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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7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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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草摩威威 于 2009-5-17 21:16 编辑
拓海在过世的前一天,给了我一个紫色的小罐子。
罐子是可爱的爱心形状,里面装了细细的银色粉末。
——这是奥列.路却埃(注1)的睡眠药粉喔。拓海凝视着我的双眼轻声说道。
只要把这个吃不去,所有的悲伤痛苦都会像雪一样融化,再也不用憎恨、怀疑或是嫉妒,可以如同躺在神的怀抱一样安心地入眠。
他说我可以留着自己吃,也可以给别人吃。
我把装在紫色心形罐子的奥列.路却埃睡眠药粉放进珠宝箱锁起来,偶尔才会拿出来,对着光线眺望。
在晶莹透明的紫色玻璃之中轻轻摇晃的银粉,让我看得入迷了,我将它贴在火烫的脸颊上,用那凉爽的感觉抚慰心情。
只要有这个小罐子,我就能改变命运了。
一定连那高耸遥远的天上之门都能进入吧。
现在握在我掌中的,到底是谁的心脏呢?
是我?是那个人?还是小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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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奥列.路却埃(丹麦文OLe Lukcie,Lukcie是Lukke和Cie两字的简写,意即闭起眼睛。)为丹麦童话作家安徒生笔下的睡眠妖精。
序章 代替自我介绍的回忆一一那天她许下的愿望
无论是谁,都必须单独到达上帝那里。
曾经有个人,以姐姐般的语气这样说过。(注2)
在我升上高中以后,身边也有个像姐姐一样照顾我的学姐。
那是一位乌黑细长的辫子垂到腰间,外表古典贤淑的文学少女。但是她既啰唆又任性妄为,老是给我添麻烦,每到放学就立刻来一年级的教室找我。
刚开始的时候,我对这位学姐十分头痛。
但是,不管我怎么漠视她、一副困惑地皱着脸、转头看旁边、说话夹枪带棒,让她难过得几乎哭泣或是气得鼓起脸颊,到了隔天她还是会露出花朵般的笑容,跑来我的教室喊着:「社团时间到啰,心叶!」
这样的她,在某个夏天早晨爬上学校里的树,恰巧被我撞见了。
看来她好像相信「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把缎带绑到树上就能实现愿望」这个在我们学校代代相传,充满少女情怀又毫无根据的传说。她以无比专注的严肃眼神看着前方,解不胸前的青蓝色缎带,想要绑在树枝上,结果失去平衡差点摔不树,又发现我在看,就满脸通红地慌忙解释。
注2:出自安德烈.纪德(Andre Paul Guillaume Gide)的《窄门》(La Porte Etroite)。
「是因为幼鸟掉到地上,所以我把牠送回鸟巢啦。」
她跟小孩子一样说出这种理由。
当时她究竟把什么心愿寄托在那条青蓝色缎带里呢?
我记忆中的她,总坐在充满黄昏柔和金光的狭窄社团活动室里,一脸幸福地翻著书。
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坐在面对稿纸的我身边一直露出温柔眼神微笑的时候,都是在想些什么呢?
在那一天,「文学少女」许下了什么愿望?
第一章学姐与女友
「金子美铃的诗集简直像是樱花麻薯啊!好比富有嚼劲的樱花色麻薯温柔地把甜腻的红豆馅包在其中。」
一口吞下撕碎的书页后,远子学姐流露无比幸福的表情喃喃说道。
已经不强制每日到校的考生都二月了还在社团活动室里悠闲地「吃书」,这样真的好吗?虽然我如此质疑……
「我已经撑过联考,没问题的!不稍微休息一下怎么行呢? 」
远子学姐做出这种不知该说是豪迈还是散漫的发言,依然会在社团活动室里露脸。
而且,她在等我写完三题故事之前,还是都坐在窗边的铁管椅上,一边吃书吃得啧啧作响,一边兴高采烈地发表评论。
「金子美铃是生于一九〇三年!也就是明治三十六年的四月十一日,是出身于山口县的童谣诗人喔。她的故乡是盛行补鲸的港口小镇,家里在经营书店。她就算结婚生子后,也没有停止写诗。
她的诗无论哪首都有着自由自在的悠闲气氛,既可爱又温柔。
在樱花麻薯之中,有以滑腻细致的饼皮包入馅料做成的关东风格『长命寺』,也有使用结实弹牙的麻薯制成的关西风格『道明寺』(注3),而金子美铃的诗怎么看都是结实弹牙的那一种。感觉就像表面呈现俏皮突起状的柔软麻薯,包上用盐腌渍过的樱花叶,从外面一口咬不,由咬开的叶子品尝樱花的芳香,洁白牙齿渐渐沉进麻薯里,最后到达微甜的馅料!心叶,你也听过这首诗吗? 」
远子学姐闭上眼睛,以清澈的声音开始朗读。
「即使我张开双手,
也无法飞上天空,
但是会飞的小鸟也不像我,
能够在地面奔跑。
即使我摇曳身躯,
也没有清脆声音,
但是风铃也不像我,
能知道许多歌曲。
风铃、小鸟,还有我,
各自不同,各有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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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3:长命寺的主要成分是面粉,道明寺则是糯米粉。
她睁开眼睛,露出心荡神驰的表情对我微笑。
「怎样,这句『各自不同,各有优点』说得很棒吧?这里特别甜美,又特别好吃喔! 」
然后她眯着眼睛,说着「馅料缠在舌尖」、「甜而不腻,不管多少都吃得下」之类的话,继续啪搭啪搭地进食。
「美铃虽然在二十六岁就过世了,但她实在是认真、温柔又亲切的人。虽然她过得很不
顺遂,但是最了解她事情的弟弟,一直好好珍藏着她写在笔记本上的诗喔。」
她抱着已经撕掉一半左右的书本,感慨万千地叹息,不过很快又转向我,一脸急躁地催促说:「心叶,时间差不多要到了,点心写好了吗? 」
「好了啦,是『猫头鹰』、『温泉』和『百叶折门』吧。请用。」
我撕下刚刚写好三张稿纸长的三题故事,交给远子学姐,她伸出白皙的双手,笑得更开心了。
「谢谢,我要开动了。」
她开心地读起文字,用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旁撕碎,送进口中开始咀嚼。
「吃完了就快点回家用功吧。」
「什么嘛,我这学姐是担心学弟才来探望的,你怎么这样说啊!啊,这个好好吃喔,」
她正鼓着脸颊抱怨的表情顿时变得眉开眼笑。
「肩膀酸痛的猫头鹰去泡温泉疗养,温泉的四周还围绕着百叶折门。真有童话风格,好可爱喔。就像冒着香喷喷热气的蒸馒头,里面包的芋头馅也热腾腾的。啊啊,百叶折门一边摇曳一边奏起音乐了。」
她不停叫着好吃好吃,继续撕碎稿纸。
「心叶,虽然你一开始完全不用标点符号,还老是写些掉进下水沟孔就结束、被幽灵做脚底按摩之类的奇怪点心,不过现在真的进步很多呢。」
「是吗? 」
其实那些都是故意整她的就是了。远子学姐高兴不已,一口接一口地笑着品尝。
「远子学姐什么时候要考试? 」
「三月中旬。因为是后期考试(注4),所以还很久啦。」
「那根本一点都不久吧!一下子就到啦!」
她已经忘记前期考试想考东大理科三类却被挡在门坎外的事了吗?虽然她本人声称只是为了当作纪念才去考的,但也实在太鲁莽了。难道老师都没有阻止过她吗?怎么想都是落榜落定了吧?难道她有绝对的信心可以考上自己最想读的学校吗?不,这个人一定只是个纯粹的乐天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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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4:后期考试,日本的大学入学考试分为前后两期。前期主重基本学科,如国文、英文、数学;后期是因招生不足或保留名额给还没确定考哪所学校的学生,主重其它能力,如缴交小论文或面试等等。
「远子学姐到底打算考哪间大学啊?」
「这是秘密喔。」
她一边吃着我写的故事,一边不以为意地回答。
「等到我考上了再告诉你,到时要好好帮我庆祝喔。」
「那要等到几年以后啊?」
「啊,真过分!你是说我会落榜吗~~~~你对学姐真是太没信心了!」
「要叫学弟帮忙写暑假作业的学姐,教人怎么有办法相信啊。」
「只是刚好没时间写嘛。真是的,这么一来我就更要考上,让心叶看看我真正的实力!」
远子学姐意气风发地说着,然后把撕碎的稿纸放进口中,顿时突然瞪大眼睛。
「呜,好、好辣!」
她用手捂住嘴,全身发抖,眼睛变得泪水汪汪.
「这是什么啊?本来泡在温泉里聆听悦耳的音乐,但是一拉开百叶折门,里面却走出一只满身是血的猫头鹰。咦咦!复仇——这是怎么回事啊?讨厌啦,蒸馒头里面有整团结实的芥末啦~~讨厌!真过分!太过分了!好结实的辣味啊~~~~~~~~~~」
她那双漆黑的眼珠一边落泪,一边愤恨地瞪着我。
「呜呜……被假动作骗了。」」
「给脑袋一点刺激,思路也会变得比较清晰吧。
听到我笑着说,远子学姐就喃喃地回答:「真不想要这种刺激。」
如同往常的应对相处,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在太阳下山前,待在这间充满温和金光的小小房间里,我就会有一种奇特的心情,想要就这样一直闲谈下去。
但是……
看到墙上的时钟,我顿时惊觉。
「抱歉,我该走了。」
我慌忙地开始收拾自动铅笔和五十张一迭的稿纸,带着哭泣表情靠在椅子上的远子学姐抬起头来。
「你跟小七濑有约啊?」
「咦……呃,那是……」
为什么她的直觉在这种时候都特别敏锐啊!
不,我跟琴吹同学才刚开始交往,会一起回家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被远子学姐说穿也没什么好慌张嘛,只要自然地回答「是啊」不就好了吗?
但我不知怎的却心脏狂跳,脸颊发烫,声音梗在喉咙里出不来,露出一副惊慌的模样。远子学姐像母亲一样流露温柔的眼神微笑了。
「快点去吧,不可以让女孩子久等喔。」
「是、是的。」
我肩上挂着书包,很笨拙地穿起外套,手指还卡在袖口,怎么都弄不好。
远子学姐还是以温暖的表情注视着我,我意识到这点之后就更紧张了,额头也冒出了汗水。 .
「远子学姐也请快点回家吧。」
「好。」
笼罩在透明金色夕照中的她屈膝坐在铁管椅上,轻轻挥手目送着我。
她的表情虽然开朗得看不出一丝阴霾……但我不知为何却感到胸中郁闷。
我想,我会觉得心中郁闷有如散不去的浓雾,一定是因为远子学姐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告诉我吧?
为什么远子学姐会知道井上美羽写在初稿上的台词?
在天文台的事情结束之后,不管我怎么套她的话,怎么直接询问想要问出答案,远子
学姐都只是柔和地笑着,不知不觉间就把话题带开。
我连出版社有没有留着我手写的原稿都还不确定,远子学姐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用什
么方法读到的呢?
她迟迟不告诉我想要读的学校,跟这件事也有关系吗?
唉,真是无计可施。
我忍不住皱起脸庞,又迅速恢复平常的模样。可不能让琴吹同学看见这种表情。
被夕阳染红的图书馆柜台里,琴吹同学穿着深蓝色的双排扣羊毛长外套,围着粉红色
围巾,正在等我。
她抱着书包低着头,好像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但是一抬头看到我,就不太好意思地
露出笑容。看到这么灿烂率直的笑容,我也感到心情舒畅,自然流露出笑脸。
「让妳久等了,我们走吧。」
「恩。」
她轻轻点头,开心地站起来。
「对了,情人节就快到了。我可以送……巧克力给井上吧?」
隔天早上在教室里,琴吹同学红着脸,像在瞪我似地说。
这时还很早,所以旁边并没有其它人。她压低声音喃喃说道:「而且,那个……井上
不会讨厌手工巧克力吧?」
「当然不会。谢谢,我好高兴。」
琴吹同学听我这样回答似乎有些害羞,就猛然把头转开,语气匆促地说:「我、我每
年都会做给爸爸,只是顺便啦。啊,不过我会用比送给爸爸的还要好的材料,也会有不同的造型。所以,虽然说是顺便,也不是那么顺便啦。所以……」
啊啊,琴吹同学真的是个女孩子呢。只要习惯她那不耐的语气,还有不亲切的态度,
真的会觉得她那毫不造作的反应很可爱。
「我很期待喔。妳之前烤的饼干也很好吃呢。」
「那个是为大家烤的啦。只是偶尔为之。」
她不开心强调的模样确实很可爱,令我不禁笑逐颜开。
「我、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可是井上笑了。」
「是吗……」
我看着撅嘴瞪人的琴吹同学,正想要说出我觉得她很可爱时,后面传来了开朗的声音。
「早安!七濑、井上!」
琴吹同学的好朋友森同学满睑笑容地过来攀谈。
「诶,井上跟七濑在交往了对吧?我昨天看见啰,七濑跟井上气氛融洽地一起回去呢,
后来我就打电话给七濑向她逼供了。」
「小、小森!」
琴吹同学张口结舌,扯着森同学的手臂。森同学没有理她,继续一个劲的说:
「没事的啦,我会暂时先对大家保密。因为七濑这么漂亮、这么受欢迎,让男生们知道,可不得了了哦~」
所谓的暂时到底是指多久?我忍不住在意起来。虽然我不打算隐瞒跟琴吹同学开始交往的事,但我也不想大张旗鼓地宣传。
森同学频频点头。
「嗯嗯,我能明白。就是因为瞒着大家,才更能培养感情嘛。所以这段时间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所以说这段时间到底是多久啊?
「七濑虽然很害羞又不太亲切,却是个很好的女孩喔,所以七濑就拜托你啦。不管是七濑喜欢的颜色、食物啦,或是七濑可能会喜欢的约会地点、七濑特别向往的情境,什么都可以问我喔~」
森同学一定是个很会照顾朋友的人。但是,当面听她说出这些话,实在令人害羞到不行。
「小、小森!妳来一不!」
琴吹同学双手拉着森同学的手,把她拖往教室的角落。
「哇!干嘛啦,七濑!」
「别管了,妳来就是了。」
她们就这样走开。我观察着她们的举止,看到琴吹同学抱怨,森同学则是笑着安抚她。看来,女孩之间的相处也很不容易呢。
我回过头,看到芥川站在后面。
「早安。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啦,只是觉得女孩子还真喜欢说悄悄话。」
芥川朝我投射视线的方向看去,发现琴吹同学和森同学正在激辩(?),就露出一
副理解的表情点头。
「这烦恼的确没什么大不了。」
然后他有点像是调侃地瞇起眼睛。
「你跟琴吹好像挺顺利的吧?」
「思,托你的福啦。」
「这样啊。琴吹在男生之间很受欢迎,在关系曝光之前最好先做些心理准备,你一定会被大家怨恨的。」
「呃,好像真的会耶……」
「也罢,这真是奢侈的烦恼。」
接下来,芥川跟我说他昨天去医院探望美羽的事。因为她很努力,所以似乎很顺利地
持续恢复中,说不定在春天就能出院了。不过她为了复健,当然还是得再回医院,而且要跟父亲或母亲一起住也是个问题。
「朝仓好像打算一个人租房子,还说想要重新开始读书,无论夜间学校还是函授课程都行,目前还在跟父母商量。虽然事情好像很麻烦,不过我想她应该办得到。」
「是嘛……美羽也很努力呢。」
听到美羽的事,我就隐约感到心痛。就像用手指按着心底残留不来的伤痕一样,还是
有些痛楚。但是除此之外,我也为美羽开始朝未来迈进而感到欣慰,不由得兴起一股感激之情。
「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务必告诉我。」
芥川以稳重的笑脸点头回答:「嗯嗯,我会的。」
然后他皱起眉头,突然转变成一张苦瓜脸。
「其实我不赞成她自己租房子的事。年轻女孩一个人独居实在太危险了,像樱井那种轻浮的男人到处都是。」
他的声音带着刺。芥川会对他人表现出排斥的态度还真难得。
「难道流人又去探病了?」
我这么一问,芥川的表情因嫉妒变得更加扭曲。
「是啊。上礼拜他拿着好像是花店送的一大束花去探病。虽然朝仓表情不悦,他却还是自顾自地说个不停,后来甚至对她滋生好感,还问朝仓要不要跟他交往。」
「什么!流人现在正跟竹田同学交往耶!」
我前几天才在图书馆看到流人把手肘撑在柜台上跟竹田同学聊天,所以感到十分愕
然。
流人大概跟图书馆老师套过交情了,所以现在常常会出现在图书馆里。他的制服之外
还穿着外套,所以大概不会被发现是外校学生,但是他那突出的身高、长相和气质,还是很引人注目。
听到旁边的女孩们都在窃窃私语说:「喂,最近很常见到那个人耶,不知道是几年级
的?长得好喔~」、「要不要跟他说话看看呢? 」、「可是柜台里的那个女孩好像是他的
女朋友耶。」结果,我反而比当事者还焦躁。
流人还以轻松的笑脸说:「因为我跟小千在交往嘛,每天都想见到喜欢的女孩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他竟然还问美羽要不要跟他交往!根本一点都没变嘛!那竹田同学要怎么办啊!
「我也这样质问过他,结果他用不在意的语气回答说,他跟竹田『也』在交往。还不只是这样!之前还有外校女生来到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打了樱井一个耳光。」
流人被女孩赏耳光的场面我也亲眼目睹过。
虽然他本人早就习惯了,好像也不觉得有啥大不了,但是竟然发生在我们学校里!而
且还是图书馆!琴吹同学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啊!
「好像连那位姬仓学姐也打过他。」
「你说麻贵学姐吗?」
我惊讶至极地反问。
「也是在图书馆吗?麻贵学姐去图书馆了?」
芥川皱着脸庞点头。
「听说她突然就朝樱井的脸上一拳揍过去。」
「咦咦咦咦咦! 」
我听得目瞪口呆。琴吹同学也没跟我说过这件事啊!
芥川告诉我,麻贵学姐笑了笑后,就立刻走出图书馆,而被她揍的流人则是坐在地
上,好像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不高兴的样子!这个部分倒是让我有些疑惑。流人不是最爱这种场面,就算被女孩
打、被女孩逼问,也会一副嘻皮笑脸地说「反正我是被虐狂」。
啊啊,不过流人跟麻贵学姐原本就已经交恶了。
或许是他们的外表和性格都有不少相似之处,两人好像互把对方视为天敌,夏天时在
麻贵学姐的别墅里,也曾有过一番冲突。那时流人被麻贵学姐踹了一脚,坐在地上,还大喊着「暴力女」。
「流人一定说了什么话惹麻贵学姐生气。他是自作自受。」
「真可恶,我昨天也差点忍不住就要揍他了。当然,不管樱井怎么说,朝仓都没有理会他。」
芥川看来真的很火大。
流人到底在搞什么?竹田同学对流人的行为又有什么感觉?我稍微一想,就觉得脑袋
里糊成一团。
下课时间里,我向琴吹同学打听这件事,她表情僵硬,很困扰地飘栘视线,低着头说:
「的确是……有过这种事……竹田好像不怎么在意。」
「是这样吗?」
「她笑着说『因为阿流有很多女朋友嘛』。」
「唔……」
琴吹同学有点担心地稍微抬头,望向板着脸孔沉吟的我。
「你是从樱井那里听来的吗?井上见到樱井了?」
「恩?没有啊,是芥川告诉我的。」
「是吗……」
琴吹同学的表情依然落寞,我不禁有些担心。
「啊,我跟流人不一样,我的女朋友只有一个人喔。」
我急忙解释之后,琴吹同学就脸红了。
「真是……胡扯些什么啊!我又没有问井上这个!真是的,笨蛋!」
她噘起嘴巴,把头扭向一旁。
「还、还有,我今天跟小森她们说好要一起去吃文字烧,所以不能一起回去……」
我笑着点头。
「我知道了。女孩之间的友谊也要好好珍惜才行呢。」
「呃……」琴吹同学欲言又止,抬头看着我。
「呃……」琴吹同学欲言又止,抬头看着我。「那个……我把事情告诉小森,井上生气了吗?」
「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那个……井上或许不喜欢这样。」
「没有这种事啦。我也跟芥川说了我跟琴吹同学正在交往啊。」
结果琴吹同学的表情瞬间发亮。
「是这样吗?井上对芥川说了正在跟我交往? 」
「星期天要不要出去呢?妳有空吗?」
「恩,有空。」
「那要去哪呢……琴吹同学有想去的地方吗? 」
「我……」
琴吹同学连眼角都羞红了。
「我想去井上家里。」
「我家?」
「不不不不不、不行的话也没关系啦。我也不是非去不可……看是要去电影院还是水族馆我都! 」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啊。我的房间是没什么好看的啦,如果妳愿意的话,星期天就来我家吧。」
她猛然抬起的脸庞变得好亮眼,露出充满女人味的率直笑容。
「恩,谢谢。我一定会去的!」
放学后,我目送琴吹同学跟森同学她们一起开开心心地走出教室,然后去了文艺社活
动室。
一打开门我就愣住了,绑着辫子身穿制服的文学少女今天也屈膝坐在铁管椅上,读着
放在膝上的书。远子学姐看到我就笑了。
「妳又来啦?」
「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嘛!我可是在进备考试的期间还抽空回来呢!」
「远于学姐在昨天和前天还有大前天,也都来了不是吗?就算我有感谢之心,也都被削
弱了。」
「哼,真不可爱。」 , ;
远子学姐生气地鼓起脸颊。
「不过这倒刚好,我想问一下流人的事!」
「对了,心叶,这个周末可以去你家叨扰吗?」
「吓! 」
我发出非常错愕的惊呼,大概连表情也是一脸呆滞吧。
为什么突然要来我家?而且还是周末?
因为我觉得非得去你家拜访一次不可啊。怎么了吗?」 、
「要说是怎么了……这个……」
远子学姐笑嘻嘻地望着我。
「你要忙吗?」
「也不是啦。」
「那就决定啰。我就在周六下午两点去心叶家拜访喔。」
在我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远子学姐已经爽快地决定来访的事。
我没问流人的事,根本就忘得一乾二净。
就这样,周六是远子学姐,周日是琴吹同学,两人都要来我家。
哇……我要怎么跟妈妈说啊!
「哎呀,天野小姐吗?」
周五晚上,我跟妈妈说了远子学姐要来家里的事,妈妈的反应强烈到让我觉得很不好
意思。
「哎呀呀!一直很照顾心叶的天野小姐要来家里玩啊!」
妈妈开心得像个小女孩,眼睛闪闪发亮。
「心叶可以变得这么有精神,都是多亏天野小姐的照顾呢。虽然妈妈只有在电话里跟她打过招呼,不过妈妈一直很喜欢她,觉得她真是个礼仪端正的小姐,一直都很想跟她见见
面,而且她也是心叶的恩人啊。」
「没有那么夸张啦……」
因为妈妈太兴奋了,结果就连周六经常出门工作的爸爸也兴致盎然地说:
「什么!心叶的恩人要来吗?那爸爸明天也待在家里吧。」
「妈妈,要来的是谁啊?」
「呵呵,是妳哥哥很重要的人喔。」
听到妈妈跟还是小学生的舞花笑着这么说,我的脸烫得都快喷火了。
「妈妈!绝对不是那样啦!」
「真是的,心叶竟然害羞了呢。啊啊,真期待明天啊。她不只是声音好听,本人也是个窈窕美丽的小姐呢。」
「咦?为什么妈妈知道远于学姐的样貌啊?」
「因为我在帮心叶打扫房间的时候看到了照片啊。她绑着两条长辫子,穿着泳衣!没
错吧?」
听到妈妈若无其事说出的话,令我感到不寒而栗。
她说的难道是摄影社板垣卖给我的,远子学姐身穿泳衣或体育服的照片吗?而且还因
为她的胸部实在平得太过分,我不忍心一张张挑选就整组买不来的那些?
「我会有那些照片绝对不是因为什么奇怪的理由啦!只是因为义务!而且也不能送给想
要那些照片的人啊!所以我就只能留着啦!」
连爸爸都笑嘻嘻地看着拚命解释的我,舞花还一脸天真地问:「什么是奇怪的理由
啊?」让我什么话都答不出话。 .
妈妈又兴致勃勃地说:「点心要准备些什么呢?在中午以前一定要先准备好材料才行
呢。对了,她晚餐也会在我们家吃吧?妈妈要好好展现手艺,所以你一定要邀请天野小姐留下来吃饭喔,心叶。」
「晚餐……我想应该不行吧。就算不准备点心也没关系。」
「恩?为什么?」
「因、因为她吃得很少啦。她的食量比一般人小很多,连午餐也只吃得下跟纸一样少的分量。」
其实她根本是靠吃纸维生,所以这也不算说谎。
「喔喔……所以她才会那么瘦啊。」
妈妈有点遗憾地说。
「周日也有人要来,到时再好好招待人家吧。」
「嗯?朋友吗?」
「呃……是同班同学。」
我实在说不出那是正在跟我交往的女朋友。而且,我也说不出远子学姐来访的隔天就
有其它女孩要来。
「是谁呀?芥川同学吗?」
「不是芥川,是其它人……」
「喔,心叶的朋友变多了呢!果然都是托天野小姐的福。啊啊,不过如果是男生,一定
会吃很多吧?所以做些分量较多的料理比较好吧?」
看着雀跃地思考菜单的妈妈,我真的说不出要来的人是女生。
隔天就是星期六,是个万里无云的冬季晴天。
「初次见面,我是文艺社社长天野远子。」
远子学姐穿着一成不变的制服和深蓝双排扣外套,在玄关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她的声音轻柔又稳重,眼神温和内敛,辫子绑得整整齐齐,裙摆也毫不紊乱。看到远
子学姐这么一位气质古典又灵巧秀气的美少女,爸爸和妈妈都发出了赞赏的叹息。
「哎呀,欢迎光临。我是心叶的妈妈。一直麻烦妳这么关照心叶。」
「我是心叶的爸爸。以后也请多多照顾我家的孩子。」
看到父母深深敬礼的模样,我真想当场逃走。
「我是舞花,大姐姐妳好。」
舞花也礼数周到地问候。
「妳好,舞花妹妹。」
远子学姐屈膝蹲低,配合舞花的身高跟她回礼,爸爸妈妈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充满好
感了。
远子学姐把她带来的手提袋递给妈妈。
「这是我自己烤的泡芙,请大家尝尝看。我听说过心叶的妈妈手艺很好,相较之不实在很不好意思,不过我对做甜点也很有兴趣。」
她说着说着,真的露出一副害羞的模样。
我简直要头晕了。她根本从来没做过甜点吧!为什么要虚荣到这种地步啊!
妈妈非常感动地接过了泡芙。
「啊……真是位礼仪端正又温柔贤淑的小姐,而且也比照片漂亮呢。」
「照片?」
远子学姐疑惑地歪着脑袋。
趁我持有她泳装照的事情还没曝光之前,我赶紧抓住远子学姐的手。 ,
「妈妈,招呼已经打够了吧!远子学姐,我们进房去聊!」
我拉着惊讶的远子学姐跑上楼梯,关上房门时已经飘出一身冷汗。
「心叶也真是的,这样对你妈妈太失礼啦。」
「我才想说妳装乖巧装得太过头了吧!这几乎可说是诈欺吧?那个泡芙是从哪里买来的
啊?」
「真没礼貌,那可是我看着食谱亲自做的呢。」
「咦?不是把从外面买来的东西换个盒子而已吗?」
远子学姐在我头上敲了一不。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咧!」
「可是,远子学姐有做过甜点吗?」
「嘿嘿,文学少女可是没有做不到的事喔。我不是给过心叶在家政课做的玛德莲贝壳蛋糕和五日饭(注5)」
「那不是跟别人一起做的吗?而且远子学姐负责的只有秤奶油和洗红萝卜吧?」
「我还有搅拌奶油和削红萝卜皮啦!真是的,等你吃到我亲手做的泡芙,一定会觉得好
吃而感动到痛哭流涕。」
当我们就跟在社团活动室里一样说着平常的对话时,房门悄悄地打开了。
远子学姐慌忙地演了起来。
「呵呵,正是如此啊:心叶。」
是说什么事情正是如此啊?
在门扉后面,舞花正睁大眼睛看着。
远子学姐发现来人是个小学女生,就放松了肩膀,自然地露出笑容,主动朝舞花走过
去。可能是因为家里除了妈妈之外难得出现其它女性,所以舞花很认真地注视着远子学姐。
---------------------------------------
注5:玛德莲贝壳蛋糕(Madeleine),只用面粉、糖等食材以最简单的手法制作的简单甜点。五日饭,把蔬菜、鱼、肉切碎加到米里一起蒸热的杂菜饭。
远子学姐跟刚才一样蹲低,笑着说:「怎么了?舞花妹妹。」
「……大姐姐是学姐吗? 」
「是啊,是既漂亮又可靠,厨艺也很厉害的文学少女喔。」
「自夸得太过头了吧。」
「文学少女? 」
「是啊,就是说很喜欢书,喜欢到想把书吃下去的女生啊。」
舞花歪着脑袋,然后突然发出「啊」的一声,就转身嚏哇哇地跑走。
「直接说是妖怪,不是更容易让小学生理解吗? 」
「真过分,我才不是妖怪啦! 」
远子学姐举起手时,舞花抱着一本图画书,红着脸跑回来了。远子学姐急忙把拳头藏
到背后。
「这个。」
舞花递出了图画书。
「学姐好像安妮喔。」
那是给儿童看的《红发安妮》简编本,封面上有一位穿着旧式洋装,绑着两条辫子的
女孩在微笑。
远子学姐怀念似地眯起眼睛,嘴边绽放出堇花般的清纯笑容。
「啊啊,这是非常美味的书呢。」
她彷佛想起什么珍贵的回忆,以温柔的声音说着。
「美味? 」
「是啊,《红发安妮》就像吃到饱的蛋糕店一样,有各种甜点的滋味喔。譬如在卡士达
奶油上盛满刚摘下木莓的水果塔、在柔软的巴伐利亚奶冻周围贴满手指状饼干的夏洛特蛋糕、微苦焦糖和香甜巧克力层层迭起的巧克力蛋糕……安妮跟吉尔伯特绝交以后,没办法敞开心胸,只能冷漠以对的那段剧情,简直就像酸酸甜甜的柠檬派呢。」
「柠檬派?」
舞花紧抱著书,一副听得很投入的样子。
「是啊,柠檬就是青春的滋味啊……而且也是初恋的滋味喔。」
舞花睁得浑圆的眼睛,专心地看着微笑的远子学姐。
这时,用托盘盛着红茶和点心的妈妈也来了。
「哎呀,舞花!不行啦,不能打扰哥哥。真是对不起喔,天野小姐。」
「没关系。舞花妹妹,下次再跟妳聊书本的事喔。」
「恩。要再跟我说甜点的事喔。」
舞花又哇哇嚏地跑走了。
妈妈端来了红茶、一口大小的水果塔和泡芙。
「天野小姐做的泡芙,烤得很漂亮呢。」
「因为做甜点是我的兴趣啊。」
远子学姐还在装模作样。
「那我出去了,你们慢用吧。」
「谢谢您的招待。」
门屝静静关闭后,远子学姐还是一直以清澈柔和的眼神看着妈妈离开的方向。
我好奇地想着,有什么不对劲吗?这时远子学姐就柔声说道:
「真是个温馨的家庭。」
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让我有些吃惊,但是远子学姐以更柔和的语调继续说:
「爸爸妈妈都很体贴,妹妹也是个开朗的好孩子,大家感情都很融洽呢……」
远子学姐的目光在房里慢慢扫过一圈。映入午后阳光的明亮窗户、妈妈自己制作的苔
藓绿窗帘、漫画和小说混杂摆放的书柜、从小学时代开始用的书桌,她仿佛要把一切深深烙印在脑海里似的,一个接一个,缓慢地!充满感情地望着。
「心叶是在这样的家庭里,在这么温柔的家人围绕之下长大的啊……」
我的胸口顿时揪紧。
为什么她会露出这种表情?
为什么她要说这种话?
而且,她今天到底为什么要来我家?
「远子学姐的家人是怎样的人呢?」
我至今都没有问过。好比说寄宿在流人家的理由、双亲在哪里、是做什么的,不知为
何我就是觉得不该问。
不安的情绪骚动涌起,让人十分难受,胸口也一直躁动不已。 、
远子学姐看着我,柔和地微笑了。
「我从小就经常跟爸爸比赛吃书喔。我都坐在爸爸的膝上,各自从同一本书的两头开始撕下来吃,还会一边聊着这本书吃起来像松软的蛋包饭,或是像刚炸好的甜甜圈……之类
的话题。虽然吃的是同一本书,但是我跟爸爸品尝到的味道有时却会不一样。在我更小的时候,爸爸还会一边说,这是汉堡排的味道、这是奶油浓汤的味道……一边喂书给我吃
喔。」
因为心叶学长是远子姐的作家嘛。
流人说过的话猛然浮上脑海,害我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停,我甚至觉得可以听见自己
的心跳声。
没想到那竟然是远子学姐父亲的求婚台词。
怎么办!抑制不了心悸!我的脸颊开始发热。
在尴尬之下,我把手伸向盛装在蕾丝餐巾纸上的泡芙。正如妈妈夸奖的那样,泡芙的
外皮烤成焦黄色,并膨胀成漂亮的形状,还挺有分量的。
「远子学姐的手艺还不错嘛。」
我随口说着,一边咬了不去。
咬破的外皮之中流出的浓稠卡士达奶油馅,顿时散布在我整个嘴里。
不一瞬间,一股闪电般的剧烈刺激从我的舌尖冲到脑门。
这是什么啊!
好咸!不,又咸又甜!而且还不是像砂糖酱油烤丸子那样咸中带甜,而是口味重得
让喉咙发痛,有如吃着洒满粗盐的布丁之类革命性新食品的味道!是说这根本不是食物的味道啊!
「你怎么了,心叶?」
远子学姐看到我整个人定格在手拿泡芙的动作,有点担心地问了。
我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下,不顾烫伤的危险,猛喝热红茶,好不容易才有办法开口说:
「远子学姐,这个卡士达酱的砂糖和盐弄错了啦!」
「咦咦! 」
远子学姐睁大眼睛。
「怎么会……我明明那么小心……心叶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我才没骗妳。妳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我不经思索地说出这句话后,才惊慌地闭上嘴。
远子学姐露出受伤的神情。
「对不起……」
「没关系……」
她僵硬地摇头之后,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糟了!我还跟心叶的妈妈说请尝尝看耶!」
我们急忙跑出房间,冲不楼梯。
打开客厅的门时,我们看见手上拿着吃到一半的泡芙,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的爸爸妈妈,还有哭着说「好咸喔」的舞花。
「用不着这么消沉啦。」
「……对不起。」
回到房里之后,远子学姐垂头丧气地抱膝坐着,沉重的情绪像布帘一样盖在她身上。
「我爸爸妈妈又不在意。」
他们都笑着说「没关系啦」、「搞错砂糖和盐是常有的事嘛」,虽然舞花还是一直哭丧
着脸……
「远子学姐。」
就算我叫她,她还是颓丧地低着头、垮着肩膀,看来真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是不是
因为觉得知性干练的学姐形象毁于一旦了啊?
结果,她却以无精打采的声音说:「我本来是想让大家尝尝美味的泡芙……」
我胸中突然感到刺痛。
远子学姐无法理解我们平常吃的东西是何滋味。
平时她大概也没机会用到砂糖和盐吧,但是为了做甜点给我们吃,她还看着食谱做出
泡芙。
虽然她自己根本尝不出味道。
我拿起才吃一半就丢着的泡芙,又开始吃起来。
「还过得去啦。」
「心叶!」
远子学姐抬起头来,惊讶地睁大眼睛。
超甜又超咸的诡异味道黏腻地缠在我的舌上。
我就这样一直吃,整个吞下之后,又要伸手拿第二个泡芙。
「快住手,不用勉强自己吃啦!」
「我不觉得勉强啊。」
我咬不第二个泡芙。
「可是……」
远子学姐好像快哭了。
「只是因为我想吃所以才吃的。」
「会吃坏肚子喔!」
「哪有这么容易就吃坏肚子啊?」
嘴里充满咸味,但也又甜又苦,真的有够难受。
我又伸手去拿第三个泡芙。
「够了,别再吃了!」
「远子学姐也会全部吃完吧。」
远子学姐的眼睛愕然地睁大。
「我写的东西,远子学姐总是一点都不剩地全部吃完。」
她眉梢垂下,睫毛颤抖,眼眶开始湿润。 .
我吃完第三颗泡芙,一边试图镇定几乎要痉挛的胃,然后把最后一颗,也就是第四颗
泡芙慢慢送进口中。
如果稍有疏忽,胃里的东西说不定就要呕出来了。
持续吃着重咸的食物,舌头好像已经麻痹得尝不出味道,但或许是掺有甜味之故,锐
利的刺激还是不停延续,让我的太阳穴旁都冒出冷汗。
我想起放学后的文艺社里,远子学姐一边哭泣一边吃不我那些诡异故事的模样。
——讨厌~~~~~好奇怪的味道~~~~~草莓刨冰加的不是炼乳,而是满满的美乃滋啦!
我一开始是故意欺负她的。后来,我开始期待着远子学姐的反应。
每天每天,我持续写着千奇百怪的故事。
但是无论远子学姐再怎么哀号、再怎么痛哭,也绝对不会把我写的故事吃剩。
她吃完最后一张纸片,还会开朗地笑着说:
「谢谢招待,明天也要来参加社团活动喔。」
为什么她有办法做到这种地步呢?
她怎么有办法每天持续吃着那种称不上是食物的东西?
一想到这件事,我就不只胃痛,连胸口也难受起来了。我拚命把最后一颗泡芙解决
掉,远子学姐则是一直默默地看着。
好不容易全都吃完之后,我的胃里翻腾,胸口恶心滞塞,喉咙也隐约感到刺痛。
「感谢招待。」
我说完之后,远子学姐依然眼眶含泪,淡淡地微笑了。
「……谢谢。」
远子学姐拿起茶壶帮我倒了第二杯红茶。
我一点一点和下能让麻痹的舌头得以舒缓的红茶。
胃还在痉挛。我绝对、绝对没办法再做一次这种行为。 、
远子学姐捏起妈妈做的一口尺寸草莓柳橙水果塔。
「好可爱喔。」
她露出微笑,把水果塔送入嘴里。
远子学姐像是感伤又似欣慰地沉默片刻,才以怀念的语气喃喃说起:
「对了……心叶在一年级的时候,个性阴沉又叛逆,还很坏心眼呢。」
「这是什么意思啊!妳是那样看我的吗?」
远子学姐依然面带微笑。
「因为心叶那时真的很坏心嘛。会跷掉社团活动,回话的时候也很冷淡,老是话中带
刺,还故意写些奇怪的故事,经常让学姐头痛呢。」
「那都是因为远子学姐强迫我加入文艺社吧?我又不想参加社团活动,也不想写作文」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那一年的春天来得很迟。度过茧居在家的日子以后,我带着关于美羽的伤痛往事升上高中,过着阴暗的日常生活。
不想再跟任何人产生关联,不想再受到伤害,只要能平凡安稳的度过每一天就好了。在我如此祈祷之间,远子学姐出现在我面前。
一位绑着乌黑长辫子,气质古典的高年级学生,坐在中庭的白木莲树下看书。
看到那个娴静婉约的学姐突然撕下书页放进嘴里时,我真的惊呆了。
——为了不让你泄漏秘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监视。
我是二年八班的天野远子,如你所见是个「文学少女」。
她有如报春的堇花一般,明朗可爱地报上姓名,然后抓住慌乱的我,将我带到校舍三楼西侧角落的狭窄社团活动室。
在这种情况不,我当然不可能对这超乎常识的吃纸学姐敞开心胸。当时我无视于文法架构随便乱写、剧情莫名其妙的三体故事,味道想必是难吃到不行。
「啊!心叶果然是故意的! 」
远子学姐鼓着脸颊瞪我。接着,她的表情又变得温和。
「可是,心叶偶尔还是会为我写些温馨美味的故事呢。让人胸口揪紧的酸甜故事,或是带有苦涩的故事……心叶真的写了好多故事给我吃。」
气氛再度变得感伤。
远子学姐的眼神、口吻!好像都跟平时有些细微的差异,令我有些不安。
「上大学之后,点心要怎么办呢?该不会叫我每天寄信去吧?」
远子学姐温柔地微笑着。
「我不会做那种要求啦。」
我喉咙干渴,心中越来越浮躁不安。
房内的气氛明明这么平静温馨,我的胸口却彷佛被某种阴暗沉重的东西压着。
简直就像远子学姐随时会从我眼前消失似的……
远子学姐以凝视着珍贵宝物般的清澈眼神,认真地看着我。
我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虽然以后就吃不到点心了,不过心叶如果哪天写了小说一定要让我看喔。」
心脏就像被一只灼热的手捏紧一样,传来了具体的痛楚。
远子学姐温柔地凝视着我。
到此刻为止,远子学姐已经对我说过好几次同样的话了。
——希望我写小说。
轻缓但也执拗地纠缠在胸口的痛楚依然持续。
我也跟过去一样,还是发不出声音,什么都无法回答。
远子学姐流露出年长者应该有的稳重表情,凝视着这样的我。
太阳西下、天色昏暗的时候,远子学姐准备要告辞了。
「要再来玩喔,天野小姐。」
「谢谢。」
她对妈妈客气地低头敬礼,还红着脸小声地说「泡芙的事真是对不起」,爸爸和妈妈都
满脸笑容地说「没关系啦」。
「学姐拜拜。」
舞花朝气十足地向远子学姐挥手道别,她轻轻挥手说了「舞花妹妹,拜拜」之后,就
走出门外。
我送她走了一段路。
「到这里就行了。」
在白中带蓝的路灯光芒下,远子学姐微笑着说。然后,她把来我家时带着的另一个纸
袋交给我。
「这是跟你借用的围巾、手套和自动铅笔。一直找不到机会还你,真是抱歉。」
我接下纸袋,看到里面那条雪白的围巾。
「考试又还没考完,不是还会用到自动铅笔吗?」
这是用来召唤奇迹的护身符,是我在一个刮着北风的夜晚里,脸颊发烫地交给远子学
姐的东西。
远子学姐脸上浮起成熟的笑容.
「这枝笔已经帮我很多忙了,谢谢你。接不来不能再靠奇迹,得要靠实力好好加油才行。」
简直就像再也不会见面似的。
仿佛她明知这一点,所以才把至今所借的东西全都还给我。
白天我在房里也有同样的感觉。
觉得远子学姐的身影渐渐变淡,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怎么会呢——从脚底爬升的忧虑积压在胸口,我忍不住一把抓住正要离去的远子学
姐,留住了她。
「请等一下——现在还很冷啊! 」
我到底在担心什么?
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突然消失在我眼前啊!
我把白围巾从纸袋里拿出来,就闻到了清洗过的花香。
就跟那晚一样,我把围巾卷在远子学姐的颈上。
「我再借妳一次,请妳就这样围着围巾回去吧。」
远子学姐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转为泫然欲泣的悲伤眼神,接着又像是很幸福地笑着。
「谢谢。果然还是包着围巾比较温暖呢。」
「这可不是要送给妳!一定要还给我喔!」
「好好好~」
远子学姐开玩笑般地回答,然后渐渐朝着黑暗走去,而我依然拿着纸袋,怀着想哭的
心情目送她离去。
◇ ◇ ◇
远子果真是文阳的女儿呢,小叶。
每到假日,她都会一屁股坐在文阳的腿上,一起欢欢喜喜地吃书.
文阳一脸慈祥地把书撕成小片,喂到她嘴里。她还会笑弯眼睛抬起头,用咬字不清的
声音央求着:「爸爸,还要,还要嘛.」
客厅窗边晒得到太阳的地方,是远子和文阳最喜欢的地方.他们在那里铺了坐垫一起
读书,一边津津有味地吃书页,一边聊天,直到傍晚时窗口照进金光为止。
他们会聊些「我知道了,爸爸!《胡椒罐婆婆》(Little Old Mrs Pepperpot)的味道是
加了很多牛奶的浓汤!」、「《伊势物语》就像装饰着油菜花的散寿司。」之类的话。
在《红发安妮》里,安妮跟吉尔伯特的冲突就像酸酸甜甜的柠檬派,而且还是「青春的滋味、初恋的滋味」呢——文阳一边用手指撩着远子的浏海,一边流露清澄温柔的眼神对她说。
如果我向文阳抱怨,吃太多点心会吃不下晚餐,要他们节制一点。他就会笑着回答我:「怎么可能嘛,绝对不会吃不不晚餐的。因为没有一本书比妳写的东西更合我和远子的胃口啊。」
文阳的口才真的很好,总是能把我哄得服服贴贴。不过,事实上文阳和远子也真的没
有一次未把我写的晚餐吃完。
前阵子,远子在图书馆的儿童阅览区撕碎书本想要吃掉,结果被图书馆员大哥哥骂了
一顿。
远子很喜欢那位戴着眼镜的温柔大哥哥,所以大概受到惊吓了.回到家里以后,她还
是一直哭泣。
「我只是想要吃书啊。」
「图书馆的书是属于大家的,所以不可以吃喔。书店里要拿来卖的书也一样,如果没有付钱买下,就不可以吃。」
文阳把远子抱在腿上,摸摸她的浏海,柔和地教导着。
「而且以后你只能在重要的人面前吃书喔。这是很重要的事,所以远子非得好好记住不可」
「重要的人? 」
「是啊,就像爸爸妈妈!还有远子以后觉得很重要的人。远子只能在自己的作家面前吃书喔。」
「我的作家?」
就这样,文阳把对我求婚时说的话告诉了远子。远子兴奋得脸红,听得很着迷。
「妈妈是爸爸的作家吗?」
「是啊,是爸爸和远子的作家喔。」
文阳说着,开心地笑了。
「好棒喔,爸爸。真的好棒喔。」
远子总有一天也会碰到专属于自己的作家吧。那会是怎样的人呢?
远子的头发留长了,所以我帮她绑了辫子。
「妈妈在学生时代也是绑辫子。辫子就是文学少女的正字标记喔」
我这样告诉她之后,她就开心地说:「我也要跟妈妈一样。」
解开辫子之后,头发变得卷曲蓬松,她还会更高兴地又叫又跳,说「我跟妈妈一样了」
◇ ◇ ◇
我一直没办法对妈妈说出琴吹同学的事,就这么到了星期天。
琴吹同学在上午十一点时来到我家。
「初次见面……我我我是井上的同班同学,叫做琴吹七濑。」
她那紧张生硬的问候,让爸爸妈妈露出一脸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我从那样的表情之
中清楚感到父母的困惑,不由得担忧起来。
「那、那个,这些,是人家,不,是我自己烤的。请大家尝尝看! 」
她跟昨天的远子学姐一样,拿出一个手提纸袋。
「哎呀……谢谢妳这么费心。」
妈妈慌慌张张地接过,但是言词和表情都很僵硬,视线还不时跟爸爸交会。
「做甜点是我的兴趣,不过可能做得不太好。」
这句台词也跟远子学姐说过的一模一样,我父母的表情越来越错愕了。
「琴吹同学『真的」喜欢做甜点,而且也很拿手喔!」
我连忙帮她说话,琴吹同学听得都害羞起来了。
「啊,也没有多拿手啦……那个,请不要太过期待。我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呃,这个是柠檬派。」
「哇!是柠檬派耶!」
一点都没察觉现场气氛有多紧张的舞花,兴奋地跳了起来。
「柠檬派酸酸甜甜的,就像安妮跟吉尔伯特的味道喔,我好想吃柠檬派喔!大姐姐,谢谢妳!太棒了,是柠檬派耶!」
舞花兴奋的模样令琴吹同学看得很惊讶,不过她大概也很高兴能让舞花这么开心,表
情也开朗了起来。
「真是的,舞花。在客人的面前不要这样,太没礼貌了。」
妈妈一脸窘迫的样子。
但是舞花已经被柠檬派吸引住,闪亮亮的眼睛只顾盯着妈妈手上的纸袋。
「琴吹同学,请进。去我的房间吧。」
「扼,恩。」
琴吹同学说着「打扰了」,正准备脱下鞋子时,嗅着纸袋味道的舞花就大喊:
「好香喔,昨天那个大姐姐拿来的泡芙好咸,不过,今天这个大姐姐带来的柠檬派好像很好吃耶。」
琴吹同学大吃一惊。
「昨天……那个大姐姐?」
我跟爸爸妈妈都僵住了。
舞花露出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挥出决定性的一击。
「恩,是学姐喔。绑着辫子,跟安妮很像喔!」
几分钟后,我跟琴吹同学一起坐在我房里。
「那个……」
琴吹同学板着脸,跪坐在坐垫上,放在膝上的手还是紧紧握住。室内的气氛沉重到无以复加。
「要不要脱外套?」
我这样一问,她就默默站起,脱下很有女孩子风格的宽松白色外套,露出里面的浅粉
红套头毛衣还有黑色迷你裙。
我正想要拿出衣架,她就先把外套卷成一团,放在自己身边。然后她又坐了回去,以
僵硬的表情盯着自己的膝盖。
惨了!就在我着急的想着一定要谈些愉快的话题才行时,她就低声喃喃地说:.
「……远子学姐来过了啊。」
哇——————
冷汗顿时冒出,心脏猛跳得像是要从嘴里蹦出来。我急忙解释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刚好——对,是刚好啦!因为要商量社团的事,所以才来我家。只是偶然啦。」
「带着盐味泡芙?」
「不,才不是盐味泡芙那么时髦的东西。只是把砂糖和盐弄混,做得又甜又咸的泡芙而已啦。」
「远子学姐刚好带着手制泡芙偶然地来了啊。难道她很常来吗?」
不是、是第一次啦!她昨天是第一次来,自己做甜点也是第一次,什么都是第一次,我
怎么预料得到嘛!」
哇,我在说些什么啊!在我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候,妈妈刚好进来,我好不容易才松了
口气。
托盘上放着红茶的茶壶和杯子、切好的柠檬派,还有装在盘子上的芝麻丸子。很好,
就这样喝喝茶、吃吃点心,把气氛扭转过来吧……
「真对不起,如果我准备些更可爱的点心就好了。心叶真是的,都不说是女孩子要
来,害我以为要来的是男孩子呢。」
我看见琴吹同学的肩膀猛然一震,霎时感到有把刀子刺进我的咽喉。妈妈!干嘛说那
些多余的话啊!
「不会……我很高兴,我很喜欢芝麻丸子。谢谢。」
虽然琴吹同学口中礼貌地应答,声音却在颤抖,表情也跟岩石一样僵硬。
妈妈大概也发现气氛不对,就像逃跑似地离开房间。
「呃!那个!我跟妈妈说有同学要来玩,妈妈就误以为是男生了。我也找不到机会跟她
解释,我想反正当天就会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琴吹同学做的柠檬派好像很好吃耶!我要开动了!」
我把盘子拉近,拿叉子刺入纯白的蛋白霜里。
派烤得很软,派皮也很脆,所以用叉子就能切开。蓬松的蛋白霜、卡士达酱加柠檬做成的酸甜奶油馅,再加上口感酥脆的派皮一放进嘴里,就有符合漂亮外表的美味在舌头上扩散开来。
「好厉害喔!就像专业点心师做的柠檬派耶!」
我率直地说出感想。
琴吹同学抬起头,战战兢兢地望着我。虽然她还是噘着嘴,但脸颊却变得通红。
「真的很好吃耶,恩恩。」
我把切成大块的柠檬派陆续送进嘴里,她看得脸越来越红。
我一对她笑,她就急忙转开视线、垂下眉梢,好像快要哭的样子。
「嘴边沾到奶油了。」
我急忙用手擦拭。
琴吹同学依然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说:
「我、我实在太会吃醋了。刚才听到远子学姐来了,就一直觉得胸口郁闷,也笑不出
来。对不起,井上一定很不好受吧。可是,井上跟远子学姐在一起的时候,态度都很自然。远子学姐好像也比我更了解井上……」
「哪有啊!远子学姐只是学姐啊,我跟远子学姐之间绝对什么都没有! 」
我倾出上身,伸手按在她纤细的肩上。
其实我有件事情没对琴吹同学坦白,因此感到胸中刺痛。
远子学姐并非「只是学姐」。
她这两年中一直陪伴在我身边,跟我的关系非常密切。既非家人,亦非朋友!而是
很特别的身分,但她并不是恋人。
我现在交往的对象是琴吹同学啊。
「井上……」
琴吹同学屏息了。
我跟他四目相接,喉咙像是被塞住一样无法呼吸——现场充满让人想接吻的气氛之时……
「啊,我自己上去就好,不用劳烦了。」
楼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个脚步声咚咚地爬上楼梯。
来者没有敲门就直接打开我的房门。穿着褪色牛仔裤和短夹克的流人,带着开朗的笑容走进来。
「嗨,打扰了。」
「流人!」
「……」
我们的动作在近距离之下僵住了。
琴吹同学的脸色发青,我的手也依然放在她的肩膀上。
「啊,你们正进行到精采时刻啊?」
看到他那猥亵的笑容,我急忙退开。
「流、流,你怎么突然来了?」
「没什么,只是刚好到附近就来看看。可以让我加入你们吗?」
他不等我回答就直接一屁股坐在坐垫上,还立刻伸手去抓妈妈准备的芝麻丸子。
流人坐不来的时候,琴吹同学的肩膀震了一下。
「喔,真好吃。这是心叶学长的妈妈做的吗?另外,这边的柠檬派是琴吹小姐做的吧?」
「流人,那个……」
为什么?是怎么了?我不禁满腹狐疑。
他至今从未来过我家不是吗?而且在琴吹同学咬紧牙关,以快要哭泣的表情瞪着他的
情况下,他怎么还能如此自在?
妈妈把流人的红茶和柠檬派拿来房里时,流人正在吃第三颗芝麻丸子。「阿姨的手艺真好耶!
「哎呀,我好高兴。丸子还有很多,所以请尽量吃喔,午餐也准备好了,等一下来吃吧。」
「阿姨真是个美人!又好体贴! 」
流人一下子就跟妈妈处得很融洽了,妈妈跟他说话的口气也比对远子学姐或琴吹同学说话时更亲昵,而其还因为那些显而易见的客套话有些脸红。
流人抓起琴吹同学做的柠檬派,开始吃起来。
琴吹同学的肩膀又是一震。
「喔……」
他发出感叹似的低呼,很仔细地品尝柠檬派的滋味,继续吃着。
琴吹同学很厌恶地把视线从流人身上移开,双手抓着裙子,身体十分僵硬。流人每次喃喃说些什么,或是脚稍微动一下,琴吹同学的肩膀就缩得更紧,表情看起来像是努力忍着不哭。仿佛有股紧绷的气氛缠在琴吹同学的身上。
我看着这个景象,也如坐针毡。
流人吃完柠檬派以后,一边舔手指一边说:「感谢招待,真好吃。远子姐只有厨艺完全比不过人家啊。难得为心叶学长做了泡芙,却把盐和砂糖弄错,她回去之后一直很消沉呢。我偷尝了一下家里剩下的泡芙,真的很夸张耶,那根本不是能吃的东西嘛,就连拿去喂狗都不行。」
空气变得更加凝重。
流人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焦虑的我。
「不过,心叶学长全都吃光了吧?」
琴吹同学的面孔扭曲,已经濒临崩坏。
「流人,这些话就别——」
我想要制止流人继续说,他却压过我的声音说不去。
「没有决心的话,还真吃不完那些泡芙呢。远子姐可是每晚都在练习烤泡芙喔。刚开始的时候怎么烤都不会膨胀,就跟远子姐的胸部一样扁塌。她也不停地重新烤过——拜她所
赐,害我好一段时间都得吃烤焦的泡芙皮当早餐。第一次烤成功的时候,她还高兴得在烤箱前转圈呢。
如果不是弄错卡士达酱的材料,就很完美啦。
也罢,会在最后关头把盐和糖弄错这点,也很有远子姐的风格嘛。多亏如此,才能看
到心叶学长的真心呢。」
流人嘴角一歪,露出锐利的笑容。
「可以把那么难吃的东西全部吃完,真是太感谢你了,心叶学长。」
琴吹同学浑身颤抖。
我也开始觉得胃痛了。我不知道流人是何居心,但是我非得保护琴吹同学不可。基于
这样的使命感,我冲口说出:「如果琴吹同学把柠檬派的砂糖和盐搞错了,我也会一点都不剩地吃光啊!」
琴吹同学猛然抬起头,露出惊讶的眼神,然后又露出快要落泪的表情。
「琴吹同学也是很努力地为我烤了柠檬派吧。」
听到我说的话,琴吹同学满脸通红地点头.
「我、我希望能让井上高兴。」
「唷,真火热耶,」
流人故意提高语调,率性地把手肘靠在桌上。
「不过,无论是怎样的情侣,刚开始交往的时候都很火热啦。可是就我来看,心叶学长跟琴吹小姐实在不怎么配耶。」
他的脸上浮现嘲弄的神态。
「我、我才不想听你说那些话!」
琴吹同学好像已经忍到极限,握紧拳头站了起来。
她在震惊的我面前全身颤抖,皱紧眉头,炽烈的眼神瞪着流人,高亢的声音叫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一直跟我说这种话!说我跟井上不配!说、说什么井上是在勉强自
己、根本就不愉快、习性不合、波长不对……你有什么权力说这种话?竟然还专程跑到井上家里来说些讨人厌的话!真差劲!你就这么看我不顺眼吗?」
「不,我最喜欢美人了。可是会生气就是代表没自信吧?所以琴吹小姐也有自觉了
嘛。」
流人继续带着嘲笑的表情说个没完。
我对这两人的对话感到混乱。「一直」是怎么回事啊?流人平时就经常跟琴吹同学说这种话吗?
「心叶学长就算跟琴吹小姐交往,也要时时小心谨慎,不能说出真心话,也不能撒娇。
琴吹小姐又老是这么紧张,连说话都说不好了,干脆别交往反而更轻松不是吗?这样的情侣只会互相折磨对方,撑没多久就会分手。心叶学长跟远子姐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更自然,更轻松千百倍吧。」
「|哪、哪有这种事!」
「才没这回事!我是喜欢琴吹同学才跟她交往的啊!」
流人露出桀骛不驯的眼神。
「喜欢?你只是在催眠自己吧?你对美羽也一样吗?我看不是吧?应该会有更强烈、更
炽热的感情不是吗?」
毫不留情的话语冲击我的心。我对美羽抱持的心情,的确跟我对琴吹同学的感情截然
不同。我对美羽的感情更激烈,胸中充满爱慕之情,想要拥抱美羽的一切。对琴吹同学的感情则是平静而温和,但是……
流人仰望着琴吹同学笑了。这跟刚才那种怀有恶意的嘲笑不同,而是清爽、天真,几
乎能让人看到入迷的醉人笑容。
「还是快点跟心叶学长分手,比较不会受到伤害喔。像琴吹同学这样的美人,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新男朋友的。这样吧,要不要跟我交往看看啊?」
琴吹同学抓起柠檬派,往流人的脸砸过去。「啪」的一声,卡士达酱和蛋白霜都贴到
流人的脸上。
「别、别开玩笑了!不要再管我的事!也别再去图书馆了!」
她愤慨地大吼,然后抓着外套和包包跑出房间。
「琴吹同学,等一不!」
我追了出去,在楼梯前抓住她的肩膀,但是看她声泪俱下地说:「对、对不起——我
今天要先回去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再开口挽留。
我心痛欲裂地看着她跑下楼的小小背影。
回房以后,流人正用手指揩去沾在脸上的柠檬派。
「你太过分了吧!流人!竟然对琴吹同学说那种话!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呷当然是来『打扰」的啊。」
他舔着手指上的卡士达奶油,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愕然得说不出话了。
「我偷听到琴吹小姐今天要来心叶学长家的事,所以就算准时间,专程跑来。」
那是完全不带一丝罪恶感的平淡语调。
我感受着背上涌出的微寒,一边问道:「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结果流人直直地瞪着我。
受到那既愤怒又焦躁的凶狠目光凝视,让我害怕的全身跟石头一样僵硬。
「因为心叶学长明明是远子姐的作家,却跟琴吹小姐交往啊。」
至今不曾见识过的冰冷声音,像黑蛇一般缠住我的喉咙,几乎要将我吞噬。这痛苦和
冲击使得我脑袋发烫。
流人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胆怯的我。
「千万别忘了你是远子姐的作家。」
低声说完,他就走出房间。
我有如正面沐浴在热风之中,心晴沉重地看着没有关上的门。
到底是怎么了,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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