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過去與決意
春日的朝陽自小窗撒入屋內。
剛剛睡醒的阿爾巴魯所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身體相當沉重這一點。感覺就連空氣也有些混濁不堪,身體似乎正被什麼東西給壓著。
當他打算掀起毯子時,手掌先碰觸到了別的東西,是人的頭髮以及肌膚。微微移動視線後,散亂的金髮印入眼簾。
希爾法正一絲不掛的,躺在毛毯下。
奢華的肩膀、纖細的手臂、豐碩的胸部、腰部延伸至臀部的完美曲線、水嫩的大腿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的眼前。其豐碩的雙丘壓在阿爾巴魯的胸膛上,柔軟的部分因此扭曲變形。微微縮起身子後,因為其中心處薄紅色的乳尖擦到身體使得他感到有些癢。
阿爾巴魯因緊張和興奮而血脈噴張的同時,拼命地進行回想。昨晚發生的事情也漸漸從記憶深處浮現了出來。
──離開教會後,我們進入了一家酒店……。
為了犒勞希爾法和賽蘭,自己點了麵包、葡萄酒、帶骨豬肉、高麗菜和雞肉熬煮的高湯、淋上熱黃油的馬鈴薯等等菜餚,暫時放鬆了一下心情。賽蘭一邊咬著一大塊小麥麵包的同時,一邊把巧達濃湯迅速地給喝下肚。
就在餐桌上的盤子都被清空的時候,有幾名男子向阿爾巴魯他們搭話道。
「嗯? 你不是那個第一戰就被『豪腕』一擊打敗的騎士嗎? 那還真是場精彩的演出啊。如此可悲的慘敗我可還是第一次看見呢。」
其中一名男子帶著酒氣,笑著對阿爾巴魯說道。
儘管阿爾巴魯打算苦笑承受過去,但希爾法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的。「於此進行神聖裁判!」,吶喊傳來的同時,那群男子全都被她用手杖給打趴下了。沒有轉變成大鐮刀型態來揮砍,可以說她已經是相當自制了。
然而,那群被打倒的客人們撞到其他的桌子,最終絆倒運送料理的服務員小姐,並且引起了一陣大騷動。
店內的客人們爭吵的聲音此起彼落,最終演變成怒罵聲與丟盤子相互交錯的事態,阿爾巴魯不得已只能放幾枚銅幣在收銀檯上,灰溜溜地牽著希爾法跟賽蘭的手離開店家。還沉醉在武鬪勇技大賽中、喝醉酒的客人們很明顯把自己幻想成一名騎士,因此問題不完全是出在他們身上。
三人找到適當的旅館入住。他們訂了兩個套房,與希爾法二人分開後,一股濃厚的睡意朝阿爾巴魯襲來,使他倒頭就睡。
──沒錯。我立刻就睡著了。應該沒有跟希爾法做任何事情。
希爾法會出現在自己房間,其實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了。
她有時會半夜全裸走進房間,撲向睡得正熟的阿爾巴魯,這件事發生的頻率已經連賽蘭都不怎麼在意了。
希爾法模模糊糊地睜開雙眼。一臉茫然地看向阿爾巴魯後,臉上浮出和藹的微笑。
「──昨晚過得很愉快呢,阿爾大人。」
阿爾巴魯不禁皺眉,難不成昨晚他們真的跨越了那道不可跨越的底線嗎?
一息過後,做好覺悟的阿爾巴魯出聲詢問她。
「希爾法,我昨晚有做什麼嗎……?」
「這個嘛,那是在人家夜襲又失敗後發生的事了。」
這個展開怎麼聽起來不太妙啊,阿爾巴魯心想的同時,默默地側耳傾聽。
「我們兩人一同飲酒後,彼此的臉龐漸漸靠在一起。雖然剛開始還只是互相舔拭臉頰品嘗美酒,但是人家跟阿爾大人都漸漸有了感覺。接下來我們開始舔拭彼此的身體──人家舔著、夾著、跨坐在您的身體上……。而阿爾大人您也愛撫著、吸吮著、搓揉著人家的身體。儘管我們盡情雲雨了一番,但阿爾大人始終沒有奪走人家的純潔。」
臉上帶著一抹紅霞的希爾法說完後,阿爾巴魯不禁在心中對昨晚的自己獻上喝采。沒有跨越底線真是太好了。儘管心中不免冒出「難不成只要不跨出那一步就真的甚麼都能做嗎」的疑問,不過只要自己能繼續跟她旅行就萬事大吉了。
「──阿爾大人。」
希爾法雙手抱胸,直直盯著阿爾巴魯。綠寶石的瞳孔閃耀著清澈明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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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到底得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向阿爾大人獻上自己的身體呢?」
阿爾巴魯接下她的視線,不禁陷入反省。
自己相當重視著她這件事,希爾法想必也是理解的。
但是,即便有著這一層因素,那些鬱悶和不安依舊還是存在的。而帶個她這些煩惱的,毫無疑問就是他自己。
假如自己一行人逃到像是南方的薩瑪嘉特,這種教會伸手莫及的地方去,那麼希爾法的願望恐怕就能實現吧。但是定居在異國他鄉,也會有相應的苦難接踵而至。而且這也與阿爾巴魯開始旅行的目的相互違背。
阿爾巴魯的目標,是獲得能被教會認可的巨大名聲。
還不知道這個目標什麼時候能夠達成。自他們一同旅行開始,已經過了三年。在這段日子裡,希爾法扶持著阿爾巴魯的同時,也在翹首期盼著那一天的到來。
阿爾巴魯把手放到她的肩上,用嘴唇親吻她的額頭。就這樣過了一會兒後,阿爾巴魯挪開嘴唇,看見希爾法正高興地微笑著。她爬下床,拿起法袍。
「當我擦拭完身體後,會去教會進行禮拜。」
「這樣啊。那我就在一小時後去教會那接妳吧?」
要是阿爾巴魯到教會露臉的話,那個神官長肯定又會來嘮嘮叨叨幾句。「好的。沒問題。」,希爾法笑著回答完後,便走出了房門。
獨自一人後,阿爾巴魯先是思考希爾法的事情與接下來旅行的事宜,隨後才悠悠哉哉地起床。就在他穿著上衣的時候,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該起床囉,阿爾。早安。」
心情似乎很好,賽蘭滿臉笑容。後腦杓兩側的辮子也精神飽滿地擺動著。
「喔,你也早啊。你來得正是時候。」
詢問賽蘭哪裡可以打水後,得知後門處有一口井。阿爾巴魯拜託她打滿一整個木桶的水,迅速地擦拭一下身體。
「對了,妳是有遇到什麼好事嗎?怎麼這麼高興。」
「不知是不是我昨天向各種熾天使較勁了一番的緣故,就連早晨的鍛鍊也變得充實了起來呢。」
聽見這個回答,阿爾巴魯僅僅是以關愛的視線看向賽蘭。熾天使的身體與人類不同,不會經過鍛鍊而變得更加強大。根據賽蘭自己的說法,「出事情的時候,自己一直以來累積的這些經驗,能夠給自己帶著更快的反應速度」的樣子。
「我倒覺得現在的妳就夠強了啦。」
聽到阿爾巴魯的誇讚後,賽蘭搖了搖頭,而黑髮也隨之起舞。
「我還差的遠呢。阿爾,我之前也說過了,在諸神的時代我可是能飛在天上的呢。」
這件事情確實曾被她提起過。儘管只有片段,有時候熾天使會回想起數千年前、亦或者更加久遠的神話時代的事情,這對熾天使而言並不罕見。
「總有一天,我要帶著阿爾跟希爾法一同飛向天上。」
「是嗎。可以的話,希望妳盡可能在我變成一個垂年老人前完成這件事啊。」
更換完衣服走出房間,朝著收銀台的方向走去,旅館的老闆正在那裡擦拭水壺。向他付了井水的使用費,告知他自己現在要出去吃飯後,便與賽蘭一同離開了旅館。
現在正好是正午之前、早晨過後。抬頭仰望的話,能看見一望無際的青天與閃耀著白色光芒的太陽。在春風的吹拂下行人們熙來攘往,大街上可謂沸沸揚揚。
兩人肩並肩走在大街上。傳入耳中的話題,也大多是昨天舉辦的武鬪勇技大賽。
「吃飯前先去接希爾法吧。還得幫妳買一件新衣服了啊。」
阿爾巴魯低頭看向走在身旁的熾天使少女。賽蘭身上以紅色為基調的衣服,理所應當地早已破破爛爛。必須得在離開小鎮之前進行修補才行。
「要是衣服也跟我的身體一樣,只需要等待時間就會自動修復就好了呢。」
賽蘭一邊用手擦掉衣服上的污漬一邊說道。
熾天使身上的傷口,即便放著不管也會慢慢痊癒。與其說是痊癒,不如說是修好還比較貼切。較大、較深的傷口需要修復的時間會更久一點,甚至還有些傷口是無法修復的。阿爾巴魯自己也曾在旅途中看見過缺手缺腳的熾天使。
「凡事都得換個想法。選擇想要用的布料還有設計,不也是修補的一大樂趣嗎?」
「原來如此。我居然沒想到這一點。」
賽蘭一本正經的回答相當可愛。阿爾巴魯這時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說不定還可以拜託希爾法幫妳縫個什麼。畢竟她也挺會縫東西的。」
「這麼說起來,她之前曾說過要在自己的法袍縫上「獻給阿爾的愛之詩」什麼的。」
「妳要是看到的話絕對要阻止她!」
如果只針對自己的話他多少還能忍耐,但是他絕對不想被別人看見那種東西,特別是被教會的相關人員。
忽地,賽蘭停下了腳步。自街道旁傳來的歌聲似乎勾起了她的興趣。
「今天雖然到處都能聽見讚頌高達爾的詩歌,不過也有些人會唱別的詩歌誒。」
「畢竟也有人會想換換口味聽別的詩歌啊。是以那些人為目標的吧。」
阿爾巴魯以若無其事的語調回答賽蘭的問題,但是這個詩歌的內容卻聽得他眉頭一皺。
這是首歌頌人類與精靈戰鬥的詩歌。
在武鬪勇技大會上,鎮長發表的那段關於熾天使的言論並非虛言。
但是,他說得也不全部都是事實。神話的時代結束後,並沒有馬上迎來人類的時代。
在這兩個時代之間,曾有段屬於名為妖精的種族的時代。
妖精擁有超過千年的壽命,能夠自由地使用魔術,把人類當作奴隸來使役,曾構築過一段高度的文明。在數千年的時間裡,地面上都被他們所支配。
曾有一個傳聞,神明原本是打算把熾天使給予他們而非人類的,但是這個傳聞卻被帝國的始祖凱茵和他的熾天使聖法理雅所否定了。
原以為會永久存在的精靈國度,在五百年前毀滅了。精靈們互相爭鬥、對立導致文明漸漸扭曲,而人類的叛亂則進一步加速了其崩壞的步調。在這之後,精靈們漸漸被人類趕到大陸的邊緣,就這樣消失滅跡了。
儘管時有耳聞目擊精靈的傳聞,但是沒一個是被官方認定的。精靈這種生物已經被當成是會在英雄譚或童話故事裡出現的妖精一樣的存在。
但是也有人在傳言,精靈其實並沒有滅絕。倖存的精靈正躲在暗處活躍,等待向人類報仇和復興國家的時機。
「──賽蘭,該走囉。」
阿爾巴魯罕見地催促起黑髮的熾天使。儘管賽蘭擺出一副對人類和妖精的戰鬥相當感興趣的模樣,阿爾巴魯也依舊沒有要等她的意思,因此她也只得作罷。
走了一小段路後,教會便出現在了眼前。
阿爾巴魯本看見希爾法的身影後,本打算出聲叫她的,但是話到喉嚨卻又吞了回去。
在教會入口的階梯那邊,她扶著一位拄著拐杖的老婆婆,一起走上教會的階梯。手上還拎著一個貌似是老婆婆帶著的小行囊。
阿爾巴魯臉上掛著笑容,放緩自己的腳步。
平時的希爾法,是一個既溫柔又堅強的女性。要是遇見迷路的小孩,她會主動幫他找到親人;要是遇見被惡漢纏上的少女,她會果敢地上前幫忙。阿爾巴魯之所以會迷上希爾法,就是因為在旅途中曾多次看見她見義勇為的舉動。
即便希爾法沒有跟自己旅行,想必也會作為一名聖女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吧。阿爾巴魯時不時也會這麼想。而阿爾巴魯之所以不敢對教會採取過度強硬的態度,也是心中那份愧疚心所導致的。
老婆婆被扶上階梯後,朝希爾法說了聲謝謝,便走入了教會中。就在這時,希爾法轉身看向這邊。似乎早已注意到自己已經來了。希爾法小跑過來,先是對著賽蘭笑了笑,隨後抬頭看向阿爾巴魯。
「阿爾大人,總之先給我一個吻吧。」
「在教會前面,妳別一副理所應當的態度跟我索吻好嗎!」
阿爾巴魯裝出一副嚴肅的表情,用手指輕輕戳了戳希爾法的頭。
在大道旁邊的路邊攤買了用薄麵包夾著雞肉和碎蔬菜的三明治。出於好奇心,還買了號稱是薩瑪嘉特產的黑茶。聽說這是把某種植物的葉子拿去發酵、烘烤、乾燥,最終注入熱水製成的飲品。
拿著四人份的麵包、三人份的黑茶,阿爾巴魯一行人找了處適當的空地。空地被圓形的柵欄給圍住,而柵欄四周則是那些連小孩子都知道的偉大皇帝、功勳彪炳的武將、天翔騎士的石像。
阿爾巴魯他們選了一塊沒人的地方,直接席地而坐。
麵包上塗滿用鹽巴和胡椒製成的醬汁,一咬下口,嘴角便忍不住微微上揚。黑茶也具備著獨特的香氣,這種殘留在舌尖的淡淡苦味與三明治可說是絕配。
環顧一下四周,到處都有詠唱天翔騎士詩歌的吟遊詩人與表演戲劇的人偶師的身影。除此之外,也能看見邊吃著點子邊談笑風生的主婦們與在地面上亂塗亂畫的孩童們的身影。
阿爾巴魯邊吃著食物邊詢問二人昨晚的事情。
「阿爾大人您,一直在為有些失落的賽蘭加油打氣喔。」
「加油打氣……?」
希爾法忍不住噗哧一笑,而阿爾巴魯聞言相當納悶。她心情愉快地接著說:
「在酒館的時候,儘管表現得很有精神,但是賽蘭內心其實相當失落喔。明明才買了一雙新鞋,居然連一勝也拿不到,即便再次挑戰也依舊無果,如此狼狽的自己真的能擔當起阿爾大人的劍與盾牌嗎?而阿爾大人則是對賽蘭這麼說的:『是我們的戰鬥方針搞錯了。那種戰鬥方式根本不是我們的風格啦』。」
我有說過那種話嗎?不,我還真有可能會這麼說。
「──被對方的氣勢所吞沒,想都不想就迎面衝上去,是我們此戰最失敗的地方。」
阿爾巴魯不由得說出口後,嘴角還沾著醬料的賽蘭回道。
「怎麼。阿爾你這不都記得嗎?」
「不是這樣的……」
阿爾巴魯搖搖頭。他並非是想起來了。這其實是他在昨晚離開教會後到酒館的路上一直在思考的事。
正如克拉麗莎所訓斥的那樣,阿爾巴魯確實猶豫了。因為猶豫,自己衝向前去的速度與斬擊的銳利度都不遠遠不足,雖然這毫無疑為也是敗因之一,但是卻不是全部。
明明有著壓倒性的實力差,阿爾巴魯卻選擇了個不像自己作風的戰鬥方式,沒有努力去填補這段差距。
明明自己對高達爾可說是知根知底,卻沒有想一些辦法來使他動搖。這不是行不行得通的問題,而是有沒有去嘗試的問題。
「前些日子與魔物戰鬥的時候也是,阿爾你比較擅長那種耍小手段的膽小鬼戰法吧。『符合自己性格的行動,才能引導出更加強大的力量。』,古代的將軍塞薩爾也曾這麼說過。看來我也應該直接踢裂地面後,再與對方周旋戰鬥的。」
「妳啊,根據情況可是會偉反規則的喔。」
阿爾巴魯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賽蘭的頭髮。
用餐結束過後,三人坐在地上休息。
阿爾巴魯觀賞著人偶師的戲劇的同時,心中也在考慮著接下來的事情。
──好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雖然自己拒絕了克拉麗莎的邀請,但是也不能就這樣放著地底樹不管。
作為一個漂泊於城鎮鄉村之間的天翔騎士,因為魔物大幅度躍動的緣故,導致通往南邊的街道被軍隊封鎖可不是什麼好事。況且,自己過去也曾與希爾法前往過薩瑪嘉特王國,那裡的國民當時可沒給他留下甚麼壞印象。
再加上,當時克拉麗莎所說的父親倒下的事實,給了阿爾巴魯相當大的衝擊。
──那個老爸居然……。
在阿爾巴魯的腦海中,頂著一頭長及腰際且夾雜著斑白頭髮的黑髮、留著長長的鬍鬚、戴著小王冠的老人面龐浮現在眼前。
記憶之門已然打開,孩提時期的各式光景在青年的腦海中浮現。
神聖法理雅帝國擁有五百年的歷史,是打敗暴政者羅多的青年凱茵,與追隨他的人們共同建立的國度。建國之初本是一個王國,但是隨著征討周圍諸國的戰鬥連連告捷,收服多個國家後,搖身一變成了帝國。以與羅多的戰役為起始,凱茵成為皇帝後與背叛自己的弟弟阿貝爾的戰役為結束,這段建國神話直到現在也廣受帝都的人民傳頌著。
在這個帝國當中,阿爾巴魯作為皇帝法魯卡利斯與平民少女安娜的兒子出生了。
二十二年前,法魯卡利斯帶著少數部下,來到幾座城市進行視察。途中,曾為了休息寄宿在某個村莊。
負責接待突如其來的皇帝一行人工作的,正是安娜。她招待法魯卡利斯等人來到村上唯一的酒館,為他們準備了酒跟食物。皇帝對安娜一見傾心,邀請她至宮廷中,而安娜也答應了下來。
隔年,阿爾巴魯出生了。
這在當時並沒有掀起什麼熱烈的話題。因為法魯卡利斯的皇妃克洛耶在當時早已生下兩男一女,不論是長男薩克諾斯還是二男巴魯托隆都健康地長大。即便側室生下一名皇子,也不可能受他人的重視。
再加上,皇妃克羅艾相當的愛吃醋這件事,在宮廷中工作的人都知道。就連皇帝本人也會顧慮她三分。根本沒人敢去惹皇妃生氣。
阿爾巴魯在宮廷中長大,交由年老的僕從與侍女照料。安娜則是離開宮廷,待在帝都的某個角落過著平淡的生活。不過,她本人經常會來到宮廷看望阿爾巴魯,看起來也並非是被逐出宮廷的樣子。
待在母親、僕從、侍女三人的身邊,即便阿爾巴魯會覺得有些不自由,但是也一點也不會感到孤獨。但是,他一直對一件事感到相當好奇。
「為什麼我不能與父親大人見面呢?」
聽見這天真的疑問,母親面帶微笑說道:
「因為爸爸他很忙啊。每一天都得處理麻煩的事情,根本沒有時間來見你一個人喔。」
這個回答並沒有讓阿爾巴魯滿足,但是他也明白這是件自己不該問的問題。而且,母親並沒有說謊。
阿爾巴魯看見父親的身影時,大多是他聽取著官僚們的報告走在走廊上的時候,又或者是與身著華麗衣服的人談事情的時候。因此他也接受了母親這個答案。
就在阿爾巴魯五歲時,母親逝世了。
據說是在帝都外面採集藥草的時候,因為採到了一朵形狀神似的毒草而死的。
當時的阿爾巴魯還不清楚死亡是這麼意思,當侍女跟僕從告訴自己,這代表自己在也不能與母親見面時,他難過地哭得唏哩嘩啦。
母親被葬在了市區的公共墓地。
所謂的公共墓地,是在中央豎立起一棵巨大的樹木,用花園環繞四周的安靜的場所,阿爾巴魯每天都跟著僕從和侍女來到這裡,並且詠唱著他們手把手教自己的禱告言。一個月過去後,他已經能獨自來到這裡了。
在這之後又過了幾個月,這次輪到僕從跟侍女離開了。他們兩個都因為年齡的原因請辭離開宮廷,聽說他們在生前就與母親談過這件事了。
而阿爾巴魯並沒有阻止他們,因為他不認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兩人離開後幾天,頂替的僕從和侍女出現在阿爾巴魯的面前。他們公事公辦的處理自己的工作。
以前的僕從們會趁著空閒的時候對自己說說民間傳說,或是做點子給自己吃。當阿爾巴魯惡作劇的時候也會好好罵他一頓,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來對待。
但是,新來的僕從們卻一點也沒有那些打算。即便阿爾巴魯主動找他們搭話也不予理會,做完最低限度的工作就立刻告退。
這個時候阿爾巴魯第一次覺得自己與宮廷格格不入。走在走廊上的時候也是,即便自己主動找其他人搭會,別人也只會冷淡的回應自己。似乎是認為自己終究是妾生的孩子,根本不需要特殊對待。
沒能跟父親說上話這件事,也讓他感到很不滿。除了想要作為兒子向父親聊聊瑣事外,他也想問問父親到底是如何看待母親的。因為,父親連一次也沒有來到公共墓地祭拜過母親。
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情況下又過去了兩年多,八歲的阿爾巴魯變成了一個彆扭的孩子。理由也很簡單,因為自己經常被別人跟兩位哥哥比較。
自己身上只能穿著樸素的麻布衣,而哥哥們身上則穿著鑲滿金絲、銀絲刺繡的絹衣。在典禮的現場也是,他們的身邊都會圍著恭恭敬敬對待他們的大人。而自己的身邊則一個人也沒有。
儘管得知了自己在宮廷的立場,阿爾巴魯依舊迷茫、煩惱、憤怒不已,但是依舊沒能打開現狀。準確來說,是他想不到方法打開現狀,因此一直沒有行動。
某一天的午後,阿爾巴魯悄悄地離開宮廷,來到街區,朝公共墳地以外的地區踏足。
僕從跟侍女完成自己的工作後便早早離開,直到日落以前都不會回來。反正根本沒有人會來找自己,也沒有人關心自己。要從看守的士兵們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也並非難事。
他來街區也不是有想做的事,單純只是想逃離那個令人喘不過氣的宮廷罷了。而且,他對孩提時代母親曾說過的那些很感興趣。
跑在大街上孩童們、櫛比鱗次的路邊攤、在汲水池旁談笑風生的主婦們。香溢四射的食物香氣刺激著食慾,喧噪的聲音使耳膜有些刺痛。對迎面而來的這股熱氣感到有些興奮,阿爾巴魯就這樣走在大街上。
帝都拉古里姆,是在大陸上最人煙鼎沸的都市。
不只是帝都的人民,就連鄰近諸國的商人與職人也都在這裡,不只是人類,就連用雙足走路的龍族──龍人族的身影也能看見。因為這裡有著各式各樣的人種熙來攘往的緣故,根本沒有人上前詢問一臉害怕走在街上的阿爾巴魯要不要幫忙。
就在肚子有些餓的時候,阿爾巴魯走向一家賣麵包的路邊攤。他抬頭看向麵包店老闆,但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買東西。麵包店老闆注意到這位一直盯著自己的少年,以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問道:
「小少爺,你是來買麵包的嗎?」
阿爾巴魯點了點頭。
「銅幣兩枚喔。我看你年紀還小,就算你一枚銅幣吧。」
阿爾巴魯一臉茫然,眨了眨眼。
得花錢才能買東西這件事,他當然知道。但是,對這位自今沒有買過東西的少年而言,怎麼也無法把這個知識視作現實的一部分來看待。
「我沒有錢……」
「既然這樣那我可不能賣你囉。你去問媽媽能不能幫你買吧,要再來喔。」
麵包店老闆熟練地招呼少年。恐怕這名麵包店老闆早已從阿爾巴魯的服裝猜出他有著相當的身分了吧。
阿爾巴魯懵懵懂懂地點著頭,沒精打采地離開了那裡。再次懷顧四周,每個人都用著銀幣和銅幣購買商品。連一枚銅幣都沒有的自己並不適合繼續待在這,阿爾巴魯領悟這一點後,便走回到了宮廷。
當天夜晚,阿爾巴魯對端著晚餐進來的侍女述說了自己今天跑出宮廷的事情,對此,侍女冷漠且哀嘆地怒罵了自己一頓。請您不要做出隨意的舉動,這會給我們添麻煩的。請您今後不要獨自離開宮廷內。
「既然這樣的話,妳們就找個人陪我出去不就行了嗎?」
這樣就不算是隨意的舉動了吧? 雖然阿爾巴魯說出自己的想法,但是卻立刻遭到對方的拒絕。殿下要是出了事情的話,會給我們添麻煩的。侍女以同樣的語氣訓斥道。
「真是的,殿下你跟薩克諾斯大人或巴魯托隆大人不一樣,是沒有所謂的零用錢的……」
就在這時,阿爾巴魯第一次有了危機感。
只要待在宮廷內,自己就不會有食物、衣服、住所的困擾。換而言之,為了不餓死受寒,自己就得一直待在宮廷內。
直到自己老死以前,難道都得待在這個房間裡嗎?
就這樣繼續無所作為的話,自己恐怕真的會就那樣度過一生吧。
必須得逃離這裡。儘管心中這麼想,但是卻沒有逃跑的方法和方向。自己連一名同伴都沒有。要想在宮廷外生活就得有資金,但是自己卻一無所有。
阿爾巴魯頂著這股沉重的無力感,又生活了幾天。
我要自殺!阿爾巴魯在心中下定決心。
我要從宮廷最頂層的陽台跳下來,在眾目睽睽下死去!
昨晚,阿爾巴魯在大廳偷聽見了一名吟詠詩人正詠唱著,一名打算罷免國王的人,因受不了國王的暴政而跑到國王面前服毒自盡的詩歌。
因為自己得到了不公的對待,阿爾巴魯打算以死威脅國王。正因如此,得想辦法讓更多人知道此事。
當天正午,阿爾巴魯站上陽台的圍欄上眺望著中庭。陽台到地面大約有二十公尺左右的高度。在中庭內開滿花朵的花壇還有池塘,看起來是那麼的渺小。要是從這麼跳下去的話,像他這樣剛滿八歲的小孩子一定會死的吧。
阿爾巴魯再次眺望地面,不禁頭暈目眩了起來。他先是仰望天空,調整了一下呼吸。
微風拂過臉頰。大量汗水自身體內側冒出,雙手顫抖不已。
就沒有誰剛好經過這個陽台的嗎? 自己只是想宣洩那發自靈魂深處的吶喊,想要窮盡一切言語述說自己悲慘的經歷罷了。
擦拭臉上的汗珠。沒錯,首先得把汗水仔細擦乾淨才行。
要是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全身上下都是汗水的話,會被人誤以為自己是在害怕的。我是為了抗議而自殺的,根本就沒甚麼好怕的。
重新轉頭看向中庭後,不禁再次頭暈目眩起來。
阿爾巴魯不禁心想,觀眾已經夠多了嗎? 是不是得等更多人來到中庭後,再跳下去呢? 要是不能在宮廷內掀起話題的話,自己就死得沒有意義可言了。
正當他煩惱再三的時候,有人從後方叫住了他。
「你怎麼還在那裡啊?」
回頭看去,一名少女和一名男子正站在陽台的入口。
少女身著華麗裝飾的絹衣,腰際掛著一把配劍,以一副打量的目光看著這邊。
剛剛邁入老年期的男子,頭上戴著一頂小王冠、頂著一頭長及腰際黑髮、留著長長的鬍鬚。身著一件奢華的絹衣,於此之上還披著一件長袍。直視著自己的那雙眼睛,就像是在看著一隻螻蟻一般。
少女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姐。比自己年長一歲,名字叫克拉麗莎。
然後,男子是自己的父親。皇帝法魯卡利斯本人。
「你到底是跳還不跳啊? 要跳就麻利點好嗎?」
彷彿在替默默無言的皇帝代言般,克拉麗莎手插著腰,高高在上地逼他進行選擇。聽到她的態度和話語後,阿爾巴魯只是一臉茫然地看著她。
「等、給我等一下。你們不問我理由嗎? 我可是打算從這裡跳下去喔?」
「沒興趣。」
克拉麗莎對阿爾巴魯回以冷言冷語。
「然後呢,你到底跳不跳啊?」
克拉麗莎面帶笑容,急忙催促道。那是張滿帶嘲笑,彷彿在說「反正你也不敢跳吧」的笑容。至少,在當時的阿爾巴魯眼裡就是這樣。
父親依舊默默無言,沒有停止自己與姐姐的打算。
少年對此憤憤不平,因而自暴自棄。
「那我就去死給你們看!」
伴隨著一聲吶喊,他蹬開柵欄跳出。然而,由於膝蓋太過用力的緣故,阿爾巴魯失去了平衡。腳被柵欄給勾住,臉撞到了柵欄的外側。隨後連腳也脫離了柵欄,直直地往下墜落,緊接著又撞上樓下的窗戶裝飾,在空中翻驣著。
正當視線天花亂墜的時候,一陣衝擊傳到了身上。身體被水給包覆住,似乎是掉進了池塘內。然而,當時的阿爾巴魯並沒能立刻意識到這件事。
忍不住長吸一口氣後,大量的池水自鼻子和嘴巴流入。因為突然其來的窒息感,阿爾巴魯使勁撥水,游出水面。
當浮出水面的瞬間,他吐出池水,使勁地呼吸新鮮空氣。
「還以為要死了……」
淚水跟鼻子流得滿臉都是,他邊抖著肩膀邊反覆呼吸。
不知過去了多久的時間,當他意識到的時候,池塘旁邊已經聚集起了一堆人。但是,沒有人願意對阿爾巴魯伸出援手,甚至沒有人上前關心他。
被羞恥心和疲倦感所擊垮的同時,阿爾巴魯游泳到池塘邊上岸。因為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疲憊的身軀、溼答答的衣服、沉重的心情,讓他一動也不想動。
「──你這不是還活著嗎?」
自不遠處傳來的聲音,將阿爾巴魯的意識拉回了現實。
抬頭望去,克拉麗莎已經走到離自己只有兩三步距離的地方,以冷漠的視線俯望著自己。
「都放話說要去死了,你怎麼還活著啊?」
這一刻,阿爾巴魯的心中湧起一股熊熊的怒火。為什麼!自己非得被受上天眷顧的姐姐!被旁人視作皇族的一份子,身穿奢華的禮服,甚至能拿到零用錢的姐姐給這麼說不可啊!
阿爾巴魯咬緊牙關,握緊拳頭,瞪視著克拉麗莎。
對這滿懷恨意的目光,克拉麗莎只是面不改色地全盤皆下。她把繫在腰上的短劍連頭劍鞘一並拔出,直接扔到阿爾巴魯的眼前。
「這個就給你拿去自殺用吧。」
聞言,阿爾巴魯的理性瞬間崩潰。他抓住短劍,拔出劍鞘,用雙手握緊。
「要死,也等我先殺了妳再說!」
把心中波濤洶湧的情感化作話語,阿爾巴魯蹬地衝出。
但是,在短劍的刀刃砍中前,克拉麗莎的踢擊率先一步踢到了阿爾巴魯的腹部。儘管阿爾巴魯的動作已經變得相當遲鈍,但是面對短劍居然能躲都不躲,可見得這名少女有著天大的膽量。阿爾巴魯被踢後,立刻癱倒在地。
走到痛得趴在地面的弟弟身旁,克拉麗莎一臉傻眼地說道。
「就這種本事還吵著要死啊?」
阿爾巴魯痛得無法回答,剛剛那一擊導致他全身上下使不出力氣,一副任人宰割也無所謂的模樣。
「不過這樣一來,直到殺了我為止,你也不能隨便自殺了吧。」
克拉麗莎蹲到阿爾巴魯的面前。以一如既往的語氣述說道。
「由我來幫你練習劍術。明天也給我過來中庭喔,愚弟。」
阿爾巴魯對此目瞪口呆,無法釐清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抬起頭來的時候,克拉麗莎已經離開宮廷回到走廊上了。
「誰是妳的愚弟啊……」
在發出如此簡短的嘟嚷後,阿爾巴魯又再度倒到了地面上。
隔日,阿爾巴魯來到中庭。手中拿著姐姐被收入劍鞘中的短劍。
打算跟自己練習的事情恐怕不是認真的吧。等到重新冷靜下來後,他打算為了昨天自己的行為向姐姐道歉。
──我會不會被逐出宮廷外啊。
像自己這樣的庶子對著流淌著正統血脈的皇女,不只放話說要殺了對方,甚至還衝上前去行刺。嚴厲的懲罰想必是免不了的吧。
但是,今天早上沒有任何人來到自己的房間,甚至沒有聽見任何的傳喚,這令他相當在意。
──明明做了如此不敬的事情,難道我連被懲罰的價值都沒有嗎……
盯著短劍陷入沉思的他,就這樣呆呆地站在原地三十分鐘,隨後克拉麗莎才終於出現了。
「沒想到你真的來了。勇氣值得嘉獎啊。」
這番話令阿爾巴魯的火氣又上來了,他決定不向克拉麗莎道歉,把短劍扔給了她。
「我接下來會怎麼樣?是會被直接趕出宮廷嗎?」
被阿爾巴魯詢問後,克拉麗莎先是一臉呆然地歪頭納悶,隨後才理解似的點點頭,臉上露出「彷彿找到能夠恣意玩弄的玩具才會有的」孩童般的笑容。
「你才不會被趕出去勒。你跟我一樣都是皇帝的孩子吧。」
「也就是說,我會被關在某個房間直到老死嗎……。」
「我昨天才說過的吧。我會親自來訓練你的。這就是你得到的懲罰。」
阿爾巴魯一臉不能釋懷地呆站在原地。因為這種懲罰他聽都沒聽過。
「妳該不會在胡說八道吧?」
「怎麼,你是在懷疑我說的話嗎? 你這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的膽小鬼。」
阿爾巴魯面紅耳赤地大聲怒吼。
「那是……!那只是我沒跳好而已! 下一次我一定會死的!」
「是嗎。不過,你在殺死我前是不會自殺的吧。這可是你親口說的喔。」
被說得啞口無言的阿爾巴魯,只得閉上自己的嘴巴。
自那天起,阿爾巴魯每天都接受著克拉麗莎的劍術指導。
當然的,他們不是使用真劍,而是使用木劍來練習,連劍的握法都不知道的阿爾巴魯,被克拉麗莎狠狠地打得體無完膚。甚至不禁讓阿爾巴魯有些懷疑,這位九歲的姐姐該不會是想假藉著練習劍術的名義,來狠狠地修理自己一頓吧。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個月,阿爾巴魯叫苦連天。
他真的以為,自己這樣下去就得一輩子擔任這位暴力姐姐專屬的玩具了。
克拉麗莎這名少女無疑與手下留情這個詞沒有絲毫的聯繫。根據她本人的說法,能幫如此有骨氣的弟弟訓練意外的有趣,自己才會不小心用力過猛,但這在阿爾巴魯看來根本就不是人能忍受的。
雖說如此,作為抗議的自殺行動他已經不想再做了。
等到夜晚降臨的時候,阿爾巴魯下定決心要逃離這裡。
當天夜晚,等到雙月一齊昇上天空後,阿爾巴魯便偷偷離開自己的房間。雖然他還沒想清楚逃離宮廷後該怎麼辦,也沒想到任何具體的方案。但是,這些都可以得逃離這裡後再去想。
他曾聽母親說過,宮廷外面有小孩子透過工作養活自己的事情。既然如此,自己應該也可以做得到。他躲過看守士兵的巡邏,在陰影處之間穿梭,一路來到了走廊。
離開宮廷後,碧月那青翠的光芒照射到阿爾巴魯身上。抬頭望去,滿天的繁星正閃耀著璀璨的光芒。周圍安靜地連針掉到地面的聲音都能聽見。
難以言喻的恐懼和不安朝阿爾巴魯襲來,使得他不禁緊握雙拳,強裝鎮定。明明決定從今往後要一個人生活的,卻害怕著夜晚的黑暗什麼的還像話嗎!
就在這時,阿爾巴魯的眼前飄過一道黑影。
儘管忍住沒有發出悲鳴,但阿爾巴魯還是愣愣地站在原地。雖然想要逃走,但腳根本動不了。在被夜晚的黑暗所壟罩的這個空間內,影子默默地俯望著阿爾巴魯。過去一段時間後,影子發聲問到「你小子是誰啊?」。
阿爾巴魯眼角泛著淚水,老實地抱上名號。
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一道光自黑暗中射出,是聲音的主人點亮了手中的煤油燈。對才剛適應黑暗的雙眼而言,這道光芒太過耀眼,阿爾巴魯不禁皺眉。
「──是你啊。」
彷彿已經理清楚了情況似的,一道嗓音傳入耳中,使得阿爾巴魯不禁抬頭仰望那人。
男子的年齡目測約五十五歲上下,頂著一頭長及腰際黑髮、留著長長的鬍鬚。站在他的面前。
阿爾巴魯有些目瞪口呆。因為這名露出一副不高興臉孔的男子是自己的父親,也就是這個帝國的皇帝。
對此,阿爾巴魯不知該說些什麼。在猶豫要稱呼他為「父親大人」還是「皇帝陛下」之前,先是驚訝得發出「誒」這種毫無意義的聲音。
法魯卡利斯輕嘆了口氣,轉身背對兒子。
「真拿你沒辦法,跟我過來吧。」
說完這句話後,法魯卡利斯便起身走入黑暗之中。阿爾巴魯聞言慌張地追上父親的步伐。雖然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但是父親讓自己跟上去。除此之外,他也不想離燈光太遠。
法魯卡利斯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行走在被黑暗所壟罩的小巷中。不久之後,阿爾巴魯才注意到父親身穿著案灰色的長袍。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國的皇帝該有的打扮。而且,父親好像有意避開人群的樣子。
耳中只剩下兩人的腳步聲、時而傳來的風聲和老鼠避開人類的逃跑聲。儘管曾數度走到大街上,但又立刻走進小巷中。
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儘管實際上恐怕連一小時都沒過去,但阿爾巴魯卻感覺像已經走了兩個小時以上。他們兩個會不會就這樣走到天亮呢,阿爾巴魯不禁心想。
不久後,法魯卡利斯有到一間小店的店門前。從窗戶透出的燈光來看,似乎還有在營業的樣子。法魯卡利斯隨後說道。
「你給聽好了。等到進去裡面之後,不准稱呼我為皇帝陛下。」
「那、那我該怎麼叫你呢……?」
「叫我大叔就行了。」
法魯卡利斯推開大門走入店中。緊隨他其後的阿爾巴魯,因傳到鼻腔的酒味而有些踉蹌。
這是一間酒場。店內約有十名客人,有人在談笑風生、有人在進行賭博。自出生以來第一次目睹這些的阿爾巴魯心潮澎湃、激動不已。
法魯卡利斯熟稔地走到吧檯找個位置坐下,熄掉煤油燈的火焰,點了一杯酒。坐在他旁邊的阿爾巴魯,沉不住氣地四處張望。這裡的每一件事物都讓他耳目一新、百看不厭。
忽地,法魯卡利斯隨興地問道。
「抱歉,事到如今才問。你有沒有帶錢啊?」
阿爾巴魯有些啞口無言。沒能買成麵包的痛苦記憶,以及兄長他們能拿到父親給予的零用錢等等回憶再度湧上了他的心頭。
「我、我沒有拿過零用錢。」
阿爾巴魯結結巴巴地努力說道。但是,法魯卡利斯聞言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隨後轉身朝著櫃檯後邊看起來是店主的中年男子說道。
「抱歉,這小子的錢就先賒著吧。等到長個十歲後再回來付。」
因為聽見了沒聽過的詞,阿爾巴魯有些驚慌失措。
「那個,賒著是甚麼意思啊……?」
「就是借錢的意思。等到你能自己掙錢後,再來這家店把賒的帳給付清吧。」
法魯卡利斯一副理所當然地回答道,而阿爾巴魯對此則目瞪口呆。這種時候不是都是由父親替兒子付錢的嗎?
他一定是在開玩笑吧。懷揣著這樣的期待抬頭仰望父親,但法魯卡利斯卻依舊面不改色地喝著酒。父親是認真的,阿爾巴魯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平時的阿爾巴魯恐怕會因丟臉而低頭不語吧。但是,此時的少年卻不一樣,儘管有部分是因為染上了深夜酒場的氣氛,但更重要的是現在是在父親面前,他長年埋藏在心底的情感頓時迸發而出。
就算是為了長年積累的怨氣,自己也得在此向父親報一箭之仇。
「──大叔」,阿爾巴魯臉上露出兇惡的笑容。
「要不要跟我賭一場啊?」
「嚯」,法魯卡利斯的嘴角帶著微笑。
「挺有趣的提案。不過你手上應該沒有錢吧?」
「先賒著吧。」
阿爾巴魯立刻回以顏色。這麼一來就沒問題了吧。法魯卡利斯不禁抖了抖肩。
「也行吧。你打算賭什麼? 骰子?撲克牌?還是說其他的東西?」
聽完法魯卡利斯的提案後,阿爾巴魯有些支支吾吾。雖然是自己提議要賭博的,但是除了看其他客人玩以外,他實際上根本沒賭過,甚至還不清楚每一項遊戲的規則。
「算了,就玩這個吧。」
似乎從阿爾巴魯的表情看出了一些端倪。法魯卡利斯把手伸進長袍內,取出一枚金幣。阿爾巴魯被金幣給吸引住,雙目熠熠生輝。
法魯卡利斯用指尖彈起金幣,算準落下的位置後兩手一揮。隨後把攥緊的雙拳放到阿爾巴魯的面前。
「好了,金幣在哪隻手裡面啊?你要是猜中的話,就把金幣送給你。」
阿爾巴魯有些驚訝,視線來回看著父親的臉和雙手。要是早點知道規則的話,他就會牢牢盯緊父親抓住金幣的那個瞬間了,但就算自己如此抱怨父親依舊面不改色。這裡不想辦法猜對的話,就不能給父親一點教訓了。
阿爾巴魯額頭滲出汗水,一臉嚴肅地觀察法魯卡利斯的雙手。他原本以為握著金幣的那隻手會不會有甚麼不同,但最終還是完全看不出來。十秒、二十秒過去後,法魯卡利斯問道:「要投降了嗎?」。
阿爾巴魯下定決心,指向父親的右手。
法魯卡利斯露出狡詐的笑容,把左手打開。金幣在左手上發出燦爛的光芒。阿爾巴魯雖然震驚得有些搖搖晃晃,但還是抓住吧檯穩住身子。瞪視著父親說道。
「我要賒賬,再來一次……!」
「放馬過來吧,小兔崽子。」
把自己的兒子稱作小兔崽子,法魯卡利斯臉上露出一副壞人樣。兩人的一舉一動引起幾名客人的興致,走到旁邊進行圍觀。阿爾巴魯絲毫沒有理會他們,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父親的手跟金幣上。
法魯卡利斯以若無其事的語氣說道。
「口渴可是會影響到注意力的哦。要不要點杯牛奶來喝啊。畢竟你這年紀還不能喝酒呢。」
阿爾巴魯恨得有些牙癢癢。儘管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但是他確實是有些口渴了。在迷茫再三後,他向櫃檯後方的店主點到:
「那個……。請給我一杯牛奶!我要賒賬!」
賒賬。多麼便利的詞彙啊。店主慷慨大方地應喝道:
「要不要順便點個麵包來吃啊?這裡還有些硬麵包,就算你一枚銅幣吧。」
那就拜託你了。阿爾巴魯點完菜後,重新轉向父親。就在阿爾巴魯的視線移開的短暫時間內,法魯卡利斯似乎已經將金幣收入拳中了。他像剛剛那樣伸出雙手。
「金幣在哪隻手上啊? 畢竟你剛剛已經輸過一回了,我勸你還是慎重一點選哦。」
就像是被打撈上地面的魚一樣,阿爾巴魯的嘴巴張張合合的。雖然是相當狡猾的舉動,但是對方只要以「沒有一直盯著看是你不對吧」來反駁就可以了。這次,他指向父親的左手。
法魯卡利斯張開自己的右手,金幣在手掌上閃閃發光。客人們拍手叫好。
「這樣你就輸掉兩枚金幣了。還要再來嗎?」
「廢話少說!」,阿爾巴魯用力點點頭。這次他絕不會移開視線了。
法魯卡利斯用手指彈起金幣,雙手交叉用力一揮。
在決定指哪隻手以前,阿爾巴魯邊觀察父親的表情邊開口說道。
「大叔,我有一個要求。這次請你打開我指的那隻手。」
阿爾巴魯已經注意到了,父親總是打開自己所指的另一隻手。
法魯卡利斯開心地笑了笑。
「你以為我出老千了嗎?」
「出老千?」
沒能理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的阿爾巴魯不禁歪頭納悶,法魯卡利斯對此只是苦笑一下。
「出老千就是你認為我作弊的意思。當然沒問題。」
阿爾巴魯指向父親的左手。這次父親緩緩地打開左手。
結果左手上卻什麼也沒有。
當晚,阿爾巴魯總共賒賬了十枚金幣外加兩枚銅幣。
等到他回到自己在宮廷的房間時,精神和肉體上都早已疲憊不堪。他甚至已經回想不起自己到底是怎麼走回來的了。
在如此不可思議的一夜後又過了幾天。
阿爾巴魯白天至中午在中庭接受姐姐的指導,除此以外的時間都在休養生息,思考著自己今後該做些什麼。
某一天的午後,阿爾巴魯走上其中一個陽台,發呆似地眺望著帝都的街景。那天的陽光相當微弱,空氣有些汙濁。
不可思議的是,自那夜以來,自己已經幾乎沒有逃出宮廷的想法了,但這不代表他不想去外面的世界闖蕩一番。況且,自己身處的位置仍舊是一成不變。不論是別人藐視他這一點,還是克拉麗莎的劍術訓練這一點。
而且,自己還欠下了不能對別人述說的債務。當他走在宮廷內,聽見有人談起金錢的話題時,總是會想起當時的窘況而胃痛不已。十枚金幣這種大數字,恐怕自己花上一生都不一定償還的了。
人煙罕至的這個陽台,才是最能讓他放鬆的場所。
而且,從這個陽台還能看見公共墓地的一角,也就是埋葬母親的那個地方。
身為皇帝的愛妾,本來該為母親準備一個專門的墳墓的。但是,母親卻拒絕了這個提議,選擇長眠於街道旁的公共墓地。根據以前服侍自己的僕從們的說法,她似乎早就決定要這麼做了。
──母親。我有跟父親說上話了哦。雖然都是聊一些芝麻瑣碎的話題。
身體朝著公共墓地的方向,阿爾巴魯在心中默念道。
又在陽台上站著一會兒後,阿爾巴魯聽見了一陣腳步聲。感到有些惱火的他本來打算離開的,但在看見那人的身影後卻打消了這個念頭。
腳步聲的主人站在了自己的身旁。阿爾巴魯也將視線轉向他的身上。
戴著一頂鑲滿寶石的黃金桂冠、披著一件滿是金絲與銀絲的奢華長袍,手持著一把銀色拄杖的父親,正站在自己的身旁。從他那挺直脊背傲視群雄的站姿,可以感受到一股壓倒性的威嚴,帝國皇帝的頭銜可謂是名不虛傳。
「你小子是誰啊?」
法魯卡利斯俯視著阿爾巴魯,若無其事地問道。當阿爾巴魯正打算頂嘴幾句的時候,皇帝就像是剛剛想到般開口問道。
「賒得帳能還給我了嗎?」
鬼才做得到啦。阿爾巴魯拼命吞回這句快要脫口而出的話。他還有堆積如山的事情想要問父親。前幾天回宮廷的路上因為太累而沒能問的問題。
「陛下。您那天為何會到那裡去呢?」
畢竟這裡是宮廷內,阿爾巴魯自然是用臣下的語氣問問題。而皇帝的回答則十分簡短。
「去散散心罷了。」
也就是微服私訪的意思嗎? 阿爾巴魯想起以前老僕從們告訴自己的事情。所謂的微服私訪指的是,國王或王子偷偷隱藏身分走到大街上,觀察民眾生活的樣貌。
──但是,父親只是去喝酒和賭博而已吧……
而且還讓自己的兒子背上了債務。
──關於父親出去散心這件事,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啊?
恐怕沒有人知道吧,阿爾巴魯得出了結論。畢竟當時的法魯卡利斯沒有帶著任何的侍從。要是有誰知道的話,想必會有護衛跟著他一同前往才是。要是有護衛偷偷潛伏在皇帝附近的話,阿爾巴魯應該會立刻被拉回宮廷吧。
既然如此,自己不是能以這一點來要脅父親解除債務嗎。而且還能順便讓父親一並把在酒場賒下的帳給付清。
阿爾巴魯想雖想,但最終還是否定了這個想法。即使他說出真相,恐怕也沒人會相信自己。要是法魯卡利斯否定的話,自己一定會被當成是說謊的孩子吧。那間酒場的店主恐怕也是父親的一夥。
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不想把那天的遭遇當作威脅的道具來使用。
「怎麼了嗎?」,法魯卡利斯問道。
「你一臉想問余什麼事情的模樣。」
「……是的,陛下。兒臣有很多事想問您。」
為什麼要對自己不管不顧?自己接下來究竟該如何是好?你對母親究竟是怎麼想的?到底自己該怎麼做,才能更接近父親……?阿爾巴魯要問的事情可謂是數不勝數。
但是,等到真的能當面對質的時候,自己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比較好。阿爾巴魯仰望著父親的臉龐,發出「這個」、「那個」支支吾吾的聲音,一味地讓時間平白流逝。法魯卡利斯似乎有些不耐煩地嘆了口氣。
「余可不閒啊。就聽聽你的一個請求吧。」
阿爾巴魯不禁眨了眨眼。只有一個嗎? 他緊張得全身僵直。
像自己這樣的人,以後還能有機會與父親交談嗎?
大概不會再有了吧。畢竟打他出生以來,就從來沒有機會與父親交談。以此來看,前天夜晚與現在這個瞬間簡直就像是奇蹟一般。
所以,自己絕不能問錯問題。比起詢問對方的心意這種事情,得先說出自己最想問的那個問題才行。
「兒臣,不對,我……我想要離開宮廷到外面去旅行。」
儘管有些結結巴巴的,阿爾巴魯還是說出了請求。
「不行。」
簡短的拒絕,直接擊碎了少年的願望。
在這之後的一段時間裡,阿爾巴魯一直愣愣地盯著地板。不知過去了多久,等他終於回過神來時,皇帝早已不見了身影,只留下冷冽的寒風吹拂著臉頰。
因為太過沉痛的打擊而有些自暴自棄的阿爾巴魯,就這樣離開了陽台。
隔日,阿爾巴魯在同一個時間來到陽台上。既然皇帝已經拒絕的話,自己就不可能離開宮廷。一想到這一點,他就越發的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然而,陽台上已經有人了。
從那人的背影與身上奢華的長袍,阿爾巴魯立刻就認出來了,那人是皇帝法魯卡利斯。
阿爾巴魯本想轉身離去,但皇帝似乎早已感知到他的存在,轉身看向自己,隨後以與昨天相同的態度呼聲問道。
「怎麼了嗎?」
要是自己就這樣默默離開的話,才是對皇帝的大不敬。阿爾巴魯儘管有些不情願,依舊走到了皇帝的身旁,曲膝跪地。法魯卡利斯則問道。
「你不是來看街景的嗎?」
他說得並沒有錯。問題是皇帝本來在這裡的緣故。原本阿爾巴魯想說父親是不是認同自己的存在,但那也只是錯覺罷了。酒場發生的事情只不過是他的心血來潮,他其實根本不在乎自己。不論自己打算做些什麼,恐怕他都會面不改色地對待自己吧。
阿爾巴魯站起身來,遠離皇帝十步左右後看向大街。
今天的帝都依舊朝氣蓬勃。雖然從這裡只能聽見些許的聲音與樂聲,但是從那掩埋整條大街的人群與數不剩數的店家,還有在城門附近列隊並且交錯行走的馬車,阿爾巴魯能夠清楚明白這件事。
在重新冷靜下來後,阿爾巴魯還是挺在意父親的。悄悄地轉移視線窺探他的模樣後,發現法魯卡利斯正望著大街,黑髮也隨風搖曳著。
為什麼這個人會來這裡呢? 這個疑問頓時湧入阿爾巴魯的心中。如果只是來這散散心的吧,只來一天就好了吧?
然而,他卻連著兩天來到這裡,這個猜想也不攻自破。那他究竟是來幹嘛的呢?
──難不成,父親是來看公共墓地……來看母親長眠的那個地方嗎?
這怎麼可能呢,阿爾巴魯搖頭否定道。根本不可能會有這種事情。就他所知,自母親下葬以來,父親就壓根沒有去探望過她。
又過了大約三十秒,猶豫再三後,阿爾巴魯下定決心,出聲詢問皇帝。
「陛下究竟是在這裡做什麼的呢?」
「余只是在想事情。有事沒事的時候,余偶爾會來到這個陽台吹吹風。」
儘管覺得自己被敷衍了,阿爾巴魯還是鼓起勇氣提出請求。
「可以請你……請你到埋葬母親的公共墓地,探望母親嗎?」
「這個余做不到。」
但卻被他立刻回絕道。
「為什麼……」
不知不覺間,阿爾巴魯的嗓音變得有些顫抖。
「我至今也曾經去過那裡好幾次了。連像我這樣的小孩子,都只需花上不到半天的時間來回往返。這麼簡單的事情,你為什麼做不到呢……!」
「這麼簡單的事情嗎……」
在伸了個懶腰後,法魯卡利斯轉身看向阿爾巴魯。
「真是個沒出息的兒子啊。」
「你到底想說什麼!」
思念母親究竟有甚麼不對!阿爾巴魯腦袋一熱,用飽含淚水的雙眼瞪視著父親。另一方面,父親只是平靜地承受住兒子的目光,連一點動搖的樣子都沒有。
「余還以為你在酒場時已經學會了呢。不管你有甚麼願望,都得付出相對應的代價。想要喝一杯牛奶的話,你就得支付一枚銅幣才行。連十枚金幣都付不起的你,事到如今還想命令余做些什麼嗎?你還是跟跳下陽台時的你沒兩樣呢。」
「這跟那是兩碼子事!」
阿爾巴魯大聲吼叫著,但法魯卡利斯並沒有予以理會。
「余有說錯嗎?為了滿足你的一己之私,你才來請求余的不是嗎?你剛剛說講的就是這樣。你有為了滿足別人願望而行動過嗎?」
原本阿爾巴魯打算說出自己也有苦衷的,但當看見父親那銳利的目光後,他就噤口不言了。父親那充滿威嚴的目光使得少年只能默默閉上嘴巴。
連一句話都反駁不了,阿爾巴魯不禁低下頭來。碩大的淚珠自眼眶滴落。
「那麼我究竟該如何是好啊!」,阿爾巴魯一邊撐著身子一邊反覆問道。沒能反駁的自己真是既可悲又可恨。
「──成為一個有貢獻的人吧。」
父親平淡的這席話,將少年的意識拉回了現實。阿爾巴魯用被淚水跟鼻涕所弄髒的臉龐凝視著法魯卡利斯。
是叫自己遵從父親的命令嗎?阿爾巴魯一邊擤著鼻涕,一邊感到有些詫異。屹立於萬民之上的皇帝,真的會想要任用一名八歲的少年嗎?
看見阿爾巴魯一臉不能理解的樣子,法魯卡利斯有些開心地笑了笑。
「余想說的是,憑現在的你還無法為自己做出任何貢獻。」
完全搞不清楚父親想表達什麼。正當阿爾巴魯拼命思考時,一陣腳步聲傳入耳中,是近衛兵們走了過來。父親──皇帝陛下就這麼跟著近衛兵們離開了陽台。
隔日,在中庭舉行的劍術練習結束了之後,阿爾巴魯叫住了克拉麗莎。
「怎麼了? 這麼說起來,你好像還是第一次主動叫住我來著的吧?」
額頭上滿是汗水、肩膀上抵著木劍,克拉麗莎瞪視著阿爾巴魯。
阿爾巴魯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只是汗水流個不停,就連呼吸都調整不過來,模樣可謂是相當的悽慘。他告知姐姐自己總算和父親搭上話的事情。當然,在深夜前往酒場的事情他並沒有說,只說自己偶然在陽台與父親相會,稍微交流一下的事情。
克拉麗莎瞪大雙眼俯視著阿爾巴魯。
「怎麼,你想要離開宮廷嗎?」
在點了點頭後,克拉麗莎揚起嘴角,對此嗤之以鼻。
「我就問最簡單的一件事好了,你懂怎麼生火嗎?」
儘管對這唐突的問題感到有些迷惑,阿爾巴魯還是先搖頭否定。雖然他曾看過母親生火的過程,但自己卻沒有實際演練過。
「你會讀書跟算數嗎? 還有,你可以準確寫出金幣、銀幣、銅幣這些字來嗎?」
阿爾巴魯根本回答不了,克拉麗莎對此只是冷笑一番。
「不會生火、不會讀書、不會算數、連劍術都比不過我,你離開帝都後到底打算幹嘛? 你根本連自己都保護不好吧? 搞清楚自己有幾兩重的話,就給我老實地待在這裡。」
說完後,姐姐便轉身離去了。
當天晚上,阿爾巴魯躺在床上默默思考著。對姐姐的憤怒早已漸漸淡化,與之相對的他便得能夠冷靜思考問題。
現在的阿爾巴魯確實是連自己都保護不好。父親想說得就是這個吧。父親並非因為擔心自己才不答應的,而是對兒子所說的話感到傻眼吧。
「我要變強!」
我想要知道更多外面的事物。把知識、生活秘訣都通通學會。
然後總有一天,我會讓父親──皇帝陛下聽從我的要求。
自己並不認為父親是不愛母親的。因為母親明明就深愛著父親。
所以,自己得想進一切辦法讓父親聽自己的話,跟著自己去公共墓地掃墓。
隔日以後,阿爾巴魯開始認真地接受著姐姐的劍術指導。當然,僅憑著氣勢跟意志是不會讓情況產生任何變化的,他還是如之前一樣被狠狠地修理著。不過,他總覺得姐姐看著自己的目光發生了些許的變化。
自那以後,他開始在宮廷內四處遊蕩,尋找那些有可能會與自己交談的人,向園藝師跟廚師等等學習讀書與算數。不久後,他已經學會怎麼生火了。
如此腳踏實地的努力也並沒有每天都持續下去。因為看不清的將來而感到疲憊的他,有時也會白白浪費一到兩個月的時間。
再加上,自那以後父親就沒上過那個陽台了,因為得不到見面的機會,阿爾巴魯心中不禁湧出近似放棄的想法。
每當自己有止步不前的想法時,阿爾巴魯又會回想起當初的目的,再度邁步向前。
歲月流逝、季節更迭。七年過去了,阿爾巴魯今年十五歲。
此時的阿爾巴魯已經能獨自一人走在大街上,甚至還有離開過帝都的經驗。雖然在宮廷內還是會遭人冷言冷語,但現在的他早已不在意了。
當天,阿爾巴魯在帝都外面遇見了一匹紅色小馬。
小馬有著如同火炎一般的鬃毛,落日陽光一般的朱色身軀,瞳孔中閃爍著白色亮光。小馬擺了擺頭後,金色的鱗粉自鬃毛上灑落,在碰到地面前就消逝無蹤。
「──是引導者。」
看著這匹把頭湊上來的小馬,阿爾巴魯立刻便理解了。
自神話時代開始便長眠於地底深處的熾天使,是如何與自己的使用者相遇、締結契約的呢?答案很簡單,是透過名為引導者的存在,熾天使才能與人類締結契約的。傳聞,在神聖法理雅帝國境內,為了尋找自己的使用者,熾天使會派遣精靈來到地面上。
阿爾巴魯就這樣被熾天使給選上了。
隔日,整理好儀容的阿爾巴魯前來謁見皇帝法魯卡利斯。
一位年老的大神官就站在坐在王座的皇帝身旁。大神官位居聖法理雅教團的最高位,是統轄教團內一切事物的統帥。
當赤色小馬被鑑定為確實是引導者後,同在玉座之間的朝臣們立刻炸開了鍋。
自帝國的初代皇帝凱茵以來,歷代的皇帝中也有幾人被熾天使給選中。
但是,不論是皇帝法魯卡利斯,還是兩位兄長都沒有被熾天使給選上。要是阿爾巴魯成功找到自己的熾天使的話,他在帝國的立場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沒有理會重臣們的動搖,皇帝一臉雲淡風輕地看著阿爾巴魯。法魯卡利斯今年已是六十一歲,臉上的皺紋日漸增加,頭髮跟鬍鬚也變得有幾絲斑白。
「要是你順利找到熾天使,成功與之結下契約的話,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皇帝問完話後,阿爾巴魯抬頭挺胸地回答道。
「我想我不會馬上回來宮廷。」
青年以一副毅然決然的態度立刻回答道,不過似乎有些用力過猛就是了。
「我要作為一名流天的騎士雲遊四海,獲得在宮廷內無法建立起的名聲威望,然後再次回到這裡。當我凱旋而歸的時候,我希望陛下能成全我的一個請求。」
「嚯」,法魯卡利斯聞言,嘴角揚起了一抹微笑。
「說來聽聽吧。只要是余能做得到的都行。」
「……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只講給陛下一人聽。」
稍微環顧四周後,阿爾巴魯提出請求。儘管重臣們熙熙攘攘的,法魯卡利斯還是舉手制止他們,起身離開王座,走到阿爾巴魯的面前。
阿爾巴魯在皇帝的耳旁耳語了幾句。皇帝聞言,笑了。
「朕准了。當你成為一名轟動帝國境內的騎士歸來時,余一定會完成你的這個願望。」
「感謝您的寬宏大量。」
重臣們再次炸開了鍋。他們究竟許下了什麼約定呢?該不會是要求皇帝把王座讓給他吧?
皇帝跟阿爾巴魯都對約定的內容緘口不言。
「──這麼說起來」
法魯卡利斯依舊站在阿爾巴魯的面前,像是剛剛才想到般開口說道。
「朕似乎從來沒給過你零用錢呢。──需要朕借你點錢嗎?」
因為後半段這句話聲量小到只有阿爾巴魯一人能聽見,青年不禁有些赤紅耳目。四周傳來了一陣奚落聲。看見阿爾巴魯的反應,他們還以為他是因為沒能拿到零用錢而有些不滿呢。
邊朝著兒子露出欺負人的笑容,法魯卡利斯邊接著說道。
「雖然朕時常被人戲稱為吝嗇帝,但至少讓朕送你個餞別禮吧。你跟朕過來一下。」
語畢,皇帝拉著長袍走過阿爾巴魯的身旁。因為父親這出乎意料外的舉動,阿爾巴魯只得滿臉困惑地轉身看向父親的背影,跟著他一同離去。
法魯卡利斯的步伐相當緩慢,一不留神的話阿爾巴魯甚至會與他並行,所以自己得再三小心才行。不可思議的是,法魯卡利斯的身邊沒有跟著任何近衛兵。難不成父親是想和自己兩人獨處聊聊天嗎?
穿過走廊,走下階梯。因為法魯卡利斯一言不法,就連阿爾巴魯也難以搭話。父親究竟是打算把自己帶去哪裡呢?
不久後,法魯卡利斯走到一個巨大的門前停了下來。阿爾巴魯有些傻眼地呆站在原地。
佇立在兩人面前的,是在宮廷內部二十個寶物庫的其中之一。阿爾巴魯活到今天都未曾看過裡頭,聽說裡面裝滿著滿山的金塊、塞到滿出來的寶石箱、裝滿金幣的水壺、以及眾多有著歷史淵源的武器防具。
期待與興奮使得阿爾巴魯臉色紅潤,不禁左顧右看一遍,隨後才轉頭看向父親的臉龐。父親以眼神示意自己,可以打開門看看。
阿爾巴魯先是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隨後才鼓起勇氣打開大門。因為自己剛剛還在王座之間表現得那麼冷靜,所以他並不想讓父親看見自己小孩子的一面。
阿爾巴魯不禁愕然。印入眼簾的,僅僅是一座廣闊的空間。既沒有所謂的金塊,甚至連一枚銅幣也沒有。
不能立刻理解眼前的事態,阿爾巴魯慌慌張張地環顧寶物庫。但是,即便他在怎麼努力尋找,也還是看不見任何東西。
自打開大門以來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分多鐘,阿爾巴魯總算是將視線從寶物庫內移開,轉身看向身旁的父親。因為太過震驚,他的聲音滿是顫抖。
「這、這究竟是……究竟是怎麼回事?」
如果他是打算嘲笑自己的話,不論對象是自己的父親還是皇帝,他都絕對不可能老實接受。然而,皇帝並沒有取笑兒子的打算,只是以溫柔的表情平靜地問道。
「你看到這個是怎麼想的?」
沒能理解父親的意圖,阿爾巴魯眉頭微微一皺。父親難道是想說,余沒有東西要分給你這個妾生的孩子嗎?
阿爾巴魯強忍眼中的淚水,悔恨和憤怒的話語逐漸湧上心頭。我對你失望透頂了,自己該這樣罵他嗎?
但阿爾巴魯卻用力握緊拳頭,用力到快把指甲嵌入手掌心的程度,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自己才剛剛宣言說獲得名聲後會凱旋而歸,而且也與他結下了約定。在離開宮廷前把事情鬧大就太難看了。
雖說心中是五味雜陳的,但阿爾巴魯還是炯炯有神地看向父親回答道。
「陛下想說的我已經明白了。好,我會憑自己的力量把這裡填滿寶藏的。雖然我無法斷言什麼時候能辦到,但是我說到做到!」
阿爾巴魯抬起胸膛說完這番話後,雖然皇帝嘴上什麼也沒說,但他看向阿爾巴魯的眼神明顯變得和緩了許多。
就這樣,妾生的皇子作為一名流天的騎士離開了帝都。
一年後,阿爾巴魯與賽蘭相遇,與其締結契約成為了一名天翔騎士。
在那之後又過了兩年,被捲入某起事件的希爾法受到阿爾巴魯跟賽蘭的救助,以此為契機,她提出要與阿爾巴魯一同旅行的申請。
三人就這樣造訪各式各樣的地區,親眼目睹了眾多的事物。儘管是白天依舊黑暗的森林、毫無生命跡象可循的深山、被冰塊給堵住的斷崖。與魔物群廝殺、探索數百年前的遺跡、自山賊團夥的手中保護小村莊。
就這樣不知不覺間又過了三年,如今的阿爾巴魯已是二十一歲的青年。
把回憶過去的阿爾巴魯拉回現實中的,是希爾法的聲音。
「阿爾大人,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他花了一點時間思考後才回答了問題。
「去薩瑪嘉特吧。」
「你是打算去收集地底樹的情報吧。能夠前往未知的土地對我而言也是求之不得的事。」
賽蘭認同地點點頭後,開口詢問阿爾巴魯。
「是為了阿爾你重視的父親,對吧?」
「別說重視了,他根本是個糟老頭好嗎。他可是被人戲成為『吝嗇帝』的誒。」
搖頭否認的阿爾巴魯的腦海中,浮現出老皇帝愁眉苦臉的模樣。明明曾見過他的各種表情,第一個浮現出的卻是這個。
「吝嗇……。是拿來形容人捨不得花錢吧。」
「沒錯。舉例來說,當某處傳來橋梁坍塌的報告的時候,假設修理費用必須花上五十枚金幣的情況,他就只會撥出四十枚金幣出來。然後說一句「剩下的你們自己想辦法,要是怎樣都不夠的話就自己想辦法籌出來」之類的。」
「我聽說他有一段時間只穿著縫縫補補的衣服呢。」
「是啊,你是指與修雷發生激烈糾紛的時候吧。」
聽見希爾法這番話,阿爾巴魯不禁苦笑起來,隨後才對歪頭納悶的賽蘭進行說明:
「你應該知道修雷是位於我國東北部的王國吧? 大約十年前的時候,那邊的王子曾作為親善使節造訪過這裡。王子身穿金絲與銀絲編織而成的衣裳,上面還鑲滿著寶石。而老爸卻不顧重臣們的反對,穿上縫縫補補的衣服來接待王子。」
理所當然的,雷修的王子對此感到很震驚。甚至還出口詢問法魯卡利斯為何要穿著這樣的衣服。
「穿著這種衣服的話,就算弄得破破爛爛也無所謂。但是你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只要稍微有一點破洞就會失去其價值吧。還是說你想要試試看呢?」
聽說雷修的王子在完成使節的義務後,就逃也似的動身逃離了帝國。
「除此之外,在打仗的時候他只會準備少於敵人的士兵。要是聽聞有兩萬敵軍攻打過來時,他只會派出一萬五千名士兵出征。在將軍們和騎士們當中可謂是差評如潮啊。要是他能在巴賽戰爭和斯塔蒂亞會戰中派出更多兵力的話,聽別人說甚至能取得更好的戰果呢。」
「為什麼他沒有準備更多的軍隊呢?」
賽蘭感到不可思議地詢問後,阿爾巴魯只是聳了聳肩。
「因為他吝嗇啊。聽說他本人根本不想出兵,但是那又不現實,所以只派出了勉強不會輸的兵力。他的這一點讓士兵們相當受不了。」
「但是,法魯卡利斯帝因為取得兩場碩大的勝利而廣受好評,不是嗎?」
「除了那兩場戰鬥外,大部分的戰鬥都是以險勝的方式贏下來的。他甚至還因為太花錢這種理由,主動放棄先帝攻打下來的領土。不過關於戰鬥這方面,或許是因為祖父──基奧爾多太過偉大的緣故,才會導致別人這麼嚴格看待他吧。」
「常勝無敗的『英雄帝』基奧爾多……。在六十年前與魔物的軍隊大戰時大展身手,其後又在與鄰近諸國的戰爭中持續勝利的男人啊。」
「喜好戰爭又有實力。絲毫不愧對於常勝無敗這個評價。」
不過,阿爾巴魯其實有一件相當在意的事。但是,現在在聊的對象並非基奧爾多,而是法魯卡利斯。
「提到老爸的話,最有名的就是馬糞稅了吧。」
「也就是馬糞也要課稅的意思嗎?」
賽蘭歪著小腦袋。對此,阿爾巴魯笑道:
「差不多就是那樣。你也去過幾次大城鎮吧。大道的寬度足夠讓四台馬車齊頭並行不是嗎? 雖然不只有馬會這樣,但拖著車輛行走的動物可是會肆無忌憚地隨地大小便的。你知道那些糞便後來是被怎麼處理的嗎?」
「有閒的人會收取官員們的報酬,然後分區進行回收不是嗎? 阿爾你有教過我啊。」
「哦。虧你還記得呢。那麼被回收的馬糞跟牛糞接下來會怎樣呢? 這個我應該沒教過你吧?」
被阿爾巴魯問到後,賽蘭搖了搖頭。
「回收完後,糞便會被當作燃料或肥料賣掉。也就是所謂的骯髒的零工吧。這一點反而落入老爸的口實。據他本人所言:「他們根本不是在收拾糞便,而是在拾起地上的零錢吧」。於是乎,他就開始向官員們給予的報酬課稅了。」
「就沒有人反對的嗎?」
「有喔。畢竟就算反對也不會被課稅嘛。但是,老爸他依舊一意孤行。雖然現在已經沒那麼大的聲浪了,但當時可是有偏鄉的吟遊詩人創作『吝嗇帝』連馬糞也要課稅的詩歌喔。」
「話又說回來,阿爾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耶。」
賽蘭歪著小腦袋說道。希爾法對此笑了笑答稱:
「沒錯哦。陛下對阿爾大人而言是相當重要的人。」
「這樣啊,那就好。」
身為熾天使的賽蘭,還無法察覺人類心中細微的感情。所以像希爾法這樣老實說出心裡話的人是相當必要的。
「但是,阿爾大人。雖說要前往薩瑪嘉特,但是您打算向誰打探消息呢?」
「這一點我也還沒決定。不過我沒有打算跑到薩瑪嘉特的王都去,就在阿爾哈薩夫隨便找個熟人打聽情報吧。」
阿爾哈薩夫,位於薩瑪嘉特王國最北邊的一座小鎮。因為與神聖法理雅帝國貿易旺盛的緣故,有相當多的帝國人住在那裡。
「真的會有人剛好知道情報嗎?」
「我認為這個可能性並不小。考慮到地底樹的位置,阿爾哈薩夫恐怕會是在薩瑪嘉特當中首當其衝的城鎮。也就是說,阿爾哈薩夫會是與地底樹交戰的重要據點。他們一定會派出一、兩個能幹的將軍駐紮那邊的。」
「也就是說,薩魯托修的王子也會在?」
聽到希爾法的這番話,阿爾巴魯不禁有些愁眉苦臉。就像是聽見了一個討厭的名字一樣。薩魯托修是薩瑪嘉特的第三王子。曾與阿爾巴魯跟希爾法有過一面之緣。
「有這個可能。」
「那麼,妲蘭西亞公主殿下也會來嗎?」
妲蘭西亞是薩魯托修的妹妹,薩瑪嘉特的第二公主。
「希爾法……。我之前也說過了,我跟她之間真的沒什麼啦。」
為了好好安慰希爾法,阿爾巴魯伸出雙手,拚命地說服她。雖然她嫉妒已經不是第一天的事了,但是這一件事阿爾巴魯真的不能理解。
追根結柢,阿爾巴魯跟希爾法根本沒見過妲蘭西亞。
兩年前,阿爾巴魯一行人曾因為被捲入某件事中,再陷入窮途末日時被妲蘭西亞幫助過。但是,當時阿爾巴魯他們其實就只是為了達成目的的某個誘餌罷了,妲蘭西亞真正想幫助的是同樣在場的其他人。所以他們根本沒見過面。
再加上,妲蘭西亞性格相當怕生,所以基本不會出現在別人面前。儘管有派遣屬下來到阿爾巴魯身邊,但她本人也絕不會出現。
因為對方是個連聲音、長相都不曉得的女性,阿爾巴魯根本不可能喜歡上她,所以他才對希爾法氣勢洶洶的態度感到不能理解。
「人家明白了……。儘管感覺阿爾大人似乎挺高興的樣子,但這次人家就先這樣算了吧。」
嘴上說著這樣的話,希爾法一副完全不能苟同的模樣噘著嘴巴。阿爾巴魯見狀,將她拉到自己身邊。
希爾法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扭著頭。但是,比起等待她冷靜下來,這裡更該要主動出擊,阿爾巴魯從一路走來的經驗中明白了這一點。
「希爾法,膝蓋借我一下。」
阿爾巴魯彎下身體,以希爾法的膝蓋──準確來說是大腿──為枕頭倒了下來。對此,希爾法雖震驚了一下子,但馬上就面帶微笑輕撫起阿爾巴魯的頭。
「阿爾大人真是的,已經想要睡午覺了嗎?」
「飯也吃過了,腦也動過了。再加上外面的和煦春光,是個人都會想睡吧。更何況身旁還有個這麼棒的枕頭。」
「只要使用枕頭就夠了嗎?」
希爾法把自己的手放到阿爾巴魯無意間放在胸前的手上。為了觀察這邊的表情,她彎下了身子。一小撮金色長髮碰觸到阿爾巴魯的臉,使他有些癢癢的。
「然後是,關於我們該如何前往薩瑪嘉特──」
對自己泛紅的臉頰有所自覺,阿爾巴魯慌忙地撇頭,企圖蒙混過去,將手伸向放在地面,粗略地把地圖畫出來。希爾法見狀噗哧一笑,放開阿爾巴魯的手。
「首先,直接從邦加魯南下恐怕行不通吧。考慮到地底樹的位置,帝國到薩瑪家特之間的主要幹道應該都會被軍隊所封鎖才是。」
為了防止多餘的人靠近地底樹,同時也是防止魔物繼續北上,克拉麗莎應該會在主要幹道上配置騎士與士兵們。要想辦法往南走的話,就得先繞過去才可以。
「既然如此的話,就得朝東或西方繞路,但是……」
阿爾巴魯首次停了下來,隨後下定決心,接著說道:
「我們知道一條不必繞路的小道。」
「你是指理查克山脈吧?」
希爾法伸出手來,指著阿爾巴魯畫出的地圖上的一點。那裡是這座小鎮朝東南方向行走數天後,就能抵達得一座山脈。
阿爾巴魯苦著臉撓著頭。
「真虧你能想到。」
「畢竟人家一直有在關注著阿爾大人啊。明明已經決定要前往遠方的薩瑪嘉特了,因為不想靠近這種理由而選擇別的道路,並不像是阿爾大人的作風。」
場面陷入一陣沉默當中。似乎無法忍受聖女的目光,阿爾巴魯先是舒了口氣。
「……妳沒有問題吧?」
「只要能待在阿爾大人的身邊,不論是火山口內還是冰冷的湖底,人家都不會在意的。」
「那種地方我才不會去啦。」
似乎是覺得自己說不過她,阿爾巴魯聳了聳肩。
「我知道了。那麼我就收下妳的好意,就決定從理查克山脈過去了。」
「希爾法,妳安心吧。我跟阿爾會保護好妳的。」
賽蘭抬起胸膛自信地宣言道。
「三年前也是我們贏了,一定沒有問題的。」
「說得也是。謝謝妳哦,賽蘭。那就拜託你們囉。」
希爾法露出滿臉的笑容,對黑髮的熾天使道謝。
「而且,也是因為發生了那件事,人家才有了後來那命中注定的邂逅的呢,仔細想想其實也不壞。」
三年前,一名妖精偷偷棲息在理查克山脈中。那是名邪惡的妖精,她偷偷潛藏在帝都當中,把希爾法抓住帶回了理查克山脈。然後還打算把她當作祭品獻給墮落的女神。
當時救下希爾法的,正是阿爾巴魯跟賽蘭。
「還有其他妖精棲息在那個山脈裡面嗎?」
聽見賽蘭的喃喃自語,阿爾巴魯搖頭否定道:
「不可能的,那傢伙原本當作根據地的古時神殿,現在已經化作廢墟了吧。不管怎麼說都是聖女被抓走了,不只是教會,就連一些有著虔誠信仰的騎士們也相當憤怒,甚至還有人放話說要把整座山都給燒乾淨。聽說在那之後還進行了幾次深山狩獵,已經把他們的窩點徹底清乾淨了。」
「那麼應該就安全了吧。雖然可能還是會遇見山賊或魔物就是了。」
阿爾巴魯把視線移回地圖上。「反正也沒其他路可走了」,小聲呢喃的這一句話,是為了讓自己也能夠老實接受。
當他們離開空地的時候,賽蘭突然停下腳步詢問阿爾巴魯。
「阿爾,那是誰的雕像啊? 看起來好像是一個皇帝。」
朝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那裡擺放著一尊成人大小的台座,而台座上方則豎立著一名男子的雕像。男子的雕像披著一件披風,看起來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賽蘭就站在雕像的面前。
「妳說那個啊,是『英雄帝』基奧爾多的雕像吧。」
「臉部的形狀跟在其他城鎮看到的好像不太一樣吧。」
「基奧爾多是特別的。各別建造有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的雕像。」
「儘管單論數目的話還是始祖凱茵的雕像比較多,但是要論誰最多姿多彩的話,基奧爾多帝可說是獨佔鼇頭呢。」
站在身旁的希爾法抬起頭說道。
「他在我出生時就已經死了,所以我並沒有見過他本人。跟被戲稱為『吝嗇帝』一點人氣也沒有的父親不同,他真的是位百戰百勝的皇帝哦。」
「明明在說著自己祖父的事情,你怎麼會用那種責備的語氣呢?」
賽蘭一臉不能理解地抬頭看著阿爾巴魯。「有嗎?」,阿爾巴魯不禁有些楞楞然。雖然他本人完全沒有注意到,但也許是因為他看過太多,父親拿來被跟祖父比較的場景也說不定吧。雖然父親也不是個值得被人尊敬的人物,但是一味地被說三道四也很讓人不爽。
「帝國的將軍與騎士們當中,似乎有很多人直到現在依舊懷念著基奧爾多的時代呢。」
「畢竟那是個只要戰鬥、戰鬥、戰鬥個不停的時代啊。想要透過戰事來取得戰功的人大多都會這麼想吧。」
回完希爾法話後,阿爾巴魯便起身離開。可以的話,他希望能在今天買齊必備的用品,明天一早就出發離開。話又說回來,來到這個小鎮後就一直在花錢,還得找個方法籌措一下旅費才行。
──要是在薩瑪嘉特遇見熟人的話,就先跟他借一下錢吧。
阿爾巴魯一邊在心中想著這些,一邊與她們為伴走到大街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