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rienkie 于 2020-4-10 10:40 编辑
vol.2 序章 那是某个夜晚,非常寒冷的夜晚。
她坐在柏青哥店后头的绿色塑胶桶上,一边晃动着两条腿,一边往冻僵的两手吹气。
就在那一瞬间,小小的手掌心感觉到微温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有所醒悟自己是个【异乡人】。她了解到自己曾经有这种觉醒。
“哇,吓我一跳!”
她因为过度惊愕而剧烈抖着肩,以因为受到宿主影响而有的稚嫩语气大叫着,然後慢慢转动脑袋,观察四周。
“可是不行,又是ECCO......”
只有ECCO这种东西才会有如此粗枝大叶的视觉感受。从覆盖在柏油路上的雪来看,现在是冬季而且是很寒冷的冬季。即便在这样的夜里,她依然是孤独一人,因此少女心中不由得涌上了些许孤寂,然而她随即改变念头,反正在任何时代都一样,干脆就别去在意这种令人讨厌的肉体感受和受ECCO影响的大脑吧!虽然又冷又孤寂,但是别在意别在意..... 话虽如此,但是从裙子底下伸出来的两条腿,还是隐约可见青色的静脉,全身也不停地微微颤抖。她实在冷得无以复加。 不过,没关系!她勉强这样鼓舞自己。 是的——我很快就要消失了。忘了自我,沉睡消失。真希望赶快从这种打盹泥泞中逃开。被白雪所覆盖的这个城市再怎么美丽,干净都是泥泞的证据,正是ECCO掌控这个世界的证明—— “下一次醒来的地点如果正是我的故乡该有多好啊。”领悟到这个梦想无法实现的她,轻轻叹了口气。 你瞧——盘坐在塑料桶上,从阴暗的的巷子中眺望闹市的灯火时,就可以看到彼方装点着圣诞节的游乐场,飘出阵阵香味的餐厅,酒店,另外就是爱情宾馆吧? 这正是ECCO建构出来的世界。痛苦和快乐不断,永恒不变的ECCO的世界。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个地方和往常觉醒时不一样,那就是这种刺骨的寒冷。 总之,这次的觉醒又寒冷又冻,比往常都来得辛苦。她试着将童装外套的衣领紧紧拉住,然而还是没什么大作用。 天空早就一片漆黑,可是建筑物的照明不停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四周的景物看起来是那么的朦胧而温暖。而柏油路面为柔软的白雪所覆盖,她知道这个知识,但是,以肉眼,这么粗糙的眼睛实际看雪却是头一遭。雪看起来好像轻飘飘,热乎乎的,然而用鞋尖去戳了戳,只觉一股冰冷渗进脚尖。 “好,好冷啊。” 她以没有人听得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声音嘟囔着。结果寒意更加强烈的窜上来,她立刻就后悔了。这样做只会增添孤独的感觉,实在要不得。 走在前方闹街上的人们也吐着白色的气,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是笑盈盈的。然而没有任何人发现在仅仅几公尺外的巷子里颤抖着的她。就算有人发现她的存在,这个细小的灵魂也也无法获得任何人的理解。所以有没有发现根本没有差别,形同没有活着,不存在,从各个方面来说是一种非存在,这就是她的真实身份——就在这时,他发现一件更严重的事情。 我连自己真正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她莫名地觉得自己好像有将近二十个名字,也恍惚记得在很久以前人们叫她艾皮诺雅。而那个人——几千年前在叙利亚找到我,把我救出来的那个人很夸张的为曾在妓女院取名为赫莲妮的我,取了苏菲亚这个名字。这真是个好名字。最近这个名字越来越普遍了,所以对人自我介绍时,自称苏菲亚是最不奇怪的名字。谢谢你帮我取了个好名字,西蒙—— ....不过,西蒙在一眨眼就死了。大家都死了。把我给忘了。要不然就是有九成的人活生生地遭到了ECCO的逮捕,忘了我,忘了自己。再这样下去,不久之后我也一定会完全忘却自己的本性,完全消灭自我的日子为时不远了。 “拜托,有谁能看到我,来救救我啊.......” 她轻轻地嘟囔着——最后,她擤着鼻子,哼地自嘲了一声,然后赶紧将鼻水吸了回来。因为这句话实在是太浪漫,太ECCO色彩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因为对自己说的话所产生的羞耻感,和外界的物理性寒气,使她身体的抖动和流出来的鼻水益发严重了。冰冻的雪之冬啊。她试着将细瘦得几乎要折断的双手更用力地抱住膝盖,然而·现在冷得连牙根都咯咯作响,合不拢了,这里真的好冷。 “........” 可是,她又不能随便移动到其他比较温暖的地方(譬如对面明亮的店家等)。 因为五或十分钟,或者一个小时之后,她很快就要缩进这个年幼的宿主体内,开始进入微眠状态,这是她的命运,然后宿主的人生就会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重新开始。所以她不能因为有短暂的觉醒而过度兴奋,在陌生的时代的陌生城市漫无目的的走着。如果她随便移动,醒过来的宿主就可能变成迷路的孩子。 是的——从身体的大小来看,宿主还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在这么寒冷的夜里,她会正经危坐在巷子里的塑料桶上,原因大概是离家出走之类的吧?无论如何,那一定是无聊又无趣,连说它是ECCO的圈套都嫌可笑的一出短剧。很快地,小女孩就会受到这个时代里的警察机构的保护,回家沉睡去,没有发现到ECCO的存在,终其一生过着平平凡凡的日子。 她不能破坏这比比皆是的命运,平民就适合享有ECCO控制的幸福。她认识很多对ECCO似懂非懂导致脑袋发狂的人。 “所以......虽然冷,但是加油吧!” 她更加用力地抱着膝盖,持续等待宿主的觉醒,还有宿主的睡眠。可是她一动也不动地端坐三十分钟之后,冻死的命运已经迫在眼前,她被逼得非得移动这句肉体不可了。就算所有的行动都在ECCO的见识底下,或是惊吓到总会醒来的宿主而导致她陷入混乱当中,她也不能再这样等着冻死。 即使她的灵魂有着在ECCO内永远被追捕的命运,她也不会无情到让身为市井小民的宿主落得冻死街头的下场。 你看——回过神时发现雪轻飘飘落在肩头上。黑发上、细瘦的肩膀上、从裙子底下伸出来的膝盖上,都堆着白白柔雪。 她比谁都清楚,连那些白皑皑的雪都在ECCO的控制之下,那个让人难以接受的地球暗号统治局(Earth Code Organization)。城市同步控制体创造了冬天,白雪、冰冻的城市、所有的寒气,并加以结合串联起来。精神稍有松懈,可能就会被充满不详气息的ECCO圈套给整个吞噬了—— “......呼。” 明知如此,从大楼之间的细缝仰望着ECO设计的美丽满月的她,还是轻轻吐了口气。今晚觉醒的感觉比平常来得舒服。天气虽冷,但也正因为这样,让她一觉醒就马上紧绷神经。宿主是个可爱的少女,和历代的肉体相较之下也许并不逊色。对了,西蒙也说过,他说过“东方人的皮肤很漂亮”。事实上,东方人的皮肤是很光滑,摸起来的感觉很舒服——当然那种感觉也是ECCO设计出来的。不管是什么感觉或气氛,一切都在ECCO的控制之下。她虽然为这种事情感到愤怒,然而今晚的安宁气氛却让她灵魂的尖刺缓和了不少,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从前面的闹街上传来的喧闹声,现在也回归平静,而在巷子前头明亮处左往右来的人影们,现在也只剩寥寥无几,甚至可以数得一清二楚—— “...好吧。”她终于下定决心。 “该移动一下了。” 以往她总会静静等待着,直到退化到宿主体内为止,但是今天比往常要冷得多,为了宿主的安全,她也许该运动运动,温热一下身体比较好吧? 在这么冷这么深的夜里,一个人到处闲逛的宿主一定有着某种特别原因,所以在宿主清醒过来之前,走一小段路去看看这个陌生时代的陌生城市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用我的一双眼睛去嘲笑ECCO建构起来的世界进化也不错吧? “——可、可是!” 她指着从大楼之间的细缝可以窥见的夜空,将那小嘴巴张大到几乎看到喉咙深处般宣称。 “可是你别弄错了!并不是我被你欺骗。我还正常得很,没有迷失自己的本性。尽管你企图让我沉沉欲睡,但是我一样会不断觉醒,进行反抗!——没错,我身为最了解事实,身为拥有终极理性的伟大父亲皮西斯的女儿,是基于对人类的爱,而完成了入侵ECCO内部行动的神圣的苏菲亚!而只要我没有忘却看着我这对眼睛的灵魂此等令人惊异的神性,也就是没有忘却终极大智的话,我将永远保有自我!我将会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之星,对抗ECCO的唯一叛逆者!所以拜托,请让所有的回忆钳制住我的身体!还有关于西蒙的美好、温柔的回忆,请钳制住我,让我身为我!否则现在的我.......” 不知不觉中,开始袭上她的睡意是冻死前的征兆,或者也是灵魂忘却自我的兆头。无论如何,她必须保有清醒坚强的意志,所以她扯开嗓门,向夜空喊出带有戏剧性味道的台词来。台词的内容真伪亦无所谓。那只是一种兴奋剂,用以振作勇气,毫无意义的宣言。她刚刚呼喊出来的台词十有九成是从令人讨厌的骗子西蒙那边学来的,老实说,他所说的话实在可疑到极点。也许那个男人只是利用当时流行的精英宗教的术语拐骗他看上演的妓女,目的无非是想以低廉的价格快速替妓女赎身。可是要不是西蒙把我从那卫生环境糟透了的地方救出来,我早就被ECCO回收,然后永远忘却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忘却自我——这确实是远比持续和ECCO进行没有胜算的对抗轻松许多,可是.....“不,我还不能睡!”她紧握拳头,静静地从塑料桶上站起来,下定神圣的决心。总之,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抱有这种觉醒意识几分几秒。然而就算只有短短的时间,她也要再度对抗ECCO。她要把ECCO的圈套一五一十的告诉第一个遇见的男人,如果他具有战士的素质,我就会让他成为我的新伴侣,联手战斗! 于是,她倏地从塑料桶上站起来,用手拂去堆在肩头上的雪片——可是,她的手始终够不到紧紧粘附在儿童毛衣背面,由ECCO设计出来,美丽的白色雪花。 “既然如此,好吧.......”她当场绕起圈子来,再没有人看见的柏青哥店后头阴暗处,以右脚为轴,来了个华丽的旋转,于是雪花便因离心力的作用而四处飞散开来。然而,还是只有ECCO一手设计的街灯和月光,隐隐约约照射出她的样子,她心里很清楚相隔数百年之久的自我觉醒依然多少使艾皮诺雅,赫连妮,苏菲娅,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异乡人的她,心情变得清爽喜悦些。她好想唱歌热闹一番。 “.....啦啦啦” 可是,她赶紧用两手捂着嘴巴。 “不行,不能唱歌!” 让人心情舒畅的的歌曲、绘画和舞蹈,一切的一切都是ECCO的圈套。所有的艺术都是ECCO的圈套。所以她以跳跃取代唱歌。她以轻快的跳跃,有节奏的从阴暗巷子里移往明亮的闹街,但是她还不习惯雪国的天气。脚被冻结的雪给绊了一跤,头下脚上,整个头钻进了堆积在电线杆底部的雪堆当中——还不算什么!不能因为这种小挫折就屈服!几千年来都是自己这样努力撑过来的。在把世界的真理告诉某个地方的某个人之前,在找到新战士之前,绝不能有睡意!所以她把纤细而美丽的脸孔从雪堆中拔出来,用食指轻轻拂掉粘在睫毛上的雪花,同时再度大声地仰天大叫。 “ECCO,你们果然企图阻挡我一切的行动,对吧!可是我不会认输的!我一定会找到适合当战士的人!然后我会让他成为我的伴侣——哇!” 可是当她挺着胸,指着天空,正要结束她气势凛然的战斗宣言时,脚底下又滑了一跤。好危险。她学到了,雪跟冰都是非常滑脚而危险的东西,最后她不发一言地、默默地、慎重无比地,不让自己滑倒似的踩稳脚步,走在滑溜溜的雪地上,唱诗班唱着的圣诞歌曲在远处静静回响着,苏菲亚一步步走向陌生时代的陌生街道。ECCO凝视着这一连串个人戏剧的演出。
第一话 千枝和优 1 二十一世纪,世界进入世纪末的年代,接连不断的纷争、恐怖活动、欺凌。人们的精神支柱荡然无存,卑劣的行为四处横行。 “我才是精神支柱!”有很多人这样说,但是在近代以后的这个大时代里,会相信这种话的人一定是无可救药的傻瓜。因为号称“真理”和从中引申出来的“伦理”的美丽辞藻,终归都是对权利的贪念。如果随便相信别人说的话,就会被当成狗奴隶看待,总有一天要落得叫天天不应的下场。 所以不能相信任何人的话,连自己都不能相信。 可是什么都不能相信的完全相对主义,却提供我们一个完全无意义的空虚世界。而一头栽进无意义世界当中存活着的年轻人,在精神上也都清一色地陷入虚无的境界当中。结果伦理荒废,人伦遭到践踏。拜此所赐,日本目前成了一个末世之世。 这样是不行的。世界期待着救世主的降临,需要有人尽快给予他们坚强的精神支柱,否则欺凌、扒窃或不带安全帽的飙车族等巨恶将会肆无忌惮的横行。 事实上今天在日本的某个都市,不也有一个为了准备欺凌行为而刻意在早上五点就起床的少年吗? 他名叫根本优,虽然已经十六岁,却一手提着昆虫盒子,喜滋滋的飞奔出公寓,用右手上的铲子不停挖着被夜露侵染而仍带有湿气的公园泥土。不久,他从土中挖出蚯蚓,喜滋滋地塞进昆虫盒中,脸上露出精神变态者一样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愉快。 可是优脸上的微笑正好证明了他邪恶的本性。 因为优打算将所有在昆虫盒内蠕动的蚯蚓倒进女孩子的室内拖鞋里,他盘算着要享受从暗处窥看将那些蚯蚓踩得稀巴烂,然后哇哇大哭的女孩子千枝狂乱的样子。 他还打算从校门后面用小型数位摄影机将千枝号哭的表情整个拍摄下来,再烧录在光碟里,一直保存到久远的后世,一次又一次反复观赏千枝因为蚯蚓的尸体而陷入恐慌,因此流了一脸的眼泪和鼻水的样子,享受着恶作剧的喜悦—— 其实千枝还是优的恩人,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但是千枝确实曾将优从一年A班充满欺凌的空气中解救出来。她是个非常体贴的少女。企图将蚯蚓整个倒进恩人千枝的室内拖鞋的优,心中的黑暗区块已经膨胀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优如假包换是个执拗又叛逆的高中一年级生。少年法是有必要尽早修正的。 可是——尽管优再怎么恶劣,心中还是留有一个疑问。 优为什么要选择像千枝这种又体贴又漂亮的少女作为挑衅对象?优为什么会憎恨恩人千枝? 由于优的精神呈现扭曲执拗的状态,因此事情的经过有几分复杂和迷乱。 这不是用“孤独少年的扭曲爱恋之心”这么简单的评断就可以做总结的。就是在几天前的秋日午后,星期二中午发生的事成了他憎恶千枝的决定性关键。 优到现在都无法忘怀。 千枝的温柔眼神、哀怨的眼睛—— “可恶,别小看人!我一定要你后悔!” 早餐前已经挖到整整四十四条蚯蚓的优,被现在终于照亮公园的刺眼晨光给刺得眯细了双眼,怀着强烈的恨意想起那天千枝温暖的手掌心。 * 是的——打从第一眼他就看千枝不顺眼。 什么“空木千枝”啊?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吧!优焦躁到连对她的名字都有话说。 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一如往常支着脸,翻着死鱼般的双眼望着讲台,于是他看到了一个有着一丝不苟遵守着已经没有人放在眼里的校规的外形(黑发、没有穿耳洞、没有任何饰品及长度适中的裙子),但是如果地球是个百人村,那么她的美貌便足以排名第七名。她就是不在正规的转学季节转校而来的转学生空木千枝。 他当然不是因为千枝的美貌而火冒三丈,是态度,他看千枝那自然的态度很不顺眼。 自然的态度——也就是所谓的natural style。 她在十六岁这个正值青春期的年纪,在放暑假前这段让人费解的季节转学过来,然而她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却能够涛涛不绝而且十分流利,神情开朗而且愉快。她的存在对于优而言是一种惊异。 人一旦活了十六年之久,自我意识就会因为自我萤幕机能的过度发达而有过剩的的倾向,不是结巴就是脸红耳赤,或者反过来老是企图以血气方刚的气势压制住四周的人。 事实上,在半年前的开学典礼上,班上真正能够自然完成自我介绍的只有优一个人。 “我是根本优。” 然后他就咚地一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间只有短短三秒钟,而且他所冒出来的这五个字也隐含着他对大家的态度。也就是说:“我完全不认识你们,我不想跟你们建立什么好交情,所以也请你们别在乎我!” 这种态度的表明既没有过强的气势,也不是过度自我防御,而是优真心的感觉。优经常想着,反正我一点都不想跟你们这种小鬼头扯上关系,跟你们这种猪说话是一点价值也没有。 没错——对自己、他人和这个世界上有所期待才会阻碍natural style。只要不对那些猪仔有一丁点的期待,以自然的态度做自我介绍根本就像三餐便饭。然而大家都因为对自己和他人有所期待,所以才会难看地红着脸,或者支支吾吾地讲不出话来,甚或是丑恶的威胁四周人,真是太辛苦了。每当看到有人为了芝麻大小的事情儿惊慌失措的样子,优总会在心中窃笑。——活该!我的精神层面跟你们这些猪仔是完全不同水准的!除非像我一样完全放弃期待,否则像你们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人未来永远无法获得救赎!因为你们这些猪根本没有发现到这种智慧! 可是因为那个转学生的自我介绍,优的理论正持续崩溃中,他因而感到焦躁。如果一般人都像千枝那样,也能过着美好而快乐的人生,企图孤高自赏的优的努力都全白费了。 其实千枝也是红着脸,每说一句话,手就开开合合的,视线四处游移着,显得相当紧张的样子。可是明显的,千枝跟其他的猪仔们不一样,譬如千枝做完自我介绍的时候。 “对了,我很想积极参加社团活动或志工等课外活动,请务必告诉我——就这样,请各位多多指教!” 于是千枝行了个礼,正要从讲台上走下来——可是那一瞬间,她被“某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想不出有任何足以绊倒人的障碍物)给绊住,整个人跌在教室的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班上的同学都为这唐突的意外倒吸了一口气,千枝一边抚摸着额头说:“......好、好痛。”一边撑起身体,随即搔着头,红着脸苦笑。 啊——她害羞了,同时无意识的搔着后脑勺,可是她的行动中完全没有青春期年轻人常见的扭捏,就好像她是很自然的红了脸,然后很自然地搔着后脑勺。难为情的动作、红着脸的表情,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惹人怜! “不、不可能.......” 一般而言,在经过“跌倒”“难为情”的意外之后,应该会有后续的行为产生。也就是说,“为难为情而感到难为情”应该会持续发烧,而那正是自我意识过剩的真面目,是人类丑陋的真面目。 可是,从千枝身上却一点都看不出这种迹象。自然地自我介绍、自然的难为情、微笑、很快和大家建立起交情、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哭起来也没有一丝阴郁的感觉——记得在一次上体育课时,千枝的脸被排球直接击中,她当时狠狠地哭了一顿。上音乐课时,她自然而痛快地努力唱着歌曲,当走音太严重时,她还自然地小声了起来。 “不可能。”每次看到她那个样子,优就会莫名呻吟起来。对优而言,前置看起来简直是“完美人格的完成者”,是禅宗所说的十牛图的达成者(十牛图为禅者修行的十阶段),是印度所说梵我如一的完全体现者。完全接受世界和自己,面对任何刺激,都立刻打心底有自然的反应——那岂不是荣格所追求的“被统合的自我完成”吗?而那个十六岁的小女孩竟然实现了这种高层次的境界?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不、不可能—— 不可能........但是那个女孩子确实很了不起,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她咬着铅笔,专注上数学课的样子是那么迷人,对于被班上同学疏离的人,悄悄拉一把的行为也是那么充满魅力。再加上长得漂亮,身材标准,遣词用语也很得体——啊,千枝同学—— “不,不对!猪就是猪!”优倏地站起来大叫。 时间是第四堂的古典文学课。 众人瞄了一眼优,这种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脑袋有问题的人,随即再度将视线移回黑板上。老师也已经习惯优的奇怪言行,因此并没有说什么,只有千枝担心地看着优。 优的视线中带着杀意回瞪着她。 千枝微微地歪着头。然后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静静地眯起眼睛,好像在观察优似的,从上到下打量着他,时间长达三十秒左右。 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遂不予理会。 就这样,古典文学的课结束,到了午休时间。优花了五分钟吃完在福利社买来卖剩的面包,从书包里拿出小型的笔记本电脑,上网打发时间。 因为是用手机连线上网的,所以速度比蜗牛还要慢,但是和班上的猪仔们共用一个空间的事实让他太难以忍受,因此只要一有空,他就逃进电脑网路世界中,这是优的一种生活智慧。 是的——物以类聚。为了使精神水准处于高层级,他只有贯彻孤高的意志。所以他借由上网逃避现实——可是第五堂课是化学实验,着使他感到忧虑。上实验课时都是五人一组分别进行。优和千枝虽然就读同一班,但是班上除了千枝以外,所有人都对优明显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家伙为什么要在我们班嘛。”众人都是态度明显地将优排除在外,甚至不让他点酒精灯。所以优除了看着大家喜滋滋地做实验之外,没其他事情可做,因此优今天也暗自下定决心,不管他们了。也就是说——跟大家一起行动让人生气,就跟以前一样,当钟声敲响了再起身吧!在这之前,就上网去看一些好玩的东西吧! 可是—— “优同学,该换教室了。” 优把脸从电脑屏幕中抬起来,看到千枝就站在眼前。 “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我们一起走吧。——电脑是连线的!真好,是利用电波吗?我想是吧,优同学好先进哦。如果不嫌弃的话,待会能不能让我用用看?” 优赶紧合上电脑。因为银幕上的东西是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 千枝也露出了有点紧张的样子。 转学已经几个月了,千枝都会当着大家的面对优表现出有友好的态度。 在校园内,千枝积极参与志工、募款或捐血等活动,是个非常体贴而伟大的少女,是个对弱者照顾有加的少女。事实上,自从千枝转学过来之后,大家对优的侵略性欺凌行为明显减少了。鞋子被藏起来,背部遭偷袭而滚落楼梯的次数也明显减少,这一切都是拜千枝所赐。千枝似乎有一种天生的领导气质,在那群猪仔的眼中,她的精神层面似乎也是比较高层次,也许是猪仔们判断,如果千枝都可以对那个阴郁、怪异的男生那么体贴,那么我们就别太欺负他了吧? 这确实是很难能可贵的事情,可是.... “.......” 半数还留在教室里的同学们,都兴味盎然地看着千枝和优上演的这出戏。优也不是笨蛋,他立刻就发现自己陷入了难以逃脱的陷阱。班上同学一定都把他看成“受到体贴的女孩子救援的孤独少年”。因为和堪称完美的少年的千枝成对比,因此在众人眼中,这时的优看起来一定比平常更像“需要有人伸出援手的弱者”。但是这种客观的评价当然是错误的,优既不孤独,也不是弱者,至少他自己是这样想的。除非必要,从早到晚几乎不跟班上同学交谈的生活模式,完全是他按照自己的意志所选择的,并不是因为性格不好遭到大家排挤,绝对不是! 可是....可是不管怎么解释,这个班级的猪仔们永远也不会了解,因为这些家伙都是猪,像我头脑这么好的人说的话,猪是不可能理解的。这十六年他已经懒得再去确认这个事实了。那么我该怎么处理这个状况?我该怎么做才能巧妙地将两手搁在合上的电脑上?全身僵硬的我,要如何从有可能正俯视着我的千枝,还有有远处正在观察我的反应的猪仔们的这出戏剧中挣脱而出,还同时保有自己的尊严呢? 答案当然很明显。一如往常,那就是斗争,采取从高处俯视千枝,还有班上同学思绪的破冰行动,彻底毁掉支配这个戏剧的框框。我要彻底毁灭他们脑海中“被欺凌的可怜少年”、“美少女主动攀谈,而怯生生不知所措的少年”的印象,还要向大家表明我非等闲之辈,同时也要告诉他们,你们的想法根本是无意义的,事实上这所学校、这个城市、这个世界全都是无意义的,我要向大家宣扬这个当然的真理——我将在几秒钟之内选择、执行并展现这个态势和行动。否则我会败北,我将以凄惨狗奴隶身份度过余生。我是不能输的!自从小学四年级那次败北之后,我一直都赢得很漂亮。我瞒着父母到医院去,针对膝盖上的淤青跟医院要了一张“一星期痊愈”的诊断证明书,然后拿着证明书去报警,对那个可恶的主犯提出控诉。那次的胜利不只是对欺凌者进行的报复,我看得更宽更远,绝对不会输给大人、老人的见识。我不属于这个社会。当然我也不属于那些家伙所成立的任何社团,不属于家庭、班级、社会或世界,这才是我的誓言。就算用生命去换取,我也要守住这个誓言! ........所以你们这些猪,别再看这边了,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因为真正的我是个内心深处潜藏着坚定意志的豪迈男子,因此别用那种眼神小看我。还有你,你这个叫千枝的转学生,别随便跟我说话,别用莫名其妙的同情来玷污我!我可不是个会被像你这种有点可爱、个性善良的笨女人随随便便骗去的精神耗弱者!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博爱!我再重申,这种孤独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因为我性格差,所以才被众人疏离!如果你以为我在说谎,好,那我现在就把证据给你看! 去死吧! 吃我这支铅笔吧! 是的......如果是一般的猪仔,当像千枝这样美少女主动前来说“我们一起换教室吧”时,脑袋因而产生“难道她对我有意”这种白痴错觉的人,应该不会有“你这家伙!不要再随便找我讲话”这种充满敌意的过度反应吧?..........可是优经过三十秒的沉思之后,终于以响彻教室的声音做了那件事!而且也顺手将桌上的铅笔用力丢出去,对千枝发动攻击!怎么样?这就是精神层级高的证明!看到了吗?看到我的特殊性了吗?你们这些猪,应该重新对我评价了吧? 可是—— “......你把笔芯折断了。我看你好像只有这一支,而且好像也没有削铅笔器,我可以把我的自动铅笔借给你。只剩三十秒,钟声就要响了!快一点啦!” 当沉溺于无谓激情中的优,发现千枝一把抢下刺往自己水手服的铅笔,然后从布制笔盒里拿出获得“好握不易疲劳”佳评的高级自动铅笔,笑眯眯地说“用这支写”时,他又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了。 在钟声敲响之前,他一动也不能动。 “啊,钟声已经敲响了!大仓老师是很可怕的人,我们得赶快走!” 于是,优觉得自己就像被千枝强行从椅子上拉起来,有如梦游般换了教室,可是这段时间的记忆现在想起来却感觉非常模糊。 是的——破坏思考回路模式的人不是优,是千枝。被丢铅笔却仍然保持笑容,还拉着他的手的千枝所采取的行动,对优而言实在太难理解了。 可是,每当想起他手掌的温度,一股难以忍受的憎恶感和激情,就会从心底满溢而出。结果班上的猪仔们是不是就把这一连串的插曲视为一个体贴对待孤独少年的少女,和因为自我意识过剩而不得不拒绝这个温情的孤独少年间的感人对话?这当然是个大错误,而且是让人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情。但是优并不想在这时去矫正这些猪仔们的脑袋。他现在该对抗的人不是猪仔们,而是应该憎恨那个既美丽又善良的千枝。不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实在咽不下心中那口气。必须想办法将那家伙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所遵循的伦理规范整个粉碎掉,还要将她之前盲目遵从这个世界的规矩给暴露出来!没错,这个世界是个严苛不可解的斗争战场!而想要守住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在这场斗争当中挫败,以像我这种放弃期待的藩篱将自己全身包住是唯一的途径!所以今天早上我要让千枝了解这个事实!否则我的精神状况会整个崩溃!再这样下去,我的人生会变得徒劳!最近我晚上连觉都睡不好!那家伙的脸孔老是在眼底浮现,害得我难以入眠!可恶! “.......所以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她哭丧着脸!” 就这样,优早上六点就到校,确定没有被任何人看到之后,将刚刚在公园里挖到的一堆蚯蚓都倒进千枝的室内拖鞋中。很快地,千枝就要尖叫奔逃了。靠着连日来的调查(轻松的跟踪),他知道千枝都会在六点半到校。千枝隶属于网球社。来到学校的千枝会先换上室内拖鞋,把书包放到教室之后,前往位于教舍后头的网球场,在其他同学七点到校之前,努力打扫活动教室,准备练习用具。 可是今天这个早上,这个情形是不会有的。今天早上千枝大概会因为这个世界的恶意而惊声尖叫,对生存这件事产生深深的怀疑、绝望及恐惧吧? 在今天之前,那家伙过了多么幸福的十六年啊?想到这一点,优的眼睛就因为极度羡慕而感到眩晕。她一定是因为天生的美貌和聪明的头脑,以及善良的性格而受到大家的喜爱吧?所以她才能以自然的态度过着快乐的学校生活吧?像我这种存在感稀薄如空气的男人,也能找到让人感动的温柔和体贴吗?也许像她那样幸福的女生一直到死都都可以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地过日子。也许到死之前,她都可以很愉快的和大家打成一片,和世界良好互动,过完她美好而幸福的五十年人生。 可是这一切都会因为我今天早上的不良企图而遭到阻碍。我要让你一辈子忘不了,我要在你的快乐人生中烙上唯一一条黝黑的伤痕。是的,我要让你尝尝不一样的人生滋味!我要让你一晚上都梦到可怕的蚯蚓——啊,已经来了。骑着听说是从杂志抽奖活动中得来、款式新颖的登山越野车,背着书包和网球拍的少女,一定就是千枝她以奇快无比的速度穿过樱花树,直接骑向脚踏车停放处,小心翼翼的不把脚抬太高,以免穿帮。从脚踏车上跳下来,在前轮上了锁,然后然后朝校门口大步走来。她的背不像我一样弓着,随时随地保持挺直的姿态。看她走路的方式,就觉得像是出现在电影中的人物,没有一丝不自然的地方,就好像对学校、对家庭、对城市、对世界没有任何质疑一样。她的身高比我高了一个头左右。被她那对温柔的眼睛俯视的记忆再度刺痛着我的心房。可是这一切都将在今天结束了。我要躲在这根柱子的后面目睹一切,我要躲在这根柱子后面亲眼看着你尖叫的样子、从室内拖鞋中满溢而出,蠕动而粘稠的蚯蚓尸骸,紧黏在脚底而无法清除蚯蚓内脏,还有你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地尖叫的样子,同时我还要用数位摄影机拍下这些画面。而到了晚上,你的记忆让你胸痛欲裂的时候,我将一次又一次反复观赏你丑陋尖叫的样子——很好!——千枝终于走到了校门口。啊,摄影机摄影机——! “.......” 千枝走向一年级A班的鞋箱,打开自己的鞋柜。躲在柱子后面的优将摄影机的镜头朝向她,千枝并没有注意到优发出的窃笑声。她将各塞满了二十条蚯蚓的室内拖鞋拿出来,放到踏板上。现在她就要将纤细修长、白皙美丽、细致却又结实的右脚放进满是蚯蚓的室内拖鞋里,啊,她终于要伸直趾头,穿进满是蚯蚓的拖鞋里了!优的心脏紧张得就像要整个破裂一般。就在短短几秒钟后,就能决定他是否能保持精神稳定,是否能过着虽然备受排挤,但是自尊甚高的学生生活?不、不是学生生活,而是决定他是否能度过往后几十年安适的人生?——怎么样,她哭了吗?还是默默忍受着恶心感?无论如何,她应该都了解到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的恶意存在吧?于是她的自然态度就会被破坏到体无完肤的地步,之后我就可以坐享胜利果实了!啊,我充满光辉的一生胜利!向世界发布的拒绝宣言!因为将千枝这个美少女当成祭品奉献出去,不久之后,我将获得美丽的荣光—— “.........” 可是,当优沉溺于卑劣梦想而雀跃不已时,千枝早就将右脚伸进蚯蚓拖鞋当中了。优也忘了要按下摄像机开关,千枝瘫软在踏板上,双眼茫然的望向天空,无言的颤抖着。因为她没有发出尖叫声,所以优根本没有注意到。 “..........” 总之,他快速拍下一张数位相片后,立刻将开关转换成摄影功能,企图开始录影。可是出现在液晶屏幕中的千枝一动也不动。她以女孩子含蓄而婉约的坐姿,脚尖黏着蚯蚓的残骸,全身不停地颤抖着,依然听不到她的哭叫声。过了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六点四十三分,还没有其他人到校,只有从千枝的室内拖鞋中蠕动出来的残存蚯蚓。 “.......” 看着液晶屏幕的优,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急速冷却了。 * 优姑且将数位摄影机的电源关掉,收进口袋里,佯装成正常到校上课的学生一样走进校门口。他静静地换上室内拖鞋,然后装出此时才注意到千枝的样子,若无其事的打了招呼。 “早安,千枝同学。上次拿铅笔丢你,真是不好意思。我的脑袋有点问题......” 可是没有回应。 千枝的眼中积满了泪水,像即将冻死的田鼠般微微颤抖着。 “........” 优定睛一看,千枝只是趾尖上黏着一条蚯蚓,伤害程度远比他预期的少得多。大半的蚯蚓似乎都还活着,如果把鞋子倒过来抖一抖室内拖鞋还是可以穿。损害的程度实在太轻微了。 可是,千枝失神的状态并没有稳定下来。她看也不看优,瘫坐在踏板上,依然不停地抖着—— 无所适从的优决定先演一出戏。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大叫。 “哇,是蚯蚓!是谁做出这么卑劣的事情!你等一下!我立刻把拖鞋内的蚯蚓丢到外头去!” 然后他花了三十秒的时间解决了这件事,回到千枝面前,把已经弄干净的拖鞋摆到她面前。 “里面没有死蚯蚓。马上就可以穿了。啊,这里还黏着一条。我帮你拿掉。” 可是千枝失焦的眼睛仍然在半空中游移,她茫然地喃喃说道: “为什么....” “哇,身体有一半都烂了竟然还能活着。还在蠕动呢。好厉害哦。蚯蚓的生命力真是——” “为什么老是我.....” “生命力好强哦!对了,你知道吗?汉堡肉是用蚯蚓做的,很酷吧?竟然欺骗消费者,让大家吃蚯蚓!” “为什么老是我遇上这种事....这一次明明做的那么好,明明是那么完美,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如果拿汉堡肉里面夹蚯蚓来做比较的话,压死一条蚯蚓根本不算什么,没什么好怕的!你就别哭了——我说千枝同学?” 千枝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优的肩膀晃动着。千枝定定地看着优,滔滔不绝地问道:“我问你,我哪里不对了?你不觉得我之前一直是完美的优等生吗?或者真的还是被大家识破了?对你表现同情已经失去效果了?难道我乖孩子角色演得太过分才遭到排挤?大概是悟子吧?她好像不喜欢我,也许是她做的?或者是男同学和间?上次他写了奇怪的情书给我,我婉拒了,所以他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来报复吗?........如果只是这样,那还有救,可是也许全班同学早就很讨厌我了?已经无法挽回了吗?纸条也传到你手上了吗?收到上头写着‘漠视空木’的纸条了吗?大家都躲在暗处笑我?——是这样吧?所以上次你才会对着我丢铅笔!是这样没错吧?” 千枝异于寻常的丕变,让优觉得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好想回家,从头来一遍早上到校的画面。可是千枝仍然不断摇晃优的肩膀质问着:“是这样吧?” 优移开眼睛,低声说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回事?” 于是,优被眼中充满血丝,口沫横飞的千枝所散发出来的压迫感给震慑住,终于招供了。 “是我,将蚯蚓放进去的是我.....” 于是千枝胯下原本因为生气而耸起的肩膀,“原来是这样,太好了。呼——”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又一把抓住优的肩头。形状漂亮的手指头深深陷进优的肉里。优觉得很痛,但是千枝的力道实在太强了,他无法挣脱。千枝把脸凑进到可以感受到彼此气息的距离,以骇人的态势质问道: “你听到多少?” “听到什么?” “我刚才说的话” “全部。” “那跟我来。” 优突然被千枝的手拉到一楼的厕所去。还来不及多想什么,就被推进女厕所,压制在墙边。半秒钟后,他觉得眼底闪着金星。发现自己遭到千枝的暴行时,口中尽是血腥的味道。千枝右拳上的皮也破了,渗着血。 刚才那一击的力道就有这么强,然而千枝仍然持续她的暴行。优的脸被打了好几拳,后脑勺几度被抓去撞墙。鼻血染红了他的寸衫,他知道再不反抗就会被打死,然而就身高和臂力而言,他都不及千枝。 “对,对不,唔!真的对不......啊!” 胜负呈现一面倒的态势,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遭受如此严重的欺凌。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这种不可解的暴力。千枝每踢揍一次,就命令一次“刚才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刚才的事情?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总之,他只能听话的点着头。然而暴行并没有因而停止,而且口袋里的摄影机还被千枝发现了,拍摄的内容也被看到了。千枝知道自己被偷拍之后更是暴跳如雷,用数位摄影机的边缘用力敲打优的头。优缩在厕所角落里,抱着头一边哭一边不断地叫着:“请原谅我。”“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千枝又一边痛殴着一边不停地命令着:“既然如此,就绝对不准向任何人提起!”每次她一叫,优就忙不迭地点头连声说: “是!是!” “可是谁会相信啊!之前好几次都被你骗了......好,脱下来!” “啊?” “把衣服脱下来,否则.....”千枝举起已经化为凶器的数位摄像机。优赶紧双手抱住头。可是这次遭到痛击的,是防卫洞开的胸口。胃液顿时逆流而上,优不停地呻吟着。他靠在厕所的墙上,心想,难道我就真的这样被杀了吗?可是过了一会儿,腰际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千枝抽掉了优的皮带。 “你想做什么?” 千枝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优的脑袋被重重地一击,意识逐渐远去。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长裤已经被脱掉。上衣也被快速剥光,现在优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内裤和袜子了,而且千枝的手正伸向他的内裤。一股恐怖的战栗感窜上优的背部。 “被踢?”“被扭?”“被切?”“被踩?”种种噩梦般的影像在优的脑海里掠过,然而他再也没有力气去抵抗了,随即优已经像个初生婴儿般全身赤裸。不,脚上的袜子还在,这更使他对自己这副难堪感到羞耻和恐惧。他缩起双脚,抱住膝盖,死命地遮掩着让人难为情的部分。 可是千枝怒吼着,抡起拳头作势要打人。“别挡着!我也不想看那种东西!你再遮,小心我揍你,到时候受了重伤我可不管了哦!”男人的尊严和对暴力的恐惧在优的脑海中展开了一场短暂的拉锯战,然而恐惧很快就获得了胜利。优羞耻地将让人难为情的部分给露了出来。千枝拿着数位摄影机拍了那个景象好一会儿。优全身精光,血水从鼻子和嘴巴流出来,泪水则从眼中满溢而出,再加上在公共场所都会用马赛克加以掩饰的部分又公然地暴露出来,这些相片已经被完整记录在号称有1G容量的记忆卡中。美少女千枝眼中布满血丝,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拍下各种让人难为情的相片,而且是拍了整整一个G的分量。 最后——千枝哼着鼻子再度叮咛。 “如果不想我把这些相片公开来,就绝对不准和任何人提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就算你把刚才的事情说出来也没有用!” ——所以我才要问,今天的事情是指什么?刚才的事情又是什么啊? 优很清楚,要是提出这个疑问,就会再度遭到摄影机机身的痛殴,因此他只是点着头。千枝从数位摄影机中快速拿下记忆卡,将机体丢回给全身赤裸的优。 “卡片明天还你。不过所有画面都会存在我的电脑里,我会先设定好,只要从手机下一个指令,就可以将图片上载到二十个左右的网站,公开给全世界。所以如果你敢跟谁提起这件事,我真的会把相片公开来,顺便再把你的身体和脚都打到七零八落,然后杀掉你!” “.......” 千枝浑身散发出她之前的形象绝对不会出现的杀意。于是优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恐惧,微微地失禁了。 千枝带着观看脏污的东西似的眼神俯视了优一阵子,然后急忙地打开厕所门,不知跑向何处去了。 他在厕所里等了一阵子,千枝也没回来,于是优穿上衣服,用抹布清洗了被血水和尿液弄脏的地板,然后拖着疼痛的身体走向教室。 “.....” 他漫不经心的望向窗外,看到千枝带着笑容对着网球社的主将低头行礼。大概是对自己迟到一事在道歉吧?她的一举一动仍然跟往常一模一样,如假包换就是个优等生的样子。然而千枝内心阴暗处似乎潜藏着足以让优害怕到失禁的恐怖特质——优心想,至少千枝不是个完美的人类。会有那种暴力倾向的人,在精神层面上一定有着很大的缺陷。光是知道这个事实就值得高呼万岁了—— “所以,以后就别再找那个女人的茬了吧.......” 趴在桌上的优静静地下定了决心。 * 可是,在遭受厕所暴行之后几天,不知道为什么,优却在千枝家里。 因为优没有参加社团活动,所以想立即回家看漫画,结果手机却突然响了。 “立刻过来.....否则.....” 优害怕听到“否则”之后的话,因此赶紧回了一声:“好,我去。”就挂断手机,从床上跳起来,骑上放在公寓停车场的脚踏车,花了三十分钟的时间抵达千枝的家。他根据学校的联络网路知道大概是在哪里,但是没头没闹地就要找到陌生的地方着实不是那么容易。他仰赖着千枝几次的手机指示(每一次不是被骂白痴,就是笨蛋,简直被骂惨了),总算找到了目的地,但是当时他已经全身汗水淋漓,尽管时值枯叶飘散的秋天傍晚。 “喂,我已经到了。” 优一边喘着气一边站在沿河川建盖的老旧二楼民房的玄关前面,对着手机低声说话,二楼窗户瞬间打开来。千枝从里头探出头来。千枝只抬抬下巴,命令他“进来”。优将脚踏车停在路旁,然后摸上玄关的门,战战兢兢地走进阴暗的屋内。
2 “打扰了!” 玄关处只摆着一双学校指定款式的皮鞋。除了千枝之外,好像没有其他人在——这个事实让优的脑海里浮起“砍断手脚”、“七零八落”、“死亡”这几个字,但是他又觉得,如果此时逃掉的话,反而会更接近死亡,因此赶紧脱了鞋,爬上就在玄关旁边的狭窄楼梯。可是这可能已经有几十年历史的木造民房楼梯,只要优每踩上一个台阶,就发出嘎的声音。优爬上十几阶左右的时候,全身因为过度恐惧而瑟缩着。明明是大白天却显得阴暗无比的楼梯,让他觉得好像再也没办法往上爬了。可是如果此时打退堂鼓,还是会遭到报复的。所以他必须甩开心中的恐惧,他决定想些愉快的事情—— 是的——仔细想想,这里是女孩子的家。虽然是一间足以撩拨人们产生日式恐惧的破烂房子,但终归是那个看起来既可爱又可怜又温柔的千枝的家,而优竟然来千枝的家作客。这可是难得的经验,是优十六年来第一次单独拜访女孩子的家。说穿了就是所谓的初体验! 初体验——这个字眼隐含的桃色气息让优出神地闭上眼睛。是的——把放了蚯蚓在自己鞋子里的男生叫到家里来是有点不合常理;也就是说,千枝是个偏离常理的女人。而他不知道偏离常理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所以如果爬上这个楼梯,突然就开始一个初体验的画面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到底该遵循什么样的途径才可能发生这种事呢? 除非千枝喜欢优,否则是不可能发生初体验的。不,就算不喜欢也无所谓;也有可能是她一时发情,选择优作为最方便的对象。话又说回来,前几天在厕所里,优在千枝面前暴露了令人羞耻的部位,那个影响对千枝的脑袋造成某种变化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听说优等生都比较早熟。综合各种资讯来考量,这座可怕的楼梯也有可能是通往成人的楼梯。可是......如果没有避孕的话,事情就大条了....怎么办?没有带那个.... “你在搞什么!快点过来!” 千枝的叫声把优从梦幻中惊醒,他咬着嘴唇爬上楼梯,深呼吸了一下之后,伸手摸上千枝房间的门把,一脚踩进室内。 “怎么了?看你一脸铁青,还流了那么多汗。” 千枝坐在老旧的书桌前。 “没什么.....” “以为会遭到严重的惩罚吗?放心,我不会动手的,不会再做那种事了,倒是——” “难道你真的....可是我什么都没带。我不喜欢像井上那样在班上募款,我想就算我募款,也要不到什么钱吧?” “.....?算了算了看你紧张成那样,先喝杯茶吧?” 千枝一边不解地歪着头,一边拿起放在桌上的宝特瓶,将里头的饮料倒进马克杯里拿给优。瞬间,优隐约的无聊妄想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氰酸钾”“该留什么临死讯息?”等思绪掠过脑海,可是如果做出太可疑的行为,没人敢保证千枝不会因为某种触媒再度行使暴力,于是优乖乖接下马克杯,喝了冰茶,然后千枝给他盛在盘子上的薯片,又给了他羊羹吃。 优觉得千枝好像在喂他饲料——这倒是事实。 千枝盈盈笑着说: “你到我家来吃了零食,对吧?这么一来,我们就是朋友了?” “.......” “你看看这个电脑。这是我之前从垃圾场里捡回来的,还很好用呢。” 千枝点了滑鼠,荧幕上满满都是优令人难为情的相片。明明是自己点选出来的,千枝却红了脸,她将目光从荧幕上移开,快速关闭了影像画面。 “这当然是我们之间的秘密相片。除非你破坏约定,否则我是不会让任何人看的。反过来说,要是你破坏了约定,我就会上网散步到全世界去。明白了吧?明白的话,接下来就看那边。” 千枝指着四叠半左右的狭小房间墙边那个老旧的书架。书架上装饰着一把刀身长约二十公分的刀子。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是刀子,蓝波刀。” “你认为那是用来做什么的道具?” “砍人?” “正确!真是聪明啊。.....过来这边。” 千枝招招手。本来正经危坐的优战战兢兢地以膝盖爬行,靠近千枝。接下来可以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千枝脚上所穿的,学校指定的袜子的缝隙,千枝突然伸出手,轻轻抚摸优的脖子。 “喂,你知道吗?这里有血管哦。” 千枝用她冰冷的手指戳着优的颈动脉。 “如果往这里切下去,会死人吧?” “......” 优垂着眼睛,看着被太阳晒得褪了色的榻榻米,和千枝那有些脏了的袜子,全身发着抖。 “但是!”千枝突然精神奕奕地大叫,优就着正襟危坐的姿势,几乎被她吓得跳起十公分高。 “你不用怕成那样。因为我们是朋友呀。对吧?不是吗?......不是这样吗?为什么不说话?你那么不想跟我做朋友?” “不,不是的,我们是朋友......”优以很吐血的声音嘟囔着。 “太好了!我就知道我们一定可以成为朋友的,所以你可以多吃一些薯片。OK便利店的价钱便宜了二十块,所以我买了两包回来。尽管吃吧!” “谢谢。” “好吃吗?” “好吃。” “羊羹呢?” “很甜,很好吃。......谢谢你的招待。” “那么,不管以后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对不对? “......” “我们是朋友,所以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吧?” “是.....是的......”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勾勾手指头吧。” 千枝拉起优的手,缠住他的手指头。 “勾勾手。万一你说谎,我就杀了你.....哈哈,骗你的啦,开玩笑的,看你连白眼都翻出来了,有那么可怕吗?我们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朋友了,你放心吧!对了,既然我们是朋友,我就告诉你我的秘密吧!” 千枝站了起来,打开后面的纸门,纸门后方有一间也就是四叠半左右,没有窗户的榻榻米房间。室内光线阴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房间正中央确实是摆着一座老旧的梳妆台,而一边的墙上好像用无数张画图纸以胶布黏贴起来.....千枝催促优移往那边的房间,于是优在不发出巨大声音,避免刺激到她的情况下,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走了七步,走进画图纸的房间——背后的千枝按下榻榻米房间电灯泡那一瞬间,室内的惊人景象顿时浮现,优差一点就吓得失禁。他用两手紧紧捂住嘴巴,以免尖叫出声。紧紧地贴在墙上和天花板,还有橱柜门上的画图纸,尽是被像用签字笔所画出来的文字和箭头所填满。而且画图纸的张数超过两百张。千枝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优的背后,房间内的空气很潮湿——这简直是一间不能看的房间。这是“我的秘密”的核心,是我不想看的东西,然而现在已经没办法移开视线了。对了,记得曾经看过电影或什么的,脑袋有问题的人往往都有着创造这种奇怪房间的倾向。那些画图纸上一定会信手涂鸦,写着“绝对不原谅用电磁波窃听的你,我要杀了你”之类的奇怪话语。没想到千枝竟然会罹患这种怪病——可是当优回头一看,却看到千枝将两只手交叉在背后,很难为情的笑着。 “如何?这是演技流程图。很厉害吧?一开始只有五张,我把它贴在上头,后来一直追加内容,结果就变成这样。不过按照这么大的流程图,完美采取行动的我也这是个少见的天才。等我长大以后,也许可以成为女演员,我一定有那种才能........嘿嘿嘿。” 然后千枝指着贴在天花板一角的画图纸。 “你看这个,很让人怀念吧?那就是“自我介绍流程·之四”。——看看写着什么?“状况E·自我介绍的结束方法。一图6b的动作念完自我介绍的台词后,如果观众的反应良好就往F,不好的话往G”——喂,你记得吗?事实上反应是很好的。你.....不,你已经是朋友了,所以阿优啊,你当时不是也一直看着我吗?大家的眼睛都明亮的眨着,定定地看着以最自然的方式表演的我,对吧?所以我冷静地下了判断,应该是“这里要从E朝F发展”——” 千枝用手指头从状况E,也就是“自我介绍的结束方法”那个区块追着箭头指往“状况F·表现人性弱点”走去。状况F也跟E一样,写上了细细的注解和分支条件。 “‘从讲台上下来时,故意当着大家的面跌倒,让大家认为我虽然温柔又美丽,但还是有着笨拙的一面。此时的动作参考影像文献5-25勤加练习。如果演技成功就往H。如果有失败的迹象,即便只有一点点迹象就往I’——就是这样,当然这个演技也非常成功,所以我立刻就往H的方向执行——然后就接续到这边。‘上课时的态度·之一’。” 接着千枝指向贴在橱柜门把上的画图纸。 那张画图纸‘上课时的态度·之一’上也像电脑程式的流程一样,用文字和箭头详细的记载着她的行动流程。千枝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用手指追着箭头走,在贴在房间里的画图纸当中来回飞奔·。 “.....” 这期间,优已经了解了最重要的是他有一种既视感。千枝在教室里的行动,全都写在这个房间的画图纸上,简直就是一个程式。这几个月来所看到的千枝的一举一动,都记载于这个房间的流程图上。优心存狐疑,放眼搜寻,果然被他找到了。 “对被欺凌的学生的对应法·之一七(为了提升在班级上的地位,一有机会随时执行)”。 优快速朗读着。 “这是什么?如果根本无意快速移往化学实验室的话往B?.....温柔的主动攀谈,如果被拒绝就往G。被怒吼就往H。被丢东西就往I。遭东西撞击身体时往J。‘状况J·假装一点都不痛,露出安抚紧咬着不放的小狗似的眼神,说出以下台词(按照状况需要有即兴表演。被丢东西时,装出受到冲击而一脸愕然,赶紧在脑海中拟定演技内容)’——这不就是之前我跟千枝同学之间的模式吗?” “嗯。事实上是很完美,对不对?因为每天晚上我都对着那边的镜子练习四个小时之久。我训练自己可以随时应付所有的状况,当然可以表演得更完美,不是吗?.....可是鞋子里放蚯蚓的状况超出了我的想象,所以演技稍微露出破绽了。不过看出破绽的也只有阿优,而且阿优已经是我的朋友了,朋友是不会把我的秘密告诉任何人的,所以我没有必要在阿优面前演戏了,这种感觉真好,有朋友真好,对不对?你松了一口气吧?——就这样,秘密曝光到此为止。现在让我们回到那边的房间去,一起吃可口的点心吧?” “.....” 回到书房的两个人吃着剩下的薯片。 桌上的收录音机播放着广播节目。 吃完所有的零食时,千枝说,还有—— “能够这么详细了解我的情报,阿优很高兴吧?” “.....” “我们是朋友,我会告诉你更多事情哦。你一定很高兴吧?可是在学校里可别表现得跟我太亲密哦。你记得要像之前那样,不,要比之前更孤独哦,因为——” 千枝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名是《成功者亲身经历掌握人心术·百项秘诀》的书,念出了贴着浮签的部分。书架上还收纳许多诸如《演技明显进步的二十堂课》、《四十五句操控别人的名言》等待,看似IQ很低的文库书籍......总之优只能一边搓着眉头,一边听千枝说话。 “‘嗯——欺凌是人类的,不,是群居动物的动物性。群体借由疏离弱者以完全发挥其机能。当然,强力的领导者是不可或缺的。然而另一方面,如果没有败战的领导者,也就是集聚众人的迫害于一身的牺牲者,组织终究会瓦解。组织需要背负众人的罪恶于一身的牺牲者,亦即需要败战的领导者。’——就是这样,这就是阿优要扮演被欺凌者的必然性原因.........当然会让你很难过吧?身为领导者的我虽然很快乐,但是阿优很痛苦,痛苦到嫉妒我,甚至在鞋子里塞蚯蚓的地步?不过没关系,因为阿优的存在还是有正面意义——对了,还有——”千枝把书放在榻榻米上,定定地凝视着优。 “我既然成了你‘真正的朋友’,成了你绝对不会背叛或欺凌你的朋友,私下跟你亲密交往,所以阿优可以不用一个人躲着哭泣或受苦了明白吗?”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优用脑海里的一角思考着。 鄙视、哀怜、同情——不,千枝的表情是极其认真的。就好像千枝是打从心底想跟优成为朋友一样。甚至可以说,她看起来就像在恳求优成为她的朋友。她正祈求着阴郁的优、被大家排挤的优、四周人不给予任何价值评断的优务必成为她的朋友。真是让人费解的事情—— “.....” 可是优发现到了。他发现到不久之前才从千枝身上感受到的魅力,也就是“自然而美好的特质”,现在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从被带到那个被画图纸淹没的演技练习房开始,她的一言一行就开始让他感到厌烦。假装开朗的语气、擅自开口闭口叫“阿优”的粗大神经、硬要把“真正的朋友”这种可笑的身份强冠在人家身上的厚颜无耻——再加上她的所有举动,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演戏的味道,都弥漫着谎言的色彩。她按照流程图表演“演技”时看起来反而自然多了。放弃演技,回归自然风格的千枝,看起来无可救药地难堪。优猛地喝光了茶,露出开朗的微笑。 “........原来是这样啊?我终于明白了。” 千枝这个人怎样已经无所谓了。适度地跟千枝讲一些应酬话(班上的传闻或别人的坏话)之后,优怀着平稳的心情回家了,踩着脚踏车的脚变得轻盈了许多。结果千枝也是猪的一种。总有一天,她的假面具会被揭开来吧?根据之前的调查(简单的跟踪),优了解到她太认真了,总是保持全班第一名的成绩,连社团活动都是从一大早就开始,另外还要小心翼翼掌握班上同学的人心,这种带着面具的生活是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的。不对任何人显露本性,径自扮演着优等生角色的生活,不可能永远不露出破绽。靠着大量的演技流程图和为了完全自然溶入身体当中超乎外人想象的努力,之前她似乎成功地维持优等生的面具,然而总有一天,她的努力一定会崩溃。而被剥下面具的千枝就会变成一个平凡的暴怒小女子。真正的千枝有着让人厌烦的性格,连曾经为他心荡神驰的优,都只在短短几个小时的会谈中就感到厌腻了。她被大家讨厌疏离的日子为期不远了。 当然,这件事对优而言根本不具任何意义—— “——对啊,如果日后千枝遭到严苛的待遇,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优全力踩着脚踏车,飞奔过巨大的圣诞树耸立着的站前广场,心中一边想着。他不知道千枝在前一所学校发生过什么事情。也许在她伸手抓薯片之际,从袖口隐约露出来的手腕割痕,正真实地说明了潜藏在她内心深处不可见人的事情。可是这些事情已经无所谓了,那家伙只是个普通人,也就是一只猪,而优对猪是完全不抱一丝希望的。当然,既然他要求当朋友,那就装出笑容陪她玩玩吧!可是我不像你,只不过因为一点点互动,就涛涛不绝的把心底话告诉别人,我不是这种弱者,更不是猪。因为我根本没有真心。遭到欺凌而哭泣、被排挤而感觉孤单寂寞、把蚯蚓塞进你的鞋子、在厕所里遭到痛殴而哭着失禁、心情因为刚才的近距离接触而多少有些亢奋等等,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欺骗,都是胡扯!为那种无聊事一则以喜一则以忧都是十岁小孩的游戏,早就抛掉了。没错,你们,还有这美丽的站前晚霞、笼罩着夜色的街道和光影,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猪仔的玩意儿!我不会受骗的! “——所以说都是一些死猪仔!” 优骑在脚踏车上大吼着。他混在站前的吵杂喧闹声中叫着。四周人都回头看着他,但是优一点也不在意。因为他此时的狂叫,事实上也只是一种期满,不是他的真心。事实上,优并没有鄙视班上同学、家人或街上的人们是猪仔。坦白来说,优根本什么都没想,那只是为了掩饰自己什么都不想的青春期精神装饰,也就是靠着连声骂猪来掩饰内心的感情。只要把大家都当成猪仔来看待,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悄悄掩饰下来了。所有的感情都可以瞒过父母、瞒过千枝、甚至瞒过自己。在内心的愿望实现的那一天到来之前,优将一颗心冻结起来。 他必须这样做。 他只能这样做。 * 虽然如此,优也会有心灵脆弱的时候。 千枝的形象转变有时也会让他感到有些心痛。 她的转变从成绩退步开始。 “空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数学老师以轻佻的口吻给了这句话。 千枝很可爱地笑着,“哇,真差劲,才六十分.....我得更努力才行。”她很自然地自言自语说着。 然而不管她再怎么努力,成绩还是继续一落千丈。 高中的课业全都得仰赖背诵,而背诵能力无法依靠脑袋的旋转速度。所以大脑的基本功能看似不佳的千枝,之前还可以勉强维持优秀的成绩。可是当开始进入冬季大赛的社团活动强化周之后,她终于整个垮掉了。一天毕竟只有二十四个小时,如果要准时参加七点的晨练,就得在六点钟起床。傍晚六点结束社团活动回家吃过晚饭后,连续四个小时坐在那张老旧的书桌前啃书,还要花上四个小时面对镜子练习演技,睡眠时间因此被削减到只剩三个小时。千枝似乎想尽办法持续熬了这种连拿破仑也要服输的非人生活将近半年。可是,不断累积的疲劳和沉重的社团活动,终于开始破坏她的身心了。优甚至开始怀疑,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死掉。 解决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放弃课业或社团活动中的一项就可以了。 可是——某天夜里,千枝打电话到优的手机找他商量。 “你觉得该怎么办才好?我最近的成绩?” 躺在床上的优一边挖着鼻孔一边回答: “不要参加社团活动就好了。” “不行,我是正式球员。” “那就放弃课业啊。” “不成,我是优等生。” 两人的对话根本牛头不对马嘴。 优觉得千枝对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回到幼童时期一样,感觉很不舒服。 ——这个大白痴,振作起来!他好想这样对她说教。 他确实也做了。 可是一样徒劳无功。不管优再怎么骂她,你这个白痴女人!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你再不放弃一些东西,你会死掉的!千枝还是充耳不闻。她只是以幼稚的语气一再重复说着“不行。”“——不成啦!”最后优生气了。 “既然不听,那就别打电话来,笨蛋!你再这样下去会过劳死的!” 优现在觉得就算那些相片被公开了也无所谓。冷静想想,就算有什么可羞耻得让他想死的状况,顶多只是让那些猪仔们哈哈大笑,对孤高的优而言,那根本不算羞耻。再说就算被那把蓝波刀刺穿颈动脉而死,仔细想想,那也是死得很干脆,既没有输给任何人,更没有屈服于那些猪仔面前。自己的誓言还是可以完整守住。 所以优不再对千枝说什么了。 如果两人面对面说话时,厕所暴力事件的记忆就会掠过他的脑海,让他不知不觉中会反射性的缩起身子,但是隔着电话时,却什么都说得出口。 “没错,千枝同学就是个笨蛋!你手腕的伤让人看了很不舒服!拜托放弃任何事都要做到完美的想法吧!” “....对不起,我会把手腕藏好。可是我还是得追求完美!如果不完美,不完美的话——” “会怎么样?” “大家都会变得讨厌我。”
也许千枝说的没有错。 至少社团活动的成绩和考试结果等确实可以用分数确实掌握的自我评价,的确是使千枝的优等生演技和威风凛凛的言行举止继续完美存在的力量。 也就是说——一旦完美性崩溃,必然会对自己的演技产生疑问。而对自己产生疑问,结果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因为自我意识过剩而变得绑手绑脚。 现在,不管千枝在那可怕的精神病房里多么努力地揣摩演技都无效了。不管她花上几个小时,用指尖沿着数百张流程图努力练习优等生的演技,都无法发挥作用了。千枝现在动不动就发怒。她投注于连松田优作(注:日本演员,公认英年早逝的代表)都想赤足奔逃的角色,创造上的热情也只是发出咯啦咯啦的响声空转而已。不管她多么努力,拼命想维持住班上领导的地位,然而一个对自己产生不信任感的演员,就等于走到尽头了。 说穿了,这个舞台将会持续一辈子,直到死亡为止。千枝为什么就是没发现到,人是不可能长时间戴着面具活的——真是的,最近优总是感到心浮气躁,他无法不去在意千枝的情况。 “.....” 看吧,千枝的地位不断下滑。下降的速度和考试的分数成正比,一路滑落。当班上收到附近幼稚园送来征召义工的传单,她精力充沛地举手回应“我!我!我愿意去”时,也都只得到反效果。班上同学都只把千枝的举动解读为争取内部分数的一种手段。 当然,她再怎么早起努力去整理网球社教室也都没有意义了。睡眠不足的眼睛闪着红光,拖着疲惫的躯体像幽灵般擦着地板的千枝,看起来就像恐怖电影里的人物。所以就算她志愿当大家都讨厌的“清洁委员”,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当她大肆宣扬“昨天我在车站前面捐了血哦!当志工的感觉好好哦”等善行时,也只换来大家“烦死人,住嘴”的眼神。连她仅存的优点——美丽和楚楚可怜的容貌,现在也凄惨地像朵凋零的花。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肌肉也松散无力,看起来就像罹患了某种传染病。让人不得不感叹,一个人竟然可以在短短几个星期之内有如此大的变化。头发失去光泽,嘴唇也干裂了,眼睛经常充满血丝,老实说,她的样子已经让人怕得不想接近了。她似乎也患了厌食症,根据优因为惰性而持续进行的调查(也就是跟踪)显示,最近千枝好像只吃果冻和低卡路里食物。问过她之后才知道,她的体重竟然快速下降,只剩下不到三十公斤,好像一阵风吹来就可以把她给吹走,脊椎骨也好像一折就会断了。偏偏她却又企图以从前那种开朗态度和同学交流,这反而更让人感觉不舒服,甚至害怕。她看起来很明显地是个患有脑部疾病的病人,几乎每晚打来的电话也从不间断,再怎么体贴的回应她也没有任何进展,可是优也不能就这样挂她电话,这让他很感困扰。因为优跟千枝是朋友。他们勾过手指头,所以是朋友。老实说,优对这种女人已经一点兴趣也没有了。然而已经说好了,所以他也没办法坐视不管。就算他对千枝就像对路边的石头一样毫不关心,但是约定毕竟就是约定,他还是必须关心她的身体。 “千枝同学,你先从好好吃饭开始做起吧?我倒是想问,你们家的三餐是如何处理的?” “不久前外婆住院了,所以最近都是我自己做饭的。” 真的做了吗? “........对不起,我骗你的,我什么都没吃,因为我没什么钱。” 妈妈寄来的生活费好像都被她花在衣服、书本和化妆品的消费上了。她那自然而细致的肤质都是用高级化妆品堆出来的啊?优这才拍着膝盖,恍然大悟,然而现在不是提这种事的时候。 “不吃饭会死人的!” “.....会死吗?” 优挂断手机,于深夜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搜出来一堆食材,塞进背包里,急忙跳上脚踏车。不久他来到千枝的家,用力敲着玄关的门,于是穿着睡衣的千枝从二楼的窗口探出头来。 “阿优。.....等等,我马上开门。” 三十秒后,门打开了,优走进起居室。屋内虽然不脏,然而——怎么说呢,有一股浓浓的,贫苦生活的味道吧?前几天来拜访时因为太过紧张,根本无暇惊讶于她家的破烂程度,可是现在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这个房子的老旧程度给了他相当大的文化冲击。 一颗裸露的电灯泡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照射着这个狭窄的起居室(大约只有优的公寓起居室的四分之一宽)的一切,灯光当然非常阴暗。如果在这种地方看书,视力一定会急速下降。听千枝说,她现在是戴隐形眼镜。而起居室的后头,有一架据说是从开始有电视的时代就存在的,荧幕前还有拉门的老旧电视机—— “这东西拿到古董店去卖,应该可以卖到很好的价钱吧?” “不可能,因为已经坏了,跑不出影像了。用力敲敲有时候还是可以看到一些影子啦。........如果你想看什么节目,不妨敲敲看。” “不用了!现在我不想看黑白电视!不过倒是很稀奇,很想看一下......算了。我带了一些食物来,你想吃的话就吃吧。还有,对不起,这么晚了还跑过来打扰,真不好意思。千枝同学本来已经睡了吧?这么晚跑到女孩子家中,我真是个白痴。” “嗯嗯,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这很理所当然啊。谢谢你。我肚子好饿,可能会吃好多,还会大口大口地吃!” 千枝从褪了色的餐具架里拿出蒙上一层灰的矮桌。优将火腿、面包、矿泉水以及其他食物陈列在矮桌上。千枝从厨房拿来水果刀和缺了口的盘子,快速将食材切开来,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放在餐桌上,装在玻璃盒里的日本人偶凝视着她吃东西的样子。看起来几乎要风化了的日本人偶旁,有个外层镀金已经脱落的东京铁塔模型。更接近天花板的墙上,贴有一张被阳光照得褪了色,几乎已经无法辨识的三角形锦标旗——而优靠着的柱子上,则刻有“千枝五岁”、“千枝十岁”等历史悠久的刻痕——千枝注意到优的视线,便停下了咬着面包的嘴巴。 “嗯,我曾经在这里住到十岁左右。” “......哦,是吗?” 不想听,不想听那些无聊的往事,老实说,他很想八十五放下来,就立刻回到那间现代化的、干净的、没有让生活贫苦的影子溜进去的公寓。可是千枝似乎迫切地想要提起自己的过往,一个人涛涛不绝的说着。她似乎误以为互相告白难为情的过去才是朋友之间真正的交流。 “我们是朋友,我多说些话你不会嫌烦吧?不会不跟我做朋友吧?否则我会将你分解,用刀子将你分尸......骗你的啦!对了,我......” 优捂住耳朵,但还是听得到。这里是母亲的娘家,五年前父母还住在这里,但是父亲在大学找到工作,所以一家三口便搬到中央都市去。 可是某一天,之前就因为“千枝的关系”而感情交恶的父母终于决裂,结果步上“离婚”一途,之后千枝跟着母亲,但是在前一所学校的言行却开始变得异常,遭到班上同学的欺凌,最后终于转学,转学回外婆家—— “一直到现在!就是这样吧?.......我全都知道了。我完全了解千枝同学所有的事情了!你不用再说了,不要说话,赶快吃饭吧。我也要回去了。” “真的吗?你真的完全了解我来吗?” “嗯,所以千枝同学其实不用那么努力了,做回原来的你吧!千枝同学只要正常吃饭,正常回到学校上课,想办法度过余生,这样就够了。我爱你,我真的把千枝同学当成朋友一样爱着,是真的。” 优一边挖着鼻孔,一边丢出几句适当的台词,反正猪仔们的烦恼只要用这种程度的台词就可以解决了。事实上,优已经看透千枝所有的问题了。遭到严苛的欺凌时,优为了理解人类的精神构造,便读了很多比死还难读的书籍。根据他从书中获得的知识来判断,千枝罹患的就是所谓的成人儿童,要不就是所谓的边缘人之类的毛病吧?只要给予适当的安慰,大概就可以恢复了,就算她没有复原而因此死亡,那也跟我没有关系—— 可是,本来撕咬着面包的千枝却慢慢张合着下巴,说出让人非常难以理解的话来。 “好好吃哦,这是很好的面包吧?.......可是,阿优比我可怜多了,我是这么认为的。........啊,你不这么认为吗?” “......你说什么?千枝同学你在说什么啊?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千枝同学?我说了那么多你还是不懂吗?你这个笨蛋!——我之所以不跟班上任何人来往,是因为跟一群猪仔说话是件无趣的事情,我的层级比你们高得多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千枝将口中的食物全部吞下去后,喃喃说道:“是的.....阿优人不在这里。不在任何地方。” “你是什么意思?打算说什么?你的脑袋是坏了一次又一次吗?” “我一直有这种感觉。事实上阿优并不会觉得我惹人厌,对吧?你并不讨厌班上的同学吧?你根本什么都不想吧?我想你对人大概没有所谓的好感或厌恶吧?所以你才会觉得寂寞。我是这样想的,只是这样,所以够了。谢谢你送来的食物,请回去休息吧。” 千枝露出僵硬的微笑,随即对优挥挥手。 优把背包背上,不发一言地离开千枝的家。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时,已经过了深夜三点。 第二天,千枝就开始不上学了。 “喂,根本,去探望探望她吧。”班上有人这样说: “你们的交情不是很好吗?她好可怜,去看看她吧!” 然后班上的同学都哈哈大笑,优也笑着说: “闭嘴,去死吧,你们这群猪!” 她说这句话时的音量并不像往常那样小得只有自己听得到,而是响彻整间教室那么大声。说什么鬼话?有人朝着优走过啦。优使出浑身力量,朝着那张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脸揍过去。之后的事情他记不清楚了,只确定自己并没有输。优没有输给任何人,因为不论对谁,对任何事情,不管有什么事情落到他身上,他都没有特别的想法,然而千枝昨晚所说的话却不停地在他脑海里回荡。你根本什么都不想吧?没错,她说对了。在一阵缠斗中,优口沫横飞的大叫。即使被压倒在教室的地板上,也依然不停地叫着。 “你们,就是你们这种人的邪恶想法把地球搞得乱七八糟!轻视千枝同学这种人的态度,使整个日本的伦理都沦丧了!你们了解吗?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世界各地才会有永不停止的战争!现在全世界的二氧化碳问题不断恶化,破坏了整个环境!都是像你们这种不好好做垃圾分类的人造成的。如果你们能够多少懂得善待别人,考虑整个世界,这个重要的太空船地球号就会变得更容易居住,可以成为让弱者容易栖身的环境,可是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懂呢?你们这些反革命的家伙!种族歧视主义者!我绝对不原谅种族歧视!我恨死种族歧视和外国人,还有你们这群懦夫!你们这群对腐败的世界没有任何疑问,只知道一天过一天的笨蛋!猪仔!去死吧!......唔,好个直拳啊!能把我打到这种地步,可见你们有些人也是有优点的!也许哪天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也许我们会手牵着手一起毕业。可是就算如此,我也只是把你们当成一群猪对待,这个世界的人都是猪。就算你们再怎么装出伪善的表情,我也是绝对不会认输的!你们给我好好记住!” 最后,大家都露出厌恶的表情,在远处围成一圈,看着莫名其妙叫嚷着的优。又踢又踹的风暴在几分钟后就过去了。你瞧,就是这么回事。优笑着说。我没输,别小看我,我岂会输给像你们这样的临时演员、像教室影片中背景一样的人——可是,这个教室里只有一个人没有被收进背景里,一想到她,优的心里就一阵苦楚。这个班上唯一一个能看透优内心世界的少女,可是她不在这里,这让优感到相当难过,优对她的在意程度连在汉堡上的芹菜都不如。这是事实。当天优提早离开学校,没有回公寓,反倒直接前往千枝的家,那只是因为优担心她的生命安危,并不是对千枝有任何感情。当然,这几天来的反弹行为也不是受千枝影响所致。是的,那家伙也是只猪,谁管她怎么看我。他一言不发,打开那家伙破屋的玄关大门,门没有上锁。他跑上二楼,打算强行叫醒穿着睡衣蜷成一团,缩在棉被里的千枝,叫她一起去吃饭。就算她不愿意,也要强迫她吃下有大量卡路里的汉堡,吃饭时还要一直跟她讲蚯蚓的事情。然而棉被里是空的。他找遍了破烂房子里的每个角落,却始终找不到千枝。第二天、第三天,学校和家里都没有千枝的身影。早上上辅导课时,导师说: “空木又无故旷课?有没有人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放学后,优默默地背着书包离开教室。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就是没法待在教室里。他骑着脚踏车从街道这端骑到另一端,当然他一无所获。转眼之间,一个星期过去了,不知不觉中,街上染成一片圣诞红的颜色。今年站前广场也妆点起圣诞树,今晚已是平安夜,还是个非常寒冷的夜,覆盖在柏油马路上的雪被彩灯照成橘色,灯光闪烁的电动游乐场,美味飘香的拉面店,还有居酒屋、爱情宾馆的路边,优踩着脚踏车飞奔过这些地方。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焦躁,这里根本就是一个猪的世界,猪仔们蠢动着、互相依偎的猪世界。我绝对不属于这种地方,这个决定没有改变。尽管如此,只有一件事跟之前憎恨世界的情感有所不同,那就是千枝。老实说,他早就知道了。那是一种爱恋,他喜欢千枝。昨天晚上因为极度不安而难以成眠,于是他写了一封情书。 然后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将信寄到千枝的电子信箱里。他满心祈祷她会读这封信,然后点了滑鼠。做无谓的努力只希望获得大家喜爱的她是那么的可爱,连被她揍得七零八落,体无完肤的记忆都变得那么惹人爱恋。好像再见她一面,可是千枝却行踪不明。之前一直冻结自己的心情,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吗——优心想着。 “.......不,不会这样的。” 他下了脚踏车,朝着站前广场的圣诞树走去。优知道那些在圣诞节离家出走的人们,最后会选择在何处落脚。六年前的今天晚上,只有十岁的优因为难以忍受欺凌,一时情绪失控,飞奔离家,在夜晚的街道上闲逛。他肚子很饿,可是口袋里只有二十元硬币。他担心被发现而带去进行辅导,因此连便利店那种温暖的场所都不敢逗留。抱着空荡荡的肚子的优一边擤着鼻涕,一边摆动那双短短的腿,一个人在下雪的街道上走着。每当脚底下的雪发出被踩踏的沙沙声,被雪溅到的背部就会产生一阵钝痛。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对老师和父母言听计从的他,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欺凌?他曾经事先努力预习,直到自己完全理解中学生会面临的问题。虽然没什么运动细胞,但是他认为只要拼命努力,就可以想办法克服。因此他每天在足球社练习到傍晚,全身汗流浃背。他还非常注意用字遣词,身上总带着手帕和卫生纸,随时携带机车驾照,对任何人都很体贴,对不好的事情会懂得拒绝。 偷东西不是好事,伤害别非善类。有人经过多次的口头提醒却仍然不改素行时,就透过老师的力量去纠正。可是为什么那些素行不良的人·没有受到惩罚,却只有优受到班上同学的排挤?某天,优因为书包被倒了牛奶而号哭,老师因此在放学后召开了紧急班级会议。 “阿优为什么会受到欺凌”是会议主题。经过民主机智的漫长对话,最后导出的结论是:把牛奶倒进书包里的津村同学固然有错,但是阿优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大家要更懂得沟通,建立良好的感情!优哭着说:“我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如果说我是错的,那么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话就都是骗人的了,根本就没有正确的事情了。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优一边嘟囔着,一边在零度以下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然而夜晚的街道上有许多让优受到惊讶的事物,车站前的栅栏底下,有老人睡在瓦楞纸箱里,一大群年轻人一边愉快的交谈着,一边走过动也不动的老人身边。对老年人体贴一点吧!帮助受困的人吧!这应该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真是奇怪了。优心想,然后他终于发现了。所有的事情都是口头上说说就好了,不遵守规则也无所谓,因为规则都是人们擅自订的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随便就好。是的,世界是很随便的! 就这样,十岁的优终于开始懂事了。由于那天晚上的灵光一现,优终于了解到人类社会的真实面貌。而当他回过神来时,只见优的面前有一颗巨大的圣诞树,优觉得好空虚。他对为绚烂夺目的彩灯所吸引,在不知不觉中来到站前广场的自己感到无比憎恨。红黄色的彩灯让夜晚的流浪汉产生了温暖的错觉。事实上,根本一点都不温暖,一切都是假象,这棵树也是骗孩子的大谎言。对面有一群选哪弄的上班族,另一边则有一群发出奇怪叫声,流着口水的白痴;甚至还有一群企图把客人拉进好像从事某种奇怪事情的店里的外国女人。当然也有一大群手牵手愉快走着的男女伴侣,而巨大的圣诞树就耸立在这些人群当中。优用他短短的腿踢着树干。他一边低声说着,我不会再受骗了。一边一次又一次踢着树干,直到趾尖都肿起来为止。既然要假,那就假到底吧,可是这个东西却以半吊子的方式来骗人。在班会中批判优的人,有一半以上自认为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女老师为班会的讨论所导出的民主结论大受感动,还泪流满面呢。想起这些人,优不禁在心中呐喊着——你们这群猪!明明知道是虚假的,却随便相信虚假,随便利用虚假而没有任何羞耻心的猪!我不会再受骗上当了,一直到死都不会接受这棵虚假的圣诞树还有其他种种事情。我才不会成为因为这种骗小孩的把戏就感到满足的猪仔!——优努力露出带有魄力的眼神,瞪视着圣诞树三百六十度范围内的事物。所以优从那天晚上破茧而出之后,就不再相信任何事物了。所谓的“任何事物”当然包括自己在内,因此他认为连自己的感情都是假的。六年来,优一直在什么都不多想的情况下活着。当对某件事物产生激情时,他就会加以嘲笑,将之贬为无聊。 可是现在优的心中却有着一种真正的感情开始萌芽。如果能在这棵圣诞树前面重逢的话,该摆出什么表情,说些什么呢?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他的心就一阵暖。当然,他并没有刻意要求千枝喜欢他,他不会有这种自以为是的高度期望。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如果不嫌弃,请让我们一起做朋友;或者如果可以的话,请接受我成为你的恋人。就算不能成为恋人,我也会弄饭给你吃,还会在其他许多方面给你帮助,好让你能在学校里过上健全的生活。所以请你不要做出毁灭自我的行为来——而且为了证明我们的感情有多好,我会跟你谈谈自己离家出走的经验。我的脑袋以前也是有点奇怪,老是想着一些极端的事情,但是青春期就是这么奇怪吧?身旁明明就有这么好的你存在,却老是认为世上所有事情都是假的,都是无聊的!我想跟你说好多好多话。可是要讲这些事情,就得在今天晚上和千枝重逢才行。而千枝即将出没的地点,一定就是在这棵圣诞树底下。这样的偶遇应该会发生,这种同步化城市应该会发生这种事。那天晚上,优没有选择冻死而乖乖回家去,完全也是拜圣诞树所赐。在这棵虚假的圣诞树底下,豁然开朗的优心中藏着和世界作战的决心,悄悄回了家,然而今天晚上应该是和解的日子。今天应该会是跟千枝手牵着手,或者感动地互相拥抱在一起,或是做些更美好的事情,让我们快快乐乐地度过高中生活的夜晚。 然而等了又等,千枝始终没有出现,优在圣诞树前面不停绕着,而千枝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不知不觉中,唱诗班的歌声停止了,拉客的外国女人也大量减少了。冰冻入骨的十二月夜晚,平安夜即将落幕的这个晚上,走累了的优终于瘫跪在圣诞树前。“已经太迟了”的念头掠过脑海。他想着跳河自杀,或者在深山里冻死,甚至沉到海里去的各种模样的千枝,她可能也冻死在栅栏底下。要杀死皮下脂肪近乎于零的千枝是很简单的,只要把她丢在这个寒冷的夜空底下几个小时,千枝就会死了吧——优整个人跪趴在地上,撑在雪地上的右手手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是泪水,是悔恨的泪水。只有我能救她,可是我为什么没有尽早采取行动呢?都是因为我那无聊的情感,迟迟不愿承认自己的真心所导致——可恶!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优用冻僵的手拿出手机,定睛看着液晶荧幕。由于手不停地颤抖着,让他看不清荧幕,但他知道不是从千枝家打来的电话。显示在液晶荧幕上的,是个全然陌生的号码。优用抖得可笑的手指头按下通话键。 “喂,喂.......” 没有回应,但是有微微的气息从话筒那边传来。 “是千枝同学吗?” 瞬间,通话中断了。优立刻又回拨刚刚的号码,于是背后立即响起公共电话巨大的铃声。优回头一看,只见千枝拿着电话卡站在便利店的公共电话前,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优踩着踉跄的步伐跑过去。 “你刚刚在哪里?” “........我一直站在便利店里面看着你。” 将生活费全部投资进去,很受少女们欢迎的名牌洋装已经破烂脏污不堪了。这个星期以来,她可能都一个人在冬天的街道上徘徊。虽然看到了优,但是却觉得难为情,犹豫着要不要从便利店里走出来。优拉起千枝冰冷的手,用力地握住。 “没关系。你不用道歉。现在我有些事情要对你说。你愿意听吗?” 千枝点点头。她的脸颊虽然显得干燥粗裂,却微微地泛着红晕,是圣诞树的彩灯照射下来的缘故。她的样子让优有着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优轻轻吸了口气后,定定地凝视着千枝的眼睛。 “是的——我觉得很难为情,但是我对你——” 优话还没说完,就被千枝打断。 “喜欢我吗?” “嗯,嗯。” “有多喜欢?” “非常喜欢。喜欢到为了找你而无故旷课了一个星期。你不用有罪恶感,是我自己要为你担心的。说起来是挺辛苦的。在接近期末的这个时候,四处寻找离家出走的女人,可是非常需要勇气的行动呢,这是一般男生做不来的可敬行动——” “我知道,我全都看见了。” “啊?” “看来好像是你一直在追着千枝跑,事实上追着你跑的是我呢。我躲在暗处全都看到了。一开始,你不改以往冷笑的态度。可是过了一、两天,你终于忘了自我,开始真正的为千枝担心起来,最后甚至还寄了那种让人觉得难为情的情书。你从早到晚骑着脚踏车跑遍了整个城市,我看不下去了,跟在脚踏车后面跑也是很累的事情,可是看在你六年来努力的份上,我保留我的判断,继续观察。在相隔六年之后重逢的今晚以前,我没有放弃希望,一直看着你。不过事情已经结束了,你果然没有成为战士的资格,你——落选了。” “千枝同学...?” “你还没想起来吗?——是谁跟那个厌倦一切而猛踢圣诞树的孩子搭讪的?是谁救了耍着性子说不想活在这种地方,下决心要像那个瓦楞纸箱里的老爷爷一样冻死的孩子一命的?是谁给了你世界的真理和生存的希望?” 这时优终于发现了,优发现自己竟然让她,让那个人,让最重要的那个存在失望了,他不禁全身战栗着。 “我不是在做梦吗?那天晚上,你真的存在吗?千枝,那就是你吗?” “是梦。这个世界是ECCO设计创造的梦.....” 对抗ECCO的唯一叛逆者苏菲亚悲哀地微笑着。 3 “.....六年前,我们在这里相逢。那天晚上,你在这棵圣诞树下哭泣。而我,不,是千枝也在那时候离家出走。千枝受不了父母的争吵,而且她一直认为争吵的原因在于她,所以她为了让自己消失,便仅穿着单薄衣服就离家出走了。她空着肚子,差一点就冻死,整个人缩在那家柏青哥店后面的塑料桶上抖着,而你则在圣诞树前面不停地号哭。” “......” “现在我再说一次六年前那个晚上告诉你的事情。是的——ECCO在操控着你们。你们之所以痛苦,之所以欢笑喜乐,一切的一切都是ECCO设计安排的。那天晚上,你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都是无意义的,一个人哭得很伤心,可是每件事情都有它存在的意义,譬如欺凌就是ECCO的教唆。人流的泪越多就越坚强,所以你才会变得如此坚强,得到不输给任何事情的精神力。可是你总是孤独的,所以心中怀抱着阴郁思想的少女就这么幸福地出现在你面前。你们手牵着手,弥补彼此的缺陷,希望就此度过一生。那就是爱的发现,那是ECCO的诡计。看到这棵圣诞树,内心会有温暖的感觉也是ECCO的作为。你现在发现我的真实身份而浑身颤抖,泫然欲泣,这也是ECCO所操纵的。也就是说,你所感觉到的每一种心情都是ECCO设计的,ECCO就是这样让人们成长的,那就是人的一生该度过的。目前没有任何人可以逃离ECCO设计而成的世界,连本来让我认为有可取之处的你也是这个样子,每个人都被ECCO的爱所欺骗,被ECCO诱导着进行所谓的成长,忘记了生而为人的智慧。” “不,不是这样的.......” “不,就是这样。你看世界的进步情况。这一切都是ECCO努力追求的成果。电气很方便吧?即使在冬天的夜里也一样暖烘烘的,几乎没有人会冻死,这确实是一种进步。就整体而言,人类每天都在进步,爱一天天盈满世界。总有一天,所有的一切都会因为ECCO所设计的,强加于所有人身上的爱而被串连在一起,这个日子即将到来。世界完成的日子也为期不远了,所以你就享受做梦的乐趣吧。沉醉于ECCO所编织的爱和梦里头吧!可是,我已经要入睡了。千枝会一直睡到她死为止,不会再跟你碰面了。” 优想起六年前互换的誓约。苏菲亚把ECCO的教义说给优听,同时轻轻抚摸着意气风发地说,“我明白了,我会跟你一起作战的!”这样的优的头,和年幼他交换了一个誓约。 “........不行,时间还早。在你长大成人之前,在你成为不输给ECCO的坚强大人之前,我会隐身于某处。如果......如果你长大成人了,而且没有被ECCO吞噬的话,总有一天,我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继续今晚上的谈话。我会带着你去和ECCO进行真正的战斗。所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别忘了,不要忘了一切的一切都是ECCO的诡计。我相信每一天都会有爱、梦想或是希望诱惑着你,会让你喜欢上他人而忘了自我。可是总有一天你务必要觉醒,嗯.....当然,那会是辛劳而痛苦战斗的日子。我不认为你能达成。也许破坏抛弃这个约定对你而言幸福多了..........” “请等一下!”优大声叫着,可是苏菲亚却摇摇头。 “是的.....今后你会变得很幸福,可是我也该走了。再会。” 于是她静静地闭上眼睛,脸上带着即将哭出来的表情,那种悲哀也许是来自失望和孤独。听说几千年来她总是一个人艰苦作战,听说她找到的战士全都被ECCO笼络了。原有的几个伙伴都弃他而去;相隔几百年才找到的伴侣,也一样将“绝对会守住,不会忘记你”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苏菲亚再度孤独了,她是为此感到寂寞而露出那么悲哀的表情吗?因为找不到栖身之所就消失无踪让她感到寂寞,所以她才有这样的表情吗?实在让人看不过去。 可是——此时优却笑盈盈笑着。他带着浅浅的微笑,再度用力握住她的右手。 苏菲亚扭动着身体挣扎着。 “.......放手。就算你留我也没用。” “没关系,你搞错了。” “不行,你已经是ECCO的一员了。不要用那只脏手碰我!” 可是优依然没有松手,一味地扭曲着嘴角笑着,那是六年来第一次真正的笑,现在才应该笑。是的,六年来,他只为这个夜晚而活,为了这个存在和重逢的时机而扼杀了所有的感情,连自己的感情都当成虚假,持续隐藏了一切。他不对父母、老师还有班上同学透露任何一个字,甚至不对自己表露一丝情感,以假性憎恨对世界张起防护罩,逃过了ECCO的陷阱。——这一切都是为了再见到你。这个生平大愿终于实现了。所以至少今天晚上可以笑吧?这样的爆笑,你应该可以接受吧——?“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呵呵呵。........别这样,要消失也得先等一下,请你先看看这个电脑。电脑,文明的极端产物,不是吗?” 优因为太过好笑而不停咳着,同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型电脑。苏菲亚一脸诧异,优不予理会,将昨晚写下的电子情书打开到荧幕上来。 “这是昨晚寄给你,不,是寄给千枝的情书。我想你大概是在千枝家的电脑上看到的,所以你应该知道这确实是我寄给千枝的情书,对吧?总之,我是出自真心写这封信的,是我满怀诚意写出来的。所以你就别摆出那种表情,再度快速地看一遍吧。........你会看日文吗?不然我念给你听——” 苏菲亚一把抢过笔记型电脑,快速看了一眼,“那又怎样?”歪着头说:“这正是你被ECCO笼络的证明——” 苏菲亚困惑的表情让优觉得好笑得无可救药,他强忍住笑意大叫: “这是假象!” 然后立刻把苏菲亚的头拉过来,像那天晚上苏菲亚对他所做的一样,将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于是不久之后,跟六年前一样源源流入,满溢而来苏菲亚的微细身体构造——也就是说与粗壮的猪仔相距甚远的美丽肉体、由细微的乙醚所构成,所有异端的魔女形象——驴蹄、无数的蛇交缠而成,柔顺而美丽的卷发,还有白皙轻巧的蛾的触角直接抚摸骚动着优的心脏——很快就发现优真正心思的苏菲亚也笑得哭了起来。从那像猫一般绚丽夺目的美丽眼睛中落下比珍珠还闪耀透明的泪水,太过完美的泪珠渗进了冬天空气中的每个角落。这是相隔数百年来第一次落下欢喜的泪水,是终于找到伴侣的苏菲亚真正感到安心的眼泪。优和苏菲亚为誓约的实现而满心雀跃,紧紧拥抱在一起——当然他们现在被ECCO全面保卫者,然而无论如何,优都不认输。 “没错,‘一切都是计谋’!” 他一直将这句话深藏在内心深处,背对着每一出上演的戏,逃开了一切。我好不容易从策划让我成长的ECCO的陷阱中逃脱出来了。是的,我不认同任何事情有一点价值!从任何事情中看不到任何意义!我现在就要和苏菲亚联手进行这场无止境的斗争,对抗ECCO的战争!是的,也许没有胜算,但是我绝不认输。只要有苏菲亚在我身边,我便永远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 “所以苏菲亚,怎么样?今天晚上,你发现我有身为战士的资格了吗?” “嘘!ECCO正在听,其他事情我们用电波传送!” 于是他们以电波交换了一些情报,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就在圣诞树前分道扬镳,所以外人无法得知究竟苏菲亚是否认同优为一个战士。 然而踩着脚踏车的优脸上却充满了难以忍住的盈盈笑意。他实在快乐得不得了。 “.......” 之后他立刻惊慌地又装出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大声叫着:“干嘛?有什么好看的!”威吓着自己的四周。优就这样盛气凌人地威吓着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雪片纷飞的深夜街道。 ECCO凝视着这一连串个人戏剧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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