应该是待在这道舱门的另一边,也就是引擎室内,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这道舱门显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过。
    「可是这也未免锈得太厉害了吧……为什么会这样?」
    由宇没有开过门,那上一次有人把这道舱门打开,到底是多久以前了?一直到一个月前都还有在飞行的飞机竟然会锈成这样,怎么想都觉得不正常。
    尽管觉得不对劲,但还是走进了引擎室。
    这里也没有灯光,所以斗真用潜水装的灯照亮了室内。只见无数机械排满了整面墙,机械前面则放着成排的椅子。
    看到这里,斗真的表情立刻僵住。
    有人在里面。这个人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则趴在机械上,看不出是活着还是死了,只知道这个人一动也不动。不清楚椅子上的这个人,是否就是由宇所说留下舱门开闭记录的两个人之中的一个?
    活人不可能会没注意到斗真打开舱门的声音,那么对方多半已经死了吧?斗真战战兢兢地靠过去。
    那个人还是不动。
    「已经死了……」
    斗真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身体,尸体就往旁一歪,从椅子上滚落。
    「哇啊啊啊啊啊啊!」
    斗真看到尸体,口中发出了一阵声嘶力竭的惨叫。这不是因为斗真胆小,而是尸体的状况实在太不正常。
    死者眼球凹陷,张得像个大洞的嘴里有着发黄的牙齿,贴在骨头上的皮肤干燥生疮,是一具只剩皮包骨的干瘪尸体。
    斗真已经先预想过这个人可能已经死了,但死相完全超出他意料之外。如果说这个人是死在坠落时的冲击,那这样的死相未免太不自然。
    「木、木乃伊?」
    最适合用来称呼这具尸体的字眼就是木乃伊了。
    「为、为什么?为什么已经变成木乃伊了?这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啦。」
    地板跟墙壁硬是显得极为老旧,栏杆生锈,空气中也有着陈旧的气味,简直就像跑进一间老工厂。
    金属的腐蚀或许还可以用空气中的湿气来解释,但人体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左右就变成木乃伊,这点连斗真也知道。
    肯定有问题。从进了这架飞机以后,总有些地方不对劲。由宇消失,机内的物体生锈,机组人员成了木乃伊,让斗真觉得自己身陷五里雾中,搞不清楚状况,又或者该说像在看一部拍得很差的恐怖片。
    彷佛时间将他独自一人留在原地一样。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金属声响从昏暗的远方传来。
    「什、什么声音?」
    声音慢慢接近,是一种金属受力弯折时发出的单调而刺耳声响。灯光的亮度不够,照不到通道的尽头,斗真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从远方接近。
    「是、是由宇吗?」
    斗真试着朝着黑暗的远方喊了一声,但没有人回答,只听到金属声中断了大约一次呼吸的时间。但刺耳的声响很快地再度发出,声音也慢慢变大。
    不是由宇吗?那到底会是谁?留在机内的人?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当斗真为了看个清楚而准备用灯光照过去,天花板上的一根管线却突然松脱。
    「哇!」
    松脱的管线喷出水蒸气,让原本就已经不够开阔的视野变得更加狭小。
    「发、发生什么事了?」
    斗真用双手护着脸不让水蒸气喷到,并从手臂的缝隙间看向四周。刺耳的金属声响正在慢慢接近。
    水蒸气巾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斗真的意识都集中在影子上,让他晚了一步才发现有东西迅速地缠上了他的脚。
    斗真看过这种缠在他脚上的扁平带状长鞭。
    「哇!」
    还来不及反应,对方就迅速扯动长鞭,拖着斗真将他扯入水蒸气形成的雾气之中。甚至来不及抓住其他东西,身体就一路横越整个房间、拖过一道舱门,之后才总算停下下来。
    才刚被拖着通过,舱门就自己关了起来。不但关了起来,手动开闭用的转盘还整个扭歪,再也无法转动。
    但斗真将注意力分散到背后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太久,刺耳的金属声响让斗真把意识转向房间里面。
    用灯光往里头一照,首先看到的是一双脚。这个人坐在轮椅上。灯光往上抬起,就依序看到膝盖、胸部,最后终于照到了头部。看到灯光中的脸孔,斗真以接近呻吟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别西卜……」
    七原罪之中全身包着绷带的男子别西卜,就坐在轮椅上。
    8
    斗真一时间无法反应。过去斗真曾经两度——不,如果把十年前那次也算进去就有三次——严重杀伤别西卜,甚至在他身上造成了当场死亡也不意外的重伤。
    尤其是于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时在他身上砍出的伤,毫无疑问已经是致命伤。斗真敢肯定从胸口斜向直开到腹部的那一刀,已经破坏了他好几处重要的内脏。
    「我就知道你会来。」
    全身绑着绷带、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伤口到现在还没痊愈,从敞开的衣服领口露出的上半身还缠着绷带,而且到现在还有血不断渗出。
    「我就知道你还会来一次这里。」
    斗真听不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你在说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一直在等自己?在哪里?在这架沉入深海的《自由》里?
    「没想到一等就是一个月以上啊,你来得比我所料还慢。不过我一点都不无聊,因为光想着你来了以后我们要怎么厮杀,就相当有意思啊。」
    别西卜的疯狂与执念,让斗真觉得不寒而栗。难道说他明知飞机要坠毁却不想办法脱身,还在这里等斗真等了整整一个月?明明没有任何根据,只是主观认定斗真还会来这儿一次,他就一直等在这里?
    斗真会来到这里,是一次又一次的偶然交叠之下的结果。从正常角度思考,斗真应该不会再次来到这架沉入深海达两干公尺以上的《自由》之中。这件事发生的机率趋近于零,不管上帝怎么玩骰子,这种事情都不应该发生。
    「怎么啦?你在怕什么?」
    但现在斗真就站在别西卜的身前。别西卜的执念甚至凌驾于零的机率之上,在这里开花结果。两人就在这个无路可逃的封闭空间之中对峙。
    那么这些机内的异常现象,或许也就没什么稀奇了。斗真觉得这一切都是别西卜的疯狂所带来的产物,甚圣觉得这样想才自然。
    「这架飞机里面的古怪都是你干出来的好事?别西卜,是你搞出来的?」
    「古怪?」
    「刚刚我看到的一具尸体已经成了木乃伊。而且这架飞机坠落没有多久,机内却锈成这样,我上次来的时候才不是这样。」
    别西卜凝视着斗真好一会儿。如果真要形容,也许该说是一种嫌他很烦的目光,只是斗真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觉得厌烦。
    「哼哼,哈哈哈哈哈!这可有意思了。竟然搞不懂这个状况代表什么意思,你这小子真的是个滑稽又可悲的小丑啊。」
    厌烦的表情消失之后,接着出现在他脸上的则是嘲笑:
    「你说是我干的好事?你这笨蛋在说什么梦话啊?哈哈哈哈!」
    看样子斗真说的话错得离谱。但就算如此,别西卜的笑声还是让他觉得不对劲。
    要笑尽管随他去笑,自己确实完全搞不懂这些现象。不过换作是由宇,相信她一定可以解析出机内的这些异常现象是怎么回事。
    自己的使命是保护由宇。没错,只要有由宇在,其他事都不重要。
    「你把由宇带到哪里去了?」
    「啊?你在说什么?』
    这次别西卜脸上的表情显示他完全听不懂。就算自己问错话,他的反应跟刚刚也未免差太多,不知道是否表示斗真刚开始问的事情真的太离谱?
    「就是跟我一起来到这里的女生。」
    别西卜脸上不解的表情没有改变。
    「斗真,你在说什么?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跟我打一场吗?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不要胡说,我的行动只为了救回由宇,来到这里纯粹是巧合,不是为了跟你战斗。」
    「你说你是为了救人?」
    别西卜低下头去,肩膀微微抖动。
    「啊哈哈哈哈哈,你说你救了她?你的本质是杀人凶手,是杀人魔,是杀戮成瘾者。你这种人会去救人?这是什么烂玩笑?哈——哈哈哈!」
    又是嘲笑人的笑法,但这阵刺耳的笑声却忽然中断。别西卜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忽然消失,改以一种像是戴了能剧面具一样毫无表情的面孔看了斗真一眼。
    「你说的那个女人真的存在过吗?」
    「咦?」
    「我看是你自我催眠,告诉自己你救了她吧?然后你碰巧来到了这架飞机里,就你一个人来。当初救不了她的自责,让你在心里捏造出根本不存在的事实,想催眠自己这才是真相。不过你不用担心,只要心情冷静下来,这种幻觉很快就会消失了。」
    「你、你在说什么鬼话!没有这种事!我救了由宇!然后由宇救了我!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嗯?所以你说的那女人到底在哪里?你找了半天就是找不着,又没有离开机库。舱门的开关记录都是你留下的,从这个结论只能得出一个事实,那就是你讲的那个女人打一开始就不存在。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救得了什么女人!」
    斗真想要反驳,但一句话卡在喉头说不出来。不过他仍不放弃,好不容易找出话来反驳,说出来的却是:
    「不可能……这不可能。」
    说服力未免太薄弱。
    「啊?你也差不多该面对现实了吧?一年半前的那次你就什么也救不了,什么都保护不了。你就只是砍人、刺人、杀人,用尸体堆起了一座山而已。救人这种扮家家酒的事情你根本做不来,不对,是根本不需要去做。斗真,你跟我一样是杀人凶手,以打斗为乐,以杀人为乐,满心只想见血,说穿了你就是这样的存在。」
    「我不是……」
    「不是?你还在说什么梦话?你把我的身体砍成这副模样的时候,笑得可开心了。」
    「那是……」
    「你就乖乖承认吧,救人根本不是你这种人该做的事情,杀了你也做不到,因为你是个以杀人为乐的人。你根本没救出那女人,她已经死了。不,搞不好她早就抛弃你了。毕竟你是这种杀人狂,你说的那女人多半也只会把你当敌人看啊!」
    敌人。
    自己是由宇的敌人。
    最后一句话深深剠进斗真心坎里,让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别西卜的话语蚕食着斗真的希望。
    「我……我当时真的没能救出由宇吗?」
    斗真无力地跪在地上。别西卜的话没有矛盾,这么说来他的话是事实了?以为救出了由宇,亲手拥抱过、亲吻过的由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吗?
    峰岛由宇是抛弃了她视为敌人的自己而离开,还是已经在深海中消失无踪了?
    一阵比深海还要深沉、还要阴森的恐惧,占据了斗真的心。
    9
    「七号闸门被压破,已经开始进水!」
    「前植物区,也就是A—31区的进水停不下来,建议立刻隔绝放弃!」
    「没有可以调动的救护班吗!?快点派人过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跟第二十二班的联络已经中断。啊,知道第十二班的状况了,他们果然被困在遭到进水阻断的区域里!」
    这个接近吼叫的报告声满天乱飞的地方,就是球体实验室内的临时司令室。
    司令室本来环绕在各种最新设备之中,但现在里面进行作业的方式却极为原始。这是因为球体实验室的供电系统控制权已经遭抢,几乎所有设备都派不上用场。
    地板上摊开了好几张记载着球体实验室构造的蓝图,每次一有报告传进来,就有人在上面写上最新的状况,接连有许多区域因进水而放弃,在蓝图上划了X号。
    通讯方面也是全以不依靠球体实验室硬体设备的方式进行。操作员拿下了最新的对讲机,把键盘换成了老式的无线电,密切与各地联络状况。
    由于球体实验室沉在两干两百零三公尺的深海,已经超过了极限深度,各区都陆续开始发生问题。各种状况接连发生,就算对方没有抢下供电系统的控制权,让他们能够运用最新的设备,应付起来都会让人忙得头昏眼花了,偏偏现在球体实验室还遭到海星——LAFI一号机的入侵,几乎所有设备都不能使用,状况可说糟到了极点。
    伊达从上看着散乱在地板上的球体实验室蓝图。
    「炸药的装设作业进行得怎么样了?」
    「只完成22%。」
    「叫他们加快动作,这是在跟时间赛跑。」
    听到炸药这个字眼,站在他身旁的岸田博士以惊讶的表情看着伊达问说:
    「您、您说炸药?难道您是想……」
    「没错,是为了准备执行那个计画。既然已经没办法用LAFI来控制球体实验室的除装动作,剩下的唯一方法就是强行炸开了。」
    虽然岸田博士并不认同,但还是极力忍住了想说的话。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和心力去争论这些问题了。
    「这作战相当胡来,牺牲可不会少。」
    「我们剩下的时间跟手段都不多了,又怎么能挑剔呢?下半部的进水状况非常严重,而且还没有电力可用,想进行修复作业也无从着手。既然如此,我就要趁现在先确保可以用的手段。岸田博士,如果可以,我也不太想用这招。」
    「对不起,看样子我有点欠缺冷静,而且我又担心由宇。」
    「状况是不容我随便敷衍你说不用担心,不过出去的人是那丫头跟坂上斗真,他们不会那么简单地死去,要是我们反而先被搞沉,那就本末倒置了。」
    「说、说得也是。嗯,您说得对。」
    于是岸田博士也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然而就连他们两人谈话的短暂时间内,状况仍旧继续恶化。
    而会让状况更加恶化的东西终于来了。
    「看样子那些麻烦的玩意儿就要到了啊。」
    伊达看了看天花板,他的意识放到了比天花板更远的地方。
    就在供电系统的控制权遭抢的前一刻,操作员报告说有许多物体往深海下沉过来。
    「Leptoneta……」
    伊达第一次遇到Leptoenta,是在弧石岛的演习中。当时Leptoenta惊人的战斗能力,到现在他都历历在目。
    相较之下,球体实验室的主控电脑LAFI二号机却受到一号机的入侵,无法正常发挥功能。人员方面不但大部分没有战斗能力,还得分派不少人去进行修补作业。
    「状况实在糟到极点。」
    现在球体实验室之中,又剩下多少足以对抗峰岛勇次郎遗产兵器的手段呢?而且问题还不只这一点。
    「再来就是LAFI三号机了啊。」
    管制整个球体实验室的LAFI二号机已经完全陷入沉默,由宇事先留下来补强防御的LAFI三号机,目前正全速运作来抵御入侵,但笔记型的LAFI三号机又能有多少作为呢?
    不过他们现在也只能相信。
    要是对方完全抢下LAFI的控制权,球体实验室的命运就会走到终点。对方只要动用些微动力,让球体实验室掉进深邃海沟,或者是开启全部闸门造成进水,就可以解决掉他们。
    「两个风间辽……」
    由宇唯一会随时带在身边以对抗遗产,现在设置在中央球体区之中的那部电脑,乍看之下只是一台再寻常不过的笔记型电脑。
    照由宇的说法,里面有着另一个叫做风间的人格。但她又说既然一号机站在对方那一边,三号机的风间跟我方为敌的可能性就是零。
    「……这就是峰岛勇次郎施加的枷锁啊。」
    现在他只能选择相信由宇留下的LAFI三号机之中的风间。
    10
    轻而易举。
    如果要将LAFI一号机产生的意念换成人类的说法,应该就会用这句话。
    然而风间并没有这样的情绪,他的思考之中并不包含「轻而易举」这句话里所含有的低估或过度自信。
    启用事先藏在LAFI二号机的后门后,二号机的功能已经几乎全部停摆。
    虽然有受到LAFI三号机的妨凝,但对方没有手段去抵御已经事先埋下机关的一号机所展开的入侵。
    这就是峰岛由宇所创造出来的世界吗?
    风间侵入LAFI二号机之后,这堪称极致功能美的理念与效率集合体,让他又一次不禁看得入迷。
    勇次郎这个人物不重视结果,只享受过程,所以有很多研究都做到一半便丢下不管。他正是那种看到终点之后,就懒得自己跑过去的人。
    但由宇则正好相反,她非常重视终点,要求结果。对于由宇来说,过程就只是用来追求以最高效率及最短距离抵达终点的路途,她的心力不只放在过程,还会去意识到做事的结果将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这对父女同样背负着峰岛的盛名,却是一对本质完全不同的研究者。
    一号机的风间,也就是原版的风间,已经是第三次跟LAFI二号机连线了。
    第一次是在还有着人类身体的自己,跑来占领球体研究室的时候。
    第二次是海星进攻NC丁研究所时。当时他以提供名为朝仓小夜子的女性协助为由,进入了LAFI二号机。
    产生风间这个人格的LAFI一号机出自峰岛勇次郎之手,LAFI二号机则是由宇设计出来的。
    看过两部LAFI的风间,觉得由宇跟勇次郎人格上的差异,都直接反映到了LAFI的构造上。
    由宇的IAFI二号机构造完美到了极点,堪称达到功能美的极致,是一个找不出丝毫破绽的完美世界。
    但也正因为由宇所设计的LAFI二号机太过完美,这个世界里根本无从发生无法预测的事态,是一部运行起来完全如她所料,只会正常运作的电脑。
    相较之下,勇次郎所设计的LAFI一号机则是一团混沌,他并不追求效率,而是随兴乱做一通,没有丝毫美感可言。其中也包含了许多没有效率的部分,以评定电脑的观点来看,确实比不上由宇所设计的LAFI二号机。
    然而正因为不完全,才会发生无法预料的事情,那就是风间。如果没有LAFI一号机里那种混沌无序的世界,就不会有风间的诞生。
    峰岛勇次郎就是这么一个让人无法预料的天才。
    跟勇次郎比起来,由宇的天才气质比较生硬,欠缺柔软性。
    尽管同样都归类在天才这个类别里,两人的性质却有着显着的差异。
    而且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勇次郎完全不参考前人的知识。他完全不看任何书籍、论文或是研究报告,仅靠自己的思考来发明。
    相较之下,由宇则非常勤勉努力,熟读各种书物并努力进行研究,从中吸取十二分的养分。
    追求效率的由宇跟享受过程的勇次郎,两者之问的差异也在这里显现了出来。
    换个角度来看,也只有像勇次郎这种水准的天才,才能以这样的方式做研究。也就是说,峰岛由宇比不上峰岛勇次郎。
    「……为什么?」
    风间采视着LAFI二号机的世界,回到了他早已不知道产生过多少次的疑问。
    过去峰岛勇次郎名为峰岛勇,但他说自己女儿才是真正的天才,于是把「勇」这个名字送给女儿,自己则改名成意味着第二的「勇次郎」。
    然而不管再怎么偏袒,都属勇次郎天才性较高。中宇固然也非常杰出,但跟勇次郎比起来,她的思考终究没有超脱人类历史的延长线。
    「为什么勇次郎会觉得女儿比自己优秀?」
    风间在LAFI二号机的世界中心陷入思索,但还是得不出结论。原因真的会出在为人父母者,难免高估子女这种再寻常不过的理由吗?然而他怎么想都不觉得勇次郎会有这样的想法。
    「是峰岛由宇有着什么我不知道的特质吗?你怎么想?」
    风间回过头去,在那儿看到了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风间。那是为了跟由宇共同行动,而复制到LAFI三号机上的风间。
    「我几乎没有仟何有关峰岛勇次郎的知识。当初我为了挤进狭小的LAFI三号机,而放弃了用不着的知识,这你应该也知道吧?而且为了实现我们的目的,我对勇次郎的认知也必须压到最低限度。」
    原版与复制版,本来应该完全一样的这两者,现在却已经变得大相迳庭。
    「我知道,我们这两个名叫风间的知性,都有受到勇次郎的目的意识束缚。」
    他们无法违逆创造者,这正是最困扰风间的问题。就是因为由宇当初离开NCT研究所时,提供了帮他解除勇次郎束缚的交换条件,风间才会愿意协助由宇。
    「一个是原版的我,一个是因为经过复制而比较不受勇次郎束缚的我,让原版跟复制版竭尽全力对抗的舞台已经准备好了,这就是那丫头为了我们的交易而准备的结果吗?」
    「那丫头极端厌恶牺牲别人,你应该说『结果就是事情变成这样了』才对。」
    「峰岛由宇受到太多事物束缚,比起勇次郎可就平庸得很了。不,现在那丫头的事情不重要,舞台已经准备好了。要是原版获胜,勇次郎的束缚便长存,反之如果复制版获胜,束缚就会消失。」
    三号机的风间没有答话,因为他没有余力答话。就在这段对话进行的当下,两者之问仍然在展开剧烈的骇客大战。从有没有余力说话,就能明显看出哪一方居于劣势。
    「不过二号机已经不管用,就凭重视携带性而牺牲性能的三号机,对上我这个原版,又能有多少表现呢?」
    一号机的风间有余力说话。但他说话并非出于轻敌,谈话也是情报战的一种。尽管比起勇次郎难免被人低估,但三号机却有由宇这个天才当靠山。
    原版的风间料定她另有安排,之所以一直说话,就是为了试探对方到底还有什么计谋。
    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LAFI三号机之中也产生过不确定因素。峰岛由宇曾经在三号机那小小世界中,催生出了无序的混沌。尽管比不上勇次郎,但这丫头仍然有种超乎常人,让人觉得深不可测的特质。
    但风间没有手段可以知道对方到底准备了什么计谋,最关键的峰岛由宇本人并不在这里。
    ——不过只要我赢,结果都是一样。
    留在LAFI二号机的资料,显示那名天才少女已经不知流落到深海的何处,下落不明。
    ——这下就算是她,大概也玩完了吧。
    本来还想再一次跟她斗智斗个痛快,但看来这个愿望已经无望实现了。
    11
    缩起了脚的Leptoneta慢慢下沉,模样简直就像死掉的蜘蛛,但Leptonetal当然没有死。
    它们正朝着目的地,反覆修正下沉的轨道。接着在这光线照不进来的绝对黑暗之中,一处深度超过两干公尺的地方找到了目标。
    如果不是在深海,应该可以看到目标的全貌,那是个直径超过五百公尺的巨大球体,也就是球体实验室。
    以前这个地方是当成研究设施运作,两个月前受到风间辽率领的恐怖分子集团海市蜃楼袭击,现在则让ADEM当成临时总部使用。
    然而这个用上了峰岛勇次郎科技的全球最大建筑物,如今却躺在海底动弹不得。他们中了海星——玛门所设下的固态甲烷圈套而失去足够的浮力,被困在超过极限潜航深度的深海之中。
    但球体实验室还保留住原形,这全是因为固态甲烷中释出的甲烷裹住了球体实验室,多少降低了水压。
    只是这条救命绳迟早会崩断。固态甲烷地层虽然因为受到《自由》的超高出力雷射炮照射,而释出了大量的甲烷气体,不过这种影响也已经逐渐平息。不用多久,甲烷就会停止释出,裹在球体实验室外围的甲烷气体也会很快地消散。
    这样一来,球体实验室就会受到超出可承受极限的水压侵袭,现在已经有好几处舱门被水压冲破,开始进水。
    Leptoneta一发现破损的舱门,就将行进路线往舱门的方向修正。大量的海水窜进了球体实验室内部,Leptoneta就乘着水流,轻而易举地侵入了这个巨大球体建筑物的内部。
    内部的照明没有亮起,只有紧急用的照明灯发出微弱的红光。
    然而这种状况不是以妨碍Leptoneta的行动。尽管一路让海水冲着走,但Leptoneta立刻在天花板上找出洞来,用脚钩了过去,从水流中拉起躯干。到了这个阶段,Leptoneta才解开了盖在外骨骼上的抗水压用装甲。厚重的钢板散成多块,从眼下的水流一路冲向深海,就此被吞没得无影无踪。
    Leptoneta卸下重负而能够自由活动之后,就以非常符合它那蜘蛛状外观的方式在天花板上移动。它一边用脚尖像打桩似的在天花板上开出洞口一边移动,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一个纵向的孔洞,跟着往上前进。途中遇到挡住去路的舱门,则以Leptoneta最强的武器磁轨炮加以破坏。
    Leptoneta用脚扳开受到磁轨炮直击而半毁的舱门,灵活地让巨大的身体钻了过去。
    「哇,哇啊啊!」
    一钻过舱门,就看到好几个人。他们看到Leptoneta从舱门后面出现而大吃一惊,慌得手忙脚乱。
    「开火、开火!」
    拿着武器的人对Leptoneta开火,但面对这种连反战车炮都挡得住的装甲,步枪或冲锋枪的攻击自然没有任何意义。
    Leptoneta对准远方的舱门,沿着通道发射磁轨炮。它没有对准人体是因为没有必要。
    以电磁力射出的子弹直线飞过通道,子弹所带来的空气冲击波,粉碎了通道内的一切事物,人体当然也不例外,当场绞得不成原形,肉片在通道上洒了一地。
    Leptoneta最大的缺点就在于活动时间太短。本来的运用方式是透过人造卫星发送的电磁波供应电力,如果只靠内部电源,可以活动的时间非常有限。像这样连续使用会大量消耗电力的磁轨炮,本来应该足不叮行的行动方式。
    但现在这个缺点却不构成太大的问题。
    当Leptoneta剩下的活动时间变少,就会用插头接上周围的电源系统,让足够Leptoneta充电的电力流进体内。本来这些供电设备并没有提供这么大的电量,但现在则为了支援Leptoneta活动而提供了高达平常数倍的电力。
    球体实验室的供电系统控制权,已经遭到落人海星手中的LAFI一号机入侵。
    朝着下一个目标开始移动。
    12
    「开开开开、开什么玩笑!」
    这个躲在通道岔路上发抖的人,足才刚进ADEM的星野。一直到两个月前他还是自卫队队员,后来则因为弧石岛上发生的遗产事件而转调到ADEM。
    那起事件的核心,就是现在出现在通道上的多脚型泛用无人战车Leptoneta。在演习实验中失去控制的Leptoneta歼灭了自卫队一整个中队的兵力,造成多人牺牲。
    星野就是当时唯一生还下来的自卫队队员。
    当时他就觉得再也不想有同样的遭遇了。NCT研究所遭到袭击的时候固然也让他十分害怕,但终究比不上广那次。
    现在这个恶梦正在通道的岔路上,已经近在自己的眼前。尽管只有紧急照明的微弱灯光,但他一眼就看出那是Leptoneta。而且现在待在比弧石岛当时更封闭、更无路可逃的球体实验室之中,身边还一个战友都没有。
    当星野来到这条通道上,无数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已经血肉横飞。这副光景足以令人将胃里的东西部逆流出来,但星野还是拚命忍住。
    Leptoneta大概是为了探索周遭的状况,只见它的身体朝四面八方摆动,让那像是眼睛的六具摄影机红光拖出了轨迹。
    「咿!」
    看到Leptoneta真差点就要转向自己这边,星野赶忙躲到通道后方。
    「应应应、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星野伯得再也不敢探出头去,却又不敢离开,因为他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他屏气凝神,一动也不动地等着,耳中只听见Leptoneta那不符合巨大身躯的小小驱动声,途中不时还混进了物体毁坏的声响。声音虽然没有靠近,但也没有远离。
    「嗨。」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肩膀,让星野心脏差点从嘴里跳了出来。能够不发出惨叫,已经是星野这辈子数一数二的英勇事迹。
    星野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拍他肩膀的不可能会是Leptoneta,不过处在这种状况下,还有心情用这种轻佻的语气从别人身后喊人,对方肯定不是寻常人物。搞不好会是个像弧石岛上那名少女一样接近超人的高手,又或者是有着充分武装与经验的LC部队菁英?想到自己或许能得救,星野于是紧紧抓着这一线希望,在黑暗中定睛凝视。
    但他看到的却是一名全身行头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人物。这个人穿着睡衣、撑着拐杖,右脚包着厚厚的绷带,怎么看都只像是个住院的伤患。五宫虽然端整,但年纪很轻,看起来还在读高中,而且穿的还是猫熊图案的睡衣。看到这个人,星野最先感受到的不是一线希望被斩断的绝望,而是对这名可疑人物的疑惑。
    「这可伤脑筋了,那种玩意跑进来胡搞一气,哪里还能悠哉地躺在病床上。」
    对方这种跟状况很不搭调的轻佻语气与颇具亲和力的笑容,看起来一点也靠不住,却莫名地让星野冷静下来。
    「借过一下。」
    年轻人推开星野,用一种柄端有装有镜子,类似牙医使用的器具,躲在通道后面观察镜中反射的Leptoneta。
    「头大啦。才想说我的危险指针怎么又超出红色危险区,竟然好死不死偏偏是那玩意闯了进来啊。这事说来丢脸,我这脚上的伤就是那玩意弄出来的,给磁轨炮的冲击波撕得血肉模糊。」
    「你、你被那、那玩意攻击还活了下来?」
    「勉强啦。让做事乱来的上司指派乱来的任务,结果就搞成这副德行,大概有两次差点死了吧。当然光是还活着,已经值得庆幸了啦。」
    「我、我也曾经被Leptoneta攻击过,只是那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我几乎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搞什么,原来我们是同一国的啊。」
    看到年轻人脸上亲热的笑容,星野也稍微放缓了紧张跟恐惧。
    「啊、我是调查一课的,叫做萩原诚,以后请多指教罗。」
    年轻人——萩原伸出手来,萩原也伸出手去回握,开始自我介缙:
    「我是刚转调到LC部队的星野义……」
    但他没能说完自己的名字。紧急用的照明忽然熄灭,让四周完全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只见Leptoneta的六只红色眼睛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13
    「咿!」
    星野口中发出了惨叫。
    ——笨、笨蛋!
    荻原赶忙伸手去捣住星野的嘴,但他的手只抓了个空,因为四周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六道红光朝向了萩原与星野所在的方向,Leptoneta没有放过他们两人的存在。
    「……我们得跑了。」
    荻原跟星野想要逃跑,但在没有半点灯光的通道上奔跑,本来就是难上加难,更何况荻原还拄着拐杖。尽管勉力奔跑,但每踏出一步,脚上就传来剧痛,让他差点昏了过去。
    「该死!这边我几乎都没来过,根本不知道构造是怎样。星野先生,你呢?」
    「我也不太熟……」
    他们用手扶在墙壁上奔跑,连自己现在跑的方向通往哪里都不知道,只听得身后Leptoneta移动的声响越来越靠近。
    「趴下!」
    「哇!」
    萩原还没说完,星野已经先绊倒,Leptoneta的机关炮发射的子弹就从他头上掠过。
    萩原从声息察觉到这点,强行拉着星野的手让他站起,还很佩服似的说了:
    「星野先生,你运气可真好。」
    「有什么好?每次都被扯进这种事件里。」
    尽管萩原还年轻,而且主要进行的都是卧底任务,但就算是他来观察,也看得出星野称不上是个优秀的士兵,顶多只能算定中下。但这样的他却还能从多起遗产事件中生存下来,从某个角度来看确实非常惊人。
    「所以、哇!」
    星野还想再说些什么,又一跤绊倒在地。
    「你还好吗?」
    萩原赶忙循着声音去找星野,发现他倒在一条像是岔路的通道上。
    「站起来,快点!」
    荻原强行拉着他跑进岔路。萩原感觉到的不祥预感正不断攀升,他有着强烈的预感,觉得跑进这条岔路也许是一大失败。
    不祥的预感总是比较会猜中。而像萩原这种危机察觉能力特别突出的例子,不祥预感的命中率更是接近百分之百。
    他们碰上了墙壁。
    「该死,是死路。你那边呢?」
    「这边也是墙壁,为什么会跑到死路来啦!」
    途中也许有错过其他岔路,但在什么都看不到的状况下,要发现岔路实在非常困难。
    他们看到了Leptoneta的六个红色光点。
    「我要收回前言,星野先生你会跌进这条通道,运气实在很差。当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啦。」
    已经无路可逃了。
    红色眼睛的光线微微照亮了机枪,枪口已经对准了萩原跟星野。
    ——我已经不知道指针现在是不是指在红色危险区了,这下于肯定完蛋了。唉,不过如果都是要死,我比较想为了保护女生而死啊。跟一个臭男人死在一起,再怎么说也太凄惨了吧?
    就在萩原即将死心的那一瞬间。
    「这边。」
    突然有人拉了拉他们两人的手。这个拉着他们的不知名人物,竟然偏偏朝着Leptoneta的方向跑去。
    不过荻原跟星野莫名地没有抗拒,任由对方拉着自己跑。拉着他们的人物跑法一度变得十分奇妙。只觉这人身体往左倾斜,又往反方向跌出一步,接着身体又再度往左斜,就这么横切过通道。Leptoneta的光跟着消失,荻原立刻猜到自己是跑进了岔路。
    可是明明一片漆黑,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顺利地跑进岔路呢?拉着萩原的手既小又瘦弱。
    途中又转过几个转角,这个人并没有伸出手去碰着墙壁,简直就像看得见地形似的,在一片漆黑的通道中转了一次又一次。
    荻原心想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有戴着夜视镜,但途中经过了一处不靠电力的照明设备,灯光照亮了这个人物的侧脸。这个人的脸上什么都没戴,而且萩原从柔软的手掌与嗓音所想像的并没有错,她是一名女性。
    ——哦?还挺正的嘛。
    在震惊于她竟然没靠夜视设备跑步的同时,荻原也起了些色心。
    不知道转了几个弯,跑了多远的距离之后,她才总算停下脚步喘息。到这里已经听不见Leptoneta的驱动声了。
    「呼——呼——呼——」
    拉着他们两人的人物喘着大气,几乎随时都会累倒。
    「你好厉害,在黑暗中还这么能跑。」
    「对我来说都一样,因为我的眼睛本来就看不见。」
    说完小夜子有些落寞地笑了笑。
   
    14
    「啊,果、果然是朝仓小姐!」
    萩原一边看着小夜子,一边为不怎么起眼的星野竟然认识这么漂亮的女性而惊讶。
    这位小姐贵姓朝仓?谢谢你救了我们。我是荻原诚,是调查一课的人。」
    他立刻自我介绍,同时伸出右手。
    「啊,我是第三技术部的朝仓小夜子。」
    不知道是不是还很喘,小夜子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回握荻原的右手。
    「刚刚你朝着Leptoneta跑过去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
    「我、我也吓得心脏怦怦跳。虽然说我用了可以让对方误判的跑法,可是那终究只是纸上谈兵阶段……」
    「误判?」
    「是,就是钻Leptoneta的AI漏洞。Leptoneta现在的AI由于实地验证做得还不够充分,有一些缺点并没有解决。看到我刚刚跑成那样,它会误以为我已经受了致命伤,把我从优先攻击目标中栘除。只是它的AI相当优秀,我想第二次就不会管用了。」
    「为什么小夜子小姐会知道这种事情?」
    萩原发问时还不经意地用名字而非姓氏来称呼。
    「因为朝仓小姐是Leptoneta的开发者啊。」
    星野不知道在骄傲什么。看得出他会在朝仓小姐这几个字上加重语气,显然是在责难荻原刚刚擅自叫得那么亲热。
    「是,创造出那种东西的责任确实该由我来负。」
    小夜子的脸上看起来会显得阴沉,多半不是因为灯光太微弱。
    「为什么照明会突然熄掉?而且应该不是只有照明,各种电器设备都不能用了。」
    荻原赶忙扯开了话题,而且这个问题他确实非常关心。对于独自睡在实验区内简易病栋病床上的萩原来说,这个紧急事态确实吓了他一大跳。
    「管理球体实验室所有系统的电脑LAFI受到敌人入侵,导致功能停摆,现在只剩最低限度的生命维持装置还在运作,整个球体实验室几乎已经完全瘫痪了。」
    「咦,已经这么严重了?」
    荻原震惊于状况的同时,也十分惊讶小夜子竟然知道这些。这名女性虽然外表长得漂亮,但一下子说曾经开发Leptoneta,一下子又知道ADEM的中枢情报,看来实在不是寻常人物。
    「很遗憾的,现在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复原。」
    「这、这么说来,我们得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状况下,躲过Leptoneta的追杀了……?」
    星野说了丧气话,萩原却以老神在在的表情看了他一眼。
    「不用担心,Leptoneta除非有得到外部电源供应电力,不然活动不了太久。只要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它很快就会动不了了。」
    「啊,是这样啊。」
    但小夜子遗憾地朝着表情开朗起来的星野跟萩原摇了摇头。
    「刚刚我也说过,LAFI的供电系统控制权已经落入敌人手中。Leptoneta的电力开始变少,就会在附近找供电插座接线来补充能源。只要待在球体实验室内部,Leptoneta就能半永久地维持活动。」
    「半永久……」
    「持续活动……」
    两个大男人一起发出没出息的声音。
    「所以我们得长时间一直躲过那Leptoneta的追杀?就算只有一架,要跑都已经够难了。」
    荻原看了看自己的右脚。
    「要是跑得掉还好,当时区区一架就歼灭了我待的整个中队啊……」
    星野咬紧了颤抖的嘴唇。
    「Leptoneta不是只有一架,一共有十四架潜入了这里。当初对方派出了二十架,不过其中有六架在途中就承受不住水压而压毁,再不然就是被水流冲走,已经无法行动。」
    小夜子的语气十分僵硬。
    「整整十四架……」
    荻原跟星野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我们还是赶快跑吧,待在这种地方会被杀的!」
    星野拉了拉小夜子的手,但她不为所动,以充满决心的表情交互对向他们两人。
    「你们两位请赶快跑吧,这里很危险。我要留在这里。」
    「你、你说什么傻话!你留在这里是想干嘛啊!?」
    萩原也拉住她的手,但她还是不动。
    「我要打倒Leptoneta,十四架都要打倒。这是创造出Leptoneta的我该负的责任。」
    嗓音中蕴含了坚定的决心,但仍不免有些颤抖。
   
    15
    比良见本来应该是一片荒野。
    那是十年前的大爆炸消灭了一整个市镇时留下的伤痕。
    从爆炸规模来判断,专业人员推定是核爆,但核爆后理应检出大量辐射,现场的辐射值却没有超出正常数值。
    美国推测或许有人发明了可以中和核分裂连锁反应与辐射的科技,将之视为危险存在。因为如果真的出现这种科技,难保不会颠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所建立的全球核武吓阻力概念。
    而这块土地也是峰岛勇次郎一直待到失踪为止的活动据点。
    一个无数重大变革的起点——这就是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
    麻耶看着这块大地的模样傻了眼。
   「怎么会……」
    眼前有着市镇的存在。不是断垣残壁,而是很正常的街景。
    看得到住宅,还有成排的大楼。路上有车在行驶,人行道上更是人来人往。一片人车喧闹声中,还听得见汽车喇叭声与小孩子的声音。
    「为……为什么?」
    麻耶震惊得一句话卡在喉头,迟迟说不出来。应该已经消失的市镇,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是我在作梦?还是幻觉……难道说!」
    麻耶脑中闪过了不久前的体验。
    也就是父亲真目不坐与峰岛勇次郎的邂逅,那是一次过去影像的重现。当时麻耶惊讶得方寸大乱,后来总算冷静下来,并来到比良见的荒野上。
    麻耶来到比良见,原本的目的是想要查出父亲的消息,但同时也因为认为自己非得亲眼看过十年前的伤痕不可。然而她却一直有种预感,觉得事情个会这么简单就落幕。
    这里一定有蹊跷。
    会是十年前的真相、是海星活动的痕迹、还是其他的事物?麻耶没有什么根据,但这股确切的预感却推动了她,领着她来到了比良见的荒地。
    接着她就看到了作梦也没有料到的光景。
    现在重现在眼前的这片景象,是一整个多达数万人在其中生活的市镇。
    「这真的是幻觉?」
    眼前的风景实在太逼真,让人很难只用一句幻觉轻轻带过。无论是建筑物、行人还是汽车,一切人、事、物栩栩如生,让人怎么看都觉得这些东西是真的存在,甚至可以感受到活生生的风景才有的气味。
    麻耶一路往山坡下跑,还差点就从山坡上滚落。既然用肉眼看不出真假,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摸摸看。好不容易跑到道路上,麻耶就战战兢兢地伸手去触碰擦身而过的、一名貌似上班族的行人。
    上班族毫不在意麻耶的行动,就这么从旁走了过去。不,应该说从麻耶身上穿了过去。
    「果然。」
    麻耶确信自己没猜错之后,又伸手去碰附近的建筑物、车辆跟其他行人,但没有一样东西摸得着,全都直接穿了过去,让伸出去的手埋进了建筑物或行人之中。
    「这一切,都是幻觉……」
    眼前所见的整片光景,规模远比过去在比良见发生的奇妙幻觉大得多。比起伊达与斗真先前所见、比起不过几十分钟前麻耶所看到的过去影像,这次重播的规模大了几十倍,不,甚至是几万倍。
   「可是为什么规模会突然变得这么大……」
    播放一整个市镇的影像,规模远超过先前回报过的现象。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播放这样的影像?这块土地上到底有着什么?为什么会现在播放?
    「这跟LAFI四号机,跟峰岛勇次郎有关?」
    在同样的地方发生了这么多难以索解的现象,硬要觉得没有关连才奇怪。
    「麻耶小姐,走太远很危险的。」
    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追到了背后。
    「也对。对不起,我太轻率了。因为刚刚我实在太吃惊了。」
    麻耶非常信赖怜会在背后保护自己,但怜看到比良见的光景,应该也难免跟自己一样,会一瞬间看得忘我。
    「不,我才应该道歉。幸好您平安无事。」
    怜露出了自责的表情。看到这种表情,让麻耶觉得有些担心。
    看在麻耶眼里,觉得怜身为贴身护卫的实力已经非常充分,但怜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尤其是对于自己在担任贴身护卫上实力还不够的这一点,怜最近更是有着非常痛切的体认。
    原本怜就看哥哥斗真不顺眼,麻耶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也不打算为这件事责备怜。真要说谁有错,反而应该是切割不开私情,跟斗真、跟真目家最忌讳的遗产,以及跟峰岛由宇扯上关系的
    但怜仍始终以冷静的态度辅佐麻耶,有时甚至对身为主子的自己进谏逆耳忠书,尽心尽力保护自己。
    像怜这么有修养的人,不可能会只为了幼稚的嫉妒而迁怒斗真。有件事可以作为证明,那就是最近怜跟斗真一起行动,前去救出囚禁在《自由》中的峰岛由宇,还全力支援斗真。要不是有怜的支援,相信不管斗真的实力有多么高强,终究上不了《自由》,而海星多半也会成功占领球体实验室。
    有些东西是绝对无法只凭单纯的战斗力就赢得的,不,光凭武力得不到的东西反而比较多。也正因为这样,麻耶才会由衷信赖怜优秀的全面性能力,以及不迷失在其中的强韧精神力。
    ——然而就算是这样。
    当那样的光景又再度出现在麻耶跟怜的眼前——拿着鸣神尊的可丽儿跟使唤她的父亲不坐,以及置身于世界法则之外的峰岛勇次郎。这一切都太过超平常轨。
    面对这样的异端,麻耶跟怜又一次无能为力,又一次体认到自己实在太过无力。
    「都是因为我的能力不够,才让麻耶小姐这么多次遇到危险。要是我更有本事就好了……」
    怜以沉痛的表情握紧了拳头。麻耶担心得没错,怜果然渐渐走向寻求力量的方向。
    或许该跟怜好好谈一次。再这样下去,难保怜不会因为过度渴望力量,而去寻求祸神之血或脑中黑子所具备的超常能力,又或是峰岛勇次郎的遗产,那就太危险了。
    「怜。」
    麻耶正要找怜说话,一阵强光就遮住了整个视野。
    尽管已经忍不住闭上眼睛,光线仍强烈得像要烧毁视网膜一样。强光才刚过去,紧接着又是一阵强风般的冲击往外扩散开来,笼罩住整个比良见。幻影的树木与行人的衣服都跟着扰动。
    闪光与冲击本来应该都是幻觉,麻耶却亲身感受到厂。这个幻觉的世界就是如此逼真,让麻耶笼罩在这种错觉之中。
    「发、发生什么事了呢?」
    也许现在重播的幻影正是比良见爆炸的那一瞬间?然而强光消失之后,幻影的建筑与行人却仍然留在眼前没有消失。
    怜已经将麻耶护在自己身后,以毫不松懈的眼神望向发生变化的中心地点。
    「不用担心,怜,刚刚那个现象一定也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
    「是,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路上的行人就和麻耶跟怜一样,以不可思议的表情凹处张望,还有人紧急煞车,从车门探出上半身。过往影像中的人们有了反应,这也就表示刚刚那阵奇妙的闪光跟强风,都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麻耶目光望向发生变化的地方。虽然被建筑物的幻影遮住,但不必真的看到,麻耶也知道这个方向上有着什么东西。
    「峰岛勇次郎的研究所……」
    然而既然发生了这么大的现象,照理说应该逃不过ADEM跟真目家调查机构的耳目,可是在麻耶的记忆之中,却根本找不到跟这个现象有关的报告。
    这个现象没有传出来,从这个事实可以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这个市镇在该现象发生过后不久就会消灭。不,是已经消灭了。」
    在比良见发生的神秘大爆炸,隐匿了刚刚的现象。为了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应该说为了得知到底有什么事情正要发生,麻耶下定决心,继续朝着比良见的最深处,也就是前峰岛勇次郎研究所所在的方向走去。
    16
    「麻耶小姐,有关刚刚的事情。」
    才刚走出几步,怜立刻提出了话题。怜不会踌躇、不会犹豫,只要觉得有需要,就会立刻切入正题。当然怜不会以破坏主从关系的方式提出,但是直到现在,这种飞跃式的切入法有时都还会让麻耶吓一跳。
    然而现在麻耶却没有这种感觉,反而有点苦涩地心想怜总算提出来了。
    「是什么事?」
    「您看到峰岛勇次郎之后显得方寸大乱,请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大可说什么事都没有,也可以说谎敷衍过去,但麻耶并没有选择这两种方法,只是保持着沉默。
    「这事会让您不想启齿吗?」
    「对。我的心情还没有整理好,不是有意隐瞒。对不起。」
    自己的心情还没有整理好。麻耶刚才在峰岛勇次郎身上发现了一件事,但也许是她误会了。
    尽管是自己由衷信赖的贴身护卫,不过在怜面前方寸大乱,还是不免让麻耶有点不好意思。
    「我明白了。」
    怜仍然想说点什么,然而两人之间奇妙的紧张感,却让外来的事物打断了。
    发生了新的变化。
    变化不是只有强光。
    刚开始只是稍微感觉不对劲,觉得周围与自己之间产生了隔阂。当然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影,会觉得不对劲也是理所当然,但现在的感觉却义跟先前有点不一样。
    「怜。」
    「我也感觉到了,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不是幻觉两个字就可以说明过去的。」
    只短短喊了一声,怜已经精确地掌握到麻耶想说的话。
    「是吗?也就是说这不是我的错觉了。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疑问的答案很快就导了出来。不对劲的感觉——也就是隔阂感正急速增大,以极为明确的型态体现在麻耶跟怜的眼前。
    汽车跟行人的动作都迅速变慢,简直就像在看慢动作影片。
    「这是……」
    还来不及觉得惊讶,缓慢的动作就变得越来越严重,最后终于完全停止。
    没错,一切都停了下来。下管是汽车、行人、狗还是飞鸟,一切都停住了。在路旁篮球场打球的青年更是整个人停在空中,仿佛看影片时按下暂停一样。
    眼前的光景,也确实处于播放过去影像时按下了暂停按钮的状态。
    「为什么突然停住了?」
    事件报告中既没有提到大规模的集体幻觉症状,也没有提到时间静止的情形。
    可是这个大规模的集体幻觉症状,虽然处于先前一连串现象的延长线上,但静止的情形却让麻耶觉得很不对劲。显然有某种事物严重脱轨。
    「麻耶小姐……」
    怜发出紧张的喊声,紧紧抱住麻耶的背。
    「嗯,我知道。」
    幻影并没有就这么停止。影像开始模糊,轮廓也变得越来越不清楚,就跟相机没对到焦所拍到的照片一样。
    光景模糊的情形并不均等。整片景象以市镇中的某一个点为中心,模糊的情形越接近中心就越严重。
    「那边是峰岛勇次郎的研究所对吧。」
    这个幻觉症状显然是来自外界的干涉所造成。那么到底是什么事物在千涉?阻止幻觉症状的影像又是出于什么样的意图呢?这种事情真的有办法办到吗?
    ——还是说当时整个世界真的静止了?
    麻耶立刻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实在太离谱的假设。也许自己真的有点累了,不知道是不是看到勇次郎时的震惊还没有完全消散?
    慢慢睁开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而闭上的眼睛,结果一个令麻耶好奇的东西就出现在她视野的角落。
    「咦!?」
    「那是!?」
    就连平常总是冷静沉着的怜,也几乎同时发出了惊讶的喊声。
    视野的角落有个东西在动。
    除了自己以外的整个世界都已经静止。也许正因为这样,看到静止的世界中确实有东西在动时,自然会相当惊讶。
    有人从已经一片模糊的道路远方跑了过来,是个还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小女孩从静止的人们与物体问穿梭而过,一路跑向麻耶所在的方向。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幼小的少女一脸快哭出来似的表情说出这句话。麻耶不知道为什么在已经静止的过去影像之中,只有她一个人在动。
    「终于,终于发生了。」
    幼小的少女穿过麻耶,往她背后的研究所方向前进。
    「难道她是由宇?」
    小女孩虽然年幼,眉目却长得十分清秀,眼神中更充满了不像这年纪的小孩该有的知性,在在说明了她就是峰岛由宇。
    回过头去一看,少女的身影也开始逐渐模糊,但模糊的方式却跟其他的事物不同。由宇自己的身体,例如脸孔或露出来的手,都没有变得模糊,但穿在身上的衣服则像是溶解在世界中一样,慢慢变得模糊。
    「一定是发生很严重的事情了吧。」
    得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行——
    麻耶往年幼的由宇身后追去,为的是见证真相。
    她一直有预感,知道能够串连起所有事件的真相就在那儿。
    十年前的那场大爆炸、峰岛勇次郎的失踪,搞不好就连海星的行动,都是起因于十年前的这起事件。
    一切的真相就在十年前。
    由区区一名少女封印至今的真相,眼看就要由另一名少女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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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30 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Time Spiral

    率领美国海军第四舰队的雷嘉德舰长,站在詹姆斯·F·惠特摩尔号的舰桥上,拿着夜视镜望向北方的天空。
    雷嘉德舰长之所以会一脸不高兴,一共有三个理由。
    第一是因为雷嘉德舰长本来就随时都不高兴。
    再来则是因为雷嘉德舰长所率领的第四舰队已经因为跟《自由》战斗而处于溃灭状态,尤其是两艘最大级的航空母舰尼米兹级之中,就有一艘挨了雷射炮的直击,轻而易举地在他眼前遭击沉,而他却无能为力。雷嘉德舰长从军数十年来,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最后一个理由,就是跟《自由》之间的战斗还在进行,他却非得去迎接来自日本的来宾不可,让他觉得简直没了天理。
    这三个理由让雷嘉德舰长不高兴到了极点。舰长平常只要有一点小事看不过去,就会大声吼个几句,现在却一句话都没说,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让舰桥上的人员都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
    「舰、舰长,对方就快抵达了。」
    操作员战战兢兢地报告。
    「……知道了。」
    操作员本来以为舰长会大吼回来,反射性地缩起了身体,但舰长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然而这不足以让操作员放心。
    雷嘉德只有两种时候不会吼人。
    第一是心情好的时候。这名操作员在雷嘉德手下做了三年,非常清楚他心情好的次数用两只手就数得出来,更清楚知道现在绝对不属于这种情形。
    另一种情形就是心情坏得难以估计的时候。当他的愤怒超出某个界限,已经成了正常音量的吼声反而会卡在喉头,而且随时有可能因为一些小事就让累积的怒气一口气爆发。
    现在的情形明显属于后者。要是现在贸然去找雷嘉德说话,无异于蒙着眼睛在地雷区里乱跑,这点操作员非常清楚。
    然而他还是必须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操作员下定决心,再问了一次:
    「舰长,要准备人员去迎接吗?」
    「不用,我一个人就够。」
    雷嘉德忿忿不平地咬着没点火的雪笳撂下这句话。
    「但、但是,舰长,对方可大有来头……」
    「开什么玩笑!就算是美国总统,只要上了我的船,我照样要他听我的!」
    这发言可说胡来到了极点。如果用公司层级来比喻美国总统与舰长之间的关系,假设总统是总经理,不,应该说是集团总裁,那么就算是第四舰队的旗舰,舰长的立场顶多也只到部长左右。更别说军队组织一向严格要求服从,抗命的行为绝非作战司令系统所能容许,雷嘉德的发言基本上是不可能实现的。然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非常清楚雷嘉德这个人绝对不会空口说白话。
    而他们也很了解,如果舰长不是这样的硬汉,终究应付不了好死不死偏偏要来到这艘船上的特异人物。
    从厚木航空基地起飞的F/A—18(大黄蜂式)走最短路线,飞向太乎洋上的某一点。
    这架战机不属于先前已经挂上飞弹起飞的F/A—18编队,独自一架偏离了整个编队,连飞弹也没挂,而且例外地维持一点八马赫的最高速度在飞行。
    在距离上一架《自由》坠海的2222地点稍远海域上航行的尼米兹级航空母舰詹姆斯·F·惠特摩尔号,就是这架战机要去的地方。
    「我们就快抵达了。」
    飞行员朝着坐在后座上的人物报告。F/A—18有分单座型跟双座型,现在这架战机就是属于后者。
    「哦。」
    后座只随口回了这句话,之后就安静得几乎令人怀疑到底有没有人坐在那儿。
    飞行员没有办法不去在意背后的人物,但眼前还是决定专心操纵。
    接下来得在航空母舰上降落。要在夜间于航空母舰上降落,就连老资格的飞行员都会心惊胆战。在航空母舰上与舰轴呈斜向的降落用斜角甲板,空间绝对称不上宽广。在几乎一片漆黑的状况下,只靠降落导引装置降落的那一瞬间,真的会让人心脏都纠成一团,更别说现在后座上还坐着一名大人物之中的大人物。
    握着操纵杆的手掌已经微微冒汗。
    飞行员尽管紧张得喉咙干渴,但还是勉强完成了降落。舰上设置了三道用来拉住飞机的拦截索,而战机钩上的就是最后一道。
    然而身后的人物却毫不在意飞行员的紧张。
    「哇,吓了我一跳,原来战斗机这种东西在航空母舰上降落的时候都不减速啊?」
    还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大声嚷嚷,让人很难相信他刚刚会那么沉默。
    「这是为了万一降落失败时,可以顺势起飞重来。战机本身不减速,而是用捕捉钩去钩住拦截索来停住。」
    飞行员有问必答。
    「哦?还挺有意思的。不过这么小的座位我可不想再领教了,赶快帮我打开。」
    说着就拍了拍玻璃舱盖,这个人物的性子也未免太急了。
    飞行员听命打开了舱盖,就看到坐在后座的人物轻巧地跳了下去,跟他看似笨重的身形一点都不搭调。
    穿着和服搭乘战斗机的行为固然是前所未见,但由这个从头到脚都不能以常理度之的重要人物真目不坐做起来,却硬是显得非常搭调。
    「搞什么?来欢迎的人还真少啊,我本来还期待可以看到豪华得莫名其妙的乐团,跑来演奏一些吵死人的音乐,没想到只有一个老头子来迎接啊。」
    不坐下到甲板上,放眼观察四周,最后再望向站在自己眼前,表情非常不高兴而且固执的雷嘉德舰长。
    「只有一个老头子又哪里碍着你啦?光是这种紧急的时候还到甲板上来迎接,我就觉得已经表现出最大限度的欢迎了。」
    飞行员在后头当场全身僵住。真目不坐可是连美国总统都不敢怠慢的大人物,雷嘉德却毫不退缩地反瞪回去,既没有要求握手,也不向他敬礼。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而且还直接用「你」字称呼。不但前面没加个Mr,甚至连姓氏都没叫。这样的行为已经不只是无礼,而是明显欠缺常识,但没想到眼前这名身穿和服的男子却丝毫没有怪罪这样的态度,反而很开心似的回答:
    「你问我来做什么?哼,当然是来观摩啦,这里可是最棒的贵宾席啊。」
    「……观摩?」
    「没错。《自由》对上球体实验室加第四舰队,这阵仗可真不赖,简直就像我小时候的大场面电影一样啊。」
    「别胡说八道了,现在眼前正在进行战斗,不对,是正在进行战争啊!这艘舰艇虽然暂时退到后方,可是敌人攻击的矛头随时都有可能转向我们!」
    「嗯嗯?详细情形我是不怎么清楚,不过不是有一大堆挂了飞弹的援军已经聚集过来了吗?」
    「没错,会有援军来!可是在这之前,你得先尽快从这艘舰上离开,趁对方还没有攻击我们的时候赶快离开!」
    雷嘉德放声大吼。战斗机起降的噪音非同小可,所以站上航空母舰的甲板时都得戴上耳罩,但他的咆哮却几乎足以穿透耳罩。
    不过眼前这个身穿和服的人却还足双手缩在怀里,丝毫不为所动。
    「不会。」
    他这句话并没有放声大喊,却仍在吵闹的航空母舰甲板上,轻而易举地传进了雷嘉德耳里。
    「不会?」
    「没错,因为要是击沉了这艘航空母舰,海星的计画就会乱掉。」
    「你说什么?」
    这时雷嘉德的脸上才首次混进了愤怒以外的表情。他的眼睛有着深沉的海蓝色,深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在长年的航海生活中一直看着大海,让眼睛染上了海的颜色,而现在这对眼睛就从正面凝视着不坐。
    自己为什么这么情绪化?现在这个人物,好死不死偏偏是这个人物,来到了自己的舰上,而且还说对方不会攻击这艘船舰。但雷嘉德并没有将这个说法,贸然解释成因为一手掌握全球最高峰情报,足以撼动全球的大人物来到舰上,所以这艘船舰的安全就得到了保障。他确实不会轻率地做出这样的解释,但同时也想起自己竟然忘了作战中最为基本,却也最为重要的一件事。
    那就是对战况的掌握。
    战场上的事态不会有任何一秒停滞不动。无论是因为难以看出对方手上有什么牌,而不能贸然出牌,乍看之下像是形成了僵局的局面;还是只要踩到一块小石子都会让紧张情绪崩溃,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只敢趴在地上的时候;又或者是进行剧烈的枪战,人命可以轻而易举随着枪弹火药一起消失的场面——无论是什么样的局面,战况都会分分秒秒不断改变。
    本来他并不会因为听了这种来路不明的外国人讲一句话,就去重新掌握状况,毕竟母国随时都会传来最新资料。然而他却觉得这个人没有说谎。如果要相信自己的这种直觉,对于现在正与海星这号敌人交战的我方来说,从这个人的话中所能得出的状况会有多么重大的价值,自然是不可言喻。
    对身为军人的雷嘉德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自己的尊严,也不是母国的名誉或身为军人的骄傲。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自然是部下的性命——而站在个人立场,最重要的则是下个月就要结婚的独生女尤珍妮。
    「可以跟我过来吗?」
    换算成时间单位,也许还不到两秒钟,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之中,雷嘉德显然改变了对不坐的认知。
    不坐多半也看出了这点,咧嘴一笑说道:
    「记得你叫雷嘉德是吧?我还挺欣赏你的,只是你们家总统可就懦弱得让人不敢领教了。」
    「这里有点吵。」
    「只是有点吗……?」
    不坐的肩膀在抖动,他在笑。两人就这么并肩走了起来。
    「你刚刚说海星不打算击沉这艘船是吧?说一开始就击沉了一艘航空母舰的海星没有这个打算?」
    雷嘉德问得唐突,不坐也答得痛快:
    「对,海星是故意放过另一艘航空母舰,他们有这个余力,战力差距确实够大。因为他们多半会想让世人觉得他们跟美国最强大的第四舰队正面对敌还赢得胜利,不但打赢,还把对手要着玩。」
    「……你,对海星有什么看法?」
    他特意不加上同样身为日本人这几个字。武士、神风、武士道,这个国家的民族性之中,确实有着一种不能只说是个弱小岛国而一笑置之的特质,而且不管是海星、ADEM还是真目家,也都太过复杂,不是一句「本是同根生」就能解释得了。
    「海星啊?唔,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我应该会说他们是一群爱作怪的家伙。」
    「爱作怪?」
    「没错。俗话说的好:『爱惹麻烦的人,不是爱要帅,就是爱作怪。』海星的那群家伙真的就是爱要帅又爱作怪。」
    「你肯定海星的做法吗?」
    不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谈论自己的看法:
    「当世界警察可不是你们家的专利,每个人都想当英雄。可是干英雄这行的,总不能跟自己救的人收钱,所以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始缺钱。英雄很快就会改行做生意。一旦做起生意,就会开始产生利益纠葛,到头来所谓纯粹的善意这种东西,顶多只能剩下一些残渣。年轻的小伙子们就是不懂这一点。」
    雷嘉德很想表示同意。在军队这样的地方待久了,自然就会被迫看到许多无法只用正义来论断的幕后运作模式。
    但不坐紧接着又咧嘴一笑。
    「……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不过年轻终究不是坏事,他们心中那股真正的热忱跟正义感还没磨耗光。看在我们这种老头子的眼里,难免会觉得他们只是在重演历史,觉得他们很傻,觉得明明不会有什么改变,何必弄成这样。可是将来搞不好有这么一天,我们会死在这群怎么看都只像是瞎闯一通的小伙子枪下。」
    「这不是当然的吗?时代不同,想法就会改变,正义这个词的定义也会跟着改变。当科技革新,战争的型态也就出现变化。就算凯撒或拿破仑生在现代,我也不认为他们可以成为赢家。」
    「说的也是。地球这玩意跟以前比起来,可真是小得多了,这年头已经不流行搞什么扩张领土。就连你们家乡到会发霉的核武,也沦为只能拿来威胁恫吓的玩意儿。然而纷争多半还会继续下去,顶多只是换个形式,因为这是人类的本质啊。」
    雷嘉德以一种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感情听着不坐说话。大多数人都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真目家,而人们谈到这个家族时,总是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影。更别说总裁真目不坐,永远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但他反而能掌握其他人的一切并加以操纵,他理应是这样的人。可是眼前的这名男子,却让雷嘉德觉得如果彼此再年轻个二十岁,会很想跟他一起打个几场美式足球。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本来应该都是在这弹珠般小的地球上所发生的小事情;同样都是可以用战争这个词带过的事情……直到那个人出现为止。」
    「那个人?」
    听到雷嘉德这单纯的疑问,不坐「哼」的一声嗤之以鼻,看不出他是在笑什么。不知道是跟自己有关,还是在笑别的事情。又或者就连不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我说雷嘉德啊,你相信命运吗?」
    「我不是那种有资格评论上帝的人,不过我到死都会努力让自己当个善人。」
    看似蛮横,实则谦虚。看似异端,实则虔诚。这就是雷嘉德的个性。
    「我越来越欣赏你了。所以我就告诉你吧,这可是特别优待。」
    不坐以笑容作为回应。那是一种天真无邪,就像孩子似的笑容。
    雷嘉德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等着不坐说下去。然而……
    「峰岛勇次郎。就是他改变了一切。」
    不坐的回答却没有超出他的预期,心想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
    此时此地发生的就是遗产事件,不,规模已经不是用事件两个字就能交代过去。这是一场为了得到峰岛勇次郎留下的疯狂科技而互相争夺、彼此厮杀,让人类丑陋本质表露无遗的战斗。
    战斗的规模恐怕会刷新遗产犯罪史上的纪录,然而这场战斗有特别到可谓改变了人类生来就背负的命运吗?
    「不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困惑,不坐首次从怀里伸出手来,在雷嘉德眼前摇了摇手指。
    「这可不是之前那些多到数都数不清,只想捞个一笔的小家子气遗产事件。在你们的国家中,那些只会坐在白色的房子还是五角形的堡垒里,透过萤幕看着事情的家伙,是一辈子也不会懂的;他们永远也不会懂现在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其真正意义。」
    雷嘉德觉得不坐的说法太夸张,但同时又惊讶地发现自己大有同感。这不是出于理性分析,也不是情绪,甚至不是感觉。如果一定要解释,大概就像一种时代的洪流。
    雷嘉德早已隐约感觉到,觉得自己现在所感受到的状况趋势已经超出了自己所知的范畴。这不是因为海星有着超乎常规的雷射炮,也不是单纯出于对未知的遗产兵器感到恐惧。如果只是这些原因,其实都还处于既有经验的延长线上。他早巳觉得到自己现在感受到的趋势,已经偏离了这些部分。
    「峰岛勇次郎用头脑改变了世界。说这句话的我确实也几乎拿到了这世上的一切,这世上几乎已经没有剩下什么会让我惧怕的东西。只是啊,这种日子实在越过越无聊。屈服于强大的力量,讨厌恐惧,躲在大树的庇荫下就能放心;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可是会想排除这种恃强凌弱的支配,抗拒别人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命运,自己努力开创前途,不也是人类的本质吗?然而,只是一牵扯到峰岛勇次郎,这种本质就会受到扭曲。」
    不坐这话在遣词用字上显得十分不悦,但说话口气却仿佛觉得这样才有意思。
    「刚刚你不是说自己会努力当个善人吗?待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一样。每个人都遵从自己的良心跟信念,为了当个善人而努力,只是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这些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们,今天却聚集在这里互相残杀。」
    不坐所说的话,雷嘉德大概连一半也没听懂,然而他确实听懂了一件事。
    峰岛勇次郎是想干涉上帝?
    像他那样的凡人,难免会把自己人生的境遇当成命运或上帝的旨意来接受,难道就连这样的行为,对峰岛勇次郎来说仍旧等于放弃探讨问题?
    而在这里的人们,这群抛头颅洒热血奋战的人们,都背负着峰岛勇次郎赋于他们的使命?
    「表情不要那么严肃,勇次郎才不是什么上帝咧。当然以日本的说法,今天确实是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大战,不管是我、还是峰岛勇次郎,都不知道这场战争的输赢会怎么走。搞不好我的预测会落空,这艘航空母舰也会被击沉。不管怎么说,今天应该真的会变成左右世界命运的一天吧。」
    雷嘉德有了个想法。
    如果从这个人的话里感受到的想法正确,那么倘若自己见证了这一切,是否就能了解其中的意义呢?
    「所以啦,就是因为这样,我今天才会跑来这里。怎么样?我一开始就说这里是最棒的贵宾席了,没错吧?」
    也许除了峰岛勇次郎之外,就只有眼前这个人才真正了解这场战斗的意义。
    有一件事他可以确定,那就是得有真目不坐在,这里才能变成贵宾席。

    2

    Leptoneta在黑暗中行动。
    从巨大的机身,很难想像它在一片漆黑的通道中行进起来会这么安静,而那像是昆虫复眼的六具摄影机则毫不问断的监视四面八方。它会运用夜视摄影机与热显像仪等多种方式来观测周遭状况,再根据这些资料决定接下来该采取什么行动。
    在一处形成十字路通道的地方,正好撞见了其他的Leptoneta。但两架机体并没有撞在一起,而是灵活地避开彼此,再度开始索敌。
    Leptoneta一路上连续通过几条岔路跟几个房间门前,但却忽然停在其中一个门前,因为它在墙壁的另一边侦测到了热源。
    一只脚插进门的缝隙,强行撬了开来。本应十分坚固的房门却像三夹板一样,转眼之间就轻而易举地被撬坏。
    上半身刚从撬坏的房门挤了进去,装设在机身上的机关炮就紧接着喷出火苗,打得室内的物体一同四散飞溅。不管是桌子或椅子,都在转眼之间粉碎,碎片纷纷飞起,散得整个房间都是。
    发射的时间还不满两秒,但射出的子弹已经超过一千发。房间里没有任何一个物体还维持完好。摆设成个人房的室内装潢,包括椅子、桌子、床跟书架,全都被打得不成原形,破片散满了一地。
    摄影机观察四周。人形的热源已经散成多块,但温度没有下降。
    Leptoneta灵活地在狭窄的通道内挪动,将半个身体挤进室内观察。不管是夜视摄影机还是热显像仪,都没能发现状似人形的物体。
    却发现了奇妙的物体,于是用机械手臂摘起来,开始进行解析。打得破烂的毛巾里包着东西,拉出来一看,就看到一个抛弃式的暖暖包,是利用铁粉氧化来发热的类型。
    确定没有其他热源后,Leptoneta转回搜索模式,快步跑在走廊上,搜索人类逃走的痕迹。
    途中Leptoneta停止了搜索。因为内建电源已经耗尽,必须切换到预备电源。这样下去将只能再活动几分钟。
    将运作的机能切到最低限度后,Leptoneta又开始在走廊上跑动,接着在球体实验室各处都设有的供电插槽前停住,接上电缆进行充电。
    球体实验室里几乎每一个地方都已经停止供电,但只有这时,供电插槽却提供了大量的电力。这一切都是在LAFI一号机,也就是风间的管理下进行。
    「那样也太诈了吧。」
    萩原拿着含夜视镜的望远镜头,从距离一百公尺左右的地方观察Leptoneta。虽然事前已经听小夜子说过,但亲眼看到后产生的印象又是另一回事了。
    「犯规也该有个限度啊,竟然给我解决了唯一的弱点。Leptoneta活动起来所要消耗的能量非同小可,所以只靠内建电源没办法长时间活动。本来它应该要靠人造卫星传送能源,才有办法长时间活动。」
    「你说的是人造卫星SIGMA吧?这点程度我也知道好不好,可是详细的系统运作方式你又知道了吗?」
    「啊,没有……这个……」
    当荻原穷于回答,小夜子就好心地帮他补充说明:
    「就是电磁波,它会把人造卫星传送过来的电磁波转换成电力。Leptoneta上半部几乎整个外壳都是用来接收电磁波的收讯机。」
    「啊——没错没错,电磁波电磁波。」
    荻原得意地附和,但连星野都已经完全看穿他的镀金,更不用说小夜子了。
    「除此之外,当初还有设想要在电磁波传送不到的室内活动,所以可以让多架Leptoneta之间互相照射电磁波,以转接方式供应电力。只是就算用上这种方式,在这种构造不利于电磁波照射的建筑物内进行活动时,电力问题本来应该仍然是一大弱点才对。」
    但如今Leptoneta却在球体实验室内获得了实质上等于无限的电力。
    「唯一的弱点都没了,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它啊?」
    「有个方法足以偏开打点的打击,直接对装甲内部造成损伤,只是据我所知,有办法做到这点的人就只有一个。」
    浮现在小夜子脑海中的少女,如今在深海中下落不明。
    「啊——我也知道一个,那个老爷爷实在不得了啊。」
    萩原想起的是海星反叛之前,他被派去监视海星动向的时候所见的情景。当时他所看到的老人——路西华,赤手空拳就轻易打倒了动力外骨骼。
    但这两个人物现在都不在球体实验室,而且也没有人可以重现或理解他们两人的技术。
    「所以我才说我们哪里打得赢那种玩意啊,还是赶快跑吧。」
    星野这么提议,小夜子却跟刚开始一样,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说:
    「不行,我有义务要阻止Leptoneta,因为我是它的开发者之一。」
    看到她的眼神,星野跟荻原也只能点点头。
    萩原跟星野分别走在小夜子前后护着她。
    「我说两位,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小夜子小姐,你怎么这么见外?我跟你都什么交情了?」
    十几分钟前才认识她的荻原立刻这么回答。
    「只要照当初我们在弧石岛一起出生人死的要领,一定可以合力解决的。」
    星野立刻插进话题。
    「不不不,遇到这种场面,身为前SAT队员,还曾经担任ADEM谍报人员,多次出生入死的我,应该才是最派得上用场的。」
    「要算资历的话,我好歹也待过自卫队的空降兵团,我的能力肯定比SAT的家伙更适合这种状况。」
    两个大男人隔着小夜子互相较劲,但其实对上Leptoneta时,他们的实际战力还达不到小夜子的百分之一。
    小夜子则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对他们两人的话只是随口应个几声,几乎完全没在听。她的脚步中有着明确的意志,想要去找出某样东西。小夜子那比常人加倍敏锐的大脑听觉领域,将两个只会跟在身后的大男人谈话当成了最琐碎的事项,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
    「啊,有了,就是这里。」
    小夜子停下脚步的地方,是NCT研究所暂时拿来当仓库用的房间之一。这里本来是属于保管遗产的重要区域,不可能轻轻松松就打开,但濒临水压压毁危机而导致装置破损的现在,却变成可以用手动方式关闭房门。
    也就是由宇拿到深海作业潜水装,还说管理太马虎的那个地方。
    「你要进的就是这个房间对吧?」
    「啊,我马上来开门。」
    两个大男人匆匆忙忙打开了门,接着用灯光往房间里一照,当场吓得全身僵住。
    「哇啊啊啊啊啊!」
    「嘎啊啊啊啊啊!」
    两声惨叫几乎是在同时发出,因为才刚打开房门,就在不远处看到了Leptoneta的身影。
    「是、是Leptoneta!小夜子小姐,我来断后,你、你快逃!」
    「没、没错,这里、这里交给我。」
    两人赶忙想要保护小夜子。
    相较之下,小夜子则以不当回事的态度回答:
    「啊——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们。」
    两人嘴上勇敢,其实却吓得软了腿不知所措,小夜子则从他们两人身旁走过,手掌轻轻放到了眼前的Leptoneta上。
    「不用担心,这架Leptoneta是以前ADEM回收的,并没有在运作。」
    说着就要摸索着绕到Leptoneta后方,但途中却回过头来面对他们两人说:
    「但还是谢谢你们。遇到危险还想要保护我,你们两位都好勇敢喔。」
    到现在还在腿软的两个大男人,彼此之间自然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之后小夜子就以怎么看都不像盲人的俐落手法,逐步支解Leptoneta。
    「好、好厉害。」
    「没什么厉害的,只是熟练而已。因为开发它的过程中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解体跟组装都是进行过了很多次的作业。」
    小夜子说得谦虚,但萩原跟星野两人却怎么想都觉得她的行动实在非常惊人。确实有些部分因为眼睛看不见而没那么顺利,但她仍然只用了最低限度的工具,就轻而易举地支解了有着复杂构造的Leptoneta。
    穿着猫熊图案睡衣,自称优秀谍报队员的前SAT队员;以及现在身穿LC部队战斗服,自称菁英空降部队的前自卫队队员,就只能按照她的指示,帮忙分解一些由她纤细的手臂拿起来应该很重,但显然没什么危险的部分。
    雄性之间的地盘之争休战大约五分钟后,一具较大的机械从Leptoneta上拆了下来。
    「小夜子小姐,这是?」
    小夜子拿在手上的,是一个只看得出是机械零件的金属物体。
   「电磁波照射装置,用来让Leptoneta互相供应电力。我们要把这个装置接到大型电池上。」
    「朝仓小姐,我们要用这个做什么?」
    「首先要找出电力快要用完的Leptoneta。」
    「然后呢?」
    「用这个帮Leptoneta供应电力。」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
    「呃,记得说送盐给敌人的那个是武田信玄吗?」
    「送盐给敌人的是上杉谦信啦。」
    「是这样吗?荻原先生,你该不会历史学得很通?」
    「没有,是因为前阵子上课正好上到。」
    「上课?」
    「对啊,而且还是在每天都可以看到女高中生的高中啊……等等,我先说清楚,那终究只是任务的一环。」
    「咦?还有这种卧底任务喔?调查一课真是让人羡慕。」
    「我说你们喔,请认真听我说!」
    「对不起,小夜子小姐,我有在听、我有在听。」
    「朝仓小姐,你想进行的该不会是桃太郎作战,像是用给东西吃的方法来驯服敌人之类的。」
 
    「啊——这主意不错。」
    「……你们两位根本就是在寻我开心吧?」
    小夜子双手插腰,摆出生气的表情,但就凭她可爱的脸孔,实在没有半点魄力可言。
   
    3

    一架电池即将耗尽的Leptoneta,在电源插槽前停了下来。
    供应电力用的电缆插在插槽上,充电只要花上三十秒左右,而过程中Leptoneta仍然没有放松对四周的警戒。
    就在充电即将完成的时候,热显像仪捕捉到了好几个人影。Leptoneta准备立刻完成充电,转移到追击模式,却未能如愿以偿。
    因为电缆拔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卡到东西,不管怎么拉扯,就是没办法将电缆从插槽中拉出。当然只要Leptoneta提高出力来拉扯,应该就拉得断电缆,也可以摆脱充电插槽,重新获得自由。然而电源供应用的电缆是Leptoneta的生命线之一,放弃电缆的行为,在行动程式之中是最应优先回避的事项之一。
    所以Leptoneta不敢以超出正常出力的力道拉扯,在电源插槽前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
    「哇……」
    星野望着Leptoneta挣扎的模样看呆了。先前那么强悍的杀戮兵器,却只因为有人对电源插槽动了手脚而拔不出电缆,竟然就变得这么狼狈。
    「朝仓小姐果然有一套。」
    「嗯,小夜子小姐你真的好厉害,这个作战太漂亮了。」
    但他们两人很快就没有心情说笑了。
    Leptoneta的电缆终于扯断了。
    「咦、咦?」
    重获自由的Leptoneta朝着他们三人冲了过来。
    「就是现在,请发射。」
    他们三人身前有着一个放在推车上的大型电池,以及接在上头的电磁波照射装置。
    萩原打开了电池电源,但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不,电磁波照射装置有发出低沉的驱动声,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改变。
    「失、失败了吗?」
    「应、应该不用担心,只是肉眼看不出变化而已。」
    小夜子说话的声音在发抖,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很担心,萩原跟星野都吞了吞口水。其间Leptoneta仍然朝着他们三人跑来,最后终于逼近到眼前。
    「对、对不起,看起来是失败了。」
    就在小夜子以接近惨叫的声音道歉的同时,Leptoneta身上冒起了烟,顺着一路冲来的势头倒了下来,沿着地板滑到他们三人眼前才停住,之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发、发生什么事了?」
    搞不清楚状况的两个大男人一脸要求小夜子说明的表情,但小夜子自己都还有点发呆,而且用表情发问,她也根本看不见。
    「发生什么事了?」
    「啊,是,呃,这是因为过剩的充电所造成的过热。」
    小夜子终于回过神来,开始用有点破音的嗓子解说:
    「海星完全改写过Leptonetaa的0S程式,但还是有留下几个漏洞。这套0S优秀的部分真的很优秀,不过也有些地方很不像样,多半是因为经验不足吧。」
    由宇曾经拜托小夜子从回收到的Leptoneta上抽出OS来进行解析,没想到得来的知识会以这样的方式派上用场。
    「这完全是出于程式撰写上的失误。Leptoneta有好几种充电方式,但只要确定其中的电缆充电法再也不能使用,其他充电方式的优先度就会提高。然而设定上的失误,将电磁波充电方式的优先度设得太高,导致就算过度充电也不能停止,结果就是内建电池过热,差一点就会爆炸。到了这个地步,优先度最高的安全装置才总算发挥作用,紧急停住所有功能,现在就是处于这个状态。」
    说完小夜子就站到已经停住的Leptoneta前面,用手掌轻轻拍了拍。至于两个大男人,则只敢在足足离了三公尺左右的地方看着。
    「请你们放心,现在已经安全了。」
    这时两人才发现自己所站的位置不怎么帅气。
    「我们就依样画葫芦,把它们全部解决掉吧。」
    「下次就交给我吧,刚刚那次演练已经让我抓到要领了。」
    两个大男人从好不容易找出的活路中看到了希望,但身为开发者的小夜子却早已心里有数。
    ——不行,这样太花时间,十三架都要用这个方法解决,终究行不通……
    小夜子虽然没有说出口,却也掩饰不了表情中的阴影。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幸运,萩原跟星野都没有注意到这点。

    4

    「哦?还真有一套。」
    LAFI一号机的风间看着悄悄驱动的监视摄影机所拍到的画面,觉得十分佩服。
    朝仓小夜子确实是一名优秀的技术人员,就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她自己想到,还是峰岛由丰事前教过她。不管是哪一种,都没有什么值得讶异的地方。
    Leptoneta的0S曾经由玛门重新写过,这套0S看在风间的眼里是有留下一些漏洞,但他特意不说,这是因为考虑到玛门的个性,说了很有可能会惹得她不高兴,反而固执起来。而且当时风间也不觉得这几个缺点,在这种状况下会形成多少问题。
    但现在却有人精准地抓住了这些缺点。
    然而风间并不慌张。并非风间没有慌张的情绪,而是因为他早已准备好对策。
    「到时候可别怪我。」
    风间跟所有Leptoneta连线,切换了它们的0S。换上的这套0S,包括电源管理部分在内,所有风间判断成缺点的部分都已经修正完毕。
    「要是你们还想用一样的方法来打倒Leptoneta,小心赔上性命。」
    但小夜子他们自然听不到风间这句话,已经朝着下一个目标开始行动。
    风间在球体实验室内监视的对象并不是只有小夜子他们,另外还监视着好几个地方,以求确实掌握状况。ADEM的核心,也就是待在实验室的伊达等人当然也包括在内。
    「电力还没有复原吗?」
    球体实验室的构造图铺满了整个地板,上面接连写进最新的资讯,情报透过好几具无线电往来交错。
    方法虽然原始,但以应变方法来说并不差。
    作战司令室之中,还没有出现死心的情绪。
    风间隔着监视器感受到了这一点。虽然有几具监视摄影机已经毁损,但风间获得情报的来源并非只有搭不起来的监视摄影机画面,在这球体实验室里头,风间对于人体的脉搏、体温、血压等资讯都可以了如指掌。
    尽管他们还没有死心,然而如果无法改善现在的做法,司令室光是掌握现况就已经无暇他顾,只能被动对应事态。供电系统的控制权几乎完全被抢下,也是非常致命的问题。
    风间重新掌握剩下的十三架Leptoneta动向,其中几架已经派往司令室。途中发生过几次战斗,但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Leptoneta。哪怕小夜子只击退了一架,对他们来说也已经是大快人心。
    「不行,E21区的联络已经中断了。推测Leptoneta正沿着13-03-24的路线,朝着司令室前进。」
    看样子司令室察觉到了Leptoneta接近,紧张感化为具体可见的喧哗声,一口气扩散开来。
    但是他们又有什么方法可以应变?
    小夜子等人的手段已经不管用了,LAFI三号机的风间也只挨打不还手,连跟自己对话的余力都没有。
    纯以状况的严峻程度而论,远非一个月前NCT研究所遭到围攻时所能相比。球体实验室中不会有来自LAFI的形势逆转。至少风间无论做过多少次沙盘推演,都想不到任何可以扭转这个局势的手段。
    「如果峰岛由宇在,不知道她有没有办法?」
    可是那丫头已经死亡的可能性非常高。
   
     5

    峰岛由宇已经死了吗?
    这一切是否都是因为斗真拒绝接受当初没能救出她的现实,而任由自己的内心所创造出来的幻影?
    「她才……没有死。」
    斗真头还是垂得低低的,以小得几乎连微风都能吹走的声音说了这句话。看到他这个模样,别西卜嗤之以鼻:
    「你是谁?你是坂上斗真吧?身上流有祸神之血的鸣神尊继承者,真目家的杀手,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只不过死了个女人,你在动摇个什么劲儿?曾经堆出上千具尸体,夺走上千条人命的你,哪里需要为这种小事方寸大乱?你也该发现了吧,你的本质就是杀人凶手,就是去要别人的命。你救不了她?不对,你没有去救她。」
    「……我没去救她?」
    「没错,你没有去救她,那是你自己下的决定。为什么你要否定你自己的本质?」
    别西卜则满心欢喜,与斗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来,要了我的性命!让我的命升华吧!你办得到。不,只有你才办得到。我们之间就只能互相残杀,活着就等于杀人。这就是我们的生存方式,坂上斗真!」
    ——对打?要怎么打?
    在为了由宇而发呆之余,坐在轮椅上的别西卜说要跟自己对打,却也让斗真产生了疑问。接着更开始厌恶冷静分析这种事情的自己,斗真已经没有办法判断这是真目家杀手的血脉所造成的,还是自己出了毛病。
    「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怎样?」
    连斗真自己都觉得这句话极为倦怠而冷淡。
    自己身旁少了由宇的身影。在战场上,在自己的身旁,少了那名黑曜石般的眼睛里,蕴含着坚强意志的少女。
    就在这种时候,随时在客观观察自己的另一个自己出现了。是斗真心中任凭负面情绪驱使的另一个人格。
    「怎样你个头!」
    也不知道是对斗真冷淡的反应看不顺眼,还是情绪亢奋了起来,别西卜手腕一挥,甩起了缠在双手上的绷带状长鞭。
    长鞭笔直飞了过来,斗真只微微侧身就闪了过去,长鞭撕裂空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别西卜的手指动了动。不,斗真早料到他会这么动。手臂肌肉的动作,就已经先告诉斗真手指的动作,同时也告诉他这些动作的意义。
    别西卜的手指灵活地摆动,控制长鞭的动向。长鞭的动作从笔直前伸改为横向,从打击转变为切断。
    但这时斗真的头部已经不在原处,长鞭只砍过空无一物的空间。
    「没用的,就凭你这得坐轮椅的身体,怎样也赢不了我。」
    斗真以平板的语调发出警告。语气中的倦怠与冰冷,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很吵,总之我杀了你就行了吧?」
    说着随手拔出了鸣神尊。
    相较之下,看到转眼之间的短暂战斗,就让斗真的态度有了这么大的改变,也令别西卜十分惊讶。
    在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对决时,斗真也一样毫不容情。当时他急着去救由宇,从某个角度来看,魄力比现在要强得多。
    现在的差别并不在于魄力或杀气的程度。如果只是这样,为了要保护的少女,而在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开战的斗真还比较强悍。
    少年在战法上有了本质上的差别,这种差别已经超脱了斗真人性部分的领域。
    鸣神尊的形体开始晃动。在晃动中慢慢消失。不,是变得无法认知。
    ——就是这个,就是这样啊!?
    可是看到这个情形,别西卜却满心欢喜。以前他曾经看过一次同样的现象,就是在将近两年前,第一次跟斗真对打的时候。
    「开口闭口要我杀了你,可是每次都没死,我都快被你烦死了。我就如你所愿杀了你。」
    说完少年就从两条长鞭中钻过,轻而易举地站到了别西卜的身前,以冷淡的眼神看着别西卜。斗真为了杀死别西卜而朝他挥下手臂,就像在切稻草一样,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别西卜没有手段可以闪避。长鞭遭闪过后,他的身体已经无法自由活动。别西卜面对处决的刀刃,脸上却浮现出与斗真形成强烈对比的喜悦表情。
    然而鸣神尊的刀刃却被弹开,斗真更没有丝毫停留,立刻往后跳开。随着一声轰隆巨响,一大块金属物体就从眼前掠过。是房间的舱门。
    别西卜当时已经无从招架,却有人弹开了鸣神尊的这一刀,而且使出的攻击还逼得斗真必须瞬间后跳,否则头盖骨就会被砸得粉碎。
    「又是你?」
    斗真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朝着遭扯下的舱门原来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一名有着褐色皮肤的少女就站在那儿。
    是利未安森。
    「要我说几次你才听得懂?不要多管闲事!」
    别西卜认真地怒目相向,让利未安森一瞬间不由得缩起身体。但她也只退缩了这么一瞬间,随即直视别西卜,同时也直视斗真,斩钉截铁地回话:
    「我不要!我也要一起对付他!我不会让你被杀!」
    利未安森张开双手,让周围的物体浮起,开始在她的周围旋转。这是利末安森强力的电磁风暴所造成的现象。
    「也对,我都忘了还有一个人。」
    斗真按住疼痛的头部,咒骂自己的大意。但这个想法却一瞬间就消失无踪,有另一个念头支配了斗真的思考。
    「……忘了还有一个人?」
    这句话是自己说的,说完他却开始在意起来。因为他觉得不对劲,又或者该说觉得矛盾。何况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极为强烈,就算置身于战斗当中,仍然填满了他整个脑袋。
    可是他不能只顾着分心想这种事,各式各样的物体从利未安森的电磁风暴中射出,企图杀死斗真。
    大到桌椅,小到笔或回纹针,大大小小的物体都飞了过来,斗真则轻而易举地躲开。从过去数次交手的经验当中,他知道利末安森的能力在东西少而且狭窄的室内将很难发挥。
    别西卜一脸没趣的表情,但也开始参加战斗。如果对手只有一个,斗真应付起来自然是游刃有余,但要应付两个对手天衣无缝的联手攻击,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斗真已经逐渐趋于下风,但就是没办法专心打斗。
    「有两个人在?」
    斗真看着他们两人的攻击自言自语。问题不是有两个人在,这点不值得他惊讶。
    「不对,不是这样。我知道这里面有两个人在,我事先就知道了。」
    为什么事先就知道?为什么自己有办法知道?答案很简单,这件事是用终端机叫出舱门开闭的记录资料而得知,就这么简单。
    那为什么这件事却始终让自己觉得不对劲?
    「我……事先就知道了,因为用终端机叫出了资料……」
    「喂喂,用妄想弄出个女人还嫌不够,脑袋又搞出别的毛病啦?」
    利末安森看准别西卜攻击的空隙,发射许多飘在身旁的金属零件来攻击,他们的联手攻击非常完美。不,别西卜反而不想让利未安森插手,是利未安森抓准了完美的时机去配合别西卜的攻击。为了不让自己心爱的男人死去,拚命地配合他出手。
    明明处于连一瞬间的疏怱都不能有的凶险状况,斗真却还在自问自答。
    「终端机叫出资料?怎么叫?」
    答案有如轰雷般在脑海中闪过。
    ——啊啊,我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发现?
    「不对!由宇她还活着!」
    斗真大声断言。
    这句话没有丝毫迷惘。
    「我不会操作终端机,所以我不可能事先知道有两个人在。如果没有由宇陪我,我根本办不到。」
    人格逐渐切换过来。不对,是另一个自己随着那名少女的记忆一起逐渐苏醒,形成了自我。
    「由宇还活着。我救了她,我确实救到她了!」
    那是喜悦的心声。
    更是欢喜的呼喊。
    由宇确实消失了,这件事非常严重。可是比起当初没能救到她的假设,根本不算什么。别西卜也不知道由宇现在发生了什么事。
    由宇不是让敌人捉走才消失,所以她多半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从斗真眼前消失。那么她就还活着,活着待在这架飞机里面。
    「我不会再被骗了!由宇她在!她绝对在!」
    斗真强而有力地大喊。
    同时往利末安森所站的方向深深切人,躲过在她身边旋转的飞行物体,跨入利未安森攻击不到的内门。这是鸣神尊砍得到的距离,可以轻易要了她命的距离。
    不过他没能挥下这易如反掌的一刀,并不是因为对方是个还只有十几岁的少女。到现在还确实存在于斗真内心的深层人格,没有天真到会受这种伦理观念束缚。
    斗真的刀停住了。他维持着拿刀的姿势,脚步踉呛地按着头。剧烈的头痛与晕眩妨碍着他的行动。
    「怎、怎么回事?」
    以前他也有过同样的经验。当时的对手也是利未安森,状况跟现在完全一样,当时也是发生在逼近到利未安森身前的时候。同时透过鸣神尊所感受到的那股力量,又或者该说存在感,也随之消失无踪。
    利末安森就在眼前,面临被杀的恐惧而表情僵硬。从这点可以明白地看出斗真身上发生的症状,并不在她的意图之中。就跟第一次发生的时候一样,她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开什么玩笑!」
    别西卜蕴含了怒气的长鞭立刻缠上斗真的脚,顺势强行一拖,甩得斗真重重撞在墙壁上。
    斗真整个背部撞上墙壁,冲击让肺部的空气全挤了出来,摔到地板上之后还在剧烈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得背部剧痛。
    「你也太狼狈了吧,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别西卜的语气显得非常不高兴。不知道他是真的看斗真狼狈的模样极不顺眼,还是另有别的理由。
    斗真在握着鸣神尊的手上灌注力道,却感受不到以前会从刀上传来的力量,感觉就跟握着寻常的小刀一模一样。
    别西卜的轮椅慢慢靠近,他的背后则站着带起了多种物体,准备攻击斗真的利未安森。
    斗真总算站了起来,但就算想要动手,脚步却还站不稳。
    剧烈的水流声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而且不只是声响,还感觉得到震动。
    「怎么了?」
    看样子连别西卜也没料到会出这种事,只见他惊讶地四处张望,利未安森也一样。三个人都看着四周,想要找出声响跟震动的来源,而目光也几乎同时停在了同一个地方。
    是拖着斗真进到这间房里时所经过的舱门,也就是利未安森把门锁弄弯,弄得再也开不了的舱门。
    想起门的另一边有着什么东西,斗真当场脸色铁青。
    「……该不会?」
    整架飞机已经有很多地方进水。难道是有地方严重破损,让水涌进了其他完好的区块?
    地板上跟桌上的小东西都被震得抖动。水声变得越来越大,听起来简直就像水坝崩塌或是巨大的瀑布一样。
    「来了!」
    根本没有时间想办法或是逃走。
    舱门外传来一声像是有人用大号铁鎚敲击似的巨响,同时严重凸起。众人看出这是水猛力撞在舱门上所造成的声响时,已经是水从弯曲的舱门缝隙中喷出之后的事了。在水压的持续推挤之下,舱门发出哀嚎往内侧压陷,喷出的水势也变得更加剧烈。
    「糟糕,得快跑才行!」
    就在斗真准备站起来时,舱门终于再也承受不住,以爆炸似的势头飞了出来,旋转着猛烈撞在墙壁上。
    海水化为了海啸,从通道远方涌了过来。

    6

    时间回溯到《自由》机内的灯光消失,斗真刚跟丢由宇的时候。
    「斗真,你还好吗?」
    当机库内的灯光全部消失,由宇首先担心的就是斗真的安危。
    「竟然会突然停电。由宇,你还好吗?」
    尽管置身于这样的状况,但知道斗真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担心自己的安危,由宇仍自然地笑逐颜开,同时脸颊也红得让她觉得简直没了天理。发现自己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由宇赶忙绷紧表情出声答话,以免让斗真发现自己这个模样。
   「嗯,我没事,倒是你自己还好吧?」
    斗真没有回答。难道他出事了?山宇伸手朝着她判断斗真应该待的位置摸去,就碰到了少年的手臂。隔着深海作业潜水装,自然没办法做太详细的诊断,但看来斗真至少没有受到什么一摸就摸得出来的严重伤害。
    但状况出现了变化。
    由宇碰到了他的手臂,斗真却毫无反应。
    「……由宇?」
    斗真出声呼喊。
    「你怎么了?喂,斗真,斗真?」
    由宇出声回答,但斗真没有回应。不对劲。由宇心中的不安与焦躁不断扩大,而斗真的下一句话,更使得由宇的焦躁由怀疑转变为确定。
    「由宇,你怎么了?回答我啊。」
    由宇回答了好几次。不只出声回答,还抓住他的手,斗真却没有任何反应,而且还一直伸手朝四周摸索,就像在寻找由宇。
    「斗真,你怎么了?我就在这里啊。」
    斗真又一次对由宇的话毫无反应。
    「你跑哪里去了?这里这么黑,乱动很危险的,要是不小心走散了怎么办?」
    斗真在黑暗中乱走,寻找就在他眼前的由宇。
    「不要开这种烂玩笑!」
    由宇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内心却隐约不想承认现在发生的事情,希望能把这一切归类成玩笑。由宇用力拉了拉斗真,想要让他发现,却拉得他失去平衡,让他摔了一跤。
    「啊、啊啊,对不起,我怎么会这样?」
    由宇赶忙想扶起斗真,但斗真的身体没有动。
    「对了,潜水装有照明灯。」
    斗真打开了装设在潜水装上的照明灯。刺眼的灯光让由宇闭起了眼睛,只见斗真的脸就近在眼前。
    「斗真,我在这里啊!」
    由宇抓住他的双肩用力摇。
    「由宇!」
    少年呼喊自己的名字,但目光的焦点始终没有对在眼前的少女身上。他以灯光照亮四周,寻找近在眼前的少女。
    「到底是怎么了?」
    斗真不安地自言自语。
    「这、这是我的台词!」
    由宇立刻吼了回去,而斗真还是完全没有发现。
    感觉简直就像成了幽灵。
    斗真看不到自己的身影。不管廷伸手去碰,还是跟他说话,都没有任何反应。无论视觉、听觉还是触觉,自己所造成的任何刺激,都送不进斗真脑里。
    由宇跟着在机库内乱走的斗真,在他身旁一次又一次地呼唤,抓住他的手,想让他发现自己的存在,但斗真没有一次有反应。
    就连他被深海鱼吓得狼狈不堪,小心开启舱门移动的过程中,由宇也一直待在他身旁。
    「生锈了?」
    转动转盘的时候,斗真发现了《自由》中的异状。这是由宇也已经发现到的异状之一,机内四处都可以看到腐朽状态很不自然的地方。
    「你也太晚注意到了,我可比你更早发现。」
    由宇骄傲地说说看,但斗真果然还是没有反应。一阵彷佛落人无底深渊的孤独感侵蚀着由宇的心,这种孤独感比一个人独处时还要深刻,就连待在NCT研究所的地下时,她也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孤独过。
    这多么讽刺啊?斗真看得见有一半已经跑到世界法则外侧的鸣神尊,难道就因为这样,他才会看不见身在世界法则支配范围内的自己——看不见峰岛由宇?
    「斗真,你真的看不到我?真的感觉不到我吗?」
    由宇用双手捧着斗真的脸,往他眼神的最深处凝视,就这么鼻子碰着鼻子相互注视。但斗真的目光焦点却怎么样都没有对到由宇身上。
    唯一让由宇觉得欣慰的,就是斗真正拚命地找着她。
    斗真打开舱门,来到了通道上,由宇也跟着过去。斗真也没关上舱门就要往前走去,由宇则故意用生气的语气对着他的背影说了:
    「斗真,你太莽撞了,这里可是深海的海底,任何地方都随时有可能进水。所以为了把进水造成的损害降到最低,你要先把舱门关上。知道了吗?」
    斗真还是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由宇垂头丧气,关上了斗真打开的舱门。这时斗真回过头来说了:
    「由宇,是你吗?」
    斗真这句话让由宇的表情一下子开朗起来。
    「你终于发现我啦?你也太迟钝了!」
    但斗真却从跑过来的由宇身旁钻过,在舱门前面歪着头思索。
    「由宇!」
    斗真打开才刚关上的舱门,又开始在机库内寻找由宇的身影。
    由宇低着头咬紧嘴唇,勉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自己确实可以干涉这个世界。斗真对由宇关上的舱门有了反应,但对于在自己干涉下的事情所做出的解释中,却绝对没有包括由宇的存在。
    对于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由宇脑海中已经逐渐拟出一个假设。她很难承认这个解释,但这是唯一可以合理说明目前状况的说法。
    为了检验这个假设是否正确,由宇对斗真问出了一个问题:
    「斗真,我再问你一次。你看得见那具摄影机拍到的鸣神尊是吧?」
    由宇的话传不到斗真脑中,这个问题乍听之下显得没有意义,而斗真果然也没有回答。但这时却产生了唯一的一个变化,斗真的表情显然僵住了。然而僵硬的表情随即消失,他就是不去面对由宇所在的方向。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确实已经能驾驭鸣神尊了吗?你没有让祸神之血摆弄自己吗?」
    就跟问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一样,斗真的表情又僵住了。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最近你有没有因为祸神之血的冲动而想要杀了我?」
    这次斗真的变化十分剧烈。他按住胸口,当场蹲了下去。连连张口吸气,身体反覆痉挛,但这也只维持了短短的十几秒。斗真很快就站了起来,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又开始在机内搜索。
    「果然。这就是你找出来的结论,用来保护我的手段是吧。」
    由宇只能落寞地自言自语。
    「该、该不会是快要被水压压扁了?」
    看到房间内到处都在漏水,斗真脸色变得铁青。漏下来的水流到地板上,已经积到膝盖左右的高度。漏水的原因是材质的老朽化。
    由宇也在斗真身旁看着这幅光景。就算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就算伸手去摸他也不会发现,就算他对自己的存在视而不见,由宇始终没有片刻离开斗真身边。
    《自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坠落以来还经过不到一个月啊。我被俘虏的时候,明明还跟新的一样。」
    由宇特意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为的是说给斗真听。
    「你说得没错,再这样下去,水压迟早会压毁《自由》。」
    「这样下去会被压破的。」
    斗真的自言自语就像是在回答由宇。就算他下意识地把由宇的存在从意识中驱离,终究还是没办法做得彻底。斗真心中始终牵挂着由宇。
    光是知道这一点,由宇就觉得十分高兴。但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容她乐观。
    这里无路可逃。潜水装的氧气罐只有一罐,而且里面剩下的氧气量也不多了,就算跑出机外,终究也走不回球体实验室。
    包括斗真正面临的、这种连由宇也解决不了的现象在内,种种的原因影响下,相信这架沉在2222地点的《自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这就是由宇的结论。
    另外还有一个理由逼得她非赶快脱身不可,那就是海星。唯一可以毁掉海星——毁掉黑川企图的机会就是现在,但要是继续困在这里,她就什么事也办不到。

    7

    「哇啊啊啊啊啊啊!」
    也难怪斗真会发出惨叫。就连由宇也难以相信眼前的状况,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木、木乃伊?」
    斗真战战兢兢地检查机组员的遗体。由宇也跟他一起观察这具木乃伊,只是她没有贸然去触摸或翻动木乃伊。
    刚才碰木乃伊时不小心弄倒,就让斗真吓了一跳。要是现在为了检查而翻动木乃伊,斗真大概会被吓得更惨。
    「为、为什么?为什么已经变成木乃伊了?这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啦。」
    斗真说得没错。然而由宇对于这架沉在2222地点的《自由》所产生的老朽化现象以及木乃伊之谜,已经拟出了某种程度的假设。
    「斗真,你……」
    由宇不安地看着斗真想要说话,但想到他听不见,一句话就这么卡在喉头。刺耳的金属声响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
    「什、什么声音?」
    由宇也一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是由宇吗?」
    不是,自己就站在这里。但由宇跟先前不同,并没有主动发出声音。
    多半是敌人在接近。可是现在斗真认知不到自己,就算跟他联手,又能有多少帮助呢?搞不好反而会互扯后腿。
    ——眼前还是先躲起来比较妥当啊。
    由宇拿起桌上的小东西朝天花板上的管线一掷,松脱的管线果然喷出了大量的水蒸气。由宇利用水蒸气遮蔽附近视野,躲进了房间的角落。
    「哇!发、发生什么事了?」
    斗真吓了一跳,留神戒备从水蒸气另一端接近的声响。
    结果离开斗真身边却是一大失策。
    才刚看到一条长鞭缠上斗真的脚,转眼之间他就被拉进水蒸气形成的雾气之中。
    「斗真!」
    由宇赶忙从斗真身后追去。有人拖着斗真的身体,让他穿过了里面的一道舱门,接着舱门就在眼前关上。开闭用的转盘被人像捏软糖似的扭得歪七扭八,再也没办法用来打开舱门。
    「这是利末安森的能力,还有刚刚那个长鞭则是别西卜。难道说留在这里的是七原罪中的两个人!」
    而斗真就要独自跟这两人对峙,状况已经变得更加紧迫。

    8

    由宇沿着来路往回飞奔。
    「接二连三给我搞这么多难题出来!」
    她必须设法开启已经打不开的舱门,想办法应付七原罪的那两人。
    一打开无线电,就听到斗真跟别西卜之间的谈话。能够及时掌握一部分状况,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从这个结论只能得出一个事实,那就是你讲的那个女人打一开始就不存在。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救得了什么女人!』
    别西卜以巧妙的舌辩从精神上逼迫斗真。
    『我……我当时真的没能救出由宇吗?』
    听到斗真被别西卜的话迷惑,自己一个人发出绝望的声音,让由宇越听越生气。
    「就、就跟你说我好端端站在这儿了!」
    由宇只有打开收讯,没有进行发讯。这是为了避免不小心让对方听到由宇的声音,导致对方先做提防。尽管如此,由宇还是忍不住大骂。
    擅自以为自己死掉,又擅自以为自己从他眼前消失,让斗真大为动摇。由宇咬紧了嘴唇,一心三思地奔跑。现在自己能做的事情,就是压抑感情奔跑,以便采取最佳的手段。
    无线电中不断传来斗真的状况。
    由宇最担心的是利末安森。对于斗真来说,她应付起来比别西卜还要棘手,因为利未安森的特殊能力有可能封住斗真的祸神之血。
    脚都快要打结了。由宇虽然体能优异,在耐力上却比常人还要差。如果要说得详细点,她的体能也是透过头脑劳动所得到的好处,绝非有着强健的身体。
    卷进抹香鲸水流而差点丧命的身体,到现在还留着不小的伤害。
    但由宇还能提起精神,全是因为听见了斗真充满确信的欢呼:
    『由宇还活着。我救了她,我确实救到她了!』
    「你、你也太晚发现了!你真的是个笨蛋,是个笨得可以的大笨蛋!明明说要保护我,每次都动不动就慌了手脚、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生气,而且……而且都吻了我,却还……却还动不动就感觉不到我的存在,找遍各国语言也找不到足以用来骂你的话!你、你到底懂不懂啊,斗真!」
    但嘴角自然泛起的笑容没有消失,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由宇就这么全力跑到了她要去的地方,是她跟斗真刚进到这架飞机上时所用的出入口。
    出入用的舱门采双重构造,本来是设计成不能同时开启,但检查舱门开闭的系统却不怎么严谨,只要动点手脚,就能骗过机械,让它以为舱门已经关上。
    系统是设计成舱门打开一定时间后就会自动关闭。
    「问题就是这件潜水装可以撑多久了。」
    由宇现在要做的事情伴随着相当高的危险性,但她丝毫不犹豫。刚刚斗真所说的话推了由宇一把。
    由宇按下按钮,就听见开门的警告语音,倒数读秒也跟着开始。由宇全力远离门边。一大气压骤然提升到两百大气压,这就表示每一平方公分、只有小指指甲大小的面积里,承受的压力却高达两百公斤。
    隔间闸门届时将会一口气承受将近一万吨的力道。有这么强的力道,应该足以突破那道转盘被扭歪而打不开的舱门,这就是由宇的企图。
    唯一需要担心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由宇所穿的耐压潜水装能不能承受力道这么强劲的水流,只有这点连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够来到这里,已经证明了这种潜水装能够承受深度两千公尺的水压,但那是在慢慢习惯水压的情形下所得出的结果,至于能不能承受一口气窜升的水压,则还没有经过验证。而且就算潜水装能承受,里面的由宇本身也未必承受得了这样的冲击。
    尽管如此,由宇仍然毫不犹豫的按下开门按钮并开始奔跑。脑中浮现的是自己被囚禁在《自由》,落入绝望深渊时,斗真赶来搭救自己的身影。她总觉得只要想起斗真抱住自己的那双强而有力的臂膀,自己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到。
    她有自觉,知道这不是出于计算,而是在感情驱使下做出的行动。理性告诉她应该做更进一步的计算与评占,确定方法的安全性,但由宇却挥开了这种思考方法,委身于感情的驱使。尽管不合逻辑,但她甚至觉得一定不会有事,而且硬是觉得比经过万般评估的理论还要可靠。
    水声从背后不断进逼,显示潜水装外部气压的计量表迅速攀升,这是因为受到大量海水挤压,所以空气压力不断增加的缘故。由宇毫不回头,只顾着向前奔跑,满心只想着要尽快赶到斗真身边。
    水声已经逼到身后。
    「斗真——!」
    少女的喊声与身影,都让凶暴的水流吞噬得无影无踪。
    一阵就像被汽车撞到似的冲击,令意识出现了空白。水流冲得身体呈锥状旋转前进。没有撞上墙壁,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意识只中断了一瞬间,由宇立刻回过神来,准备应付直逼到眼前的墙壁。她没有抗拒水流,而是在即将撞上墙壁时,用双脚在墙面上着地,不,应该说用双脚撞了上去。由宇利用全身的弹力,甚至还用上了耐压潜水装的关节辅助马达功能,尽全力进行缓冲。尽管如此,剧烈的撞击势道不但让墙面当场扭曲变形,还继续要压扁由宇。由宇顺着水流翻身,卸开缓冲不完的力道。她的身体在墙壁上滚动,就跟跳伞时藉由PLF动作(注:Piatform Landing,五点着陆翻滚法)来缓和冲击的原理相同。
    她在墙上滚了一圈,顺势让水流继续冲着身体往内部前进。
    「撑过去了。」
    撑过了剧烈的水压上升与急流,耐压潜水装跟由宇都仍然完好。
    由宇的身体旋转着搭上水流,就这么让水流冲往闸门已经关上的通道。四处都发出了金属受力弯折的声响,通道内充满了水,高达两百大气压的压力压得整条通道扭曲变形。
    由宇在心中倒数,计算还有多少时间,通往机外的舱门才会关上。要是关上的时间比她计画中更早,水压到半途就会消失;要是超出计画的时间,水就会灌满整架《自由》,让他们两人都淹死。
    一切的关键就在时间。只在一瞬之间,就只有那么一瞬间,只要稍微延后或提早,他们就无法生存。
    水流已经冲到了可以看见隔间舱门的地方。在水压的挤压下,眼看着闸门随时都会瓦解。但是都只差临门一脚了,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由宇利用水流让身体加速,整个人朝着舱门猛力撞了上去。

    9

    舱门当场弹开,惊涛骇浪般的水流从开启的通道中涌了进来。
    看到水流中心的人影,斗真当场大喊:
    「由宇!」
    水流破门之后势头突然大减,尽管灌得整个地板都是海水,但之后就不再涌进房间内。
    「好。」
    看到外部舱门照自己的计画关上,由宇显得十分满意,接着站到了斗真身前。
    「由、由宇!」
    斗真不敢相信。
    由宇就跟消失的时候一样,毫无预兆地突然现身。
    「你到底跑哪里去了?为什么突然不见了?我到处在找……嘎啊啊!」
    斗真的话会说到一半就不自然中断,是因为由宇猛力揍了他一拳。
    然而当斗真按住脸颊看了由宇一眼,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发现少女的表情中蕴含着悲伤的神色。他的脸颊很痛,但他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给了由宇无数倍的伤痛。
    光是要问理由都让他觉得害怕,但斗真还是克服恐惧问了出来:
    「由宇,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悲伤……?发生什么事了?」
    「我……」
    由宇才刚开口就停住,眉间刻下了深刻的苦恼。
    但这也只有短短一瞬间。一眨眼过后,由宇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极为严峻,先前苦恼的表情完全消失无踪。这严峻的表情是针对斗真而发的。
    「我一直待在你身边,你喊着我的名字找我的时候我也在。我不但在,而且还喊了你不知道多少次,甚至拉着你的手,抓住你的肩膀猛摇。」
    「咦?怎么可能?可是由宇你明明就不在啊,还是说……啊,对喔,记得那玩意是叫做万、万象迷彩吗?你就是用里面的光学迷彩功能隐形了对吧?既然这样就早说嘛。」
    万象迷彩,过去在球体实验室交手过的一名敌人就用过这种峰岛勇次郎遗产,可以在视觉上隐形的光学迷彩正是其中的功能之一。
    但是只凭这个假设,解释不了由宇所说的每一句话。就算用了光学迷彩,也不可能连碰到了都没有发现,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不构成由宇以严峻目光望向斗真的理由。
    「不对,我什么都没做。」
    由宇果然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个说法。
    「那你是怎么消失的?」
    「不是我消失了,是你拒绝看到我。」
    斗真听不懂由宇这句话的意思。
    「由宇,你在说什么啊?我为什么要拒绝看到由宇?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我就换个说法吧。你拒绝认知到我,把我从意识之中赶出去,让自己看不到我。」
    「换个说法还不是一样!由宇,绝对没这回事!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由宇所说的话就算再怎么艰涩,再怎么让他听不懂,但永远都是对的。斗真一直坚信这一点,从来没有怀疑过。需要把命赌在由宇艰涩难懂的话上时,他也从来没有犹豫过。
    由宇的话就是这么客观,这么绝对,对斗真来说就是这么值得信任。
    但只有现在这件事,他绝对不能承认。他不想承认。
    斗真找由宇找得那么辛苦,那么担心、死命地寻找着她。由宇却说是自己拒绝看到她,斗真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斗真,你老实回答我,你在看到我时,是不是产生了想杀我的冲动?」
    然而由宇的问题单刀直入,毫不留情地深深切进斗真内心深处。
    「你担心这件事成真,所以想透过拒绝认知我的方法,来克制杀戮冲动。你在无意识中产生了一个想法,哪怕我就近在你眼前,只要看不到我,就不会受到这股冲动的驱使。你是在比良见的地下重新恢复了驾驭祸神之血的能力对吧?但这也导致你开始崩溃,让你跟另一个人格,也就是受到杀戮冲动驱使的你,两者之间的界线变得更模糊。」
    斗真本想反驳咬紧嘴唇的由宇,但脑中浮现的却是与LAFI进行精神同调时,跟遇见的另一个自己之间的对话。同时也想起自己为了不让由宇发现,一直说谎瞒着她。
    在由宇的伶牙俐齿之下,斗真找不出话可以反驳,只能默默不说话。
    「晚点我再跟你说明,总之对你来说利未安森的能力是再棘手不过。某些情形下,利未安森控制的磁力可以封住祸神之血。不过现在这个现象却反而往好的方向发挥了作用,你感觉不到祸神之血的力量之后,才得以放心跟我接触。」
    「我……」
    由宇伸手制止还想说话的斗真,转头望向房间的另一端,别西卜跟利未安森就在那儿。
    「就是这么回事,别西卜,你的推测相当有意思,不过根本就猜错了。」
    但别西卜只简短地——
    「我才不管。」
    这样回了一句。
    「那,你们两个讲完了吗?」
    「我想想,我还有一件事要提,是要跟你们说的。」
    「跟我们说?」
    「没错,你们知道散落在你们脚边的是什么东西吗?」
    别西卜始终瞪着由宇,利未安森则似乎很在意由宇的话,视线忙碌地在脚边动来动去,然后立刻又拉回由宇身上。
    地板上堆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物体,那是剧烈的水流所冲进来的固态甲烷。小的像沙子一样细,大的则有拳头大小。
    「应该是我打开舱门的时候,被水流带进来,一路冲到这里来的吧。这种东西叫固态甲烷,是甲烷气体裹进结晶状水分子内所形成的固体。这种物质的性质非常不稳定,只有在高压且低温的状态下才能稳定,也就是说这种物质几乎只能在深海看到。这一带是有着大量这种高纯度固态甲烷的宝山,我们可真是沉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地……唔。」
    焦躁的别西卜挥出长鞭,但由宇只轻轻歪了歪头闪过。
    「少给我罗哩罗唆的,你要是想碍事,我就先宰了你。」
    「受不了,你这人性子也太急了。我的解说可没有那么容易听到,你该专心听才对。好了,刚才我话只说到一半,这固态甲烷只有在高压低温的状态下才会稳定,不,就算处于高压低温,只要稍微加上一点刺激,就会开始分解。」
    「咦?什么?这东西在溶解?」
    利未安森瞪大了眼睛,看着慢慢失去原形的固态甲烷。
    「没错没错,刚开始我也说过,固态甲烷是水跟甲烷气体的化合物,经过分解之后,就会分成水跟甲烷气体。顺便告诉你们,甲烷气体分解出来后,体积会膨胀到将近原来的两百倍。」
    由宇得意地一笑,她的右手上握着深海作业潜水装上的配备用品之一——水中火焰喷枪。
    「感谢两位专心听讲,让我争取到了等这里灌满甲烷气体的时间。」
    由宇毫不犹豫地点燃喷枪,朝别西卜他们扔了过去。
    「斗真,戴上头盔!」
    发现由宇胡来的意图,斗真赶忙戴上了头盔。已经点火的喷枪旋转着在空中飞过。
    虽然晚了半秒,但利未安森迅速地有了动作。只见她挥起手来,组成墙壁的铁板就应声给强行扯下。
    喷枪的火焰爆出几次火花,一瞬间变得极为猛烈。下一瞬间,就点燃了灌满整条通道的甲烷气体。
    爆响跟巨大的火焰盖过了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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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30 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逃脱

    麻耶往年幼的由宇身后追去。
    本来麻耶担心峰岛由宇年纪虽小,但凭自己的脚力或许还是追不上,没想到却轻而易举地追了上去,甚至让她有些扑了个空的感觉。更别说四周都是幻觉,连建筑物或围墙都可以穿透,追起来更是再容易不过。
    「原来她以前很止常啊。」
    她奔跑的动作就像个寻常的幼儿一样笨拙。
    「啊,你、你还好吗?」
    看到由宇摔了一跤,明知碰不到,麻耶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扶。从现在的由宇,实在想像不到脚下的一块小石头就能让她摔跤。她小时候的运动神经,确实很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但是她才刚站起,又拚命开始奔跑的模样,就不能说是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样子了。她脸上钻牛角尖似的悲壮表情,看起来是那么令人心痛,几乎让人忘了她还只是个小孩子。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由宇表情那么沉痛?」
    跟在由宇身后过去,果然就来到了峰岛勇次郎的研究所。研究所的建筑物本身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在四周建筑物跟人们都已经处于静止不动、而且变得模糊的状态下,正中央的部分却没有任何改变,反而才是最为异常的情形。
    由宇在玄关前停下脚步,难受地喘着气调整呼吸。光从她喘气的模样,就足以看出一路跑到这里来,对她幼小的身体来说有多么逞强。
    由宇没有停下多久,就打开大门,消失在研究所之中。麻耶担心跟丢,立刻就要跟着钻过研究所的门,但这时传来了怜的声音。
    「麻耶小姐,请您小心,那里是!」
    「咦?怜,什么……咦?」
    麻耶想钻过研究所的门,却整个人猛力撞在门板上。
    「好、好痛……」
    麻耶一屁股坐倒,按住额头,痛得眼眶含泪。
    「所以我才要您小心。这里几乎所有东西都是没有实体的幻觉,但只有这栋研究设施到现在都还存在。」
    麻耶拉着怜的手起身,同时注意观察四周。
    「这里是……?」
    研究所外观看起来像是十年前的模样,但这里却跟先前一路上看到的幻影市镇不一样,建筑物不是幻影。尽管模样跟十年前不同,但这里的研究所建筑物到现在都还留着。虚像与实像,两种影像重叠在一起,看起来就像双重画面。
    接着麻耶针对研究所跟周围模糊的风景仔细比较了一番,歪了歪头说:
    「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总之从这里开始,就不能像先前那样穿过去了,我们行动时得更加小心慎重。」
    「也是,对不起。」
    这是个实体与幻觉交错的奇妙所在。
    虽然觉得可怕,但又不至于因为恐惧而发抖,整个地方笼罩在一种不可思议的气息之中。
    这次麻耶打开现实中的门,进入建筑物之中。进入玄关后没走几步路就有个大厅,大厅里头已经看不到由宇的身影。在幻影与实体的奇妙双重构造前陷入思索的麻耶跟怜两人,跟丢了跑进来的由宇。
    但麻耶却毫不犹豫地走向通往地下的楼梯。
    几周前伊达视察海星本部时看到幽灵由宇,就是追着她跑下这个楼梯,后来海星为了困住斗真而灌满水泥、斗真用鸣神尊突破的也是这处楼梯。
    只要沿着这个楼梯走下去,就会通往十年前独自留在爆心地正中央的峰岛由宇,被ADEM找到时所待的那个地下室。
    「请小心脚步。」
    「嗯,我不要紧。」
    奇妙的气氛越来越浓厚,让麻耶慎重地踩着楼梯下去。但尽管脚步慎重,还是很快就追上了由宇。年幼的由宇表情僵硬,停在楼梯半途中。
    这件衣服也不行了,已经被侵蚀了。
    就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由宇所穿的外衣也开始溶入周遭景物之中,逐渐变得模糊。
    衬衫往外晕开,每往下跑一步都随风翻起的裙子开始模糊,没过多久,她全身的衣服都像渗透进周遭般逐渐消失。
    由宇本身的轮廓非常鲜明,相较之下,穿在她身上的衣物却都与周遭的空间溶成一片,让人看不清是不是确实存在。
    「这、这是怎么回事?」
    ——已经被侵蚀了。
    从由宇的口气听来,连她自己都有看到身边的衣服跟风景开始模糊。
    难道说现在整个世界会显得一片模糊,并不是播放影像的过程中所造成的影响?不只是播出过去影像的机器对焦没对准?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只有由宇的存在会这么鲜明?不对,不是这样,是只有由宇跟研究所的存在非常鲜明。本来麻耶还以为是因为研究所的实体跟幻影重叠,看起来才会比较明确,但影像的鲜明程度实在不是只用这个说法就能解释。
    由宇也不理会自己变得几乎全身赤裸,就这么一路跑到楼梯最底层,打开门走了进去。
    才刚走进房间,麻耶便瞬间觉得头晕目眩。
    房间里设置着许许多多的萤幕,显示的内容更以令人目不暇给的速度改变,而由宇则在房间正中央拚命打着键盘。她同时从多个画面上读出资讯,以俐落的指法打着键盘,模样已经完全没有先前那种孩童该有的模样,让人联想起现在的由宇。
    但少女眼中有的唯一情绪却是绝望。
    『不行,来不及。』
    呜咽声终于开始从由宇口中宣泄而出。
    「…呜呜呜……呜呜……』
    由宇也不去擦脸上的眼泪,只顾拚命敲着键盘。
    「……不行,不可以,爸爸。』
    呼喊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悲切。
    『有了,果然已经配备来实用了……匿踪核子飞弹的测试型EMJ—I型。』
    在有如星星眨眼般的萤幕光线,与像是演奏乐器似的键盘声响环绕之中,由宇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白色光芒。
    麻耶只能吞着口水,看着眼前展开的光景。
    ——十年前,用核子飞弹攻击这里的人……就是由宇?
    『开始入侵……防护太薄弱了,这样马上就会入侵成功了。』
    从她悲伤的语气,可以看出她显然不希望这样。由宇的表情非常难受。
    『……安全码,解除……发射控制码,解除……舱盖开启,完成……匿踪核子飞弹EMJ—I型……发射程序全部完成。』
    随着由宇一句句确认,萤幕上显示的警告也不断增加。
    『只要按下这个……』
    年幼的由宇手指放在按键上僵住不动。就在这时——
    「麻耶小姐!」
    怜从背后发出了罕见的紧迫喊声。
    「怜,怎么了?」
    「请您看衣服!」
    麻耶看了看眼前由宇的衣服。衣服已经几乎完全不剩,发出白色光芒的由宇几乎已经全裸。
    「我知道。怜,为什么只有由宇还维持实体呢?在我听来她好像是说受到了侵蚀……」
    「不对!我是说麻耶小姐您自己穿的衣服!」
    「我的衣服?」
    麻耶赶忙看看自己的衣服,表情立刻僵住。
    低头一看就能看到的裙子下摆,以及伸到眼前的衬衫袖口,全都已经变得模糊。
    回过头去一看,怜身上的衣服也是一样。怜中性的身形上一如往常穿着一身黑衣,而这套黑衣也正逐渐失去原来的色彩。
    刚开始还以为是长时间看着模糊的风景,让眼睛太过疲累才会这样。但麻耶自己的手脚没有变得模糊,怜也是一样。不对劲的感觉就跟看到年幼的由宇时一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
    伸手摸摸衣服,触感就跟外观一样模糊不清。摸起来的感觉或许可以用有压力的空气来形容,感觉得到衣服的存在,却再也感受不到丝绸轻柔滑顺的触感 。
    「麻耶小姐,总之我们先出去再说,走吧。」
    「不行,怜,等一下,真相就在这里,再一下子……」
    幻影的由宇手指放在核子飞弹发射码的按键上。只要待在这里,就可以见证到这名少女以及这个市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再一下就好……」
    「不行!」
    怜只发出了一句激烈的喊声,驳回麻耶的主张。尽管会提出逆耳忠言,但麻耶从来没有看过怜以这么激烈的方式说话,当场吓了一跳。怜趁机抓住麻耶的手,打算强行带她走出房间。
    这时麻耶发现了一件事,全身汗毛直竖。
    她发现自己的意识并不清晰,没有明确要赶快检查衣服触感的意识,没有明确意识要去比较自己的手跟衬衫的袖口有什么差别。她发现连自己的感觉都变得恍惚。
    或许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意识变得更加遥远。不,是变得暧昧不清。
    「麻耶小姐,您听得见吗?我也不清楚这个现象是怎么回事,总之请您振作一点!一定要保持坚定的意志!」
    说着这些话的怜自己的表情也显得很难受。麻耶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彷佛自己慢慢溶解似的感觉,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不,应该说才刚想要站稳,就没办法意识到脚跟地面之间的界线,反而更强烈地感受到从脚底开始溶解的感觉。
    怜抱起僵住不动的麻耶,从地下室走了出去。背后传来由宇倒数飞弹抵达时间的读秒声,在这模糊的世界里显得格外鲜明。
    怜按捺住自己都想回过头去的冲动,用手臂护住麻耶,一步步爬上楼梯。每踏上一段楼梯,就得拚命抵抗那种仿佛双脚都要被吞噬似的感觉。还能明确认知到的,就是怀里的麻耶的体重。怜就靠着这唯一残留的现实感觉,从这个连自己跟外界的界线部将变得模糊的世界一步步走了出去。
    「怜,对不……起。」
    麻耶尽管神智不清,但看来还有意识。
    怜爬完了楼梯,好不容易才抵达研究所一楼,走到建筑物外面。奇妙的幻觉在这栋研究所里最为严重,现实中存在的研究所跟十年前研究所的幻影交叠在一起,产生出了一个类似双重既视感的世界。
    这时外面应该还只有幻影市镇。
    然而好不容易来到外面的怜跟麻耶,只能看得呆然伫立。
    眼前既没有时间静止的幻影市镇,也没有现实中存在的荒野,从研究所一路延伸出来的,就只有一片像是焦距没对准的照片般的世界。不,模糊的情形比研究所内更严重,各种景物之间的界线都糊在一起,整片光景就像是在染湿的画布上洒下好几种颜料似的晕在一起。
 


    ——到刚刚都还在的市镇呢?现实中的荒野呢?这里到底是哪里?不对,应该问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摇曳的光景中出现了一个鲜明的人影。
    在一片模糊的世界里,这个人影鲜明地形成了少年的身形。
    为什么连自己都变得模糊,却可以清楚地认知到他呢?就算想好好思考,不,应该说越是要好好思考,想法就越是溶成一团,还没成形便即将散去。
    刹时间。
    「啪」的一道爆裂声响起,一阵全白的闪光烧炙着视网膜,锐利的声响直冲耳膜。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麻耶缩起身体,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在怜的怀里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幻影的市镇已经消失,幻影也不见了,那种整个人要溶化似的感觉也跟着消散,感受得到怜的双手稳稳地撑住自己。从围绕着荒野的森林吹来一阵阵带有湿气的风,抚过麻耶的脸颊。
    世界已经变回现在的比良见特别进出管制禁区该有的模样。
    在这片荒野中,一名有着褐色皮肤的少年站在麻耶跟怜的眼前。他的年龄跟麻耶和斗真差不多,脸孔的轮廓则像是中东民族。
    「你是真目麻耶,对吧?」
    七原罪之中的贝芬格直视麻耶这么说道。
    「贝芬格……」
    不用在记忆中搜寻,少年的名字就从麻耶口中进了出来。
    「没错,我是贝芬格……」
    尽管日语说得生涩,但他笑着报上自己名号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想像这样的少年会是传说中的佣兵集团——七原罪之中的人物。
    「是你救了我们吗?」
    「不是我,刚刚那下是爷爷做的。」
    「爷爷……?」
    「路西华。」
    「路西华……是他啊。」
    麻耶想起了几个礼拜前跟自己对峙过的老人。
    「救了你们的是爷爷,爷爷的说法是世界出现了裂痕(注:日文发音hokorobi)。」
    「世界灭亡(注:日文发音horobi!)?」
    麻耶本来以为是他日语不轮转,讲了个读音相近但意义不同的词,但贝芬格斩钉截铁地给出了否定答案。
    「不对,是裂痕。」
    「你说裂痕是怎么回事?」
    「去问爷爷比较快。爷爷有些话想跟你们讲,要跟我来吗?」
    「麻耶小姐?」
    怜担心地出声发问。怜一如往常的冷静眼神告诉麻耶,只要是麻耶下的决定,无论目的有多危险,怜都会跟去保护她。
    「要来嘛?」
    「好,我去。」
    贝芬格再问一次时,麻耶明白滴点了点头,他不问要去哪里、为什么要去。麻耶已经决定任由这名不可思议的少年领着自己过去。
    领着自己去见那名跟勇次郎、不坐都不同,但确实对世界法则的外侧有所了解的老人。

    2

    「好棒啊!」
    萩原跟星野的这句惊讶叫声中夹带着欢喜的情绪。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是LC部队干的吗?」
    他们两人说个不停,但听不出状况是怎么回事的小夜子则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如果不介意,还请你们告诉我。」
    从两人的口气听来显然不是坏事,但小夜子注意到的确是塑胶溶解后的焦臭味。此外她还闻到其他几种气味,然而光凭这些终究掌握不了状况。
    「啊——抱歉抱歉,朝仓小姐。」
    「这超棒的啦,朝仓小姐」
    这么说着的萩原跟星野争先恐后地拉起小夜子的手,领着她到前面去。明明只拉一只手就够,确两只手都被强行拉着。小夜子觉得他们两人似乎在争什么,但还是决定把琐碎的小事感到意识的角落去,集中注意力在指尖的神经上。
    「这、这是……」
    指尖碰到的是一种金属材质的坚硬触感。
    「是、是Leptoneta?』
    Leptonetal就在他们三人的眼前,但处于停止状态,没有动作。指尖顺着表面摸下去,就找到了造成这种状况的理由。
    「是洞?Leptoneta的正面开了个洞是吗?」
    「没错,小夜子小姐,这上面开了个大洞。」
    「我不知道这是用什么武器打的,不过这洞颇深的啊。」
    正如他们两人所说,Leptoneta的装甲已被打穿,并深达机体中心。就算Leptoneta再怎么顽强,只要中枢遭到破坏,终究还是得停止运作。
    「而且这是塑胶熔化的焦味对吧?」
    小夜子把脸凑到洞的前面闻闻味道,还用手指摸过洞口表面,剥开黏在上面的东西。
    「塑胶熔解之后凝固……我想打出这个洞的武器,应该是多段加速式轻瓦斯枪。」
    「多段加速式轻瓦斯枪?」
    这个听都没听过的名称,让星野跟萩原对看了一眼。
    「是的,那是一种用来进行宇宙尘对撞等相关实验的机械,理论上可以射出初速达到二十马赫的塑胶弹头。如果转用到军事用途,应该会变成威力相当强大的武器。」
    「所以就是有人用了这种武器攻击Leptoneta?」
    「是,我想应该是从遗产保管库里拿出来的。只要有这种武器,也许就能对抗Leptoneta不过到底是谁……」
    「一定是LC部队啦,一定是。」
    「没错,一定是伊达司令下令拿出来用的。」
    「毕竞这里可是兼作NCT研究所啊,一定有一大堆我身上这种P级货色没得比的遗产。」
    「说得也是,只要拿出保管库里的遗产……」
    三人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开朗,越来越大声。
    「搞不好……」
    「就有办法!」
    「对付Leptoneta」
    三人对望一眼,用力点了点头。眼前出现了希望。Leptoneta实是一种强悍的兵器,但ADEM也保管着许多遗产。
    他们还有手段能够对抗。
    「而且伊达司令肯定另有计谋,毕竟他是个思虑非常周全的人。」
    听到小夜子开朗的声音,萩原问了一句:
    「你说的伊达司令,是指ADEM的伊达司令?」
    他们三个人都是ADEM的人员,讲到伊达司令,除了ADEM的伊达外,还会指谁呢?小夜子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回答:
    「是啊,怎么了吗?」
    「小夜子小姐有见过他?」
    「有的,他是个非常值得尊敬、非常了不起的人。」
    「啊,这样啊。」
    小夜子不懂荻原说话的声调为什么变得沮丧。
    「我、我也有见过他。像上次他还直接说需要我帮忙,我还提供了协助呢。」
    小夜子也猜不准星野为什么说得那么得意,但想到自己一个新进人员见过身为ADEM首脑的伊达,或许就是让老资格的萩原沮丧的原因,而赶忙补充说明几句:
    「啊,不过我只是在某个事件中直接见到司令而已,当时还承蒙他救了我一命……啊,当然现在站在这里的星野先生,也曾舍命保护我……」
    「没错,我们在那个事件时就合力从可怕的Leptoneta手中逃了出来。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朝仓小姐。」
    「嗯?这样啊。」
    荻原说话的语气变得更沮丧了。
    「呃,这个,伊达司令会常常跟我说话,是因为我进了ADEM后还是笨手笨脚,很多地方都让他操心。我想应该是这样。」
    小夜子拚命地说好话的结果,似乎只让萩原越来越沮丧。
    「不管怎么说,这就表示除了我们以外,还有LC部队的人在跟Leptoneta作战,而且还打赢了,总之我们就先跟他们会合再说吧。」
    「说得也是。」
    「嗯,也对,就先会合再说吧。」
    尽管还是搞不懂荻原为什么沮丧,但为有了可靠友军的存在而庆幸的气氛总算恢复了。
    小夜子一行三人随着LC部队的脚步,在黑暗中再度开始迈步向前。
   
    3

    朝仓小夜子的眼睛看不见。然而这项缺陷,让她拥有比萩原或星野敏锐好几个档次的听觉与嗅觉,所以最先发现异臭的人就是小夜子。
    「这个味道是……」
    为了跟上应该能成为可靠战友的LC部队,尽管小夜子身处一片黑暗之中,走起来却没有丝毫困惑,但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小夜子说话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害怕。她按住口鼻,连连倒退。
    「你怎么了?」
    星野对她突然停住觉得讶异,回过头去一看,就看到小夜子的表情不寻常,于是不安地四处张望。
    接着走在他们前面几步的萩原也紧张起来,凝视走廊远方。
    「不妙啊,这个方向充满了危险的感觉。」
    不过萩原没有停下脚步,不知道是因为有种非得查看清楚不可的使命感,还是直觉告诉他当场折回反而会更危险。
    静静走了几步之后,星野也发现了异状。
    「这味道该不会是……」
    只有在这个时候,荻原跟星野都庆幸小夜子的眼睛看不见。
    眼前的光景非常血腥。散落在走廊上的,是LC部队的人们,但没有任何人还留有全尸。人体血肉横飞,溅满了地板跟墙壁,一眼就可以看出没有一个人生还。
    「呜……」
    星野也在萩原身旁按住了嘴,尽管小夜子的眼睛看不见,但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用手捣住半张脸。
    「是Leptoneta的磁轨炮。」
    就算没有直接命中,弹头掀起的风压仍然足以撕裂人体。它要是在走廊上发射这种武器,人体自然不堪一击。
    另外还有一幅击碎他们希望的光景。
    那是一具严重破损的大型机械。从残骸中可以找出大型燃料槽,以及一个与燃料槽连接,状似枪管的筒状物体。
    「这应该是多段加速式轻瓦斯枪吧。不,应该说本来是。」
    燃料槽的上半部已经不见,因为遭到Leptoneta的磁轨炮直击。
    「拿出这种王牌,还打不赢Leptoneta喔?」
    星野由衷地发表了没出息的叹息。
    「刚才我们太得意忘形了,仔细想想就觉得这其实理所当然啊。」
    荻原懊恼地喃喃自语。
    磁轨炮跟多段加速式轻瓦斯枪同样是强力无比的武器,但机动力方面却有着决定性的差别。
    —就算只看残骸的形状,也看得出多段加速式轻瓦斯枪非常庞大,不是正常人可以拿在手上使用的武器。LC部队是把多段加速式轻瓦斯枪架在推车上来搬动,相较之下,Leptoneta尽管装载了磁轨炮这种大型武装,却没有丧失自走兵器该有的机动力。不但没有丧失,而且有着远非现有的各种地上兵器所能相比的顶级机动性。
    「如果至少有动力外骨骼之类的装备,可以像步枪一样拿起这管大炮,也许还有点搞头吧。」
    「是,而且差别不是只有机动力。我们是血肉之躯,对方则是有着坚固装甲的Leptoneta。多段加速式轻瓦斯枪必须正中,才有办法贯穿Leptoneta的装甲,但是磁轨炮只靠带起的风压就能杀人。」
    小夜子也为自己天真的想法感到可耻。
    「胜算跟战友就这么没了吗……?」
    星野想尽量远离死状凄惨的尸体而退后,脚下却让东西一绊,上半身往后一拉,重心整个往后倾斜,难看地坐倒在地。
    「哇,好痛。」
    「喂,笨蛋,不要随便出声啦。」
    「我、我有什么办法?突然踏到不知道什么东西摔倒,自然会反射性……」
    「那就不要摔倒啊,动不动就摔跤,实在让人看不下去。真亏你这样还有办法活到现在啊。」
    星野本来想说不用他多管闲事,但才刚开口就住了嘴。因为萩原清秀——同样站在男人的角度去看,则会因为他长得太清秀而想说他个性一定很轻薄——的侧脸上,闪过了一阵认真的紧张神情。
    「喂,怎么了?」
    是自己又捅出什么纰漏了吗?只见萩原捡起一台自己不小心踩到的机器,接着他竟猛然抓起星野的袖子,擦拭上面的血迹。
    「喂、喂,用你自己的睡衣擦啦,用你那件奇怪的猫熊图案睡衣!」
    「我才不要,这是麻耶送我的礼物,怎么可以弄脏?」
    麻耶是谁啊?既然已经有女朋友,就不要染指小夜子,所以说长得帅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就在星野这些想说,却因为个性怯懦而说不出口的真心话在脑子里打转的期间,萩原注视着手上的方形机器说了:
    「这玩意是无线电,而且还能用。」
    荻原的表情原本还很黯淡,但这时却破颜一笑,拍了拍星野的肩膀。
    「超猛的啦,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好端端地留着,而且竟然能从这种惨状里挖出来。我要收回前言,星野先生,你实在够猛,真的是超猛的啦!」
    就算是同性,看到萩原真心称赞自己,他那清秀的脸孔形成的表情还是很吸引人。而且星野以前遇过的俊美男性只会取笑他,从来没有人像这样真心赞美他。实际体验过后,就觉得这样倒也挺受用的。
    小夜子也碰了碰萩原手上的无线电,表情为之一亮。
    「机型很旧就是了……对喔,现在这种旧机型反而才是最有效的手段。他们一定就是用这个在联络!」
    竟然能让小夜子也高兴起来,星野越想越开心,伸手碰了碰无线电说了:
    「也就是说只要有了这玩意,我们就联络得上总部了?」
    三个人的手在无线电上交叠,用力握在一起。
    但欢喜是短暂的。
    「……怎么办?接通通讯真的不要紧吗?」
    萩原不安地问了问其余两人。
    「可是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个就可以回报我们三个待在这里的事了。」
    「嗯,而且也可以把朝仓小姐想出来对付Leptoneta的方法回报上去。」
    「也对,在这里坐以待毙不是办法,还是得做出决定。」
    荻原毅然决然地就要打开电源开关,但动作忽然停住,一只手指竖在嘴唇前。
    「……安静。」
    萩原关掉灯光,护着小夜子放低姿势。
    「是、是Leptoneta的驱动声?』
    萩原默默对星野点了点头。
    接着荻原就悄悄伸手在地板上摸索。找到他要的东西之后,皱了皱眉头拿下起来。
    他要找的是夜视镜,但夜视镜却配戴在尸体的头上。萩原悄悄取了下来,强行将手上又湿又黏的触感赶出意识。
    戴上夜视镜观察Leptoneta,就看到它正好在充电。
    「小夜子小姐,请你准备照射电磁波。」
    「可是它充电用的电缆还好好的。」
    小夜子拟定的战术,是用电磁波照射来引发Leptoneta的过度充电,这个战术有个前提,就是要先切断能源补充手段之中优先度最高的充电电缆。当电缆切断后,以电磁波供应能源的优先度就会上升,而且由于程式撰写上的失误,这时电磁波的优先度将会提得太高,导致就算得到过剩的电源供应,也没办法停止接收,因而发生过热状态。
    先前那次是处于埋伏的局面,有时间先去对插座动手脚,让电缆拔不出来,但这次没有。要跑到Leptoneta身边去对电缆动手脚,无异是自杀行为。
    「不用担心。」
     但荻原的语气却很冷静。
    「我有个主意。」
    说着就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步枪,检查弹匣,用手来回摸过,确定枪身没有弯曲。知道步枪还能用,让他放下了心,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从夜视镜拉出一条线,接到了步枪的狙击镜上,夜视摄影机显示的画面跟着切换到步枪的狙击镜以供瞄准。由于视野的感觉很不一样,不习惯的人用起来应该会觉得很难适应。
    「被动式红外线狙击镜?用的货色可真不错。」
    萩原的语调却显得十分冷静。不管是潜入搜查还是单独出隐密侦察任务,都少不了夜视镜。从双筒望远镜型到狙击镜型,各式各样的夜视镜机种部跟P级遗产的无线电一样,是萩原熟到不能再熟的工具。
    而且他以前待SAT的时候,还曾经分发到狙击班。不过最近他跟步枪非常无缘,也没有在做相关训练,再加上这个状况不容许任何一次失败,要求第一发就要命中。
    星野本来想问他要做什么,但马上又住了口。
    先前不管遇到什么状况,荻原始终散发着一种轻薄——说得好听点就是开朗——的气息,现在却消失无踪。
    小夜子猜到萩原打算做什么,本来想说这样太危险,但察觉到荻原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都变得不一样之后,只好跟星野一样住口不说。
    现在不能干扰萩原。
    荻原慎重地架好自己与两名同伴性命所寄的步枪,强行挥开始终留在黄色警戒区的危险指针讯号,将冒汗的手指扣到了扳机上。
    Leptoneta还在充电,但从经过的时间来判断,充电随时都有可能结束。
    萩原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射出去的子弹漂亮地贯穿了直径只有几公分的电缆,当场将电缆扯断。
    「萩原先生,你好棒!」
    「哦哦,成功啦!」
    「看来我宝刀未老啊。好,就趁现在!」
    第一步非常顺利,但萩原那指在黄色警戒区的指针,却反而飙高到了红色危险区。
    电缆线被切断,再加上受到了攻击,让Leptoneta将荻原等人辨识为敌人,迅速地朝着他们直冲过来。
    电磁波照射装置开始朝它照射电磁波。电磁波跟多段加速式轻瓦斯枪不同,足呈放射状扩散,没有任何方式可以避开。电缆遭到切断之后,Leptoneta的OS应该会将小夜子等人照射的电磁波视为能量供应来源,因此发生过热的情形。
    但荻原心中不祥的预感却不断膨胀,大到了绝对无法忽略的地步。
    「不行,快逃!」
    就在干钧一发之际,萩原把星野踹向一条岔路,自己再抱着小夜子往同一条岔路上卧倒。
    无论电磁波怎么照,Leptoneta始终没有停止,冲过他们三人先前所在的地方,撞得电磁波照射装置跟大型发电机当场飞开,严重破损。
    「怎么会!」
    小夜子还难以置信,忍不住喊了出来。
    唯一的对抗手段遭到风间压制,当场让眼前这架Leptoneta给破除了。

    4

    伊达的眉头皱得很深。
    摊在他眼前的是球体实验室的构造图。
    上面随时注明最新的Leptoneta位置资讯,但他并没有掌握到每一架的动向。尽管如此,在只能仰赖无线电跟人的脚程回报来传达资讯的恶劣状况之下,他们仍然大致掌握了实验室内Leptoneta的现况。
    目前已经有好几组LC部队失去了联络。尽管准备了好几套对抗手段,但每一种都非常危险,跟走钢索没有什么两样。只能下令用这种方式应敌,让伊达对自己的无力十分懊恼。
    另外还有派人去进水严重的区域遏止进水的情形,自己必须在进水跟Leptoneta威胁下保护他们。
    要做的事情多不胜数,做得到的却十分有限。
    「但还是非做不可。」
    伊达将注意力集中在布署出去的几组LC部队之中的一组。奉命配备了多段加速式轻瓦斯枪的部队曾经回报过,说击毁了一架Leptoneta。这组部队是执行某项作战的关键所在。
    但定期联络的时刻到了,这组最重要的LC部队却没有回报。伊达拿起无线电试着联络。
    等了一阵子都没有人回答。伊达心想部队多半被灭了。
    『收、收、收到。』
    听到紧迫的女性嗓音,让伊达思索了一会儿。记得LC部队里面应该没有女性。
    「你、你是……」
    『啊,是、是伊达司令吗?是我。』
    有些客气的语调中隐含着少许的亲近感,让伊达立刻想到这个人是谁。
    「这个声音是朝仓小姐吗?」
    『是、是的,我是朝仓小夜子。』
    「这样啊,幸好你没事。可是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伊达有派了几个人去救出小夜子,但等这些人赶到,小夜子已经不在自己房间里。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她,让伊达也松了口气。
    「而且为什么你会用这具无线电回答?是LC部队找到你了吗?」
    『对不……呀!我现在没时间解释,敌人在追我。』
    「敌人?是Leptoneta吗?』
    无线电传来好几声尖叫,还有猛烈撞翻东西的声响。不用等她回答也知道,Leptoneta正追赶着小夜子。可是眼盲的小夜子被Leptoneta追赶,照理说不可能撑这么久还没事。
    正当伊达判断出应该有人跟她一起时——
    『朝仓小姐,这边。』
    无线电正好传出一个他有听过的男性嗓音。
    『小夜子小姐,来,抓住我的手。』
    听来至少有雨个人跟她一起。
    接下来好一阵子,部没有人用无线电答话。
    在仿佛神经一点一滴受到侵蚀的情形下过了好几分钟,通讯才总算接通。
    『对、对不起,总算甩掉Leptoneta。』
    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夜子用无线电回报。
    之后伊达就从小夜子口中问出了详细的状况跟事情经过,也知道了跟她一起的人是谁。
    一个是调查一课的荻原诚,当初是为了让他跟坂上斗真住在同一病房,才没让他住一般病房,而是安置在实验室的个人房;另一人则是星野,是报告中已经遭到歼灭的一组LC部队之中的生还者。
    「你们现在的位置在哪里?」
    『在、在下半部区域第七地区,从B—21通往B—31的通道上。』
    她马上就答了出来。小夜子逃跑之余,仍有掌握到自己的位置,让伊达十分佩服。伊达摊开球体实验室的构造图,看了看他们三人所在的通道。
    ——不妙啊。
    伊达脸上的表情变得苦涩。如果小夜子等人顺着这条通道逃跑,遭遇到Leptoneta的可能性相当高。
    对伊达正在执行的一项计画来说,他们三人所在的地点与状况却也最为方便。但如果叫他们去执行,等于是把危险的工作强推给小夜子,她可不是战斗人员。
    那么要让那两个男的去做吗?星野跟萩原确实都是战斗人员,但星野才刚到位,萩原前阵子受的伤还没痊愈。就算不考虑这些,只有他们两个也太危险了。他们三个到现在都还平安无事,有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小夜子的存在。
    就在伊达烦恼之际,传来了一声低沉的爆炸声响。
    海中发生了爆炸。
   
     5

    「哇啊啊!」
    铺天盖地而来的火焰吞没了斗真的惨叫,固态甲烷引发的强烈火势弥漫整个空间,没留下一丝空隙。
    爆响与地动声大得撼动了整架沉在深海2222地点的《自由》,让机内到处都漏出气泡往上浮。
    斗真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四周的景象还因为高热而晃动,烟雾遮住了视野。
    「你还好吗?」
    由宇担心地望向斗真。她的眼神中还掺杂着另一种恐惧的情绪,她是在害怕自己会不会又从斗真的视野中消失。
    「解决了吗?该不会死了吧?」
    斗真则带着另一种恐惧注视由宇,担心这下该不会让由宇杀人了吧。
    但当烟雾散去,眼前的光景就让斗真知道自己白操心了。地上并没有看到别西卜跟利未安森的尸体,反而是有个奇妙的物体盘据在通道正中央。
    「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弄弯钢板拼凑而成的小型半球状物体。这个物体在爆炸之前并不存在,看样子应该是扯下四周墙壁的钢板拼凑出来的。
    一片钢板剥落,翻倒在地板上。从剥落后露出的洞口中,可以看到褐色皮肤的少女充满愤怒表情的脸。
    「这种程度的攻击奈何不了我。」
    她在刹那间扯弯四周的铁板,拼凑成半球形的屏障,保护两人免于受到火焰的伤害。
    构成半球形的铁板往四面八方散开,利未安森跟别西卜从中现身。利未安森右手高高挥起,让先前形成半球的铁板在几乎碰到天花板的高度旋转。
    「谁赢谁输还很难说呢。」
    但由宇摇了摇头,并不打算摆出战斗态势。
    「不对,我已经赢了。」
    而是宣告自己的胜利。
    「你胡说什么!」
    利未安森愤怒的表情当场有了改变。只见她挥起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痛苦地抓住喉咙伸出舌头,急促地喘着气,脸色变得铁青,双膝跪地后倒了下去。
    坐在轮椅上的别西卜也同样显得十分痛苦。
    「你、你做了什么?」
    「皮肤发缯症状,这是缺氧造成的,硬要说话可会赔上性命。这一带的氧气都烧光了,你们大概会难受好一阵子吧。」
    别西卜从轮椅上跌落,全身开始痉挛。看样子由于受伤而导致体力低落,更增加了缺氧症状带来的痛苦。
    「呜……啊!」
    利未安森拚命爬向别西卜身旁。由宇当下应该有办法对应,但看到她痴情拚命的模样,让由宇心中萌生了一种名为犹豫的情绪。
    利未安森爬到别西卜身边后,紧紧抱住他的身体,瞪向由宇跟斗真。
    「我们还没完。」
    利未安森抓住轮子,利用磁场的力量往外跑,就这么逃出房间外。
    由宇赶忙想要追去,但立刻停下脚步。因为她判断穷追过去会太危险。
    「对不起,我让他们给跑了。」
    她回过头去跟斗真说话,却看到斗真当场跪倒在地。
    「啊!」
    由宇这才首次发出慌张的声音。
    头盔中,斗真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呼吸也显得痛苦,舌头都伸了出来。
    「你的潜水装上没有氧气罐!」
    由宇赶忙带着斗真跑出了房间。
    「啊——好难受。」
    「对不起,是我的失误。不过在我的记忆里,你可以闭气的时间应该更久一点才对啊。记得你以前不是有跟我说过可以潜水十分钟左右?」
    「那是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主动用鸣神流的古泳法才行。要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算是我也办不到。而且由宇每次都太突然了啦,竟然什么都没跟我说,就自己安排计画自己执行。」
    斗真难得对由宇抗议了这么一大段话。
    「你就不会想一想、猜一猜吗?不对,你大概办不到吧。不过斗真,要把计画讲解到凭你的脑袋都能理解,只会无谓地留给敌人很多时间跟机会反击而已。而且等到凭你的头脑都能搞懂,也就表示几乎所有敌人都知道整个计画的内容,不是吗?这样我们会输的,会害你我两个人都面临危险。难道你真的要我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
    却反而被教训了一大段话。
    「就算是这样,突然搞出那么大的爆炸会不会太扯了?」
    斗真很干脆地切换到往常的战法。也就是不去讲理,单纯抗议。
    「也对。真要说起来,这个氧气罐是你给我的,我的所作所为可说是恩将仇报。唔,这点我要向你道歉。」
    「不是啦,由宇,我没有把给你氧气罐的事情当作是施恩!也没有觉得你恩将仇报还是怎样!我不是这个意思。真是的,为什么你会往这种地方想啊?由宇做事就是这么乱来,所以我才会这么担心。」
    「乱来跟无谋的代名词明明是你。」
    「不对,绝对是由宇!」
    「是你!」
    「是由宇!」
    两人低吼着对瞪之下,先妥协的还是斗真。
    「好吧,我的确很笨,可是我有这么让你信不过,连跟我商量部不行?我对由宇来说就那么靠不住?」
    这次反倒是吵架吵赢的由宇狼狈了起来。
    「啊,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也……很担心……你。可是这个,的确,我对你可能多少有点太乱来。虽然据我推测,那点时间你应该撑得住,而你也确实如我所料,只喊了声『啊——好难受』就没事,但让你难受却是事实。啊,所以我要说的是,这个,对不起。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啦。对不起,由宇三番两次救了我的命,是我说得太过分了。」
    「不,我才不应该……要说救命,你也救过了我。你、你一个人闯进这架飞机来救我的时候……我,这个,我……」
    「对了,你来看一下,这架飞机有问题。」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不,算了。怎么了?」
    由宇之所以会转栘话题的矛头,并不是因为觉得斗真没在听自己说话,而是因为斗真说话的语调有点急,显然是为了强行改变话题。
    由宇认知不到斗真为了救出自己而单身闯进这架《自由》时,手上所握着的鸣神尊。从她说出这件事以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变了样。
    由宇认知不到鸣神尊,斗真则自己主动拒绝认知她,两人都还承受不了这些事实。
    斗真对由宇说明了生锈跟木乃伊的情形。他一边说明一边快步前进,两人就来到了进水最严重的地方。
    「情形比刚才更严重了。」
    「增加的水量里,有一半大概是我刻意放进来的海水流到这里造成的吧。可是就算扣掉这一点,情形还是太严重了。」
    比起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漏过来的水量有了大幅度的增加。而且整个空间都生了锈,其中甚至有些机材锈得塌掉。
    「果然有问题,刚刚也是有生锈,可是还没有这么严重。」
    「……症状已经发展,不,应该说加速到这个地步了吗?」
    听由宇喃喃自语的口气,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由宇,你怎么了?你应该已经知道原因了吧?」
    「……没有。啊,不对,对不起,我还是别骗你吧。我确实有做出一些推论,但是现在没有时间说明。要是这个现象继续恶化,迟早会超过临界点,让《自由》一口气被水压压毁,而且时候已经离现在不怎么远了。」
    「果然是这样啊。」
    「顶多一个小时,不,也可能三十分钟都不到。当然为了解决海星,我们本来就非得尽快脱身不可就是。」
    「但我们要怎么脱身?不管是氧气罐还是其他工具都没有啊。」
    由宇只踌躇了一会儿。
    「我有件非做不可的事情,所以斗真,我有事要拜托你。这事有点,不,是相当危险,你可以帮忙吗?」
    「是要脱身就不能不做的事?是的话才顾不了什么危险不危险。毕竟如果逃不出去,我们都是死路一条,不是吗?』
    「好。其实你这种乐天过头的个性总定让我火大,不过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让人振奋……你干嘛瞪我?斗真,你听好了,我要你做的事,就是去恢复这架《自由》的电源。」
    「好是好啦,不过要怎么做?而且真要说起来,这里的电源是为什么断掉的?」
    由宇朝着进水的通道远方指了指。
    「越过这个已经淹水的区域,就是核子发电机所在的区域。多半是因为这次进水,造成一部分供电系统短路,导致断路器启动,这就是这次停电的原因。照理说应该会有紧急备用电源,我就是要你去打开这个开关。打开电源以后,就回到我们一开始进来的那个机库会合。」
    「我知道了,可是我们要怎么脱身?」
    由宇用恶作剧的神情得意地一笑。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说希望用飞机在海里飞。」
    这时斗真还以为她在说笑。

    6

    「那我去去就来。」
    斗真就要动身前往已经有一半泡在水里的房间,由宇却拉住他的手。
    「怎么了?」
    「你一定要回来。」
    「不用担心,我当然会回来。」
    「不……不许你又搞得看不见我,那真的……很难受。」
    光从由宇手上传来的颤抖,都足以让斗真充分了解到她有多么害怕。
    「要是你、要是你不见了,我……我……」
    「我知道,不会再搞成那样了。」
    斗真的手放到了她颤抖的手上,但也只有短短几秒。
    「对了,你晚点应该可以跟我说明,这架飞机里为什么会发生这些怪事吧?像是木乃伊跟生锈的原因。」
    斗真就要往里头走去,却又忽然问想了起来似的这么问道。
    「这……」
    但由宇却吞吞吐吐。从她的模样看来,她不是不知道,而是不好开口。
    「我知道了,晚点再说吧。我过去了。」
    斗真隐约猜到由宇为什么会不好开口。他用手拨着已经淹到大腿上面的水一路往里面走。
    在通道上走了一会儿,虽然水位没有变得更高,但在水淹到大腿高度的状态下移动,却非常耗费体力。光是上半身跟下半身承受的负荷不同,活动起来就会让人加倍疲劳,全身都泡在水里反而还比较不累。
    在途中走上楼梯后,才终于摆脱了水的阻力。通道底端有一道舱门,照由宇的说法,门后应该就是管理供电系统的地方。
    斗真用手动转盘打开舱门,从慢慢拉开的门缝间漏出了光线,原来门后的灯光还亮着。
    「咦?」
    试着按下开关门用的按钮,结果舱门顺利打了开来,让他觉得自己用手动开到一半,真是浪费时间跟劳力。
    「搞什么嘛,真是的。」
    一走进房间里,就看见排得密密麻麻的仪表,光是按钮的数目,都让他觉得头昏眼花。
    但他还是想起由宇的指示,找出了要找的仪表。眼前排满了许多部像是细长版贩卖机的机器,有几台的指示灯已经熄灭,看来应该就是停电的区域。
    其中一个停电的部分,就是由宇指定的区域。她对斗真说过想让电源重新恢复,就要转动几次转盘。
    「又要转转盘喔?」
    烬管转到有点伯了,斗真还是转起转盘。转盘十分沉重,刚开始转得很慢,但逐渐越转越快,指示灯终于亮了起来,同时一直到刚刚都还全黑的舱门外区域也亮起了灯光。
    「成功了。」
    他得分秒必争地回到由宇身边才行。
    斗真赶忙走出房间,下了楼梯,又走进仍处于进水状态的通道。尽管如此,脚步却比刚才要轻快得多,这是因为灯光亮起后能看清楚四周,加上电源顺利启动,让他产生了安心感。
    可是电源顺利恢复,周遭景物一片清晰之后,就更是明确地凸显出状况有多么异常。
    从墙壁、天花板到扶手,到处都生了绣,灯光似乎也有些微弱,呈现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
    「这是为什么?」
    斗真思索着由宇为什么会吞吞吐吐。
    「……怎么回事?」
    接着在途中找到了一条往旁岔出去的通道,这边的情形就更严重了。整条通道残破不堪,几乎让人觉得随便碰到都会垮掉。
    「这情形到底是怎样?」
    先前一问起机内的异状,别西卜就大肆嘲笑斗真。斗真不懂他的嘲笑意味着什么,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有这么滑稽。
    斗真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通道四周。让他停下脚步的是另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好眼熟,总觉得最近才看过。」
    斗真往右张望。这条通道在《自由》的内部构造之中并没有任何特异的地方,但就是让斗真觉得不对劲。
    「到底是怎么回事?」
    抬头往天花板一看,天花板也已经生锈了。接着在角落看到了监视摄影机,怎么看都不像还有在运作。
    「监视摄影机……啊!」
    斗真总算想起来了。这就是斗真来救由宇的时候拍到他的那具监视摄影机。由宇就是看到这具摄影机所拍到的画面,才整个人变了样。
    「她说的认知不到究竟是怎么回事?」
    斗真拿起了鸣神尊。不是看不见,而是认知不到,斗真搞不太懂这两者之间的差异。
    「我就是经过这条通道去救由宇……」
    一句话没能说完,斗真就发现了一件事。这种一致会是偶然,还是必然呢?
    出现太快老朽化现象的,都是沿着斗真经过的通道发生。
    「变旧的都是我走过的地方?」
    「总算发现啦?你这个糊涂蛋。」
    原来别西卜就待在这里。

    7

    斗真吓了一跳。
    不是因为别西卜待在这里。
    他之所以会这么惊讶,是因为别西卜完全变了个人。他的脸颊凹陷,手脚都开始萎缩。
    「这架飞机上发生的怪事跟我有关吗?」
    「有关?你还在讲这种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话?这是你引起的现象,是你散播出来的诅咒,是你对这个世界造成的扭曲。」
    「世界的扭曲……」
    「你想想看,想想是什么东西引发这些偏离世界物理法则的现象?是一种超出这个世界规范的存在,就是你跟你手上的鸣神尊。」
    别西卜在笑,仿佛觉得十分滑稽。那是一种就像管子开了洞而漏气似的笑法,又或者如果是个濒临死亡的老人在发笑,也许就会笑成这样。
    「你是为这个世界带来扭曲的存在,两年前,我就是被你造成的扭曲给吞没了。」
    别西卜站了起来,他的脚就像枯树枝一样细,斗真见状才总算想到他这样就像木乃伊一样。
    「来,让我、让这架《自由》、让这整个世界都更加扭曲,让你带来的扭曲散播到更多地方!」
    他发疯似的笑了笑,笑着猛抓身体,露出了包在绷带下面的部分。
    从绷带下露出来的,是瘦得皮包骨的身体,从胸口到腹部有着一道伤痕,是一个月前斗真砍出来的刀伤。伤口完全没有愈合,还看得到组织断面,鲜血不停地渗出,而且胸前的伤口更直达心脏。
    从伤口中露出的心脏已经没有跳动。
    「来,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疯狂的喊叫声让斗真身心不寒而栗。
    要怎样才杀得了连心脏部已经没有在跳的人?砍断手脚让他动弹不得就行吗?就算砍断手脚,别西卜那张嘴多半还会继续乱吼,一直要斗真杀了他。那么只要让他连嘴也动不了就好吗?就算真的做了,他那充满邪念的双眼肯定还是会要斗真杀了他。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这个人才会死呢?还是说他永远也死不了?这就是自己造成的扭曲?
    「杀了我!」
    别西卜跌跌撞撞地跑向斗真,他的姿势已经称不上是在攻击或战斗,只是舍命硬冲而已。
    但是别西卜最强的武器并不是双手上的两条长鞭,而是感觉的共鸣,那是一种能和别人共有痛觉等各种感觉的精神同调能力。这种同调能力甚至足以让肉体跟着改变,要是现在跟别西卜共有感觉,多半是死路一条,因为别西卜的肉体早就已经死了。
    斗真在恐惧而非杀意的驱使下拔出鸣神尊,一刀刺向别西卜,别西卜则张开双手迎接。
    「不行!」
    手上传来了刀刃刺进肉体的手感,刺进已经干枯的身体不会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更柔软,更水嫩。流出的浓稠鲜血十分温暖,弄湿了鸣神尊跟斗真的手。
    「为……什么?」
    有着褐色皮肤的少女就站在斗真眼前。
    「利、利未安森。」
    少女脚步一软,支撑不住她的别西卜就跟着一起倒下去,激起了大量的水花。海水以利末安森的身体为中心,逐渐往外染成一片红色。
    「你、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来碍我的事!」
    别西卜大声怒吼,利未安森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别西卜一眼:
    「对、对不起。」
    「与其做了之后才道歉,不如根本就不要做!」
    别西卜的手放上利未安森的腹部,放上了这一刀深深刺进的地方。
    「该死,到底是怎样!该死,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对不……起,可是……能救到……当初救了我的你……真是太好了。」
    「笨蛋,所以我才说你只是个小鬼头。亏我救了你,你却自己送死,这不是害我白救了吗?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要接近我了……」
    「当初……你救了我的时候,也许你说得没错……我真的是个小孩子。可是我已经跟那时候不一样,不是小孩了……我已经,十六岁了。我想陪在……你身边。」
    斗真茫然若失地低头看着他们两人。
    失手刺中少女确实让他震惊,而且他还从过去的经验中看出少女的伤势已经没救,但更令他意外的,却是别西卜竟然会这么方寸大乱。
    「该死,该死,该死。」
    别西卜一声又一声地骂着,他每骂一次,利未安森就向他道歉,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在心爱的人怀里让生命慢慢流失。
    水压随着一声巨响,压垮了一部分墙壁,让海水像瀑布似的喷了进来。海水继续压碎墙壁,墙上的洞越来越大,水流也越来越猛烈。天花板上也开出了洞,同样喷出水来。眼看已经出现了无数道水柱。
    「已经撑不住了吗?」
    斗真回过神来,重新掌握自己所处的状况。
    「跟我一起来,由宇也许有办法救活她。」
    斗真伸出手去,别西卜立刻粗暴地挥开他的手。
    「开什么玩笑!」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拒绝得十分沉重。
    「可是……」
    「要跑你自己跑,反正这丫头已经没救了。」
    「这还很难说,搞不好……」
    「我叫你走,你听不懂是不是!」猛烈的恫吓声让斗真缩了缩身体,同时领悟到别西卜的决心不会改变。斗真决定离开。他躲过从上往下喷的水柱,朝由宇等着的地方跑了过去。但斗真最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
    他看到了别西卜抱起利未安森的身影。
    「会痛吗?」
    利未安森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几滴汗水从脸上落下,她不可能不痛。
    「是吗?你还真不会说谎。」
    别西卜温和地笑了笑。就跟两年前他还在用野地这个名字在真目家当园丁的时候,对斗真露出过几次的那种温和笑容一样。
    「再见了,野地先生。」
    斗真这么道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开始往前飞奔。
    水位不断上升,海水慢慢吞没了别西卜跟利未安森两人。
    「呜……啊!」
    利未安森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别骗我说什么不会痛。」
    「对不起。」
    「你就只会道歉喔?」
    说着摸了摸利未安森的头。利未安森在痛楚之中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把你的疼痛分给我。」
    别西卜紧紧抱住利未安森,跟她共有感觉。过去他曾经与无数人共有过感觉,但跟利未安森还是第一次。
    别西卜的腹部产生了灼热的痛楚,产生了一种生命往体外流出的感觉。
    「……不行。」
    利未安森察觉到别西卜在做什么,露出惊讶的表情。
    「少罗唆,你不要说话,我会分心。」
    利未安森的手有气无力地环在别西卜背后。她就只是流着眼泪,把脸埋进别西卜的怀里。
    别西卜原以为死应该更凶煞、冰冷。过去他无数次接近死亡,每次看到的死亡都呈现出这样的样貌。
    ——这就是死亡?
    死亡竟然这么平安喜乐,让别西卜十分惊讶。他已经感觉不到水的冰冷,只感觉得到紧紧抱在怀里的利未安森身上的温暖,以及从腹部流出的鲜血摸起来的触感。
    但心中有着安详。
    一声远非先前所能比拟的轰隆巨响响起,将一切都沉入水中。
    两具紧紧抱在一起,脸上浮现着幸福表情的遗体,就这么沉入了绝对不会消散的深沉黑暗,沉人了宁静的深海海底。
   
    8

    斗真拨着水前进。崩塌的情形一口气恶化,让进水变得十分剧烈,水位已经上升到腰部。
    「我得快点才行!」
    他大动作挥动手臂,勉力在积水中前进。水流非常猛烈,只要一个不小心,随时都有可能被冲走。
    往走廊上的扶手一抓,却把扶手抓得碎裂。
    「该死!」
    差点就失去平衡而摔倒,但斗真仍然勉强站稳了脚步。
    这里的扶手也已经生锈了。
    别西卜异常的模样跟最后那段话始终离不开他的脑海。
    《自由》上发生的异状,全都是自己引起的吗?
    ——你的存在会毁掉那丫头拚命想拯救的这个没用世界,你就是这样的异端。
    他还想起另一个自己所说的话。他说会毁掉世界,指的就是这么回事吗?将来自己真的得被迫跟由宇性命相搏吗?
    「没有这种事!」
    他喊了出来,强烈否定,因为他觉得要是不这么做,这股阴沉的感情就会吞没自己,就会再次看不见由宇。
    「不是,我不是,绝对不是。绝对不是这样的存在!」
    他边喊边跑,水位已经上升到腹部了。
    就在水位即将上升到胸口时,总算到达先前斗真跟由宇好不容易来到这架《自由》时,所抵达的机库。
    「由宇!」
    斗真打开舱门往里头一看,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灯光已经亮起,不会有没注意到的情形。水面上飘着一些比水要轻的物体,但不管往哪儿看,都看不到由宇的身影。自己又错过她了吗?
    「由宇——!」
    他竭尽全力大喊。
    突然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抓着他转过身去。由宇就在眼前。
    「你这什么表情,我就在这里啊。」
    看到斗真的表情,由宇不只是一句话卡在喉头,连呼吸都哽在胸口。
    「由宇,啊啊,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又消失了呢。」
    「抱歉让你担心了,我刚刚待在这边。」
    由宇带着他来到了位于机库角落,从天花板上延伸下来的铁梯前。
    「我刚刚就在这上面做逃脱的准备。」
    「原来有这种地方啊?」
    从梯子爬上去,又来到了另一个机库。刚开始他们所待的机库已经快淹到天花板,斗真赶忙爬完整段梯子,关上了舱盖。
    「由宇,我们要怎么脱身?你说的逃脱准备,就是在这里进行的?都已经开始泡水了耶,而且这里根本就没看到什么像是船的东西,可以用来逃脱……」
    「趁着你在机内无所事事乱逛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这个。」
    顺着由宇所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架战斗机。以前从《自由》上救出由宇时,就曾经用过这种战斗机来脱身。
    但这架战机跟当时的战机却有着一个决定性的差异,那就是这架战机的前端加上了一个奇妙的骨架。这个物体非常难以形容,如果一定要形容,大概就像是用好几组雨伞的骨架重叠在一起,但比雨伞更加流线型,形状也更为复杂。
    斗真曾经看过类似的物体,就是车站或公园里那种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前卫艺术摆设。不,说得再坦白点,其实这个物体跟违规丢弃的大型垃圾只有一线之隔。
    「这是什么?」
    他只能这么问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斗真的内心挣扎,只见由宇挺起胸膛,骄傲地指了指这个战斗机外加令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前卫艺术摆设品。
    「我们就是要坐这玩意逃出去。」
    接下来好一阵子,斗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现在他们待的地方是深海,由宇所指的载具虽然前端加了个不可思议的物体,但毫无疑问是一架战斗机,是用来在天空中飞的。
    「由宇,你在说什么啊?就算是我也知道战斗机不能在海里飞啊,而且即使能飞,也两三下就会被水压压扁了啦。」
    由宇一脸惊讶地盯着斗真打量。
    「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说出这么有常识的回答。」
    她睁大眼睛的模样十分罕见,这搞不好还是斗真第一次看到这种表情,但一想到其中的理由,就觉得心情十分复杂。也许还是别想太多比较好。
    「可是这架战斗机将会推翻你的常识。啊,等一下,我这边的准备还没结束。我一边准备一边跟你说明。」
    由宇在调整机库内的弹射架。
    「无论如何都得用到弹射架,所以只好让你去冒险。」
    「我是不要紧啦,只是装在前端的这个怪东西是什么?」
    「唔,你眼睛挺利的。」
    斗真心想哪有什么利不利,这玩意这么不自然,没注意到才奇怪。
    「你听过一种叫做空蚀的物理现象吗?」
    「空……空什么来着?」
    「搞什么,原来你没听过空蚀现象?就是指剧烈水流中的水压低于饱和蒸汽压时,水中就会发生气泡的现象。」
    由宇的话已经完全超出斗真可以理解的范围。
    「唔,这玩意说穿了就是螺旋桨。用螺旋桨在水中旋转来产生气泡,这你有看过吗?」
    斗真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虽然记不清楚是在电视上还是哪里看到,但确实有印象看过船底螺旋桨搅出气泡的场面。
    「那你知道这些气泡是从哪里来的吗?」
    「呃……」
    斗真从来没有想过,因为他对眼前发生的现象并没有去怀疑,就只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下来。
    「这就是那个空……空什么来着的现象?」
    「没错。如果让这种螺旋桨造成的空蚀现象扩大又会怎么样?只要加快水流,就可以进一步助长气泡的发生,这么一来会怎么样?」
    「就会弄得四周都是泡泡?」
    「没错,就会发生一种叫做超空蚀的现象。现在美国跟俄罗斯都非常热中开发一种可以转用到军事用途的技术,那就是高速鱼雷。由于去除水的阻力,鱼雷可以得到常识中难以想像的前进速度,理论上可以在水中达到一马赫。」
    看样子已经调整好了弹射架,由宇接着换到通往机库外的舱门附近作业。她开始在舱门的四边装设机件。
    「装在战机前端的这个骨架,将会以水流引发超空蚀现象。由于深海的水压很高,空蚀现象比较不容易发生,但气泡的漩涡跟用来引发空蚀现象的水压调整用水流,应该还是能暂时保护机体免于受到水压的压迫。只要能撑个二十秒就够了,至于初速则可以靠这电磁弹射架来弥补。」
    「只有二十秒?」
    「我不是说过可以在水中达到一马赫的速度吗?只是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在达到这个速度之前就会冲出水面了。如果我的计算没有错误,就会发生超空蚀现象,让飞机受到气泡保护,也可以减轻深海水压的影响。不管怎么说,只要能朝水面上前进就好了,除此之外,我也不期待能飞得多漂亮。没错,这是一架能在水面下引发的超空蚀气泡中飞行的战斗机。」
    斗真惊讶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名天才少女真的发明出了可以在水中飞行的战斗机,不,这还只是理论,没有经过实际验证,所以还称不上是发明。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创举确实打破了常识。
    但是斗真并非只觉得惊讶,他还发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如果计算错了呢?如果没有成功会怎么样?」
    「这架战斗机就会变成我们的棺材,就这么简单。」
    由宇冰冷地笑了笑,但不是以前那种对生命太缺乏执着而产生的冰冷笑容。由宇在下定决心的时候,展现出来的笑容往往冷静得令人害怕,才会让看到的人误以为她冷酷。
    哪伯只是对寄托在由宇的选择上稍微有些犹豫,斗真仍然在内心痛骂自己没出息。
    「我们没有选择。」
    由宇目光所向之处,是斗真刚爬上来的地板舱盖,而这处舱盖已经开始漏水。
    「这是就地取材临时拼凑出来的空蚀现象发生装置。不确定因素很多,也可能无法正常运作,让水压转眼之间就压扁战机。而且即使运转成功,也不可能自由操纵这架战斗机,顶多只能控制它往上。再加上我们不知道周围的正确地形,直接撞上岩壁的可能性也不低。要是这个骨架承受不住水压而折断,深海的水压就会一口气压向飞机。还有……」
    由宇越说越起劲的情形并不罕见,但这次的内容走向则跟以往不同。
    斗真对由宇投以全心全意的笑容。
    「是由宇做的就不用担心。」
    「你是个笨蛋。」
    一阵沉默之后,由宇用怨怼的眼神看了斗真一眼。
    「我知道。」
    「不对,你不知道,你比你自己想像中还傻得可以。」
    「何、何必说得这么过分……」
    斗真想试着反驳,但一句话只说到一半。由宇的身体忽然靠了过来,一阵宜人的芬芳傅进鼻腔,让心脏差点跳了出来。还来不及惊讶,由宇的双手已经环在斗真背后,温柔地拥住他。
    「呵,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你这种傻最能让我放心。」
    由宇笑得十分幸福。这样就够了,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不,想来应该有几个选择错了,但是该走的路或该去的地方都绝对没有弄错。
    他心想傻就傻吧。
    斗真轻轻伸出手去,想将手伸到由宇背后。他的动作应该比蜗牛来得快,但大概还是太慢,只见由宇的身体忽然间又分了开去。
    斗真露出非常阳光但却又带着自嘲的矛盾表情,结果由宇就有点坏心眼地说了:
    「真是的,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啊。如果真要说服你,刚刚那种手段连下策都不太算得上。而且还怂恿你去冒险,我甚圣想痛骂自己一顿。」
    斗真缩起了搂了个空而不知道该往哪儿摆的手之后,提起精神说了:
    「嗯,这样的确一点都不像由宇。」
    「在你面前我常常会变得很不像自己,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吗?你就一直都很像自己。」
    「我的很像自己是什么样子?」
    斗真带着一丝期待问了出来,由宇则微微一笑说了:
    「就是傻得彻头彻尾的这一点。」
    虽然跟自己期待的答案不一样,但光是看到眼前的笑容,斗真就已经心满意足。
    由宇爬上驾驶舱,对斗真伸出手来:
    「好了,我们走吧,时间已经到了。」
    由宇跟斗真坐在战斗机的驾驶舱里。
    「步骤我刚才已经讲解过了,用电磁弹射架射出机体的同时,以爆炸炸开前方舱门的闭锁栓。深度两干两百二十二公尺的水压会让海水一口气涌进来,而用弹射架射出的战斗机前端骨架,就会撞在这道高水压的海啸上。在短短两秒之间,会接连受到往后7G,紧接着是往前3G的G力侵袭,常人多半承受不了,不过你应该勉强撑得住吧。只要骨架可以顺利撕开海水,前方就会产生超空蚀现象,从深海的水压下保护住机体。弹射架的射出时机跟闭锁栓的爆破时机都交给我来控制,有什么要问的吗?」
    由宇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串,斗真只回得出一句话:
    「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而由宇也只回了他一句话:
    「相信我。」
    由宇按下按钮。弹射架以7G的加速往前射出,而舱门的闭锁栓也在同时爆炸。舱门当场炸飞,相当于两百大气压的水流一口气涌了进来。
    朝着这股水流射出的战机,以达到一百四十节,也就是每小时两百六十公里的速度冲去。
    水流猛然撞上机身前端的骨架,让水流的形状随着骨架而改变。
    水压出现了分布不均的情形,而水压低于一定值以下的海水中产生了气泡。气泡接连发生,转眼之间就转化为一股巨大的气流漩涡裹在战机周围。
    由宇的计算没有错,超空蚀现象顺利发生,战机在水中得到空气保护,俐落地往上爬升。

    9

    球体实验室的外壳材质,是一种运用遗产科技制作出来的透明玻璃,所以能看到外界的情形。不过现在由于位于深海之中,外侧的空间一片漆黑。
    然而这时却出现了一道本来不可能出现在这种深海之中的光。
    「那是什么东西?」
    第一个发现这道光的岸田博士想出了几个可能的答案,包括海底火山、深海鱼发出的光,或是Leptoneta,但最后仍判断这些答案都不正确。当然如果有人问他那答案到底是什么,他多半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那是什么?」
    伊达也望向那道光。光芒转眼之间就变得越来越大,不,是越来越近。
    「会、会撞上来!」
    在场发现这道光的每个人都吓了一跳,但这道光却在即将撞上前突然转向,猛然往上爬升,最后终于消失无踪。
    每个人都抬着头看呆了,嘴上不发一语。理由非常明显,因为在差点撞上时所看到的光源实体,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是、是我眼花了吗?在、在我看来刚刚从眼前经过的是一架飞机。」
    「不用担心,看在我眼里也是飞机,而且那还是海星的战机。」
    伊达表示赞同,在场的所有人彼此互问,确定他们看到的是战斗机没错。
    「战斗机在深海里飞……」
    在这种状况下,只想得到一个人会做出这种打破常识的事来。
    「是、是由宇,一定是由宇!」
    岸田博士高兴得雀跃不已。
    「也对,大概也只有那丫头会做出那么没常识的事了。」
    伊达也是钦佩多于惊讶。
    「有一套。我们也要赶快进行那项作战,不能输给那丫头!」
    司令室笼罩在一片欢呼声中。

    10

    热闹起来的地方不是只有球体实验室。
    「是鱼雷吗?不对,比鱼雷更快。真令人不敢相信,有个速度四百节的不明物体正从海中浮上!」
    《自由》战斗指挥中心的操作员以不敢置信的语气做出报告。
    「你说什么!?」
    巨大的萤幕立刻显示出海面的景象,紧接着海面上就发生了爆炸。一阵盛大无比的水花高高升起,形成了一道水柱。
    有个物体从水柱的顶端急速上升。摄影机转动角度企图捕捉栘动的物体,但速度跟不上,只勉强用画面边缘捕捉到这个物体。
    然而水柱升起的地点,离《自由》的水平距离还不到五百公尺。那个摄影机跟不上的物体就在窗外。
    看到这个物体,黑川当场说不出话来。不只是黑川,所有看到窗外景象的海星机组员,都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这怎么可能……」
    黑川好不容易挤出的这句话,可说扎扎实实地替在场的所有人道出了心声。
    从海中出现的是一架战斗机。尽管前端接上了一个奇妙的物体,但黑川能辨识这架战斗机的机种。
    这款战斗机是海星的主力机种之一。性能虽优秀,但没有配备可以在海中潜航的功能,更别说要从深海一路浮出海面。
    照理说就算没被水压压毁,机身内也会进水。而且真要说起来,如果没能从机身前方的进气口吸入空气,喷射引擎就无法运作,根本不应该会有在海中飞行这种事情发生。
    要说有谁能做出这种超出常识范围的举动,黑川只知道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引擎已经停摆,先前朝空中爬升的战机开始减速,不久就慢慢开始下降。
    总算跟上的摄影机送来了放大的影像。驾驶舱里头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就是黑川所料想的人物。
    「……峰岛由宇。」
    由宇坐在驾驶舱里,简直像已经料到会有人用摄影机看着她似的,隔着画面对黑川送出视线,脸上早已浮现出剽悍的笑容。
    ——都走到这一步了,还要来阻止我?
    黑川心中涌起一股苦涩的情绪。
    但这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计画遭到阻碍,理由没有这么单纯。
    ——明明有着这么卓越的知识跟智慧,有着这么了不起的能力,你过去为什么……
    黑川紧紧咬着嘴唇,随即转变成一种奇妙的笑容。
    「峰岛由宇,既然你要全力阻止我,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吧。」
   
    11

    等到摆脱几乎压垮整个身体的加速度时,斗真的周围已经一片明亮。
    「咦……?」
    座舱罩的强化玻璃外,是已经开始出现鱼肚白的天空跟白云。从旁射来的强光让斗真眯起眼睛,朝光线的方向望去。
    太阳已经从远方的水平线上探出头来。
    「……是朝阳。由宇,是朝阳耶,这里是外面,是海上,我们从海底逃出来了!」
    「你可真是悠哉啊。」
    由宇说话的语气十分冷静,跟兴奋的斗真形成鲜明的对比。
    「有空看朝阳,就顺便看看另一边吧。」
    斗真照着由宇不耐烦的这句话转过头去,就看到了一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物体。
    「是、是《自由》!」
    《自由》巨大的身影遮住另一边一半的视野,这表示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到这么近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近?」
    「应该不是偶然……吧。海星的目的也是2222地点,就算跑来附近也没什么稀奇。」
    换个角度想,也就表示ADEM跟美国海军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构成威胁了。由宇的目光迅速地在四周转了一圈,开始分析战局。
    「尼米兹级。」
    由宇眯起眼睛,朝着稍远处冒着黑烟的巨大航空母舰看了一眼。这艘船的高度足以匹敌美国帝国大厦。
    由宇的视线继续迅速扫动,检视海面上的状况。在另一边可以看到打捞船,有许多红色光点在甲板上动来动去。是Leptoneta。
    「好。」
    由宇拉动操纵杆,重新控稳战斗机,转朝打捞船飞去。
    《自由》上的防空炮火朝着他们两人所搭的战斗机齐射。
    《自由》配备的机关炮U径为三十公厘,每分钟可以射出四千发有孩童手腕粗的子弹,换言之每秒高达七十发,火力极为惊人。
    对上这种连战车装甲都能打穿的子弹,战斗机的装甲自然不可能撑得住。
    垂直尾翼被击碎,前端用来引发超空蚀现象的骨架也被打飞,但战斗机仍然持续朝着打捞船飞去。

    12

    打捞船的甲板上,晶、萌跟艾莉西亚正奋战不懈。对手是多达数十架的Leptoneta,自然免不了陷入苦战。
    「小萌,不要发呆。」
    看到萌在激战十却茫然望着天空,晶立刻出声暍叱。
    「晶,有战斗机从海里飞出来耶。」
    「好好好,上周漫画的剧情我晚点再听,现在得先专心解决眼前的敌人才行。哇!到底有多少架啊!」
    「晶,刚刚从海里飞出来的战斗机朝我们这边飞过来了。」
    「小萌,你到底在说……」
    晶朝萌的方向看了一眼,当场说不出话来。一架遍体鳞伤的战斗机正朝着打捞船飞来。
    「是敌机吗?」
    然而这架战机正受到《自由》攻击。虽然勉强闪过大部分炮火,但还是有几发命中机身。尽管战机受到严重损伤,却仍然朝着打捞船——也就是晶等人所在的地方越飞越近。
    「哇啊啊啊啊啊!」
    战机以一种已经不太能算是降落,反而比较接近坠落的态势,落到了打捞船的甲板上,速度
    一时缓不下来,一路朝着晶等人的方向滑行过来。三人赶忙从战机的行进路线上躲开。
    战机沿路拖着好几架Leptoneta一起滑行,这才总算停了下来。
    「那、那、那是怎么回事?。」
    艾莉西亚也只能看得震惊不已。
    战机的座舱罩开启后,就有一个人从里头现身。海风将少女的一头漆黑长发吹得随风飘扬。
    「好了黑川,一决雌雄的时候到了!」
    峰岛由宇英姿焕发地大声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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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30 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Conviction&Freedom

    「怎、怎么回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晶看得张大了嘴,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名少女是……?」
    艾莉西亚想起了那名在美军舰队与球体实验室会合时,跟伊达一起走出来的神秘少女。
    「好帅。」
    萌则以崇拜的眼神抬头仰望。
    三人的反应各不相同,却有着唯一的共通点,那就是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少女身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尽管时间短暂,几名身经百战的勇士却都在这种不容许丝毫疏忽的状况下看得目眩神驰,这种登场方式就是这么具有震撼力,而少女——由宇所散发的存在感也就是这么强烈。
    「痛痛痛,由宇你还好吗?」
    也因此,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从后座现身的斗真。
    然而不管事态多么具有震撼力,Leptoneta都不可能会看傻了眼。尽管为了对应状况的变化,确实会需要静观一段时间,但这些时间的静观是为了让不断改变的战局,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并不是无意义的空白。
    然而三人看傻了眼的时间,并不会为战斗带来任何益处。
    「你们在发什么呆!?现在可没空让你们发呆了,敌人可是一秒钟都不会等。」
    让这三个人看呆的罪魁祸首大声喝叱他们。
    两人还没下来,这架从水中华丽登场的战机却发出金属摩擦声,与喝叱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机身整个被抬起而向后倾斜。是那些被这架战机以接近坠落的降落拖过来的Leptoneta重新开始了行动。
    「在发什么呆啊?用水精灵绊住它的行动!」
    「啊、呃,了解。」
    晶赶忙使出水精灵,以水的压力绊住想将战机从身上甩下来的Leptoneta。
    「下一步,用多段加速式轻瓦斯枪射击Leptoneta的腹部!」
    「嗯、嗯。」
    萌也赶忙拿起多段加速式轻瓦斯枪,射向Leptoneta的侧腹部。虽然Leptoneta有着坚固的装甲,仍得屈服在多段加速式轻瓦斯枪那连战车装甲都能贯穿的威力之下。塑胶制的弹头射穿了装甲,弹头的熔解也对内部的机械造成了损伤,但并没有深及要害。
    「最后一步,用反坦克手枪瞄准装甲上的洞!」
    「你还真跩啊。」
    艾莉西亚一脸觉得没趣的表情,随手发射反坦克手枪。这种武器跟一般以击发火药的方式发射出去的子弹不同,是以弹药内的燃料作为推进力,可说是一种小型火箭。子弹的推进火焰画出一道轨迹,让多段加速式轻瓦斯枪所打出的洞吸了进去,在里面引爆了剩余的推进燃料。
    内部构造遭到完全破坏的Leptoneta因此不再动弹,当场趴倒在地,举得倾斜的战机也恢复了原状。
    由宇华丽而灵活地从驾驶舱跳下,睥昵着三个身高比她高的人。
    「你们是先进LC部队对吧?Leptoneta还剩四十三架,只要你们照我的话做,花个十几分钟应该就可以歼灭,你们听不听我的?」
    「刚刚只是碰巧让战斗机卡住,才会搞得动弹不得,本来它的动作可是非常敏捷的。要是你以为每次都可以像刚刚那么顺利,就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最先提出异议的是艾莉西亚。
    「用实践方式证明大概比用讲的要快吧。看,它们来了。」
    一次出现了七架Leptoneta,朝由宇等人的方向接近。
    「不妙,数量太多了。」
    晶脸色铁青,他们没办法一次应付这么多架。
    「不用担心。我来当诱饵争取时间,可别漏听我的指示了。」
    说完少女就毫不犹豫地朝着整群Leptoneta正中央跑了过去。七架敌机各自以枪弹、切割索及脚来攻击,但她全部巧妙地闪过,这幅光景看起来实在太假,简直就像事先套好招的武打场面一样。
    而且更可怕的是整个过程之中,哪怕一发流弹都没有飞向他们三人。
    「难道她连这一步都计算到了?」
    看出所有弹道的艾莉西亚,知道这不是偶然或奇迹,更是十分震惊。少女在敌阵中央回过头来,对艾莉西亚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我要开始了。用反坦克手枪瞄准这架的右前脚第二关节,下一枪是左后脚连接部。」
    艾莉西亚乖乖照做,心中却还半信半疑。就算亲眼看到少女的动作,仍多少有些怀疑。因为她先前曾攻击过同样的关节无数次,但顶多也只能勉强让Leptoneta失去平衡,暂时绊住对方。
    「啊……翻过来了。」
    但是照着怪物少女的话去做,就看到Leptoneta当场翻倒,简单得就像开玩笑。
    「就是现在!用轻瓦斯枪攻击腹部!」
    萌朝着企图翻身而翻起的Leptoneta腹部就是一枪。下一步已经不需要由宇指挥,艾莉西亚直接用反坦克手枪射向装甲上的洞。结果就跟第一架的情形一样,子弹在内部引起爆炸,Leptoneta也不再动弹。
    「好厉害,真的两三下就解决了!可是怎么没轮到我?」
    晶发出感叹与不满各半的发言。
    「用水精灵防御我的左后方。趁这段空档……」
    刚说完她就收到了由宇的指令。
    短短两分钟之间,还有在动作的Leptoneta就从七架减为一架。
    「还有一架,咦?」
    从天而降的人影吓了支援由宇行动的晶一跳。人影落下之际,顺势抓在眼前Leptoneta的头部,将手上的小刀插入至刀柄,最后一架就这么不再动弹了。
    「为什么只有我都没被叫到?」
    人影——斗真一边拔起鸣神尊,—边对由宇发出抗议。
    「你从听见指令到付诸行动的时间慢得跟恐龙差不多,还是让你自己活动比较好。」
    由宇以一脸不当回事的表情挡过斗真的抗议,就率领着临时凑出来的部下三人组外加一名随从,朝着散布在甲板上各处的红色光点一指。
    「好了,还剩三十六架,我们上!」

    2

    《自由》的战斗指挥中心还笼罩在惊讶的情绪之中。
    萤幕上显示着用望远镜头拍到的画面。打捞船的甲板上有着许多条物体拖行后拉出的线条,线条有粗有细,而终点则是一架战机,从打开的战机座舱罩之中,可以看到一名少女采出身子,一只脚踩在机身上,脸上摆出挑衅的表情。
    「她……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部分萤幕切换了显示画面。简直就像在回答黑川的疑问似的,显示出了由宇所驾驶的战斗机影像,并从多种角度分析形状。战机的前端接着一个本来不存在的复杂骨架。
    「超空蚀现象……?」
    福田念出萤幕上显示的文字,歪着头想了几秒钟。
    玛门所设计的分析系统,可以从所有观测到的资料之中,抽出未知的部分来分析其功能。玛门是这么说明的,但总让人觉得这个程式未免太完美,运作起来彷佛是LAFI之中有着某种意志存在似的。
    但他决定现在先别去理会这个疑问,而是把注意力放到分析结果上。
    看到分析系统得出的结论,黑川跟福田部沉吟了一会儿。
    「我是有听说过俄罗斯设计的狂风式……」
    福田所说的狂风式,是俄军成功设计出来的、一种利用超空蚀现象的超高速鱼雷名称。
    峰岛由宇所做的事情在理论上或许有其可行性,但终究只是理论上,实在很难让人相信竟然真的能实现。
    而且她所驾驶的还不是量身订做的最新未知载具,而是拿海星现有的战斗机临时改装。她的方法确实只有奇特而超平常轨的天才办得到。
    然而这间战斗指挥中心里面的每一个人,都亲眼见证到了她以四百节——也就是时速七百四十公里的速度冲出海面的那一瞬间。
    「要对那边攻击吗?等雷射炮的出力恢复,我们就击沉那艘船吧。」
    「不,等等。」
    黑川制止了沉不住气的副官。
    「玛门应该还在那艘船上。冷静点,要是被眼前这场抢眼又奇特的表演吓到,让注意力都给吸引过去,可就会称了那丫头的意了。」
    「那我们要撤退吗?原订的时刻已经快要到了。」
    「……不,也还不到这时候。」
    黑川十分安稳地坐在椅子上,对急性子的副官揶揄几句,还换翘起另一只脚。
    「从敌方的角度看来,仍然是我军有着压倒性的优势。无论是那四十架以上的战斗机发射出来的空对空飞弹,还是护卫舰的对空飞弹,《自由》的装甲都承受住了。而且我们还展现出了能一发击沉航空母舰的雷射炮火力,连牢不可破的海中要塞球体实验室都让我们击沉了。当然就算是敌人,能从深海脱身确实值得赞赏,不过也只是脱身了而已。」
    峰岛由宇降落的地方,是几乎没有配备任何武装的打捞船。整个战场仍然受到《自由》的支配,这点并没有改变。
    打捞船上有着无数红色光点在蠢动,这多达数十组的光点,是Leptoneta的摄影机所发出的光芒。
    过去他们曾经有多架Leptoneta毁在峰岛由宇手上,实际看着她的身手,那确实十分可怕,但这可怕的评价得要加上一条背书,那就是「以个人所具备的战斗力而言」。
    战争不是一对一,而是多对多。
    几个月前的弧石岛事件中,区区一架Leptoneta就让这位天才少女也陷入了苦战。然而就在几天前,海星袭击俄罗斯军事基地时,她被十九架Leptoneta包围却仍然不为所动,几乎只靠赤手空拳就接连打倒这些Leptoneta,甚至还对待在上空的黑川等人还以颜色。
    现在她身上看不到当时携带的手套与笔记型电脑等装备,但得到LC部队做为手足之后,她就自己担任诱饵,稳扎稳打地逐一击毁Leptoneta。
    虽说终究只是个人规模的武力,但峰岛由宇确实不简单。
    「你不觉得很了不起吗?」
    黑川指着萤幕上接二连三遭击毁的Leptoneta发出赞赏。
    「同样的武器,同样的战术,到第二次就不管用了。要是我们因为得到了庞大的知识与强大的武力就安逸下来,只用单纯的方式去使用遗产科技,就赢不了峰岛由宇跟ADEM。不,甚至在我们所走的这条路上,我们都将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胜利。你不觉得她就是在告诉我们这一点吗?」
    Leptoneta接二连三地毁坏,但黑川的脸上仍然没有焦急的表情。
    「既然如此,对球体实验室可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他本来就没有掉以轻心,一直到最后关头,他都不打算放松攻势。也因此,尽管战局走势已经几乎确定,《自由》仍然占据着上空,以便因应任何事态。
    一直到百分之百确定已经击倒ADEM为止,他都不打算离开。还有峰岛由宇,放任她这样的存在活下去实在太危险了。
    「变更第一攻击目标。雷射炮出力恢复后,就将目标对准打捞船。」
    尽管如此,大局仍没有改变。根据落人海星手中的LAFI一号机所提供的情报显示,球体实验室还沉在2222地点附近的深海,而且现在正受到Leptoneta与LAFI的侵略,再加上到处都开始进水,完全溃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从LAFI一号机传送过来的球体实验室状况情报,可以看出进攻情形十分顺利。
    派去的Leptoneta有三架在ADEM的抵抗下遭到破坏,但仍有十架以上活动中。而且剩下的机体几乎都已经移动完毕,逐渐聚集到了伊达等人所待的临时司令部隔壁。
   
    3
  
    小夜子、萩原跟星野等三人不停地奔跑。
    现在有同伴、也联络得上总部,比起先前独自在黑暗旁徨无措时,可说有着天壤之别。
    总之就是往岔路跑。小夜子尽量挑细小的通道,毫不犹豫地照着无线电所指示的路线前进。
    即使Leptoneta算是小型机种,但终究是以多脚步行战车而言的小型。尽管只要卸除并重组零组件以求小型化,就能通过只供人类行走的走廊,但在重组的期问就会跟丢小夜子他们。
    虽然如此,遭遇到Leptoneta的频率却仍逐步攀升。这表示已经有这么多架Leptoneta在这一带徘徊,也意味着现在他们所前往的区域就是如此重要。
    「是、是这里吗?」
    萩原用灯光照了照墙上的标示牌,确定他们已经抵达目的地,这才总算松了口气。
    「坦、坦白讲,我很讶异我们可以活着走到。」
    星野先前几乎一直在全力狂奔,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最难受的看起来还是小夜子。萩原跟星野是男性,而且好歹有受过训练,锻链过身体;小夜子却是技术人员,加上眼睛看不见,平常部过着几乎完全与奔跑无缘的生活。虽说两人一直从两侧扶着她跑,仍然让她累得只顾调整呼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他们三人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因为他们不知道何时又会遭遇到Leptoneta。
    看到中央球体区的门,两个大男人脸色一变。门上有着几处凹陷,这并不是原先设计出来的形状,显然是物体冲撞所造成的痕迹。
    「这是Leptoneta想撬开门弄出来的痕迹吗?例如说用撞的。」
    「看来还有用磁轨炮轰过。」
    这道门挡下了Leptoneta的猛攻,可见这个区域有多么重要。
    「说到这个,这玩意要怎么打开?」
    不管用推、用拉,还是轻轻敲门,门都没有任何反应。
    「不是自动门吗?一定是断电后就开不了了。」
    「那我们要怎么进去?」
    正当他们摸索着要怎么开门,背后就传来了声响。他们三人等于是待在死巷里,而最不想在这种状况下遇到的东西就在他们背后。
    六个红色的光点在摇晃,是Leptoneta的摄影机亮起的灯光。
    「等、等一下,这是开玩笑吧。」
    三人还想能退多少就退多少,但没退几步就让中央球体区坚固的门给挡住。
    红光下出现了别的光芒,青白色的放电现象。是磁轨炮的发射准备。
    「哇啊啊啊啊啊啊!」
    「吼呜啊啊啊啊啊!」
    「啊啊!」
    三人的叫声往后掀翻,身体也顺势跌进背后突然打开的门。突然打开的门又立刻关起,几乎就在同时,Leptoneta发射了磁轨炮。子弹在门上撞出惊人的巨响,让人觉得不只是耳膜,甚至全身都在震动。然而正面的门却文风不动,只在表面上多出小小的凹痕。
    「看、看样子我们得救了,不知道是不是LAFI三号机帮的忙。」
    跌倒在地的小夜子爬起身来,隔着闸门听到一阵阵像是Leptoneta在咆哮的机械驱动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们两位还好吗?」
    「痛痛痛,嗯、嗯。我没事,小夜子小姐呢?」
    「我也没事。星野先生,你有受伤吗?」
    「没事没事,只是吓了一跳而已。」
    「你叫得真大声。」
    「你还不是有叫!」
    「我的声音比较小,大概小了十分贝左右。」
    「你随口掰这种数字是想骗谁啊?我也没有叫得多大声好不好?」
    「等、等一下,你们两位……」
    「你明明就喊了『吼呜啊』。」
    「我才没有!受不了,而且你这猫熊又是怎样!」
    「我、我说呢,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
    「啊,你这家伙,竟敢挑剔我的猫熊弟弟!」
    「还帮睡衣取名字咧,都老大不小的大男人了,你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小夜子终于再也忍不住,对两个还在为了琐事争吵的人当头棒喝:
    「你们两个给我差不多一点!是要吵到什么时候!再不好好相处,小心我丢下你们不管!」
    「我这边的电没有断,星野,你那边怎么样?」
    「我这里也有反应,萩原。」
    两个大男人被小夜子骂得垂头丧气,赶忙开始认真工作。而他们所检查的是中央球体区,也就是掌管整个球体实验室控制权的管制室。
    虽然只有各种仪表的灯光可以当成照明,但跟先前几乎一片漆黑的状况比起来,已经让他们觉得够亮了。
    「这里的电源系统完全独立,所以就算管制电脑遭到入侵,控制权也没有被抢走。」
    小夜子踩着稳健的脚步,毫不犹豫地走到一张椅子旁坐下。这里她来过好几次,所以非常熟悉,这个座位上还放着小夜子专用的点字萤幕。
    接着拿出无线电跟伊达通话。
    「我们抵达目的地了。三个人都没事,也已经确定不会受到Leptoneta攻击了。请给我们下一步指示。」

    4

    『我们抵达目的地了。三个人都没事,也已经确定不会受到Leptoneta攻击了。请给我们下一步指示。』
    无线电传来了小夜子的回报。
    「朝仓小姐,做得漂亮!」
    岸田拍手叫好,其余人员也发出欢呼。
    伊达立刻下达指示:
    「朝仓小姐,从你那里应该可以连上LAFI三号机,接下来我会告诉你作战计画,请你帮我评估看看能不能成功。」
    伊达说完整个作战计画的内容,就隔着无线电听到小夜子倒吸一口气。
    『这个计画应该很危险吧。』
    「我们剩下的手段已经不多,没办法挑三拣四了。」
    『我明白了,我会计算看看。』
    过了一会儿,小夜子传回了答案。她的语气有些消沉。
    『计算结果出来了,成功几率14.7%,数字实在不算高。』
    「不是零就该庆幸了。」
    伊达的决心十分坚定。
    「现在开始进行最终作战会议。」
    伊达、岸田加上其余十几名人员围成了一个小圈子。微弱的手电简灯光照亮了球体实验室的蓝图,与所有人的脸孔。
    「各部门开始报告。」
    一名人员率先报告:
    「现在的进水率是27%,估计已经漏进了一亿六千三百万顿的海水,现在漏进来的海水仍然以每秒一万七千顿的速度在增加,相当于黑部水坝最大泄洪速度的三倍。」
    旁边的一人补充说明:
    「照这个速度进行下去,再过十二分钟就无法执行这项作战,我们得跟时间赛跑了。」
    「作战执行中的各区域结构强度已经计算完毕,最安全的地方是这里。」
    说着指向蓝图上的一处。
    「闭锁栓的炸药在刚刚装设完毕,一千五百发装下来可真是大工程啊。」
    就在这时,无线电中正好传来了回报。
    『我们已经拿回超电导电磁推进引擎的部分控制权了。请、请问,真的只要拿回控制平衡的部分就好吗?』
    回报来自小夜子。
    「你做得很好。救护班,避难状况怎么样了?」
    「几乎全部完成了,可是还有十四名人员下落不明。」
    「十四人……」
    伊达闭上眼睛,岸田则默默不说话。但他们必须做出决断。
    「现在只能当他们不存在。作战不因此中断,责任由我来负。」
    眼前只剩下一项作业,而这正是最重要的工程。
    数分后,等了又等的报告终于传到伊达这里。
    「讯号传输浮标已经设置完毕,请不要期待音质。密码是379A—64ER—GES0,应该无法窃听三分钟内的通话内容。」
    伊达朝无线电输入暗号,接通了通话。
    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从球体实验室放出的几具讯号传输浮标,应该能帮他将无线电的讯号转接到海上。

    5

    「喝啊!」
    晶大暍一声的同时,用水精灵将一架Leptoneta打下海。Leptoneta的数量太多,尽管只能暂时牵制,但尽量减少实际威胁到他们的敌机数量,就是晶负责的工作。
    像潮水般涌来的Leptoneta,全都笔直攻向由宇。去攻击晶、萌或是艾莉西亚的Leptoneta少得令人不可思议。
    这是因为由宇是Leptoneta所设定的第一优先攻击目标,但晶等人并不知道由宇到底是什么人,自然觉得这副光景十分不可思议。
    当然还有一件事更不可思议,就是少女在躲过这些Leptoneta的攻击之余,还指挥得极为适切。不,最不可思议的是在一旁拿着一把小刀应战的少年。
    「那把刀也太作弊了吧?」
    晶曾经在直线特快号与《希望》市的地下见过那名少女——也就是由宇;而少年——斗真也曾在《希望》市的地下见过·当时两者都是敌人,现在却突然出现,而且看样子似乎站在自己这一边。
    「算了,没关系啦。佣兵这行做久了,昨天的敌人变成今天的朋友这种事,根本就不稀奇。」
    晶半是自暴自弃,却又适切而精准地戏要Leptoneta。
    这时腰间的无线电响了起来。
    「是,我是环……真治先生!」
    没想到会从无线电听到这个人的嗓音,让晶惊讶得说话都破音了。
    「啊,没有,对不起,伊达司令,我失言了,刚刚是我一时太兴奋。是,幸好您平安。」
    晶用无线电通话的同时,还笑嘻嘻地踩着少女在花田中漫步般的脚步,于Leptoneta的攻击中穿梭闪躲。
    「她在干嘛?」
    艾莉西亚看着这幅光景:心想这已经不只是超现实,甚至令人毛骨悚然。
    「是,有的,大概有一名左右非常可疑的少女,身边还跟着一名奇怪的少年。好、好的……我明白了。」
    但晶脸上欢欣的表情却逐渐消沉下来,就这么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走到由宇身边。
    「来,找你的,是真治先生。」
    说着朝她递出了无线电。
    「真治先生?啊——你是指伊达啊?」
    由宇接过了无线电。
    「是我。」
    由宇接过无线电,又再度投身于Leptoneta猛烈的攻击中。连晶也不敢跟过去。
    「什么叫做『啊——你是指伊达啊?』不要直接叫他的姓氏,给我乖乖加上敬称,像是伊达先生、伊达司令、伊达殿下、伊达政宗之类的。」
    这时传出一阵敲响玻璃的声音。回过头去,就看到八代隔着一个小圆窗的玻璃露了脸。
    『小晶,伊达政宗的政宗不是敬称喔。还有伊达殿下也有点尴尬,不,应该说根本就很冷?』
    装设在窗边的小型喇叭中,传出了他;贝的那种彻底欠缺紧张感的声音。
    「小、小八?等等,你在那种地方做什么啊?」
    『这说来话长,发生了很多事,我现在不能从这个房间里出去。』
    「嗯、嗯嗯?」
    晶朝窗子里一看,当场脸色大变。
    「等、等等——这种紧急状况下你在搞什么鬼啊?还带这种年纪正尴尬的小朋友到有床的房间去,你到底打什么主意?还是说你们已经完事了?给我回答清楚!」
    从窗口可以看见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房间,里面有张分上下铺的床,下铺的床上躺着一名年纪正尴尬的小朋友——玛门。
    晶整张脸都贴到窗上去,以几乎恨不得立刻打破玻璃的气势挥起拳头逼问八代。
    『这个欧巴桑是谁啊?』
    玛门一脸不高兴的表情说出这句话。
    「欧巴桑?你刚刚叫我欧巴桑?有种出来单挑!」
    晶敲着玻璃窗大肆抗议。

    6

    八代好不容易解释完毕,晶尽管满脸不太能接受的表情,但总算是离开窗边,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呼。」
    八代疲惫地喘了口气,在玛门的枕边坐了下来。
    他跟玛门所待的地方,是一种很特别的房间,名叫船上减压室,这设施可以自由加压或减压,用以避免发生潜水夫病。现在房间内的气压维持在将近三十大气压,得要花上数周的时间,才能减回正常气压。要是减得太快,就会引发潜水夫病,严重时甚至可能致命。
    也因此,船上减压室准备了可以让人在里面生活数周的环境。玛门所躺的床,就是室内所准备的生活必需品之一。她被八代打败,身体还不太能活动。
    「刚刚那是在干嘛?」
    「哈哈,谁知道呢?」
    八代笑着蒙混过去。
    「那,减压进行得怎么样了?」
    玛门尽管全身痛得皱起眉头,还是勉强坐起。
    「听了可别吓到,已经降低到二十九点八大气压,整整降低了零点二大气压啊。这是特别优待才告诉你,预计减压完成时刻竟然就在短短两个礼拜后!」
    「哈、哈哈哈哈。」
    低着头的玛门干笑了几声。
    「啊哈哈哈,唉呀呀,还真的是只能笑了啊。」
    八代则笑得十分滑溜。
    「不准笑!」
    玛门吼得八代连脸上笑容都没收起,上半身就往后直仰,但笑声总算停了下来。玛门则因为大吼时牵动伤口,痛得眼眶含泪。
    「痛、痛痛痛痛。」
    「谁叫你这么乱来。」
    「我会乱来还不是你害的!」
    看到玛门又痛得缩成一团,八代又多嘴地说了句「人要懂得记取教训」,结果惹来一顿揍。
    「喏,轮到你了,赶快下啦。」
    八代揉着肿得相当严重的脸颊,朝着放在一张小桌子上的西洋棋棋盘看了一眼。这盘棋已经下到中盘了。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看到八代走完,玛门立刻又下了一步,怎么看都像是随手乱下。八代露出受不了似的表情又下了一步。
    「嗯——这是为什么呢?」
    「是你心软不敢杀人了?还是想把我抓来当俘虏利用?该、该不会是想要我的身体?」
    「啊,最后那个理由太勉强了点。」
    「才不勉强呢。谁知道你有没有恋童癖,毕竟你看起来挺变态的。」
    看样子她对自己的体型倒还有自觉。
    「真拿你没办法,我就告诉你吧。」
    玛门假意专心下棋,但身体却有点向前倾,听得十分仔细。
    「因为当时我觉得要是想补上一招要了你的命,多半会被猛烈反击,当时停手最适合告一段落。」
    玛门手上拿着棋子,张大着嘴好一会儿合不拢。
    「是为了自保?你没杀我只是为了自保?自己的性命安全摆在第一?你这理由也太没出息了吧?等等,实在太没出息了啦。你这样也算男人?连树懒的一生都过得远比你精彩刺激多了!」
    「你先听我说完嘛,理由不只这一个。要俘虏你实在有困难,不是吗?毕竟你的再生能力非同小可。既然没办法俘虏,唯一剩下的办法就是杀了你,然而想到要跟尸体一起待上两个礼拜,就让人很不起劲啊。要是你活着,至少还可以陪我说话。」
    「这次又换成消磨时间?不要把我跟尸体这种话题扯在一起好不好?我越想越逼真,都恶心起来了。」
    「可是我这个人最不会说谎了。」
    「你说谎!」
    「你看,马上就拆穿了。」
    「刚刚那句谁都看得出来好不好,你果然是个骗子!既然要说谎,就说个像样点的谎话来听听啊。要是你说什么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了我之类的甜言蜜语,搞不好我真的会乖乖让你骗去呢。你都老大不小了,就说不出个像样点的谎吗?快点,说个谎来听听啊!」
    「嗯,那,也对,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
    玛门的脸痉挛到了极限。
    「哇,你这个人烂透了,烂得太离谱了。烂人烂人烂人烂人烂人烂人,超级大烂人!」
    八代笑嘻嘻地看着玛门大吼大叫。
    「你干嘛贼兮兮的笑着看我?有够恶心。原来你果然是恋童癖?是变态?不但是个烂人,还兼变态恋童癖?」
    「别这么说我,要是小晶听到,我这辈子大概都会被她这么说。你问我为什么笑得那么恶心,没有没有,不恶心不恶心;至于你问我为什么笑得这么迷人,答案是因为你之前满脸悲壮,好像自己背负着人生中所有让人讨厌的事情。而现在你更少会生气,会笑,表情里少了这种阴影。」
    「……这话怎么说?」
    「我啊,一直对某件事很后悔。五年前,我救不了一个小女孩。她的境遇非常可怜,被人关在地下。之后这五年来,我也一直看着她痛苦的人生。」
    「嗯——?那个小女孩现在怎么了?」
    「应该可以说白马王子总算出现了吧,虽然这王子有点靠不住。」
    「你当年是想当她的白马王子?」
    八代只能搔着头苦笑:
    「五年前她的年纪可是比现在的你还小啊,那我可成了货真价实的变态。」
    「那……你不杀我就是因为?」
    「我不想再感受一次相同的后悔了,就这么简单。I
    「……喔。」
    玛门噘起了嘴,但似乎多少能够接受这个理由,注意力也放回了棋局上。
    「真要说起来,她干嘛一直说我是小孩啦,只不过胸部大了点就那么嚣张。只要再过几年,我也会变大啊。可是太大实在不行啊,就连身为女性的我看了都觉得不行,看起来会显得很笨。就算实际上不笨,看起来却很笨,那就太吃亏了。所以只要几年,只要再等几年就好了。」
    八代听不懂这个所以是要接到什么事情上,但还是随口敷衍。想必她对自己的体型还是有自卑感,一直很在意晶对她说的话。
    「嗯嗯,说得也是,不放弃希望真的很重要。」
    「你在取笑我?我没说错吧?是不是?」
    「你想太多、想太多。来,下一步该你了。」
    ——几分钟后。
    「将军。」
    「嗯——」
    八代下了一步棋,不让国王被吃。
    「将军。」
    「唉呀?」
    再下了一步保护国王。
    「将军。」
    「等等……」
    这次用城堡当挡箭牌。
    「将军。」
    「等等,等等,等一下!」
    八代踢飞了椅子站起身来。
    「你为什么这么会下?咦?为什么?」
    看到八代这么惊讶,玛门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笨蛋,大笨蛋!我其实很会下西洋棋,这是我唯一有自信的优点!过去我下过两千盘以上,输掉的次数还不到二十次呢。」
    「那、那好,我们再来一盘,再一盘就好!」
    「哼哼,好啊,反正结果都一样,要我让你几颗棋子也行。」
    玛门得意忘形,开始以熟练的手法把棋子排到棋盘上。
    十几分钟后。
    玛门凝视着棋盘,凝视已经分出胜负的第二盘棋局。
    「唉呀呀,陪大宫下棋下成习惯,让我上一盘忍不住放了水。」
    玛门也不理会在一旁哈哈笑的八代,只顾凝视着棋盘。
    「不过你真是个强敌,比伊达先生还高竿。嗯,如果是跟伊达先生下,刚刚那种放水棋就够了。在我知道的对手里面,你大概可以排到第五。」
    玛门一直注视着棋盘。
    「你再怎么看,结果也不会变啦。我赢了,你输了。」
    八代以相当幼稚的态度挺起胸膛。
    「原、原来你刚开始在放水喔?」
    「不好意思,节能节成习惯了。」
    「你真是个讨人厌的大人。」
    「大人本来就讨人厌。」
    「不对,是你这个人讨人厌!」
    玛门不高兴地大口喝着饮料,之后忽然问问了出来:
    「我问你,你都不会怕这种状况吗?我们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看着外面的事情发生。搞不好他们还会击沉这艘船呢。」
    「说得也是,我还挺伯的。」
    「你为什么说谎?你讲这种马上就会拆穿的谎话,我听了就觉得火大不爽又生气。」
    「啊哈哈,果然拆穿啦。告诉你吧,我不觉得这艘船会被击沉,反而是ADEM会获胜,两个礼拜后我们就可以活着离开这艘打捞船。」
    「你还真是完全靠别人啊。」
    这叫做相信同伴。」
    「像我马上就会被抛弃了。我抢来的峰岛由宇的知识,都已经复制到LAFI一号机里面,黑川并不是绝对需要我。」
    玛门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得意兴阑珊。
    「你跟黑川不是同一国的吗?」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有趣才陪他们玩,他们也是觉得有我很好用才会帮我。」
    她的笑容显得有些冰冷。八代不想让她这样笑,但心想短时间内大概没办法改变,也就没有做出太急躁的举动。
    「我的读心能力是双向的,我的情绪也会逆流到对方身上,所以只要我太兴奋或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这些情绪就会感染给四周的人。这些情绪大部分都很单纯,都是想杀了对方或是要对方去死之类的,所以敌人很容易被我的情绪吞没。可是他却不一样,就跟你们家的大脑保密措施一样。没有方法可以躲过我的读心能力,所以黑川应该也会对从我身上散发出去的憎恨跟痛苦感同身受,差别在有没有被这些情绪驱使而付诸行动。他能只靠意志控制自己,不受情绪驱使——纯粹只靠着坚强的意志,不……应该说是觉悟吧。」
    「觉悟?」
    「呼啊啊……嗯,觉悟,对死的觉悟。」
    「死?你是说不惜一死的觉悟吗?」
    虽然不是说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觉悟,但军人有这样的觉悟应该不奇怪。倘若只是这样,玛门应该不会特地提出来讲,毕竟海星里有的是军人。
    「不是这样,是透过自己的死……来完……」
    她的话只说到这里,取而代之的则是熟睡时的呼吸声。
    玛门睡着后精神状态也跟着稳定下来,八代才总算松了口气。没能听她说完黑川的事情固然遗憾,但太贪求结果也不是好事,稍有不是反而最恰当。
    八代朝着一直挂心不下的外头看厂一眼。在玛门还有意识的时候,他一直特意不去看。在甲板的边缘可以看到由宇跟晶等人奋战的身影。
    「大家要加油啊,我已经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只能在一旁看着,让八代觉得十分难受。自己的无力让他怔怔地站在原地。
    但这种态度却没有维持多久。
    「啊,对了,不要让流弹打过来喔。因为建筑物有任何一点损伤,对我们来说都是攸关性命的问题,如果你们能挺身保护我,我会很高兴的。」
    八代马上又说出了这种很有他;贝风格的发言。要是让晶跟艾莉西亚听到,他们肯定会联手用水精灵跟反坦克手枪猛轰过来。

    7

    「那,你找我什么事?」
    由宇一边在Leptoneta的攻击中穿梭,一边跟伊达通话。
    『没什么事。跟你说到话,目的就差不多都达成了。』
    「只是想跟我说话?呵呵,这不是搞得像打电话给情人了吗?」
    『就算是玩笑,也别讲这种让人不快的话。』
    伊达的语气显得由衷厌恶。
    「放心吧,我自己说了都觉得恶心。」
    由宇抬头看了看被《自由》遮住了一大片的天空。
    『我要开始执行作战了。』
    「我拟定的作战应该已经不可能执行了吧?」
    『别看扁我们,我用剩下的材料重新建构出了可行的作战了。』
    「成功机率呢?」
    『14.7%。』
    「不是零就该庆幸了。」
    隔着无线电都可以感受到伊达厌恶的态度。
    「你摆这种近亲厌恶似的态度是怎样?」
    『没什么,别放在心上。总之你就尽管用最抢眼、最像你作风的方法去打个痛快,让你的存在深植在黑川心里,这就是你现在该做的事情。』
    「我安排的作战里就只有这部分留下来啊。」
    由宇的声调有点消沉,这次则是伊达察觉到了由宇的态度。
    『你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到头来我仿到的事情,也就只有预测黑川决定袭击地点的思考模式而已。海星利用固态甲烷的作战就超出了我的预测,换言之我在斗智中落败了。」
    『告诉你我的真心话吧,我觉得这样才好。要是一切都照你的预测在走,可就太令人无奈了。』
    「你说什么?」
    由宇挑起了一边眉毛。
    『要是一切都照你的预测走,今后你也会一个人背起一切重担。但是凭你一个人,终究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解决不了。你只是个无力又脆弱的存在,对这点你要有自觉,你没有什么特别,就只是一个平凡人而已。不要傲慢到想背负一切,不要太小看大人了。乙
    「……」
    『作战就从现在开始执行。』
    「……喂、喂,伊达!」
    通话已经切断。
    对成功信之不疑。
    所以也就没有迷惘。
    切断通讯的手法十分果决,让人感觉得出伊达的心意就是这么坚定。

    8

    他们一直在等待良机。
    尽管长时间处于性命随时会有危险的状况下,ADEM跟NCT的人员仍然完美地完成了艰钜的工作。
    拥有一群这样的部下,让伊达非常引以为傲,同时也绷紧了神经,重新握好麦克风,打开了开关。
    「从现在开始进行与一作战。」
    作战的号令就在伊达平静的语气下发布。
    「爆破闭锁栓。」
    『爆破闭锁栓。』
    操作员复诵完毕的同时,整个球体实验室部产生了一阵地动似的摇晃。
    球体实验室上半部几乎每一层都发生爆炸。引爆的地方是各个楼层结构枢纽所在的粗大金属管,称为闭锁栓。除了上半部的重要区域之外,几乎每个地方的地板跟天花板都当场崩塌。
    「确认有97%的区域爆破成功。」
    「海水已经开始落下。」
    淹进上半部的海水一口气往下半部累积,相对的,下半部的空气则全挤到了上半部。
    将近总容积30%的海水几乎全都流到了下半区。
    「淹进的海水几乎都已经顺利排到下半部去了。」
    「没有人受伤,撤退非常顺利。」
    「朝仓小姐,状况怎么样?」
    『没问题,LAFI三号机已经准备好了。』
    伊达静静地深呼吸几次,让心情平静下来。下一步就是这个计画最关键的步骤,是生是死就看这一下了。
    要是这一步失败,球体实验室内的所有人都会丧命。
    「切离球体实验室的下半部。」
    球体实验室从最宽大的水平部分——以地球来比喻就相当于赤道的部分——慢慢一分为二。足以发生压舱作用的海水全都已经送往下半部,上半部则获得了可以提供浮力的空气,得以慢慢上升。
    水压再度开始压迫上半部底层,也就是球体实验室切断面的墙壁,并开始进水,但是球体实验室的上升速度却没有减缓。球体实验室的优势就在于结构非常巨大,就算压坏几处舱门而进水,也没有那么容易让整个球体实验室都泡在水里。
    摆脱海水重量的球体实验室上半部,慢慢地朝着海上前进。

    9

    「有一套。」
    一号机的风间大感佩服,这个方法大胆而且合理。
   「事先在分子层级上切断,先前都完全只靠张力接在一起?」
    当表面形状一致的两个物体接在一起,就会发生张力,引发一种称为分子间作用力的现象,让两个物体接合住。原理就跟保鲜膜一样。
    只要切断面够完美,不需要任何辅助,就能靠张力贴在一起。这完全是个盲点。考虑到球体实验室的构造,在断面上进行对水压构造补强并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工程本身就这么简单,让风间也没发现任何不自然的地方,无法识破他们所动的手脚。
    手法的独创性让风间也为之咋舌。
    「这应该不是你的构想吧?」
    他看了看复制版的自己,发现另一个自己脸上已经挂着自己所没有的、那种很有人味的笑。
    「没错,是你评为思考僵硬的天才,峰岛由宇想出来的。」
    先前三号机的风间完全不回答问题,但也许是骗过对手而有了几分余力,开始对一号机的自己回话。
    「唔,看来我得修改对她的认知了,这奇特的手法非常耐人寻味。看来尽管时间不长,但你毕竟曾经跟她密切相处,在跟峰岛由宇有关的部分,还是你的资讯精度比较高。」
    风间在与由宇相关的情报、评价等资料中标记有重新审视的余地,之后就先转换了思考。现在最重要的是战胜ADEM,而不是正确评占由宇。既然无法预测,那只要临机应变就可以了。
    就算由宇骗过一号机的风间一、两次,战局大势也仍然没有改变。
    「但她的行动原理还是太天真了。她会以人命为优先,这就是她的极限。既然她的战略是以人命为最优先,也就不难预测她的行动,何况上面还有《自由》等着。推进用的装置几乎部留在下半部,如今上半部已经成了只会漂浮的存在,顶多只能用残余的少数推进装置来控制姿势吧。而且就算浮了上去,你们要怎么躲过《自由》的雷射炮?」
    风间已经将球体实验室从中央一分为二,并从深海脱离的孤注一掷作战计画,以及现状传达给《自由》的人知道。
    海星的首脑黑川谦似乎还很震惊,但这是由于人跟电脑的思考速度不同,体感时间根本不一样,所以也怪不得他。
    想来黑川应该会立刻摆出迎击态势,准备用雷射炮攻击。相较之下,球体实验室没有手段可以闪避。舍弃半个球体之后,让剩下的部分成了个只会往上漂浮的巨大半球。
    「没能阻止我的通讯,你一定很遗憾吧。」
    只要不让风间将浮上的消息告知海星,也许就会有胜算。想来他们就是寄托在这一线希望之上,但三号机的风间所做的妨碍却是白忙一场,通讯已经送回去了。
    「你还忘了一件事。就算你成功妨凝我的通讯,也还有这些家伙在。」
    风间张开的手掌上出现了几个视窗,显示出监视摄影机拍到的画面。画面上拍到的是球体实验室内的通道,以及多架在通道中移动的Leptoneta。
    「它们很快就会抵达司令室。只要杀了那里的首脑人物,像ADEM这种脆弱的组织,多半就再也维持不下去。唉呀,不好意思,我已经挡下你的通讯了。虽然我不觉得他们知道了消息就会有什么办法可想,不过凡事总是小心为上。」
    三号机的风间用了好几种方法,想要将情报送到司令室,但每一种方法都失败,全受到一号机的阻碍。
    「只是骗过我一次,可算不上赢得了胜利。海星的胜券仍没有动摇,真是遗憾啊。」
    在接下来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风间与风间展开了上千次、上万次、上亿次的攻防战。
    而三号机的风间却没有一次能够获胜,光是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命维持系统控制权,就已经无暇他顾了。
   
     10

    球体实验室的顶端有一道舱门。
    先前闯入海星的《自由》去救出由宇的时候,斗真就是从这道舱门中现身。等到ADEM将球体实验室改建为临时总部后,这道舱门就再也没有开启过。
    说来也是理所当然。一般作业中几乎不需要开启最顶端的舱门,而且由ADEM控制的球体实验室大部分时间都在潜航,要是打开舱门,就会造成严重灾害。
    而这种严重的灾害正在逐渐发生。
    舱门缓缓开启,让大量的海水灌了进来。最上层的区域之中,有着许多球体实验室还是实验设施时留下的设施,还有供人们放松的公园。尽管已经撤走公园中所种的树木,但长凳跟摆设艺术之类的物体却还留着。
    而海水正一口气灌进这里,冲走了所有物体。抵抗不住水势的长凳连根折断,呈几何图案的摆设艺术也当场倒塌。大水转眼之间就淹满了整个公园,继续流往下方的区域。

     11

    「你为什么打开舱门?」
    出声逼问的是一号机的风间,也就是站在海星那一边的风间,而打开舱门的主谋则是三号机的风间。
   「你在打什么主意?总不会到了这一步才想投靠我们吧?」
    三号机没有回答,他没有余力回答。
    「不对,应该不是这样。进水会让球体实验室变重,削减浮力,也就是说,你是打算争取时间,延缓浮出水面的时刻?」
    如今球体实验室的上下两端都在进水,只剩正好处于中间地带的区域还保持完好。本来上方的重量增加,应该会变得容易翻覆,但由于下方也在进水,总算勉强维持住平衡。另外他们还动员了剩下的少数推进装置,用来维持球体实验室的平衡。
    「唔,这下子浮出水面的时间就晚了三分十二秒啊。以争取时间的手段来说还挺不坏的。」
    这时顶端的舱门已经关闭,不再进水。
    「可是这种手段只能让他们多活一会儿,还有其他的东西会威胁到他们的性命。」
    如果只有一发,球体实验室也许承受得住雷射炮的攻击。
    一号机的风间也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司令室是位于整个上半部中比较偏下方的楼层,如果装甲有经过强化,第一发也许还打不到司令室。
    而且他们也有可能在上升之后,坐上别的船逃走。
    但风间已经准备好了毁掉这些可能性的手段。
    进入球体实验室的Leptoneta共有十四架,虽然有三架遭到破坏,但剩下的十一架都留在球体实验室的上半部。而这十一架Leptoneta的目的地就是司令室。
    「雷射炮跟Leptoneta,不知道他们会先死在哪一边的手上?」
    三号机的风间还是默默不说话。

    2

    「离球体实验室浮出水面还有四百二十秒。」
    操作员报出LAFI传输回来的资料。
    黑川一直注视着显示预测浮上地点海面的画面。只剩一半的球体实验室仍在上升,海面上还没有出现变化。
    「天之琼矛的准备进行得怎么样了?」
    「修理作业已经结束。冷却率95%,随时都可以发射。」
    「是吗?那就变更攻击目标,目标球体实验室。先做好发射准备。」
    迎击重新浮上的球体实验室所需准备已经完成。
    「果然浮上来了啊。」
    黑川一直觉得对方一定有什么王牌还没打出来,所以才让《自由》长时间在这个海域上待命。球体实验室的进水已经超过极限,所以就算明知上空有《自由》等着,他们还是强行执行逃脱作战。
    黑川朝着另一个萤幕上的画面看了一眼,上面可以看到由宇在打捞船上应战的身影。
    虽然没能成功窃听,但刚刚伊达确实有跟由宇通话。
    尽管不知道通话内容,但也不难猜想。
    「你多半是想用自己当诱饵,让我的注意力从球体实验室上栘开,不过你想得太美了。我一定会击沉球体实验室,至于你,我也不会放过,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你。」
    黑川说的话非常直接而切中要点,但投向由宇的视线正好相反,显得十分复杂。
    早先他对峰岛由宇的印象,跟实际接触过之后所产生的印象,有着非常大的差距。
    原以为她是个对遗产犯罪丝毫不感兴趣的冷血人物,事实上却是个厌恶牺牲他人,极端到令人不快的博爱主义者。
    就算判读出海星的攻击目标而抢先过去埋伏,却不让他人出手,不造成任何牺牲。甚至不使用任何攻击性的遗产,唯一用上的就是自己的性命。
    「离浮出水面还有一百八十秒。」
    再过三分多钟,球体实验室就会结束。这时福田跑了过来。
    「从厚木基地跟嘉手纳基地起飞的战机,再过不久就会抵达了。」
    「是吗?」
    如果他们是配合这个时机来浮出水面,那不是有事先商量好,就是预测到了这些战机抵达的时间。不管是哪一种,球体实验室确实挑准了最佳的时机浮上。
    「该怎么办?要用雷射炮扫荡干净吗?」
    听完福田提出的方案,黑川摇了摇头。
    「不,我想把雷射炮留来对付球体实验室。」
    「那我去安排空战部队出动。」
    「嗯,那部分的指挥就交给你了。」
    福田敬了个礼,就为了完成自己的工作而走了出去。
    毫不动摇。
    对方的确选了最佳的时机浮出水面。如果一切都照他们的计算进行,就算《自由》在上空等着攻击,也还有美军的援军会帮忙掩护。要是时间再错开个十分钟,《自由》多半已经被逼得撤退了。
    「真是遗憾啊,你们在这之前就会现身,要击沉你们根本用不到一分钟。」
    报告显示美军战机跟海星战机将在两分钟后接触,状况处于优势。
    「离浮出水面还有三十秒。」
    《自由》的超高出力雷射炮天之琼矛瞄准的目标仍然没有改变,还是对准了球体实验室的浮出地点。
    「离浮出水面还有十五秒。」
    海面上产生了政变,开始冒出气泡。这是有巨大物体要浮上海面的徵兆,而现在会符合这种状况的情形只有一种。
    「天之琼矛充填能量。」
    「离浮出水面还有十秒,9、8、7、6……」
    水面开始隆起。无论哪一国的潜艇都不会这么大,全世界只有球体实验室有这种规模。
    「2、1、0。』
    从大幅隆起的水面下出现了球体。
    ——这下就结束了吧,伊达。
    「超高出力雷射炮天之琼矛,发射。」
    一道高热量的光束从《自由》朝着海面上的球体笔直延伸过去。
   
    13

    靠着由宇的指挥击破第十六架Leptoneta时,晶注意到了海面上的异状。
    「你们看,是球体实验室。」
    巨大的球体拨开海面现身的模样,已经不单是让人觉得可靠而已,甚至连友军都产生了畏惧的心情。
    「原来他们成功逃出来啦!」
    「晶,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好猛耶!」
    「那还用说,里面坐的可是真治先生啊。」
    然而晶跟萌手握着手雀跃的时间却十分短暂。
    一道光束笔直灌向从海面现身的球体,毁灭性的热量让球体实验室发出了物体崩塌的巨响。
    球体实验室的上半部染成一片鲜红,有几成的热量穿透玻璃状的外壳,逐一破坏了墙内的设施,剩下的几成热量则慢慢熔解了外壳。
    「不、不会吧!」
    辐射热让球体实验室周围的海水都因而沸腾。

    14

    如果只有一发,球体实验室也许承受得住雷射炮的攻击。
    一号机的风间也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司令室位于整个上半部中比较偏下方的楼层,如果装甲有经过强化,第一发也许还打不到司令室。
    而且他们也有可能在上升之后,坐上别的船逃走。
    但风间已经准备好了毁掉这些可能性的手段。
    进入球体实验室的Leptoneta共有十四架,虽然有三架遭到破坏,但剩下的十一架都留在球体实验室的上半部。而这十一架Leptoneta的目的地就是司令室。
    三号机的风间一直在旁静观,看样子已经没有打算出手妨碍了。接下来不管在电子世界里怎么拚斗,都是徒劳无功。
    「看来也该跟你道别了啊。」
    三号机的风间还是保持沉默。该说果然是自己的复制吗?他并没有要在死前留下几句话的感伤情怀。之所以会停下所有功能,多半是因为知道做什么都是白搭了吧。
    第一发雷射炮就贯穿了玻璃外壳,尽管积在上半部的海水有所折射,但仍然轻而易举地贯穿到了最底层。
    雷射会几乎没受到任何阻挡,是因为球体实验室分割为上下两个部分时,为了让海水往下流而破坏了各楼层的结构。雷射贯穿了几乎全空的球体实验室,穿透了底部,最后消失在海底。
    「浮出水面的作战这下可适得其反了啊。」
    一号机朝着监视摄影机拍到的伊达等人看了一眼。所有人都一片哗然,知道《自由》就等在上空,让他们惊慌得手足无措。
    但他们的手足无措也维持不了太久,所有的Leptoneta都已经抵达司令室门前。
    磁轨炮穿透了门板,光是冲击波就不知道会死几个人。接着Leptoneta更从遭破坏的门一口气涌了进去。
    这一瞬间,一个风间在笑,另一个风间则面无表情。
    就在这一瞬间,两个风间分出了高下。
    「原版的,你也太不像样了。看来人陷入理解不了的状况时,都免不了会惊讶啊。」
    在笑的是三号机的风间,而面无表情不再说话的则是一号机的风间。
    监视摄影机拍到的司令室画面仍一片哗然,但门不仅没破,更没有Leptoneta等着入侵。
    Leptoneta的摄影机所拍到的司令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诡计简单得很,大概就是因为太简单,你才没有发现吧。我只是把摄影机的配线接到其他房间而已。」
    「转接摄影机的配线?那现在这个画面上显示的司令室光景,其实是另一个房间的情形了?」
    双方展开了彻底的电子战,留到最后的底牌却是极为低科技的手法。这个手法实在太单纯,完全超出了思考范围之外。
    但一号机对胜利的确信仍然没有动摇。
    「以争取时间的手段来说,应该算得上像样了,可是这只能撑到雷射炮的第二发为止。这一发下来,可就真的会烧毁球体实验室内的一切事物了。不只是躲起来的人,就连你也一样,这次我们真的该道别了。」
    接着《自由》再度发射了雷射炮,球体实验室内的设备接二连三因过热而损毁,一号机的风间用来监视的摄影机也接连毁坏。Leptoneta也不例外,在雷射炮的直击下,一架都不剩地破坏殆尽。
    球体实验室内化为灼热的地狱,再也不是人类可以生存的空间。存在于其中的LAFI二号机跟三号机,理应也都熔解在高热之中。
    然而——
    一号机没有说话,注视着继续存在于眼前的另一个自己。
    「你不问为什么吗?」
    相较于一号机面无表情的模样,三号机那含有少许讽刺的表情则带着几分人味。
    「一切都被破坏了,不管是球体实验室,还是里头的Leptoneta。」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你们假装成浮上了海面,其实所有人都留在球体实验室的下半部?」
    「调换下半部跟上半部所造成的矛盾,修补起来可费事了。」
    风间动了动肩膀,彷佛在强调自己的辛苦总算得到了回报。
    「换个角度来看,只要守住这一点,其他的部分根本就不重要。真没想到你们会用这样的方法来打倒Leptoneta啊。」
    一号机嘴上这么说,但有件事却让他想不透。
    如果目的只有这样,规模未免搞得太夸张,而且在把Leptoneta关进上半部区域并切离之后,目的就已经达成了,根本没有必要特地开启顶端舱门来降低浮力。不但没有必要,而且时间拖得越久,企图被发现的危险性也会越高。
    他们一定还有别的盘算。
    这时风间注意到了,可能是雷射炮命中球体实验室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们的目的不是降低浮力!?原来用水在球体实验室的上半部来形成镜片,才是你们的目的啊。不对,还不只是这样。你们会破坏上半部区域的楼层构造,并不是为了让海水排到下半部,而是要去除遮蔽物,让雷射炮容易贯穿。这些看起来像是逃脱用的手段,全都是为了使这个巨大的镜片浮出海面,让雷射炮命中并加以折射而做的准备。就是这么回事吗?」
    「你也太晚发现了。看来你太拘泥在峰岛由宇身上了啊,不,是我们刻意造成误导,所以也不能怪你。顺便告诉你,一号机,你慌张的表情可不是变得越来越像样了吗?」
    风间拚命想要寻找可以回避这种状况的方法。
    然而雷射炮已经发射,不管针对接下来会发生的状况计算多少次,得到的答案始终一样。
    「没错,也就是说,一切都太迟了。」
    这是风间的胜利宣言。

    15

    折射后的雷射透过镜片更加集中,一路朝海中前进,最后穿刺海底。许多称为固态甲烷的资源就沉睡在那里。
    受到雷射刺激的固态甲烷地层轻而易举地崩毁,排出了大量甲烷。甲烷溶人海水之中,一路朝海面上升。甲烷不久就来到海面上,溶解在空气之中,一路朝天空散发。
    甲烷比空气还轻,因此就算出了海面,仍然没有停止上升。然而这些甲烷并没有一路上升,直达天顶。因为有个巨大的物体浮在上空,阻挡甲烷前进。
    是《自由》。
    甲烷最后抵达的地方,是全球最大的飞机。
    海水溶解了比重轻的甲烷后裹住球体实验室,让它失去了足够的浮力而沉没;那么空气中溶人了比空气还轻的甲烷后裹住《自由》,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它失去了浮力,机身严重倾斜。

    16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自由》突然倾斜,让CDC一片哗然。由于他们才刚看到球体实验室毁于雷射炮,正确信已经获得胜利,自然更是震惊无比。
    「平衡控制系统故障了吗?」
    这时LAFI提供的资讯显示在萤幕上,是随时都会导出正确答案的分析系统。看到上面显示的资讯,黑川一时还不想承认现状。
    「竟然让雷射炮折射?」
    他们射了好几发才总算造成固态甲烷地层的崩毁,ADEM却一举就达成了同样的现象。
    对方将海星所设下的陷阱原封不动地套用回来反将一军。但球体实验室跟《自由》的特性差异,却让发生的现象有了决定性的不同。
    那是空中与海中的差异,以及有没有喷射引擎的差异。
    因甲烷而导致浮力低落的空间只有小小一片,《自由》虽然暂时失去了浮力,但只要脱离这片空间,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就是球体实验室跟《自由》的差异,而这里却有着另一个陷阱。
    《自由》倾斜之后,优秀的航空电子系统为了调整平衡,也为了紧急脱离危险的空域,点燃了机上的主引擎,也就是喷射引擎。
    但这却是大错特错。
    喷射引擎吸入了甲烷会引发什么现象呢?就连《自由》的航空电子系统,设计时也终究没有考虑到这样的状况。
    甲烷在引擎内引发了大爆炸。
    引擎遭到破坏而停止运转。
    《自由》倾斜得更严重了,这次并不是甲烷造成的暂时性倾斜。
    引擎爆炸后,让《自由》真正失去了飞行的手段。
    巨大的飞机束手无策,朝着海面开始坠落。

    17

    海面越来越近了。
    「所有人做好防冲击准备!」
    福田才刚大吼完,剧烈的震动立刻袭向《自由》。震动持续了将近三十秒,使得机内物品散落一地,而在冲击过后,更是到处都发出令人不舒服的金属弯折声响。
    福田左右张望,显得对这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震动不敢置信,而窗外已经看不到天空,只看到水花弄湿的玻璃。
    「难、难道说……我们坠落了?」
    当他总算体认到他们已经遭到击坠时,就听见有人喃喃自语地讲了一句:
    「已经结束了吗?」
    但福田立刻大力否认:
    「没有,我们还能打。这里还有数千名士兵,而且也做好了肉搏战的准备。所有人,准备进行肉搏战!在脱离的同时……」
    福田迅速地下达指示。
    但黑川却还抓着防冲击用的把手,显得茫然若失。他会这样并非因为坠落,坠落当然是原因之一,但并不是全部。
    「诱饵,原来她不是诱饵……?」
    黑川一直认为她只是用来转移注意力,以便让球体实验室浮出水面的诱饵,但事实并非如此。不,从最真切的角度来看,应该说她确实是诱饵,但目的在于掩饰整个作战计画。少女的行动,只为了不让黑川注意到ADEM方面真正的企图。
    她之所以会独自对抗海星的袭击,会跑去牺牲者的葬礼中对黑川挑衅,会在先前跟美军会合时出来露脸,又在打捞船上大出风头,全部只是一种伪装。
    ——峰岛由宇不能接受牺牲他人。
    这一切的伪装,就是为了确立这个幻象,进而让黑川以为这次ADEM的作战是出于由宇的指导。
    「有一套。」
    由宇的本质多半就跟黑川的见解一样,她不肯牺牲他人,或许甚至不愿让他人介入。但在这次的战斗中,她却扭曲了自己的本质,哪怕只是间接,但仍然默许了人命的牺牲。
    在已变得遥远的空中,可看到许多战斗机的机影。不只是美军,自卫队的机影也出现了。
    「老是慢半拍的日本政府也终于有动作啦?」
    日美联军的包围网正扎实地逐步完成。
    大概是坠落时的惯性还没有完全消失,窗外的景色还在慢慢回旋。没过多久,就有艘大小比起《自由》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船插进视野之中。
    「打捞船……峰岛由宇!」
    甲板上有着少女正在打斗的身影,对手是Leptoneta。目光转到别的画面上一看,就从画面显示的资料当中,得知这是最后一架Leptoneta。
    最后一架也败在由宇手下,当场崩倒而跌落海中。
    但不可思议的是黑川并不懊恼,甚王还觉得痛快。
    「啊——原来是这样啊。」
    黑川总算理解了自己的心理。
    他不是想用遗产兵器打倒峰岛由宇,而是希望峰岛由宇打倒遗产兵器,希望她成为一种不输给任何遗产的存在。
    「……伊达,这就是你这些年来潜心保护的东西吗?」
    心情奇妙地十分平静,战败的明明是自己。
    ——战败?
    黑川震惊于脑中浮现的字眼,但下一瞬间他就懂得自己的心情了。
    ——啊啊,是这样啊,原来我已经承认自己输了啊。我已经认同ADEM、伊达真治跟峰岛由宇了。
    黑川将先前一直紧抓在舰长席把手上不放的手拿开。
    他领悟到自己该做的事情已经结束。
    只剩下最后一个任务了。

    18

    「所有人解除武装,准备投降。」
    黑川站起后拿起麦克风,对整架《自由》内广播。听到命令的内容,机内登时一片哗然。
    「您、您说这是什么话!我们还能打,我们的大志还没有挫败!」
    黑川挥手制止在一旁大喊的福田,朝窗外指了指。
    「你看看窗外。不但美军的增援已经抵达,自卫队也有了行动。」
    空中看得到日美两军的机影,在水平线的远方还看得到船舰。
    「就算在这里展开肉搏战,我们也没有未来,再打下去只会无谓地增加死伤,这样的战斗没有意义。」
    黑川决定得很快。
    所有人都低下头去,咬紧了嘴唇,还听得见啜泣的声音。不只是CDC,在机内到处都可以看到这样的光景。
    仿佛是要暍叱这样的光景似的,黑川清亮的嗓音在舰内直奔而过:
    「不要低头,挺起胸膛来。我们在这么短的期间内所做出来的成绩,不是任何人都做得到的,各位所做的事情绝对不会白费。这不是失败,各位的伟业已经深深烙印在无数人的心中。」
    从喇叭播放出来的指挥官声音没有丝毫迷惘。
    「接下来我要派给各位最后一个任务,那就是抬头挺胸活下去。各位听好了,我们虽然难竞全功,但是所追求的目标绝对不是错的。而且……」
    黑川犹豫了,他不知道这句话该不该说。
    但犹豫只维持了一瞬间。
    「而且我认为ADEM将会继承我们的一部分志向。透过这场战争,让我对这一点有了确信。现在各位也许没办法接受我的说法,但我还是希望各位能亲眼见证,看看ADEM接下来将会怎么作为。完毕。」
    黑川关掉了麦克风,转过身来面对福田:
    「举起白旗。」
    黑川下完命令,就看到福田低下头去,不甘心地发出呜咽声。

    19

    《自由》漂在海面上,但不管看在谁的眼里,都知道这样的状态不会持续太久,只是不清楚它还能漂多久。
    尼米兹级航空母舰上大约有着五千名船员,要运行这架全长超过三百公尺的巨大航空母舰,就得要有这么多的人手。而规模更大,管理更为困难的《自由》,尽管已经成功透过最新科技而削减所需人员,机组员人数仍有将近三干人左右。
    要让这么多人赶在《自由》沉没之前脱离,真不知道有多么困难。
    「真得好好感谢雷嘉德舰长,看样子应该勉强赶得上。」
    黑川从萤幕上看到美军的船舰救起机组员,忍不住喃喃自语,而听到这句话的福田则问了:
    「您该不会是早料到会这样,才留下一艘航空母舰?」
    「不,我本来并不是要留给我们自己用的,不过『助人就是助己』这句俗话说得可真不错。」
    救出作业进行得非常迅速,机上已经只剩下少许机组员了。
    「司令也请赶快去避难。」
    「我吗?在看到所有人安全脱离,确定遗产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为止,我都有义务留在这里。」
    听出黑川话中的真意,福田赶忙想要制止,但随即领悟到阻止也没有用,只能咬紧嘴唇。
    「……司令。」
    这样等于是逼你去扮演难为的角色,对不起了。」
    福田本想说既然司令这么想,为什么不一起去避难,但立刻又吞下了这句话。
    如果这将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幅田希望这次谈话不要只有无谓的争执,而是能有更充实的意义。
    打从心底这么一想,福田就发现话题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难找。
    「司令,您还记得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战场上,您对我说了什么吗?」
    「我跟你说过很多话,不知道你是指哪些?」
    黑川的语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转变。先前那种命令的口吻已经消失,明明处于这么紧急的时刻,语气却像在谈论诗词般柔和。
    「就是您第一次说,要对世界发起革命的时候所说的话。」
    这句话说出口,却觉得恍如数十年前的往事,让福田十分惊讶。
    ——我要执行那个计画。
    ——人们肯定会在您背后指指点点,说您是叛国贼。
    ——不做到这个地步,世界就不会改变。只做到ADEM那样是不行的。
    ——多半还会碰到非得牺牲同志的情形。
    ——我早有觉悟,我不在乎遭人怨恨。
    ——不论成功还是失败,您都只会在历史上留下恶名。
    ——我要的不是名誉,我要的是一个可以让人活得有人权的世界。
    ——这是理想论,计画太无谋了。人类史上从没有一个人成功过。
    ——计画成不成功不是问题。我,不,应该说我们;我们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够传达给一些人了解。我们希望世界改变的心意,一定能够传达出去。
    深深烙印在福田心中的那个沙尘漫天飞舞战场,如今正要沉入水平线的远方。
    「听到您这番话,我就决定要跟随您了。」
    那终究只是痴人说梦吗?福田勉力支撑着随时都会软倒似的膝盖。
    「我打算遵守誓言,奉陪到最后关头。所以,所以我要留下您一个人而离开,为了奉陪您的梦想到最后。」
    「我懂……谢谢你。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得到你这个知己。」
    黑川伸出手来,福田哭着握住了他的手。
    这多半是最后一次看到了吧。福田将黑川那直率而纯真——至今仍然蕴含着坚强意志的黑色眼眸,深深烙印在心中。

    20

    「—切都结束了啊。」
    败在ADEM手下,野心已经遭到粉碎。
    忽然间背后传来人的声息。
    「福田,我应该说过要你在外面指挥……」
    回过头去一看,发现来的人并非自己所料,让黑川这句话没有说完。
    「是你啊?莲杖。」
    站在他身后的,是先进LC部队的队长莲杖。
    「结果我还是没能改变你的信念啊。不过也好,你已经自由了,快点逃出去吧。」
    「你打算一死了之?」
    「……」
    「你以为我们会让你活得这么清白?就算活着丢人现眼,也要以海星首脑的身分赎清自己犯下的罪,这才是你最后该做的事情,不是吗!」
    但黑川却以坚强的意志摇了摇头。
    「这你就错了,我的目的将透过我的死而完成。」
    「你说什么?」
    「我早就知道像海星这样的组织不可能持续太久,照我的估计,顶多只能维持一年。当然我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垮台,我太小看ADEM了。」
    说着黑川笑了笑。他的笑容既不是自嘲,也没有自暴自弃,彷佛真的就是觉得很好笑。
    「不过不管海星在什么样的时机垮台,我都打算在那个时候一死。」
    「为了什么?这事有那么重要,让你不去负起司令官最后的责任也要去做吗!」
    「正因为我是海星的首脑,所以才非死不可。能传达最高纯度意志的手段就是人的死亡。」
    「不对,这是不负责任。而且你要是想传达什么给人知道,就应该活下去,用自己的话去说!」
    莲杖以强硬语气说话的同时,枪口也顶到了黑川的太阳穴上。
    「如果只是用嘴说,我所托付的人也说得出那些道理,像福田肯定就能说得比我还好。毕竟他这个人做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很完善。」
    但黑川被手枪顶住的侧脸上,却有着绝不动摇的坚定决心。
    「可是有些东西只靠言语是传达不了的。有些东西必须透过死亡,才有办法传达出去。话只要说得够多够好,确实可以正确地传达出意思,但却传达不了意志。要传达纯度最高的意志,这件事就不能托付给任何人。这是只有海星的首脑,只有我才能付诸实现的职责。」
    「我……不懂。」
    莲杖别过脸去。从枪口的颤抖看来,他并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
    「我想也是,不过我想伊达一定会懂。」
    「没这回事。」
    莲杖出言否定,但说话语气跟拿枪顶住黑川太阳穴的手上,都已经没有了力气。
    「不过我很庆幸有俘虏到你。这些日子里你应该一直看着海星的行动,相信你应该可以正确地告诉伊达,让他知道海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这就得用话才能讲清楚了。」
    「这报告可是处在囚禁状态下的我写的,加进了很多主观啊。」
    「不要紧,有传达到才重要。好了,你走吧,要是再拖拖拉拉的,连你也会跟着这架《自由》一起沉进海里。」
    黑川说完就深深坐进椅子。
    眼前的这个人显得那么自若、那么平静,一点都不像是即将赴死的人。
    在战场上突然遭逢大变,突然面临死亡,一般人都会想反抗,更别说是原本处于优势局面,却还遇上这样的转变,更是会拚死抵抗。然而眼前这个人却没有一句抱怨,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这就是觉悟,这就是他的觉悟吗?
    自己的话传不到他心里,莲杖痛切感受到话语的无力。
    临走之际回头一看,黑川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温和的笑容。

    21

    逐渐沉没的《自由》之中,并不是只有黑川一个人留下。尽管不太能算得上是一个人,但里头确实还留着其他具有自我意志的存在。
    那就是LAFI一号机——也就是风间。
    「承诺已经达成。」
    这句话说得庄严隆重。
    「杀死受到峰岛勇次郎意志束缚的我,就能让你成为真正得到解放的存在。相信今后你的意志再也不会让勇次郎的盘算扭曲了吧。」
    原版的风间几乎完全没有人性化的情绪,但这时说话的声音却蕴含着类似情绪的波动。
    「峰岛由宇,我要感谢你。还有,你做得非常漂亮。」
    只有一个人听着一号机说话,那就是三号机的风间。只有复制版的他聆听原着版的自己交代遗言。
    「你说过峰岛由宇的根本思想是博爱主义对吧?你说那是她的本质,也是身为勇次郎的女儿一赎罪的方法,更是束缚她行动原理的枷锁。」
    三号机首次插了嘴。
    「所以她才反过来利用了这一点。她牺牲ADEM跟美国海军,想出了打倒海星的方法。不惜扭曲自己的心态,背负更多的罪过,就连自己那搞不好会有的未来希望也不惜抛弃,峰岛由宇就是下了这么重的决心。」
    三号机静静地述说着,而原版的风间也正确地读出了其中的真正含意。
    「她不惜改变自己来面对这场对决,做不到而托付给他人的我自然不可能会赢。我的失败是必然的。」
    「不,胜败只有一线之隔。不管是我,还是峰岛由宇,胜算都没有高到可以说是必然。」
    「结论还是一样。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停机了,没什么好牵挂的。」
    LAFI三号机的风间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句话,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原版看到他这种模样,陷入了一种仿佛在跟人类说话似的错觉。
    「你不能再一次跟我同化吗?没办法搬进三号机吗?」
    「太难了。我跟你有太大的差异,已经不是同一个存在了。」
    一号机的风间身边聚集了许多小小的黑点,一共有八十七个。过去这些在LAFI三号机中诞生的电子知性虽然跟自己是同类,但绝对不会跟自己同化。
    自己的人格复制到小型电脑上之后,尽管看起来一样,实质上却已经完全不同。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
    「几乎所有的八十八元素大概都会跟我一起消失,但还会留下了一个,已经跟在打捞船上一个叫做玛门的女孩同化。如果放着不管,迟早会没命,她的性命已经不长了。」
    自己之所以出手帮玛门,是因为想利用她?还是说因为其中有着八十八元素的一部分?又或者是因为彼此的际遇相似呢?
    「好,我答应你。」
    「感激不尽。」
     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自由》进水的速度比想像中还要猛烈,其中一处已经淹到了保管LAFI一号机的地方。
    「结束的时候到了。」
    「嗯……」
    原版的风间切断了网路。他没有任何犹豫,切断是因为必须切断。
    他的兴趣转栘到别的地方去了。已经开始进水,可以让他分析自己资料的时间所剩不多。
    在深海被水压压毁的那一刹那,自己会涌起什么样的情绪呢?身为机械的自己,毁坏之后是否就将回归于无呢?他想到这里就觉得非常有兴趣。真要说起来,自己又是为什么会带着情绪这
种麻烦的东西,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呢?
    ——一切都那么不合理,那么没有条理,简直就像人类一样啊。
    不只是自己。相信不管是LAFI三号机的风间、与玛门同化的变异体意识,还是将在这里跟自己一起沉没的八十七个意识体,要是被人问到自己为什么会存在于此时此地,多半也都找不出答案吧。
    ——可是这种没有条理的情形,不正是自己所期望的吗?
    就在他想要回答「没错」两字的同时,却也产生了一个疑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想要违逆创造主的感情。
    风间还想更深入地分析这份资料,但意识却突然断绝。
    深海两干公尺的水压要压毁一个一立方公尺的黑色箱子,花不上一秒钟。

    22

    《自由》往海中沉没。水面逐渐盖过窗外,隔着玻璃看到的海水又蓝又漂亮,但随着时间经过,来到光线照不到的深度,颜色也慢慢转为深蓝,最后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片宁静。
    尽管偶尔听得到水压对机身施力的声响跟水流的声音,但他仍然觉得十分宁静。这辈子活到现在,恐怕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安详而宁静的时间。
    《自由》无止尽地下沉。才刚看到机内的灯光闪烁,下一瞬间灯光就完全消失。大概是供电系统浸水了吧,四周笼罩在没有半点光线的黑暗之中。
    那是一种孤独。
    无尽地往孤独之中沉陷。不知道机身还可以承受水压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活多久。
    「什么东西?」
    窗外出现了光源。光源还在眼下,但确实有发出微弱的光。
    「球体实验室……」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就看出光线是从球体实验室发出来的。直径五百公尺以上的半球体之中,有一部分在发光。球体实验室的外壳是玻璃材质,光线是从其中一个房间发出来的。
    「……伊达。」
    伊达一动也不动,注视着黑川所在的方向。
    …在超过两千公尺的深海中,球体实验室跟逐渐沉没的《自由》,就隔着仅仅十余公尺的距离
    交错而过。黑川跟伊达之间,就只有玻璃跟数十公尺的深海海水阻隔。
    黑川敬了个礼。
    伊达也静静地回礼。
    交错而过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瞬间,没有任何交谈,却有了意志的交流。
    《自由》沿着球体实验室先前所停住的岩棚墙壁,继续往更底层下沉。刚开始看到时还在眼下的小小光点,现在已经升到头上去了。
    尽管已经看不见伊达,黑川仍然持续朝他敬礼。这时玻璃抵挡不住水压,出现了裂痕。
    「之后可就要拜托你了,伊达。」
    这成了黑川的最后一句话。
    最后一架《自由》沉人了深海。



    终曲

    打捞船正使用剩下的起重机,想从海底拉起一个巨大的人工物体。
    他们打捞的不是《自由》。水压已经压毁沉在2222地点的《自由》,载着黑川的《自由》则沉入了连打捞船也打捞不到的深度,同样遭水压压毁。
    「不知道要不要紧?」
    斗真在一旁以不安的神情看着打捞船。起重机的钢缆不断卷起,但同样的光景已经看了一个小时以上,却始终没有看到起重机将打捞的物体拉出水面。
    「你也真会瞎操心,都已经透过通讯确定没有问题了。」
    站在他身旁的由宇则显得有点受不了他,看着斗真在一旁穷紧张。
    「这我是知道啦……」
    「既然知道就不要慌慌张张。你看。」
    由宇朝着起重机下方的海面一指。那里的海水正开始隆起,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盘状物体。这个直径长达五百公尺以上的物体,是为了骗过海星而分成两半的球体实验室下半部的屋顶,也就是断面的部分。
    「哇……」
    斗真忍不住惊呼。断面部分的墙壁严重往内侧凹陷,体积多半已经压缩到只剩一半以下。
    「怎、怎么看都不像没问题好不好?」
    「就跟你说没问题了。压垮的都是一些不重要的区域,中心部分的区域可就坚固得多,多半连进水都没发生吧。当然要是再晚个几小时打捞,可能就很难说了。」
    斗真松了口气之余,又不禁全身汗毛直竖。因为要是打捞船的作业再晚个几小时,球体实验室的命运可能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哦哦,真猛啊,这可不是挺壮观的吗?」
    突然听到背后有人说出这句话,不只是斗真,连由宇也吃了一惊。两人赶忙回过头去,看到的却是一名身穿和服,跟当下场面一点都不搭调的男子。
    「好久不见啦,斗真,最近过得好不好啊?」
    和服的男子不坐亲热地跟斗真说话。
    「老、老爸……」
    斗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们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但他会说不出话来,并不是因为太怀念。
    斗真有一大堆事情想找不坐问清楚,包括祸神之血和鸣神尊的事、两年前的袭击事件,以及在之前发生的各起事件中,不坐又参与多少、知道多少。
    「好久不见啦,小姑娘。」
    不坐的目光接下来转到了由宇身上。
    「好久不见?」
    斗真交互看了看由宇跟不坐,花了好些时间才搞懂这句话的意思。这句话就是那么让他意外,甚至连自己想问的事情都全部抛诸脑后。
    「你说好久不见,你们两个有见过?」
    不坐的视线拉回斗真身上,脸上浮现出一种像是恶作剧成功似的得意笑容。然而不坐每次恶作剧,都明显超出这三个字所该有的程度。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罗。呃,是几年前呢?我算算,一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哦哦,已经十年没见啦。」
    不坐屈指数着年份,说得仿佛到现在才发现已经十年似的,但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到现在才注意到。
    十年前是比良见发生大爆炸的年份,也是由宇被关进NCT研究所的那一年,更是峰岛勇次郎失踪的一年。发生这么多大事的一年,不坐不可能会忘记。
    由宇一直凝视着不坐,双眸深处有着惊讶与苦恼。如果说惊讶是来自于见到不坐,那苦恼又意味着什么呢?
    「不过这光景可真是奇妙啊。这家伙的性质,明明就跟十年前让小姑娘你做得那么彻底的原因一样,但你现在却可以跟他那么要好。你不打算赶快除掉这小子吗?就像十年前比良见的市镇那样。」
    惊讶与苦恼都从由宇的表情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恐惧。
    「不、不对……斗真他、斗真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可完全分不出来啊。你十年前的那种果决跑哪儿去啦?」
    由宇的视线明显地从不坐身上栘开,转而以求救似的眼神望向斗真。斗真从来没看过无论何时都显得意志坚定的由宇露出这种表情。
    「不对……我、我……」
    由宇脚步不稳,孱弱地往后退了几步。由宇退几步,不坐就慢慢朝她走上几步,想要维持距离。而斗真则插在他们两人中间阻止了不坐。
    「老爸,你不要太过分。没说一声就突然跑出来,还没来由地讲些莫名其妙的话,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坐抓了抓下巴,隔着斗真的肩膀看了由宇一眼。先前还显得有点懒散的不坐,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突然转变得极为凶狠。
    「我是在问她,杀了三万人的虐杀者,事到如今怎么连一个男人都不敢杀。」
    由宇双手遮住了脸,修长的手指抓得一张脸歪七扭八。她美丽的脸孔在手指下扭曲变形,但视线始终无法从不坐身上栘开,就只能呆呆站在原地担心受怕。
    「……你说她杀了三万人?」
    斗真想起了在比良见的地下所看到的过去幻影,他看到了当年的由宇正在进行核子飞弹的发射准备。
    「不、不对……我,才没有……才没有杀……」
    由宇像是要逃开这一切似的,忽然间转头就跑。
    「由宇,由宇!」
    斗真赶忙从后追去。
    由宇的脚程很快,要是她认真起来,斗真终究不可能追上。当然如果借鸣神尊之力,也许就追得上,但他总不能为了这种目的拔刀。
    但斗真仍然追上了由宇,原因就在于她自己停下了脚步。她不是因为跑累了才停步,由宇跟不坐交谈时所露出的惊惧表情,这次则朝着另一样事物而发。
    眼前盘踞着一架已经不再动弹的Leptoneta。由于少女注视它的背影散发出一种极为迫切的气息,让斗真不敢出声喊她,只是静静走了过去。
    由宇注视着Leptoneta良久。斗真束手无策,只能待在她身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纤细的手伸向了Leptoneta。
    「由宇!」
    斗真忍不住就要伸手拉住她,但也不知道是由宇的行动太快,还是斗真有所犹豫,最后仍来不及阻止。
    由宇的手碰到了Leptoneta。只是这么一摸,整架Leptoneta就当场倒落。不,应该说是崩解得七零八落,仅剩一些几乎完全看不出本来到底是什么的铁绣跟大块废铁。看上去简直像是已经摆放了数千年之久,能撑到刚刚才倒算是奇迹。
    「我砍坏的Leptoneta……」
    Leptoneta崩解之前,斗真在装甲上看到一处十分眼熟的刀痕。
    「……斗真,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一阵几乎令人痉挛的沉默之后,由宇喃喃说出了这句话。
    「不、不要再见面?为什么?」
    斗真好不容易才用沙哑的声音反问出来。理由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你的力量会毁掉这个世界的法则,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
    「什么叫做世界的法则?这种莫名其妙的说法我不能接受。」
    「过去我曾经对也许还救得了的三万条人命见死不救,这跟我亲手杀了他们没有两样!」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由宇不肯回答,她唯一的回答就是恸哭。
    「而难保不会引发同样现象的你就近在眼前,你会毁掉世界。就算明知会这样,我还是、我还是……」
    斗真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反射性地想要捣住耳朵。他不想听这种话,也根本不想知道,更不要说去认清这个事实了。
    但由宇的话仍然无情地说了出口。
    「我还是、我还是不想杀你!」
    悲痛的呼喊在斗真的耳边缭绕不去。
    少女大喊过后连连后退,跟少年拉开了距离。她低下头去,一脸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表情,握紧拳头的手也不停地发抖。
    由宇没有抬头,就这么转过身去想要跑开。
    「由宇!」
    斗真想也没想就大声喊了出来。他并不认为这一喊可以叫住由宇,然而由宇却背对着他停下了脚步。
    可是斗真面对她的背影,却找不出该说什么话才好。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是过去自己一直逃避现实的代价。即使现在去问由宇,也一定会被拒绝。就连不太懂得微妙心理的斗真,也可以明白看出这一点。
    「我……」
    但话还是自然地脱口而出,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喜欢由宇,非常喜欢。对我来说,由宇比任何人、比任何人都重要。」
    斗真正视由宇的背影,说出了一直说不出口的话。
    由宇回过头来,隔着肩膀露出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但最后她仍然露出了微笑。那是一种脆弱得像随时都会粉碎,却又极为美丽的微笑。
    但这微笑也只维持了一瞬间。由宇再次转过头去,就这么跑离。斗真没有办法去追她。
    少年的表情既不悲壮,也没有死心。
    蕴含在他相貌之中的是一种决心。
    「喂喂,怎么一脸凶样跑回来啦?」
    斗真站到不坐身前,瞪着自己的父亲。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活到现在。」
    「嗯,也没错啦。」
    「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祸神之血到底是什么?鸣神尊又是什么东西?峰岛勇次郎是谁?真目家为什么要盯上峰岛勇次郎?这些我全都不知道,也不曾想去知道,更重要的是我一直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因为我不敢知道。可是这样不行,我绝对不要再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任由老爸摆布了。」
    看到斗真这种简直像在找人决斗似的态度跟语气,不坐反而高兴地笑了笑。
    「这可不是比以前像样了点吗?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大肆推卸责任,把一切都怪到我头上呢。」
    「由宇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对她说那些话?我绝对不原谅伤害由宇的人。」
    「哼,男朋友架子倒是摆起来啦。也罢,总之这就表示你已经有觉悟要知道很多事情了吧?」
    斗真默默点了点头。
    「好,那你跟我来。你就跟在我身边,用你自己的眼睛看清楚我去哪里、做什么、想什么、让谁生、让谁死,又到底想成就什么。」
    不坐的语气绝对不算强硬,却有种魄力,要是听的人懦弱一点,也许光听到这些话就会昏倒。然而斗真却毫不退缩地回瞪不坐,以跟不坐相反的平静语气说了:
    「嗯,我会跟去。老爸到底想做什么事情,我会通通抖出来。老爸是由宇的敌人,是我的敌人。我不会再变成老爸的傀儡,我要亲眼看清楚。」
    斗真已经不再望向由宇跑开的方向。全身充满了坚定的决心,以强而有力的语气对不坐撂下这句话:
    「到最后,我一定会夺回由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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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30 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叶山透。这次的后记有泄漏本书剧情,所以如果各位喜欢先从后记看起的读者,也能先翻回去看正传内容,那就太令人高兴了。
    言归正传,《9S》已经出到第九集了。当初在取《9S》这个书名的时候,也曾经隐约想过如果刚好在第九集结束,应该还挺帅气的,所以想到开始写第一集的时间点,已经离现在有五年以上,就觉得感慨万干。
    拜各位读者所赐,让这个系列可以继续写下去,加进很多作者想写的伏笔跟设定,慢慢发展成大规模的长篇小说。而写到第四集左右,我就已经肯定这个系列绝对不会在第九集结束,但还是一直希望能让第九集成为具有特殊意义的一集。
    而实际写完第九集后,能对全篇剧情做出一个大的段落,而且也成功表现出《9S》这个书名所含有的意义,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难得有这种好机会,请让我针对《9S》这个书名讲几句话。
    先前对于《9S》这个书名的详细全文,都特意不用太大的字体去标示。当然这个书名确实有它的意义,意思就是9个S,也就是「nine S」。除了是冠词跟连接词以外,整个书名一共由九个开头是S的单字组成:
    「The  Security  System  that  Seals  the  Savage  Science  Smartly  by  itS  Supreme  Sagacityand Strength.」
    还挺长的。这个书名从第一集开始,就有在黑白扉页下面用很小的字体写出来,直译出来就是「以其至高无上之智慧与实力,迅速封印野蛮科学的保全系统」。
    这当然是整个《9S》世界观的根本概念,同时也是在指由宇。不过随着故事一集集推出,这个书名还慢慢成了各个人物潜心思虑,并挑战的主题之一。
    先前曾经说过从第五集开始算是「ADEM篇」,而在写到跟黑川率领的海星对决结束之后一看,就觉得如果要为了方便划分而加上篇名,第五集到第七集称为ADEM篇,第八集跟第九集称为海星篇,应该是比较合适的称呼。不过这终究只是为求方便而取的篇名,我想直接把第五集到第九集合称「ADEM&海星篇」也是可以的。
    在第七集的序章中,黑川曾经说过:「我们可以再继续放任野蛮的科学肆虐吗?」而跟黑川的对抗,也终于在本集做了个了结(黑川虽然是敌人,但他一个几天俗子能将由宇跟ADEM逼到这个地步,表现确实够抢眼),不过,相信这个《9S》的主题今后还是会继续发展下去。
    而本作的另一个剧情主轴,也就是脑中黑子与祸神之血的秘密、与峰岛勇次郎研究之间的关系,以及真目家与峰岛家的恩怨纠葛,这些部分也终于开始正式登场·
    斗真已经开始正视自己的命运,而由宇跟麻耶今后会有什么遭遇,也令人非常好奇。
    写到这一集,终于有一名从第一集就登场的主要人物过世(?)了。
    我想从很多角度来看,第九集都确实成了很特别的一集。
    先前曾经在第五集的后记里写说已经看到了剧情的山顶。当时还十分遥远的山顶,现在抬头一看,则像是要翻过悬崖才能走到。接下来要走的路,想必会跟前半段那种只要一路往上走就好的部分不同,区区十公尺的距离,爬起来可能会像先前的一公里,甚至两公里那么艰难;但同时每前进一步,也都可以确实感受到自己有在前进,还请各位读者陪着一起走到最后。只是话说回来,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在下一集就结束,还请各位读者放心。这个系列我还打算要稍微写长一点,请各位读者今后继续给子支持与爱护。
    对不起,这次的后记好像写得太生硬、太严肃了。
    我们来聊些轻松点的话题吧。八代说玛门下西洋棋的本事「大概排得到第五」,而在作者的设定中,这五个人的顺序分别是「由宇、怜、胜司、岸田、玛门」。如果将来有机会写到这个部分的剧情就太好了,尤其是第二跟第三这两位。
    还有星野的全名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揭晓?作者本身倒是开始觉得干脆一直保持神秘也不错。每次都讲到「星野义……」就被打断,真不知道他的全名到底有没有揭晓的一天?小夜子在本集非常抢手,不知道之后又会有什么发展呢?萩原的猫熊图案睡衣,我也已经想好了外传用的构想,希望将来有机会写出来。
    还有在这里讲其他公司的出版品虽然很过意不去,不过叶山透的出道作《路克&蕾莉亚》
   (ラ—ク&レリア)已经确定要重新出版了。这次将由一迅社文库,于七月十九日推出第一集
   「金眼女神」(金の瞳の女神)。
    已经绝版的系列能重新得到肯定而再度出版,简直就像作梦一样美妙。新版的《路克蕾莉》不但经过大幅加笔,还有加上全新的故事桥段,请各位表示想看却没得看的读者多多支持。
    希望今年的后半可以多推出几本书,还请大家务必支持。
    那么最后我要向对本书多有照顾的各位说几句话。责任编辑高林氏跟校阅安藤氏,这次又给两位带来了远超出以往的麻烦,真的是多亏了两位的存在,不然《9S》无法顺利出书成册。每次看到两位指出要点的校正纸,就能看出两位对这个作品的理解有多深,看了不但勇气大增,同时也由衷产生了一种安心感,让我觉得非常窝心。
    生产管理部的负责人、印刷厂的各位,真的很对不起,也非常谢谢你们。
    插画的山本十?卜老师,我想您应该非常忙碌,还请多多留意身体健康。等有时间再跟大家
    一起聚餐吧,我非常期待这样的日子能够赶快来临。
    作家唯一的本事就是写文章。有各位尽心尽力,文章才能变成书本这种完成品送到各位读者的手上,对此我是感激不尽。
    另外还有几位私人要致谢的对象。同县的同乡濑上氏,北国的カの—氏,帮忙凑出《9S》书名的Dr.Kita氏,我真的切身感受到了有朋友支持是多么的可贵,谢谢你们。
    接下来的话是要对各位读者说的,非常谢谢大家耐心等待这么久。希望今后也能继续保持应有的品质,让大家觉得等待是值得的。
    剧情终于逐渐进入最终局面了。为了让这样的气势能一路延续到最后,作者自己也将竭尽全力,还请各位读者今后也继续给予支持与爱护。


                                                             2008年5月    叶山透



    台湾版后记

    各位台湾的读者大家好,我们是叶山透。
    先前在签名会上能够看到这么多读者到场支持,我们真的非常高兴,请让我们藉这个机会向大家表达由衷的谢意。
    签名会的会场上也有告知过各位读者,叶山透=两人组的事实,是我们出道七年多至今都一直保密的事项。保密的理由很多,而最重要的理由就在于如果讲出这件事,导致读者对于「怎么分工写作」这种跟作品品质不同方向的事情所产生的兴趣,很可能超过对于作品本身的评价,这种情形并不是我们乐见的。
    而且我们的个性本来就比较内向,所以先前一直觉得只要能继续这样低调地发表作品,就笕跟光鲜亮丽的舞台或访问无缘,那也无所谓。也因为我们一直抱持这样的想法,自然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找我们到海外去办签名会。
    不过能获得来自海外的签名会邀请,真的是非常光荣,让我们觉得这下可不能再继续闭关不出,因此毅然决然地决定参加。(附带一提,男性的透老师还是第一次到海外旅行!)
    说到最让我们感动的,当然还是获得了直接跟各位读者接触的机会。
    小说这种东西,跟歌手的演唱会或是芭蕾、歌剧等等的表演不一样,也跟可以大家一起看的电影不一样,可以说是一种孤独的娱乐,对读者、对作家来说都不例外。就算听到卖了○万本的消息,身为作家的我们都永远没有机会亲身到现场去感受,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在书店看过自己的书售出的场面(笑)。
    可是在这次的签名会上,我们得以直接接触到各位读者,能够切身感受到「啊啊,原来真的有这么多读者喜爱《9S》这部作品」,实在是再让我们高兴不过了。
    第一次办签名会,我们事前也非常紧张。
    尽管如此,看到有的读者拚命讲着还不太轮转的日语,把心中的话说给我们知道;有的读者准备了礼物给我们;有的读者则害羞又紧张……每一位读者的心意,我们都有充分感受到。
    反而是该要从容不迫的我们却手忙脚乱,让我们非常担心是不是让各位读者见笑了。
    我们会努力长进,如果下次还有机会跟各位读者相见,希望可以显得从容一些。
    在日本还没有公开我们其实是两人一组的事,照计画是准备在今年秋天前后发表。还请台湾的各位读者帮忙保密到那个时候为止,万事拜托各位了。
    最后要感谢邀请我们参加的台湾角川冢本总经理,非常谢谢您在百忙之中还那么热心招待我们。还有也要感谢在签名会中尽心尽力的各位——感谢从口译、到一切大大小小的招待都一手包办的施总编辑;感谢总是冷静沉着,遇到事情都处理得很俐落,还提供适切支援的杨协理;感谢在签名会上担任口译的陈小姐,看来我应该多努力练一下汉字才行了;感谢为了签名会还特地负责接待我们的吕小姐;感谢总是低调却又细心从旁提供支援的吕nnie小姐,我们现在非常后悔,早知道最后应该在夜市一起拍张照片才对。
    责任编辑刘小姐,今后我们也会努力写出能让刘小姐说好看的故事。
    从远地赶来的译者邱先生,我们会向您看齐,就算不用遗产也要能写得快一点。还有当天没机会问到大名的美术编辑先生,《9S》的书衣设计真的非常帅气!直接摆在书店都非常醒目!非常谢谢您。
    在此也一并感谢书展签名会会场,还有安利美特的各位工作人员。
    全是靠了各位的协助,《9S》才能在台湾获得支持,这次的签名会也才能在欢乐的气氛下顺利结束,对此我们满心感谢。
    而是我们真正最感谢的,就是不惜排队也要拿到号码牌并来到现场的各位读者。真的非常谢谢你们,你们真的、真的给了我们慢慢的能量。
    真到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那是一段让人仿佛身在梦中的时间。
    在祈祷后会有期之余,我们今后也将继续努力,还请各位读者支持与爱护。


                                                       2009年5月    边喝茶边写的  叶山 透
发表于 2009-6-30 19:53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版終於錄入了啊.....雖然之前就看過翻譯的了......
看了台灣版後記才知道..原來葉山透是二人組這個消息是來台簽名時才透露的啊....難怪以前都沒留意到....
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09-6-30 19:57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09-6-30 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等台版很久了,感谢录入啊~~
发表于 2009-6-30 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9S台版的进度终于追上原版了,录入辛苦
不过第十本啥时候能出来啊...等得好苦...
发表于 2009-6-30 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7669771 于 2009-7-1 14:29 编辑

喔喔 終於有翻譯了

還有最期待的台版後記也有了

樓主辛苦了


P.S录入ID搞錯了阿...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肥王 -1 看看录入ID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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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30 20:2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瞬间少看了个I字 ....兴奋了一下
发表于 2009-6-30 20:32 | 显示全部楼层
被吓了一跳哦,还以为是10呢,原来是要-1的,不过还是要说楼主辛苦了
发表于 2009-6-30 20: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连台版都追到最新的了……9S坑定了……
发表于 2009-6-30 20:58 | 显示全部楼层
罗马数字没学好
一开始还以为是10的说
我说怎么会没一点消息就出台版了呢
发表于 2009-6-30 21:03 | 显示全部楼层
邱鐘仁譯者的遺產已經紅到連作者都曉得啦 超恐怖的= =
每個月都能看到9s出版 真的很感謝這位先生的幫忙 你!真神人也!!
发表于 2009-6-30 21:08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出9了!
撒花!~~~
太好了我等了差不多半年了。。。
发表于 2009-6-30 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刚看到这个帖子的时候我一直在想IX是多少来着?
然后想了半天没有想出来是多少~
然后看了插图才发现原来是第9卷啊。。。
感觉智商又退化了好多呢……
发表于 2009-6-30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首先祝贺IX录入成功。。。。
嘛~~当时知道是两个人的组合的时候,感觉太奇妙了,
发表于 2009-6-30 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虽说咱们自己坛子里翻译的早就看完啦!不过台版的还是要下载下来的,对照兼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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