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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 7[渡濑草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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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31 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xelloss646 于 2009-2-6 00:3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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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 7

  作者:渡濑草一郎
  插画:岩崎美奈子
  译者:柳怡如





故事简介
  菲立欧等人被迫与无惧死亡且不断出现的敌人——自御柱现身的谜样士兵展开苦战。途中,神殿骑士团团长贝里耶突然发狂,还举剑攻击自己的部下!?得知御柱产生变化后,为了解决事态,高司教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另一方面,依莉丝得知乌路可的「处置」不完善而十分焦躁。陷入绝境的丽莎琳娜等人试图打破现状,然而……
  面对眼前的现实,他们的抉择将是——!?
  引爆话题的异世界SF奇幻小说第7弹登场!!


渡濑草一郎
昭和五十三(1978年)年型,横滨制。不久前被甩了,也许打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吧?我一直靠小鱼干和逗猫棒和她保持良好关系,但好像也
到了极限。既然如此,接下来终于要祭出高级猫食Fr○skies M○n P○tit了吗……?

【Kadokawa Fantastic Novels】
天空之钟 响彻惑星1~7

插画:岩崎美奈子
新泻出身,现居琦玉。虽用这名字,但似乎性别不详……在游戏公司任职五年后,成为自由插画家,现正活跃于各领域。






Contents中场.隐士与记者的密谈
二十八.死亡士兵
二十九.追捕者与被捕者
三十.高举守护之剑
三十一.集合于御柱之人
三十二.狂乱骑士、月光少女
三十三.来访者的抉择
中场.银发逃亡者








莱纳斯迪的剑术教室

黛梅尔  「等一下,要由你这小子来谈剑术吗?」
莱纳斯迪 「哇,怎样?你那充满怀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丽莎琳娜 「……呃,对不起,我是打算向菲立欧学习剑术的……」
莱纳斯迪 「连丽莎琳娜大人您也这样!?你们两位都太小看我了啦!我不肖莱纳斯迪,再怎么说也是剑圣威士托的……呃,就算搞错也不会是第一弟子,不过至少算是第十二、三……」
黛梅尔  「你不用这么谦卑啦……不过至少必须对剑道有理念吧!先说出你的理念来听听。」
莱纳斯迪 「嗯——『飘忽不定』?」
黛梅尔  「…………………」
丽莎琳娜 「…………………」
莱纳斯迪 「(若无其事状)那么,我想关于实际的剑术,丽莎琳娜大人您会向菲立欧大人学习,在那之前,我先向您解说一下这大陆上『剑术』的倾向吧!」
黛梅尔  「……没错!总之你的理念就是先确认自己拿手的部分,再来决定该学习何种剑术来截长补短——关于这点,丽莎琳娜大人也有思考的必要。还有,丽莎琳娜大人,这方面的知识应该不会妨碍您与菲立欧大人练习的。」
丽莎琳娜 「既然这样——就拜托你了。」
莱纳斯迪 「是是是,那么首先来谈谈倾向。一般来说,西方的剑着重技术,东方的剑则着重威力。之所以如此,推测有几个原因,其中一个是『神钢』的存在。拥有辉石的东方因为有神钢,其强大的力量就形成了有效的战法。但因为西方没有御柱,不容易取得神钢,因此倾向更重视技术。」
黛梅尔  「而且在西方,为了用走私来的贵重神钢制作出更多剑,所以加工突刺剑的技术比打造巨剑更为发达吧?打造一把巨剑所使用的神钢,足够制作好几把突刺剑了。」
莱纳斯迪 「正是如此,结果西方就以突刺剑为主流,相对地东方则以巨剑和骑士剑较为普及。其他还有北方民族喜好的刀,但那是少数。我们目前所谈的倾向并非绝对,现在连东方也普遍使用突刺剑,相反地,即使在西方,使用巨剑的骑士也不少见。只是作为武器,拉多罗亚制的突刺剑受到较高评价,巨剑则以东方制的较受重用,这是事实。」
丽莎琳娜 「我和黛梅尔获赠的是拉多罗亚制的突刺剑。对了,我对武器不太清楚,不过——突刺剑真的是突刺专用的吗?这把有附上刀刃……」
莱纳斯迪 「嗯?很早以前是以突刺专用为主流啦,但现在有很多变种!尤其若以神钢来打造,就算有刀刃也可保持强度,所以工坊也会再加工。我认为就结果而言,虽然以突刺为主战法这点没有改变,但也算是摸索出了变通形式。不过,锻造出这个的拉多罗亚锻铸师的技术可真不得了。洛西迪也说过,这是不能出错的工作。」
黛梅尔  「你得到的伊帝利卡之剑也很不得了,那应该是塔多姆制的吧?」
莱纳斯迪 「因为塔多姆好像是『神钢』的原产地哪,这也是不惜用品质绝佳的金属来制造的。虽然觉得配我太可惜,但能得到它真是太好了。」
丽莎琳娜 「若是你都这么说,那像我这种完全不会使剑的人拿到这么好的剑……」
莱纳斯迪 「不不,菲立欧大人会『钜细靡遗』地教您的。您也希望他多多关注您吧?」
丽莎琳娜 「…………(红着脸低下头)」




登场人物介绍

菲立欧·阿尔谢夫……………阿尔谢夫王国的四王子,
乌路可·迪古雷………………威塔神殿司祭。
丽莎琳娜·耶里妮斯…………自御柱现身的来访者。
西瓦娜…………………………神柱守护一族族人,拥有多重身分。
————————————————————————————————
威士托·贝赫塔西翁…………王宫骑士团团长。
赫密特…………………………来自拉多罗亚的剑士。
莱纳斯迪………………………守护菲立欧的骑士。
黛梅尔…………………………守护菲立欧的女骑士。
安朱·薛帕德…………………原本是猎人,也认识来访者。
————————————————————————————————
克劳斯·桑克瑞得……………前军务卿,现正受到闭门思过处分。
贝尔纳冯·李斯特霍克………军阀中的下层贵族。
————————————————————————————————
高·夏尔帕……………………夏吉尔人,性格温厚笃实。
雷米吉乌斯·巴尔多雷………佛尔南神殿的神师。
梅雅·巴尔多雷………………雷米吉乌斯的孙女。
艾略特·雷文…………………神官,负责照顾菲立欧。
戈达·托雷思…………………神柱守护者,西瓦娜的老师。
————————————————————————————————
卡西那多·库格………………威塔神殿司教。
贝里耶·弗米利恩……………佛尔南神殿骑士团团长。
里卡德·巴杰斯………………贝里耶的副官。
蕾韦·古列斯奈夫……………前往佛尔南神殿增援的神殿骑士。
切尼·阿尔加列………………红发的神殿骑士。
————————————————————————————————
依莉丝·耶里妮斯……………追捕丽莎琳娜的来访者。
穆司卡…………………………辅佐依莉丝的秃头高大男子。
邦布金…………………………戴着南瓜头的战士。
凡尼斯…………………………聪明的青年,也是依莉丝的护卫。
卡多尔…………………………身形透明的来访者。
西亚……………………………来访者之一,年幼的女童。
————————————————————————————————
西兹亚…………………………拉多罗亚的间谍。

评分

参与人数 3轻币 +48 +9 收起 理由
幻夕 + 20 录入辛苦,聊表心意
浪凌盛 + 20 + 5 感动的泪流满面
ClairAKB48 + 8 + 4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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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31 22:20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场.隐士与记者的密谈

  「尸兵」——
  赫密特竖起耳朵倾听着这听不惯的字眼。
  在隔周发行的政治报——莱布拉新报担任记者的朋友,唇边泛起一抹微笑。
  他比赫密特年长一些,是个将近三十岁,头发蓬松的男子。他像是很享受赫密特的反应般地笑了,并将一封信放在桌上。
  「这名称听起来很吓人吧?跟特警巡逻队、机密保安部队这类的部队名有所不同,说不定把它当作一种新兵器还比较好。就算是我的顶头上司,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研究在做什么。」
  这个消息灵通的记者洋洋得意地说,并展示出他所搜集来的一些资料。
  「我也正在努力搜集资料,不过现在这个阶段还虚虚实实就是了。你的父亲很照顾我,所以我想趁现在先让你知道。仔细看吧!你马上就会发现的。」
  赫密特将吊着的提灯拿到手边,阅读资料所附加的注解。纸上龙飞凤舞的文字并非出于这位记者之手,杂乱的字依年度别整理、记载着几个研究机关的名称与预算。
  赫密特皱起眉头道:
  「马修,这是——」
  记者朋友笑了:
  「啊啊!这是我拜托会计院的朋友给的资料复本,不是用来公开发表的版本,而是『真正的』预算案复本。问题出在那边左下角的研究所,你看。」
  他所指的是某个研究所的栏位——与前年的预算相比,那个研究所去年的预算降到十分之一以下。然而今年的预算案不只恢复原状,更编列了让人不禁怀疑是否填写错误的不合理额度。
  将预算大幅删减的时期,与赫密特的父亲——前国家元首鲁思塔·埃鲁掌权的时期一致。
  赫密特注意到这一点,目不转睛地看着附注。
  记者哼了一声说:
  「你看,很可疑吧?就算是国家元首,也没有这么大的预算权限。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但你父亲一定是想让这个研究所逐渐式微,将来再予以关闭吧!搞不好这跟你父亲的死也有点关连。」
  这些话令赫密特肩膀一颤。
  他当然不认为父亲是因为删减了该研究所的预算而遭杀害。像那样的机关,就算删减了预算,也会有各路人马加以援助。
  只是,这张附注确实显示,父亲与拉多罗亚黑幕对决的过程之一,就是牵涉到这个研究所而展开的攻防战。
  父亲作战的痕迹——这随笔附注上的记录虽然还称不上证明,但其中肯定存在着与父亲的敌人有关的线索。
  「刚刚有提了一下的『尸兵』,好像就是那个研究所开发中的技术。以我调查到的看来,实在是很离谱的内容哪!」
  记者打开提灯的盖子,轻轻地点燃了烟卷。
  赫密特讨厌烟味,平常不会让朋友在房间里抽烟,不过唯独今晚他无心抱怨,并催促着朋友说下去。
  「马修,那是什么样的研究所?」
  「我话说在前头。这事的出处非常暧昧,有人从研究所逃出来,把话说给某人听;而我则采访这个某人,换句话说就是二手资料。并非我亲眼所见,我再说一次,真假还未确定。」
  说完这段开场白,他才娓娓道来:
  「所谓的尸兵,就是藉由特殊药物剥夺理性、思考能力,或良心、恐惧心等的士兵。让他们遵从命令、毫无恐惧,仅一心一意地打倒敌人——不会逃走、怠惰,也不会害怕,更不可能反抗。这对那些大人物来说,是非常理想的『棋子』。而那个研究所似乎就是在研究制作这种士兵的药物。」
  听见如此惊人的内容,赫密特只感觉到一股纯粹的怒气。不论那在技术上可不可能办到,父亲确实不会同意这种研究。
  「这种药……是像麻药一样的东西吗?」
  记者微微歪着头说:
  「这就颇微妙了。让人失去因受伤而引起的疼痛或恐惧心这一点,的确跟麻药有相同效果,但是否有成瘾性目前还不清楚,而且听说不会产生幻觉。这种药物的重点,就在于让人保有运动能力,维持在能活用战斗技术的状态。例如,古早的故事里不是有死灵法师吗?透过命令操纵尸体——把那种能力用在还活着的人身上,简直就像在开玩笑。」
  把容易在战场上畏怯的民兵变成不怕死的敢死队——就连赫密特也很难相信有这种药存在。
  「但是,可以做出这么方便的药吗……」
  「这确实是很方便的药,但还有很多问题,所以现在似乎是以犯人或俘虏为对象反覆进行非法人体实验。效果因人而异,其中也有人成了废人……说不定这全是为了获得预算所编出来的谎言,不过流出的情报却又如此钜细靡遗。」
  接着记者吸着烟卷,开始讲述起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完全不清楚制作尸兵的药物的制造方法,包括原料是来自植物或动物。
  用类似催眠术的形式向施打了药物的人输入暗号后,他们就成了知道暗号者的忠实士兵。
  至于药效可以发挥到什么程度则因人而异,有许多人因此成了废人,另外也无法对庞大的军队施加药物。
  而效果差异方面,有些人会完全失去自我、但也有留下某种程度理性的情况,这都在误差范围内;而体质或精神力强度的不同也会左右结果,甚至还存在不受药物影响的罕见案例。
  大多数人在施打药物一段时间后会恢复原状,但在持续施打的反覆过程中,会开始丧失身为人的情感——最后终于不再恢复。
  「——在施加量少,恐惧心比一般人低,但理性多少能发挥作用时,他们似乎还能分辨细微的命令,可以执行像暗杀、运送机密文件等不动脑就不能做的任务。视情况不同,也有可能下达失败就逃走或自杀这类变通命令。不过,在行动面上大致都很残暴。特别是若效果强烈,也有可能像野兽一样失去理性——这样一来,就连暗号也不管用了。」
  记者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赫密特也从气氛中察觉他安静的怒气。对赫密特来说也一样,若以上所言属实,绝不能就此不管。
  「这件事可靠性高吗?我不是在怀疑你,但量产那种药,应该会对国民的观感造成影响,甚至可能依情况不同而政权易手。」
  「所以才用犯人或俘虏来做人体实验啊!大概在确认副作用吧!而且如果占领了其他国家,要弱化该国的士兵时——若是使用得当,没有比这更有效的药了,可以拔掉叛乱的芽苗,还同时增加忠实的部下。不只是用在士兵身上,说不定也能用来让农民劳动。」
  由持续听从某人的命令、无法自主思考的人们组成的社会——赫密特光想就不寒而栗。
  记者搔着头说:
  「最初我也半信半疑,但这项研究一直有进展这点恐怕错不了。我获得了不少确实的证词,很遗憾的,并没有否定的根据。最重要的环节是——为了该实验而移送了杀人魔贝思纳。」
  他所说的名字对赫密特而言想忘也忘不掉。赫密特会和记者马修结缘,起因就是那个杀人魔贝思纳。
  在路上随意砍杀年轻女子的杀人魔贝思纳——光是确定的受害者就高达二十人,身为记者的马修也有一个朋友遭到他的毒手。
  马修决心为朋友报仇,并且比警方更快展开调查。随后从犯人使剑这点研判,假定赫密特为其中一名嫌犯,并加以接触。
  当他跟踪赫密特时又发生了其他事件,因而化解误会,赫密特并帮助他追捕到了犯人。
  从四年前的那个事件以来,赫密特和记者马修就保持来往。
  眼前的马修本人在记事本记录着:遭逮捕的那个犯人,已在几个月前执行死刑。
  「贝思纳移送……我听说已经执行死刑了啊——」
  「我在获得情报前也这样想啊,不过从研究所逃出来的人说『那个杀人魔贝思纳也是实验对象之一』,这到底是真是假,我也感到奇怪——」
  记者眼中有着细微的光芒,赫密特突然从他那样子感受到危险的气息。
  「马修,你还要找他报仇吗?」
  记者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如果那个恶魔正在受苦感觉也不错。我才不想特意杀了他,帮他解脱。不过,那个男人受苦虽然是我的希望,但若因为那种药物完成会将这个世界导向无理的战乱,那不加以阻止可就糟了。」
  赫密特点点头。
  四年的岁月,让记者体内熊熊燃烧的复仇之心多少缓和了点,至少,现在的他看来正在做理性的判断。
  「我说赫密特,这家伙对我来说还算不上大情报。我还没有足以公布的证据,就算不是这样,要是揭穿时出了差错,说不定会被盯上,甚至赔掉性命。记者本来就是靠笔在战斗,而且这条新闻应该会被上司挡下来;但在这些之前,没有确切证据我就无法动笔,所以现在还不能写成新闻——」
  记者相当遗憾似地说着,在随身携带的烟灰缸里揉熄了烟卷。
  「今后我还会继续咬紧这条线,它实在很有火药味哪!」
  记者轻轻地笑了。赫密特则正面凝视着这个朋友。
  他那双不太澄澈的眼眸,带有经常睥睨世间之人特有的倦怠感。他虽然隐身在这种倦怠的模样之下,但心里其实已有了无可动摇的决意。
  那是记者身为赫密特的朋友,决定协助危险调查的决心。
  以及为了这个国家的将来而忧虑,想探索自己究竟可以做些什么的决心——
  他并没有追求真实或是与大奸大恶对立这类妄自尊大的气概,只不过是具备对现存体制的批判精神,可以确定他想以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国家的将来忧虑。
  赫密特一方面对他这一点感到很能信赖,一方面又感到不安。
  「马修,你要小心,你正一步步置身险境。」
  「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啦。」
  记者苦笑着,用指尖戳了戳赫密特的额头说:
  「你独自潜入相关的机构,跟特警巡逻队大打出手,最后甚至还跟秘密警察挑起争端,对吧?我还没粗心到被你这种通缉犯担心的程度。」
  记者站起身来,临去时还眨了眨眼:
  「你才要小心呢!要是你死了,我就少了一个可以赢牌的牌友了。」
  他轻浮地说着。赫密特报以微笑,深深感到朋友的可贵,拜这位朋友所赐,他才能得知独自一人所无法知悉的许多事实。
  还有最重要的——赫密特确实体会到,能有并肩作战的伙伴,是多么值得庆幸。
  「那么,赫密特,两、三天后我会再过来。」
  「好——谢谢你,马修。」
  记者却回以一副嫌恶的表情。
  「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你不需要感谢我。我顺便把话说在前头,我无意对贝思纳事件报恩。要是我觉得危险,就会马上抛弃你并抽手不管。」
  赫密特很轻易地就识破这番粗暴的话是谎言。
  不过,他倒宁愿朋友是认真的。对赫密特来说,绝对不想让他死。比起朋友的死,不如被朋友背叛还来得「好过」。
  记者以轻快的脚步离开了房间,赫密特则不安地目送他的背影。
  然而,在那一夜后——新闻记者马修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赫密特面前。
 楼主| 发表于 2009-1-31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八.死亡士兵

  迎向深夜的佛尔南神殿——在其中心部位、御柱正下方,持续着与夜晚并不搭调的喧嚣。
  以模糊发光的巨大御柱为中心,仰望着御柱底面的大厅里,充斥着数百位士兵。
  虽然没有如同白天般亮,但御柱所发出的光芒已经可以让人将战场一览无遗。
  高举的刀刃在这光芒下闪烁着,菲立欧对在周围作战的伙伴骑士们叫道:
  「集中对付敌兵!虽然这些家伙很诡异,但剑术却不怎么样!」
  王宫骑士团的骑士们呼应着,干劲十足的声音响彻大厅。
  这块平常理应被一片寂静包围的空间,如今却由刀刃与怒吼声支配。
  与王宫、神殿骑士们相互对峙的,是从御柱出现的奇妙士兵们——
  这个挑高的大厅四方都设有宽广通路,地板到天花板之间的高度是成人身高的三倍。特别是御柱周围形成半球形,最高之处甚至到达二楼。
  而御柱的底面就像从天花板突出般,飘浮在离地约四公尺之处。
  也就是说,这个大厅本身,是以依靠巨大御柱的形式保持其强度。
  那些诡异的敌兵们,接二连三地从御柱底面落下。
  他们面无表情、没有携手合作,而是各自行动着。唯独在打倒眼前敌人这方面的意志相当旺盛,毫不畏怯地全心全意挥舞着剑。
  菲立欧对他们的作战姿态感到颤栗。
  他们并非充满气魄、自暴自弃的士兵。
  也不是开始想要逃跑的胆怯士兵。
  所以推测他们只是冷静作战。照理说他们应该可以平心静气地对付有实力差距又莽撞的对手,但不顾后果、舍命的作战方法却反而使他们败退。周围这群看来仿佛丧失了思考能力的士兵们,对于同伴的死亡也毫不在意,只是不停地作战。
  ——真令人作呕。
  对菲立欧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身经百战的骑士们似乎也有相同想法,在剑术上虽然赢过对方,但表情却带有浓得化不开的疑惑。
  然而,即使他们不停地斩杀,新的士兵却像虫子般不断从御柱底面涌现。
  浮在半空中的御柱正下方,有宽广的通路向四个方向延伸。
  刚开始从神殿南侧冲入的菲立欧等人,左闪右躲地穿越激战区,来到了即将溃散的北侧。
  现在南侧有贝里耶所率领的神殿骑士团,北侧由威士托率领的王宫骑士团支撑,东西两侧的通道则是神殿骑士与王宫骑士的混合部队压阵。
  在菲立欧等人抵达北侧后,敌人的增援开始加速了。
  虽然每次出现的人数大约十至二十个左右,但间隔明显地缩短了。
  现在已经有两百人以上的敌兵持续向四个方向鲁莽的进击,而菲立欧等人光是迎击就拚尽全力了。
  菲立欧的刀也已经斩杀了几个士兵。
  敌人所喷出来的血洒在菲立欧的脸颊和头发上,他却有种奇异的感觉。
  虽然斩杀了好几个人——但是他的刀刃几乎没有沾上鲜血和油脂。
  (……这些人的血……很淡吗?)
  他隐约有这种感觉。
  尽管敌兵的血是红色,看起来就像人类的血,但是稀薄到相当诡异,简直就像加了颜色的水一样。
  人类的血本来应该更有黏性、会沾染在刀上。
  菲立欧用手擦拭沾在脸颊上的血,再次确认。
  这血并不黏,而且非常冰冷,几乎没有血液特有的腥味。
  周围虽然充满了血腥味,但那是来自被敌兵打倒的神殿骑士们,敌兵的血并没有血腥味。
  还有一点,用刀斩杀敌兵的触感也很奇特。
  那绝不是指没有斩杀的触感——但比起一般人,却可以更「轻松地」斩下去,简直就像在劈砍肌肉松弛、连骨头也很脆弱的尸体一样。
  「这些家伙——到底是什么?」
  菲立欧挥舞着刀,同时也不禁喃喃自语。
  就在他身边对付敌兵的赫密特,眼神飘向另一边回答道:
  「我想——他们是『尸兵』,我也曾在拉多罗亚和他们对战过一次,他们是秘密警察派出的暗杀者,只是——我想您已经注意到了。」
  赫密特靠着菲立欧的背,以紧张的口气说:
  「这里有好几个『完全』相同的人。拉多罗亚的药虽然可以消除人的恐惧心和痛觉,但不可能做出好几个一模一样的人。还有这淡淡的血和砍杀的触感,令人无法觉得他们是人类。这——说不定跟拉多罗亚的技术无关,而是御柱的力量吧——可是这些士兵的样子跟装备……」
  菲立欧也仔细思索着。如果相信赫密特所言,那目前的状况可以判断成是拉多罗亚的技术与御柱的不可思议力量融合后的结果。
  不过,就算他如此猜测,仍旧不清楚正确事态为何。
  从御柱出现人这件事本身并非不可能,实际上已经有来访者从这个御柱出现了。
  但来访者出现时与现在相比,状况可说完全不同也是事实。来访者们是从楼上、与祭殿连接的侧面出现,而且以他们的服装与战斗方式来说,也很明显地与这个世界的人不同。
  然而现在从御柱底面涌现的人们,则是看外表会让人联想到这个世界的士兵,而作战方式也相符。即使如此,他们的血液却较为淡薄,骨头也很脆弱,尤其还有为数众多彻底相同的人,以人而言明显有不少异常点。
  当他们赶到这里时,就有一位负伤的神殿骑士立刻说过。
  ——就像在跟「会动的尸体」作战。
  ——有好几个人的脸一模一样。
  菲立欧也有跟他们一样的感想。
  即使刚开始认为因为整个部队都统一装备,所以会有外表相同的人;但在混战中仔细一看,就发现连体格和脸孔也完全一样。
  中年巨汉没有发出吆喝声,就激烈地斩了过来,他以庸俗的铁制面具覆盖住脸,充满气势地将巨剑一挥而下。
  这一剑的技术相当拙劣,但却抱着惊人的必死决心,仿佛完全不考虑劈空后该怎么办。若是技术不够纯熟的士兵来面对这一击,恐怕会心生畏怯而想逃走。
  菲立欧扭身闪开这一剑后,反而向前踏出一步。
  由于这些敌兵仿佛完全没有痛觉,菲立欧为了准确无误地一招击毙对手,将意识都集中在刀刃上。
  他将目标放在弧形铁面具和胸甲间的空隙——对准了锁骨下方,一刀劈下。
  刀刃斜斜地斩在首级下方,男人的铁面具因为这冲击而脱落。
  面具下出现的是中年男子无精打采的脸,他那双空虚的眼睛连痛苦挣扎都没有便向后仰倒,仿佛操纵他的线断了。
  一旁的赫密特看了一眼他的模样,接着皱起眉头。
  「这个男人是——贝思纳……吗?」
  他茫然小说出的这个名字是菲立欧不认识的人。
  「赫密特,他该不会是你认识的人吧?」

  

  菲立欧不禁停下了刀,赫密特立刻站到他与敌兵之间以保护他。
  「倘若他是我所认识的人,我下刀就会犹豫了——贝思纳是我在拉多罗亚逮捕的杀人魔。表面上已经处以死刑,但听说实际上他却在某个研究所被当成尸兵药物的实验对象——」
  这时另一个中年巨汉逼近而来——赫密特毫不犹豫地一刀斩向他的脖子。
  卸下铁面具后所出现的脸孔,跟菲立欧所斩杀的士兵根本是一个模子印出来。
  「——拉多罗亚政府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赫密特的声音在发抖。
  菲立欧再次环顾四周。
  在场的敌兵虽然为数众多,但大致上可分为五个类型,总而言之同一种人有几十个。
  胡乱挥舞骑士剑的中年巨汉,手操两把短剑、动作迅捷的女子,还有相当年轻、使单刃剑的士兵,以及用突刺剑、骨瘦如柴的青年,最后是手持短枪的老人。
  其中最强的是持短枪的老人和操短剑的女子,老人技术高超,而女子的动作则宛如暗杀者。
  能够对神殿骑上们造成伤害的,也几乎都是这两个种类的士兵。菲立欧本身还没有跟手持短枪的老人对峙过,但在最前线的士宫骑士团骑士们也觉得他相当棘手。
  以这样的「尸兵」为对手,一旁的赫密特虽然显得疑惑,但他的刀还是毫不迷惘地接连斩杀敌人。
  不如说——他的刀仿佛因为害怕迷惑,反而更增强了气势。
  菲立欧再次开始挥刀作战。
  默默来袭的士兵们,人数跟性质比起他们的剑术更加麻烦。
  还来不及完全解决周围的敌兵,却又立刻从御柱底面降下多达数十人的增援。
  菲立欧不禁眼神游移。
  这次的增援看起来又像是「一模一样」的人。
  ——没完没了。
  菲立欧一边这么想,一边重新确认起周围的状况。
  在御柱底面另一头的,是神殿骑士团团长贝里耶·弗米利恩,他也正在激战中。
  他在最前线展现了充满跃动感的动作,开心地让全身沐浴在敌兵的淡薄血液中。
  「好呀!再多来一点!像你们这种货色,我可以同时对付几十个!」
  那响亮的喊声听起来十分愉悦,就像打从心底享受这场战斗。那副只要能战斗就非常幸福的样子,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相反地也同时让人感受到难以亲近的狂傲之气。
  纯粹地对打倒敌人感到喜悦、完全发挥怪物般强度的贝里耶虽在某种意义上与威士托不同,但同样是个出类拔萃的战士。
  以菲立欧来说,他对贝里耶的强大毫无尊敬之意。他虽然认同贝里耶的实力,但他的剑很明显地是杀人凶器。
  话虽如此,若单纯想作是支撑战场的战力,热爱浴血奋战的贝里耶可说是太过优秀的指挥官。不可否认正是拜他所赐,神殿骑士们才可以振奋士气。
  有他与威士托坐镇指挥,这里至少可以再撑一阵子——菲立欧如此判断。敌人依然持续增援,但不论是神殿骑士或是王宫骑士都有武艺高强之人,当指挥宫持续奋战时,看不出有人心生畏惧。
  菲立欧对着前线的威士托叫道:
  「威士托!这里的指挥就交给你了!我去帮高司教,确认他对御柱的这个状况是否知道些什么。」
  现在身为阶下囚的高·夏尔帕司教是夏吉尔人民,他们比人类更了解御柱的事情,对神殿的历史也知之甚详,他或许会知道该怎么阻止这种异常状况。
  威士托对菲立欧的话有所回应,大声地说:
  「我明白了!菲立欧大人您也要小心点!慎重起见,请带几个人一起去!」
  威士托虽然如此说,但要支撑这个战场仍需要一定人数。
  菲立欧看了一下周围,把视线投向守在后方的猎人少年。
  这场混战发生在狭窄之处,似乎无法让他发挥得意的弓箭技术。他的箭术虽然精确无比,但仍需要在有射线的空间才能够百发百中。
  「好,安朱,你跟我一起来。骑士们就留下来跟威士托一起支撑战场!」
  菲立欧下达这个指示后,就从前线退下。安朱也立刻开始撤退。
  菲立欧所留下来的缺口,即刻就由他属下的骑士们确实填补。
  他们心里也明白,要支撑战场并非易事。
  只要战斗延长下去,很明显地会变成与疲劳的战斗。若敌人的增援无止尽地持续下去,就算是王宫骑士团、神殿骑士团也不可能永远挡下去。
  为了不要让他们太过勉强,菲立欧从他们身后追加一道指示:
  「在还有塔多姆威胁的现在,王宫骑士团是宝贵的战力,若有危险你们就马上撤退。幸好神殿的出口有所限制,只要封锁大门应该就能避免对神域之街造成灾害。」
  菲立欧已经设想好最糟的事态,才如此宣布。威士托一边挥舞着剑,一边快速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接着菲立欧也对持刀的修长青年叫道:
  「赫密特,拜托你了,请你跟威士托一起支撑这里。」
  「那当然,我——这对我来说也绝不能置身事外。」
  彬彬有礼应对的赫密特脸色有点无精打彩。这群尸兵唐突地出现,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惊讶,但对赫密特造成的惊讶则不同于他人。出现的尸兵中,有个称为贝思纳的巨汉,跟他好像有段渊源。
  菲立欧跟安朱一起跑过御柱大厅的通道。在他们用眼角余光看着林立的柱子、从大厅退开之际,敌人的增援再度从御柱底面落下。
  当他们来到圆弧形的外侧走廊时,神殿的人们已经完全醒来了。
  卫兵们和其余神殿骑士们也都起身,正陆续要加入支援,另外也有一些面露疑惑的神官来观察状况。
  御柱正下方虽然宽广,但毕竟是有限的空间,无法让来援助的所有人都进去;然而若能以跟负伤的骑士交替的形式防守,应该可以争取到更多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如果敌人停止增援——情势就可以控制住了。
  接下来的问题,就剩下那些敌兵们何时才不会再出现。
  菲立欧对着在附近的年轻神宫们叫道:
  「喂!立刻让居住区的神官们到神域之街上避难!接着去向神殿骑士说明,暂时释放被囚禁的神官,让他们也去避难!」
  卡西那多司教应该也下达了相同的指示,年轻神官们听了菲立欧为小心起见而下的指示后点了点头,匆匆忙忙地往居住区的方向跑去。
  另一方面,菲立欧则往与他们相反,也就是往下的楼梯方向奔跑。
  囚禁高司教的场所,是在地下某处。负责监视的骑士恐怕也正在为了这场骚动而慌了手脚,要从他们口中问出囚禁的场所,应该不会太困难。菲立欧以亲善特使的身分长期滞留于此,对神殿的构造也有某种程度的理解,所以心中已有头绪。
  菲立欧奔跑着,安朱也紧紧跟在他身后。
  安朱的脚程虽然不及菲立欧,但也比一身装备的骑士们还要好,他是个在山林里奔跑的猎人,身形灵活也是可靠之处。
  菲立欧一边带着安朱在走廊狂奔——同时想起在他们来此之前,就应该已经逃走的丽莎琳娜等人。
  「王子,这个时间点也许不恰当,但您要不要去乌路可司祭那里看看——?」
  安朱边跑边问,菲立欧点了点头说:
  「……我刚刚才去过,也把乌路可交给丽莎琳娜了。她们现在——应该正要逃离神域吧。」
  她们现在应该正利用捷径逃往神域之街,之后不论御柱有何变化,都希望她们可以尽速赶往王都。
  她们两个人的存在,对菲立欧来说是私事。
  菲立欧身为阿尔谢夫的王族,有责任处理这个神殿的异常变化。
  外务卿拉希安和代理政务卿阿戈尔出于信赖,将指挥和交涉的权力交给菲立欧。为了回报价们,并且为了守护这个国家的未来,菲立欧无法放弃这个责任。
  然而一牵涉到丽莎琳娜和乌路可的事,他就会有私情。
  身为王族要守护国家的责任,以及想保护对自己而言重要之人的私情——
  菲立欧还没有达观到能毫不犹豫地选择国家。
  话虽如此,他也无法为了保护朋友而放弃身为王族的责任,这有违身为王族的道义。
  结果,虽然他摇摆不定、优柔寡断,但两者都很重要,他无法舍弃任何一边。
  菲立欧是以王族的身分出生、长大成人;威士托告诉他,要为这个国家而活。
  舍弃私情、克制私心、扼杀私欲——
  努力做到这些事,对菲立欧来说是很自然的事。
  ——『您要用那把剑砍什么吗?』
  小时候,他曾被乌路可这么问。
  经过这么一问,菲立欧才决定要为了「守护」而持剑。
  现在的菲立欧,有很多想要保护的东西。
  乌路可和丽莎琳娜当然不用说,还有神官们、王宫骑士团的伙伴,在王都的皇兄和官僚们、市街的人们——
  原本因为崇拜威士托而开始挥舞的剑,不知不觉间成了菲立欧保护伙伴与国家的重要武器。
  但是,这项武器绝非万能。
  『汝欲保护重要的一切。』
  就在没多久前,来访者邦布金指出了这一点。
  这指摘确实点出了菲立欧的心意。
  『然其却非凡人所能,迟早总要舍弃其一。』
  他的这番话言犹在耳。
  事实上——菲立欧也这么想,他其实心知肚明。
  就连重要的乌路可的记忆,菲立欧也没能守住。
  经历阿尔谢夫内乱的菲立欧,反而是被乌路可、丽莎琳娜还有西瓦娜等人保护——结果造成乌路可失去了记忆,西瓦娜因神殿骑士而负伤,而丽莎琳娜现在正被来访者等人盯上。
  菲立欧一边奔跑,一边握紧了刀柄。
  如果可以,他想要守护一切,不过他只有一个人,他的刀所能挥舞的范围也有限。
  对——光靠一个人的剑,不能守护一切。正如邦布金所说,那一定有其极限。剑所斩不到的地方也有暴力存在,眼睛所看不到的地方则有着阴谋。
  既然这样,该如何是好——
  「全部」是不可能达成吧,不过守护「更多」东西,或是使他们变得「更容易守护」,则绝非办不到。
  想达成这个目标,只要让大家生活的这片土地维持和平就可以了。
  他过世的父亲拉巴斯丹王特别崇尚和平。
  身为他老师的威士托也殷切地教导他和平的重要性。
  只要这个国家和平,一定可以守护大多数的东西。不,更正确地说,不需要菲立欧保护,人们能藉由和平来守护生活。只要周遭都很和平,菲立欧也可以专注保护自己想守护的事物。
  只是,要继续守护这份和平绝非易事。像之前的内乱、现在神殿的状况也一样,不只是阿尔谢夫这个国家的事,也必须抑制周边国家对阿尔谢夫的侵略行动。
  而这正是王族——或说身为指导者们所要扮演的角色。
  至少,身为王族的菲立欧就对此有所自觉。
  他也明白,周遭的人之所以拥立像自己这样的年轻人,正是因为他流有王家的血脉。而这王家的血脉,对菲立欧而言正意味着「责任」。
  当他还只是个第四王子的时候,既不具有野心,也不引入注目,只是每天醉心于练剑、过着平凡皇弟的日子,这就是菲立欧的责任。他不能觊觎政权,或是成为有危险举动贵族的傀儡——这就是对菲立欧唯一的要求。
  然而,政治有所变动。
  因为这变动,菲立欧的立场也大大改变了。
  他的新责任,就是保护这个神殿、保护神官们,并进一步保护这个国家不受塔多姆和吉拉哈的侵扰——
  今后菲立欧必须完成这个沉重的责任。虽然有时他也会迷惑该以何者为优先,但他不打算逃避这责任。
  所以菲立欧——才把乌路可托付给丽莎琳娜。
  同时,对丽莎琳娜而言,比起来访者们所在的这个神殿,王都应该相对较为安全。只要她们两个人平安无事,菲立欧就可以专心处理现在的状况。
  菲立欧一边祈祷她们得以平安脱逃,一边跑向囚禁高司教的场所。

  *

  神殿骑士里卡德眯起眼睛仰望隔开神殿与神域的高耸石壁。
  他全身都受了伤,拖着脚踽踽独行。
  为了从神殿逃出去——
  他暗杀乌路可的行动失败,又败在来访者邦布金手下,如今他眼前唯一的路,只剩下逃出这里了。
  「……那个南瓜头——是怪物啊——」
  里卡德一面喘气,一面喃喃说道。
  与来访者邦布金作战的骑士没有人被杀,不过都各自受了伤,现在正在宿舍做紧急治疗,只有里卡德谎称要向团长报告,藉此溜出现场。
  他连一刀都没砍到对手身上。
  里卡德感到非常愤怒,但只能承认彼此的实力差距。
  来访者邦布金——「那个」确实是一种怪物。
  邦布金是超乎他想像的高超战士。
  他虽然不像贝里耶那样力道强大,但动作却狡猾而迅速,拥有常人追不上的速度,能在墙壁或天花板上移动自如,甚至还有能看透黑暗的视觉。
  骑士们想要跟他作战,却被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
  邦布金简直像玩西洋棋般读出骑士们出剑的轨道,从容不迫地对付他们。
  里卡德心想——
  「那个」不是人。
  如果这个世界的人类能够强大到那种地步,就不是锻炼或才能这个层次的问题,而是有必要从根本去改变肉体的性质。
  里卡德追求力量,持续地锻炼,对自己的剑术也有一定程度的自负。
  但是他不但败给了名为菲立欧的王子,也对自称赫密特的剑士心怀恐惧,然后又让邦布金耍着玩。
  他觉得自信和骄傲这类东西,现在都已经彻底崩溃了。
  对一向心高气傲的里卡德来说,这是难以忍受的屈辱。
  (杀光——我要把那些当我是傻瓜的人全部杀了——)
  里卡德在内心说道。若是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可能只会当成是输家在虚张声势,但里卡德还没有气馁。
  里卡德心中有着并非剑士、而是身为强者的信念。
  不管多么卑鄙也好。
  不论多么狡猾也罢。
  即使手段是多么让人瞧不起也无妨。
  只有杀了对手、并存活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这就是他的信念。
  里卡德没有将自己当作剑士或骑士,他只希望自己是「胜利者」,所以早就舍弃了只算得上表面功夫的荣誉心。
  因此,里卡德不能原谅那些让自己尝到败北滋味的人。
  要是一个人赢不了,就以人数取胜;若以剑术胜不了,就改采谋略来贬低对方;即使要牵连到对手周遭的人,里卡德也不会有所犹豫。
  比起纯粹的剑术,这种精神更获得贝里耶的好评,所以才拔擢他担任副团长。
  ——今晚还真惨。
  邦布金是来访者,以后再报仇也不晚。但他既然发现了里卡德的真面目,那么明天卡西那多一定会得知关于乌路可的事,也或许卡西那多已经知道了。
  虽然依状况变化会有不同,但里卡德不认为贝里耶会袒护他。一旦失败,他就会对部下死心,而且很有可能亲手杀了里卡德,藉口「我要肃清愚蠢的不法之徒」来让他背上所有阴谋的责任。如果里卡德站在贝里耶的立场,肯定也会这么做。
  正因为关系到自己的性命,里卡德没有选择相信贝里耶,而选择了逃亡这条安全之计。
  不过,他并非只是单纯地想逃亡。实际上,神殿骑士这个头衔已经成了日后向菲立欧和其他人报复时的阻碍。
  里卡德原本就是为了能方便凌虐他人这种理由才待在神殿骑士团,他有自信就算成了佣兵也可以做得很好,更不排斥当个盗贼或骗子。
  让「神殿骑士」这身分绑住的立场,本身就很不自然。
  是因为有贝里耶这样的长官在他才能混得不错,否则早就换工作了。
  换个名字、混入民间,等待菲立欧等人的破绽,并与之作对——光是描绘这自由自在的日子,里卡德的心就有点雀跃。
  厌倦这种日子的,不是只有贝里耶而已。
  不过,贝里耶所渴望的是战斗,而里卡德则是追求胜利的快感。两者虽然相似,本质上却不尽相同。
  然而,为了踏上崭新道路的逃亡并非这么容易。
  建于神殿尽头的某个仓库,有着通往神域的秘密通道,里卡德正打算经由那里到街上去——
  仓库前站着两个骑士。
  里卡德藏身于杂木的树荫中,以他人听不见的声量啧了一声。
  他见过这两个人,都是菲立欧带来的阿尔谢夫骑士,一个是金发的年轻男子,另一个则是有着微黑肌肤的女子。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在此处,但既然有他们在,里卡德就无法使用位于前方的秘密通道。
  两位骑士保持距离,眺望着不同方向,像是在等待某人。
  「咦——?有人在那里吗?」
  女子望向里卡德所在的方向,似乎稍微注意到了他的动静。在里卡德因伤无法随心所欲行动的此刻,跟对方动手绝非上策。
  里卡德立刻转向,一边在黑暗中隐藏气息,一边离开了现场。
  还有其他的逃脱路径。
  这个骑士对大多事都无法如愿感到焦躁不已,怀着对所有一切的憎恶,咬紧了牙关。

  *

  「……喂!黛梅尔,是菲立欧大人吗?」
  「不——好像不是,可能是鸟吧!」
  听见伙伴女骑士的回答,莱纳斯迪叹了口气。
  两个人是为了确保菲立欧等人的逃脱路线而来到此处,虽然他们并非受到直接指示,但提防可能有神殿骑士监视,为了慎重起见才来观察状况。
  莱纳斯迪一边握住还握不惯的新剑柄,一边低声地说:
  「菲立欧大人还真慢啊……这时候应该要到了啊!」
  「莱纳斯迪,冷静点。他可能是要费一点工夫说服乌路可司祭吧。」
  黛梅尔如此回应,但也感到不安。
  在神殿广大腹地彼端的御柱持续散发着模糊的光,实在很让人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平时身处王都的莱纳斯迪等人,对这个神殿的事可说完全不了解,所以就连这个发光现象是偶尔会发生、还是几乎不曾发生过都不知道。而且两人原本就不是阿尔谢夫出身,莱纳斯迪生于西贝拉,而黛梅尔则来自南方,是因为受教于威士托才会留在这个国家。
  莱纳斯迪将视线从周围移向黛梅尔:
  「黛梅尔,我们还是去看一下吧?我虽然一点都不了解御柱,但像那样发光实在很奇怪啊,我觉得那并不正常。搞不好菲立欧大人他们也牵扯进了不寻常的事态中——」
  黛梅尔迷惑了一会儿,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走。一边警戒,一边移动到乌路可大人的房间附近吧,希望不会碰到要动用这把剑的情况。」
  黛梅尔对着白天菲立欧所赠的突刺剑说道。这把神钢制的剑,是桑克瑞得贸易商洛西迪从某处购得。
  莱纳斯迪也确认了自己腰间所配带、可说是与自己不相称的神钢之剑。从这把剑上,莱纳斯迪可以感受到威士托和菲立欧的信赖与期待的重量,他虽然对被期待感到不自在,但他想要回应这份信赖。
  莱纳斯迪用力地握紧了伊帝利卡之剑,并追上先起步的黛梅尔。

  *

  在淡淡发着光的御柱模糊照耀下,丽莎琳娜站在神殿的中庭。
  她呆立着且膝盖颤抖,眼前有四个人影。
  拥有发达肌肉、庞然身躯的学者风男子穆司卡。
  依莉丝的忠实护卫,可以让抓住的东西扩散消失的凡尼斯。
  军部的特殊工作人员,自我意识跟肉眼可见的身影全都消失的卡多尔。
  还有跟她有着一模一样脸孔的少女——
  拥有相同的遗传基因、互相敌对的存在。
  她名为依莉丝。
  在原因不明但发着光的御柱照耀下,他们拦住了丽莎琳娜的去路。
  依莉丝的嘴边虽然带着笑意,但眼神却很凶恶。可能是让那股锐利的眼神束缚住,站在身后的乌路可和西亚,也跟丽莎琳娜一样动弹不得。
  少女冷冷地撩着短发:
  「我应该已经叫邦布金去保护乌路可了……丽莎琳娜,你击败他了吗?还是他偷懒?」
  听见依莉丝的问题,乌路可在丽莎琳娜背后答道:
  「依莉丝!我受到袭击,是邦布金大人救了我——他正在作战时,又有其他刺客出现,是丽莎琳娜大人和菲立欧大人帮我击退的。」
  听见这暧昧不清的说明,依莉丝皱起眉来:
  「……袭击你?谁?」
  「神殿骑士团和塔多姆的暗杀者。」
  丽莎琳娜代替乌路可回答。依莉丝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惊讶,不如说只是单纯的不愉快。丽莎琳娜不加以理会,继续说道:
  「神殿骑士团是为了报复与他们对立的菲立欧才这么做。还有,那些人的指挥宫,似乎想与阿尔谢夫开战——塔多姆一定也希望掀起阿尔谢夫和吉拉哈之间的战争,所以才会袭击乌路可大人。」
  依莉丝轻轻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战争——?会不会跟阿尔谢夫打仗与杀了乌路可有什么关联?」
  听见依莉丝的发问,丽莎琳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要她开口,一定会产生无谓的感情。
  为了克制自己的感情,丽莎琳娜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若是乌路可大人被杀——菲立欧肯定会真的动怒,这点吉拉哈也一样。因为她是神姬的妹妹,而且是菲立欧——最『重要的人』。」
  丽莎琳娜一边感受胸口的苦闷,一边如此说着。
  当她说出「重要的人」的瞬间,可以感到背后的乌路可屏住呼吸。对失去记忆的她来说,或许没有真实感,不过在丽莎琳娜眼里,这是再明显也不过的真实。
  眼前的依莉丝耸了耸肩:
  「将国家战争的是非牵扯到一个女子身上,还真是不智,愚蠢极了。」
  听到这反应,一旁的穆司卡低声说道:
  「不,依莉丝——因为重要人物被暗杀而引发的战争并不少见。哪怕刚开始只是小小的火种,若有煽风、增添燃料,再加上能引发大火的人,就可以掀起战乱。而在这个资讯网络不够发达的世界,跟犯人有关的流言应该可以发挥有效的作用,因此——」
  「这我当然知道。」
  依莉丝一脸不快地打断了穆司卡的话。
  「那么,丽莎琳娜,就由我们接手来保护乌路可,请你回去吧!乌路可、西亚,『现在』还来得及。」
  依莉丝笑嘻嘻地伸出了一只手。
  ——丽莎琳娜咬紧了牙关。
  虽然她很不甘心——即使升华了,但对手有四个人,丽莎琳娜绝对没有胜算。
  穆司卡动作缓慢,而依莉丝的手环坏了。如果只有她独自一人,应该还是有办法逃过卡多尔和凡尼斯,但如果还要保护乌路可和西亚就是完全的绝望。
  在迷惘着该如何应对的丽莎琳娜背后,乌路可开口道:
  「拜托你——依莉丝,请让我去阿尔谢夫王都。」
  那是安静而坚定的声音。
  依莉丝的眼神愈来愈凶恶,而乌路可则以清楚的口吻淡淡地说:
  「对不起。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确认事实——感谢你帮助失去记忆的我,可是——」
  乌路可的声音因悲痛而颤抖。
  「在我心中——有某个部分在疼痛。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好痛苦——」
  依莉丝叹了口气:
  「乌路可,那只是对丧失记忆所产生的不安……」
  「不是的!」
  乌路可叫道。那声音在中庭大声响起,现场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变。
  惊讶得回过头去的丽莎琳娜,看见了乌路可脸上的决心和焦躁。
  「不是的,依莉丝。我一定是真的、真的——把绝对不可以忘记的重要事情给忘掉了。那一定是——」
  乌路可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说:
  「——与那位……菲立欧大人的回忆。」
  这宛若从喉头挤出般的低语声愈来愈沙哑。
  「依莉丝,你曾对我说过,那只是他单方面地追求我——而我感到很迷惑。但其实并非如此,对吧?因为若真是那样,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呢……?」
  乌路可按住胸口,眼眶里蓄满了泪。
  丽莎琳娜瞠目结舌。
  乌路可的——那应该已经丧失的记忆,似乎仍埋藏在她心底,现在正一点一滴地影响着她。记忆究竟会不会恢复现在还不得而知,但那应该不是坏的倾向。
  不过对身为敌人的依莉丝来说,是最糟糕的倾向。
  依莉丝再次叹了口气。
  听到那声深长的叹息,丽莎琳娜察觉了她的愤怒。
  依莉丝缓慢地动了动嘴唇:
  「——西亚,你到底是怎样偷懒的?」
  矛头指向西亚,她吓得浑身僵硬,幼嫩的膝盖发着抖,以怯懦的眼神望向依莉丝。
  乌路可不明白这话里的含意,以困惑的眼神交互看着她们两人。
  丽莎琳娜突然有股想要捂住乌路可耳朵的冲动。
  乌路可并不知道封住自己记忆的就是西亚。若乌路可知道,会对西亚抱持什么样的感情——而幼小的西亚又该如何承受?
  ——她打从心底感到颤栗。
  依莉丝冷冷地说:
  「我跟你说过不能偷工减料了吧?到『第三天』还保持意识清醒,这不是很奇怪吗?如果你全力以赴,顶多一天或两天——」
  丽莎琳娜的心刺痛着,不能让乌路可再从依莉丝口中听到更多了。
  「依莉丝!你——」
  丽莎琳娜想阻止依莉丝说下去,粗着声音喝道,并向前踏出一步。
  依莉丝对此有所反应,低声说道:
  「——领域,展开。」
  ——那是原本认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呼唤死亡的话语,也是宣告丽莎琳娜误判情况的话语。
  不知何时,四个极小的银色球体浮现在周围。
  这些球形成的三角锥空间,将丽莎琳娜身体的一部分纳入里面。
  只能说她太过大意,被对话完全吸引注意力,进而没发现依莉丝的攻击。
  丽莎琳娜即刻向后跳开一大段距离。
  「发动。」
  而依莉丝立刻低声说道。
  瞬间,只有那三角锥的空间内引发了激烈爆炸,不合常理的冲击袭向膝盖以下的部位。
  构成顶点的四个银色小球向内侧散开,各自引发小规模的爆炸,进而对整体产生强大破坏力——「天球」的能力,是连在丽莎琳娜等人的世界中,都还处于研究阶段的最新技术。
  只在领域内引起的爆炸,捕捉到正想跳开的丽莎琳娜纤细右脚。
  一阵钻入脑髓的尖锐痛楚,让丽莎琳娜发出惨叫、突然趴了下去。
  薄布制的长靴上产生几道细伤痕,鲜血从其中渗了出来。
  从天球飞散出来的银色碎片,发出的热量虽少,但就像碎细的刀刃般割裂了肌肤。
  因爆炸所引起的撕裂伤——对于以快速做为武器的丽莎琳娜来说,是比感觉上的痛楚更「痛」的伤。
  「丽莎琳娜!?丽莎琳娜!」
  西亚立刻发出尖锐的惨叫,而丽莎琳娜只能趴在地上呻吟。
  「呜……呜……」
  受伤的是右膝以下——从小腿到脚踝,裂开的布制长靴立刻染上了红色鲜血。
  在空无一物的地方突如其来的爆炸,让乌路可哑口无言。身在爆炸区之外的她,肯定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丽莎琳娜等人的技术,对这个世界而言都归纳在不可能的层级中。
  「……你的手环……修好了——」
  倒在地上的丽莎琳娜以眼角望向依莉丝,总算说出了这句话。
  依莉丝的手环,应该在她们来到这个世界时,就被菲立欧砍坏了。
  但是——现在她的手上,整齐地戴着已经修复的银色手环。
  依莉丝的纤细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手环的表面。
  「吓到你了吗?今天才刚修好,不过很可惜,威力只有原来的两成左右。如果在以前,最大的力量可以连骨头都震飞呢。」
  俯视着丽莎琳娜,依莉丝感到很满足。
  「就算不是完全恢复,教授也已经很了不起了,他恰当地挪用迦古伊的零件,修复到总算能用的程度。所以——你从开始就没有胜算。」
  在依莉丝身旁,穆司卡的面容扭曲。自己修好的工具竟然在这个时间点让依莉丝拿出来用,或许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丽莎琳娜仍倒在地上站不起来,虽然伤势并没有深及骨头,但脚踝完全使不上力气,关节好像也很痛。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对准你的头部吗?」
  依莉丝边说,边俯视着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趴在地上,严肃地抬眼看着她。疼痛与焦躁不安,让她不停流着冷汗。
  「因为要是在这里杀了你,乌路可和西亚一定会很伤心。来,乌路可、西亚,你们两个都该回去了,游戏结束了。」
  依莉丝拍了拍手。
  但是乌路可和西亚没有走向依莉丝,却跑向丽莎琳娜身边。
  「丽莎琳娜大人,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马上帮你包扎……」
  看见丽莎琳娜的伤,乌路可完全乱了手脚,她想撕开睡衣的衣裙代替绷带,但手用力了好几次仍然难以顺利撕开。
  西亚也很担心地握住丽莎琳娜的手,泪如雨下地啜泣着。
  倒在地上的丽莎琳娜——只能向她们两个人道歉。
  「……对不起,乌路可大人,西亚——我应该要带你们离开这里才对……」
  她对此事感到很不甘心。
  她无法实现与菲立欧的约定。菲立欧信任她,才将乌路可等人交给她——而她却背叛了这份心意。
  就算她现在升华,以这样的伤势也无法躲避依莉丝等人的攻击。依莉丝以「天球」造成爆破领域的攻击,对丽莎琳娜擅长近战的作战方式最为不利。
  「乌路可,你不必担心,我会好好治疗她。你跟西亚快回去吧?」
  依莉丝说着,依旧俯视着丽莎琳娜,露出凄厉的笑容。
  要是乌路可和西亚听她的话,至少不会被杀——丽莎琳娜可以确信这一点,依莉丝恨之入骨的人,只有自己而已。
  「乌路可大人,西亚——你们快走,我没事。」
  丽莎琳娜死了心,刚强地如此说道,但在说话的同时,内心却考虑着其他事。
  最后——她也许可以跟依莉丝同归于尽。为了等待这个机会,现在老实一点或许比较好。
  即使如此,乌路可和西亚还是守在她身边,不愿离开她,乌路可一脸担忧,西亚则在哭泣。
  乌路可握住了丽莎琳娜的手,那温柔且温暖的手,让丽莎琳娜不禁想哭。乌路可的温柔,令现在的丽莎琳娜感到心痛。
  「既然这样,依莉丝,我跟西亚要陪在她身边,求求你——」
  「不需要这样。教授,把她们两个人带走。」
  依莉丝下了指示。穆司卡困惑地交互看着丽莎琳娜和乌路可。
  「可是,依莉丝——」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教授,把她们两个人带走。」
  丽莎琳娜对穆司卡点了点头。在此还是不要违抗她比较好,为了乌路可两人——还有,也为了引诱依莉丝大意。
  「——我知道了。」
  穆司卡低声说着,把不情愿的西亚轻轻抱了起来。
  然后他抓住乌路可的手臂,但她不愿意离开丽莎琳娜身边。
  乌路可用以她来说算凶恶的眼神看着依莉丝与穆司卡:
  「如果你们真的不杀她,那么我可以陪她到交给施疗师为止吧?依莉丝,我并不是在怀疑你,但这位对阿尔谢夫来说是重要的——」
  乌路可才说到一半,依莉丝就抓住了她的肩膀。
  「——乌路可,我有话要私下跟这个女孩说。要是你不相信我,等我跟她说完就让你见她。无论如何,你现在不能离开这个神殿,必须先向卡西那多司教确认,而且我们也有责任保护你。」
  依莉丝微笑着,口气就像在安抚猫咪。
  丽莎琳娜完全看穿了她的阴谋。
  她恐怕真的无意杀了丽莎琳娜。
  至少——「只有现在」。
  乌路可的记忆并没有完全封印,这点应该没错。依莉丝应该是想再次运用西亚的力量,对乌路可施以处置。
  而且打算用丽莎琳娜来当作钓饵。如果胁迫幼小的西亚说:「要是你想救丽莎琳娜——」她就一定会答应再次对乌路可施以处置。因为西亚已经了解人命关天的道理。
  而再次接受处置的乌路可,会忘记菲立欧和丽莎琳娜,以来访者们的庇护者身分返回威塔神殿——
  丽莎琳娜看穿这正是依莉丝的计谋。只要等西亚完成处置,依莉丝就会将丽莎琳娜处分掉。在那之前,一定会弄伤她的手脚并监禁在某处。
  当然——丽莎琳娜也无意乖乖就范。
  丽莎琳娜咬紧了牙关,瞪着依莉丝。
  她心想,与其成了乌路可和西亚的枷锁后被杀死,不如跟依莉丝同归于尽还比较好。她虽然无意白死,但若能至少解决依莉丝,之后教授一定可以把来访者们整合得很好。
  而达成这个目标的时机——马上就来到了。
  「乌路可大人。真不好意思,请过来这边。」
  穆司卡用力拉着乌路可的手臂,她虽然抵抗,但还是离开了丽莎琳娜。
  接着依莉丝走近丽莎琳娜身边。
  她俯视着对手,显得从容不迫。而这份从容,正成了致命的大意。
  「不过就是个复制品——除了你以外的复制品都已经处理掉了,却只有你留下来,很不自然吧?这个世界只要有一个『我』就够了——」
  依莉丝笑了。
  丽莎琳娜将意识集中在自己的手环。机会稍纵即逝——若错过那一瞬间,卡多尔或凡尼斯就会先采取行动。
  丽莎琳娜继续装作因疼痛而动弹不得,等待着那一瞬间。
  依莉丝正要弯下腰——脸上堆满了微笑。
  她那温柔的微笑吓了丽莎琳娜一跳。
  「……真是不可思议,虽然我这么讨厌你,却还是知道你在想什么。」
  依莉丝说着,一脚用力踹向还倒在地上的丽莎琳娜腹部。
  能使身体一瞬间几乎腾空浮起的冲击,让丽莎琳娜的视线变得模糊。
  「啊——呜……」
  丽莎琳娜闷哼了一声,痛得差点昏死过去。
  她深深地用指尖揪住心窝,差点无法呼吸。连意志力也控制不住的眼泪自然而然地流下来,同时冒出一股呕吐感。
  丽莎琳娜当场蜷曲身子,两手护住身体,忍耐着疼痛。
  「丽莎琳娜大人!?依莉丝,你做什么——!」
  乌路可在距离稍远之处发出惨叫,但依莉丝不为所动,冷冷地踏住丽莎琳娜的胸口。
  除了要忍耐腹部的疼痛,丽莎琳娜连心脏也受到压迫,这让她一时之间喘不过气,开始剧烈地咳嗽。
  「想趁机攻击我,你也太天真了。凡尼斯,过来帮忙。」
  银发青年走向无法动弹的丽莎琳娜。
  不久,她的两只手臂感到轻微的疼痛。若跟胃部的疼痛相比,那还算是轻微的,但丽莎琳娜反而对这感到畏惧。
  「……唔……无针注射……?」
  在分配给士兵的一般医疗器材中,一定包含了这种器具。圆筒上没有针,是不需要技术也可以使用的简便注射器,应该是原本收藏在迦古伊身上的吧。
  「……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丽莎琳娜胆怯地问道。依莉丝冷冷地俯视她:
  「只不过是麻醉药,让你暂时不能动弹——认命吧!」
  药剂立刻发挥了作用。
  丽莎琳娜感到四肢开始麻痹,同时也失去了力气,虽然意识清醒,却无法动弹。
  她看见乌路可想要奔向她,但穆司卡拉住她的手臂制止她。
  依莉丝再次踩住丽莎琳娜。只是,麻醉的效果却减轻了她胸口的痛苦。
  「凡尼斯,把她带定,小心一点。为了慎重起见,把手环的原料核心拿掉。」
  依莉丝再次把丽莎琳娜轻轻踢开,转过身去。
  丽莎琳娜的身体软瘫,无法动弹。连原本应该相当凶恶的表情,也因麻醉的效果而渐渐变得恍惚。
  凡尼斯轻而易举地把丽莎琳娜的身体轻轻扛在肩上。
  完全无法抵抗,让丽莎琳娜内心因不甘心而激动不已。
  终于捕捉到来到这个世界前就在追捕的「猎物」——使得依莉丝露出满足地微笑。

  ——有一双眼睛在远处凝视着快速穿越中庭的这群人。
  这视线的主人,栖身在神殿石壁的高处,稍稍歪着头说:
  「他们就是来访者吗——」
  那是具备许多已丧失知识的存在——
  身为视线主人的暗杀者西兹亚,重新确认了他们的外表。另一位南瓜头虽不在现场,但刚才帮助乌路可的他似乎也是其中一人。
  西兹亚初次近距离见到来访者,是杀害二王子雷吉克时。那时,西兹亚推测站在那里的丽莎琳娜是跟自己一样接触了「死亡神灵」的拉多罗亚相关人士。
  这推测当然是个错误,但既然不是来自拉多罗亚,而是来自异世界的人,西兹亚对其力量就更感兴趣了。
  他们身上所拥有的力量,对西兹亚的雇主来说一定是个未知数。
  「该不会……用他们当作礼物会更好呢——?」
  西兹亚小声嘟嚷着,眯起的眼绽放出光芒。
  然后她沿着墙壁,开始追向来访者们。

  *

  在比御柱正下方更低一层楼的神殿深处,单独囚禁着司教高·夏尔帕。
  身为这个神殿的长老的他因为私通北方民族而遭问罪,还剥夺了人身自由。被囚禁的夏吉尔人民只有他一个,应该是卡西那多判断以人质来说一个人就绰绰有余吧。
  夏吉尔的人民们不太会为此动摇,对他们而言——这种事并非初次发生。
  高司教微微地笑了。
  他没有嘲笑任何人,那完全是自嘲的笑。
  在遥远的往昔——也发生过跟现在一样的状况。
  那是他几乎已经遗忘的淡薄回忆,细节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有过这回事」。
  人类跟夏吉尔人民的起源完全不同。
  大多数人将夏吉尔人民视为神圣的存在并予以尊敬,而所有的夏吉尔人民都非常重视人类,与他们共同生存。不过,每个时代都一定会有人类对夏吉尔人民心存怀疑。
  高司教心里明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人类和夏吉尔人民的确是「不同的」,虽然绝非「水火不容的存在」,但若要问他们是否能以信任和羁绊和所有人类结合为真正的伙伴,那答案却是否定的。
  不只如此,人们即使面对同为人类的存在,也会无法信任对方、进而彼此竞争。
  高司教认为,有这样的人存在是很自然的,而且正因为如此,人才活得像人。
  夏吉尔人民与世无争,彼此信任,绝对不会背叛,总是温和地微笑。
  结果——夏吉尔的人民几乎没有可称为个性的东西。现在简直像大家都是一个生物般地行动,度过每一天。
  高司教有注意到。
  夏吉尔人民应该是已经灭亡的生命体。更正确地说,应该是自行选择了灭亡。
  如此的一群人还生存到现在,完全是因为一心一意地爱着「人类」这种存在。
  在某种意义上,也许颇接近前辈在凝视晚辈时的感觉。
  所以高司教即使知道卡西那多并不信任夏吉尔人民,还是对他抱持着善意,就仿佛头脑聪慧的任性小孩在迎接叛逆期般的感觉。
  像卡西那多这样猜忌心重,绝不是件坏事。人是会背叛的生物,若对一切都傻傻地深信不疑,应该无法在政治的世界存活下来。
  然而——就算明白这个道理,还是让人觉得有点寂寞。
  若是所有人都相信夏吉尔人民——也就是失去猜忌之心,那会是种不健全。虽然如此,如果人们不相信他们的诚意,夏吉尔人民也会感到寂寞。
  那是种相互矛盾。
  希望被信任的心,与认为有不信任他们的人才算健全的心——
  对以高司教为首的夏吉尔人民来说,其实已经习惯了那种感觉。
  今后他们想必也将对那样的感情妥协。高司教甚至觉得,这样实在有点滑稽。
  他带着叹息仰望石砌的高耸天花板。
  其上——虽不是正上方,隔着天花板距离稍远一带,有浮在半空的御柱。
  这座佛尔南神殿是围绕着这个御柱而建造,底面与大厅相接,平常夏吉尔的人民就在那里回收辉石。
  然而,如今那些伙伴恐怕不在那里。
  仰望着石砌天花板,高司教自书自语般地说:
  「——御柱——在动……」
  具有蛇首的夏吉尔人民,拥有人类不具备的特殊感觉器官,那虽比起人类所谓的「预感」准确度更高,但算是很相似的感觉。
  这种感觉通知了刚刚才发生的地震与钟声之间的御柱「变化」。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异常变化,但他就是知道,似乎有某种东西「切换」了。
  在拉多罗亚的死亡神灵——
  那封印说不定被解开了。
  之前曾有预兆。
  在来访者们来之前,这座神殿就发生过幽灵骚动。
  关于其解释,高司教等人之间虽未做出结论,但如果没看错,可能是有谁自「其他御柱」迷路过来,或是「死亡神灵」有所行动——判断是这两种可能其中之一。
  那件事并不一定意味着状况恶化。过去即使发生过类似的异常变化,也大多还是轻微状况就告终了。
  但相反地——可以肯定它带来了危机。
  与御柱有密切关系的「死亡神灵」,如今在拉多罗亚。
  虽然高司教不知道在远方发生何事,但把握现状并思考对策,是他身为这个神殿长老的责任。若他不是阶下囚,真想马上赶去现场。
  但是这间房间那厚重的门锁上了,他无法外出。
  高司教只是无言地坐在椅子上。
  ——胸口有某种骚动的感觉。
  那里收藏有自御柱产生的「辉石」。
  夏吉尔人民的胸口有孔洞,他们将辉石放入其中以进行「精制」。
  精制前的辉石原石对夏吉尔人民而言,就像是代用粮食般的存在。
  若保持在原石状态,辉石是没有任何效果的。
  夏吉尔人民藉由将辉石收藏于体内,吸收对自己身体而言必要的部分后,再将残留下来的「辉石」流通于世。
  从某方面来看,流通的辉石可说是夏吉尔人民吸取力量后的残渣。
  五个御柱所生产的辉石,当然是不同性质之物,气候、风土和环境也同时会密切地影响精制成果。
  假设,将司火的札卡多原石运来佛尔南精制——所完成的会是品质不佳的火之辉石。札卡多所生产的火之辉石,若在札卡多磨制,则品质最佳,这在各神殿皆是如此。
  高司教将手按在胸口,轻轻地取出位于深处的辉石。
  辉石已经精制完毕。即使不放入新的原石,也不会影响夏吉尔人民的生存,只不过「老化」会稍稍提早。对夏吉尔人民来说,老化或死亡并不是多严重的问题。就算「更换」身体,心与记忆也会一直继承下去。
  ——然而人类就并非如此。
  人类害怕老化、恐惧接近死亡。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拚命的生活、想要留下自己生存过的证据。
  或者说,为了幸福地度过此生——才不断地努力。
  至少高司教所认识的人们,全都各自努力活着。
  高司软祈求他们都能幸福。
  ——就算这祈求,无法偿还夏吉尔人民曾经犯下的「罪」——
  高司教仍继续祈祷着。

  *

  来到神殿地下的菲立欧,追上了走在前方的卡西那多等人。
  「卡西那多司教!」
  听到菲立欧的声音在走廊回荡,卡西那多回过头去,但依旧快步走着,他所带的人注意到了菲立欧,惊讶地停下脚步。
  「菲立欧大人,您也要去高司教那里吗?」
  卡西那多表情严肃地问道。在他身旁有三位夏吉尔司祭和三名护卫的骑士。
  他立刻再度踏出脚步:
  「事态紧急,我们边走边谈好吗?」
  菲立欧点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身旁的安朱也跟随上去。
  一行人走路的速度几乎跟跑步没什么两样,继续向中央前进。
  「卡西那多司教,你看到上面的状况了吗?」
  「当然,虽然我没进到里面——那应该是拉多罗亚的士兵吧?」
  卡西那多恨恨地说道,并咬紧了牙关。
  看见他的情感如此表露无遗,菲立欧只能感到惊讶。
  那张脸上并不是困惑或恐惧,仅有强烈的怒气。
  「我跟威士托并肩作战了一阵子,照赫密特的说法,恐怕的确是拉多罗亚的士兵——」
  「我知道。那群敌人当中,有使两把短剑的女子对吧?」
  菲立欧点点头,他也解决了好几名那行动异常迅速的女子。她的行动就像暗杀者,而且身为女性,比起其他士兵更为醒目。
  「——『她』是我派去潜入拉多罗亚的其中一个无名氏。」
  听见卡西那多怒气冲冲的话语,菲立欧当场哑口无言。
  「是我为了搜集情报而派去的人,大约在一年前断绝了联络,同时下落不明——我以为她被杀害了,却变成这样——」
  卡西那多用力槌向一旁的石壁。
  那种跟以前判若两人的样子,连骑士们也感到惊讶,几乎说不出话来。
  菲立欧似乎有点明白了。
  这个名叫卡西那多的男子,并不完全是个冷静的人。他只是假装冷静,或是努力装出冷静的样子,但内心其实潜藏着相当激烈的感情。
  恐怕他本人也有所自觉,判断表现出那样的感情对政治不利,所以平时就以意志力压抑吧,
  现在似乎是因为那份怒气暂时突破了沸点。
  若非如此——看到部下完全改变了样子,应该不至于让他如此表露感情。
  卡西那多眼眸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对着菲立欧说:
  「菲立欧大人,您是这个神殿里的阿尔谢夫代表,因此您有资格以证人的身分观察『今后将发生的事』。您来得正好,也省下我们去请您过来的工夫。」
  虽然菲立欧想问他话里是什么意思,但此时一行人正好来到囚禁高司教的房间。
  房门前站着负责监视的骑士们。
  「把门打开,我有急事要找高司教。」
  监视的骑士听到指示,立刻打开了门锁。
  门扉发出咿轧一声打开了,高司教已经站在眼前。他大概是听到众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所以站在门前等待。

  

  司教以金色的双眼环视菲立欧等人,叹息道:
  「——看来状况是非常恶化了。」
  「正是如此,请您立刻跟我来。」
  卡西那多快速地说。高司教垂下眼眸,然后静静地点了点头。
  在一旁的其他夏吉尔司祭们也一样地表情平静。
  菲立欧对他们的反应感到困惑,他们看起来仿佛接着就要做「什么事」一样。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应该是对付那些奇妙士兵们的对策。
  在卡西那多身旁的夏吉尔司祭,在高的面前垂下头说:
  「高司教,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但很遗憾,我们没有余裕享受重逢的喜悦。从御柱——出现了失去理智的拉多罗亚士兵。恐怕是藉由死亡神灵,将命令从『生产辉石』切换成『任意选择对象并复制量产』。」
  高司教听到这报告,哀伤地垂下眼。菲立欧虽然不明白这番话中的几个词语,但他们的话一定就是指楼上的异常变化。
  其他夏吉尔司祭也接着对高司教说:
  「出现的士兵生产速度极端快速,状态非常恶劣。我们只向卡西那多司教说明了事态,也获得了许可。我们不知道其他神殿的状况,但佛尔南神殿的御柱已经——」
  「是吗——那么我们走吧!」
  高司教踏出房门。菲立欧因为完全不明白事态演变而感到困惑不已。
  「高司教,您到底——」
  「菲立欧大人,『失去』某物——是非常痛苦的。」
  夏吉尔的高司教轻轻地将手放在菲立欧肩膀上,走到走廊上。
  卡西那多和其他人也跟随他的动作,开始快步地回到先前过来的路上。  。
  菲立欧一边前行,一边窥伺高司教的侧脸。
  「辉石是种非常棒的东西——你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菲立欧点点头。高司教继续沉稳地说:
  「正因为有辉石,才有今天的丰饶——在佛尔南拥有肥沃的土地,在札卡多可以精炼出坚固的神钢,在涅迪亚可获得清净的水,在加鲁尼耶有利用风力的机关,甚至存在可以自由地在天空飞舞的道具。不过,在佛尔南应该没有见过——」
  菲立欧摸了一下以前乌路可送他的项链,配饰上的生命辉石,具有可以提高所有辉石效果的性质。
  高司教突然将视线落在远方:
  「如果某天,那些辉石突然没有了——身为执政者的你们,将会如何呢?」
  菲立欧完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有」辉石是理所当然的事,只要等待,就会比下雨更确实地得到一定的数量——阿尔谢夫的经济是以这个前提在运作。不,不只是阿尔谢夫,这片信奉着神殿的大陆东部全区,都是以这个前提而存在。
  如果没有辉石——会变成什么样呢?
  菲立欧真的不知道。虽然可以预测到几种情形,像是经济和人心的混乱、随之而来的状况恶化等,但会演变至何种程度,则无法想像。
  高司软以沉痛的表情说着这种不吉利的话,继续快步走着。
  「现在开始——我们要让御柱『停止』。」
  菲立欧一时之间无法理解——高司教到底在说些什么。

  *

  骑士团与从御柱涌现的敌兵对战,并确实地守住了现场。
  看在异国剑士赫密特的眼里,他们的行动相当出色。
  相对于敌人涣散的行动,骑士们采取两人或三人组成一组,联合对抗对手的战法。
  他们面对的敌人全都独自任意应战,想当然耳,骑士们在一场一场的战斗上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不过——面无表情的敌兵们依然继续增加。
  在尸体不断累积中,我方也出现了死伤者,这样的消耗战无穷无尽地持续着。
  骑士们已经几乎沐浴在敌人的鲜血中。
  其中像神殿骑士贝里耶等人,因为沾满鲜血,将全身都染红了。
  他挥舞着狂乱的刀,在隔着御柱的另一侧,一边露出满面笑容,一边持续战斗。
  他每次有所动作,敌兵的手脚或头颅就轻轻地飞舞在半空中,鲜血四溅。
  这光景让人理解到:神殿骑士团团长贝里耶·弗米利恩——其真正价值就位于战场上。
  赫密特一边对其姿态感到不寒而栗,一边淡然地继续与落下的敌人作战。
  在这种局限空间中进行的小规模战斗,是由几位高手在左右战局。
  支配主要战场的,是以贝里耶、威士托和赫密特为首的十几名好手,其他人则以他们为中心持续战斗。
  威士托的战斗姿态已是炉火纯青,他灵巧地使用神钢巨剑,确实而迅速地解决敌人,技术已达到艺术境界。
  就赫密特所见,威士托的剑术大多包含了自成一派的要素,但基础还是拉多罗亚的剑术。
  以理念来说,拉多罗亚剑术的重心在「技术」。
  赫密特在旅行的过程也了解到东方的剑术,他不认为西方与东方的剑术有何者特别优秀,但相对于拉多罗亚剑术追求技术,有神殿存在的东方剑术则大体上较重视威力。
  最为显著的就是武器。像赫密特一样使刀的剑士即使在拉多罗亚也很少见,但至少比东方多。也就是说,拉多罗亚以刀、单刀剑或突刺剑为主,整体而言是细长的剑较多;相对地,在神殿这边则重视巨剑或骑士剑的使用。
  而威士托除了拥有扎实的技术,还能灵活地运用威力十足的巨剑。换句话说,东西方的剑术在他身上完美地结合。
  他在这里似乎曾被人誉为「剑圣」,赫密特对此也颇能理解。乍看之下,威士托的剑术并非东方产物,但看起来也不像属于西方。看在只了解其中一方剑术的人眼中,威士托仿佛是将剑术发挥到极致,这并非不可思议之事。
  不过威士托本人应该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已达到「极致」了吧。剑术这条路并不像登山一样有最顶峰,只能在绵延不断、永无止尽的漫长道路上一步一步向前迈进而已——赫密特认为这才是剑的真理。
  而威士托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在战场上,其他骑士的奋战程度虽然也很惊人,但就击毙敌人的数量,还是以赫密特等人拔得头筹。
  不知是不是受到对手并非人类的影响,他挥动剑的手臂已经习惯于斩杀敌人,对夺人性命的罪恶感也逐渐麻痹。
  一边砍下拿着短枪袭来、面无表情的老人首级,一边沭浴在大量鲜血中——赫密特感到莫名的不协调感,突然有点疑惑。
  不知是不是对血感到头晕,他抓住一旁中年骑士的肩膀。
  「赫密特大人!您哪里受伤了吗?」
  这位骑士是威士托的部下,他单手挥舞着剑,同时递补赫密特的位置。
  「这里暂时由我来支撑,请您休息一下。您从刚才作战到现在,可能太累了。」
  这位看来耿直的中年骑士往前踏出一步,双手重新拿好剑,继续与敌人对峙。
  赫密特接受他的好意,微微往后退,喘了口气。
  若在平常,这个时间就感到疲惫也未免太快了。赫密特虽然身材瘦长,却具有持久力和爆发力。他并不认为自己疲劳,所以重新确认自己四肢的感觉。
  肌肉连一点疲劳的感觉都没有。
  倒是——身体轻飘飘的。
  不协调感的真相并非不适,而是太舒适了。
  难道是他淡然地持续杀敌,身体太暖和了吗——赫密特明显地觉得心情亢奋。
  然而这种亢奋感对赫密特来说却不太习惯。
  作战之于赫密特绝非快乐的事,若以此为乐,就会变成像贝里耶一样的战斗狂。对赫密特而言,武器只是保护自身及伙伴的工具,他不喜欢无谓的战争。
  当他发现这样的自己——对「杀人」有亢奋感,虽说仅是轻微程度,但仍感到愕然。
  他轻轻地用手擦拭被像水一样稀薄的血溅湿的额头。虽然令人不快,但他的肌肤沾染上了敌兵喷出的血,嘴里也吃进少许。那血虽无味无臭,但却有点粗糙感。换言之,跟人类的血比较起来,很明显是不同的东西。
  某种讨厌的疑念闪过脑海。
  赫密特奔向倒在附近的年轻敌兵尸体,确认其血液。
  不知是不是挥发性高,当他用手靠近冰冷的血滩时,可以感觉到冰冷的湿气。
  他将脸凑近血滩,大大地吸了口气。
  当飘散的空气透过肺流到整个体内,那种接近晕眩的亢奋感又增强了。
  赫密特慌忙地抬起脸,环顾四周,仔细观察作战的骑士们。
  威士托依然平安无事,贝里耶也还是老样子,但因为距离很远,所以赫密特只能从敌兵的空隙间偶尔瞥见他的样子。
  然后——他注意到,在前线的其中一个王宫骑士团骑士,边带着浅笑边砍倒敌人,于是高声叫道:
  「不能被他们的血溅到!叔父!马上往外退!」
  威士托表情严肃地回过头来:
  「赫密特,你在说什么!?哪有在这种状况下撤退的——」
  「不是要撤退。先到出口附近布阵吧!这个房间的空气很危险,这些敌兵都因为施打了大量的尸药失去理智——而溶解在他们血里的药物成分挥发,弥漫在这个房间里。如果不先到通风的地方,我方人员很有可能也会失去理智。」
  听见赫密特的话,威士托绷紧了睑。
  周围的骑士们似乎也突然警觉到自己的异常。王宫骑士团绝非战斗狂集团。虽然他们保有强大的战斗力,但成员全都是威士托所赏识的人。就算其中有人并不适合王宫骑士这种头衔,也没有任何一人认同残忍杀戮。然而在这些骑士中,也开始出现对现在的战斗乐在其中的人了。
  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空气的流通也受到限制。结果,血液中的成分经过挥发化为雾状笼罩全场,而空气就变成了稀薄的「药」。
  赫密特对尸药并不太清楚。根据他以前在拉多罗亚所获得的情报,这种药的效果是因人而异。第一阶段会带来亢奋感,并增加对战斗的专注力;第二阶段会让欲望一发不可收拾;第三阶段似乎会麻痹痛觉。
  其后渐渐失去理性与感情,化成只听从命令的傀儡——最后的结果只有变成废人。
  只吸入现场的空气,效果最多到第一阶段或第二阶段,不过若是体质适于发挥药效的人,就算因而变得狂暴也不奇怪。
  在隔着御柱的南侧通路上,突然传出临终前的惨叫声。
  赫密特惊讶地注视该处。
  骑士团团长贝里耶陆续劈倒敌兵——甚至将周围的部下都变成他的剑下亡魂。
  「贝里耶司祭疯了吗——」
  连威士托也呆呆地说道。
  贝里耶沾染鲜血的脸上浮现笑意,从远处也看得出来他的眼神并不寻常。他比威士托等人更早到达现场,开心地沭浴在敌人的鲜血中,说不定药效因此更快发挥出来。
  贝里耶将自己投入对战斗的渴望,狂暴不已。
  「怎么啦?谁都行,来阻止我啊!」
  他像嗜血的野兽般喊叫着,看得出来是因为过度亢奋而麻痹了正常的思考力。
  狂暴化的不只贝里耶,也有其他神殿骑士的神智不清地陶醉于战斗中。因为前方几乎都是敌人,所以他们目前还在跟敌人作战——不过就算他们开始跟周围的伙伴作战,倒也没什么不可思议。还保持清醒的人们注意到这个情况,于是开始慢慢跟他们拉开距离。
  神殿骑士中血气方刚的人,就算不跟伙伴相互竞争——也非常有可能会袭击原本敌对的王宫骑士团骑士。特别在东西侧的通路,夹杂着王宫骑士团与神殿骑士团的骑士。那里若引起骚动,战况应该会一口气恶化。
  赫密特对着身为指挥官的威士托叫道:
  「叔父,请做出决断——」
  威士托不再迷惑,立刻点点头:
  「我知道。王宫骑士团全员撤退到这座大厅的出口附近!即使是神殿骑士,意识还清醒的人也遵从这项指示!就这样把出口附近封锁起来,不要让敌人出去!」
  威士托以严厉的声音,下达了痛苦的指示。
  如果让大家散往四方通路,就很难指挥全体了。虽然如此,若继续留在现场,连还保持清醒的骑士们都会受到药效的侵害。
  「神殿骑士团的人也不要轻忽生命!我们虽然暂时逃开,但只要重新调整态势就好了。总之继续留在现场很危险!」
  那是响彻大厅每个角落的巨大音量。
  隔着敌人、另一头的贝里耶瞪大了眼耻笑道:
  「要逃吗?威士托,你说要逃吗?亏你还是剑圣!你可是把人生奉献给战斗的人!你要是现在逃跑,我可是会看不起你!」
  那高亢的声音很明显地让人感到异常。
  威士托在赫密特身旁不快地回答:
  「贝里耶司祭,你是因为药效而失去了理智!不要沉浸于暴力,冷静下来!」
  但这样的劝说无法打动现在的贝里耶。
  「你说是药效!?那不是很好吗?这很好啊!只要能让我战个爽快,不管是什么药我都很欢迎!我好久没打得这么爽快了,剑圣。不管是谁都好,我想统统劈倒。如果对手是你,那就抱歉啦!不好好享受这瞬间,人生还能享受什么?嗯?」
  ——听到贝里耶这番开门见山的话,赫密特才发现自己搞错了。
  贝里耶并不是因为「药效」而发狂,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疯了。药物虽然也助长了他的这种意识,但贝里耶是出于自我意志而沉溺在这种效果中,他根本不打算抵抗这种欲求。
  贝里耶独自缓慢地走过来。
  他以穿过敌阵中央之势,将左右敌兵像玩偶一样地劈倒,然后凝视着威士托走了过来。
  (……那个男人的脑子里只有战斗吗……?)
  看着他的模样,赫密特感到不寒而栗。
  赫密特非常了解,这世上有人并不是为了什么而战斗,只是纯粹地热爱战斗这回事。
  这个名为贝里耶的男人,那种倾向似乎极端强烈。
  步行中的贝里耶根本是把周围的敌兵都当作小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效,他的神经特别灵敏,剑无虚发,在敌人陆续接近的同时,他也连续予以砍杀。
  那流畅、强而有力的作战姿态,压倒了所有观众。
  作为一个剑士,赫密特对自己的剑术拥有适度的自信。但如果要和现在的贝里耶对战——还真不知道鹿死谁手。
  「剑圣!别逃!跟我交手啊!」
  贝里耶边笑边高声叫着,并以剑击退接近的敌兵,慢慢地走过来。
  「你害怕了吗!?不会吧!我很清楚,你跟我是同类啊!反正我们只不过是杀人凶手,再怎么用华丽的辞藻述说剑理,剑就是用来杀人的道具,我们都是让这所魅惑的人。战斗吧!威士托!你也很想战斗吧!?像我一样坦白一点啊!」
  赫密特将视线从狂热地叫喊着的贝里耶转到威士托身上。
  这个被称作剑圣的男人并没有动摇,只是用某种哀伤的眼神看着贝里耶。
  那双澄澈的蓝色眼眸,像极了赫密特的父亲——如今已身亡的鲁思塔·埃鲁。他们是兄弟,也许这算理所当然,但赫密特再次从威士托身上看到父亲的面容。
  威士托用低沉但相当响亮的声音回答:
  「……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男人——我才无法舍弃剑。」
  贝里耶夸示着剑,开心地笑道:
  「就是这样!你应该也想跟我作战吧!『这个』是无法舍弃的啊!这个的乐趣是从其他事体会不到的。你不断地锻炼自己的剑术,也是因为对『这个』乐在其中吧?」
  威士托的眼神变得很锐利。即使在跟贝里耶对话,他还是在一瞬间将来袭的拉多罗亚士兵劈成两半,对自己的出剑毫无疑惑。
  然后威士托将剑尖指向贝里耶。
  「——贝里耶司祭。我之所以无法舍弃剑,并不是因为乐在其中。要不是有像你这样把剑当作暴力工具的人——我早就舍弃剑,选择过着和平的生活了。」
  威士托的声音虽然平静,却带着近似怒气的气魄:
  「我是为了保护才使剑,为了保护才挥剑。这是我的自傲,也是我之所以得到剑圣这种名不符实之称号的理由。贝里耶司祭,我对这把剑起誓,不想像你一样,也无意斩杀你。我现在只是『为了保护神殿』而战。」
  威士托只说了这些,就把视线从贝里耶身上移开,催促已经渐渐撤退的部下们:
  「全员立刻退到出口附近!退到不会吸入药物、通风良好的地方!暂时会是场艰苦的作战,但至少要拖延时间,好让神官们避难!」
  中央的敌兵开始向四面八方分散,形成追击遵守指示的骑士们的态势。在这期间,追加的敌兵又从御柱降下,赫密特和威士托等人一面防守这些人,一面急着离开现场。
  然后,新的敌兵增援,形成隔开威士托和贝里耶的壁垒。
  赫密特不再理会遭敌兵埋没的贝里耶,慢慢退到出口之际,他看见了叔父苦闷的侧脸。
  「叔父——」
  「……剑士也是因果啊!连那样的男人都这样看我。不过——这也是所谓的报应吗?」
  威士托不快地低语,眼神有点游移。对讨厌暴力的威士托来说,像贝里耶这样的男人应该是他轻蔑的对象。说不定他也曾被那种男人挑衅,因而感到困扰。
  在骑士们移动的同时,南侧的防御也瓦解了。
  本应身为指挥宫的贝里耶随意地行动,其他斗争心强的人又因为药效,将意识从防守转向攻击。剩下的骑士们似乎无法抵挡趁隙进攻的敌兵。
  通路外侧应该有交班的人员在待命,但人数并不多。从神域带来的步兵部队,应该还正在赶往神殿,但很难认为他们会有与这种异常敌兵交手作战的勇气。
  「传令下去上让在外面的人赶往南侧!组织他们和游击班,追击突破包围的人!」
  在威士托追加指令时,贝里耶的狂笑声从御柱下响起。
  战场正在变化,无法在此加以克制,让战乱正扩大到神殿内。
  对方「数量」庞大,对我方不利。赫密特咬紧了牙关,重新握住刀柄。
 楼主| 发表于 2009-1-31 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九.追捕者与被捕者

  依莉丝等人回到了离神殿有段距离的自己房间。
  进入房间,迎接她们的是正在开心地转圈跳舞的南瓜头。
  「……邦布金,你为什么在跳舞?」
  依莉丝打开门,同时确认他的姿态,稍稍板起了脸孔。
  邦布金一边踏着轻快的节奏,一边回过头来:
  「噢!依莉丝唷!听着吧!吾人现在不只身体,连心也在跳舞。其实就在刚才,吾人——」
  邦布金夸张地转过头去,还张开着双手,只有头大大地倾倒。然后他不可思议般地将视线移向依莉丝背后:
  「……咦?汝背后看来像是乌路可司祭与西亚。」
  「……没错。」
  依莉丝冷淡地回应。
  站在后面的乌路可直眨着眼,对邦布金的舞蹈感到惊讶,并以手指掩住嘴。那茫然的样子,不像是在笑。
  穆司卡和西亚、凡尼斯和卡多尔虽然也在身后,但他们对邦布金的奇行怪状早已习惯了。
  邦布金无言地当场呆立。
  「丽莎琳娜也抓到了。凡尼斯,把她绑起来带到里面去。」
  凡尼斯还扛着丽莎琳娜,听到指示,经过僵住不动的邦布金身旁,消失在里面的房间里。
  邦布金的身子一动也不动,只配合着凡尼斯的动作转动头部。
  「你刚刚从神殿骑士的手中把乌路可救出来是吧?辛苦了。」
  依莉丝如此说道。
  「不过,后来做得不怎么好就是了——」
  邦布金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依莉丝的牢骚——不久,他用手拖着下巴,茫然地仰望天花板。然后他极轻地从南瓜内侧说: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
  邦布金双手抚摸着那颗大头:
  「这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写好的剧本全乱了,那可是吾人最满意的作品——」
  「……剧本?等一下,你在说什么?」
  无惧于依莉丝的冷淡视线,邦布金朗声歌唱:
  「正是,吾人刚刚才发现了模仿古典剧的乐趣。勇敢王子与美貌司祭携手逃出,但司祭已失去往昔的记忆,而王子的身旁,则有一位与王子心灵紧紧相系的异世界少女——啊啊!」
  他的声音高亢地在房间里响起。
  对这突如其来、妄想般的话,依莉丝茫然的发不出声音。
  邦布金毫不顾忌地继续高声歌唱:
  「——司祭即使失去记忆,不知为何还是受到王子吸引。还有愈是了解王子,就更加难以分离的异世界少女。互相牵制的这两个人,不知何时产生了友情,然而就在此时,王子面临了不得不选择其一的命运。究竟他将选择何人当其伴侣?他为了保护心爱的人,是否能打倒吾人呢?这个超越生与死、美丽爱情与丑陋憎恶的故事结局将会是——!」
  ——在这段接二连三且明显不寻常的话语后,沉默了约三秒——
  邦布金蓦地颓然垂下肩膀。
  然后他转向依莉丝,困惑般地歪着头:
  「……就是这样,把乌路可司祭送回去,过一阵子再强迫菲立欧王子做出选择,这就是吾人所发现,今后的大乐趣。」
  被人擅自设定为出场人物的乌路可也僵住不动。
  他所说的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依莉丝思考了一下,愤怒地转开目光。「这个」南瓜头恐怕是认真的。
  「我才不管你想做什么呢!」
  她不禁高声叫道。身后的乌路可吓了一跳,耸了耸肩。
  「邦布金,你该不会是故意让乌路可和西亚逃走的吧!?照事情的发展来看,就算是你也——」
  邦布金快速地左右摇摇头:
  「不不不。依莉丝唷!丰富的人生是需要悲剧和喜剧的。必须认真地培育这芽苗,等待结实的那一天到来。而诞生的会是喜剧还是悲剧呢——这跟有剧作家的舞台剧不同,结局端看演出者选择。吾人热爱有出色演出者的美丽故事,为了必要且有效的演出,多少做一些让步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邦布金滔滔不绝地述说着依莉丝难以理解的思想,像是征求同意般地摊开双手:
  「所以现在已经不能把丽莎琳娜和乌路可司祭两个人送回去了吗?」
  「当然不行!你说话前先动动脑筋吧!」
  邦布金丝毫无意否定他背叛,何况对他来说原本就没有「背叛」这回事。
  依莉丝猛然对提出不可能提案的邦布金叫道:
  「在人生里追求戏剧,根本就是妄想!拜托你不要将它付诸实行啦!」
  「汝竟说出此等怪事!将命运创造为戏剧作品,乃具有公认的艺术价值,今宵吾人是想用自己的手开创现实的命运,并观看结果。那是以人生为名、逼真、丝毫不假的真实。吾人想亲眼观看郡并非以让人观看为目的,纯粹由思想所造就的成果——若汝无法理解这个愿望——依莉丝,汝尚年轻。稍微学学吾人吧!」
  南瓜头挺起身子和胸膛,大放厥词到了极点。
  依莉丝咬紧了牙关,一手盖住自己藏不住愤怒的表情。
  「…………我真把你埋进附近的南瓜田。」
  「嗯嗯,倘若吾人的脸填满整片田,孩子们会很开心的。」
  邦布金这愚弄人的回答,让穆司卡在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依莉丝随便想像了那副光景,心情差到不能再差,狠狠瞪了穆司卡一眼。这位肌肉发达的巨汉慌张地假装咳嗽,将视线停留在邦布金身上:
  「邦布金,任性就到此为止。别说这了,为了帮助乌路可大人,你好像跟神殿骑士对战……你把他们解决了吗?」
  穆司卡边问边走进房间。依莉丝也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乌路可和西亚跟在他们身后,最后由卡多尔关上房门。
  听到穆司卡的问题,邦布金拍拍手回道:
  「正是。我也疑惑该怎么办才好,我想,要杀他们随时都可以下手,所以只伤了他们、将之击退而已。神殿骑士团副团长里卡德是主嫌,其他约有十个人藏身在一旁,恐怕是有计划的犯罪。我本来认为他们是乌路可司祭的护卫,其实是非常可恶的人。」
  「……那些家伙真是差劲,竟然想靠暴力对女人乱来。」
  依莉丝打从心底动怒。
  她虽然不太了解这个名叫里卡德的男人,但知道他是个讨厌的色鬼。尽管她对邦布金搞笑的言行感到生气,不过就乌路可平安无事这点,她不得不认同他的本事。
  邦布金歪着头问:
  「但是,汝等连丽莎琳娜等人都带回来了——那位王子呢?」
  「菲立欧王子一开始就不在她们身边。他注意到神殿发生异常,就将乌路可司祭交给丽莎琳娜,前去观察状况。」
  穆司卡回答的都是从乌路可那里所得知。
  「异常变化吗?嗯——那就是跟『魔术师之轴』所发生的现象一样吗?教授?」
  邦布金说的,也是依莉丝等人所理解的。
  对于御柱的发光现象本身,依莉丝等人并未具有太大的危机意识。在她们原本的世界,与御柱非常类似的「魔术师之轴」也屡次对外部的刺激有所反应,发出极为相似的光芒。
  穆司卡等人具有这层认知。
  「嗯,恐怕是相同性质的状况,但也很难说,我们并没有轴与御柱几乎相同的确切证据,暂时先仔细观察看看吧!」
  听穆司卡这么说,依莉丝也点点头。
  目前这个阶段并没有必要神经兮兮,而且现在也顺利捕捉到了丽莎琳娜,还有更重要的事等他们去处理。
  依莉丝将视线转向脚边,在那里的是幼小的女孩西亚。
  她紧紧拉住乌路可的衣摆,默默地以严肃的眼神听着大人们的对话。
  那样子像是胆怯——但相反地,她虽然幼小却非常勇敢,看起来像是要保护乌路可。
  依莉丝笑了。西亚的这个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
  「那么——」
  依莉丝轻抚西亚的头。
  西亚吓了一跳,肩膀发颤,以颤抖的双眼仰望依莉丝。
  「……那么,西亚。你对乌路可用『辉之眼』。」
  西亚咬紧了牙仰望依莉丝——没有回答。
  另一方面,依莉丝脸上还挂着微笑。
  乌路可听不懂话中含意,交互看着依莉丝与西亚。
  「依莉丝?什么是辉之眼……」
  「乌路可,你不必担心。来,西亚。『你应该知道吧?』」
  依莉丝说着,以视线示意隔壁房间。
  那里面有被限制行动的丽莎琳娜,还有凡尼斯监视着。西亚虽然年幼却很聪明,应该非常了解依莉丝的话意味着什么。
  证据就是她发起抖来:
  「可、可是,依莉丝……」
  看不下去的穆司卡从中插话,这位秃头巨汉有着跟他体格不相称的温柔眼神。
  「——依莉丝,这件事晚点再说也可以吧?对了,我们应该先将乌路可可祭的事告诉卡西那多司教,也许他现在正在寻找她的下落——」
  「教授,你闭嘴。」
  依莉丝断然地说道,弯下腰,笑嘻嘻地看着西亚的脸。
  但她却绝对不与西亚视线相交。
  「西亚,丽莎琳娜会遭到什么待遇,就看你的选择了——你懂吧?还是要我实际做给你看?像是手指、手臂或脚……」
  她在小女孩的耳边低语。
  西亚的脸色变得苍白,牙齿在紧闭的嘴里咯咯作响。
  「位莉丝,不要再说了!」
  恶狠狠叫着的——不是穆司卡,而是乌路可。
  乌路可用纤细的手臂抱起了西亚,让她离开依莉丝身边,紧紧地拥抱她:
  「依莉丝,你想让这么小的孩子做什么?如果不方便让我知道,你不用说也没关系。不过,我要说清楚一件事,我离开房间全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跟这孩子没有关系。如果你做出什么让西亚哭泣的事,我会讨厌你的。不要责备这孩子。」
  这话虽然没有抓住要点,但乌路可的纯蓝色双眸却绽放出真挚的美丽,像是要射穿依莉丝般地瞪着她。
  依莉丝察觉那眼神里已不再有友情和信赖,眯起了眼。
  她让西亚使用「辉之眼」,是打算问出乌路可的真心话,关于有无关于菲立欧的记忆、对自己这些人是否感到信任、乌路可自己的想法——
  不过似乎已经可以省略那个阶段了。这虽然是已经预测到的事,但「这个机会」如果在很早的阶段就来到,说不定反而更好。
  「……我说乌路可。」
  依莉丝笑咪咪地说道。
  乌路可手里还抱着西亚,露出警戒心地瞪着依莉丝。
  依莉丝毫不介意地慢慢说道:
  「我本来还想说可以跟你当好朋友,真的唷!即使是『作作样子』,朋友还是朋友吧?」
  「喂、喂!依莉丝……」
  穆司卡慌张地想要打断依莉丝的话,但她无意住嘴。
  反正,她接下来打算消除乌路可的记忆。而让西亚答应再做处置的方法也准备好了,如果西亚不配合,那就用「只好杀了乌路可」的状态威胁——依莉丝是这么打算。到那个节骨眼,为了要救乌路可一命,西亚就会听她的话。只要西亚本人喜欢乌路可和丽莎琳娜,就一定会对她言听计从。
  乌路可的眼神依然凶恶,依莉丝不以为意,还是满脸微笑:
  「我啊,真的很讨厌像你这样的女生,装作是好女孩,永远一副自己是对的的表情,对每个人都很好、又温柔又漂亮,受到大家的疼爱——你这种人真像公主呢!」
  ——依莉丝所说的这些要素,都与丽莎琳娜有所共通。
  依莉丝这时终于明白自己讨厌乌路可的理由,因为这女孩很像丽莎琳娜。容貌和个性虽然不同,但想要保护西亚的那种高尚模样,还有嘴上讲的那些义正严辞的话,都让依莉丝有强烈的厌恶感。
  乌路可无言地凝视着依莉丝,蓝色秀发贴在汗湿的肌肤上,抱着西亚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我就全部告诉你吧!你非常喜欢菲立欧王子。不过真是了不起呢!明明记忆已经完全被消除了,思慕之情却还在心底某处,没有比这更不干不脆的了。不过,菲立欧王子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你自己在单相思罢了——若是你就这样忘掉,一定会比较幸福的。」
  乌路可的表情很僵硬,她完全屏住气息,僵立不动。穆司卡也放弃了,别开脸孔。而依莉丝的话又更加尖酸刻薄:
  「卡西那多司教也是共犯唷!他说过,反正这个国家会因塔多姆的侵略而灭亡,菲立欧王子也会死掉,与其让你为此悲痛欲绝,还不如让你忘得一干二净比较好——其实这都是藉口。要是你死了,他在本国的立场就会变得很糟糕。可是丧失记忆算是种疾病,就不是卡西那多司教的责任了。要是你全都忘掉,乖乖回吉拉哈去就皆大欢喜了,也不会定到今天这一步。」
  然后依莉丝——说出了从未说出口的话:
  「你真蠢……夺走你的记忆的,就是『那孩子』呢!」
  依莉丝边笑边指着西亚。
  乌路可明显地全身僵硬,西亚也是一样,现场的空气冻结了。
  「依、依莉丝……!?」
  穆司卡用高八度的声音叫出声,他似乎没想到依莉丝会连这些事都说出来。
  依莉丝夸张地耸耸肩。
  「真是个傻瓜。你知道西亚对你做了什么吗?那孩子对你的脑动了手脚,让你失去记忆。那孩子能做这种事呢!包括你最喜欢的菲立欧王子的回忆,全部都——你竟然这么拚命地保护夺走自己记忆的人。哎呀!怎么啦?你的脸色很不好呢!」
  依莉丝边说,边正面凝视乌路可的脸。
  乌路可一动也不动,瞪大的眼睛颤动着,僵立不动。
  她抱在怀里的西亚,不知是不是喉头噎住,也无法发出声音。
  乌路可依旧无言——
  看不下去的穆司卡,将西亚从她手里抱走。
  穆司卡抱着连哭都不哭出来、只会发抖的西亚,默默地消失在隔壁房间。
  自己就是消除乌路可记忆的人——西亚一定非常害怕让乌路可知道这个事实。至少依莉丝是这么想。
  对喜欢乌路可的西亚来说,应该没有比被乌路可讨厌更可怕的事了。
  依莉丝抓住乌路可的手: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事吗?」
  乌路可没有反应,她的眼眸失去了活力,似乎不太舒服地以手掩住嘴。
  「……因为我要让你再一次失去记忆,这样一切就都解决了。」
  ——西亚会配合处置的吧!
  依莉丝微笑着,轻轻地抚摸乌路可的脸颊。
  「因为这样,所以要请你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乌路可纤瘦的肩膀颤抖着。

  ——啪!

  ——极为清脆而突兀的声音响彻房内。

  *

  一时之间,乌路可并不了解自己做了什么。
  在依莉丝脸颊上打了一巴掌后,经过了几秒,乌路可才终于知道自己打了人。
  在她动脑筋思考之前,身体就先行动了。
  眼前的依莉丝茫然地按着自己脸颊。连乌路可也看得出来她挨打的脸颊红了起来。

  

  「……依莉丝……你……你……」
  乌路可的声音发颤。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眼前的少女。
  「你竟然命令西亚……命令她做『那种事』……?」
  乌路可问道。她眼神凶恶地瞪视着依莉丝。
  依莉丝按着脸颊,惊讶地张大了眼。
  乌路可感到自己的视线因泪水模糊了,开口叫道:
  「依莉丝!回答我!你让西亚做这种事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那孩子不是你的道具!我终于明白——那孩子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向我道歉。你强迫那么小的孩子犯罪——而且还想把她逼入绝境吗!?我不许你做这种事!你再碰她一次看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后,乌路可就想去追被带到隔壁房间的西亚。
  不能让西亚就这样下去——她强烈地如此觉得。
  不必依莉丝说,她也已经知道自己过去对菲立欧抱持着好感。若非如此,她不会光是想到他,胸口就如此骚动不安。
  但是——西亚的事则完全出乎她预料。
  西亚可以让他人强制丧失记忆,这一时很难让人相信,但是乌路可知道一些来访者们的奇妙技术;同时,依莉丝所说的,正可以印证自己目前的处境。
  乌路可正要打开隔壁房间关上的房门,但依莉丝抓住了她的手臂。
  「依莉丝!放开……」
  乌路可正想抵抗,视野突然剧烈地晃动。她的脸颊受到强大的冲击,就这样撞上了地板。
  拳头立刻接着从上落下。
  乌路可瞬间闭上了眼。
  「——依莉丝唷!到此为止吧!」
  倒在地上的乌路可,因为听到这细微的声音而张开了眼。
  依莉丝挥下的拳头停在她眼前,但不是依莉丝自己要停止的。
  「汝想杀了司祭乎?司祭大人并非战士,汝倘若认真打,可是会让她送命的。还是冷静一下比较好。」
  就在拳头即将打中乌路可之前——邦布金的手抓住了依莉丝的手臂。
  南瓜头就站在乌路可的正上方,左摇右摆晃着脑袋。
  乌路可这才自觉到,是依莉丝将自己击倒在地,而邦布金阻止了本来还想追打的她。
  乌路可仰望着模样跟刚才完全不同的依莉丝。
  那没有表情的冷酷眼神,像是在看物品一样俯视着乌路可。乌路可对那视线感到战栗,屏住了气息。
  「……我本来想杀了你。」
  静静地说完后,依莉丝站了起来。
  乌路可震慑于依莉丝刚刚所表现出的凄厉魄力,她无法动弹,甚至忘了呼吸。
  依莉丝的拳头对准她的头部而来,如果躺在地板上挨她一拳,真不知道究竟会如何。
  邦布金挡在乌路可和依莉丝之间。穆司卡听见骚动,也从隔壁房间探出头来。
  「依莉丝,怎么了?你们在吵什么——」
  问完才注意到乌路可倒在地板上,穆司卡瞪大了眼。
  邦布金转向他,耸了耸肩:
  「教授唷!事情变得有点麻烦,乌路可司祭惹恼了依莉丝——在依莉丝冷静下来前,先让乌路可司祭闭嘴,对双方都好,这是吾人的愚见。」
  倒地的乌路可依然动也不动,因为刚刚脸颊挨打的冲击,让她还是觉得天旋地转。挨打的睑颊当然很痛,嘴里也可能有稍微划伤,尝得到血的味道。  。
  虽然茫然——但乌路可还是瞪着依莉丝。
  依莉丝所做的事,对乌路可来说是绝对不可原谅。
  穆司卡俯视即使倒下也不退却的乌路可,又看了看被邦布金拦住而在闹脾气的依莉丝,深深地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我差不多明白了。先让乌路可司祭到这里来——」
  穆司卡说着,想要把乌路可扶起来,就在此时——
  「——请杀了那女孩吧!」
  窗外突兀地响起女子的声音。
  那带有笑意的清朗声音,乌路可也曾听过。
  就在不久前——乌路可才在自己的房间见过那名女子。
  依莉丝将视线转向窗边,邦布金低下身子、摆好架势,隐形的卡多尔则不发出脚步声地走到窗边。
  穆司卡立刻发出盘问:
  「是谁?现身吧!」
  「哎呀!我可以进去吗?那就谢谢你们的邀请——」
  乌路可抬眼望去,看见窗外有着细细的发光绳索。
  依莉丝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那道光极像来访者所持行的手环之光。只是手环的光是围绕在手边,而窗外的女子则是像绳索般将它延伸出去。
  她沿着那条绳索现身。
  一身黑色装束,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虽然她月黑布隐藏住脸的下半部,但黑布上方的细长双眼,是不容看错的。
  她用手指灵巧地打开窗子,脸上堆满微笑。
  暗杀者西兹亚——这是乌路可所听到的名字。
  「乌路可司祭,刚才多谢你了。不过,我这次不是来找你。各位来访者,初次见面——」
  西兹亚一面刻意地打着招呼,一面嘻嘻笑着。来访者们保持距离,一起注视着她。他们的动作没有丝毫破绽,如果她表现出任何奇怪的举动,众人立刻可以一扑而上。
  她本人淡然自若,反倒是在一旁观看的乌路可,因紧迫感而全身发抖。
  「——卡西那多司教的无名氏……不是吧?叫做神柱守护者的那群人?还是王宫的——」
  依莉丝以尖锐的声音询问这突如其来的可疑人物。
  西兹亚开心地眯起了眼,稍稍地歪着头说:
  「真可惜,你都猜错了。我是对你们更有用的人,这一点我很有自信。」
  西兹亚坐在窗边,将修长的双腿交叠。
  「——我叫西兹亚,从西方大国『拉多罗亚』来迎接各位。」
  从她的口中说出这遥远的异国之名,令乌路可已经不是感到惊愕,而是茫然了。
  而来访者们则对她的话感到困惑,露骨地皱起眉来。
  西兹亚摊开双手——并露出温和、稳重而温柔的微笑:
  「与其加入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崩解的神殿势力——还不如和即将得到霸权的我们一起观看全新历史的未来走向,各位意下如何?这样一来,就能无视于神殿和这个国家的各种障碍,完全照各位所想的去行动。」
  依莉丝肩膀发颤,俯视了一下乌路可。
  那视线冷淡到——令乌路可觉得背上一阵凉意。
  西兹亚接着又说:
  「没错,拉多罗亚会保障各位的自由。也就是说,若各位想要杀掉神殿势力的人——我们绝不会怪罪各位。依莉丝大人,我在外面偷听,然后跑进来说这种话虽然僭越——但乌路可司祭和丽莎琳娜对拉多罗亚来说都是很大的『妨碍』。跟各位利害一致的不是卡西那多司教,而是『我们』才对。」
  这番和微笑并不相符的挑动言语,充满了引诱来访者们的意味。
  乌路可从地上仰望依莉丝的样子。她减轻了警戒心,颇富兴味地观察西兹亚,脸上的表情并非动摇,也不是犹豫。
  微笑着的西兹亚继续说:
  「现在,这里的御柱正在发生某种异常变化。如果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能清楚明白拉多罗亚和神殿势力哪一边会胜出了——吉拉哈根本就不是值得依靠的存在,趋势实在太过明显了。」
  西兹亚自信满满地如此断言。
  依莉丝表现出暂且考虑的样子,然后转向穆司卡:
  「——教授,把西亚带来这里『做个确认』。」
  她以冷冷的声调说,完全无视于乌路可的存在。

  *

  对一介神殿骑士切尼·阿尔加列而言,这一天正是不折不扣的衰运之日。
  在早晨训练时,同僚把训练用的钝剑跟真剑搞混了,害他差点就让真剑砍到;午餐时有只苍蝇死在汤里;当他正想午睡时,又有人要他去做杂事。结果一直到傍晚,他都还在做那些无谓的琐事。
  位于神殿骑士团宿舍中、团长室隔壁的小小书库——前辈骑士要切尼找出一本应该收在那里的书。
  那里的书基本上都收藏在木箱里,与其说书库,不如说已经变成了仓库。
  就在切尼带着提灯,一边被蜘蛛丝弄脏红发,一边勉勉强强地翻着木箱时——听见了团长与副团长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如果切尼什么都不知道,应该就不会在半调子的信仰和良心之间挣扎,而是跟往常一样过着轻松的一天——然而,他就是听见了。
  团长与里卡德串通,企图藉由袭击乌路可司祭来对菲立欧王子复仇——这真令人难以相信,但换个角度想,这段话也有可以让人理解的部分。切尼所认识的贝里耶和里卡德,正是拥有「那种」性格的人。
  切尼在吉拉哈时,曾在祭典席上见过乌路可司祭一次。
  当时她刚与父亲马汀司教一起自阿尔谢夫返国,虽然遗留着跟小男孩一样的短发,但可爱的程度连神殿内的人都赞不绝口。
  就连当时还是新人骑士的切尼,也瞒着别人偷偷买了同时绘有她与神姬的复制画像。
  在已历经沧桑的现在,切尼对高阶神官们的尊敬也变得淡薄——但让跟下流畜生没两样的里卡德侵犯那位楚楚可怜的乌路可司祭,这种事他实在看不下去。
  虽说如此,要切尼当面责备长宫们,他也办不到,也对求见卡西那多这样的高阶司教有所顾忌,结果,切尼做出了迫不得已的选择。
  他将自己曾听闻的事,一字不漏地泄露给敌对的阿尔谢夫一行人知道。
  若让团长或副团长发现,他们一定会动用私刑。
  虽然切尼在说出口前也很迷惑,但他做出这个选择,不单单只为了乌路可。
  团长等人正在为了让战乱扩大而有所行动,这件事让切尼感到不快。如果是个人作战也就算了,不要将周围的人都牵连进去。
  像贝里耶或里卡德那样的男人,就算吉拉哈灭亡了,他们也打算转任佣兵吧。然而切尼对自己出生的国家有所眷恋,所以老实说,他不接受贝里耶等人想要让战乱扩大的方针。
  即使在神殿骑士中,这么想的应该也不只切尼一人。然而部队不允许违抗指挥官,因此没有人将反抗之意表现出来。就算是恶名昭彰的神殿骑士,只要身为人类,就会各自有不同的想法。
  然后切尼将乌路可司祭的事完完整整地告知阿尔谢夫的人,以为就可以安心度过这一天。
  ——他本来是这么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切尼边咂嘴边绷紧了脸,他现在正挥舞着爱用的巨剑。
  他所面对的敌人是宛如尸体般的一群人,实在不觉得他们是人类。虽然他不相信有怪物之类的存在,但今晚这份认知也有所改变。
  他往后退向连接御柱的走廊,与伙伴骑士们一起在入口附近继续苦战。
  骑士团长贝里耶还待在大厅深处的御柱附近,知道里头的空气充满奇妙的药物后,骑士们就抛弃了发狂的他。其他还有几位同僚跟贝里耶一样沉溺于战争。包括死伤者在内,当初的战力几乎已经减半。
  「喂!切尼——我们差、差不多该逃了吧?」
  他身边的骑士在入口附近一边挥舞着剑,一边低声说道。
  切尼啧了一声以示回应。就算想逃,若就这样逃走,敌人也会进行追击吧!被从背后砍杀也不是件好事。
  「不,我觉得撑到增援的人来会比较好一点,要是我们撤退时出差错,这些家伙会更得寸进尺的。」
  他正说着,敌方老人的短枪就从旁突刺过来。
  那老人是几个种类的敌兵中最强的。正因为伙伴们也知道这一点,以那老兵为对手的人周围正确实增加援助。
  切尼架开刺过来的短枪枪头,直接横劈大剑。
  老兵立刻竖起枪防御,却让切尼的剑押着后退了几步。
  老兵面无表情,眼睛仿佛混浊的玻璃珠一样。
  切尼对那样的眼神感到不寒而栗,回过剑来,老人灵敏地踏出一步,同时转动短枪。
  跑来切尼身边支援的骑士发出一声惨叫,脖子被老人的枪尖掠过。
  「这个——混帐东西!」
  切尼对准了毫无防备继续突刺的老人,劈下巨剑。
  刀刃顺着对手的头盖骨滑下,削去耳朵并砍进肩头,剑势才总算停下来。就在同时,其他的骑士从旁将首级也砍下来,老人才真正成了一具尸体。
  他们还来不及松口气,其他士兵又接着来袭。
  切尼对敌兵持续增援的现状感到焦躁不安。
  让短枪伤到脖子的伙伴还活着,切尼指示其他伙伴带他退下,自己再度面对来袭的敌兵。
  神钢之剑的剑刃虽然不会损坏,但不停挥舞着剑的手臂却愈来愈疲劳。
  「受不了!今天到底是什么鬼日子啊?」
  切尼咬着牙叫道。敌兵们干脆地通过他身边。
  他慌张地想要追上去,但后续又有攻击砍了过来,实在无法应付。
  虽然他是在前不久才知道——敌兵们似乎不是只会袭击在动的人,在具有包围机能的空间里,他们会莽撞地突击,以突破包围。但是在包围变薄弱的现在,他们简直就像还有其他目的般,出现了无视骑士而奔跑的人。
  (……这些家伙在找什么吗……?)
  切尼一边应付眼前的士兵,一边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突破包围的敌兵们开始往各个方向奔跑,现在看起来,他们不像是以特定的一处为目标,也有可能只是像动物般行动。
  不知不觉间,又有更多增援的敌兵陆续经过他身边。
  士兵源源不绝地自御柱出现,很明显地,骑士这边不论人数和气势都开始屈居下风。
  「这里已经不行了!先撤退!」
  同伴骑士的声音自远处响起,那并非发自南侧这边的骑士,似乎是应该守在西侧的男子绕过通路跑来这里。
  「你们不能再以这些诡异的人为对手了——」
  那声音不自然地中断了。
  切尼望向那方向,不禁诅咒起上天。
  来叫他们撤退的同僚骑士——脖子被一把锐利的短剑刺穿了。
  他背后有一个面无表情的敌兵,是那名身轻如燕的女子只身跑来这里。
  骑士当场气绝倒下。不久,源源不绝的敌兵又从女子背后的暗处涌现。
  ——从方向看来,西侧的包围好像比南侧这边更快崩溃了。以御柱为中心向四方延伸的直线通路,由现处的圆周状通路全连接在一起。只要有一处崩溃,其他地方理所当然也会受到波及。
  不过——本来以为不会这么快发生。
  因药物而变得狂暴的神殿骑士们与王宫骑士团,说不定会互相残杀。理由虽然只能凭推测,但状况恶化这点是可以确定的。
  敌兵从新的方向来袭,摆好架势的伙伴们退缩了。
  「可恶——每个都一样没出息。」
  切尼如此说道。他并不是真心这么想,只是为了斥责动不动就怯场的自己,才故意这么说。
  他重新拿好巨剑。
  ——神殿骑士们原本就是为了在这种意外事态下保护神宫们,才分配给各神殿。虽然实际上,他们就像吉拉哈派遣来监视拥有自治权的各个神殿,但至少原则上是负责「警戒保护」。
  (愚蠢的原则——啊,今天真的是衰运日吗?)
  切尼暗暗头痛不已。
  都死到临头了,他还不想逃跑,他也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愤怒。
  反正我们这群神殿骑士就是讨人厌,要是逃走,人们一定也只是说「早就知道你们会这样」,并轻视他们而已。
  佛尔南的神殿骑士团,不轮在神域之街或是神殿内,都因为粗野、凶暴和专横拔扈而让人们避之唯恐不及,人们的眼神与其说畏惧,还不如说是轻蔑他们。里卡德当然是对此感到开心,而贝里耶也毫不介意,但是——
  对于一介骑士切尼来说,这实在让人心有不甘。
  (你们大概以为所有的神殿骑士都是像里卡德副团长那样的人吧——)
  前不久,切尼才对菲立欧王子的随从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他了解对方确实这么想才会说的话,神殿骑士的恶名足以这种形式深入世间,现在才想要改变这种评价是不可能的。
  但是,正因为如此——切尼才无意当场撤退。
  (如果像我们这种半调子的人倾全力保护这神殿——那不是很痛快吗?》
  他这么一想,脸上就自然地浮现大胆的笑意。
  「……哪,喂!」
  切尼虽然心生畏怯,却以轻松的口气对还在继续战斗的伙伴们说:
  「——我们是『恶名昭彰』的神殿骑士,对吧?」
  伙伴们一副像是「你这是什么话」的样子,直眨着眼。
  杀了同僚的女子跑到了切尼身边。
  他对准了一挥——巨剑砍下了女子的首级,切尼爽快地为同僚报了仇,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成就感。
  大批敌兵正成群从西侧逼近。
  「——我们被街上的人们和神官们讨厌,害小孩哭泣、女人走避。人们让出路来给我们,一进酒店,座位就自然地空了出来——像这样接近无赖的我们,如果在此确实地守护神殿,不就可以让那些看轻我们的人刮目相看吗?」
  切尼虽然刻意地用半开玩笑的方式说着——但因为他的这番话,让几位骑士眼里又重新恢复了光芒。
  觉得心有不甘的一定不只自己。
  即使是像里卡德或贝里耶这样的上司,也仍是上司;作为部队的成员,是不容许违抗上司的,而且在此之前,也没有刻意违抗的必要。
  切尼自己也并非完全是好人。
  他无意现在才来讨人喜欢,也没有那个资格,但——即使如此,切尼还是保留着身为「骑士」的坚持。
  其他伙伴们应该也有这种想法,只是程度不同。
  距离稍远的同辈骑士大大地叹了口气:
  「——我啊,在确定降职到佛尔南时,还觉得真是抽到下下签啊!虽然真的是很不怎么样的下下签啦……反正,还是不要当官才对!」
  他边笑边向前踏出一步,跟嘴上说的恰恰相反,他并不打算逃跑。
  其他前辈骑士轻轻耸肩。
  「好啦,别抱怨啦!我跟那个团长在一起十年了,像你们这群人还没有资格发牢骚呢!我也不是不明白你们的心情啦,但在佛尔南被人讨厌,比起在南方被人讨厌要来得好多啰!」
  这位前辈骑士重新拿好手上的战斧,而不是骑士剑,笑嘻嘻地说着。
  在切尼背后,又有其他骑士低语:
  「……我怎么会跟着你们干这种蠢事呢?逃掉不就好了,现在还有什么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啊!你们真是的。」
  说这番话的本人,虽然一脸嫌恶的样子,眼神却活力四射。
  其他剩余的伙伴们也——没有丝毫想逃的样子。
  对他们报以苦笑后,切尼舍弃了迷惑。
  「那么首先,就让那些家伙看看我们这些坏蛋认真起来是什么样子,我们没有道理输给那些家伙!」
  切尼说着扛起巨剑,准备奔向逼近的敌兵们。
  就在此时——
  「——真是不错的觉悟哪!小伙子,我很欣赏你!」
  从背后稍远的柱子阴影中,传来不知名的老人声音,好不容易集中注意力的切尼,被这么一打扰就停住了脚步。
  刹那间——
  在更深的神殿,突然出现一闪即逝的刺眼闪光。
  那宛如落雷般的耀眼光芒差点灼伤眼睛,切尼立刻别过脸。
  就在逐渐逼近的敌兵们正中央,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道光。
  同时,连续响起了某种小东西弹跳破裂的声响——
  切尼以手臂护住脸,等视线恢复后,他迷眩的双眼见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只是经过那一瞬间,眼前就烧起了烈火。
  敌兵们身处烈焰中。遭最初的闪光迷眩双眼的他们,一边向左右逃窜,一边全身着火,简直就像干柴般激烈地燃烧着。
  那种燃烧方式远比人体着火还要激烈,火势瞬间蔓延开来,甚至让人怀疑他们的血液是不是变成了油。
  切尼茫然地看着这副光景,其他骑士们也一样摸不着头绪。
  火势完全没有蔓延到石砌的神殿,只是焚烧着敌人的身躯。
  切尼对这惊人的光景说不出话来,他虽然习惯以剑作战,但从未经历过这种事。
  「……真、真是惊人。比我想像中燃烧得更加猛烈啊——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那些家伙的身体跟人比起来,性质有很大不同。」
  切尼听着老人悠然的低语,并寻找着发声来源。
  他就在自己身边。
  宽广的额头、引入注目的白色长须,是个高大而强壮的老人——
  他自柱子后现身,从怀里取出不知何物的药瓶,灵巧地抛出,陆续落在敌人之间。
  洒落的液体一触及其他火苗,就以爆发的气势助长火势,将火焰向周围扩散。
  切尼也认识这个蓄着白须的老人,先前曾在街上的说书会上见过他,而对神殿骑士们来说,他现在也是通缉中的人物。
  火势在渐渐密集的敌人中扩散,四周充斥着人体燃烧的呛鼻臭味。
  老人一边退避火焰,一边拉住茫然的切尼手臂:
  「喂!小伙子,危险哪!那是我的特制药,在精制的管草油里加了磨成粉末的火之辉石,还混合了其他各种东西——这些家伙似乎很怕火,这样应该多少可以拖延一点时间吧!」
  火势耀眼地燃烧着,最前排的敌兵摇摇晃晃地接近他们。
  切尼刚从那里退开,那些敌兵便当场跪倒,就这样像烧过的炭一样地崩解在地上。
  遭火焚身的敌兵们,陆续当场倒下,只留下武器、护具和化为炭的躯体。
  切尼紧绷着脸,转向引发这场大火的老人:
  「你、你——是谁?」
  因为这老人受到通缉,所以连切尼也知道这号人物的名字。但一想到他的来历,就觉得并没有帮助自己等人的理由。更重要的是,引起眼前事态的作战方式太超出常轨,而「你是谁」就是出于这个涵意的发问。
  「——什么话?我是正好路过的炼金术师!」
  老人轻轻哼了一声,转身背对犹自茫然的骑士们。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士兵还会持续过来,发自御柱的增援也不会停止。你们趁现在撤退,跟其他伙伴会合。」
  「不,可是——」
  切尼还想反抗,老人回头对他投以锐利的一瞥。
  「现在已经不可能把那些家伙封锁在一处了。西侧已经完全崩溃,如果南侧也一样,敌兵马上就会散到整个神殿了。你刚刚那份坚持——接下来请用来保护神宫们吧!」
  「啊……是。」
  听到老人强而有力的话,切尼也不得不点头。老人轻轻点了点头,正要离去,切尼就跑到他背后叫道:
  「等、等一下!你呢?打算怎么办?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自称为炼金术师的老人——戈达·托雷思眉毛恶狠狠地一挑。
  「我是得知御柱的异常变化,以『神柱守护者』的身分来保护高司教,他应该已经被带离地下的房间,目前恐怕在祭殿——我现在就要过去,趁那些士兵还没有到那里之前。」
  接着戈达就毫不客气地快步行走起来。
  切尼突然对身边的骑士耳语:
  「喂!你们去跟其他人会合吧!我要跟着那个老爷爷去看看。」
  「啊?你在说什么——」
  「我很在意呀!而且还让他救了一命,上面应该有刚才突破包围的敌兵,我去帮帮他也好。」
  切尼拍了拍同僚的肩膀,追上老人。
  看到老人那游刃有余的样子,应该不需要自己的帮助,但还是可以在身后保护他。
  带着若干好奇心,还有益发加深的危机感,切尼重新扛起染血的巨剑。
 楼主| 发表于 2009-1-31 22: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高举守护之剑

  在一整个壁面的荧幕上,丽莎琳娜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高画质的庞大画面播映出自己接近等比例的身影,简直就像隔壁还有一个房间。
  丽莎琳娜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一直凝视着纪录影像。
  画面里出现的房间,是坚固而无机质、没有任何装饰的小房间。连采光的小窗户都没有,门扉就像金库用的一样厚。简面言之,那是一间隔离室,用来暂时关住在研究所遭逮捕的犯人或异常的人。
  因为这个性质,这房间其实不能随意使用——但对丽莎琳娜来说,却是早已待惯的场所。
  画面中,被关起来的自己四处张望,在室内来回走动,以不愉快的眼神望向镜头。
  与影像中的自己视线相对,丽莎琳娜就会感到很不可思议。
  她是跟有着相同面孔的众多姐妹们一起长大,对于他人跟自己有着相同脸孔这件事面言,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感觉。
  只是,在影像中的自己,正是丽莎琳娜本人——她没有那时的记忆,所以对这件事觉得有点矛盾。
  那种状态称为「升华」。
  从外部对脑部施加强制命令,创造依高层的意思而行动的士兵——就是这种技术。而丽莎琳娜就作为该技术的实验体,对脑部施以了外科手术。
  在丽莎琳娜等人的世界,「士兵」的重要性随着兵器的进化而减弱。但即使如此,也并非进入完全不需要人来作战的局面。
  像是窃取敌方机密时——
  镇压某机构但不得破坏时——
  锁定特定个人进行袭击时——
  在混乱中一边辨别敌我、一边作战时——
  还有,从强化的敌人手中保护我方的机密、据点和重要人物时——
  也就是说,对于人类士兵的要求,品质比起数量还要重要。
  以少数士兵更有效率地完成任务,以少量的损害创造最大的战果,这早已是军方的方针。
  在这些情况的背景下,丽莎琳娜等人诞生了。
  也就是说,升华为强化士兵的其中一策。而那种研究,产生了违法的复制人丽莎琳娜。
  在其他研究所先做出成果后,一同生活的姐妹们都已遭到处分,但丽莎琳娜则幸运地得救。
  成为实验素材的丽莎琳娜,其升华极为不完整,因此她不接受外部的命令。取而代之的,是当她在遭逢危险、或极度疲劳时,就会以逃避行动的形式擅自升华。
  当姐妹们在她周围开始被杀那时也是这样。
  丽莎琳娜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获救了。
  她没有当时的记忆。
  丽莎琳娜一直凝视着荧幕中升华的自己。
  (如果我有意识——)
  自己是否能够解救大家呢?至少救出一、两个人也好——
  她常这样想。也许不能救人,连自己都会被杀。或者就算有意识,可能也会因害怕而逃出去。升华中应该要失去恐惧等感情,但与其称丽莎琳娜为失败案例,还不如说更接近一只野兽,对恐惧反而更为敏感。
  获救至今已经六年了,丽莎琳娜还会作恶梦。
  十四岁的自己,看着八岁的伙伴们。
  跟自己有着相同脸孔的她们,在眼前陆续被「处理」掉。
  当没有继续实验的意义时,她们对研究者来说就只是曾犯下罪行的证据罢了。所员们为了湮灭证据,将她们一个个带出去,注射安乐死的毒药。
  丽莎琳娜看着它发生。独自一人——直到在注射前因升华而逃脱,她只是看着它发生。
  后来她就什么事也不记得了。
  「应该是——不记得了。」
  伙伴们在丽莎琳娜面前被杀。
  那并不是记忆,而是在知道实际上发生什么事之后,经推测而产生的光景。抛下同伴、一个人独活的罪恶感,将那种幻影深植在丽莎琳娜脑海里。
  荧幕中,自己升华中的身影——那近似野兽的自己,对丽莎琳娜来说,就像是已死的伙伴们对她下的诅咒。
  丽莎琳娜无言地继续看着纪录影像。
  「——接下来你只是稍微徘徊了一下,睡着了而已。看这个也不怎么有趣吧!」
  丽莎琳娜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回过头去。
  在文件和光碟散乱的办公桌前,有位懦弱、像是个好人的中年男子正弯着背,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翻阅着就现在而言相当珍贵,印刷在纸上的资料。
  他有点娃娃脸,有着温和的气质,前不久还自称「拉米埃尔斯·卡契斯」。在移籍到研究所的现在,则改名为埃尔西翁·埃鲁。他也是来自其他国家的流亡人士,甚至开玩笑地说过「没有五年改一次名字,就会觉得有点不安」。
  丽莎琳娜将视线转向这位身为优秀研究者的义父。
  从荧幕的影像记录中播出了义父的声音:
  『冷静下来,丽莎琳娜。我知道你想出去,但现在不行。乖乖睡觉。』
  那是祈求般的音调。
  画画中的丽莎琳娜在义父说话时一直瞪着摄影机。发出话声时,那里应该映着义父的脸。
  丽莎琳娜的「升华」很容易因恐惧而扣下扳机,不知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感受性强的关系,常会因为畏惧虫、黑暗和响声而升华,受到些许刺激就会失去理性。
  义父虽然想把丽莎琳娜体内的升华系统转为正常,但经过这些年,症状虽然有所改善,却还不到完全康复的程度。
  丽莎琳娜的升华并没有特定的原因,是在前研究所也曾因误差而发生过的失败案例,所以也无法确定是否能治疗。
  对丽莎琳娜而言——就算不能治愈,也是一件好事。
  因为这一定是死去姐妹们的「诅咒」——
  「……爸爸。」
  丽莎琳娜再次将视线转向纪录影片,对不知到底是在整理还是分散资料的义父问道。
  一身白衣的义父,还是弯着背,不经心地转过脸来。
  「嗯?怎么啦?」
  「我有点在意……升华中的我,说不定讨厌爸爸?我那样瞪着你——」
  从画面中自己凶恶的眼神中,丽莎琳娜感觉到那种气氛。
  身为义父的埃尔西翁,声音里带有些许困惑:
  「这怎么说呢……你在更小时,升华时总像只小猫一样地黏人呢!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对我是这样。如果其他所员想靠近,你就会四处逃避,很伤脑筋哪……」
  如此回答的义父露出了怀念的苦笑。
  「每次你升华时,我总是扮演制止的角色,说不定现在我也被讨厌了。可能你心情好时,会再黏着我玩耍——不过相反地,就算是被你杀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你的脑波是很稳定,但毕竟是失去理性的状态。」
  那虽是带着玩笑意味的话,但丽莎琳娜笑不出来。
  在她升华时,丽莎琳娜的意识跑到哪去了呢——如果哪天睡醒发现自己杀了义父……光是想像就让她不寒而栗。
  义父则毫不在意地笑着:
  「反正也不会特意做什么危险的事,今后有关升华的实验还是在隔离室做吧。还有,这只是我的直觉……我不觉得升华中的你讨厌我。」
  「可是——影像中的我,看起来很不开心。」
  丽莎琳娜凝视着画面说道。
  在黑暗狭窄、用厚厚的墙壁包围住的房间里——自己不安地看着相机与周围。
  那表情是阴暗的。
  埃尔西翁按住了额头,蓝色眼眸困惑般地游移不定。
  「嗯,确实是如此。升华中的你与其说不开心,倒不如说很寂寞吧!一定是——因为你想从那个房间出来,想要『自由』吧!」
  义父很抱歉地如此说:
  「逃出那个狭窄的房间——你也许是想寻找伙伴吧。不论是谁都讨厌独自一人。」
  埃尔西翁温和的脸庞上有着微笑,搔了搔脸颊。
  若自己会想从研究所逃出,丽莎琳娜本身也觉得不太好,因此升华中的隔离处置是理所当然。只是,对于义父指出她想找伙伴的这点,丽莎琳娜却不太明白。以刚刚所看到的记录影像来说,她一味地逃离除了义父以外的职员。到了最近,即使面对父亲,看起来也不太愉快。
  画面中的自己,不久后就在房间的床上像猫一样蜷曲成一团。
  那是大约十个小时前的记录影片,丽莎琳娜曾睡着,过了一会儿又醒来,而她的升华状态也就此结束,像是藉由睡眠再重新设定一样。
  义父整理文件告一段落后,大大地伸了懒腰。
  「我想要找出改善你因精神理由而发生升华的状态,可是……对我来说似乎很困难。你这条命好不容易才救回来,不能再让你置身危险,进行不合理的研究,而且说不定你也在某些地方看开点会比较好。」
  当义父说着以身为一个研究者而言相当不负责任的话时,桌上的通讯终端机响了。
  埃尔西翁操作附有机臂的基板,打开了回线。丽莎琳娜也回头看着画面。
  画面上出现的是穿着白衣的秃头巨汉。
  『埃尔西翁博士,抱歉打扰您休息。』
  通信对象是丽莎琳娜也很熟悉的研究者,他的男中音强而有力,就算距离很远也听得到。
  「啊,是穆司卡啊?怎么啦?」
  义父轻松地回答。因秃头的关系,穆司卡显得较为老气,但其实他才刚满三十岁。
  穆司卡的境遇跟丽莎琳娜有点类似,听说他也曾是肉体强化实验的实验体。他虽然不是复制人,但父亲是略为超出常轨的研究者,穆司卡身为他的助手兼实验体,也接受了极端的强化。
  结果,穆司卡得到了超乎常人的肌力。
  然而,他本身真正的才干似乎不在于战斗方面。
  继承了父亲的研究也是原因之一。虽然他还没有出类拔萃的实际成绩,但年纪轻轻就获得了教授的地位,目前以学校派任的方式在这个研究所担任所员,执行医疗工作的勤务。
  在通讯终端机的另一头,穆司卡浑身僵硬:
  『博士。刚刚军方派遣的人员已经到了,他们要求立刻与博士会面——』
  「啊!是巴克莱德上校吗——那么,由我去见他比较好吧。」
  埃尔西翁的声音听起来提不起劲,可能是他不太想见的对象,但义父在这里是知名的研究者,也不方便拒绝对方。
  埃尔西翁叹了口气,站起身子,丽莎琳娜也以助手的身分跟在他身后。
  走廊两侧无机质的墙壁还是全新的,闪闪发光。
  丽莎琳娜一边快步前进,一边窥伺义父的侧脸。
  他那温和的表情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要跟军方的人见面,眼神有点凝重。
  「爸爸,巴克莱德上校是……」
  「哦,他是个大人物唷,是我讨厌的那种个性。已经几年没见了呢……反正他应该没变吧。」
  埃尔西翁捏了捏自己的脸颊以消除紧张,同时说道。
  军方的重要人物很少来到这间研究所。
  自从三年前发生那场不祥的「魔术师灾厄」,让研究所的周边都市消失以来——掌权者们就不愿靠近这里,因为不知何时又会发生「那样的」事故。
  像上校那种具有崇高地位的男人会特意来到这里,应该是体制与方针发生变化。
  是军方的人士在背后支持、并加速进行关于「魔术师之轴」的研究。而研究所的主导者——恐怕已经内定换成这位巴克莱德上校了。
  说来,从几年前这间研究所与巴克莱德旗下的某研究所合并,并大大受到他的影响开始,就应该看得出一些征兆了。
  之后陆续发生「灾厄」及研究者失踪等事,而高层似乎也纷纷扰扰——终于连巴克莱德也正式开始采取行动。
  对丽莎琳娜等人来说,那正是令人不安的要素。有军方撑腰的研究所,无论如何都具有较易容许非人道或是过度激烈地进行研究的倾向。像埃尔西翁这样良知派的研究者们,虽然也反抗他的行动,但身为被雇用的研究者,能做的也有限。
  丽莎琳娜走在走廊上,突然看见了一名奇妙的男子。
  该名男子身材瘦长,还戴着模拟南瓜的头套——
  那异样的姿态,让丽莎琳娜不禁呆立当场。这个男子就像警卫一样地站在他们正要造访的第二接待室正面。
  其眼睛和嘴巴的部分,凿有像在模仿万圣节南瓜灯笼的孔洞。那并非真正的南瓜,应该是某种机械,但颜色和形状简直跟真正的南瓜没两样。
  这名万圣节装扮的南瓜头男子,转向走在走廊上的丽莎琳娜等人说:
  「唉呀!这真是——您就是那位盛名远播的埃尔西翁博士吧!」
  那让人联想到舞台演员、明朗而豁达的声音,响彻了走廊。
  义父边走近,边毫不客气地向他伸出手:
  「嗯,我是埃尔西翁,但这名字应该还不是那么广为人知,因为是这一阵子才改的。那么你呢?」
  即使面对那异样的男子,义父仍是淡然以对。他看起来虽然懦弱,却不为半吊子的事所动,或者可以说是单纯的迟钝。
  南瓜头将头左右摇晃,那像是装可爱的动作,反而让丽莎琳娜不舒服。
  「吾人名唤邦布金,是巴克莱德上校的护卫,在万圣节跳舞的南瓜之王。」
  「咦?这不是本名吧?」
  义父认真地问出这种愚蠢的话。邦布金歪着头说:
  「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吾人,但吾人都会故意回答是本名。如果能让人认为是『真名』就太幸福了。」
  「我明白了,那我就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你吧!我也是使用许多名字的人。」
  两个人都有点脱离世俗常轨。
  丽莎琳娜一边听着两人奇妙的对话,一边从义父背后对南瓜头致意。
  自称邦布金的男子探出了大大的头,丽莎琳娜不禁退了一步。
  「噢噢!汝即为丽莎琳娜吗?」
  丽莎琳娜很惊讶他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吾人已耳闻汝为吾主之——」
  「邦布金,闭嘴。」
  从室内传出少女凶恶的声音,令丽莎琳娜吓了一跳,肩膀颤动。
  那声音——跟自己的声音非常相似。
  邦布金一边露出淡淡的笑容,一边慢慢地打开了门。
  丽莎琳娜看到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
  那少女坐在沙发上,瞥了丽莎琳娜一眼就立刻转开了视线。
  那像是「看见脏东西」般的轻蔑态度,让丽莎琳娜颤抖了一下。在觉得厌恶前,她的面容更令丽莎琳娜想起了死去姐妹们的事。

  


  (那时——存活的……?)
  丽莎琳娜瞪大了眼,脚发着抖。
  这名头发剪得短短的、一身军服的少女相当心平气和。如果她是那时存活下来的姐妹,年纪应该跟丽莎琳娜一样,但她似乎受到士官待遇,也习惯于这身装扮。
  义父的手支撑着丽莎琳娜发抖的肩膀。
  「——巴克莱德上校,那孩子是——」
  义父连招呼都没打,快速地开口问道。
  这期间,丽莎琳娜只看着那位少女。她的周围还有其他人在,但丽莎琳娜因为惊讶而完全看不见别人。
  只听得见声音。
  「唉呀!拉米埃尔斯——不,埃尔西翁博士。都是你太频繁地更换名字,我也搞混了。把自己的名字统一成一个,是那么可怕的事吗?」
  这干枯的老人声音虽然带着笑意,音调听起来却是冷酷到不可思议。
  「她是依莉丝,现在是我的养女。跟那位小姐一样,是跟『耶里妮斯计划』有关的人,但她是本尊——那位小姐是所谓的复制品吧?」
  丽莎琳娜耳朵里虽然听见这句话,但还无法理解内容。她的思考停止了,对话语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站在她身旁的义父埃尔西翁颤抖着肩膀。
  「……巴克莱德上校,我不了解详情,但请你收回刚刚的话。她已经不是研究用素材,而是一个人,谁都不允许践踏她的尊严。」
  他很难得地用凶恶的声音说道。
  对丽莎琳娜来说,也是已经很久没听过义父的这种声音,这让现在的事态显得更为异常。
  老头子——巴克莱德·迪拿恩笑道:
  「失礼。事情变成这样了啊?那我收回并道歉吧!你的女儿确实是个人,对不起。」
  巴克莱德轻轻地一语带过,拍了拍名为依莉丝的少女的肩膀。
  「来,依莉丝,你也打个招呼吧!」
  身穿军服的少女再次回过头,她只以锐利的眼神瞪了丽莎琳娜一眼,马上转向埃尔西翁:
  「博士您好,我名叫依莉丝·耶里妮斯,担任父亲的护卫跟在他身边。这是我的部下凡尼斯和卡多尔。您在走廊跟邦布金谈过话了吧?凡尼斯是我的护卫,邦布金和卡多尔是为了今后的警备而向特殊部队借来的人员。请多指教。」
  少女无视于丽莎琳娜,面面俱到地说着招呼的话。
  站在一旁的银发青年行了一礼,他也跟依莉丝一样身穿军服,而在他身后则只有看见驼背的军用工作服与帽子悬浮着而已。
  那名工作员似乎涂了高精密度的光学迷彩,仿佛幽灵般地没有存在感。如果没有工作服和帽子,就连那里存在着某个人都不知道了。
  丽莎琳娜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能做。
  银发青年和看不见的男子像是侍奉这位名叫依莉丝的少女。
  而跟自己有着相同外表的这名少女,则完全不正眼看着丽莎琳娜。
  ——两个人的初次见面,在「表面上」像没事般地结束了。依莉丝对丽莎琳娜的嫌恶是一开始就有,但此时还称不上敌意。
  而丽莎琳娜因某事杀了巴克莱德上校,是发生在两年之后的事。

  *

  丽莎琳娜发出轻声呻吟,扭动着身子。
  感觉正一点一点地回到施打了药物的身体中。然而除了双手双脚被捆绑外,还失去了手环,这实在不是能战斗的状态——不过总算是可以说话了。
  肌肤确实地感受到石砌地板的冰冷。
  即使施打了麻醉,丽莎琳娜也还保持着意识清醒,此时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以前的事。
  那时——初次跟依莉丝见面后,如果两人的关系能好一点——她这么想着。只是依莉丝的养父巴克莱德上校是丽莎琳娜所杀,就算关系有稍微改善,说不定结果还是一样。
  丽莎琳娜的身边坐的是乌路可。
  她仍穿着薄薄的睡衣,手脚也被绑住,背靠在墙上。
  丽莎琳娜是双手反绑在背后,而且双脚也跟双手绑在一起,那是身体向前挺出、非常悲惨的姿势。乌路可则只是分别绑住手脚而已。
  是否拥有战斗力正是造就差别待遇的主因。
  倒在地上的丽莎琳娜,拚命地思考着:
  (我一定要做些什么……一定要做些什么……至少让乌路可大人获救——)
  丽莎琳娜还无法正式使力,拚命地绞尽脑汁。
  那个名为西兹亚的暗杀者——
  就在刚才,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让丽莎琳娜得知她是属于拉多罗亚的人。
  依莉丝等人如果接受她的邀约,到拉多罗亚去……她们就没有必要让丽莎琳娜和乌路可活命了。他们不需要乌路可的庇护,甚至也没有必要为此威胁西亚再次施以处置。
  那对依莉丝而言,应该是求之不得的好条件。
  依莉丝为了确认西兹亚所说事情的真假,此刻正前往御柱。穆司卡、西亚和卡多尔也跟她一同前往。
  而在丽莎琳娜和乌路可面前,只留下凡尼斯和邦布金负责监视。
  那俊美的青年将冷淡的脸转向窗口,像雕像般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另一方面,南瓜头不知是不是打盹,戴着南瓜头躺在床上,虽然没发出鼾声或鼻息,但他似乎确实是在休息。邦布金虽然动作迅速,但相对地也比其他人更不耐长时间的战斗。
  丽莎琳娜拚命思考着从这两个人手中逃出的办法。
  她想不出好办法。大前提是自己的武器手环被夺走,又被绑住倒在地上,而且脚还在痛。要在这种情况下跟那两个人交手,并救乌路可逃出去——成功的可能性是零。
  丽莎琳娜不禁紧咬牙关,这时一直静静待在她身边的乌路可悄悄地开口:
  「……丽莎琳娜大人,对不起……」
  道着歉的乌路可的脸颊因为遭依莉丝殴打,还微微红肿着。正因为她原本是那么美丽,这伤痕看起来更令人心疼。
  「——真的很对不起……为了让我逃出去,连您都——」
  乌路可似乎认为都是自己的错,才害丽莎琳娜也被囚禁。
  丽莎琳娜还倒在地上,从喉头挤出声音来:
  「这并非乌路可大人的错,是因为依莉丝本来就恨我——反倒是菲立欧都把乌路可大人交给我了,却变成这样——」
  丽莎琳娜说道,深深体会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邦布金发出了笑声。
  「噢!噢!这真是美丽啊!如果再有多一点时间,这份友情会更深厚吧——不,或许经过一段时间后,汝等可能会开始相互嫉妒,而这样也能享受命运的坎坷吧——」
  ——再这样下去,这两者可能都不会发生。
  邦布金的嘲弄包含了这两种意味,听在丽莎琳娜耳里只觉得厌恶。
  一旦他们跟西兹亚一同前往拉多罗亚,就没有让乌路可和丽莎琳娜活下去的必要,而且杀了她们灭口对他们还更加有利。
  既使他们不去拉多罗亚,也可以用丽莎琳娜当人质威胁西亚,让乌路可丧失记忆——不论如何,丽莎琳娜都可能在最近被杀。
  丽莎琳娜绝没有随时可以死的觉悟,她害怕死亡,也希望能反抗到底。
  只是,如果自己被杀——而且连乌路可也活不了,那就糟了。
  杀了依莉丝养父的自己被杀,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因果报应。但乌路可没有犯下这种罪,她只是受到牵连。
  再说,身为神姬之妹的她如果在佛尔南死得不明不白,对吉拉哈之间的外交也有很大的影响。对阿尔谢夫来说,这应该是想要尽力避免的事态。
  而最重要的——是乌路可的死亡,会带给菲立欧莫大的哀伤。
  菲立欧恐怕会自责,而太过严重的自责会扭曲内心,丽莎琳娜不希望菲立欧变成这样。
  「……邦布金,还有凡尼斯,听我说。」
  丽莎琳娜转向这两人,别有用意地装出求救般的声调:
  「依莉丝恨的是我,这我就不多说了,但求求你们,至少救救乌路可大人。」
  「丽莎琳娜大人,您在说什么……!」
  一旁的乌路可虽然想插嘴,丽莎琳娜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这应该不是办不到的事吧?如果你们去拉多罗亚,跟吉拉哈应该就毫无瓜葛了——更重要的是,你们跟乌路可大人无冤无仇,没有必要特地杀了她……」
  凡尼斯在椅子上转过脸来。
  他那在月光下照耀的苍白脸庞上,没有可称为表情的表情。
  「……你还真是模范的『好孩子』哪!丽莎琳娜。」
  凡尼斯的声音很冷酷:
  「像你这样的女孩,如果是在和平的世界里,应该可以抓住小小的幸福吧!然而,在战争中却无法长命百岁。为了让自己不当坏人而奔走,对周围的人摆出和善的脸孔,结果在惋惜声中美丽地凋谢——这种伪善、自我牺牲的精神,真教人作呕。」
  凡尼斯淡淡地说道,这对寡言的他而言是很难得的。
  「老实说,你喜欢那个王子吧?倘若如此,反倒是乌路可司祭死了,而你存活下来,那一切就太美好了,你不这么想吗?」
  听到凡尼斯说得如此直接,丽莎琳娜皱起了眉头。
  ——她曾听说过关于他的八卦流言。
  凡尼斯是来访者们中唯一在另一个世界还留有妻子的人,那位妻子原本是他好友的未婚妻。
  关于那个原本是研究所职员的男人,丽莎琳娜也略知一二。他虽然不像凡尼斯是个美形男,但乐天知命、人好又很诚实。
  但是在几年前,他因意外而下落不明——留下来的未婚妻,过了不久就和凡尼斯结婚了。
  丽莎琳娜当然并不了解这三个人的关系,虽然不了解,但她突然想,凡尼斯的面无表情,说不定是为了隐藏内心里某种黑暗感情的假面具。
  「……你又是如何呢?」
  丽莎琳娜反问道。
  凡尼斯没有回答。不过,他眼里有着对丽莎琳娜货真价实的不快感:
  「丽莎琳娜,是我在质问你。乌路可司祭死了而你独活,就可以获得幸福……你不曾这样想过吗?」
  丽莎琳娜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实说,她在内心深处也很迷惑。现在的丽莎琳娜是真心地希望乌路可活下来,只是,在她内心的某个角落,说不定——
  丽莎琳娜叹了口气:
  「凡尼斯——正如你所说的,我喜欢菲立欧。」
  身边的乌路可颤了一下。为了她,丽莎琳娜撒了个谎:
  「不过那并不是恋爱,而是更接近忠诚或友情性质的感情。所以我不希望他伤心——对菲立欧来说,乌路可大人是比任何人都要来得重要的人。如果可以,我想要保护他这份心意。」
  只有第一句话是谎言——后面都是真的。至少,丽莎琳娜自己是如此确信。
  就算有人否定、说她伪善,如果不能至少保护住乌路可,她就无法向菲立欧交代。
  「她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死是无可奈何的,但乌路可大人身为这个世界的人,你们就算放过她也无妨。不是吗?」
  凡尼斯没有回话,他状似无聊地转过身,像是想说跟丽莎琳娜已经无话可说一样,将视线转向窗外。
  取而代之的,是邦布金蹲到丽莎琳娜面前。
  「嗯,丽莎琳娜唷——汝真是像极了埃尔西翁博士哪!那位先生也是严以律己,很珍惜他人所拥有的正向感情和理性。那样的男人偏偏成就了让人失去理性和感情的『升华』等技术,真是讽刺啊——不过,那个人还有救,至少他面对了自己的罪,也面对了周遭的人。他真是个值得玩味的研究者呀——」
  「——你想说什么?」
  听到这番像是侮辱父亲的话,丽莎琳娜过度反应了。
  邦布金淡淡地笑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正常人都会受到良心的苛责。也有极少数人失去了良心,但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因此——如果为非作歹而受到良心苛责,就会有人为了让自己的行为正当化而背叛高层。那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在这意义下,埃尔西翁博士内心也曾有过纠葛吧?」
  邦布金从南瓜头凿空的孔中窥视着丽莎琳娜。
  丽莎琳娜回视他那孔穴的深处,却看不见他的双眼,只看到黑色的空洞孔穴。
  「人是多样化的。有习惯于犯罪、良心麻痹的人;有无法接受犯罪、企图让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的人;有不自觉罪孽深重、漫不经心继续活着的蠢人;也就有被所犯的罪击垮、自己选择死亡的愚者;还有一味追究他人之人;以及自我惩罚的高尚之人——有各式各样的人。还有最稀少的,为偿还自己的罪,持续地于物质和心灵两方面赎罪,进而获得宽恕的人——总之,汝是未曾发觉自己所犯下的罪,因此也不知该如何补偿的愚者吧?埃尔西翁博士若是知道这件事,想必也会感到遗憾吧?」
  丽莎琳娜对嗤笑的邦布金投以凶恶的视线:
  「你说我犯罪,是指杀了巴克莱德上校吗?那么——」
  「不,那对汝而言并不是罪。吾人所说的罪,是跟法律不同的其他『过错』。」
  邦布金将细长的手伸向丽莎琳娜的脸颊,丽莎琳娜不禁别过脸去。
  「汝似乎对抛弃了姐妹们、自己独活这件事感到懊悔吧?」
  听到他指出这一点,让丽莎琳娜惊吓到肩膀颤动。那正是丽莎琳娜所背负罪的记忆。
  邦布金微微侧着头:
  「只是,丽莎琳娜唷!即使汝对此感到罪恶,以吾人看来,那也不是罪。逃跑是自我防卫的基本,责备选择逃跑的人才是伪善。汝所犯的罪,以吾人看来只有一条——冷漠地将意识集中于『偿还』,也有人善意地解释这种作为乃——太过轻视自我欲望吧!然而从吾人看来,汝之生活方式太小看他人。这些是吾人的想法,觉得如何呢?」
  丽莎琳娜对于邦布金这番轻视人的话仍是不太明白。
  「你说我——太小看他人——为什么!?」
  她不禁提高了音调。
  「看,吾人已说明至此,汝还未察觉自身的罪。直一是可悲啊!」
  他以带笑的声音回答:
  「吾人所谓最重的罪,即是背叛因信赖而结合的人心。吾人正因恐惧此,所以经常拥抱孤独,以不会受任何人信赖的滑稽行为生活。不——吾人也曾背叛过某人。自那以来,吾人戴上了这个,以此为戒,然而——」
  邦布金将双手按住南瓜头,转来转去。
  「唉!吾人的事不值得谈论,更重要的是——汝虽然获得难得的信任,却背叛了它。这不正是罪过吗?」
  丽莎琳娜感受到内心的骚动。
  邦布金的奇妙话语中,有太多她不了解的事。他奇妙的性格和思考,对丽莎琳娜而言很难理解。虽说如此,他所说的话却并非毫无意义,有时甚至直指真理。
  「……邦布金,告诉我,我犯的罪——!」
  丽莎琳娜的心情不知为何而激奋,令她大声地问道。邦布金倏地转过头去。
  与其说那个动作是将视线段丽莎琳娜身上转开,不如说周围吸引了他的注意。
  「——凡尼斯唷!门外似乎太过吵闹了——」
  凡尼斯的表情立刻转为险峻。同时,邦布金高高E跃起,贴在天花板上。
  过了一瞬间,就有人大力踹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乌路可被那声响吓了一大跳,身子蜷缩起来。凡尼斯也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不要动!我是王宫骑士团的人!」
  声音发自丽莎琳娜相当熟悉的人。
  虽说如此,却并非菲立欧,也不是赫密特或威士托。
  老实说——这对本人虽然颇失礼,但这个人来到这里,却反而让人觉得会使事态更加恶化。
  在这种危险状况下造访的,就是菲立欧王子的心腹——骑士莱纳斯迪。
  邦布金贴在天花板上移动着,几乎同时,凡尼斯跑向隔壁房间。
  「哇!果然在这里!」
  骑士莱纳斯迪用听起来相当悲惨的声音叫道,高举起剑。
  丽莎琳娜忍不住咬牙。如果自己的身体可以动,而且有武器在手,应该就可以支援他了。现场又正好只有凡尼斯和邦布金在。
  可是——就算可以动,丽莎琳娜手上没有武器,脚也受了伤。
  「呜——」
  丽莎琳娜不甘心地呻吟着,希望至少解开手脚的绑缚。
  陷进手腕的铁线,是来自她原本世界的东西。如果没有手环的力量,是不可能一下子切开,不过如果有人可以帮忙解开线结,应该就可以取下了。
  而眼前有乌路可,她的手虽然也被绑住,但手指还可以动。
  「乌路可大人,不好意思。你可以帮我解开这个吗?」
  丽莎琳娜轻声低语,转过身子,将线结转向乌路可那边。
  理解她想法的乌路可立刻伸出了手。
  邦布金和凡尼司正忙着对付莱纳斯迪,所以没有注意到。
  骑士莱纳斯迪占住了分隔走廊与房间的门,与凡尼斯对峙。两人都正在找寻彼此的漏洞,凡尼斯似乎还对骑士后面的伏兵有所警戒的样子。
  「王宫骑士唷!汝这出场还真是唐突啊?」
  邦布金开心地叫道,莱纳斯迪则报以高八度的笑声:
  「是吧?我也吓了一跳呢!因为听到丽莎琳娜大人的声音嘛。还有——我刚刚看到来访者们往神殿去了,这里应该只剩一或两个人——」
  邦布金大笑道:
  「所以汝才一个人前来吗?有吾等两个人在,你至少也该带几十个士兵来吧!该说汝愚蠢呢,还是——」
  「没办法呀!我本来打算如果你们两个没发现,在伙伴来之前我就乖一点的!」
  那几近迁怒的声音,让人感受到很明显的动摇。
  丽莎琳娜的内心焦虑不已。看来莱纳斯迪是只身一人闯进这里,再怎么说这样也太鲁莽了。
  「哦?既然如此,汝逃走不就好了——」
  邦布金也不解地说道。莱纳斯迪沉默了一会儿:
  「……不,我想反正你们也会追来……还是我现在逃走,可以吗?」
  「不行哪!」
  脚步声响起,三个人离开了房间,战场似乎移往走廊了。
  丽莎琳娜不禁发出悲鸣。她虽然不清楚莱纳斯迪的剑术程度,但她并不认为他可以跟邦布金与凡尼斯正面交手。
  「乌路可大人,快——」
  「请、请等一下,结绑得很紧——」
  丽莎琳娜一边对事态发展感到疑惑,一边催乌路可快一点。金属制的线太过坚硬,乌路可纤细的手指怎么都无法解开。凡尼斯等人应该就是如此判断,才会放着她们不管、前去对付莱纳斯迪吧。
  丽莎琳娜为了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而苦恼不已。
  那时——房间的窗户突然无声地开启了。
  丽莎琳娜的脸颊感受到冷风,慌张地抬起脸来。在夜晚的黑色背景衬托下,女子纤细的身体从窗口滑进来。
  那动作之轻巧,让丽莎琳娜浑身僵硬,以为是那个西兹亚回来了——结果完全估计错误。
  「——两位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这松了口气的声音,发自女骑士黛梅尔。丽莎琳娜和乌路可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名肤色浅黑的女骑士凝视着丽莎琳娜和乌路可,精悍的五宫上有着温柔的表情:
  「请保持安静,失礼了。」
  黛梅尔快速地跑向她们,开始动作迅速地解开丽莎琳娜和乌路可身上的束缚。虽然因为金属线的触感而面露惊讶,但还是用刀尖滑进坚固的线结,先松过后再灵巧地解开。
  「金属制的绳子,真是奇妙的东西……丽莎琳娜大人,乌路可大人。趁莱纳斯迪引开他们注意,我们快点到外面去。丽莎琳娜大人,您可以走路吗?」
  黛梅尔一边探视着丽莎琳娜的伤势,一边问道。
  「啊……可、可以。虽然无法快速奔跑,但走的话还可以……比起这个,呃——」
  「如果您无法跑,就由我来背您。总之我们没时间慢慢说了。快一点。」
  黛梅尔俐落地解除束缚,先将乌路可引导至窗边。
  她似乎是直接攀着石壁上来的,那里并没有绳索。石壁并非磨平的石头,处处都有手指可以攀附的凸起处,但也是垂直的壁面。只是地面为湿润的土地,就算落地,应该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冲击。
  黛梅尔对迷惑的两人伸出手,小声地说道:
  「这里位于二楼真是帮了大忙。若再高一点,应该就不是那么容易可以爬上来了……丽莎琳娜大人,您可以一个人下去吗?」
  「可以,那倒是没问题——」
  因为受伤,落地的姿势可能不会太好看,但两层楼的高度还是办得到。只要沿着石壁下降,就不会太困难。
  黛梅尔轻轻地抱起乌路可,乌路可惊讶地直眨眼,但没有出声。
  「那么,我抱着乌路可大人跳下去,丽莎琳娜大人,你先请。」
  「呃,可是,莱纳斯迪他……」
  丽莎琳娜回头张望,一直很在意此事。
  走廊连续响起剑刃互击之声。因为凡尼斯拥有「消失」的力量,所以不使用刀刃。那声响应该是来自邦布金的手环和莱纳斯迪的剑。
  就算要让乌路可逃跑,也不能就这样丢下莱纳斯迪。
  不过,听到这个问题的黛梅尔眨了眨单眼。
  「您不需要担心他,他会做得很好。」
  「怎么可能做得很好——太乱来了。对手是邦布金和凡尼斯呢!」
  丽莎琳娜一脸不安地说。黛梅尔笑着拍拍她的头。
  「我明白您的心情。因为那个男的『就是那种』个性。他的剑术缺乏绝招,让人看了很不安。不过——」
  黛梅尔对着走廊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那个莱纳斯迪在战成平手这方面可是天才。那个男人出色的技巧,并不只限于绘画或小手艺。这次的救援行动也是来自他的提案。既然他说办得到——应该就有办法吧!」
  黛梅尔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同僚骑士的深厚信赖。
  丽莎琳娜还想抵抗。但黛梅尔紧紧盯着她。
  「他跟我为了两位都冒了很大的危险。还有,莱纳斯迪至少比你们对求生术还有经验。请理解这一点。」
  黛梅尔这么一斥责,让丽莎琳娜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刀刃相交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
  丽莎琳娜等人一边祈祷平常不太可靠的青年骑士平安无事,一边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

  (……本来是想装一下酷——)
  莱纳斯迪在内心捏了把冷汗,与两位来访者对峙。
  来访者邦布金和凡尼斯。
  两个都是不可大意的强敌。
  他前不久才和邦布金交过手。才刚过招,用惯了的爱剑就被切得寸断,让他觉得非常不甘心——而现在手上的是神钢之剑,应该可以跟他多过上几招。至少可以靠这把剑防御对手的攻击。
  莱纳斯迪对凡尼斯也是记忆犹新。
  当国王与皇太子在这佛尔南神殿被杀的那一天——莱纳斯迪也和来访者们交手过。
  凡尼斯虽然拥有让所握住的东西「消失」的奇妙力量,但动作和反应并不像邦布金那么超乎常人,他顶多是「出色的高手」那种程度而已。
  (……也就是说,他不是我可以充分应付的对手哪……)
  并非高手的莱纳斯迪,在内心深深地叹气。
  因为对手并未持剑,所以他占了距离上的优势,但相对地,如果距离拉近,那就万事休矣。
  「怎么?年轻骑士唷!即使汝手上握有这把足以和吾人对抗的贵重宝剑,若是持剑者无心恋战,那就发挥不了作用了。汝这么快就丧失斗志了吗?」
  邦布金戏谑般地说道。
  莱纳斯迪回以僵硬的微笑:
  「其实正如你所说——就算我这么说,你们还是不会让我逃走吧?」
  「……只要你不抵抗,很快就能结束了,乖乖不要动。」
  凡尼斯小声地说道,压低身子冲了过来。
  莱纳斯迪慌张地举剑突刺。
  凡尼斯险险避过,就这样伸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莱纳斯迪一边后退,一边将剑斜斜向上砍出。神钢之剑的重量虽然跟以前那把剑差不多,但因重心的关系感觉起来更轻。铸剑名匠伊帝利卡的技术,在此与莱纳斯迪的动作相互调和。
  凡尼斯的手臂在眼前挥过,同时莱纳斯迪也一剑掠过他的脸。
  他无意当场了断对方,如果硬要斩杀凡尼斯,就会为多踏出一步而被对方击中,因此莱纳斯迪的使剑方式只是为了削弱凡尼斯的攻势。
  就在双方战得难分难解、彼此都要重整姿势之际,邦布金自天花板落地。
  「哇哇哇哇!」
  莱纳斯迪用力踏步后退,并将伊帝利卡的剑向前刺出。
  刀刃恰恰刺到邦布金脸前,阻止了南瓜的进击。
  再次拉开距离的莱纳斯迪,心脏开始激烈地狂跳着。
  虽然他早就知道了——但邦布金的动作果然跟常人完全不同。
  「……真是出乎意料的快!」
  他深有所感地说道。凡尼斯再次奔跑起来。
  莱纳斯迪装出迎击的样子,再次一边使剑一边后退,避过凡尼斯的手。
  同时他也将邦布金来自左侧的刀刃,用剑刀中段灵巧地架开,边发出惨叫边摆脱了窘境。
  邦布金手环的刀刃与莱纳斯迪的剑缠斗,并发出高亢的声音。但还不至于危及到身体。
  两度攻击都失败,让凡尼斯的表情显得有点焦躁。
  另一方面,莱纳斯迪的眼神凶恶,但不主动挑衅,只在原地调整姿势。
  虽然此时说厌倦攻击还太早,但邦布金歪着头停在原地。
  「……凡尼斯唷!暂时交给我吧!这个男人——虽然一直在逃,却大意不得。好像有着什么计谋。」
  邦布金似乎将年轻骑士消极的作战方式解读成有某种意图。
  莱纳斯迪啧了一声,与此同时,南瓜头一跃而起。
  那瞬间从狭窄走廊的墙壁跃至天花板,再移动到相反侧墙壁的动作,根本已经超越野兽、更接近幽灵了。
  那笼罩光之刀的必杀手臂,对准了莱纳斯迪猛挥过去。
  莱纳斯迪再次举起神钢之剑,快速地防御住刀刃。在刺耳的金属声还未消失前,邦布金另一只手便从下方向斜上突刺。
  莱纳斯迪在危险之际转身避过,绷紧了脸。
  他一连串的动作完全是「逃之夭夭」的作战方式。
  虽说如此,莱纳斯迪倒也不是一味的逃跑。
  在他退后闪避邦布金的攻击之后,就将看似要突刺的剑直接打横,对准了邦布金的手臂一剑劈去。
  这次换邦布金感到讶异,立即抽身后退。莱纳斯迪这招攻击并不是为了斩杀对手,而是为了封锁邦布金下一招的行动。
  要是顺利——莱纳斯迪多少会这么想,但如果邦布金是这么简单就可以打倒的对手,威士托和菲立欧早就将他解决了。
  邦布金手抚着下巴,摆好架势,当场转了一圈:
  「——原来如此。汝先瞄准了对手的武器,再以封锁武器来取得优势吗?虽然是老套,但这选择是正确的!年轻骑士唷!汝那灵巧的剑,若以这种方式来应用会更灵活——但汝的目标不只是这样吧?」
  看着邦布金冷静的反应,莱纳斯迪忍住咂嘴的冲动。南瓜头在观察后,似乎多少承认了莱纳斯迪的剑术。如果可以,多希望他继续保持大意的状态。
  「……凡尼斯唷!这位骑士虽然看起来不太可靠,但出乎意外地很会使剑。虽然吾人不认为汝会败阵,但万一手臂被斩就麻烦了。暂时由吾人来领教这位骑士吧!」
  那听起来与其说在为凡尼斯着想,还不如说他个人想要作战。
  这一连串的动作对莱纳斯迪而言则是求之不得。比起同时与两个人为敌,专心应付其中一个还来得容易多了。
  没错——莱纳斯迪一开始就不是以胜利为目的。
  他的第一目的是争取让丽莎琳娜等人逃跑的时间,之后的问题就只剩下想办法让自己全身而退了。
  「骑士唷!这不就是古老而令人怀念的单挑吗?」
  邦布金不自然地弯低了身子,屈膝蹲下,两手在左右两边转来转去。
  那对准了脚踝的奇袭,令莱纳斯迪边用剑防守,边进行闪避。
  邦布金趁这破绽展开连击。他的手臂带着仿佛双手增加成四只或八只的气势,确实地瞄准莱纳斯迪。
  (好、好快……!)
  莱纳斯迪拚命地招架,并坦率地感到惊讶。邦布金的攻击完全不留空档给敌人反击,带着必杀的气势,只要稍一疏忽立刻就会送命。
  虽然莱纳斯迪沦为防守方,但仍彻底防御住对方的斩击。
  那边后退数步边保守自身安全的使剑方式,并不像看破一切招式的人般华丽。只是像能走钢索而不落下般,总在危急处躲过了致命的一击。
  然后——
  就在莱纳斯迪看准了「某个」时机的瞬间,邦布金唐突地停下动作。
  他立刻跳起般飞身后退,低声说道:
  「——骑士唷!汝现在『想做什么』?」
  莱纳斯迪瞠目结舌。
  对方应该没有发现他的准备动作,即使如此,对方那会令人害怕的直觉还是在瞬间感觉到了什么。
  「——没有啊?就像你看到的,我正在拚了命防守你的攻击……真是的,我只是个新来的骑士,你也好好进攻嘛!」
  莱纳斯迪若无其事地装傻。
  邦布金还是保持着距离,开始慢慢地左右寻找空隙。
  「……汝的剑,仔细看充满了虚伪。吾人很感兴趣。」
  听到这番话,几乎让莱纳斯迪咬紧牙。倘若邦布金是存心想侮辱他就再好不过了,但邦布金是在作战中渐渐地认同了莱纳斯迪的剑术。
  莱纳斯迪深有自觉,自己的剑术比不上威士托和菲立欧。
  而且他的行动速度也比不上黛梅尔,力量又输给以葛拉姆为首的大多数骑士。
  不过——莱纳斯迪有一项出色的特技。
  那就是出类拔萃的灵巧度和战略技术——关于这一点,就连威士托也认同莱纳斯迪。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拔擢莱纳斯迪到王宫骑士团。
  邦布金似乎也和威士托一样认同莱纳斯迪的本事。
  南瓜头发出歌咏般的声音:
  「噢噢!汝是刻意贬低自己,引诱对手大意,乘虚而入的大骗子。那乍看之下姑息而软弱的剑,其实合理而稳当,防御时仿佛无法招架却不会溃败,若吾人上当,汝立刻会反击——」
  莱纳斯迪苦笑着摇摇头,那不是如此高深的技术。对他来说,只是单纯的「想要轻松地达成目的」而已。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自己的面子和自尊都是其次。
  邦布金的视线没有离开莱纳斯迪:
  「——汝那引诱敌人大意的才干,在某些场合会比单纯的剑术更加可怕。先前的一战,汝之武器似乎太过糟糕——而在目前的状况,若将汝之力量评价过低会很危险。」
  邦布金慎重地摊开双手,其背后那依旧未挺身而出的凡尼斯也摆好了架势。
  面对更加慎重的两个敌人,莱纳斯迪刻意地露出胆怯的微笑。
  「……啊!我真的没有那么伟大啦……希望你们不要太过认真……你看,这种想法就很孩子气吧?」
  「这么滑稽的话,只有没注意到的人才会上当。」
  邦布金旋转身子。
  他的手环刀刃以接近反拳的形式袭向莱纳斯迪。
  面对这奇袭,莱纳斯迪一边装出惊讶的样子,一边「看穿了」他的行动。
  邦布金的行动中,充满了诱敌的空隙——菲立欧也如此说过。若是将诱敌当作破绽而冒然出手,一下子就会被对手逼上绝境。
  莱纳斯迪只防范反拳,并未反击就直接后退。邦布金的诱敌之术又再度以落空收场。
  在上次遭受邦布金的戏弄后,莱纳斯迪并非只是茫然度日。
  他预测还会再次跟邦布金交手,于是以自己的方式演练作战方式。
  他想出了好几个防守和逃跑的方法,而在思考过后所得到的结论是——
  「啊……可恶……不玩了!」
  莱纳斯迪喃喃自语,将剑尖插在地上。
  凡尼斯大感怀疑,皱起眉头,邦布金也僵住不动。
  「不行,我赢不了你们。本来是想让你们大意,再乘隙攻击的。但既然都给你看穿了,我就举白旗投降,所以是我输了。怎么办?你们要杀了我吗?还是抓我当俘虏?」
  莱纳斯迪以非常世故的口气对两个人如此问道。
  凡尼斯像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投降宣言感到困惑,摇摇头说:
  「……为了避免日后节外生枝,你还是死吧!我们也没有理由对一个骑士手下留情。」
  「那就随你意吧!」
  莱纳斯迪傲慢地说道,直直地挺立着。对他那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两位来访者似乎觉得很不协调。
  凡尼斯开了口:
  「……像你这么有干劲的骑士,为什么突然放弃?明明还没有确定败阵吧?其实你躲过了我和邦布金的攻击,不觉得至少报了一箭之仇吗?」
  听到凡尼斯的问题,莱纳斯迪报以无力的笑容。
  「光是躲过攻击就已经冷汗直冒了,再战下去也不会赢。反正都是要输的——再打赢不了的仗也没有用。但若是你们愿意放过我就另当别论啦……」
  他对死已有觉悟——那声音给周围的人这种印象。不过充其量也只有「声音」是如此。
  凡尼斯和邦布金都没有动。
  莱纳斯迪也看透了他们心存警戒。
  「嗯……年轻骑士唷!汝究竟在想什么?」
  邦布金慢慢逼近。莱纳斯迪还是直立不动——
  「我都说我投降了,你没有在听我说话吗?」
  「但是汝之眼神却并未死心,那是在『企图』做某事的眼睛。」
  听到邦布金指出这一点,莱纳斯迪又笑了,他深深觉得南瓜头「真是不好惹」。
  「那怎么办?你们也无意让我就这样逃走吧?还是要交涉呢?」
  「你说谈判——是什么样的谈判呢?」
  邦布金的问题跟莱纳斯迪所预料的完全如出一辙。
  根据之前的战斗,他明白了某事。
  这个南瓜头强得令人害怕,他的技术恐怕堪与骑士团团长威士托匹敌。
  然后,他有唯一一个可让对手乘虚而入的罩门。
  他的好奇心很强,对「对话」这件事深感兴趣。以现在的莱纳斯迪来说,南瓜头的这种个性具有很重大的意义。
  「你确实是叫做邦布金吧?」
  「诚然,吾人是在万圣节跳舞的南瓜之王——高举迎接死者的路标灯火,在每个月夜挥舞刀刃之人——然后也是接下来要将你送入冥府大门之人,请记住吾人名号。」
  邦布金作戏般地行礼,报上自己的名号。
  莱纳斯迪自然地点点头。
  「是吗?既然你都报上名号了,为了礼貌起见,我也自报姓名。本人是莱纳斯迪,王宫骑士团的骑士,负责护卫菲立欧王子,不过护卫对象的菲立欧大人比我强就是了。我没有像你一样的南瓜王还是灯火之类那么了不起的称呼,倒是常有人说我不过是爱猫人士啦、下等赌徒啦、凡人啦、样样通样样松啦,或戏称是所谓的凑人数——总之在伙伴中是极为不起眼的普通骑士——」
  「哦?像汝如此的技术,是『普通的』骑士吗?」
  听到邦布金的话,莱纳斯迪心想「就是这样」,并探出了身子。
  「没错!正是如此!我啊,也想要认真地锻炼自己。实际上,虽然领的薪水很少,但我可是很认真地在工作哪!结果,我的同僚却把我当作菲立欧大人的陪衬、黛梅尔的跑腿小厮等,更过分的还派我去喂猫——不对,其实我并不讨厌啦,总比受到过高的评价来得『好』,但是最近我在想,如果待遇能再高一点不是很好吗?」
  听到莱纳斯迪无聊的牢骚,邦布金摇摇头又点点头:
  「……嗯,原来如此。不过世间也有背负着如此命运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吾人一样想要引入注目——汝若悲叹这际遇,那就改变生活方式好了。汝有此意吧?」
  莱纳斯迪轻轻拍手。
  「你说得好。所以啊,我才想在此做一些显示存在感的事。虽然不是主张存在意义那么伟大的事啦,你看,不是有什么想去冒险的年龄吗?」
  听到莱纳斯迪这相当开朗的话,邦布金不可思议地歪着他那颗南瓜头。
  「——刚刚有一点的脉络不合理,也就是说,汝向吾等挑战的这些状况,是为了强调自身的存在才采取的不得已行动吗——?」
  「不,刚开始我并没有考虑过这种事。现在想起来,才觉得我是在无意识中思考着这件事。你不曾这样吗?像『总觉得这样会很好玩』或『总之先做做看』这样的感觉,爽快地做了重大决断之后才后悔……」
  「吾人是不会后悔的。就算事后后悔,也不能改变过去,只能自我反省。既然如此,年轻骑士唷!汝就看向未来,然后努力过好现在的日子吧!这正是上天给予人自由的本质。」
  「……喂!邦布金……」
  凡尼斯在背后悄悄地插嘴,但莱纳斯迪无视于他,接着说道:
  「自由的本质吗?你说了很困难的事啊!我经常在当下的情势做错选择,在事后才后悔。单细胞就是单细胞啊……」
  「不,汝应有较常人思考得更深入,汝之眼神比起表情有着不可思议的强悍。漫无目的行动的人,眼神中会有更多疑惑。汝并不是在嘴上、而是在内心的部分有了一种觉悟。是骑士忠诚那一类的东西吗——吾人并不明了,只是吾人绝不会轻视汝哦?」
  「所以我说这也是误解。我真的什么都没想。你要是打开我的脑袋看一看,一定会笑出来。会是名符其实的空空如也。」
  「智者也会这样说,例如那个菲立欧王子。看起来什么都没想,却总是不会错过大义。世间的人将反应灵敏看作聪明,但愚直也是一种聪明。如果以此事吸引人心,那就更好了。在吾人眼里,汝也——出自自己希望地扮演愚者吗?」
  「那也是太看得起我了啊——我真的『只是一个凡人』。」
  仔细想想,剑圣威士托也和邦布金有一样的误解。莱纳斯迪就是利用这项误解加入骑士团,得到这份职务。
  骑士苦笑了一下——思考跟南瓜头谈了多久的话。
  凡尼斯很焦躁地说:
  「邦布金,别再说那些无聊的话了,你的习惯真不好。」
  「是吗?但是凡尼斯唷!以吾之愚见,上天之所以给予人语言,就是要任其与敌人交流。看看那些不懂语言的禽兽!那忠于他们本能的模样,虽然有各自的美,但吾人看不出乐趣。禽兽是不会笑也不会哭的,不是吗?」
  邦布金开心地如此说,但凡尼斯却皱起了眉。
  「你应该是不信神的。话已经说得够多,该结束了吧!不论那个男的到底在想什么……我们两个一起上,肯定可以解决掉他。」
  凡尼斯正要走上前。
  莱纳斯迪则在内心偷笑。
  ——正如凡尼斯所说,差不多是时候了。
  「——这样吗?差不多够了吗?我『很高兴能跟你谈话』呢!」
  莱纳斯迪说道,并再次举起剑。
  「……哦!你果然还是不放弃吗?」
  邦布金将双手在肩膀的高度摊开,手上笼罩着光。
  「但是,为什么要谈这些话呢?汝又不是为了听人啰嗦,才想跟吾人谈话。如果不是为了引诱吾人出现空隙,也不是遗言——」
  邦布金停止了动作。
  ——他似乎终于发现了。莱纳斯迪的作战方式和口气——他的目标极其单纯。
  「汝该不会——是想『争取时间』吧……?」
  邦布金茫然地说道。
  给他这么一问,莱纳斯迪无言地眨了眨一只眼。
  他可以凭演技拖延到这个程度,还真是幸运。现在女骑士黛梅尔应该带着乌路可和丽莎琳娜不知逃到哪去了。
  凡尼斯立刻瞪大了眼。
  「邦布金!你立刻回房间去!我来解决这个男的!」
  南瓜头飞身退下。凡尼斯以替补的形式伸出手来。
  邦布金就这样往原本的房间飞奔。
  对莱纳斯迪来说,那也是他所希望的。先将两个人引诱出来,等争取到时间后,再把事情挑明,让一个人先回房间——只要一对一作战,战斗就能变得相当轻松。
  而且,他手边还留好本来打算为了争取时间而使用的「某种机关」。
  「你们这么容易上当,真是帮了我大忙。我连不成功时的对策都想好了哪!」
  为了不被飞奔过来的凡尼斯用手抓住,莱纳斯迪一边扭转身子,一边挥舞着剑。
  剑刀掠过,令凡尼斯放低了身子。
  这次莱纳斯迪不再放过这个瞬间。
  「很辣,小心哦!」
  在他叫出来之前,就已经把隐藏在袖口小袋子里的咖啡色粉末一起撒了出来。
  在正下方的凡尼斯,让大量的粉末撒了满头。
  那极细的粉末,变成雾状包围住他的头部,并立刻出现效果。
  「这——这是——!」
  凡尼斯叫了一声后,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他打了好几次激烈的喷嚏,用手覆盖住遭疼痛袭击的双眼。
  手制的「辣椒烟幕」——那是莱纳斯迪以前的朋友教他制作方法、用来护身的小道具。输给邦布金后,莱纳斯迪想起了这个小道具。为了安全起见,就经常装设在袖口。
  这小道具能用来混淆对手视线,虽然简单,却很有效。
  凡尼斯不断地打着喷嚏,退了好几步,一动也不动地坐倒在地。
  正赶往房间的邦布金虽然慌张地折返,但莱纳斯迪当然没有等他的道理。
  他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话语就快速地跑走,弯过转角后穿进了眼前的门。
  莱纳斯迪在来此之前,就掌握了前方的部分逃走路线。他一踢神殿内的石砌地板,接着拔腿就逃。
  邦布金没有追来。
  他是在照顾凡尼斯,还是去确认房间的状况——不论是哪一种,对莱纳斯迪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先拉开彼此距离,以确保对方难以追上。
  他就这样继续在走廊和中庭奔跑着——
  当莱纳斯迪终于放下心来时,他已经追上了先一步逃跑的「伙伴」。
  她跟乌路可在一起,一边背着脚受伤的丽莎琳娜,一边拚命地在神殿宽广的走廊上奔跑。
  莱纳斯迪也追在她身后。
  「啊……莱纳斯迪!?你没事啊!」
  最先注意到的是丽莎琳娜,她回过头,发出惊讶的声音。
  在一旁奔跑的乌路可也惊讶地瞪大了眼,黛梅尔只转过上半身,露出一瞬间的微笑。
  追上来的莱纳斯迪,笑容满面地迎向三个人的视线。
  「乌路可大人,丽莎琳娜大人,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黛梅尔你也累了,换我来背吧?」
  莱纳斯迪边看着黛梅尔背上的丽莎琳娜边问道。黛梅尔冷淡地摇摇头说:
  「没有那个必要。若是菲立欧大人也就算了。我没有道理把丽莎琳娜大人交给你。你提出这建议,是在期待什么呢?」
  「哇!你太过分了吧!我是毫无邪念、单纯地认为你很辛苦……」
  「就算你现在没有打坏主意,以后也一定会向骑士团的伙伴们吹嘘『胸部的触感如何如何』,你就是这种人。」
  遭到如此断定的莱纳斯迪绷紧了脸。这确实很像自己会说的话,让他无法反驳。
  乌路可和丽莎琳娜都因为这话而红了脸,但发言的黛梅尔却一脸恰然自若。
  「更重要的是……你还真慢哪?」
  女骑士边跑边伸出拳头。微笑已经收起来,那张脸又转为平常精悍的表情。
  莱纳斯迪以拳头跟她的拳相抵,用跟平常一样的口气喋喋不休地说:
  「要是太早就糟了吧?我是为了争取时间——不过我还以为这次真的会死呢!还真不能做不习惯的事。黛梅尔,你听我说,我跟那个名叫邦布金的家伙——」
  「对不起,有话以后再说。现在没那个时间。」
  黛梅尔干脆而冷淡地一语带过,莱纳斯迪沮丧得垂下肩膀。丽莎琳娜在一旁苦笑。
  「……喂!对于赌命完成工作的我,你的态度也未免太冷淡了吧……?」
  「会吗?」
  黛梅尔的手自斜下方伸起来,抚摸一起并肩奔跑的莱纳斯迪后头部。
  「——你做得很好,等一下我再请你喝酒。」
  黛梅尔如此说,微微地笑着。
  平常很冷淡的她,很难得展现如此温柔的表情。

  

  看到女骑士难得一见的高兴模样,莱纳斯迪不禁放松了脸部表情。
  「那么,那黛梅尔,你去向团长进言,虚报一点危险津贴。就算我去讲,大概也不会增加。」
  「少得寸进尺了,笨蛋!」
  黛梅尔轻轻槌了他一下,莱纳斯迪觉得自己也放下心来。
  像这样跟黛梅尔说话,因战争而引起的紧张也会一点一点消失,黛梅尔恐怕也是这样吧!战场上的日常会话,是能放松精神的特效药。
  黛梅尔边跑边小声地说道:
  「莱纳斯迪,神殿那边的状况好像很诡异,有来路不明的士兵从御柱出现——如果我们能成功避开来访者的耳目,就将这两位送去神域避难。在那之前,我们不能大意……」
  在前方不远处的走廊转角,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莱纳斯迪等人察觉有异,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从转角慢慢现身的,是一群他们不曾看过的士兵。有戴着铁面具的巨汉、拿着短枪的老人,还有年轻士兵。
  莱纳斯迪等人正因来者不是来访者而放下心中大石时——
  士兵们就像连成一气般,成群结队地跟着出现。
  走廊上的灯火照亮了他们的表情,那很明显地并不寻常。失去理性的圆眼,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莱纳斯迪等人。
  其中大多数身上有溅血的痕迹,推测有在哪边战斗过。
  丽莎琳娜在黛梅尔的背上发抖。
  「那些人就是西兹亚所说拉多罗亚的——」
  莱纳斯迪不懂她话里的含意。不过黛梅尔似乎已经从丽莎琳娜等人的口中听到些什么,所以并不惊慌。
  出现的士兵高举的剑逼近。
  对方只有敌对意识相当明显,但从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而莱纳斯迪注意到,在敌人中有几个人容貌是完全相同的。
  那像在照镜子般,数种相同容貌并列的光景,非常缺乏现实感。
  「乌路可大人,丽莎琳娜大人,我们到上面去。」
  他们警戒着来访者们,不能回去原来的道路,黛梅尔指着一旁的石砌楼梯。如果能经由上面的楼梯避开他们,那就没有必要勉强战斗。
  黛梅尔走在前头,乌路可追在她身后,莱纳斯迪殿后。
  莱纳斯迪一边在意追上来的异样士兵,一边在同僚身后问:
  「黛梅尔,他们是——」
  「我也不太清楚。从乌路可大人所闻来访者们的话来看,他们是从御柱出现的拉多罗亚士兵……不过,不必在意他们,我们只要考虑怎么让乌路可大人和丽莎琳娜大人平安脱逃就好了。以后就算不想,也会得知详细状况的。」
  黛梅尔回答,表情也很险峻。
  一行人上了楼梯,逃开紧追不舍的士兵们。
  莱纳斯迪对接二连三的灾难心生畏惧,同时再次紧握神钢之剑。
  名匠伊帝利卡的剑吸住了他的手指,简直就像身体的一部分。
  那种感觉,为现在的莱纳斯迪打了一剂强心针。
 楼主| 发表于 2009-1-31 22: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一.集合于御柱之人

  菲立欧来到了神殿楼上。
  这里是与御柱侧面相接的祭殿——也是来访者们现身、并杀了国王与皇太子的地方。
  现在,这里聚集了数十名夏吉尔人,而菲立欧等人则站在周围保护他们。
  在旁守着的,还有来自神域的老炼金术师戈达,他是为了守护夏吉尔人才来到这里的。
  菲立欧身边有神师雷米吉乌斯,还有随侍在他身边的梅雅。神师雷米吉乌斯身为神殿的负责人,也准备要守护夏吉尔人接下来要做的事。
  最先向卡西那多传达异常状况的少年神宫艾略特·雷文,也随侍在两位神官身后。
  在今夜的异常变化发生前——艾略特又在御柱里看见了女人的身影。
  过去,曾在艾略特大叫大嚷自己看见幽灵后没多久,丽莎琳娜就出现了,过了几天,来访者们也跟着现身。
  将两件事联想起来,让他感到焦虑,随即将这件事告诉卡西那多。然而报告尚未结束——御柱的异常变化就确定是有可疑士兵入侵了。
  与此同时,几位夏吉尔司祭也前来拜访卡西那多。
  卡西那多与跑向高司教所在处的菲立欧会合,则是在那之后的事。
  其后,艾略特帮助被捕的神宫们前去避难,并随雷米吉乌斯和梅雅留在这里。
  神殿内为数众多的神官仍持续进行避难,在神殿骑士团与王宫骑士团抵挡大部分敌兵之际,卡西那多的心腹维尔吉妮成了指挥中心,主导并指引着一般卫兵们。
  来自神域的阿尔谢夫步兵终于抵达,并参予这项任务,也总算备齐了最低限度的战力。
  接下来只要敌兵不再增加,状况应该就可以稳定下来了。
  为此,夏吉尔人正持续进行作业。
  在这群人面前,是淡淡发光的漆黑御柱。
  目前楼下应该充斥着拉多罗亚的士兵们吧!
  现在在御柱侧面各处,有时也看得见他们的脸或手脚,但他们并不会从侧面穿透而出,只从下方底面持续落下。
  夏吉尔人民在御柱侧面各自勤奋地工作着。
  他们以手指接触那宛如黑曜石般的表面,偶尔吟咏着咒文般的话语。
  那话是菲立欧等人听不懂的语言,当然也就无法掌握其意义。不过,唯独目的是很清楚的。
  他们正要让这个御柱「停止」。
  「——再五分钟就可以处理完毕。如果高司教不在,可能得要花上一整天。」
  其中一位夏吉尔司祭向菲立欧等人说道。
  菲立欧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事情的演变。艾略特则担心地看着他。
  「辉石」的生产将会中断——这似乎已经无可避免了。
  不,辉石已经无法生产了。现在御柱的性质已有改变,来路不明的士兵们取代辉石落下。
  既然如此,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尽快让御柱停止——那似乎是夏吉尔人民所下的结论。
  这件事会对阿尔谢夫和神殿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菲立欧还无从得知。经济混乱、国力衰退是免不了,但同时也可能会造成与其他国家关系的恶化。
  如果引发「阿尔谢夫谎称辉石不再生产了,却正在加紧屯积辉石」等谣言,说不定东方诸国会有国家当真。或者会有国家可能谎称「辉石不再生产,是因为神对阿尔谢夫发怒」,并以此当作侵略的理由。
  姑且不论短期,中、长期来说,塔多姆以外的国家也很有可能侵略阿尔谢夫。佛尔南神殿的加护,在信仰上也有很大的影响。
  (今后的阿尔谢夫……究竟会如何?)
  菲立欧从刚才就一直抱着这个疑问,找不到答案。
  在菲立欧身边,卡西那多司教正在与夏吉尔人民谈话。
  卡西那多也是一脸愁云惨雾,他虽然跟菲立欧不同、并非这个国家的人,但同样的事也很有可能在吉拉哈发生。
  夏吉尔人没有否定这可能性,只有说可能性较低。
  「正如我刚才所说,御柱与『死亡神灵』有密切关连。说明白点,也有可能藉由操纵死亡神灵来操控御柱,只是我不认为拉多罗亚人完全控制『死亡神灵』了。恐怕是实验的过程中,连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吧!」
  「为什么你可以如此断言?你不认为他们是伺机准备攻击佛尔南或其他神殿吗?」
  听到卡西那多这么一问,夏吉尔司祭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那是不可能的。当我们察觉到异常变化时,就已经掌握御柱接收了对方什么样的命令。其内容大多数是无效的命令,只是指令偶然地一致才会产生出现在的状况。如果欠缺某个环节,恐怕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这位司祭的话里充满了确认的信心,他以那澄澈的金色双眼望向大家继续低语:
  「我们在这里只能做到让御柱运作和停止两种指示。」
  「司祭大人——辉石——请问,我们不能让辉石像以前一样生产吗?」
  茫然地如此问的,是神师的孙女梅雅。
  听见女神官悲痛的声音,夏吉尔人摇摇头。
  「我也对菲立欧大人说过相同的话……但这是在佛尔南办不到的事。『御柱』是负责复制『死亡神灵』指定之物的存在——恐怕是拉多罗亚的某人将复制对象做了切换吧。御柱本来就是如此制造的物体。」
  「我也不太了解这些事……」
  神师雷米吉乌斯发出沙哑的声音。
  梅雅与雷米吉乌斯这阵子都被迫过着软禁的生活。姑且不论年轻的梅雅,雷米吉乌斯原本就是刚病愈,他那老迈躯体已可窥见疲劳的阴影。
  「所谓的御柱究竟是什么呢?我们只晓得这御柱会生产辉石。但如今不只有来访者到来,而且还会生产其他东西——如果御柱是体现神之力的存在,神让我们背负这么困难的课题,又有何用意呢——」
  夏吉尔人想要回应,又沉默了一会儿:
  「……真对不起,我想不出适当的话来为您说明。」
  夏吉尔人如此回应时,在御柱旁的高司教回来了。
  其他夏吉尔人还把手贴在侧面,继续吟诵着咒文般的话。
  「——我的工作结束了,接下来就交给各位了。」
  高司软有点疲累地说道,并环顾菲立欧等人。
  「司教,你辛苦了。要操作御柱果然不能没有你的力量啊。」
  高司教对卡西那多的慰劳报以淡淡微笑:
  「就算我不在,其他人也办得到,但那种情况会花上相当多的时间。因为我的基因资讯——不,身体所具备的力量,是登录为用来紧急停止御柱的钥匙……如果不使用这把钥匙,作业就要按部就班、从头开始,因此直到停止会花上一整天。」
  高司教一边使用令人不解的单字,一边说明着。
  卡西那多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沉思着点点头:
  「不过我非常惊讶,你们竟然拥有左右御柱的力量。」
  「这件事尚请保密。如果不是事态演变成『这样』,我们是什么都不会做的。」
  这么说着的高司教眼神相当哀伤。
  「既然事情已经演变成这样,我们必须分享必要的资讯,演练今后的对策。在御柱停止、完全讨伐敌兵后——就为这情况做准备吧!」
  从司教的话里,菲立欧感到渺茫的希望。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演练对策的余裕啰?」
  他振奋地如此问。高司教极轻地点点头:
  「要说希望还是有。因为我可以操纵『死亡神灵』——也就是『这么回事』。」
  大家一瞬间陷入思考——不只是菲立欧,在场的所有人皆瞠目结舌。
  死亡神灵目前在拉多罗亚。
  高司教似乎有必须前往那里的打算。当然,在大前提之下,他也不得不潜入拉多罗亚。
  「只要不对拉多罗亚的死亡神灵登录新的命令,御柱就不会复原。死亡神灵曾经位于威塔神殿地下,在约两千年前被带走,封印于现在的拉多罗亚某处——在那之前、之后,辉石都源源不绝地生产着。然而——」
  高司教深深地叹了口气:
  「——人无论如何都要玩禁忌的玩具吧!人类重复着生与死,无法将对犯错所做的反省正确地继承给下一代。结果,经过岁月流逝、世代改变,就会出现不知禁忌的理由而去接触的人们——好奇心是人类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
  高司教低着头说:
  「——当然,我们也无法嘲笑这种事。我们在遥远的往昔也曾犯过错。正因为如此——才希望你们能幸福。那就算无法偿还我们所犯的罪过、或许只是自我满足——我们夏吉尔人——」
  原本并未面对任何人,只是讷讷地说着的高司教此时突然回过神来,对茫然的菲立欧等人低下头。
  刚才所说的话,高司教似乎原本并不打算说出口。
  「失礼了,我突然说起私人的事——」
  菲立欧等人尚未开口,祭殿的入口响起了神殿骑士的声音:
  「卡西那多司教!下面已经撑不住了!右侧通道的蕾韦司祭太过疲劳——左侧通道也是一样,敌人从别的通道开始增加,这样下去失守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听到这紧张的声音,菲立欧精神一振。这并非突发状况。楼下的包围崩溃已传达到这里,而且在神殿的构造上,敌人很有可能从任何一个方向过来,他对此也早有觉悟。
  不知为何,敌兵们几乎不跑向神殿外侧,而都以楼上这里为目标。当然并非全体皆如此,但顶多只有一成左右的人分散到中庭附近,其余的人都以镇压神殿内部为行动目的。
  不知他们是否具有上楼的习性,或者是以什么为目标——菲立欧等人虽然不了解,但这对他们来说是很大的麻烦。
  卡西那多大大地啧了一声,亲自转向祭殿的出口。
  菲立欧也对老炼金术师使了个眼色。
  「戈达大人,我也去看看情况。」
  戈达·托雷思边抚须边点头道:
  「状况归状况。菲立欧大人还是要注意自身的安全。您身为王族,却太过勉强自己了。那份使命感虽然很了不起……但如果太超过,会给国家带来恶劣的影响。」
  听见戈达这番建言,菲立欧点点头,他自己也了解。然而——危急时身体先有所行动,是身为剑士的习性。
  走出祭殿到前方的走廊,猎人安朱·薛帕德和神殿骑士都在那里待命。
  菲立欧对他使了个眼色,确认周围的状况。
  右侧通道与楼梯,由神殿骑士团团长蕾韦·古列斯奈夫所率领的一支部队守住。在距离稍远的楼梯下方,则有已疲惫不堪的神殿骑士退守至此。
  虽然有其他神殿骑士以递补他们的形式加入战局,但连那些递补人员也已经累坏了。
  正要从楼下上来的神殿骑士中,也包含了身为指挥官的蕾韦,她似乎是暂时将指挥权交给副官,自己回来调整呼吸。
  蕾韦·古列斯奈夫是一位拳士,而非剑士。她双手的神钢护腕上沾满了血,肌肉发达的肩膀激烈地上下起伏着。
  菲立欧比卡西那多早一步跑到她身旁。
  「司祭,战况如何?」
  蕾韦的视线一与菲立欧相交,那张端正的脸孔就心有不甘地扭曲了。
  「菲立欧王子……楼下差不多到极限了。神殿的北侧还有以威士托大人为首的王宫、神殿骑士团混合部队继续奋战,但敌兵攻入我们之间,将我们分隔开。就算我们想夹击敌人,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描述现况。
  她虽然还保有身为武官的自尊,但身体已经无法行动自如。为了阻挡敌人向祭殿侵略,她应该是真的一直在最前线作战。
  身为女子——这样说虽然有语病——她是个比大部分男子还要强得多的一流战士,但即使是这样的她,仍有着极限。
  「蕾韦司祭,改由我来指挥吧!请以你的权限向神殿骑士传达,暂时听我的指示。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分敌我的场合——」
  「不,由我来取代蕾韦。」
  卡西那多追过来插话道。他的眼神险恶,但也因决心而明亮有神。
  卡西那多从负伤暂时休息的骑士手上借来了神钢之剑,他腰间虽然佩带着护身用的突刺剑,但面对没有痛觉的对手,那并非太有效的武器。
  「菲立欧王子,麻烦你保护这个祭殿。接下来我会派二十个神殿骑士到左侧通路,所以这里的势力会变得最为单薄——等夏吉尔人完成作业后,敌人的增援应该会立刻停止,在那之前,请你在这里待命。」
  此时神色慌张的是蕾韦。
  她从一个战士恢复到部下的表情,拚命地对长官卡西那多进言:
  「但、但是,由卡西那多司教亲自站上前线……!要是您有个万一,我该怎么对神姬——」
  卡西那多听了,瞥了蕾韦一眼,硬要她坐下:
  「虽然我没有你那么强,但也有跟一般骑士差不多的程度。我过去能担任神姬的近卫骑士并非只因为我的家世。最重要的是——事到如今,『这里』很有可能变成前线。当然我无意蛮干,只是上前线指挥而已。司祭你最少要休息五分钟,这是命令。」
  在蕾韦听从命令后,卡西那多又重新面向菲立欧。
  「菲立欧大人,把这里交给你没问题吧?如果敌人突破了左侧或右侧的通路,就请你保护在这里的夏吉尔人。」
  菲立欧深深地点点头。
  卡西那多的脸上虽然没有笑容,但他的眼眸里有着对菲立欧的信赖。
  对菲立欧而言,卡西那多等同于政治上的敌人。恐怕对卡西那多来说也是如此,很难将菲立欧的存在说成伙伴。
  然而,正因为如此——他们互相了解彼此的可怕之处。反过来说,这层认识无非是出于只能给予对手的能力高度评价。
  一旦携手合作,彼此都是可以让对方放心的对手。
  「卡西那多司教,请务必小心。你要是在这里丧命,上次的交涉就不成立了。」
  「——如果不能生产关键的辉石,别说交涉,就连镇压神殿都没有意义了。如果辉石的生产量是零,不论三成或四成也是零呢!真是——可恨啊。」
  卡西那多心有不甘地说罢,便命令几位待命的神殿骑士们转向左侧通道,自己则向右侧通道跑去。

  

  菲立欧让蕾韦休息,自己在现场待命。
  敌兵还没有来到这层楼,只是左右任何一侧通道若被突破,祭殿应该就会在瞬间陷入惨状。
  在此待命的大多数骑士,不是在楼下持续战斗后正在休息,就都是伤兵。
  现在右侧通道也有人支援,人数虽仅有十人左右,但其中包含了安朱和休息中的蕾韦,他们都是数一数二的战力。其中还有为了保护戈达而来到这里、名为切尼的年轻神殿骑士。
  菲立欧对这些人高声指挥:
  「御柱一旦停止,敌人的增援应该就会立刻停下来!在那之前要死守此处。全体一边准备突发状况的战斗,一边待命!」
  尽管指挥的是身为敌人的菲立欧,神殿骑士们也以干劲十足的声音回应。
  虽然其中有很多个性有问题的人——但他们还是「战士」。
  只要撑过当下,敌人就会停止增加——菲立欧确信此事,确认腰间的刀。

  *

  (这些人也——知道我的事……)
  乌路可一边奔跑,一边试着回想守护前后的两位骑士。
  背着丽莎琳娜、跑在前头的是黛梅尔。
  一边警戒敌兵,一边跑在身后的是莱纳斯迪。
  乌路可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两个人。
  只是这两位骑士,似乎是跟菲立欧有渊源的人。
  (头……好痛……)
  乌路可边跑边摇晃,慌张地站稳脚步。她不能在此再给骑士们添麻烦了。
  她觉得只差一点就能想起来。只是突然间要唤起那份回忆,脑子里就像起了一阵白雾,若是再坚持头就痛了起来。
  乌路可经不起头痛,只好先中断思考。
  跑在前头的黛梅尔背上背着丽莎琳娜。丽莎琳娜的脚因为依莉丝而负伤,现在无法奔跑。
  丽莎琳娜黑色而柔顺的头发,绽放着宛如黑曜石的光泽,那美丽就连身为同性的乌路可也感到目眩神迷。
  乌路可一边紧追在后,一边想着。
  依莉丝说乌路可和菲立欧的关系只是朋友,她虽然爱慕,但菲立欧只把她当朋友——
  这恐怕是事实,依莉丝没有理由说这种谎。
  但这样一来,丽莎琳娜是——
  乌路可的心刺痛了一下。
  虽然丽莎琳娜说自己只是菲立欧的随从,但菲立欧看她的眼神,却带有更深的亲切感。她也是所谓来访者的特殊人物,跟菲立欧是曾一同出生入死的关系。骑士们对她的措词也很尊敬,也就是说,他们察觉对身为主人的菲立欧来说,她是个很重要的存在。
  乌路可凝视丽莎琳娜纤细的背影。
  (这女孩……知道我所不了解的菲立欧……)
  这么一想,她的胸口就很闷。
  那种感情本身跟嫉妒稍有不同。她虽然羡摹丽莎琳娜,却不嫉妒她。
  乌路可只是——很寂寞。
  她对明明完全不了解菲立欧,却被他吸引的自己感到很滑稽,而对能跟菲立欧亲切地交谈、仿此心意相通的丽莎琳娜,又感到很羡慕。
  自己也希望他能——不只把自己当作朋友、而是当异性来喜欢,这种希望会太傲慢吗?
  如果菲立欧和丽莎琳娜两情相悦,乌路可就打算抽身。反正自己并不记得他,虽然被他吸引是事实——但在对他还不了解的现在,应该还来得及放弃。
  她自己也知道,那单纯是在逃避。只是她觉得自己并非那么坚强的人,可以在想起一切而且感到绝望后,还祝福菲立欧和缓莎琳娜。
  现在的乌路可,对「想起来」这件事抱有恐惧感。
  如果菲立欧和自己是两情相悦,她就想马上唤醒这样的记忆。
  然而,如果是像依莉丝所说——自己单方面地爱慕菲立欧,但他只把自己当作朋友——那她不愿想起这样的记忆。她觉得记忆恢复时,自己只会比现在更痛苦。
  而且若是想起那份记忆,乌路可一定会不只羡慕丽莎琳娜,也会嫉妒她。
  乌路可应该会对舍命营救自己的她,还有对菲立欧——产生丑陋的感情吧!
  (如果是这样……我不要想起任何事还比较好……)
  乌路可一边在心底深处泫然欲泣,一边这样想。
  在敌人追赶下,乌路可等人徒然地奔跑在宽阔的神殿。
  前方响起了刀剑互击的声音,看来是神殿骑士或王宫骑士在那一带与敌人作战。虽然还看不见其身影,但确实感觉得出弧形走廊的尽头聚集了一群人。
  莱纳斯迪啧了一声,对他们叫道:
  「喂!这边也有敌兵来啦!小心点!」
  一个像是在监视的骑士从走廊角落露脸,他惊讶地站住不动,告诉对面的伙伴们:
  「在被夹击之前,将战场移到楼上!我去通知司教!」
  骑士如此叫道,立刻奔上一旁的楼梯。他似乎是传令兵,也就是说,他们正守在楼上。
  在楼梯附近,约有三十位骑士在支撑战场。在此的敌人人数虽然没有那么多,但似乎以每次四、五人左右频繁地自楼下出现。若追赶乌路可等人的敌兵们接近那附近,敌人就会将他们前后包围住。
  不知是否为此事担忧,中年的神殿骑士边作战边发牢骚:
  「又有新的敌人来了啦!我们忙成这样,切尼那王八蛋到哪去了!?」
  「那小子就是这么粗心大意……该不会在哪里被杀了吧?」
  「我们也没时问担心别人了吧!」
  骑士们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姑且不论内容,声调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他们应该也相当疲劳了。说不定这轻松的言谈也是为了忘却疲劳。
  乌路可等人一跑到楼梯附近,正在作战的一位骑士回头说:
  「你们是王宫骑士团吗?带着的是神官吗?如果你们正在避难就往上走,楼下已经不行了。」
  走廊很暗,他似乎没有发现他们带的是乌路可。
  乌路可等人比传令兵稍晚跑上楼梯,神殿骑士们等他们上楼后,也跟在他们身后。
  为了迎击想从楼梯上来的敌人,他们留在此处。
  一位骑士对黛梅尔叫道:
  「我们会暂时撑住这里。这层楼应该是安全的,但还能撑多久就不知道了。你们可以到北端使用别馆的暗道,神官们应该也是从那里前去避难。」
  「好,感谢。」
  黛梅尔答道,就这样跑开了。
  乌路可在脑海里想着神殿的构造。
  佛尔南神殿在长年累月中不断地增建、改建,形状相当错综复杂。到处都有暗道和隐藏的房间,很容易就能想像它是易守难攻。
  黛梅尔边跑边回头:
  「乌路可大人,我想您也累了,不过请再撑一下。」
  乌路可点点头,但心里并非在想逃脱,而是想着菲立欧的事。
  在有神殿骑士们殿后,不必再担心敌人的追赶时,乌路可开口问出她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黛梅尔大人——请问……」
  「是?」
  「在这种时候,问这个也许不太对……」
  此时,走廊尽头响起了许多人的脚步声,好像是刚才去传令的骑士叫来人支援了。
  跟他们擦身而过后,乌路可等人随即来到了祭殿前。
  然后在那里——乌路可见到了「他」的身影。
  有着一头紫发的少年,一见到乌路可等人,就惊讶地跑过来。
  「——乌路可!?还有丽莎琳娜也——!」
  看见乌路可、两位骑士,还有负伤的丽莎琳娜,他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他一定是没想到她们还留在神殿里,她们现在本来应该早就逃到神域之街了。
  菲立欧跑过来,在乌路可的面前站定。
  光是这样,就让乌路可快无法呼吸了。
  菲立欧近距离地凝视着乌路可的双眸。
  「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莱纳斯迪悄悄地从旁插话:
  「哎呀!菲立欧大人,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来访者囚禁了她们两位,然后我们将她们救了出来。」
  为了让伙伴骑士住口,黛梅尔只用两句话就简洁地说明完毕。青年骑士原本要说的话让人抢先说了,显得一脸遗憾;相对的,菲立欧则是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那么——你们是在逃亡的路上被他们发现了吗?乌路可,你有没有受伤?丽莎琳娜——」
  菲立欧一脸惊慌地轮流看着乌路可和丽莎琳娜,得知乌路可并未受伤,而丽莎琳娜只是受了轻伤,他的眼神也终于像放下心来而变得温柔。
  菲立欧转向骑士们:
  「——莱纳斯迪,黛梅尔,谢谢你们救了她们。我……总是让人帮助,真的是……」
  听见菲立欧苦涩的声音,青年骑士报以不好意思的笑容。
  「哎呀!只要是为了菲立欧大人,我们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所以危险津贴就……」
  黛梅尔以手肘顶了一下还有心情开玩笑的莱纳斯迪,接着放任赌气不说话的他不管,真挚地凝视菲立欧:
  「辅佐菲立欧大人就是我们的工作,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事。请别在意——对了,丽莎琳娜大人她……」
  黛梅尔担丽莎琳娜放下来。乌路可胸口一阵激动,什么都说不出来。
  丽莎琳娜摇晃着站立,眼眸还有点湿润:
  「我只是脚有点痛,大约三天就能恢复了。比起这个,都是因为我,才会害乌路可大人遭逢危险……真对不起。」
  丽莎琳娜说着说着就差点要跌倒,菲立欧立刻从旁扶住她的肩膀。
  乌路可看着他们的样子,内心隐隐作痛。
  「丽莎琳娜,不是你的错。不——是我不好,我明知不该对那些来访者大意——」
  菲立欧真的很后悔。
  他就这么扶着丽莎琳娜,将视线转向乌路可。他那双带有凛凛光芒的眼眸,对现在的乌路可来说太过耀眼了,以致于她无法正视。
  「乌路可……对不起。我本来想救你出去,却反而让你经历了可怕的事。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温柔的话语和视线,让乌路可自觉自己的双脚在发软。
  「不……我没有……」
  乌路可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好不容易才说出这些话。
  菲立欧好像有点寂寞。
  乌路可也知道,他之所以有这种表情,是因为自己失去了记忆。菲立欧所知道的乌路可,现在并不在他眼前。眼前的乌路可也对菲立欧几乎完全不了解。
  虽然如此——她却如此被他吸引。
  身子僵硬,只感到迷惑。
  她连自己该怎么做才好、能做些什么都不知道。她应该嫉妒丽莎琳娜与他的关系?还是应该抽身?在那之前,他担澄莎琳娜的关系是跟自己想的一样,还是——
  依莉丝的话又在脑海里响起:
  『菲立欧王子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你自己在单相思罢了——』
  对乌路可来说,如果可能,她不愿听到这种话。
  菲立欧很温柔。恐怕——对谁都很温柔。
  所以乌路可很害怕。如果他现在对自己的温柔,是对谁都一样——
  ——头好痛,那像里面塞了什么东西,从内侧破裂般的痛楚。
  乌路可忍受不了情感的奔流,当场跪了下来。
  疼痛不已。那疼痛和只是发作的轻微疼痛不同。
  「……乌路可?乌路可!你怎么了!?」
  菲立欧抱住蹲在地上的乌路可肩膀。
  她虽然想逃开那份温柔,身体却动弹不得。

  

  在四肢的感觉渐渐丧失中——那一瞬间,乌路可窥见了自己的记忆。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
  脑海里突然浮现的,是菲立欧年幼时的身影。
  他手上拿的,是缀有「生命辉石」的配饰——那对乌路可而言,也是亡母的遗物。
  小时候,自己确实把「那个」交给了他。
  『啊啊……是这样啊……这个人跟我——』
  意识渐渐远离,然后乌路可——

  *

  对来访者穆司卡而言,这个世界有无穷无尽的趣味。
  他原本就长时间过着研究者的生活,所以对接触新知有着纯粹的快感。
  不只文化和社会,从动植物的生态或自然现象,到历史、神话,他感兴趣的对象不胜枚举。
  如果允许他埋首在那些研究中——对他而言,在这个世界的生活应该会变得轻松愉快。
  只是,那样的日子还未到来。
  ——他也不能指望。
  穆司卡等人藏身在神殿内一间没有使用的房间,屏息静待。
  在他身边,有依莉丝、西亚,还有拉多罗亚的间谍西兹亚。
  他们留下邦布金和凡尼斯监视人质,前来确认神殿所发生的现象。
  从他手边的小型扩音器中,传来高司教等夏吉尔人民所说的话。
  「——教授,你怎么想?」
  依莉丝这么一问,穆司卡就呻吟了一声。
  依莉丝等人让卡多尔拿着窃听器潜入祭殿,窃听所有的对话内容。
  卡多尔全身覆有高性能光学迷彩,常人看不见他,到了夜里更是如此。他所拿的麦克风,是穆司卡利用迦古伊的零件随意制作而来,收讯机扩音器也一样。因为是赶制出来的,输出有点迟钝,在有许多石壁的神殿内,如果彼此距离不够近就无法通讯。
  所以穆司卡等人就近藏身在跟祭殿隔着几道墙壁的房间,悄悄地倾听扩音器传来的对话。
  如果有两组相同的东西,就有可能双向通讯,但现在只有一组,他们这边无法跟卡多尔联络。不过,光凭这样也足以达成窃听目的。
  从身处天花板附近的卡多尔手上的麦克风,陆续传来对穆司卡等人——更不用说对拉多罗亚人的西兹亚而言——都是相当重要的情报。
  「……如果是那位高司教,就可以操作拉多罗亚的死亡神灵——是这样没错吧?」
  西兹亚像是非常感兴趣,陶醉地说道。
  穆司卡在她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藉由西亚的「辉之眼」,就可以知道她没有说谎。她真的是和拉多罗亚相关的人物,希望能邀请来访者依莉丝等人到拉多罗亚去。而他们将在那儿受到礼遇,这恐怕也错不了。来访者所拥有的知识确实具有这种价值。
  只是,穆司卡对协助她——不,对于协助拉多罗亚这件事,无法抛开不快的感觉。
  对于杀害阿尔谢夫王族的事,他也有罪恶感。
  还有对保护自己的吉拉哈及卡西那多的道义。
  但是就算撇开这些事不谈,他觉得协助这个名为「拉多罗亚」的国家,是非常危险的事。
  强大的力量总是会失控——学习历史的穆司卡很清楚此事。
  对于这个名为拉多罗亚的国家,穆司卡几乎一无所知。他只掌握了在此读到的书所写的内容,也从卡西那多司教那边听闻了少许。
  以这些情报来考虑……简单来说他们很「危险」。
  世界上有时会在某块土地出现「统治势力」。
  其有各式各样的发生因素,但以检视历史的角度来看,无关乎实际统治与否,该势力都会散布种种不幸。
  例如侵略太小的国家。
  周围一旦没有敌国,就会从国内开始腐败。
  或是国家太过庞大,从内侧崩溃——
  有鉴于这样的事例,拉多罗亚今后以极度扩张为目标,将来势必会有「崩溃」的一天。
  崩溃之日也许在百年、千年后,也有可能在十年以后。
  穆司卡并不是只担心崩溃之日,才对拉多罗亚抱持着危机意识。
  问题是,他们的行动中明显有着令人无法理解之处和手段的惨无人道。以状况看来,拉多罗亚正在进行制造「尸兵」的人体实验,这点是错不了。将「死亡神灵」利用在军事上,进行研究,这也是事实。
  然后拥有像西兹亚这样的间谍,准备对神殿势力进行谋略。
  (他们的目的不只一个——)
  穆司卡如此预测。
  有人是抱着想要统一大陆的梦想,那梦想看似伟大,其实却很愚蠢。
  有人是为了追求战乱所产生的利益,以死亡商人自居。
  对知识的探求心失控,为了获得研究费而奔走的科学家,或为了功名不惜违反人道的政治家,以及只忠于自己欲望的掌权者——
  各种各样的人,一定在背后暗自活动。
  各自持有自己任性理由的人,卷起欲望的漩涡,想要吞噬这个世界。如果这漩涡形成战祸并且扩大,将难以想像会导致多大的灾厄。
  「……教授——我说教授!」
  被依莉丝一吼,穆司卡才突然回过神来。
  「啊……啊,对不起。什么事?」
  「真是的,好好听我说嘛!这里好像已经不能再生产辉石了……也就是说,神殿势力快要瓦解了吧?不但经济混乱,国与国之间也会相争……」
  「要在那里散布什么样的流言,正是我的拿手好戏。」
  西兹亚开心地微笑道。
  穆司卡不寒而栗。这个名为西兹亚的女子,似乎拥有可以笑看他人不幸的个性。
  「依莉丝。你真的——打算加入拉多罗亚吗?」
  穆司卡再次问道。依莉丝则是一副「你现在才说这个做什么」的样子眯起了眼。
  「那是当然呀!神殿势力与拉多罗亚——胜负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在接下来的几年内,拉多罗亚会镇压吉拉哈吧?你打算加入输的一方,到时被杀吗?」
  「但是,还不能确定神殿这边会输……」
  「状况开始有了剧烈变化,在这个世界好像是最近的事。然而——神殿有可能赢吗?如果不能再生产辉石,就等于切断了神殿的生命线吧?教授你不是也说过,支持神殿势力的就是『辉石』的存在吗?」
  在这东方诸国,辉石确实是经济与信仰的关键。穆司卡自己也这么想,这片土地至今的和平,绝大部分也是拜大地辉石的恩惠所赐。如果与阿尔谢夫引起纷争,使辉石的输出量减少——周边诸国恐怕都对此有所疑惧。
  以结果来看,侵略阿尔谢夫的虽然是塔多姆,但如果「辉石」停止输出——目前的均衡就会轻易地崩溃了。
  (如果我们加入神殿势力——)
  那是否能平息这场战乱呢?他不禁这么想。
  恐怕很难吧!不管他们拥有什么样的力量,那都超乎个人能力所及的范围。
  不过,关于防止拉多罗亚的侵略,或是——
  「……教授,难不成你——不想去拉多罗亚?」
  依莉丝凝视着他。
  在她身后有着西兹亚。穆司卡为了慎重地选择答案,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不是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选择哪一条路最安全——我有义务考虑这点。依莉丝,你再冷静地考虑一下吧!应该还有时间才对。」
  「教授,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你该不会因为不想杀丽莎琳娜和乌路可,才这么说吧?如果我们去拉多罗亚,就可以毫不在意地杀掉她们了,这对温柔的你来说应该无法忍受吧。」
  依莉丝这么一问,令穆司卡沉默不语。
  确实——也是如此。
  但穆司卡在言语上还是必须敷衍过去。
  「……先不管丽莎琳娜她们的事。也许拉多罗亚确实比较强,但我也担心它内部是否正在腐败,或是今后将要腐败。不论是多么强大的国家,如果从内部开始腐败都会很脆弱。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那对我们来说是安全之地。」
  这是穆司卡毫不虚伪的真心话。但依莉丝却无法认同。
  「你有好好听卡多尔窃听来的话吗?状况是压倒性地对拉多罗亚有利呢!」
  「而且只要各位来访者肯加入,神殿势力的胜算就更少了。」
  西兹亚以令人心旷神怡的声音说道。
  穆司卡确认她眼里有着杀意,并在内心叹息。
  ——要说服依莉丝不是件容易的事,而对西兹亚这名女子也不能大意。如果穆司卡抵抗,她就会将他当成「敌人」。
  与两名女子为敌,穆司卡一方面感到束手无策,另一方面也还是企图抵抗。
  「——在来到此之前,我看过了从御柱出现的士兵之尸体——」
  穆司卡悲痛地开始说起那件事。因为依莉丝的催促,所以无法调查很久,但光是稍微看一下就可以清楚明白,他们是「异质」的存在。
  「虽然我没有经过正确的分析……那些士兵是糟透了的劣质复制人。他们的血液淡薄到像是加了颜料的水。他们会动虽然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可能活不了三天。骨头的密度也低而脆弱,既然血液和骨头如此,那应该有几个脏器没有在运作。所谓的御柱,可能是『复制的机械』——若非它不擅长复制有机物,否则就是设定为牺牲复制品的精确度,改为重视速度——不论如何,那已经不能称为复制人,而是操弄人体的行为。」
  听见穆司卡的话,西亚胆怯地颤抖着肩膀。
  依莉丝不知是不是没有多大兴趣,只随便地应了几声。
  「如果拉多罗亚是刻意地引发这次事件,我身为科学家,绝不允许他们玩弄人命。而如果拉多罗亚是『无意间』制造出这种情况——以我推敲窃听的内容来看,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但那就表示拉多罗亚无法好好控制死亡神灵和御柱。也就是说,不知道何时还会发生什么以御柱为契机的大灾害。假设有人指示永远复制有毒物质,这个世界会变得如何——你应该知道那有多危险吧?」
  听了穆司卡这番话,依莉丝总算有了反应。
  「原来如此……可是教授,如果是第二种情况,你不能到当地去研究分析死亡神灵的控制方法吗?」
  穆司卡摇摇头说:
  「办不到。依莉丝,这里的御柱跟我们所在世界的『魔术师之轴』是相同性质的物体。以我们的科学都无法解开那存在的谜团,我们在这个世界又能够做什么……」
  「——可是,能够使用死亡神灵,是来访者的功绩呢!」
  一直到刚才都默默倾听的西兹亚,客气地插嘴。
  听见她的话,穆司卡皱起眉头。
  「那是超过一百年以前的事了……某个来访者不断进行关于死亡神灵的研究,并以此为基础摸索出各种利用方法。当然,在那之前就有进行关于死亡神灵的研究,但过去都是以文献为中心的考古学或传承调查为主,相对的,他则创造出到达『利用』神灵的道路。在拉多罗亚知道的人虽不多,但——他因为这个功绩而受到礼遇,在历史上留下成功者的名声呢!」
  穆司卡呻吟出声。
  从年代来看——他心中有几个符合的名字,他说出了其中最有可能的一个。
  「那个男的该不会——名为埃尔西翁·埃鲁吧?」
  西兹亚眨了眨眼。
  「哎呀!你知道他呀?埃尔西翁·埃鲁、吉克·斯皮亚、兰多留·欧奇思——他分别使用好几个化名,是位绝代的风流雅士。他以不同的名字分别留下了多彩多姿的功绩,所以据说到今天还有人认为那都是不同的人……但实际上,那全是同一位来访者。他在你们的世界,也是历史上知名的人物吗?」
  面对毫不顾虑地如此问的西兹亚,穆司卡报以深深的叹息。
  穆司卡所假设的事,依莉丝也可以想像到,但她的表情还是很凶恶。
  埃尔西翁·埃鲁,丽莎琳娜的义父。几个月前,他在穆司卡等人的世界失踪。
  这样的他,在这个世界据说是一百年以前的人。
  「西兹亚,你知道他生存的正确年代吗?」
  穆司卡如此问,西兹亚侧着头说:
  「你是说他什么时候来的吗?我想他约一百年前过世——刚开始应该是透过御柱出现在某个神殿,所以大约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事了。我不是历史学家,不知道确实的数字。如果你们来拉多罗亚,要多少资料都可以查。」
  听到她这引诱的口气,穆司卡暧昧地点了点头,抚摸着自己的下巴。
  「这样啊……也就是说,连那个埃尔西翁博士,『都找不到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吗——」
  虽然他隐约中明白这件事,但说到要确认,仍会产生困惑。
  穆司卡并不是那么想回到原本的世界,反正他没有家人,亲近的朋友也几乎都死了。
  与其回去——他更想在这个世界展开新的人生。
  那只是在逃避吗——?
  穆司卡不这么想。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接受这个际遇活下去,才是他们应该前进的方向。
  若要问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历史上应该有许多来访者,其中却「没有人」可以回到穆司卡等人所在的世界。
  穆司卡也很希望,依莉丝能将在以前的世界所怀有的憎恨和嫉妒全都抛开,在这个世界重新过活。
  但即使他直接说出口,现在的她也听不进去。
  所以穆司卡反而说起其他事情:
  「依莉丝——埃尔西翁博士到拉多罗亚去虽然令人意外——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拉多罗亚人,恐怕正进行某种人体实验。复制士兵的血中似乎混有药物成分。是在复制时因『血』的资讯错误而变得稀薄、『药物成分』则增加了;还是在他们身上施加大量的特殊药物,甚至足以改变血的成分——不论如何,都绝对有对他们施以品质不佳的药物。」
  穆司卡说着,肩膀也跟着颤抖。「血里累积了药物成分」——穆司卡在以前的世界也知道与这很相似的症状。
  更正确地说,以施打药物方式进行人体改造,可以使脑部分泌特殊物质。在穆司卡等人的世界,在藉由药学方面途径引起「升华」的研究过程中,让这种药诞生了。
  其成分虽然具有与血液混合的性质,但从血液之中挥发后却有足以对周围造成影响的浓度这点,以常识来看应当不太可能。当然,那种药物可能也具有类似的特性,但在浓度方面,似乎有必要特别考虑复制过程中发生的错误。
  藉由持续施予可以改变脑部机能的特殊药物——成为实验体的人们都失去了感情和自我,无法恢复。
  现在在祭殿的伙伴卡多尔,也是其中一位受害人。虽然他的症状还算轻微,但穆司卡不曾跟他谈过话,也不曾接触到他的感情。
  卡多尔对依莉丝简直就像机械般忠实,但来访者之中却没有人知道他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而进行药物研究,并造成像卡多尔这般存在的——就是依莉丝的养父巴克莱德上校。
  不知何时开始,穆司卡就把对拉多罗亚的印象与那位不择手段的研究者重叠了。
  「照窃听的内容来看,他们似乎是『尸兵』……我不想帮助『那样』对待人的无耻国家。我绝对不信赖不把人当人的国家,不管它是多么强大。」
  穆司卡以罕见的强硬口吻如此说。
  听到他口气如此强硬,依莉丝一脸不悦。
  「那么,你要继续参加神殿势力,跟着一起溃散吗?那才真的是愚蠢!我们并非受到谁的支 配,而且加入胜利的一方才是基本常识吧?」
  「要说胜利,你不觉得如果我们加入神殿势力,说不定可以活用知识,防止拉多罗亚的侵略。这样一来,甚至可以防止战乱扩大。」
  虽然他是为了说服依莉丝才如此说——在技术力不足以开发特殊兵器的此处,能够活用多少相关知识,这对穆司卡来说也是个疑问。
  一如预料,依莉丝似乎也判断话说不下去了,她耸耸肩,轻碰穆司卡的手臂。
  「……我真是拗不过教授的顽固——就这样吧。虽然我不能放过丽莎琳娜……若教授听从我的指尔,那我放过乌路可也无妨。当然西亚要配合施以处置,但是——我可以不杀她,让她回神殿去。话先说往前头,这吋是我最大限度的让步!我不会再退让了。」
  依莉丝稍梢不悦地说,并凝视着穆司卡的脸。她似乎觉得穆司卡只是单纯不让她杀了乌路可和丽莎琳娜,才阻止她去拉多罗亚。
  动机虽然没有多大错误,但理由不只如此。穆司卡不信任那个名为拉多罗亚的国家。但不管他再多说什么,都只会被当成想帮助丽莎琳娜等人的藉口。
  穆司卡打开始就完全不了解拉多罗亚。正因为不了解,所以才存有戒心;但反过来说,他也没有证实其危险性的证据。
  依莉丝那张凝视着他的脸,跟丽莎琳娜长得一模一样。
  看着她那双眼眸里映出来的自己,穆司卡深深感到罪恶感。
  他颇受已故的丽莎琳娜义父埃尔西翁·埃鲁照顾,而且他是个值得尊敬的科学家。无法保护他的爱女——对穆司卡而言相当懊悔。
  依莉丝虽然无法明白他的心意,但还是低声说道:
  「教授,也许你忘了,不过她可是杀人犯哦!你知道吧?明明不是上面下令,她却依自己的意志杀了我父亲——依我们世界的法律裁判,当然会判死刑。就算这样,你也要维护她吗?」
  「……我知道啊!依莉丝——」
  穆司卡死心了。
  他抱在膝盖上的小女孩西亚肩膀在发抖。对跟丽莎琳娜相当亲近的她来说,虽然很遗憾——若至少能救乌路可,那这方法还算不错。
  「那么……」
  正当穆司卡要消极地同意时,卡多尔的麦克风又收录到奇妙的对话。
  他们透过小型扩音器听见的是——
  丽莎琳娜为了自己没有保护好乌路可,而向菲立欧道歉的声音。
  穆司卡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从菲立欧安慰丽莎琳娜的口气听来,一旁的乌路可绝对也平安无事。
  对此变得浑身僵硬的,不只穆司卡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
  依莉丝茫然地说道,她的脸色早已变得苍白,以手掩住嘴,身体微微发抖。
  「难道邦布金背叛了我们——?」
  「可是,还有凡尼斯在监视啊!或者是他们败给谁——」
  依莉丝瞪了说着不祥话语的穆司卡一眼。
  「卡多尔,你仔细确认。丽莎琳娜和乌路可真的在那里吗?」
  依莉丝虽然想透过通讯机询问,但手边的机械为收讯专用,无法把声音传给卡多尔,结果就变成她在自言自语。
  不过,透过窃听而听见的对话,对她的问题就是最好的答案。
  现在扩音器也确实传来丽莎琳娜的声音,那是跟依莉丝一模一样、不可能听错的声音。
  依莉丝的眼神因愤怒而发抖,而穆司卡虽然为丽莎琳娜平安无事松了口气,但也担心邦布金和凡尼斯的生死。
  他不认为这两个人会轻易死亡,也很难想像他们会背叛。但现在也无从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能祈求两人平安。
  扩音器接着传来菲立欧呼唤乌路可的声音,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再加上有其他人的声音,无法听清楚内容。
  在陷入沉默的来访者们当中,只有西兹亚一个人诡异地笑着。
  「哎呀哎呀……这可怎么办才好呢?虽然有点麻烦,但现在拉多罗亚的士兵们正是最狂暴的时候,所以祭殿一带的警备应该相当薄弱。有那个菲立欧王子在虽然比较棘手,但也不是不能袭击他们。」
  听见西兹亚的提案,令穆司卡冒出一身冷汗。他膝上的西亚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
  依莉丝慢慢地站起身来,俯视着还坐在地上的穆司卡和西亚。
  「——教授和西亚请先在这里待命。我去找凡尼斯和邦布金,问清楚事情的原委——」
  「不不不,吾等之主唷!吾等并非青鸟,汝无需特意寻找。」
  窗外响起了朗朗的声音。
  听见那太过熟悉的声音,穆司卡按住了额头。他真想叫那个南瓜头不要再做些会让依莉丝的怒气火上添油的事了。
  面对中庭的窗户敞开着,大头的黑影滑进屋里。
  其后是一位银发青年,他的动作不像邦布金那般戏剧化。
  依莉丝有事先跟他们说过要将这个房间当作待命处,如果没有紧急联络,他们应该不会造访此处——但很明显的,现在已经发生了需要联络的事态。
  依莉丝瞪着两人,眼神凶险到几乎已经在面对敌人。
  「……邦布金,你可以说明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嗯,说来话长——」
  「对不起。王宫骑士团骑士设下圈套引诱我们,其间由另外一个人将她们两人救了出去。我们两个太过大意,让他们轻易地——逃跑了。」
  为了让这个南瓜头丑角闭嘴,凡尼斯简单明了地说明完毕。遭人抢话的邦布金一脸遗憾,沮丧地垂下细瘦的肩膀。
  「……汝真是不解风情。要是由吾人来说,就可以编织出华丽、流畅且虚实交错的壮丽物语——那个年轻骑士应该可以化解吾人这份遗憾吧!」
  「邦布金,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
  依莉丝眼眸里所浮现的怒气,让人感到某种疯狂暴躁的感觉。穆司卡察觉到此,慌张地在两人之中插话:
  「邦布金,你闭嘴。依莉丝,她们的事就算了。我们要去拉多罗亚就定吧,不用管她们了,现在再去袭击她们也没有什么意义。」
  穆司卡将自己不愿去拉多罗亚的事摆在一边,如此劝解。
  「……教授和西亚留在这里。」
  依莉丝不听他的制止,打开了门。
  「邦布金,凡尼斯,我给你们洗刷污名的机会,去做该做的事吧!还有——西兹亚,你也会帮忙吧?」
  「是的。不过我也想顺便将那位高司教带走。」
  西兹亚因为跟来访者们一起窃听,似乎又发现了可以带回拉多罗亚的礼物。
  「拉多罗亚并不存在夏吉尔人,但如果他可以操作死亡神灵……我要是把他带回去,似乎会是个不错的礼物。若可以得到各位来访者的帮助,那就太荣幸了。」
  西兹亚的口气郑重到让人不舒服的地步,并露出危险的浅笑。
  凡尼斯和邦布金也乖乖地跟在毫不犹豫地离开房间的依莉丝与西兹亚身后。
  「等等,依莉丝!你不需要冒这个险——」
  「……教授,你没有权限阻止我,跟西亚留在这里!」
  依莉丝冷淡地说。那份静谧的可怕,连在一旁的西亚都发起抖来。
  在威势逼人、高声叫喊时,依莉丝的怒气都未到达顶点。
  只有在仿佛完全除去感情地冷静时——她才真正地在生气。
  现在正是那种时候。
  穆司卡无力阻止走出房间的依莉丝一行人,只能目送他们离去。
  想像这个神殿将再次重演惨剧——穆司卡的脸色渐渐转为铁青。
  (这样……这样真的可以吗?再这样下去……)
  穆司卡自问道。
  自己是依莉丝的部下,不容许违抗她的方针。他虽然会提出身为协助者的建议,但决定方针的还是依莉丝。
  「……穆司卡,丽莎琳娜和乌路可会死吗?」
  西亚边发抖边问,用小小的手紧紧抓住穆司卡的衣服。
  穆司卡把手放在她头上,再一次扪心自问。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
  这个问题他以前也曾模糊自问过。但只有在今天,这问题的重量不同。
  该下决断的时刻已迫在眉睫。
  (……我至今都在做什么?)
  穆司卡想着这件事,不论他怎么想,就是没有像样的答案。
  (我至今……至今都「在做什么」?)
  ——就算他一再如此自问,回答的也只有自己的沉默而已。
  「……穆司卡……?」
  西亚以不安的眼神看着这位秃头巨汉苦恼的模样。
  她的眼眸纯真而——带着对罪恶意识即将崩解的虚幻。
  穆司卡咬紧了牙关。
  明明是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却背负了太过沉重的负荷。而能不能让她减轻负担,就要看自己的决断了。
  ——但他还没有下定决心。
  即使如此,穆司卡还是抱着西亚站起身来。
  虽然有所迷惑……但是决心这种东西,以后边走边加强就好了。
  如果他能活下来,他想在往后的人生,不断地——一点一滴来加强决心。
  有此觉悟后,穆司卡就追在依莉丝等人身后,离开了房间。
 楼主| 发表于 2009-1-31 22:25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二.狂乱骑士、月光少女

  赫密特和王宫骑士团在神殿中逐渐转移战场,并持继奋战。
  为了减少其他方面的负担,骑士们在宽广的道路上布阵,如果太疲累就换手休息,并确实地屠杀敌人。
  虽说他们全都是身经百战的强者——但其中已经有十几个人丧命。
  跟通风不佳的御柱正下方不同,神殿走廊有着许多窗户,尸药的成分无法弥漫在空气中,因此几乎没有人丧失理智,但——取而代之的,也就无法忘却疲惫地持续战斗。
  战况渐渐恶化,如果不能完全撤退,就只有枉死在敌人剑下。
  「赫密特,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并肩作战的骑士团团长威士托,对在身边作战的赫密特说道。
  「我没有问题,因为武器是轻的刀——」
  叔父您才该休息——赫密特正要如此说,又察觉到这样说对剑圣太失礼而闭上了嘴。
  正在作战的一位中年骑士,挥出一剑后突然侧头不解。
  「团长——好像有点奇怪?敌人的数量是不是在减少——」
  赫密特听他这么一说,就把眼光从自己身边转到整个战场。
  倒地的敌人尸体横陈,其他敌兵践踏其上、更加逼近,但其人数确实比刚才要少。
  因负伤而担任联络人员的骑士从楼梯上叫道:
  「团长!夏吉尔人已经停止了来自御柱的增援!接下来只要把这群人解决,应该就没问题了!」
  这久违的好消息,让骑士们大为振奋。虽然他们的疲劳已渐渐达到极限,但这最后的奋起逼出了全员的斗志。
  赫密特重新拿好手上的刀,它并不是神钢制品,刀刃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一点一点地弯曲,而且刀锋也变钝了,但因为敌人的身体容易劈砍,所以还没有到极限。
  (等这场战斗结束后,也该换把新刀了——)
  虽然这把刀没刻上锻铸者姓名,十分朴素,但赫密特已经用得很顺手。光是这么战斗,就已经充分发挥了武器功能。
  为了鼓舞士气,威士托高举着剑叫道:
  「就像大家听到的!接下来不是防卫战,而是讨伐战!全员振作!」
  听见骑士团团长的高喊,骑士们也高声回应。
  尽管以那种奇妙士兵为对手,而且面对着增援无穷无尽的不利状况,但他们却奋勇不退,继续作战。
  赫密特对这样的精神力坦率地抱持敬意。若非有在部队单位受到良好训练,是无法办到的。
  「赫密特,就是这样,再加把劲吧。」
  威土托仅露出一丝微笑,他的剑还没有变钝。
  「是。似乎能就这样——」
  赫密特的表情正要放松,却又当场僵住。
  从已经不再增援的敌兵后方——
  一个人影正向这里走来。
  那个男的拖着一把神钢之剑,全身染上红色,缓慢地走着。
  骑士们也一阵哗然。
  ——大家都认为那个遭敌人吞没而死的男人,却「还」活着。
  不只如此——
  当敌兵注意到其存在而接近,首级随即在男人的眼前飞起。
  出剑之快,在赫密特眼中也仅是看得见的程度,一般人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神殿骑士团团长贝里耶·弗米利恩——
  这位佛尔南屈指可数的战斗狂,还在继续战斗。
  「——我找到你了,剑圣——」
  贝里耶抬起满面胡须的脸笑道。
  那模样之可怕,让赫密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贝里耶一步步、像要稳稳踏上大地般走近。
  而每走近一步,他的周围就陆续累积敌兵的尸体。
  「……来,现在我们都已经暖好身了,来一决胜负吧!威士托·贝赫塔西翁,我从很久以前就想要跟你打一场了。还真要感谢这些小啰喽哪!」
  他高声笑着,已经毫无理性可言。
  他自愿沉迷于药效,轻巧地挥舞着神钢之剑。药效似乎渗透了他全身,看来连疲劳感都已经麻痹了。
  「叔父,你不能应战。」
  赫密特小声地建议:
  「那个男人的剑是凶剑,跟他交手只会没完没了。就由我来——」
  「——赫密特,他挑战的是我。而且你的刀不利于对上他的神钢之剑。」
  威士托带着叹息说道。赫密特咬紧了牙,虽然他说要代替威士托上阵,但威士托却不可能点头答应说「那就拜托你了」。与其他骑士一起包围他虽然也是个办法,但那时肯定会有一些人遭贝里耶的剑杀害。
  「周围的士兵就交给你们,但谁都不准向那个男人出手。」
  威士托向部下骑士们发布这个指示后,就往前踏出一步。
  骑士们依他所言,开始歼灭周围的尸兵。
  「……那个男人已经不行了。」
  威士托小声地说道。赫密特专心听着,完全没有回话。
  「那个可悲的男人沉溺于挥剑,为战斗发狂——悲哀的是,只有他的剑术是货真价实。像那样的男人也有着剑术才能,剑术端看使剑者的心态——赫密特,你也好好看着。剑士一旦走错道路,就会像那个男人一样——」
  威士托突然回头,露出沉稳地微笑看着赫密特。
  那微笑不合时宜地柔和,让赫密特吃了一惊。
  「……你应该不会有问题,菲立欧大人也不会一样。我说了太过愚蠢的话。」
  威士托苦笑着,以最自然的姿态持剑。
  「贝里耶司祭!我们就来一决胜负。只是,你不能对其他人出手。如果你对其他人出手,那时我就不再认真应战。若是你不攻击他人,我则会全力以赴。」
  全身都染满鲜血的贝里耶笑了。
  「我现在对其他家伙没有兴趣,我的对手只有你,剑圣。终于——终于可以和你一战了。在这之前的路还真是漫长哪——」
  贝里耶仿佛面对长久思念的恋人一样,打从心底高兴着。
  另一方面,本以为威士托是苦着一张脸——但赫密特窥探到他的侧脸,却是平稳、毫无表情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跟尸兵那种令人不悦的面无表情不同,他的眼眸中还是有强烈的光芒,主张其意志坚定,神色自然,完全不为所动。
  威士托表现出像山一样的存在感,慢慢地举起剑来。
  为保持间距,贝里耶也停下脚步。
  周边的尸兵已经几乎消失,王宫骑士团正迅速将那周围讨伐干净。
  赫密特不和他们作战,只守护着威士托。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赫密特强烈感觉到一定要确实地观看那副光景。是剑士的本能让他有这种想法。
  「——让我们好好战上一回合吧!剑圣唷!」
  「我并不像你一样以战斗为乐。」
  威士托冷静地回应:
  「贝里耶司祭,你的剑会召唤不幸。如果你在此获胜,今后恐怕也只会招来更多不幸——当然我没有裁决的权利,但就凭剑而生存者的职责而言,我会毫不犹豫地阻止你。还有——」
  他的声音非常沉静。
  「——我并不是什么『剑圣』。不论过去、现在,还有未来——我都『只是』一名剑士。」

  

  威士托的剑突然消失了。
  直到贝里耶退了几步,赫密特这才知道,是威士托先行动了。而那动作不只迅速,更让人怀疑是否用了幻术或魔术。
  周围的骑士们也都无法把握发生了什么事吧?
  贝里耶虽然瞪大了眼,但嘴边却挂着一抹微笑。
  他全身在颤抖。
  那恐怕是——因为欢喜的缘故。
  「——就是这个!剑圣,我早就想『像这样』跟你一决胜负了。血液沸腾、肌肉颤动,脑髓麻痹——从剑尖到剑柄都跟自己身体合为一体,品味仿佛全世界都在这的充实感——真快乐哪!」
  威士托没有回应贝里耶的感想。那沉稳的表情,截至刚才为止都没有任何改变。
  「这次轮到我了吧?」
  贝里耶高举骑士剑。
  赫密特众精会神地凝视。
  贝里耶以踏平大地般的激烈步伐加上斩击,袭向威士托的头顶。
  威士托仅向旁移动了半步,但贝里耶这一击却配合动作,中途斜斜地改变了轨道,速度非但没有改变,更增加了威力。
  但气势已尽的这一剑并没有斩到威士托身上,却也没有狠狠地斩到地面,而是停在贝里耶的侧面。
  在那里和威士托的剑重叠了。
  威土托在闪避过斩击后横劈一剑,而贝里耶则立刻加以防御——理应只有这样的动作,但在场能正确掌握的,只有当事人及赫密特。
  剑与剑接着又数度相交,极为清脆的声响在周围响起。
  彼此都以必杀之势加诸攻击,对手则巧妙的防御加以阻挡,趁隙反击后又被阻挡。
  那像西洋棋的棋子一步步进退般的攻防,持续了好一会儿。
  从骑士们的包围逃脱的一个敌兵,跑到两人身边。
  那是在敌兵当中实力较强、手持短枪的老人,赫密特也讨伐了不少。
  那瞬间,赫密特想有所反应,但那个老人的头和手脚就在他眼前爆炸般地四散开来。
  老人闯进交剑中的两人之间,命运有如飞蛾扑火。
  在两人的攻防中,已经没有他人可以介入的空隙。
  赫密特屏住呼吸。
  (能和剑圣交手到现在——)
  与威士托交手的贝里耶,毕竟也并非常人。
  赫密特也是个剑士。若遇见强者,虽不至于浮现打倒对方的想法,但如果对手能答应,当然会很想比划看看。
  不过,面对眼前的两个人——他才真实感受到自己还有达不到的领域。
  速度、战略、使剑方式、气魄——不只如此。在这两个人之间,正以各自不同——持剑者该抱有的信念——的回答相互冲突。
  是像贝里耶一样,断定强大就是剑存在的意义——
  还是仿佛威士托般,把耽溺于强大看作懦弱——
  他们的胜败并不是用来证实各自思想的正确性,对作战的当事人来说,那还是其次。唯有打倒对手,才是这次战斗的目的。
  不过凝视这场胜负的赫密特,不禁将两人间对于剑的不同思想与胜负重叠在一起。
  贝里耶斩击过后,他的剑又在刻不容缓间弹跳。
  一度劈下又落空的剑,简直就像在空中撞到什么地猛然弹起,追赶退避的威士托。
  威士托正想退开,贝里耶的脚却强力地踏住他的脚背,威士托的行动晚了一步。
  赫密特不禁闭上了眼。
  (——叔父被砍到了——!?)
  他不觉如此想道。
  不过,贝里耶的剑并没有碰到威士托。
  他的斩击被阻挡,相反地,威士托的剑将有护腕包覆的贝里耶左臂从手肘前端砍下,鲜红色的血从连身铠甲的连接处激烈喷射出来。
  在乱斗到最激烈中,威上托同时攻守兼具的剑术,让赫密特看得瞠目结舌。
  贝里耶在一瞬间前还能使用的手腕,此时就像玩具般旋转飞舞在半空中。
  只是,他并没有发出惨叫,不仅如此,还将遭挡下的剑沿着威士托的刀刃滑下,企图顺势削下威士托的手臂。
  威士托立刻抽剑,而独臂的贝里耶追了上去。
  「剑圣!一条手臂算不了什么,就给你吧!不过,我要你的一条命!」
  贝里耶疯狂地叫着,失去手臂并没有阻却他的行动,那应该不是药效的缘故。
  他恐怕——有所觉悟,既然能和威士托作战,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到了这时,赫密特似乎终于理解他之所以对战斗如此执着的理由。
  贝里耶他找不到——自己想变得更强的原因。也许一开始,他就毫无目的地以变强为目标,却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强大。
  当然,赫密特虽然可以理解这样的理由,却无法感同身受。
  赫密特握住自己的剑时,并不是把它当作暴力的道具。威士托应该也是如此。
  对赫密特而言,剑并不是用来威胁、虐待他人使之顺从的武器,也不是为了夸示自身强大的凶器。
  那是为了护身用的武器、锻炼自己心性的明镜,以及——为了保护重要事物的伙伴。
  贝里耶会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吧!
  剑就是武器,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加诸多余的枷锁只不过是自我满足——赫密特觉得贝里耶会这么说。
  那也是一种解答。不管以什么语言美化,剑就是一种用来伤人的武器。
  如果要保护自己不受敌人的剑攻击,只要持盾抵抗即可。持剑这件事,意味着伤敌。
  以这层意义来看,这个名为贝里耶的男人,简直可说生来就是要「化为剑的男人」。
  相对的,威士托则完全是个「持剑的人」。
  恰成对比的两人战斗,吸引了赫密特的视线。
  贝里耶用剩下的右手使着骑士剑。
  也许他是因为药物而处在兴奋状态,对疼痛的感觉也麻痹了。但就算是这样,失去一条手臂应该保持不了平衡,无法好好战斗才对。
  即使如此,贝里耶现在也没有舍弃剑。
  更有甚者,他还挥舞着被切断的手臂,对准了威士托的脸喷血。
  威士托对此奇袭也大感惊讶,瞬间闭上了眼,虽然成功避免视线直接遭夺走,但也形成了足以致命的瞬间空隙。
  贝里耶以神速挥动他的剑。
  然后,赫密特见到了这场战斗的终结。

  *

  贝里耶·弗米利恩生于内乱频繁的南方。
  父亲是自吉拉哈派遣的神殿骑士,在贝里耶还年幼时,就遭到危险分子杀害。
  而贝里耶则由当时驻留在南方涅迪亚神殿的骑士团团长收养,从那以来——他的人生就因战斗而多彩多姿。
  他以神殿骑士的身分巡战各地,杀掉的敌兵数不胜数。
  只是,对贝里耶而言,至高无上的勋章并非杀敌人数,也不是来自长宫的赞赏,更不是部下的敬畏。
  贝里耶所自傲的是自己的战斗这件事。
  他没有因作战获胜而自傲,也不嘲笑被击倒的对手。
  贝里耶只是喜爱充实的作战,并以战斗的行为为傲。
  这也许是旁人难以理解的感情,但贝里耶知道也有人跟自己一样热爱作战这件事。
  在他年轻时曾听闻,东方的国家有位被誉为「剑圣」的男人出仕为官。贝里耶听闻此传言,就擅自认定那位剑圣也跟自己一样,在战斗中发现了人生的意义。
  而实际见到威士托,印象则稍有不同。与其说他是战斗狂,不如说应该是个很温和的男人,体格虽然庞大,但看起来太过理性,因此贝里耶甚感嫌恶。
  只是——威士托的「强大」,即使远观也可以切身感受到。
  (这家伙很强——)
  他确信,这家伙恐怕比自己至今所曾交手的任何人都要来得强。
  他凭直觉所做的判断,也曾错误过。
  不交手就不知道答案——这么一想,就让他更想与威士托一战。
  贝里耶寻找藉口。
  就算他提出决斗,应该也会遭到拒绝,正当他思考要不要夜袭时,就发生了乌路可的事。
  既使这件事会掀起与阿尔谢夫之间的战争也无所谓。因为这样一来,威士托应该就会「认真地」跟自己战斗。
  只是,在战场上会有人打扰,能跟威士托正面单挑的机会很有限。
  而这场出乎意料的骚动,正是再恰当不过的「藉口」。
  因奇妙药物而引起的亢奋感也确实存在。贝里耶对战斗的欲求比以往更甚,也获得了更充实的战争。
  只是,他想停也停不了。
  他已经无法克制地自愿沉醉于药物,并期望与威士托一战。
  ——他的愿望实现了。
  现在那个威士托就站在贝里耶眼前。
  贝里耶左臂溅出来的血染红了他的脸,而威士托的侧腹也开始溢出大量鲜血。
  贝里耶那把制造出伤口的剑,现在还深深地插在威士托身上。
  他自己也相当满意那击突刺的气势。
  「……剑圣,我的剑怎么样——」
  就在贝里耶笑着如此说的瞬间——喉头一热,忍不住从嘴里吐出大量的鲜血。那血跟自御柱出现的敌兵们不同,非常黏稠浓厚而且温热。
  对威士托施以一击的贝里耶——身体也被威士托的剑劈中。
  虽然是彼此互砍,但贝里耶的一击是偏离了威士托要害的突刺,而威士托的斩击则给了贝里耶一记致命伤。
  在贝里耶方才刚被斩断的左臂下方,深深地、深深地——胸甲的部分一分为二裂开,剑刃甚至到达身体中心。
  贝里耶的铠甲是神钢制品,跟骑马用的铠甲不同,重视轻巧与容易行动,因此装甲极薄。但薄归薄,只要材质是神钢,应该没有轻易损坏之理。
  这倒不是看轻威士托的剑术。贝里耶早有吃他一剑的觉悟。
  然而,只差一点——即使是一刹那的瞬间,如果威士托的剑晚了一步,贝里耶的突刺应该就会即刻要了威士托的命。
  那就是千钧一发的攻防战。
  贝里耶先受到斩击的结果,就是他的突刺偏离了威士托的要害,胜负由此决定。
  「——一瞬间吗——」
  贝里耶与血的味道一起感受那一瞬间的重要性。
  他不后悔,只是单纯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充实与满足。
  自己尽了全力,而威士托超越了自己——他对此事感到高兴。
  贝里耶满足地说:
  「……真痛快哪,剑圣——」
  他一边吐血一边笑了。
  威士托的剑切断了他的肺,直达心脏附近,血流至身体内。贝里耶伤势之重,没有立刻死去已是很不可思议了,而他对这样的伤势总觉得有点可笑。
  以前自己就是给予敌人这样的伤害,而轮到自己受伤时,竟然觉得很新鲜。
  他充分地作战了。
  不断地战斗、战斗、战斗、战斗到底,他已没有任何悔恨。
  他拚尽全力对上比自己「强」的对手,并输给对方。比起输给较弱对手而感到屈辱,这样的死法对一个战士来说,已经别无所求——贝里耶打从心底满足。
  他被血濡湿的右手,放下了神钢之剑。
  在威士托的剑抽离的同时,贝里耶跪倒在地,并叹了口气。
  他的嘴边又溢出鲜血。
  「感谢你,剑圣——我战斗过了。彻底地战斗过——没有后悔了。」
  贝里耶说着,闭上了眼。
  他依旧跪着,两手颓然垂下——然后胸腔用力地吸进最后的一口气。
  他虽然感觉到空气从受伤的肺漏出,但也无法正确地掌握自己的身体了。
  神殿骑士团团长贝里耶·弗米利恩。
  就这样结束了他不断战斗的人生。

  *

  两人剑剧般的战斗一结束,赫密特就跑到威士托身边。
  「叔父!您的伤……」
  威士托一边按着遭刺伤的侧腹,一边以沙哑的声音回应:
  「……不必担心,伤口没有像看起来的那么深。」
  虽说如此,在赫密特眼里看来,那伤口也不算浅。
  威士托慢慢地当场单膝跪倒,就这样静止不动,以免伤口扩大。
  眼前的贝里耶依旧跪着,仰着脸面对天空。
  他的双手无力地下垂,一望即知他已殡命。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倒下。
  庸俗的铠甲支撑着他的关节部分也是原因之一,但他死去的模样,就连赫密特都感到庄严的气氛。
  赫密特虽无法尊敬他——但身为剑士也不是不明白,走在剑道上的人追求强者这件事,恐怕已是接近本能。
  想要变强。
  想要确认自己有多强。
  想要遇上比变强了的自己还要强的对手——
  这些想法就跟纯粹地热爱着剑的人一样强烈。
  贝里耶那接近疯狂的斗争心,恐怕就是从另一个角度去印证这种想法吧!
  专注讨伐敌兵的王宫骑士团中有几个人聚集过来。
  他们扶起负伤的威士托,边保护他边向后方移动。
  赫密特也跟着这些人暂时退出战场。周边的敌人人数正顺利地减少,暂时算摆脱了危机。而其他战场很有可能正在苦战,但既然增援已经停止,讨伐也可以顺利结束吧。
  靠在墙边坐着的威士托,表情相当严肃。虽然打倒了强敌,但看不出他已经放下心来。
  「……就算他走上了歧途,但毕竟是骑士团的团长——刚才真是危险。贝里耶的剑若能用在正确的方向,将会是很大的助力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遗憾。
  一直守护着这场战斗的赫密特,对威士托的心情也感同身受。
  也许威士托其实并不想杀了贝里耶。正因为知道对方的实力——若是在此杀了贝里耶,就等于抹杀他变得更强的可能性,而威士托所讨厌的正是这点。
  只是,偏离正道的剑再强,仍是邪魔歪道之剑。威士托无法放任不管,赫密特也能理解这种想法。
  一位骑士边察看伤势边说:
  「看来是没有生命危险,但也不是做紧急治疗就足够的伤势。这里就交给我们,团长你们请先撤退吧!」
  威士托没有反对,他很信赖这些留下来的骑士,他们受过良好训练,就算没有人指挥,也可依自己的判断充分作战。
  「……真对不起哪,如果敌人没有增援,战况应该已经逆转了。赫密特——不好意思,你可以到上面去确认一下状况吗?」
  可能是因为伤口疼痛,威士托的话顿了一下。
  「虽然敌人阻断了我方……但你看看状况,如果敌人减少到可以突破的程度,就试着跟应该在里面的卡西那多司教和菲立欧大人取得联络。若敌人太多而陷入苦战,也可以把这边的骑士团派过去。假使那边展开讨伐战,就拜托你整合众人一起行动。」
  「知道了,那我这就行动。」
  赫密特听了威士托的话,点了点头,离开骑士们转往楼上去。那里并没有敌兵的踪迹。不知是否由其他方向的神殿骑士引诱走了,完全没有从楼梯上下来的士兵。王宫骑士团虽然遭阻断,却能避过敌人夹击的理由就在这里。
  (他们是以楼上为目标吗——?)
  敌人的行动虽然没有携手合作,但总给人各自独断地以楼上为目标的印象。
  赫密特突然想起了神殿的构造,他并不知道神师们是位于佛尔南神殿的何处——但他在旅途中行经的威塔神殿,神师和高阶神官们就住在与御柱相连的较高楼层。由于以御柱为中心的各神殿构造皆很类似,恐怕札卡多、涅迪亚和加鲁尼耶一带也有这种倾向吧!
  ——说不定他们就是以杀害重要人物为目的送来这里。
  赫密特想将拔出的刀收入刀鞘,这才想起刀身已经弯曲了。
  这把刀并不是神钢制品,虽然是把锻铸得相当坚固的宝刀,但毕竟是普通金属制成的武器。
  仔细想想,赫密特也斩杀了为数众多的敌人。
  他放弃还刀入鞘的想法,重新握紧了刀。
  感觉得出楼上也有许多因为跟士兵战斗而引起的骚动。
  增援虽然停止了,但战况还要花点时间才能进入可以让人松口气的阶段,只是状况应该会从此好转才对。
  (能就此平安结束就好了——)
  赫密特一边如此期盼,一边在走廊上朝楼上的方向急奔。

  *

  对阿尔谢夫王子菲立欧而言,名为乌路可·迪古雷的少女是很特别的存在。
  她是威塔神殿的象征——神姬的妹妹,也是吉拉哈未来的干部人选,而且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也是一举一动备受周遭瞩目的重要人物。
  不过,这些社会化的事,对菲立欧本身来说都无关重要。
  乌路可之于年幼时的菲立欧,是真正、唯一的——知心好友。
  以威士托为首的骑士团骑士们,就像菲立欧的家人一样。但是彼此年龄有段差距,很难说是朋友。而且又有赋予他们任务,所以经常不在王都。虽然表面上他们冠有「王宫骑士团」的名号,但在职务上,与其说保护王宫,还更像近卫骑士团。威士托等人身为「来自王宫的精锐部队」,经常派遣他们到国境附近。
  而在仇视他母亲、也就是第四王妃美丽雅的正妃们面前,贵族子弟们也跟他保持距离;因此当时的菲立欧,都是单独度过大多数时光。
  他就是在那时与乌路可相遇。
  初次见面时,并不知道她是来头不小的神官。她一直凝视着在练剑的菲立欧。
  那时也不曾认为「他」其实是个女孩子——
  经过七年的岁月再度见面时,乌路可已经成长得美丽且楚楚动人。
  然后——乌路可为了阿尔谢夫的内乱而烦恼,并帮助菲立欧。
  在这期间,菲立欧和乌路可一起度过了每一天。
  她的温柔完全没有改变,菲立欧也时常惊讶于她吸引他人的魅力,有时也意识到她是异性。
  但她是吉拉哈的高阶神宫,未来会出人头地,并成为神殿的干部。而菲立欧虽然因为内乱而增加了发言权力,但国家安定后,他就打算过不引人注意的生活。
  既然哥哥布拉多继承了王位,身为弟弟的自己就不适合比哥哥出锋头。就算哥哥不在意,周围的贵族也有可能出现危险的举动。
  不能把乌路可留在这样的自己身边——菲立欧以前是这么想。
  他希望乌路可能幸福。他期盼可以达成这个目标,只要能为她做些什么,菲立欧不论什么事都会去做。
  在此前提下,只要有任何事物阻碍她的未来,他都想绝对予以避免。
  然而——结果却让她被牵扯入糟糕的事态。
  她因来访者而丧失了记忆,甚至连原本该站在同一边的神殿骑士们也想要她的命——然后是现在。
  「……乌路可?乌路可!你怎么啦!?」
  她抱着头蹲了下来。
  菲立欧跑到她身边,轻轻抱住她的肩膀。与此几乎同时,乌路可全身无力,一脸苦闷地倒了下去。
  她似乎没有失去意识,但身体却完全动弹不得,别说站起来,就连举起手臂都办不到。嘴唇微微动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听不见声音。
  丽莎琳娜和其他人也立刻聚集在她周围。
  「乌路可,振作一点!生病……不,是什么发作了吗……?马上请施疗师……」
  话才刚出口,菲立欧就咬紧了牙关。在这场混乱中,神殿的施疗师也到神域避难了。虽然要花点时间,但也只有使用脱逃路径运到神殿外去了。
  菲立欧抱起了乌路可。
  她那纤细的身子,在菲立欧的手臂中显得轻盈。菲立欧自己跟小时候不同,有所成长,而她的身材也完全像个青春期的少女了。
  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那温暖就是她还活着的证明。
  黛梅尔从旁触摸菲立欧怀中的乌路可额头。
  「看起来没有发烧……菲立欧大人,敌人的增援应该停止了,这里就由我们留守。请您赶快带着乌路可大人到神域去吧!丽莎琳娜大人也一起——」
  就在此时,菲立欧背上一阵发凉。
  突然滑入视野边缘的银色小球——
  菲立欧以前也见过那个。
  「快闪!」
  他一边叫着,一边用脚推倒黛梅尔,同时抱着乌路可将身边的丽莎琳娜像撞倒般推倒。
  在四个人一起倒下的同时,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发生了不自然的「爆炸」。
  「——依莉丝!?你怎么在这时……」
  丽莎琳娜发出惨叫声。
  菲立欧也曾经因此而失去意识。
  那是在来访者们杀死国王与皇太子时。
  菲立欧斩断了那个跟丽莎琳娜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的手环,在那之后,就因为手环引起的奇妙爆炸而失去意识。
  千钧一发之际逃出爆炸范围的菲立欧,立刻环顾周围。
  来访者们要的是丽莎琳娜的命——他一开始虽然这么想,但爆炸范围很明显地也涵盖了自己和乌路可。
  对于此事,菲立欧觉得很奇怪。
  来访者们应该需要乌路可的庇护。他们应当也无法无视于卡西那多的方针,很难想像他们除了操纵乌路可的记忆外,还会对她做其他危害动作。
  但是,丽莎琳娜在下一瞬间所说的话,解除了他的疑惑。
  「菲立欧!依莉丝她们受到西兹亚的邀请,已经背叛卡西那多、加入拉多罗亚那边了。西兹亚不是来自塔多姆,而是『拉多罗亚』的间谍。她是为了扰乱神殿这边的势力——」
  面对中庭的石壁窗边,站着一条细瘦的身影。
  这里有着四楼的高度,不管这个人从哪过来,在这时间点出现在这种地方,都不会是寻常的对手。
  「——背叛是吗?不守约定的可是神殿那边唷!因为我之所以会帮助他们,可是以杀了你为前提啊——」
  那与丽莎琳娜有着相同面孔的少女,就站在石壁上。
  菲立欧身旁的安朱绷紧了脸。
  那个少女——依莉丝像是没有把安朱放在眼里,只瞪着丽莎琳娜。她掀开下层神官的装束,举起一只手。
  那从手环上发出来的银色小球,形成了三角锥形状的空间。
  那范围、也就是会发生爆炸的领域在眼前扩展,依莉丝叫道:
  「凡尼斯、邦布金,去吧!」
  人影自窗口窜入。
  有两个人闯进了走廊,分别是有着一颗大头的南瓜头与银发的俊美青年。在他们眼前的几个神殿骑士,立刻对其动向采取戒备姿态。
  「王子,把丽莎琳娜交出来。只要你把她交出来,我也可以放过你们。」
  听见依莉丝的话,丽莎琳娜吓了一跳,肩膀颤抖。
  菲立欧突然抓住丽莎琳娜的手臂。
  「……丽莎琳娜,你别胡思乱想,快退下。」
  菲立欧马上就了解丽莎琳娜在想什么。只要自己牺牲——她有这样想的习惯。
  只是,那是菲立欧无法容忍的事。对在她周围的自己和骑士们来说,这种选项一点都不让人开心。
  「可是,菲立欧——」
  「相信我,他们并非所向无敌。而且——既然他们跟拉多罗亚勾结,以后一定也会想杀了我跟乌路可。你千万不要想『只要我自己牺牲』这种事,你在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孤独一人了。想要保护你的人,不就在你眼前吗?」
  菲立欧以强烈的口吻如此说道。
  丽莎琳娜的眼神动摇了。
  在这个世界,她确实是异质的存在。然而,就算她再怎么异质,对菲立欧来说都是重要的朋友,也是恩人。
  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也站在菲立欧等人的正面保护他们。
  对状况感到疑惑、站立不动的安朱,则是想要阻止依莉丝,而且也和丽莎琳娜和菲立欧成了好友。
  其余的神殿骑士们——虽然他们绝不是为了要保护丽莎琳娜,但在卡西那多的方针变更下,也想避免与阿尔谢夫敌对。最重要的是,他们不能让「拉多罗亚」带走来访者们。
  依莉丝眯起了眼睛。
  「如果你们的答案是要抵抗——」
  靠近窗边的两个人,举起剑冲向依莉丝。
  「……我们就只有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小规模的爆炸发生,将骑士们卷了进去。
  这爆炸正是信号,十多名神殿骑士与来访者的战争就此展开。
  「丽莎琳娜!乌路可就拜托你了!安朱你也边保护她们边退下!我要在这里阻止他们!」
  菲立欧也拔出了神钢之刀。
  所幸,神殿骑士们的装备也都是神钢制品。就算是对上来访者们的武器,还是可以应付到某种程度。
  由神殿骑士们来包围凡尼斯。以名叫切尼的年轻骑士与本来正在休息的蕾韦为中心,阻止其行动。
  而另一方面,邦布金快速地跳来跳去,一转眼就解决了四个神殿骑士,并朝向菲立欧等人飞跃而来。
  莱纳斯迪同时也在一旁奔跑起来。
  「菲立欧大人,由我来对付那个南瓜头。」
  那罕见的认真声音,让菲立欧吃了一惊。他虽然了解莱纳斯迪的剑术,但要他一个人对付邦布金应该仍有困难。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菲立欧的不安,莱纳斯迪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不必担心。今天我和他已经是第二次交手了呢!我已经掌握住『诀窍』了。」
  莱纳斯迪灵巧地挥舞着伊帝利卡的剑,站在南瓜头面前。
  南瓜头不出声地笑了。
  「噢!汝即是刚才那位年轻骑士哪!虽然凡尼斯被辣椒弄得极惨,然而那对吾南瓜头可是不管用的唷!」
  「反正那也已经没了,这次我要用这把剑阻止你,至少不会让你碰我的主人一根手指。」
  莱纳斯迪那难得一见的威风凛凛的声音,有着身为骑士的骄傲。
  黛梅尔也站在他身边。
  「光凭你一个靠不住,我也来帮忙。菲立欧大人,那两位就交给你了,这乱七八糟的蔬菜就由我们来采收——」
  拔出神钢制的突刺剑,黛梅尔发出尖锐的声音。
  菲立欧点了点头。
  这两位骑士以如此强烈的口吻说着「希望您信任我」,身为主人的菲立欧无法说出否定其尊严的话。
  邦布金双手狂挥乱舞,莱纳斯迪和黛梅尔联手防御。
  只是,不能光是防战,他们的剑术足以在防御后加以反击。
  两位骑士合作的十分巧妙。
  莱纳斯迪刚劈下一剑,黛梅尔也做好了突刺的预备动作。然后当邦布金闪避莱纳斯迪的斩击时,她就看准了时机出剑,等她突刺发动后,莱纳斯迪又预备好下一个动作。
  他们合作无问,简直就像一个人使两把剑一样,让邦布金也忙于应战。
  南瓜头立刻以与生俱来的步伐改变位置,看准了两位骑士的死角,但他们互相补足彼此的破绽,虽然还不至于解决对手,但也能斗个不分轩轾。
  神钢制的武器这么快就派上用场,菲立欧也觉得很感动,他一边抱起乌路可,一边拉住丽莎琳娜的手。
  「他们的目标是你,快退下!」
  「丽莎琳娜,别跑!」
  依莉丝的手环一翻,银色小球飞射而出。
  那来自天球的攻击只能看准发动瞬间后再躲避。正因为几乎得完全依赖直觉,所以恐怕无法永远都闪避掉。
  菲立欧一边警戒逼近的天球,一边快速奔跑。
  「——依莉丝!住手吧!」
  少年的声音在一旁高亢地响起。
  跑出来的正是猎人安朱。
  他站在飞球的射线上,张开双手,挡在菲立欧等人面前。
  这位一向冷静的少年难得一见地拚了命地叫道:
  「够了吧!你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这种事』呢!?快住手!」

  

  依莉丝瞪着他,咬紧了牙关。
  天球也同时停止行动。
  「什——什么嘛!连你都要妨碍我?她就这么重要吗!?连你都……」
  「不是的!」
  安朱悲痛地叫着。那声音之大,让战局瞬间停了下来。
  凡尼斯站在依莉丝身前保护她,前方有切尼和蕾韦瞪着他,对准了丽莎琳娜的邦布金,由莱纳斯迪和黛梅尔防守。这一瞬间的胶着状态并不是休兵停战,而是彼此为了找寻彼此的破绽所产生的空白。
  在这一片寂静中,安朱叫道:
  「我担心的不是丽莎琳娜,而是你!」
  这似乎是出乎依莉丝意料的话,她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菲立欧也倾听着他说的话。
  在这个世界,曾和来访者们好好地交流的,就只有「他」。卡西那多等人招待来访者只是出于政治目的,他的部下们应该也是如此。
  但是,安朱不同。
  虽然时间也许很短,但他毕竟曾与来访者们共同生活过一段日子。
  那段期间,他应该是以自己的方式去了解来访者们。
  安朱诚挚地说:
  「你已经不能再恨丽莎琳娜了。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你因为恨她,反而正在谋杀你自己的心。所以——」
  面对安朱的介入,依莉丝显得相当激愤。
  她皱着那和丽莎琳娜一模一样的脸,以尖锐的声音叫道:
  「不要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懂!你懂什么!?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为什么还那样说……」
  「——我了解。」
  安朱心有不甘地说,打断了依莉丝的话:
  「我了解。我——跟你们在村子里相遇,一起生活了一阵子——后来我还遇见丽莎琳娜,所以我了解。」
  安朱的声音听起来很苦涩,这还是菲立欧第一次听见他这种声调。
  平常不太常流露出感情的他,现在不知为何一副拚了命的样子。
  那也许是出自对依莉丝的好感,但菲立欧认为绝不止如此。
  安朱一定是——想帮助依莉丝。
  「……什么嘛……你说你了解什么?……不要动!我要引发爆炸了!」
  在压低声音问了安朱后,依莉丝牵制了菲立欧等人。
  就算依莉丝不说,菲立欧也无意行动。若他现在行动,依莉丝就不会听安朱说下去,又会开始作战了吧!就算结果相同,菲立欧也想至少要让安朱说完他想说的话。
  安朱是为了再见依莉丝一面——为了这个,他才在内乱后又跟着菲立欧到这里来。
  只是个猎人的少年,持续张开着双手,回答依莉丝的问题:
  「我了解——你恨的不是丽莎琳娜,你真正恨的,只是拿你跟丽莎琳娜相比较的那群人。」
  听了这宛如洞悉一切真相的话,依莉丝浑身僵硬。在菲立欧身旁的丽莎琳娜也同样僵住了。
  安朱以严肃的眼神继续说道:
  「你开始恨丽莎琳娜的原因就是这个吧?我一点都不清楚你们的事,但我就是了解。你虽然说恨丽莎琳娜,但你在说那句话时,眼神不是对着任何人,而是望着你自己内心。你之所以恨丽莎琳娜,是因为你深信——她应该跟你『一模一样』,却拥有你所没有的东西。」
  「……别说那种蠢话。」
  依莉丝以沙哑的声音说道。
  「这个女的是我的复制品!是赝品!我才是本尊,她不是。我……我——」
  「不对。丽莎琳娜是丽莎琳娜,你是『依莉丝』。」
  安朱没有把视线从依莉丝身上移开。
  菲立欧从他的背影感受到了他的心意有多强烈。
  菲立欧听说,安朱的双亲早逝,一直是独自生活,所以他了解孤独的恐怖。他之所以与菲立欧个性相投,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然后安朱——恐怕也在依莉丝心中发现了同样的孤独。
  安朱继续说:
  「也许你们只有脸孔相像。不过,你们并不分谁是本尊、谁是赝品。不管要我说几次我都会说。丽莎琳娜是丽莎琳娜,你是你。你只是透过丽莎琳娜——在痛恨自己的际遇。如果你再持续这种想法,自己也会遭遇不幸。你还是把丽莎琳娜忘了比较好。」
  依莉丝低下头去。
  安朱的话,就像箭一样地射中了她心中的要害。
  在后面观看的菲立欧,也清楚地明白了。
  「你——你……你有什……」
  依莉丝的肩膀因愤怒而颤动。
  「小姐,你不必因那个少年的话而太过敏感……」
  凡尼斯一边警戒神殿骑士,一边担心地说。
  在莱纳斯迪等人面前,邦布金边摇晃肩膀,边不出声地笑着。
  「……这着实令人惊讶。除了乌路可司祭和教授以外,竟然还有其他人敢对依莉丝说教。该说汝不知死活还是好奇呢?又或者只是个多管闲事——或说亲切的贤者?」
  安朱对他嘲弄的言语置若罔闻,向前踏出一步。
  「……依莉丝,我……我不是在看『丽莎琳娜』,我是好好地看着『你』!丽莎琳娜和你只有脸孔相似,其他则完全不同。在你身上,应该也有丽莎琳娜所没有的东西。所以你根本就没有理由嫉护丽莎琳娜。不要再为了无聊小事再怨恨谁了,你应该对你自己更……」
  「安朱,住口!」
  依莉丝突然抬起脸。
  飞射的天球将安朱团团围住。
  「你再说一句试试看!你的头会被炸飞!明明完全不了解我,却擅自乱说这种好像很了解我的话……」
  「依莉丝——我……」
  「闭嘴!我真的要引爆了唷!」
  依莉丝以高亢尖锐的声音叫道。
  菲立欧突然发现。
  在依莉丝大叫的同时,她所放出来的天球显示出微微地震动反应。
  菲立欧突然朝安朱的背高声叫道:
  「安朱!避开……」
  「迦古伊!妨碍电波!将领域封锁!」
  这粗犷的男子声响彻了走廊。
  ——爆炸没有启动。
  银色小球分散在空中消失了,依莉丝茫然地望向发声的人。
  走廊尽头,是有着一身发达肌肉的巨汉,和坐在他肩膀上的小女孩。
  来访者穆司卡——他和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戴着奇妙的黑色板状眼镜。
  在用菲立欧等人不明白的语言对着手环叫过后,穆司卡转向依莉丝。
  「依莉丝,安朱所说的恐怕没错。倒不如说——这是我早该注意到的。其实我不明白——我至今到底在做什么。」
  「教授……你为什么要阻碍我?」
  依莉丝茫然地说道。从两人的对谈中,菲立欧才知道是穆司卡阻止了天球的爆炸。
  (……同伴内哄吗?)
  在菲立欧等人迷惑中,穆司卡从远处慢慢地走过来。
  「当然还是要感谢老天。虽然说因为应急修理让爆发力减弱,但要是对准头部,那可就不是开玩笑了,会有失明危险哦!」
  穆司卡淡淡地说,脸上的表情不知为何很愉快。
  「依莉丝,你听好了——我决定不去拉多罗亚。」
  对穆司卡的话感到瞠目结舌的不只是依莉丝,就连菲立欧也无法了解这出乎意料的发展,交互看着依莉丝和穆司卡。
  周边的骑士们也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位巨汉。
  「这不是为了加入丽莎琳娜这一边。我还是——无法信任拉多罗亚这个国家。并非神殿势力就可以信赖,但我要在这里偿还所犯下的罪。虽然我不认为可以偿还,但我会努力,这就是我的决定。」
  穆司卡的声音听起来相当通情达理。
  坐在他肩膀上的西亚,不安地俯视菲立欧怀里的乌路可及他身旁的丽莎琳娜。
  穆司卡抚摸着她的头,再说道:
  「当然,西亚就交给我。我不能把这孩子交给现在的你。」
  「教授……你打算背叛?」
  依莉丝咬牙切齿地说。穆司卡摇了摇头。
  「背叛——吗?你这么想就太悲哀了。只是,我发现自己错了。依莉丝——以前我认为你是长官,所以必须遵照你的指示。但这里已经是异世界,我们应该舍弃在原本世界架起的障碍,现在一定还来得及,别去拉多罗亚。我不会硬要你留在这里,但我认为你应该在这个世界重新省思你的人生。」
  「……连你都要对我说教?」
   依莉丝轻轻地转身。
  她仰望外面的天空,沐浴在开始从云朵空隙间洒落的蓝色月光下。
  夜风吹动了她的短发。
  「教授——我和你总是意见不合呢……虽然我也早知道我跟你个性合不来就是了。结果你还是站在丽莎琳娜那一边——」
  依莉丝叹了口气——
  「邦布金,凡尼斯,放过教授和西亚。不过——」
  她以冷淡的眼巡视战场:
  「将其他人——全部杀光。我以指挥宫的身分允许你们『升华』。」
  穆司卡、西亚和丽莎琳娜三人的脸色同时在瞬间刷白。菲立欧也发现气氛危险,将注意力转向来访者们。
  「将作战设定从抹杀变更为『歼灭』——时间设定为三分钟。绰绰有余了,可以吧?」
  依莉丝只说了这些,就从窗口向楼下消失。
  凡尼斯和邦布金将手扶在手环上,以指尖操作完毕某种指令。
  ——当天夜里最后的惨剧,就此展开。

  *

  走廊上的骚动,就连祭殿也听得见。
  那里有夏吉尔人和神师雷米吉乌斯等人。
  神官艾略特怀抱着不安并注意外头的状况。
  身为不持剑的神宫,如今也只有指望菲立欧等人。
  艾略特的双肩微微颤抖,梅雅悄悄地从背后扶着他。
  「艾略特,没事的,菲立欧大人他们一定不会有事。拉多罗亚的增援应该也已经停止了,骚动马上就会平息下来。」
  梅雅以温柔的声音说道。
  艾略特十三岁,神师的孙女梅雅·巴尔多雷十七岁。从梅雅眼中看来,艾略特这个少年就仿佛自己的弟弟。
  只是对艾略特来说,她也是幢憬的对象。
  艾略特对于心生畏惧的自己感到丢脸,羞红了脸。
  自己虽然不像菲立欧一样强……但还是个男人。梅雅都那么泰然自若,自己却感到害怕,实在太丢脸了。
  在距离稍远之处,高司教、雷米吉乌斯和那个名为戈达的老炼金术师正在谈话。关于唐突出现的来访者,他们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在目前的状况下,若是让拉多罗亚的人带走他们,实在会令人难以忍受。
  梅雅再次说:
  「……没事的——大家都会平安——丽莎琳娜大人、乌路可大人,还有菲立欧大人……」
  艾略特这才发现到,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来访者的目的似乎只有丽莎琳娜。也就是说,他们应该不会进入祭殿中,虽说如此,他还是无法放下心来。
  艾略特和梅雅都很担心丽莎琳娜,不希望她在此发生什么事。
  夏吉尔的高司教对雷米吉乌斯和戈达说:
  「我们已经让御柱完全停止了,但这次换来访者了吗——我还以为他们是站在卡西那多司教这边的——」
  高司教无限遗憾地说道:
  「拉多罗亚以前并不是如此危险的国家。但是人世的变化很激烈——总因为微小的契机,就让暴动一发不可收拾。人为什么不能满足于已有的东西呢——真是可悲。」
  听到这正是夏吉尔人民的感想,神师雷米吉乌斯也点点头。
  「人的欲望这东西,由夏吉尔的诸位眼里来看,算是种愚蠢吧——」
  但高司教听了这话却摇摇头说:
  「不——愚蠢的是我们夏吉尔人。对你来说,这是『第一次』,但我们……已重复过好几次错误。好几次、好几次——我们都无能为力。」
  炼金术师戈达眼神游移。
  「高司教,你不需要如此自责。只是一部分蠢蛋做了蠢事——无法事先阻止虽然很遗憾,但我们不是神,这是无可奈何。」
  「我们确实不是神。不过——至少我们可以再多做一点什么。我们有这样的义务。」
  艾略特无法掌握高司教话里的真意。
  梅雅插话:
  「这次的事是拉多罗亚所为吧?以高司教为首的夏吉尔人应该没有必要觉得自己有责任——」
  「——真是的。所谓的好人,就是会把不是自己的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
  突然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发自背后,艾略特吓了一跳并回过头去。梅雅、雷米吉乌斯和高司教等人也同样吃了一惊。
  做出最激烈反应的是戈达,他瞪大了眼,以凶恶的眼神凝视着发声处。
  发声者无声无息地伫立在因御柱停止发光而产生的祭殿暗处。
  她明明在说话,却感觉不出那里有谁在。
  「是谁?」
  高司教问。
  为了警备而留下的三位神殿骑士,慌张地上前跑去。
  「站住!不可以随便接近!」
  戈达慌张地叫道。
  暗处的女子嘻嘻笑了。
  「你问我是谁?我是讨人厌的——」
  突然间——
  三道细细的光芒,从她手边飞出。
  骑士们发出窒息般的声音,当场倒地。
  「——『拉多罗亚』的人,我叫做西兹亚。」
  尖锐的短剑就像被吸入般地刺进神殿骑士们的喉头。
  因为黑暗与速度过快,艾略特几乎看不见投出的短剑。距离他稍远的骑士们,一定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戈达跑了起来。
  「西兹亚!你——」
  「哎呀——凯修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了。虽然你也很老了,但竟然没发现我接近,该不会年纪大不中用了?」
  这两个人似乎是旧识,这让艾略特很惊讶。只是虽然他们相识,却并非友好的关系。
  戈达边跑边采手入怀,手里握住了某种东西。
  「我虽然老了,但对付像你这样的——!」
  随着清脆的破裂声音响起,突如其来的闪光一现。
  梅雅屏住气息,当场僵住身子。艾略特的视野也为之昏眩,无法言语。
  艾略特耳中听见刀剑互击之声,他被梅雅一推,跌坐在地。
  「没想到你竟然是拉多罗亚的间谍。不只塔多姆,你偏偏还把灵魂卖给拉多罗亚了——奥兹马大人正在冥府叹息呢!你这混帐徒弟!」
  戈达愤怒的声音混合着刀刃之声响起。
  还加上西兹亚这名女子的笑声。
  「我可不打算成为那个人的徒弟呢!是他擅自把我当徒弟而已——奥兹马·贝赫塔西翁是病死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就算你跟奥兹马大人的死无关,后来烧了那个村子、杀了雪乃母亲的又是谁?」
  艾略特完全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但可以轻易了解到戈达对那名女子有着激烈怒气,而她则轻松地一语带过。
  「嘻嘻——我在王都见到奥兹马大人留下来的女儿啰,她对操纵玄鸟也很拿手了呢!她长那么大啦,刚开始我还不认得……」
  西兹亚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直到她以带有恨意的眼神看我,我才认出她。而且他们果然是亲子,她跟奥兹马大人及她的母亲大人都像极了——尤其像母亲吧?不过那头银发跟奥兹马大人一样。凯修大人,你知道吗?拉多罗亚有很多银发的人唷!奥兹马大人也一样,他的徒弟威士托也是银发吧?所以雪乃若要藏身,比起平安的佛尔南,还不如到拉多罗亚比较好——这样一来,我也可以拐走她,做些有趣的事了。」
  「胡说八道!」
  锵地一声,响起异常高亢的刀刃之声。之后就传出戈达的呻吟声。
  「戈、戈达大人!?」
  梅雅等人身旁的雷米吉乌斯惊叫出声。
  「——我『现在』还不会杀你。」
  西兹亚回答。
  在艾略特好不容易恢复的视野里,出现了她的身影。
  这位名叫西兹亚的女子,正一派悠闲地站在那里。
  从她手上延伸出发光的线,正卷在戈达脖子上。脚边落着一把应该是他所使用的短剑。
  戈达的脖子被缠住,发出呻吟,双手也有光之线绑住,处于无法随心所欲动弹的状态。
  「——嘻!你还真是个硬朗的老人家呢!徒弟跟神殿骑士作战受了伤,而身为老师的你也不考虑自己的岁数,还想要冲过来——你们师徒俩真是合得来啊!」
  西兹亚一副受不了他似的说道,并拉紧了发光的线。
  戈达再次呻吟出声。
  「住、住手!」
  雷米吉乌斯虽然一脸苍白,还是刚毅地走到梅雅身前。
  他站在西兹亚和孙女之间,以严肃的声调问道:
  「——你的目的为何?如果是要我的命——」
  「要神师大人的命?也对,这样也不错……」
  女子手边的短剑一闪,嘻嘻笑了。她瞥了一眼戈达后,将视线转向夏吉尔人。
  「高司教,我有事要找你。可以劳驾你来『拉多罗亚』一趟吗?」
  高司教金黄色的眸微眯。
  「……找我有事?」
  西兹亚点点头,手上的短剑对准了戈达的胸口。
  高司教发现到「这件事」,迅速地向前踏出一步。
  「请等一下,我不允许你伤害戈达大人。我不会逃跑,随你处置。但如果你对戈达人人出手,我就当场自我了断。」
  西兹亚眨了眨眼,艾略特也对高司教这么快就有所觉悟感到惊讶。
  「高司教,可是……」
  雷米吉乌斯交互看着戈达和高司教,心有不甘地说。戈达应该也正在听两人的对话,虽然脖子遭缠住,还是激烈地左右摇头。
  高司教垂下蛇眼,大大地点点头。
  「您无须担心,而且——」
  一直在观察状况的艾略特这时才醒悟。
  要让御柱恢复原状,高司教就有必要到拉多罗亚去一趟——他刚才确实有这么说。
  「太危险了!司教,您该不会是为了去拉多罗亚,才把自己交给敌人吧?」
  艾略特不禁插嘴。这个名为西兹亚的女子,并非要杀高司教,而是要带他去拉多罗亚。也就是说,她可能想要关于「死亡神灵」的情报。
  高司教这位知道操作方法的存在,对神殿势力也非常重要。
  但高司教心平气和地说:
  「我若是去拉多罗亚,就有机会和他们的人谈话。而且有很多人可以『取代』我。」
  即使是在场守护的夏吉尔人,也没有人阻止高司教。
  他们虽然表情沉痛,但似乎接受高司教的方针。
  事情进行得太顺利,反而让西兹亚加强了戒心。
  「——为了让御柱恢复原状吗?不过高司教,拉多罗亚在镇压神殿势力后,应该就会允许生产辉石——总之你这种觉得自己过去,就可以做些什么的想法不会太自以为是吗?」
  高司教苦笑道:
  「你是想带我去?还是不想带我去?」
  「这——」
  西兹亚面露戒心,闭嘴不语。
  「请带我去吧,拉多罗亚的人。你们对于御柱和死亡神灵的事都『太过无知』了。御柱完全停止运作,就意味着人类这个种族的终结。御柱的运作本来就不是国家或神殿势力可以左右的次元现象。」
  高司教如此断言,走近西兹亚身边。
  「例如加鲁尼耶御柱。这个星球的大气因为有那个御柱存在,才能保持人可以居住的状态。而涅迪亚御柱也是一样,这块大陆周边整体的海洋,经由那个御柱去除毒素——札卡多御柱抑制温度的剧烈变化;佛尔南御柱支撑着这片大陆。而威塔神殿的御柱管理其他所有御柱,使其能正常保持机能——你明白了吗?支撑你们世界的栋梁——那就是御柱。辉石只不过是副产品。没有御柱,这个世界就不可能存在。你们就连这件事也没有掌握到吧?」
  高司教的声音带有夏吉尔人很少展现的威严。
  艾略特、雷米吉乌斯和梅雅也都为其威严所震慑,说不出话来。
  高司教走过戈达身旁,握住西兹亚的手。
  这个女暗杀者皱起眉头。
  「解放戈达大人,带我过去吧!拉多罗亚的人唷,我们夏吉尔人是为了守护人类这个种族,所以才在这里。拉多罗亚的人对我们而言,也是应该守护的对象。」
  西兹亚不太愉快地握住高司教的手臂。在这同时,缠住戈达脖子的光索,力道也很明显地变弱了。
  「——虽然是第一次跟你们谈话——但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毫无理由地讨厌你们了。」
  西兹亚一边拉着司教的手臂,一边将嘴唇凑近一支小小的笛子。
  「是因为你们『太过正义』了吧?所以会让坏人觉得恶心。」
  听到这指摘,高司教毅然地摇了摇头说:
  「……不,我们过去『错得太离谱了』。做坏事的人们是潜在地——将我们努力赎罪的身影,跟未来的自己重叠了吧!这是我的想法。」
  高司教吟唱般地说道,开始与西兹亚一起走向出口。
  西兹亚一边走,一边慢慢地将戈达抛向墙边予以解放。
  「……不、不行!高司教,那个女子是……」
  戈达边咳嗽边叫道。但高司教只有微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
  就连雷米吉乌斯也无法叫住他,只能目送他的背影。高司教之所以做出这个决断,与其说想救戈达,不如说有着更大的目的。
  正因为如此,他才找不到可以阻止他的话。
  艾略特也一边目送他们——一边突然感到很矛盾。
  祭殿的大厅极为宽广,而在出口的外侧旁边,菲立欧等人应该正在和来访者们作战。
  这个名为西兹亚的女子应该是与来访者一起过来,也许她是趁骚动之际潜入祭殿,然而——
  「请等一下!」艾略特叫住了两人。
  西兹亚以冷淡的眼神回过头。艾略特毫不畏惧地说出自己感到矛盾的理由:
  「走廊那边——是不是有点奇怪?」
  祭殿之中,并没有发生军势混乱般的大骚动.那么,戈达与西兹亚争吵之声和高司教澄澈的声音应该已经传到外面去,很难想像竟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祭殿内的异常。
  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跑进祭殿。
  西兹亚似乎也注意到了。
  「该不是……警备的怠慢吧——」
  这时,一个小小的黑色团状物飞到了祭殿出口附近。
  在那里滴溜溜地转动后停止下来的——是一颗人头。
  梅雅发不出声,当场别过视线。
  在每个人都说不出话的状态下——走廊那边交错地传来不寻常的惨叫与怒吼声。
 楼主| 发表于 2009-1-31 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三.来访者的抉择

  菲立欧以作恶梦的心情看着这副光景。
  邦布金与凡尼斯——
  这两名来访者化身为杀戮之风。
  在依莉丝下达指示并消失后,他们即刻开始袭击周围的骑士们。
  他们行动之迅速,不是初次对峙时可以相比。
  凡尼斯抓住一名骑士的脖子。
  他的脖子当场消失,头和身体分离。浑身浴血的凡尼斯又以野兽般的动作奔向下一个猎物。
  在他眼前的是骑士团团长蕾韦。
  与鼓起气势的吆喝一同,她以覆盖着神钢护腕的手臂神速出拳。
  将全身化为弹簧的一击,蕴藏着连锁甲都可以贯穿的威力。
  那拳——却让凡尼斯一手抓住。他看透拳头达到的距离,让她伸过来的拳贴上自己的手。
  「啊——!」
  蕾韦浮现不安的表情。让「手里抓住的东西」消失,是凡尼斯的作战方式。抓住后随之而来的就是——
  「我会让你这么做吗?」
  在千钧一发之际从旁斩击的,是神殿骑士切尼。他巨剑的斩击对准了凡尼斯的手臂,凡尼斯抽身以闪避这攻击,同时也松开了握住的拳头。蕾韦在危急之际得救了。
  只是,凡尼斯一边避过了斩击,一边气势惊人地踢向坏了好事的切尼。
  骑士的身体立刻飞向半空,连轻装铠甲一起撞上了墙边。
  他呻吟了一声,就这样不动了。保护腹部的铁板内侧因冲击而破裂,一部分刺进了身体。
  切尼一边呻吟,一边吐了口血。
  因为身为低阶骑士,他将神钢胸甲和普通金属的护身合并使用。然而,那肯定不是用踢的就能破坏的东西。
  这一脚超出常识的威力,让观看的菲立欧也傻了。
  丽莎琳娜朝着在场所有人发出尖叫:
  「不能作战!快逃!」
  悲痛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走廊。
  「他们现在不是一般状态!而是超出了平常的极限,但三分钟后就会恢复正常。所以在那之前快逃,争取时间!作战是赢不了的!」
  邦布金飞跃而上。
  同时,在一旁的神殿骑士们的头在空中飞舞。眼睛无法捕捉到那斩击的速度,甚至让人无法完全防御。南瓜头飞跃勉强逃过的黛梅尔和莱纳斯迪头上,落在菲立欧面前。
  菲立欧立刻将怀里的乌路可交给丽莎琳娜,拿好自己的爱刀。
  就算想争取逃跑的时间——邦布金也不可能放过他们。
  包围在邦布金手臂上的光之刃,对准菲立欧疾驰而去。
  菲立欧以刀弹开,同时背上也泛起一阵寒意。
  他将意识从防御切换成回避,立刻飞身后退。
  邦布金的另一只手,已贯穿了菲立欧身体方才所在之处。
  最初的一击是引诱,而下一招才是真正的一击。如果菲立欧刚才没有后退,现在就已经受到致命伤。
  菲立欧一边冒冷汗,一边高声叫道:
  「彻底防守!没有必要打倒他们,只要撑过三分钟——」
  鲜血在凡尼斯周围飞溅。
  又有一些神殿骑士丧命了。蕾韦虽然也拚命地继续防守,但技术多少还有点缺点的人,极轻易地就被他们杀了。
  没能解决菲立欧的邦布金没有追击,接着狙击周围的骑上。
  他一边挥动手臂,一边转动,切断了骑士们的脖子、手臂和脚,简直就像分解人偶一样,尸体当场四分五裂。
  丽莎琳娜发出小小的惨叫声。
  在逼近她的邦布金面前,站着莱纳斯迪和黛梅尔。
  「南瓜就要像南瓜,去田里睡觉吧!」
  随着逼不得已的怒吼声,莱纳斯迪进行牵制的突刺。黛梅尔也有所回应,对准了邦布金应该会逃窜的方向。
  然而,邦布金却像软体动物般地扭曲身子,一边避开了莱纳斯迪的突剌,一边挥舞双手。
  两位骑士慌张地举剑防御。
  同时,邦布金伸展细长的腿,想要勾住莱纳斯迪的脚,黛梅尔却先一步有所反应,抓住莱纳斯迪的衣领,先往后退了一步。
  菲立欧立刻趁隙加入救援。
  「邦布金!住手!」
  菲立欧对无言地作战的邦布金高声叫道:
  「你是依自己的意志作战的战士吧!?那你为什么用这种作战方式——」
  「说话是不通的!现在的邦布金就像那些拉多罗亚的士兵……只是战斗人偶而已!」
  丽莎琳娜叫道。虽然丽莎琳娜说跟拉多罗亚士兵「一样」,但战斗力还是差了一大截。
  现在的邦布金和凡尼斯,已经不是人类可以匹敌的存在。
  就在菲立欧等人与邦布金作战之间,神殿骑士大多已陆续命丧凡尼斯手下。
  时间才过了一分钟而已。
  蕾韦被打倒的景象,映入战栗的菲立欧眼中。
  她不知是不是受到与切尼一样的强力一踢,弓着背倒在墙边,喘气般地吐了口血。
  凡尼斯把眼光转向丽莎琳娜等人。在丽莎琳娜身边的安朱,将箭搭在弓弦上。
  在锁定目标之前,凡尼斯就放低了身子跑来。
  「住手!两个人都给我恢复意识!」
  穆司卡粗犷的声音响起,但他们充耳不闻。
  凡尼斯逼近丽莎琳娜、乌路可和安朱身边。
  菲立欧焦急地摆脱了邦布金。
  现在的丽莎琳娜不但受伤,也没有手环。即使如此,若对手是常人,在某种程度应该还可以作战,但现在的对手是来访者,她的战力根本无法与其对抗。就连乌路可,现在也因不明的理由无法动弹。
  在这种状况下,如今能保护她们的,就只有菲立欧的刀了。
  随着破风之声响起,菲立欧跑过来挡住了凡尼斯的去路。
  菲立欧举刀闪避过他的手,欲直接劈下,却被手环的光所阻挡。
  「啊!」
  丽莎琳娜高声叫了出来。
  虽然菲立欧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凡尼斯接近——但邦布金却看也不看黛梅尔和莱纳斯迪,趁隙转向丽莎琳娜。
  安朱虽立刻射了一煎,邦布金却以闪电般不自然的动作闪避。正因为他是在箭射出后才行动,所以射击的一方无法对应。
  安朱的下一箭眼看就要来不及了。
  就在菲立欧明知勉强,也要同时对付两人时——
  白色的刀刃从别的方向掠过邦布金身边。
  「菲立欧大人!您没事吧?」
  飞奔而来并高声说话的是——拉多罗亚剑士赫密特·埃鲁。
  有了原本应该在楼下的他意外相助,菲立欧重新调整姿态,以凡尼斯为对象挥出牵制之刀,将他稍微逼退了一点。
  「赫密特吗,你帮了我大忙!」
  「不算什么。他们……不是拉多罗亚士兵,是——『来访者』吗?」
  这应该是赫密特第一次见到邦布金和凡尼斯。
  他斜眼看了看散落周围的骑士们尸体,表情转为凶恶。
  现场目前还站立的,仅有菲立欧、莱纳斯迪、黛梅尔、赫密特、安朱——还有被保护的缓莎琳娜、乌路可,以及并非来访者们目标的穆司卡和西亚而已。
  其余皆是神殿骑士或受伤的人。
  赫密特一刀斩向邦布金。
  「赫密特!不可以!」
  菲立欧不禁叫道。赫密特所用的刀并非神钢制品。
  邦布金的光之刀随即纵横奔走——赫密特所持的刀当场化为碎片,四散落地。
  赫密特只呆了一瞬间,就立刻滚倒,闪避邦布金的攻击。
  为了不让邦布金攻击滚到墙边的赫密特,这次换菲立欧对邦布金进行猛攻。
  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以交换对手的形式,转而面对凡尼斯。
  滚倒后重新站起身的赫密特,身边倒了一位受伤的骑士。
  菲立欧一边作战,一边向那位骑士叫道:
  「切尼!把你的剑借给他!」
  遭凡尼斯一脚踢到墙边的神殿骑士切尼,边咳嗽边递出了身旁的巨剑。
  赫密特接过这把剑。巨剑和刀用起来应该有很大不同,但没有武器就无法和来访者作战。
  「……喂、喂!拜托……你了……」
  赫密特对痛苦地说着的神殿骑士点点头,便与菲立欧一起夹击邦布金。
  还有一分钟——
  这一分钟,对菲立欧来说非常漫长。
  抱着乌路可的丽莎琳娜,走到穆司卡等人身边。在他们身旁,安朱也继续以箭牵制敌人。虽然因为对手能在瞬间避过而屡射不中,但也因此限制了邦布金和凡尼斯的行动,总算形成不分胜负的形势。
  在浑然忘我的状态下,其余的人还是继续苦战。

  *

  ——三分钟。
  这三分钟结束时,依莉丝心想,楼上应该是除了穆司卡和西亚外谁都不剩了。
  之所以设定为三分钟,原因是以歼灭设定来说,那几乎算活动极限。
  超出常轨的强大伴随着代价。
  邦布金和凡尼斯等人虽接受过肉体强化,但升华的时间还是有限度。
  当然,会依驱使肉体的程度而有所不同,但如果只考虑对脑部造成的负担,升华状态持续半天左右也是有可能。
  然而,不休息而连续「作战」则顶多在几十分钟以内,得以发挥最强战斗力的歼灭设定,三分钟就是极限。
  平时的升华,实行起来最多也不会超过合理范围。但关于歼灭设定,虽然时间极短,但也超越了肉体、反射神经和感觉的极限。
  结果,虽然能活动的时间加倍缩短,倘若敌人人数不多,这样短的时间就绰绰有余了。
  在楼下等待三分钟经过的依莉丝,身边有着卡多尔。
  在楼上完成窃听工作的他,正为了等待下一个命令而在依莉丝身边待命。虽然依莉丝也可以让他去作战,但如果全员都升华,就无法处理后续事态了。以依莉丝的考量,就算只有邦布金和凡尼斯,要解决楼上的人应该也很足够了。
  「卡多尔——你和凡尼斯不会背叛我吧……?」
  面对看不见的部下,依莉丝不禁如此问道。
  卡多尔没有回答,因为他无法使用语言。
  养父巴克莱德上校主导的药物实验,让卡多尔的人格完全丧失。
  依莉丝觉得自己胸口苦闷,轻轻地将身子探出窗外。
  她用手扶着外墙边缘,快速地爬到楼上。
  正好三分钟——
  依莉丝在那里见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丽莎琳娜等人——还活着。在散落各处的神殿骑士尸体中,站在墙边的菲立欧及其部下,还在继续保护丽莎琳娜和乌路可。
  三分钟经过,邦布金和凡尼斯正好逐渐停止了行动。
  「卡多尔!邦布金拜托你了!」
  依莉丝叫着,自己则奔向凡尼斯身边。
  「小姐……对不——」
  凡尼斯一边即将跪倒,一边说道。依莉丝则扶住了他的肩膀。
  「我以后再听你解释,快撤退。」
  依莉丝立刻与菲立欧等人保持距离。菲立欧等人似乎也相当疲劳,没有要追过来的样子,对依莉丝等人来说算是万幸。
  在时间截止的同时,过度的疲劳感袭向凡尼斯与邦布金,因此他们现在几乎无法动弹。
  「丽莎琳娜……」
  依莉丝以憎恶的眼神望着她。
  在丽莎琳娜身边的安朱也平安无事。
  在确认这一点的瞬间,依莉丝胸口的苦闷虽然稍微舒缓了点,但她自己没有注意到。
  「哇……干得真漂亮——」
  这开心的声音在祭殿出口响起。
  在那里的是西兹亚,身边还带着高司数,她似乎总算达到了目的。
  菲立欧等人茫然地望向她。
  「依莉丝大人,我这边已经完成了。我们也差不多该撤退了……可以吗?」
  确认丽莎琳娜还平安无事后,西兹亚促狭地问道。
  「当然,我想以后还有机会找她算帐。在完全讨伐拉多罗亚的士兵们后,楼下的人也会上来,该是我们离开的时候了吧?」
  依莉丝点头接受西兹亚的提案。邦布金和凡尼斯已经无法动弹,而天球的力量,也因穆司卡操作安置于地下的通用武器「迦古伊」,而无法在这附近使用。
  「走吧!教授——你还是要留下来吗?」
  穆司卡推开眼镜。
  那在眼镜下窥探的双眼,总是绽放出诚挚的光芒。西亚在他肩上低着头。
  「是的,我要继续帮助卡西那多司教。依莉丝,如果你们想回到神殿——」
  「我不要听假设性的话,我们已经不需要再浪费时间交谈了吧!」
  在楼下的期间,依莉丝一直让自己冷静下来。
  道路似乎完全分成两条,大家没有再一起行动的理由了。
  穆司卡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一旦下定决心,他就是个非常顽固的男人。想到过去的相处,她也不忍心杀他,而且他对自己有恩。
  「……我还是很感谢你,再见。」
  依莉丝一边扶着凡尼斯,一边逞强地说。
  菲立欧向前踏出一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大口喘着气的模样,诉说着在此展开的战斗有多严酷。
  「先不说来访者——西兹亚,你带着高司教想做什么?」
  他的语气当然非常凶恶。西兹亚把嘴凑近笛子笑道:
  「你看就知道了吧?详细去问在里面的人们就好了。」
  高司教深深地行了一礼。
  「菲立欧大人,请放心。到拉多罗亚去是出自我的意志。虽然不知道会如何——就算有个万一,我也会尽自己所能。也请你为这个国家——」
  西兹亚从高司教身后堵住了他的嘴,用她纤细的手臂抱起他,从手上伸出被称为「死亡神灵」的光索绑住了高司教。
  「那么——菲立欧王子,还有各位——」
  西兹亚跳到了窗边。
  依莉丝也注意到窗边好像有什么来「迎接」了。
  西兹亚所使用的脱逃手法——
  那是在这个世界称为「玄鸟」的巨大鸟类。
  立刻有两对黑色羽翼自天空破风而降。
  巨鸟在神殿中庭盘旋,开始沿着外墙上升。
  「我们会再见面的,是吧?」
  西兹亚满面笑容地对菲立欧等人挥挥手,飞降到窗外。
  带着凡尼斯的依莉丝,还有带着邦布金的卡多尔也跟着跳下。
  接下来——
  「……依莉丝!等等!」
  猎人少年就像架在满弦上的箭从弓激射出去般地冲过去。
  「啊!喂!安朱!?」
  骑士出声叫道,但安朱没有回头,从窗户探出身子。
  在正下方急速上升的玄鸟突然抓住了他的身子,其他人想救也措手不及。
  西兹亚操纵的带赤色玄鸟背上是高司教和依莉丝、凡尼斯。
  而由看似西兹亚部下的少女所操纵的另一只玄鸟背上是卡多尔和邦布金。本来应该还要加上穆司卡和西亚,但这两个人留在神殿。
  在最后的最后,安朱所展现的行动,让依莉丝打从心底感到惊讶。
  从鸟脚那边传来他的声音。
  依莉丝一边抓住玄鸟背上的装备,一边抗议:
  「西兹亚!?你做什——」
  西兹亚微微歪着头说:
  「因为他突然追上来,荷姆拉好像误以为是有人来不及坐上来——所以就这样把他丢下去没关系吧?」
  玄鸟已经渐渐地飞上高空,西兹亚的话很明显是认真的。
  依莉丝觉得背上一阵寒意。
  「……等……等一下。」
  她以极细微的声音说道。不知为何,她轻轻地发着抖。
  「……他可以作为菲立欧王子和丽莎琳娜那边的情报来源……若有个万一,也可以当人质。就这样——带他走吧。」
  西兹亚嘻嘻笑道:
  「……所以呀,荷姆拉,你可不能把他捏碎了拿来吃唷?」
  西兹亚操作着绳索,并对玄鸟说着让依莉丝心惊肉跳的话。
  鸟开始轻快地飞翔,依莉丝暂时放了下心。安朱虽然在脚边呼唤她的名字,但因风声呼啸,无法听清楚。
  就在刚才——依莉丝也想杀了安朱。现在为什么又救了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只是,经过三分钟的战斗后,见到他还活着时——依莉丝无意识地松了口气。
  就在自己也没发觉这件事的情况下,依莉丝随便找了个理由保护安朱。
  两只玄鸟像滑行般飞过黑暗的天空。
  将视线往上移,看见夜空中歪斜的月亮——
  依莉丝对那蓝色的光芒眯起了眼,紧紧地按住自己悸动不已的胸口。

  *

  「……呃……他们已经走了?」
  青年骑士茫然地说,菲立欧含糊地点了点头。
  听着他们的对话,穆司卡放心地吐了口气。
  依莉丝率直地把自己跟西亚留在这里,让穆司卡觉得很意外。他也做好了她硬要带他们定的心理准备,但依莉丝也许比他所想像的更尊重他的意志。
  分道扬镳是件让人寂寞的事。
  不过穆司卡觉得这样也好。如果以后拉多罗亚败给了神殿势力,自己跟西亚也可以保护依莉丝他们。就算要分成敌我两方,但也有保险的效果。
  相反的若是拉多罗亚获胜——穆司卡也许无法活下去。不过,他不打算让这种事轻易发生。
  还有一点——他也期待有那个名为安朱的少年在,多少能为依莉丝尽点力。
  菲立欧仰望天空说:
  「安朱一定没事的——我总觉得是这样。我一开始就有——下次再见到依莉丝时,安朱会说不定会跟她一起走——的预感。」
  菲立欧的声音出乎意外地通晓事埋。
  「——安朱原本就是为了见到依莉丝才跟我们一起行动。那小子……一定不会有事。他自己会想办法照顾自己。」
  菲立欧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他将视线从窗外转回内侧。
  穆司卡则与回过头的他视线相交。
  菲立欧什么都没说,先回到丽莎琳娜怀里的乌路可身边。
  她似乎无法动弹,以穆司卡看来,现在的她失去了意识。
  菲立欧对周围的人说:
  「黛梅尔和莱纳斯迪,受伤的神殿骑士就交给你们了。赫密特去楼下联络事态。这里警备薄弱,你去把士兵调过来。」
  大家听了菲立欧的指示,便各自行动。在祭殿的夏吉尔人和艾略特、梅雅等神官,开始出去帮助治疗受伤的人。
  在场的神殿骑士,大多在一瞬间就死了,但也有几个像蕾韦和切尼一样幸运地逃过一劫。他们虽然都不是毫发末伤,但也并未受到无法救治的重伤。
  然后菲立欧将现场交给骑士和神官们,伸手想再次抱起乌路可的身子。
  穆司卡叫住了他。
  「……等一下,菲立欧王子。我想看一下乌路可司祭的状况。」
  穆司卡不等他回答,就弯下他的庞然身躯,察看乌路可的脸。她那苦闷而扭曲的睡脸,显得一点都不安宁。
  菲立欧不知该如何反应。丽莎琳娜悄悄地在他耳边说:
  「穆司卡教授是医生……就是施疗师。他的医术货真价实的好,请放心。」
  虽然穆司卡本身并不认为自己医术精良——但他实际上是拥有比这个世界的施疗师更先进的技术。
  同时,这次乌路可的症状是来访者所造成。如果让她丧失记忆的是来访者,那么离恢复记忆的手段最近的也是来访者。
  穆司卡翻开乌路可的眼睑,探视她的瞳孔。没有什么反应。
  面对这不妙的状况,他的表情不禁变得更为严肃。
  「……她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变成这样?」
  听到他这么问,菲立欧迷惑地回答:
  「就在刚才——依莉丝她们来之前。乌路可好像突然头痛,就倒了下去——然后——」
  菲立欧应该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态,也难怪他会回答得不清不楚。
  穆司卡皱起鼻子。
  他所能想到的症状——是有一个。
  「——西亚,我有点在意。在进行她的处置时,她到第三天还有意识,并为菲立欧王子的事担心——你确实是这样说的吧?」
  西亚不安地点点头,一边看着乌路可,一边握着她的手。
  「老实回答我,你该不是放水吧?这件事非常重要。」
  西亚又点点头,她那快哭出来、浑身僵硬的样子,让穆司卡看了也心有不忍。
  菲立欧什么话都没说。
  西亚剥夺了乌路可的记忆,对他来说应该是无法原谅的事,但又不能责备这么小的孩子——这就是他的心情。如果西亚这么做是出自依莉丝的指示,那就更不能怪她了。
  穆司卡一边思索,一边严肃地皱起眉头。
  「——是『针孔』……吗?」
  那虽然是他不愿意想起的单字,却与乌路可的症状相符。
  「那是什么呢——」
  丽莎琳娜问道。以前与巴克莱德研究室关系疏远的她,应该不知道。
  穆司卡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那是巴克莱德上校藉由药物来升华的研究——在实验最兴盛时所发生的现象。西亚的能力虽然和那种药物有所不同,但给予脑部的影响部分很相近。不如这么说,将西亚能力所引起的结果以药物重现,正是上校的研究……」
  明知这对菲立欧是难以理解的内容,但穆司卡还是特意说了。
  想当然耳,菲立欧虽然表现出不安的样子,却还是沉默地专心想要理解他说的话。
  「『针孔』就是进行那项研究时发生的罕见现象。通常以药物中断意识后,人的意识会呈现毫无防备的状态。但有极为稀少的案例会为了抵抗效果,而持续思考某一件事。最后——会以持续思考的那段记忆为依靠,而抗拒失去意识。」
  穆司卡把手放在乌路可的头上,感觉有点微热,这恐怕不是他多心。
  「以西亚的能力来说,藉由重新编排连接多种记忆的神经元,切断通往原本记忆的路径,并在脑内制造人格部分的复本。若是使用药物,就无法像西亚一样选择神经元,会相当粗暴地切断其中一部分,不过——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有抗拒『遗忘』这件事,而导致实验失败的人。上校把这样的案例命名为『针孔』。简而言之,尽管在脑袋里制作了阻塞记忆的坚固墙壁,实验对象仍然执着于某一段记忆,结果——在阻塞记忆的墙壁上形成了针刺般小孔的状态,就是这种状况。」
  他回头望向丽莎琳娜,她歪着头,也是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
  穆司卡简洁地做出推论:
  「——总之,以乌路可司祭的情况来看,用一直记住菲立欧王子的事抵抗西亚处置的结果,可能在处置上造成了针孔。乌路可可祭的情绪不稳定,恐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不知是不是对这话大感意外,菲立欧瞠大了眼。
  「那么乌路可……还记得我吗!?」
  他兴奋地问。穆司卡则苦着一张脸。
  「应该不能认知为记忆,而只是在深层心理被你吸引吧。不过——这绝非好状况。」
  他的声音自然地变得低沉。包含西亚在内,围着乌路可的三个人都一样地露出困惑的表情。
  「人的大脑本来就不可以从外部予以干涉。如果在本来就很勉强的工程上造成空洞缺陷,对脑部造成的负担会相当严重。在巴克莱德上校的研究中,也有实验对象因药物而发生『针孔』,潜伏期过后发生人格崩溃或变成植物人状态。那个卡多尔就是前者的案例。」
  丽莎琳娜说不出话来,以手掩着嘴,她紧抱着浑身僵硬的西亚,眼眸在颤抖。
  这番话里虽有好几个菲立欧听不懂的翠字,但他似乎也感受到极端不祥的气氛,脸色变得很苍白。
  穆司卡再次触摸乌路可的额头。
  「……乌路可司祭现在的症状跟那极为类似,变成那样恐怕只是时间的问题了——这是很危险的倾向。」
  「教授——有恢复的希望吗?」
  丽莎琳娜问道。穆司卡不知该如何回答。菲立欧也以严肃的眼神望着他。
  该老实说呢,还是——
  ——一滴滴水珠落在乌路可的脸颊上。
  正在落泪的是西亚。
  她跪在乌路可身边,以小手轻触乌路可的脸颊。
  她沙哑的声音传进穆司卡的耳里:
  「……乌路……可……醒醒……醒醒嘛……」
  听到她边哭边这么说,让穆司卡咬紧了牙关。
  ——能够设法帮助乌路可的,在这个世界恐怕只有自己。如果连自己都感到害怕,那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穆司卡下定了决心,把手放在西亚头上。
  「——交给我吧!」
  穆司卡说着,站起身来。西亚带着泪眼仰望他。
  罪恶感再加上为乌路可担忧,这负担对西亚幼小心灵太过沉重,已经快把她压垮了。

  

  穆司卡逞强地说:
  「我的『教授』头衔可不是装饰品。丽莎琳娜,你来帮我,把她运到『迦古伊』身边去。」
  丽莎琳娜眨了眨眼。
  「迦古伊的……?这么说来,你刚才也以通讯妨凝依莉丝的天球——也就是说,有机会加以修复啰?」
  「只能修好部分的功能,虽然并不完全,但可以进行某种程度的医疗行为。虽然无法万无一失……但也不是不可能。」
  在修理依莉丝的手环时,穆司卡也顺便调整了迦古伊。
  菲立欧所斩击的范围太过广泛,虽不至于完全修复,但应该还是有办法作有限度的使用。
  丽莎琳娜不安地再次问道:
  「可是教授,最重要的原料核心已经……我拿走了迦古伊的原料核心,而我手环里的原料核心,又让凡尼斯拿去了。依莉丝他们那样大量地使用手环,驱动迦古伊的必要量应该已经没有了才对——」
  穆司卡摇了摇头。
  丽莎琳娜似乎还不知情。
  在这个世界,有使用手环必需的「原料核心」替代品,在这个神殿似乎已经不能生产,但应该还有保留一些才对。
  那就是流通前的辉石「原石」——
  这是因为,它跟原料核心是同样性质的东西。
  所谓原料核心,是穆司卡等人的祖先剖析「魔术师之轴」,进而制造了其复制品的能量块。
  而这个世界的辉石若往前回溯,应该也是御柱的部分复制品。
  两者的不同,在于穆司卡等人所产生的原料核心是劣质复本,辉石则是更高纯度的制品——而在那个世界「并没有」夏吉尔人。
  「你不必担心原料核心,有替代品可以使用。至于你的手环,依莉丝要我取下零件来用,所以放在我这里。等一下我就拿给你,现在要做的是——」
  穆司卡俯视乌路可,对丽莎琳娜点点头。
  「把她运到位于地下的『迦古伊』身边。菲立欧王子,也请你一起来。我会负起责任全力为她治疗,虽然不清楚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穆司卡正面凝视着菲立欧的双眼。那对清朗的少年眼神,正直到令人畏惧的程度,他一心只祈求好友平安无事。
  菲立欧静静地抱起了绵软无力的乌路可身子。
  穆司卡下定了决心,先踏出了一步。
  那一步,也是他怀抱着确信,为弥补所犯下的罪而踏出的第一步。

  *

  在讨伐潜入的「尸兵」已经大致告一段落后——
  卡西那多得知来访者们背叛、高司教被诱拐的事。
  那时已经是黎明时分,天空开始泛白。
  这突如其来的灾厄,令神殿骑士团遭受相当大的折损。
  面对出现的敌兵们,他们的作战应当能占相当大的优势。因为对手不考虑防御,只一味地进攻,以骑士们的剑术,要解决敌兵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就败在对方人数众多。
  结果,在神殿里待命的六百位骑士,以及来自神域支援的数百位骑士,约折损了四分之一。确切的数字尚未统计出来,但死者人数估计至少也有两百人,如果包含受伤的人,战力可说已经减半。
  对卡西那多来说,最大的误判就是失去了骑士团团长贝里耶·弗米利恩。副团长里卡德·巴杰斯也生死未卜,恐怕是凶多吉少。
  贝里耶虽是危险的男人——但在战场上是相当巨大的存在,也是卡西那多的老朋友。他的死对卡西那多打击不小。
  他是因为敌人的血而陷入疯狂状态,向王宫骑士团团长威士托·贝赫塔西翁提出挑战,最后为威士托所杀。
  威士托似乎也受了重伤,但他保住了性命。如果是贝里耶杀了威士托,卡西那多与阿尔谢夫的和平谈判势必会陷入僵局。
  但是——考虑到神殿已经不能再生产辉石的现状,和平谈判也已经没有实质益处。既不能硬要他们交出不存在的辉石;而就算掌控了佛尔南神殿,也没有太大意义。
  如果对拉多罗亚做了什么,能让辉石再次生产——他虽然也这么想,但要是原本就能击退拉多罗亚,也就没有必要镇压佛尔南了。
  被迫改变战略的卡西那多,为了思考今后的方针,一早就开始搜集情报。
  当务之急就是确认昨夜的事实。
  来访者们逃走时,在场的大多数神殿骑士虽然都被杀害,但也有人幸运地存活。
  在卡西那多结束讨伐战的指挥时,其中两位受伤较轻的骑士也已治疗完毕。
  一位是增援的神殿骑士团团长蕾韦·古列斯奈夫.
  另一位是神殿骑士团的骑士切尼·阿尔加列。
  两位骑士虽然各自负伤,但所幸没有生命危险,卡西那多直接到病床边去向他们询问所有的事情经过。
  虽然他已从菲立欧王子的属下骑士那里获得情报,但还是有必要确认。
  结果,两位骑士所说与来访者的战斗,和他所听到的内容几乎相同。
  在谈话过后,卡西那多慰勉过两人,就慢慢地站起身来:
  「——辛苦了,接下来请好好疗伤吧!」
  卡西那多只对有功人士如此说,就要离席。
  那名叫切尼的年轻骑士从背后叫住了他:
  「啊,对不起——卡西那多司教,我有事想请教您——」
  「什么事呢?」
  这位腹部包裹着绷带的骑士,很抱歉似的眼神游移。
  「这也许不是我该关心的事——请问那位乌路可司祭没事吧?」
  身为神殿骑士竟然会关心乌路可的事,这让卡西那多感到很意外。
  「关于她——维尔吉妮司祭……」
  卡西那多将心腹的司祭叫过来。昨夜负责引导神宫们避难的她,现在又再次随侍在卡西那多身边。
  卡西那多把之后的说明工作交给她,就走到了走廊上。
  神殿里从一早就一片哗然。
  将施疗师从神域之街集合起来,现正在为负伤的骑士们进行治疗。
  在讨伐战中也加入了阿尔谢夫的步兵部队和神殿卫兵,因此增加了相当多的受伤人员。
  那位说书老人,也和施疗师一起帮忙治疗受伤的人。身为神柱守护者的戈达·托雷思,似乎也具备炼金术师必需的医学知识。
  他一边取笑因擦消毒水而叫痛的士兵,一边精力充沛地工作。
  治疗还在持续进行中,就连走廊也拿来使用。卡西那多快步走向神殿地下。
  身为神姬之妹的乌路可,现在应该在那里。
  途中,能动的人正忙着收拾大量的敌人尸体。虽然要一次烧掉,但光是处理就要花上好几天吧!这也是卡西那多第一次同时见到这么多尸体。
  不过——敌兵的尸体和人的尸体感觉不大相同。照搬运者所说,他们的体重似乎相当轻。
  卡西那多再次对于生产出那种似人非人存在的拉多罗亚势力感到强烈的嫌恶。
  不久后,他进入王宫骑士团戒备森严的地下区域,一来到尽头,就见到耀眼的白光。
  阿尔谢夫王子菲立欧就站在泄露出白光的房间前,他身边是名为赫密特的剑士和保护菲立欧的骑士们。
  卡西那多仅仅打了声招呼,就站在他们身边。
  「——还没出来吗?」
  「……是的。」
  菲立欧依旧闭着双眼,回答他的问题。
  拜托来访者们让乌路可丧失记忆的正是卡西那多,只是菲立欧并未责备他。
  卡西那多也知道,那是菲立欧身为王族的自觉克制了他的行动。现在,阿尔谢夫与吉拉哈之间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会让状况不断恶化。菲立欧也知道此事。
  如果责备卡西那多就可以让乌路可恢复,那么菲立欧应该会如此做吧。然而那是不可能的,而他真正在责备的恐怕是——
  「——菲立欧大人,请不要太过自责。」
  身旁的女骑士黛梅尔小声地说道。
  菲立欧点了点头,但表情还是开朗不起来。
  让好友乌路可置身危险中受苦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这种心情,卡西那多也明白。
  如果神姬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或许也会像菲立欧一样吧。现在他只有祈求尸兵们不要也出现在吉拉哈。
  正面的房间深处,有跟依莉丝等人分道扬镳的来访者穆司卡、西亚和丽莎琳娜,正在为乌路可进行治疗。
  这个房间里安置了无法动弹、名为迦古伊的黑色铠甲怪物。
  那来自来访者世界的黑色铠甲,似乎是可以活用在各种用途的道具。卡西那多也不太清楚详情,但既然菲立欧信赖他们,把乌路可交给他们,那就好了。
  既然还要花点时间,就在他想要下次再来时——
  门的另一头响起脚步声。
  菲立欧紧张得绷紧身子,他的举动也感染了卡西那多。
  门打开了——
  秃头巨汉的身影出现在那。
  房间里出现白昼般的光芒,发光的来源是细长的管子,那是卡西那多不曾见过的物品。
  穆司卡背后的另一头,丽莎琳娜抱着西亚。
  她低头背对着房门,所以卡西那多看不见她的表情。
  「穆司卡,乌路可她——」
  菲立欧不安地问道。
  这位戴着黑色板状眼镜的巨汉,嘴角僵硬地说:
  「……我已经尽了全力,可是——」
  听到这话,菲立欧全身僵硬。
  卡西那多不禁诅咒起神明。
  穆司卡握紧了双拳,深深地低下头去。
  「……对不起——我虽然已经避免最糟糕的状况,但我目前能做的,这已经是极限了……」
  声音里带有疲劳和悔恨。
  所有的人都说不出话来。
  菲立欧推开道歉的穆司卡,跑进了房间。躺在简易睡床上的乌路可,隐藏在黑色铠甲迦古伊的另一边。
  卡西那多沉默地看着跑向她身边的少年的悲惨背影。
  ——这一定是他造成的。
  他不得不背负这条罪。
  卡西那多目不转睛地直视现实,用力咬紧了牙关。
 楼主| 发表于 2009-1-31 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场.银发逃亡者

  克劳斯·桑克瑞得推着妹妹坐着的木制轮椅,走进了施疗院的庭院。
  照耀着的夏日阳光虽强,但一进到树荫下,就觉得凉风怡人。克劳斯选了个稍微凉快的地方站定,让妹妹妮娜慢慢欣赏外头的景色。
  可以听见施疗院外孩子们欢乐游玩的声音。
  蔚蓝晴朗的天空宛如透明般,云朵也平稳地飘动着。
  施疗院的中庭里,也有很多像克劳斯他们一样出来散步的患者。
  克劳斯一边看着这些人——
  一边在轮椅旁坐了下来。
  玛杰托镇的大施疗院,今天也滞留了许多患者。
  妹妹妮娜也是其中一人。克劳斯在此为其看护,同时过着闭门思过的日子。
  这里的每一天是那么平稳,让人不敢相信国境附近的侵略已经开始了。
  妮娜的伤势从她恢复意识以后就顺利地痊愈中,再过一阵子,她就可以自行活动了。因为她一直卧病在床,首先要开始练习走路——不过她还年轻,所以恢复得很快。
  克劳斯与妮娜在树荫下闲聊。
  季节的花草、在王都开始上演的歌剧、贸易公司交易的商材、流行服饰,还有友好的贵族们的情况——
  正在散步的老夫妻经过他们面前。
  「你们好呀!感情还是这么好呢!」
  出声的是坐轮椅的老婆婆,推着她的丈夫总是笑眯眯的,但十分沉默寡言,除了打招呼外,克劳斯还没听过他的声音。
  克劳斯兄妹也向他们问候。老婆婆以满脸皱纹的温柔笑脸促狭地凝视着妮娜。
  「你们看起来还是不像兄妹呢!这样真的很像夫妻。」
  老婆婆说着,天真地笑了。妮娜立刻红着脸低下头去。
  克劳斯照例苦笑着否认,老婆婆则边笑边离去。
  这里的患者并不知道克劳斯是发起内乱的主谋之一,不只是如此,应该也不知道他是个贵族吧。克劳斯的外表亲切而温柔,给人一种商家年轻少东的印象。而克劳斯也不擅长刻意装模作样,所以在此过着隐瞒桑克瑞得家名的生活。
  至于妮娜与克劳斯的关系,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擅自认为他们是夫妻。
  他们说是兄妹,还让大家都吓了一跳。原本他们就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也不足为奇,但克劳斯勤快照料妹妹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对于想把妮娜嫁入王族的克劳斯来说,这还真是微妙。
  「伤脑筋啊!那个老婆婆也——她应该没有恶意吧。」
  克劳斯这么一说,妮娜就有点寂寞地笑了。
  仔细想想,她的命运也够坎坷了。
  失去双亲,由桑克瑞得家收养做养女,成了政略结婚的道具被迫跟二王子雷吉克订下婚约,还没有机会跟未婚夫亲近地交谈,他就因内乱而死。
  妮娜自己也差点因意外而丢掉性命,她现在能像这样欢笑,克劳斯觉得就像是奇迹。
  虽然妮娜最后没有嫁给讨人厌的雷吉克真是万幸,但身为哥哥,克劳斯还是觉得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很可怜,想至少让她嫁给身为王室成为的菲立欧或布拉多,但他很难制造机会见到身为国王的布拉多,而且听外务卿拉希安说,菲立欧已经有未婚妻了。贝赫塔西翁也说菲立欧和吉拉哈司祭似乎是恋人关系。
  就算克劳斯想在贵族中找对象,对方也会对因内乱而身价下跌的桑克瑞得家心存戒心,导致无法谈成婚事。如果是低阶贵族或愚蠢的人应该会欣然接受,但克劳斯怎么可能把可爱的妹妹交给这种人。
  最近克劳斯常为了哪里找得到让妮娜幸福的对象而伤脑筋。到了这一步,就算不是贵族也无妨,只要妮娜喜欢就好了。
  然而,就算问她本人,她也光是一脸寂寞地一直摇头而已。
  这也不是应该急着决定的事——但若过了适婚期,就很难跟贵族结婚了。以这个意义来说,克劳斯着急也算理所当然。
  (这种时候,要不要拜托贝尔呢……)
  克劳斯甚至这样想。
  好友贝尔纳冯虽然有点粗鲁,但他的个性比外表看起来更温柔,是个很诚实的男人。
  (等他从国境回来,再跟他谈谈吧——)
  克劳斯模糊地想着这件事,现在则担心起人在远地的好友。
  塔多姆开始侵略国境的这件事,国民都已经知道了。之所以没有引起太大的混乱,是因为这个国家长治久安,所以国民并没有战争的真实感。也或许是如果受害只限于国境,大多人还是乐观以对吧。
  事实上,阿尔谢夫至今曾数度击退塔多姆的侵略。
  克劳斯思索着远方的战地,坐在轮椅上的妮娜则凝视着他的侧脸。
  「哥哥——」
  「咦?怎么啦?」
  妮娜一叫,克劳斯就微笑着回答。她似乎在为他担忧,眼神有点游移。
  「哥哥是担心国境的状况吧?如果你不是在闭门思过,应该早就跑到国境去了——」
  克劳斯苦笑着,将妮娜当作小孩子般地轻抚她的头。
  「我对处理战争并不拿手。贝尔对我评价过高,就算我去也帮不上忙的。」
  「不,我觉得哥会是非常优秀的将领——当然我并不希望哥哥上战场。光想像哥哥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就令人害怕,不过——」
  妮娜垂下了眼。
  「——哥哥很想对菲立欧大人和贝尔纳冯大人报恩——这我知道。」
  克劳斯没有否认。确实,倘若他不是在闭门思过,他也想率领桑克瑞得家的私兵前往国境。但是,如果他在这个时间点擅自出面管闲事,很可能反而让贝尔纳冯和菲立欧丢脸。
  「没关系的,妮娜。就算我不去,贝尔是个勇猛果敢的将领,就算对上塔多姆也不至于败退。这次阿尔谢夫的诸侯也有所行动,不需要我出……」
  克劳斯突然感觉到有其他人在场,于是闭上了嘴。
  就在附近的其他树荫下,有某人正屏住气息。
  「——是哪位?」
  克劳斯这么一问,那个某人就以沉静的声音回答:
  「对不起。我想暂时躲一下,马上就……」
  女子以极小的声音说过后,又沉默了。
  回头一看,有位年轻的施疗师跑到克劳斯兄妹面前。
  她是几天前陪伴一位女病患来到此的施疗师,名叫库娜。
  「呃,对不起!请问有没有一位有一头银发的漂亮女生来这边呢?」
  她一鼓作气地问道,似乎只是把妮娜和克劳斯看做一般的患者和陪伴者。
  克劳斯只好先歪着头说:
  「嗯——我是没看见,她怎么了吗?」
  库娜喘着气,频频环顾周围。
  「她是佛尔南神殿交给我照顾的患者,我刚刚去看她,发现她的行李都不见了。她的伤才正要痊愈,我担心她会不会是要偷溜——就算她的伤口已经愈合,还是需要安静休养一段时间——真是的!」
  库娜生气地如此说道,又再跑向其他方向。克劳斯有意无意地看看周围,除了她以外,也有其他好几个施疗师在那一带走动。
  树荫下的女子松了口气:
  「——谢谢你们的帮助,应该马上就有人来接我了。」
  她说着,依旧没有现身。克劳斯走到她身边。
  「你不能逃走啊!人家那么担心你,你可不能给她添麻烦。回去吧?」
  「我虽然很想回去,但不能这么做呢!『克劳斯大人』。」
  女子确认周围没有施疗师后,从树荫走了出来。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年轻女子,有着一头令人眩目的银色短发。她虽然穿着一般患者穿的极朴素布衣,但那简单的设计,反而更突显了她的美貌。
  但克劳斯与其惊讶于她的美貌,不如说更讶异她知道自己的身分。如果只知道名字也就算了,在称呼加上「大人」,就表示对方也知道克劳斯是个贵族。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说到桑克瑞得贸易公司的年轻社长,可是很有名的人。而且都是因为你站在雷吉克那边,害菲立欧王子陷入苦战呢!」
  克劳斯绷紧了脸。
  女子笑了。她说话的方式虽然像男人一样,但声音却相当轻柔:
  「我是菲立欧王子的朋友,受了点伤,才在这里受人照顾——但我也不能再这样悠闲下去了。不好意思,请你帮我传个话:『我不会勉强自己,我有点事要回故乡去了。』——请你这样告诉她,好吗?」
  「这种话你应该自己告诉她吧?」
  克劳斯无从得知女子的身分,如此说道。她看来不像是坏人,但他还无法信任她。
  银发女子微笑了。
  「库娜个性认真,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有责任。站在她的立场,应该不会允许我离开。可是我的伤口已经愈合,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我趁她不注意擅自溜走,都是我的责任。」
  「……那么她不就会变成监视不周吗?」
  「不会的。因为我——」
  银发女子将红唇凑近小小的笛子。
  她所吹的气散到空气中,几乎没有发出像声音般的声音,但克劳斯却突然感到一股寒意。
  「——我打算用谁也阻挡不了的方式,堂堂正正地离开。你看,终于来接我了。」
  过了一会儿,空中突然出现阴影。
  女子从树荫走到庭院。
  从天而降的东西对准了她——克劳斯茫然地看着那存在。
  形成内乱起因的契机、在王者断崖的马车摔落事件——做出这件事的鸟,就是玄鸟。恶梦重演,克劳斯不禁抱住妮娜想保护她。妮娜在他怀里发抖,发出小小的惨叫声。
  巨大的黑色羽翼就在眼前降落到地面。
  这巨鸟出现,吹乱了草地,也让庭院里的其他患者大为紧张。
  女子神色自若地走近。
  「——风牙,你终于来啦,我等你好久了。你乖不乖啊?没有给照顾你的人添麻烦吧?」
  巨大的鸟把嘴凑近女子,像猫一般撒起娇来。
  克劳斯不禁慌声叫道:
  「你——!」
  女子在玄鸟身旁对克劳斯微笑。
  「请别误会,克劳斯卿。我是跟丽莎琳娜一起救了你那可爱妹妹的人。袭击军务卿他们的马车、跟雷吉克勾结的,是其他的玄鸟操纵者——也是我的敌人。」
  听到女子这出乎意外的话,克劳斯当场呆住不动。
  她的眼里突然闪现锐利的光辉。
  「那些敌人的行动是想要陷害阿尔谢夫。他们大概也跟塔多姆侵略国境有关系吧!真是麻烦的一群人。我接下来——不能不去阻止他们。」
  她毅然地说道,再次凝视克劳斯。
  她将摔落悬崖的妮娜救出这件事,克劳斯也有从丽莎琳娜和菲立欧那里听说。妮娜和丽莎琳娜当时似乎是遭到森林的野兽袭击,救了她们的人,名字确实是——
  「难道你就是……西瓦娜——!?」
  克劳斯一唤此名,她——西瓦娜就轻轻眨了眨眼。
  「喔?没想到你竟然知道呢。最近好像有很多人知道我的名字了。」
  银发女子笑着,飞跃上玄鸟的背。
  刚刚才跑开的库娜,这时注意到玄鸟,跑了过来。
  她边跑边以高亢的声音叫道:
  「西瓦娜!你在做什么!?你还得安静地再……!」
  「北方民族的伤好得很快。库娜,谢谢你。有一天我会报恩的!」
  黑色身影刮起一阵风,立刻飞上了天空。
  克劳斯和妮娜目瞪口呆地在地面上目送她们的身影。
  玄鸟缓慢地在上空回旋后,终于锁定了方向。
  不理会一脸不甘心而皱着眉头的施疗师,银发女子就这样飞向天空的那一头。
  她消失了一会儿以后,妮娜终于开口:
  「……哥哥,刚刚——那是什么啊?」
  听着妹妹感到不可思议而说出的问题,克劳斯完全无法回答。
 楼主| 发表于 2009-1-31 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好久不见了,我是渡濑。
  这次隔了好久才出版……真不好意思(注:以上为日文版的状况)。
  接下来就会渐入佳境了!身为作者,最想避免的就是让大家等太久,但是——虽说如此,如果追求了速度却牺牲内容,那就本末倒置了。再说,虽然晚了一点,但我还是一边思考将来的内容,一边确实写完了这一集。
  我给责任编辑、负责插画的岩崎老师和出版社的各位添了不少麻烦,最重要的是,买了本书的各位——
  延迟交稿真是对不起,也谢谢大家的耐心等待。
  能像这样平安无事地把书送到各位手上,对于写书的人来说,真的是很高兴。

  看看世上有图书馆问题啦、新旧书店问题啦,对一个写书人来说,状况依然很严峻。不过即使如此,还是有读者等待我的新书,而能在新书上回应这份期待,是从事这个职业最幸福的事。
  ……不过,我在网路上找到某图书馆的借书排行榜,发现自己的新书位居前几名时,还是有点泄气……(汗)
  不只是我自己的作品,整个出版业对系列作品都是这样,因为毕竟现实是「能不能顺利继续出书就要看销售量」。依作品不同而有不同的情况,也有因其他状况而停止出书的案例,但销售量还是最大的主因。假设书都在图书馆或旧书店转来转去——对不确定能否继续出书的未完作品负面影响较大,这也是事实。所谓的书,若读者不能在一般书店购买,是非常令人沮丧的事。
  我想这其中也有人是借回来看后,觉得很有趣而去买,不过——另一方面,也听说图书馆有人特地在等待新书预约。虽然我是个新人,从专职写娱乐小说的身分来看,对于出版界的前景也有点哀伤。

  只是托大家的福,《天空之钟》正如各位所看到的,正顺利地一集一集出书。仔细想想,它也是一部幸福的作品,这都是托大家愿意支持我的福。
  接下来,只要生性怠惰的作者不乱了步调,应该可以顺利出书完毕——如果这样就好了。
  就是这样,会再持续一阵子,如果有这个荣幸,还请大家陪我到最后。

  所以——
  这本《天空之钟》终于出到第七集了,如果是棒球比赛,也差不多该是施放气球的时候,但由于这不是棒球,所以没有这样的活动,真是可惜。
  但是第七集——仔细想想,写下这个系列第一集,正是前年的这个时候。
  虽然意外的难产,但从那以后总共过了两年,我觉得这个作品被培育得很好,视觉的「外表」上也获得岩崎老师很棒的插画。在我心中,对这部作品产生了不输给前两个系列的感情。不过当然啦!这些系列全都是我重要的作品,无法拿来比较。
  在没多久前的四月,编辑部的责任编辑峰先生,也是身为培育这个系列的父母,调到其他部门了——从我获得电击大赏以来,不只是作品,连作者我也受到他很大的锻炼。当时完全是个外行人的我,到现在还能持续工作,都是拜他的教导所赐。
  在此借用这篇幅再次感谢。
  而从这一集以后,由新负责的江原先生,接下了培育《天空之钟》的父母责任。
  作者还是个相当外行且糟糕的人,我觉得比起我来,作品还算是相当乖巧的孩子,因此还请多多指教。
  同时,所谓的作品,应该也有大部分是「被读者养育长大的」——
  当然,作者和出版社可以经手的,是在作品问世之「前」;上市之后,读者就像是养父母一样的存在。
  如果能获得各位的疼爱,那真是万幸。
  那么就祈祷下一集能呈现在各位面前了——

  二○○五年 初夏 渡濑草一郎
发表于 2009-1-31 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darkbluecode 于 2009-1-31 23:24 编辑

更正,原来是沙发啊,不错不错,头一次啊
PS:乌路可成植物人了吗,看来故事离完结还很远
发表于 2009-1-31 22: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有地板,这次应该是王子征战的开始了吧
发表于 2009-1-31 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楼主啊,我很喜欢这部小说的
发表于 2009-1-31 22:36 | 显示全部楼层
郁闷!刚才竟然抢了...
郁闷啊!
为什么目录里没有后记...
算了...楼主3Q!
谢谢录入!
发表于 2009-1-31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等的就是这个  这个日文的应该很多 汉化的真慢啊
发表于 2009-1-31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嗯,占位准备看书……
这个也出到7了么……= =
发表于 2009-1-31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新年到了...新书也多了...最近录入了很多书呢..
发表于 2009-1-31 23:03 | 显示全部楼层
老是在等台版,这么好的东西没有人翻太可惜了,一本的剧情就那么一点……
发表于 2009-1-31 23:1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 感谢~~
等好久了 在一月的最后时刻能看到真不错饿 ~恩恩
发表于 2009-1-31 23:14 | 显示全部楼层
老是在等台版,这么好的东西没有人翻太可惜了,一本的剧情就那么一点……

浏览器卡了一下,多发了一条,版主见了扣除所得吧
翼之弓 发表于 2009-1-31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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