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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F文库] [長月達平]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 短篇集4[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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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11 21: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录入组 于 2019-12-11 21:15 编辑

  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 短篇集4
  ——————————————
  作者:長月達平
  插畫:イセ川ヤスタカ
  譯者:許國煌
  圖源:真妹控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這也讓我知道我的騎士比想像中更沒用了。」
  Re:Zero世界短篇集終於進入第四集!
  這集將會描述本篇另一側,也就是愛蜜莉雅陣營外側的故事。
  描寫個性相異主僕的『從零開始的王選生活』。
  越走越近的主僕搭檔,後來的奮鬥故事『金獅子與劍聖』。
  出乎意料襲擊王國的瘟疫『傲慢與頑固與殭屍』。
  以及描述奧托受難過程的『悲喜交雜行商錄』。
  在菜月昴奮戰的另一側,男女們走過的痕跡將濃縮於此!
  「對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奴隸同夥,可以別期待那種來路不明的力量嗎!?」
  嬰兒與殭屍與奴隸與奧托!滿載未曾在網路版連載的故事!


  作者簡介
  長月達平
  1987年生。過著比想像中更為多采多姿的作者生活。不論是作品在電影院上映、作中角色在雪之慶典成為雪雕、還有鍍上作品的宣傳電車等等,每天都是充滿刺激。照片是已經舉辦第三次的拉姆雷姆慶生會企劃其中一幕。雖然本次短篇集兩人沒有出場,不過因為作者想炫耀,所以還是貼在這裡了。毫無反省之意,而且十分開心。今後也請多多指教!


  畫師簡介
  イセ川ヤスタカ
  從事插畫師。
  Pixiv:274594
  Twitter:@_nanashina_








  




  CONTENTS
  『菲魯特,從零開始的王選生活』
  『從零開始的王選生活『金獅子與劍聖』』
  『傲慢與頑固與殭屍』
  『奧托的悲喜交雜行商錄』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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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1 21:09 | 显示全部楼层
  『菲魯特,從零開始的王選生活』

  1

  ──從小時候,某個夢境一直在腦中揮之不去。

  那是個從昏暗房間開始的夢。
  在只有月光灑落的房間中,自己仰望著天花板。天花板十分高聳,與其說自己是躺在床上,更像是被塞在某個小箱子中。
  「──真的可以吧?」
  某個人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即使想要看往聲音的方向,自己的身體卻無法動彈。原因並非是正在作夢。就算不是夢境,這時候自己的身體也是無法隨意活動。
  但不知為何,總覺得這樣好像才是正確的。
  「嗯,沒問題。要是被哥哥或我妻子知道,想也知道會遭到反對。」
  還能聽見與一開始發話者截然不同的聲音。
  在箱中自己的兩側,似乎有兩個人正在說著話。
  感覺這兩道聲音似曾相識,也似乎沒有聽過。
  會對此感到曖昧模糊,也許原因是出在我身上,但能夠清楚地察覺聲調中蘊含的感情。
  曾經聽聞的那道聲音含有厭惡,而沒有聽過的聲音中則是懷著情感。
  厭惡與情感,明明都不是我想要的。
  「畢竟還有欠你們人情。如果這樣能還人情債,接下也無妨。」
  「感謝,真是麻煩你了──」
  「不用顧忌老朽,搞錯顧忌的對象了吧。」
  「……說得也是。」
  冷淡缺乏感情的聲音,以及按捺強烈情感的聲音分別傳來。
  在只能看見天花板的箱子中,與某個探頭看了進來的人視線交會。不知為何,對方的臉覆蓋著黑影而無法看清楚長相。
  但能夠看出那個人有著一頭金髮與紅色眼瞳。
  「────」
  那個人輕輕地將箱中的我抱了起來。
  對方很大──不,應該是我太小了。簡直就像是嬰兒一樣,傳來聲音的男子輕鬆地將我抱起,用溫柔動作搖了搖我的身體。
  「真溫暖,而且變重了……總有一天會長大到這雙手無法抱起吧。」
  男子抱著我如此說道。
  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顫抖,被男子抱在懷中能夠感覺到他的心跳聲,不知為何令人莫名安心且想開始大哭。
  「……之後就拜託你了。」
  那道聲音突然變得越來越遠。
  男子將懷中還是嬰兒的我交給位於正面的對方。對方的手掌既厚實且巨大,對待我的動作也是如同印象般隨便。
  與剛才截然不同,被抱著的感覺很不舒服,不全然是因為手掌很硬的關係。
  「居然會幫助人類,看來老朽也是落魄到這副德性了。」
  那個人將我捧在掌心上的表情和聲音,以及對幼小嬰兒投以厭惡且輕蔑的眼神。
  這些都讓稚嫩童心感到相當不舒服。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很想大哭大鬧,可是小小的手腳沒有辦法自由揮動。
  「────」
  被堅硬手掌包覆,甚至連發出聲音的自由都被剝奪。男子就這樣發出沉重腳步聲邁開步伐,將我帶離熟悉的房間以及沉穩男子。
  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求求你,讓我留下來,在我身邊不要離開。
  可是──

  「──我會一直、一直愛著妳。」

  這道毫無助益的回答,就是男子留下的最後回應聲。

  2

  「……早上了啊。」
  從窗簾縫隙間灑落的晨曦照耀著眼皮,讓意識緩緩恢復清醒。
  在包覆全身的柔軟床鋪觸感中,少女抱著被單撐起身體。她粗魯地搔了搔長到脖子的金髮,打著呵欠以呆滯眼神環視四周。
  在淚水浸濕模糊的視野中,約這兩個月以來居住的熟悉房間映入眼簾。
  「真是的,這個房間還是大到讓人心情鬱悶啊……」
  在這個人人都會羨慕的豪華房間中,從最高級床鋪下床的少女不滿地如此嘟噥。
  在毛茸茸的地毯上,這名剛起床的少女露出只有穿著內衣褲的白皙裸體。體態以年齡而言顯得有些嬌小,並且缺乏女性的凹凸起伏──然而工整的五官與帶有堅強意志的眼瞳皆透露出些許美色,令人期待將來花苞綻放後的魅力。
  她的名字是菲魯特。曾是在王都貧民窟以偷竊維生的有名問題兒童──然而現在的頭銜卻是截然不同。
  而讓她身邊環境產生如此戲劇變化,主要原因便是──
  「──菲魯特大人,您起床了嗎?」
  房間的門傳來敲門聲,另一側能夠聽見這道清澈響亮的悅耳呼叫聲。光是聽到這道聲音,便會令人期待聲音持有者的純潔心地與優雅外貌。
  實際上要是在王都見到這道聲音的持有人,大多數女性皆會發出尖叫聲為之傾倒。然而,身為花漾少女的菲魯特卻是不悅地嘟起嘴唇。
  她瞪著門扉另一側傳來聲音的對象……
  「沒有啊,我還沒起床。所以你不准進來。」
  「只靠夢話就能與人對談嗎?那麼是菲魯特大人不為我所知的全新天賦呢。」
  「你真的很煩耶~~」
  對此種無法用諷刺帶過的態度發出咋舌聲後,房間的門便緩緩被推開。
  某個身穿高貴襯衫與褲子的高挑青年現出身影。特徵是令人聯想到火焰的紅髮,以及彷彿囊括蒼芎的藍眼,而更具特色的便是幾乎令人感覺矯揉造作的工整面貌,以及朝菲魯特投以會讓王都少女們昏頭轉向的微笑。
  然而當他走進房間後,一見到菲魯特的模樣便收起微笑。
  「菲魯特大人……就算是自己的房間,只穿著內衣褲四處遊蕩似乎不太雅觀。」
  「我只是剛好起床而已,而且我剛才有說別進來吧。是你自己不聽人說話,別把責任怪罪到我頭上。」
  菲魯特以只穿著內衣褲的模樣挽起雙手,大方地在房間正中央挺起平坦胸部。面對菲魯特毫不遮掩的態度,青年別開視線並皺起眉頭。
  雖然雙方皆是年輕男女,但其中感覺不到任何羞恥之意。對菲魯特而言,眼前的青年雖是男性,卻有著截然不同的象徵意義。
  菲魯特不屑地發出冷哼聲,從下到上打量著這位別開視線的青年。
  「還是說,首席騎士大人對我這種看起來很窮酸的身體會感到興奮啊?既然這樣,我得更加好好妝點自己囉?」
  「請別如此自卑,菲魯特大人有屬於自己的魅力,而且騎士對主君動心可是大忌。」
  「沒人叫你安慰我的幼童體型啦!快給我滾出去!」
  菲魯特把床上的枕頭丟了過去,青年輕鬆接下並恭敬地退到房間外頭。退到走廊後,青年便緩緩地彎腰鞠躬。
  「早餐已經準備好了。奶奶也在等您,請移駕到餐廳用餐。」
  「好好,你快去啦。」
  「遵命,那麼小的先失陪了──還有菲魯特大人。」
  面對菲魯特彷彿趕蟲子般隨便揮了揮手的態度,青年將接下的枕頭漂亮地扔回床鋪上並投以微笑,接著面帶微笑如此說道:
  「早安。」
  「……你就是這種地方讓人看不順眼。快滾啦!萊因哈魯特!」
  被靜靜關上的門扉阻擋,菲魯特一大早最初的怒罵聲在房內四處飄散。
  在莫名感覺被駁倒的焦躁感驅使下,菲魯特從衣櫃中拉出衣服並迅速地脫掉內衣褲。
  她決定至少得選萊因哈魯特會討厭的衣服做為反抗。

  3

  ──菲魯特之所以會聽從萊因哈魯特,並且住在他的宅邸中,一切都是因為各種碰巧與偶然,以及迫不得已的狀況互相緊密交雜。
  萊因哈魯特將這一切稱為「命運」,但菲魯特很討厭「命運」這種說法。
  她不喜歡這種彷彿將所有事情歸類為一開始都是決定好的想法。而且從見面之後的過程都是糟糕透頂,菲魯特與萊因哈魯特便是處在此種複雜的關係之中。光是想到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便讓她不由得怒火中燒。
  從菲魯特的角度而言,這等同於被迫抽到下下籤一樣。
  雖然菲魯特這名少女獲得王都中人人稱羨的首席騎士萊因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恭迎為主,但這也是她最老實的感想。

  「喔喔,菲魯特。今天還真早起床啊。」
  「啊……」
  換完衣服剛走出房間,菲魯特正好遇見某個巨大的人影,那是個菲魯特確實需要抬頭仰望的巨大男子。
  雖然雙方有著要是在暗巷碰面就得準備受死的體格差距,但幸好這裡並非是毫無人煙的暗巷,菲魯特與這位人物也並非是陌生關係。
  甚至是不需要裝模作樣對談的長久親密深交關係。
  「羅姆爺,早安啊。我也不太想這麼早起床,可是在這間宅邸,就是會在很像正常人的時間被挖起來。」
  菲魯特頓時露出開朗神情,跑向這位被稱為羅姆爺──擁有高達兩公尺以上巨大身軀的禿頭老人面前。菲魯特帶著柔和表情,可愛程度與面對萊因哈魯特時完全無法比擬。
  見到菲魯特發揮出符合年齡的可愛表情,羅姆爺抖動著身體發出大笑。
  「哇哈哈,如果妳能成為正常人就好哩。畢竟妳可是長得比年紀還小隻,好好吃飯再過著規律生活應該也會長高吧。」
  「不管我長高還是變矮,在羅姆爺眼中都只是些微誤差而已吧。」
  「沒有這回事,老朽可是有好好觀察妳成長喔。」
  語畢,羅姆爺皺紋深刻的臉露出笑容,大剌剌地摸了摸菲魯特的頭。
  雖然小時候記得有種頭快被扭斷的感覺,但菲魯特並不厭惡這種堅硬的手掌觸感,甚至反而很喜歡這種感覺。
  即使有一陣子排斥被當成小孩子,但說實話,只有這個瞬間才能讓心情平靜。
  ──菲魯特腦中突然閃過夢境中的昏暗房間。
  「────」
  「……嗯?菲魯特,妳怎麼了?」
  「呃……沒什麼啦。話說回來,羅姆爺才是有沒有睡好?」
  菲魯特甩開直湧心頭的莫名感傷,擠出笑容對羅姆爺如此問道。聽到這個問題,羅姆爺便說著「說什麼傻話。」並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禿頭。
  「如果是說有沒有睡當然有睡啊,不過睡起來實在不能算舒服。」
  「也是啦,在這裡生活和我們的常識實在差太多了。」
  「嗯,不過不好睡的原因也不是只有這個啦……」
  羅姆爺抵著下巴歪頭思索,菲魯特也以同樣動作歪著頭。然後羅姆爺對模仿他動作的菲魯特笑了笑,拍著她的背後催促她繼續前進。
  「好啦,聽說早飯準備好了。應該可以好好期待味道吧?」
  「嗯,奶奶煮的飯超好吃,雖然最厲害的是做甜點功夫。」
  面對菲魯特得意地如此誇耀,羅姆爺點著頭默默傾聽。兩人就這樣有說有笑地沿著走廊前進,就在這個時候……
  「嗯?喔~~在那在那。」
  菲魯特停下腳步探頭看向窗外,下方是萊因哈魯特家宅邸的庭院,翠綠庭園中的熟悉景象映入菲魯特的眼簾。
  「……那到底在做什麼?」
  「就是劣根性沒辦法那麼容易改正,正在被重新教做人。」
  面對身旁羅姆爺的疑問,菲魯特在窗緣撐著臉頰如此回答。
  在綠色草皮與五顏六色花朵綻放的平穩氣氛庭園中,有三名男子感情融洽地倒臥交疊。
  三人組看起來並非善類,頭暈腦轉地完全無法動彈。
  接著,在三人身旁有個老人正在修整草皮。老人若無其事地以熟練動作將園藝用單輪車拿了過來,輕鬆地將三名男子接連抬到車上,然後直接載到宅邸的廚房出入口方向。
  目送他們離開後,菲魯特露出尖銳虎牙笑著說道:
  「昨天還說惹上頭生氣沒路可逃,才不得已跟著我們過來。他們應該是過了一晚換個念頭想逃走,結果逃到一半被老爺爺發現而痛扁一頓吧。」
  「原來如此,確實很像是他們會得到的結論。妳早猜到會有這種結果了嗎?」
  「如果用說的就會聽話,不管是好是壞都不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啦。帶著那種無藥可救的傢伙到處亂晃不是很有趣嗎?」
  菲魯特並不厭惡愛糾纏與個性惡劣的人,畢竟菲魯特從前生活的環境就是如此龍蛇雜處。



  他們等同於菲魯特故鄉的縮影,但菲魯特絕對不會老實認同那是個多好的地方。
  「真不知道該說妳是寬宏大量還是樂觀……也許是血脈相傳吧。」
  「嗯?羅姆爺,你剛才說什麼?」
  菲魯特將手摟在後腦勺上,回過頭看向背後不知喃喃說著什麼的羅姆爺,羅姆爺則是對菲魯特的話語大動作地聳了聳肩。
  「沒什麼,只是說肚子餓了。來,快點走吧。」
  「好好,知道了啦。」
  被如此催促後,菲魯特帶著羅姆爺繼續在宅邸中前進。雖然這並非如她所願,但這兩個月以來,讓她徹底熟悉了宅邸內的生活。
  通往餐廳的路程甚至讓她不禁踩著輕快的步伐。
  「早啊~~」
  懷著對早餐的期待,菲魯特帶著羅姆爺抵達餐廳。當她打開大門進入房間,長桌上已經擺滿熱氣騰騰的早餐了。
  接著,面對充滿精神進入餐廳的菲魯特,有兩個人影回過頭行了個禮。
  「是,菲魯特大人早安。」
  「────」
  一對老婆婆與老爺子帶著平穩微笑,如此回應菲魯特的招呼聲。兩人負責管理宅邸,照顧菲魯特與萊因哈魯特也包含在業務範圍內。
  萊因哈魯特將兩人親暱地稱為「爺爺」「奶奶」,而菲魯特也是單純地稱呼為「爺爺」與「奶奶」維持不錯感情。
  「────」
  萊因哈魯特已經在餐桌旁就座,與他同側的旁邊座位能夠見到翻白眼的三名年輕人被迫坐著。他們的體格分別是大、中、矮,以容易區別的高矮順序並肩被迫坐在位置上。
  另外,菲魯特固定坐在萊因哈魯特正面的位置,今早是由羅姆爺坐在她旁邊。菲魯特替羅姆爺拉開椅子,然後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好,那就來吃飯吧。」
  「──這是無妨,但不用先說明關於這幾位的事嗎?一開始這樣應該會挺嚇人的吧。」
  面對不提及三人組準備開始用餐的菲魯特,萊因哈魯特吃驚地如此說著。他的話語讓菲魯特「呃……」地用手指掏了掏耳朵。
  「你應該有從上面看到爺爺在庭院把那些傢伙帶走的樣子吧?而且我從昨天就覺得會這樣。我不是有對奶奶他們說過了嗎?」
  「是呀,昨晚菲魯特大人有吩咐過這件事。」
  菲魯特靠在椅背上歪著頭,婆婆朝她點了點頭,然後上了歲數的她瞥著身旁丈夫微微一笑。
  「能被菲魯特大人這麼仰賴,爺爺應該也是很高興吧。這把年紀還這麼拚命,從凌晨就一直在庭院等著喔。」
  「────」
  婆婆的證詞讓爺爺無言地聳了聳肩。由於話少的爺爺很不常說話,因此也沒有人會責怪這種可說是很不禮貌的舉動。
  就在這時,婆婆說著「不過話說回來……」並帶著惡作劇眼神盯著菲魯特。
  「實在是很有趣呢。直到前陣子還是菲魯特大人想拚命逃出宅邸,沒想到現在換成菲魯特大人再三強調不能讓他們逃走。」
  「喂喂,奶奶還提那件事喔。」
  「喔,菲魯特之前想逃走?這是怎麼回事?」
  在一臉被戳到痛處的菲魯特身旁,羅姆爺很有興趣地發出炯炯目光。對於羅姆爺此種反應,萊因哈魯特則是說著「其實是這樣的」開始說明。
  這位紅髮青年看起來並無惡意,彷彿環視整間宅邸般轉動藍色雙眼。
  「因為我和菲魯特大人做了個約定。只要能偷偷從我和爺爺他們這些宅邸成員逃出去,我們就不會硬把她追回來。」
  「意思是一場對決啊。原來如此,感覺能想像到她被氣得牙癢癢的樣子哩。她應該是每天每天都被抓回來吧。」
  「別、別說的好像你有看到一樣啦……就是這樣,我才不想讓羅姆爺知道這件事嘛!」
  面對羅姆爺一臉得意的發言,菲魯特面紅耳赤地抱著頭。
  一切都是從在貧民窟被萊因哈魯特抓到,被他親手軟禁在這個宅邸後開始的。之後便與萊因哈魯特做下剛才所說的約定,菲魯特日日夜夜皆拚了命摸索逃走的手段。
  當然計畫悉數失敗,結果菲魯特就這樣留在宅邸中,後來就是昨天所發生的事。
  昨天的事對菲魯特而言──不,對露格尼卡王國也是事關重大。
  「什麼王選……什麼王位爭奪戰啦,居然把我牽連進這麼誇張的事。」
  「正確來說並非是爭奪戰,而是王位選拔戰。不是爭奪而是競爭。」
  「問題不在這裡吧,別誤會好嗎?」
  菲魯特嘟著嘴,瞪視著一副事不關己的萊因哈魯特。
  王選──這是親龍王國露格尼卡王國的重要關頭,也是足以撼動王國的大事。
  往前倒推幾個月,王城發生的傳染病讓露格尼卡王國長久延續的王家血脈接連倒下,最後所有成員皆魂歸西天。
  最後目前王國的王位缺乏繼承人,處在非常危險的狀態,必須盡早選出下一任的國王。但不知是否該說是造化弄人,菲魯特就是被拱選為下任王位的其中一位候選人。
  而將菲魯特推向此種無法置信狀況的人,就是眼前帶著毫無惡意表情的萊因哈魯特,這也是他軟禁菲魯特的真正目的。
  當然,下任國王候選人並不可能是毫無條件就能參選,更不用說菲魯特是個出身貧民窟、以扒竊維生的標準流浪孤兒。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才能處在競選王位的立場?懷疑萊因哈魯特是否發瘋才是正常反應。
  但萊因哈魯特接納了菲魯特的不明來歷,對王城成員宣揚某個荒誕無稽的論點。
  據他所說,菲魯特是十四年前被綁架的王族倖存者。
  這在菲魯特耳中簡直是愚蠢至極,聽來就是完全沒有思考餘地的胡言亂語。但王城相關人士皆對這個意見信以為真,甚至認真開始商議此種可能性。然而菲魯特只認為這個事實蠢到極點,對他們的模樣嗤之以鼻。
  「畢竟是為了羅姆爺才順勢這麼做的……」
  羅姆爺那時潛入王城試圖拯救菲魯特卻計畫失敗,為了釋放被捕的羅姆爺,菲魯特只好表明參加王選。
  之後羅姆爺數度道歉,但菲魯特並不後悔做出這個選擇。
  畢竟是自己選擇的,菲魯特告訴自己不要後悔。活著就會連續碰到很多不講理的事,會有無法抵抗的不講理狀況強押到自己身上。
  在這種有許多不合己意的世界中,連自己的選擇都要抱怨還能怎麼辦。
  已經不會有比這更蠢的事,這就是菲魯特的結論,也是她的生活哲學。
  「所以我只討厭不講理的事。簡單說就是你,萊因哈魯特。」
  「菲魯特大人還真嚴格,是說我不講理嗎?」
  「你不要說自己毫無自覺喔。如果你是個這麼不會反省自己的人,之後我也不會再聽你說話了。」
  「真是嚴格呢。」
  面對菲魯特的話鋒一轉,萊因哈魯特再度帶著困擾表情如此喃喃回應。
  總之,不論對萊因哈魯特的不滿,菲魯特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當然起因是羅姆爺,而把菲魯特推到那個場合的元凶則是萊因哈魯特。
  但除了菲魯特以外的四名候選人──直接聽完她們的演說,以及在會場王國掌權者們的主張後,實際上菲魯特心中也湧現出熱情。
  她還不知道自己在具體上能做什麼。
  即使如此,只要這股熱情還能推動菲魯特,她就決定不停下腳步。
  「不過話說回來,總覺得王選還是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您對王選有任何疑問嗎?」
  「不管是誰都會覺得奇怪吧?就算不提我的出身來歷,王選候補是靠什麼為基準選出來的啊?」
  就算是沒有學識的菲魯特,也能想像出成為國王需要各式各樣的資質。
  即使王族已經全族滅絕,但也不代表血脈的重要度會因此變淡。原本皇家不只會選擇相近的貴族血脈,然後推舉優秀的人做為候補才是自然流程。
  然而,與菲魯特一起躍上王選舞台的候選人,雖然分別都有屬於自己的特質,但很難說是滿足上述條件。
  「別國商人和全世界最囂張的高傲女、還有半妖精姊姊,只有一個是女貴族,然後就是我。這可不是在玩遊戲吧。」
  「所有人當然都知道這件事,不過會選上菲魯特大人與其他候選人,一切都是遵循徽章的引導……也就是守護王國的『神龍』旨意。」
  「意思是龍喜歡女人嗎?會選我還真是喜歡怪人。」
  王選有五名候選人,而且全員都是女性。面對菲魯特此種揶揄的發言,萊因哈魯特露出不知該如何回應的表情。
  「哎呀哎呀,菲魯特大人怎麼會說這種話呢。」
  結果是婆婆代替支支吾吾的萊因哈魯特從旁插嘴。先前她一直默默聽著兩人對話,似乎只有對這件事無法按捺地面露怒色。
  「奶奶怎麼了?是因為我說龍的壞話生氣嗎?」
  「不,不是這樣的!婆婆氣的是菲魯特大人如此看輕自己,居然說什麼怪人……明明這麼可愛,婆婆可是很難過的。」
  「呃……是因為我的事氣我嗎……?」
  突如其來的插嘴讓菲魯特啞口無言,身旁的羅姆爺也將粗厚雙腕挽在胸前點了點頭。婆婆身旁的爺爺也深深點頭表示同意,讓菲魯特頓時變得頗為尷尬。
  「聽好了,菲魯特。老朽也覺得妳沒有長得很差……」
  「這件事就說到這裡!我的長相不是重點啦!問題不在那裡!回到原本的話題!快點說原本的事,萊因哈魯特!」
  「我嗎?」
  感覺話題變得越來越讓人害臊,菲魯特趕緊打斷羅姆爺的話,將話題轉向萊因哈魯特。這股氣勢讓他吃了一驚,然後短短嘆了一口氣。
  「說得也是……我能理解菲魯特大人對王選的不安心情了。我無法得知神龍的嗜好,不過王國與神龍的最初邂逅……根據紀錄,露格尼卡王國與神龍締結盟約時,負責與龍對話的就是被稱為巫女的女性。」
  「所以現在再度要求與龍對話的現況下,要從這些人裡面選出下任巫女,你是這麼解釋的吧。」
  「不只是我,請當成是王國的整體意見。」
  「貴族或騎士都是高官的意見吧?像我們這種貧民窟的人可沒聽說過這種事喔。」
  以最下層代表而言,實在無法接受將王國整體意見當成脫罪藉口。對於菲魯特的意見,萊因哈魯特仍然帶著困擾神情。
  「所以菲魯特大人反對王選嗎?」
  「我只是覺得有很多事不合道理。啊,與其說是反對,我倒是有很多不滿。我沒有選擇騎士的權利,這點可不可以想想辦法啊?」
  「我也想將菲魯特大人的要求列入考量,只可惜可能沒辦法將菲魯特大人交給其他騎士。恕小的失禮,畢竟菲魯特大人在王選會場對騎士與有力人士做出粗暴舉動,要找到能舉劍效忠的人可能也是……」
  「我知道啦,我只是想挖苦你而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只好拿你忍耐一下了。」
  「好的,請拿小的忍耐一下。小的會將身心與劍全部奉獻給菲魯特大人。」
  「好煩喔~~」
  面對萊因哈魯特正經八百的回答,菲魯特不禁吐出紅紅舌頭。
  考量到萊因哈魯特在王國中的評價,菲魯特的態度肯定會讓所有人啞口無言。但在這個宅邸的所有成員,甚至是萊因哈魯特本人,別說是責怪菲魯特此種態度,反而是善意以對。
  「總之是菲魯特決定的事。事到如今老朽也沒有挑剔的意思……不過以陣營來說無法否認遜色的感覺。」
  等話題告一段落後,羅姆爺摸了摸自己的禿頭如此呢喃。
  菲魯特陣營接下來將在王選中繼續奮戰──成員先不論最上位的菲魯特,還有她的首席騎士萊因哈魯特、等同菲魯特家人的羅姆爺、阿斯特雷亞家相關的管理員夫婦,接著就是──
  「在這裡不知道要昏倒到什麼時候的三人組啊。」
  「就是沒有人手才舒服啊,我都覺得越來越有趣了。」
  「有趣……嗎?」
  羅姆爺與萊因哈魯特一同對咧嘴笑著的菲魯特投以驚訝目光。面對此種視線,菲魯特則是說著「我沒說錯吧?」並露出虎牙。
  「畢竟沒有任何人期待我們,怎麼想都是翻盤比較有看頭吧。這可是我們的強處。」
  「────」
  菲魯特敲了敲平坦的胸部,以難以言喻的氣勢如此誇下豪語。
  對於此種太過於正向的心態,羅姆爺與萊因哈魯特頓時不知該如何回應。然後有道大大的拍手聲取而代之地推動時光。
  「哎呀,別一直說話,來用餐吧。肚子餓會想不出好點子,爺爺也是這麼說的喔。」
  「──!?」
  對於婆婆拍著手如此發言,被拱出來的爺爺頓時目瞪口呆。
  見到兩夫妻一搭一唱,讓菲魯特忍不住噗哧一笑。然後她扭了扭脖子發出啪啪聲,拿起刀叉準備開始享用久候多時的早餐。
  用餐的做法大致已經在這兩個月學得差不多了。
  「菲魯特大人。」
  「要顧餐桌禮儀對吧?我知道啦。」
  「是的,麻煩您了。」
  就連用個餐都要受到萊因哈魯特指正,這實在是相當煩人。
  該不會之後為了王選,所有事情都得聽從萊因哈魯特指導吧?如果真是這樣──
  「我有可能會第一次對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啊。」
  就這樣,菲魯特只好用美味早餐蓋過苦澀情緒並填飽空腹。

  4

  結束早餐時間後,菲魯特先回到自己的房間,經過一段時間稍微估算後便前往宅邸庭院。
  結果該處又看到被打倒躺在草皮上的三人。
  「你們沒吃到早餐又還沒到午餐,有這麼急到都不會看情況嗎?」
  菲魯特踩著草皮站在三人身旁,對他們的模樣不解地歪著頭。狀況與早上幾乎一模一樣,他們之所以沒有被車載走,原因之一應該是因為不像早上會妨礙工作,爺爺判斷放著他們不管也無法動彈。
  「少、少囉嗦……居然把我們當白痴耍……」
  見到菲魯特的視線,眼神銳利的男子率先發難。
  在草皮上躺成大字型的男子們,體格分別是大、中、小,裡面體格適中並表情帶有強烈戒心的人就叫做──
  「我沒有把你們當白痴啦,拉珍斯。我反而有點佩服。畢竟我那時候只有一個人,不能像你們三個人散開攻擊。」
  不過就算有辦法聯手,被各個擊破還是沒什麼好說的。
  「那、那個老頭子是怎麼回事?我以為抓到,結果就從眼前消失了……」
  「在我看來,葛斯頓只是自己衝出去跌倒而已耶?」
  「我又不會做這種腦袋燒壞的事……」
  壯漢葛斯頓與矮小男漢巴利如此無力地互相對話。雖然沒有像拉珍斯那麼血氣方剛,但三個人組合起來算是頗為均衡。
  不論如何,他們的反省會議讓菲魯特也是感同身受。
  「我懂我懂,我也被爺爺修理得很慘。不過你們別誤會喔,爺爺已經是下手最輕的了。奶奶和萊因哈魯特更不留情面,尤其是萊因哈魯特那傢伙真的很可惡,會直接讓人戰意全失。」
  「是、是這樣喔……」
  菲魯特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著當時的辛苦。說到從阿斯特雷亞家逃脫的計畫,菲魯特可是比三人組早煩惱十倍以上。由於沒有任何成功紀錄,就結果而言只能算是單純抱怨,所以她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話說妳對我們都沒有意見喔。」
  拉珍斯突然仰望著菲魯特的臉,在草皮上盤腿坐了起來如此問道。
  「意見?我?為什麼?」
  「哪有為什麼……我們可是想逃走喔。」
  對於拉珍斯帶著尷尬表情說出老實話,菲魯特不禁苦笑以對。
  「我早就猜到你們會想逃走了,畢竟我也不覺得靠昨天那種慘到不行的對話能和你們打成一片。」
  菲魯特分別朝三人組的臉看了一眼,便聳了聳細瘦肩膀。
  將拉珍斯三人納入陣營──這是菲魯特做出決定後的第一步。
  昨天表達參加王選意圖後,從王城回來的路上,菲魯特等人繞到從前做為巢穴的贓物庫,在贓物庫的廢墟中遇見三人組。他們用刀刃抵著菲魯特並威脅拿出錢財,但實在是找錯對象了。
  三人被現場陪同的萊因哈魯特瞬間制伏,原本應該是要被直接交給衛兵,不過菲魯特卻阻止並對他們伸出援手。
  並非是有不得已的狀況或基於同情心做出此種行動,菲魯特只是覺得將他們收為同伴到處帶著走很有趣。
  既然要為了成為國王四處奔走,不如帶著一群會讓人神清氣爽的隨從。因此菲魯特將他們帶回宅邸,重新說明狀況並讓他們約定協助,然而──
  「我猜你們等腦袋冷靜下來應該就會改變想法了。畢竟我也是貧民窟出身,早就看透住在那裡的人會有什麼樣的個性了啦。」
  「咦,這應該不是在誇我們吧?」
  「沒什麼應該,本來就沒有誇的意思。開什麼玩笑……」
  「你們這麼不服輸是很好啦,反正你們想逃走也是沒經過大腦吧?應該說從昨天那種感覺看來,你們是被某個人追殺吧?」
  「唔……!」
  工作失手惹上頭生氣,沒記錯應該是這方面的問題。
  也就是說,就算從菲魯特旗下逃走,結果還是得為了之前欠的債浪跡天涯,完全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怎、怎麼辦?」
  「我也只是沒憑沒據地覺得會船到橋頭自然直。」
  看來他們果然沒有任何頭緒。
  這種不顧後果的作風確實也很像貧民窟居民,不過感覺他們有點無腦過頭了。
  「我能說的不多,只是比起靠直覺逃走,我覺得留在這裡還好一點。我也沒有逼你們要聽我的話就是了。」
  「……可是這樣不都是妳吃虧嗎?既然妳也是在貧民窟長大,明明沒有任何回報,我想不到妳有什麼理由幫我們。」
  「幫你們的理由啊……」
  葛斯頓如此低聲喃喃,然後緊緊盯著菲魯特。拉珍斯與漢巴利也同樣看著菲魯特,這些視線讓她搔了搔頭。
  「葛斯頓說得沒錯,不可能不求任何回報幫我們。要我們相信這種人,哪有人不覺得自己會被當成棄子丟掉啊。」
  「咦,可是拉珍斯昨天不是說可以試著相信看看嗎?」
  「給我稍微閉嘴,漢巴利。」
  葛斯頓用手掌抓住多嘴的漢巴利臉頰,在被強制閉嘴的漢巴利身前,拉珍斯仍然瞪著菲魯特。
  「妳有什麼目的?妳到底想叫我們做什麼?」
  「……我的企圖昨天都告訴你們了。」
  面對疑惑的目光,菲魯特閉起單眼。
  對於拉珍斯等人昨晚提出的相同問題,菲魯特果然還是以相同答案回應。她並非誠摯地表達訴求,只是邀請他們要不要一起幹大事。
  「不是有很多看不順眼的傢伙嗎?所以我只是想找你們一起給那些傢伙好看,然後你們擔心的……是因為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吧。」
  「────」
  這句話讓拉珍斯表情頓時驟變,葛斯頓與漢巴利見狀,便朝著拉珍斯投以擔憂的視線。
  這三人組最常做出決策的人應該就是拉珍斯,但最容易動搖的人也是他,另外兩人則是處在巧妙支持的關係。
  一路以三人組方式走來的他們,對自己沒有信心。
  受到邀約的過程十分隨便,也並非是絕對需要他們。更不用說還有曾經在貧民窟結下的梁子──讓他們無法理解自己會被選上的原因。
  畢竟他們比任何人都還清楚,自己並沒有值得誇耀的優點。
  「放心啦,因為我也是一樣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啥?」
  「我不是說過嗎?我是貧民窟長大,也是突然被當成王選候選人。要是這樣還能充滿幹勁決定自己所有想做的事,根本就是怪物了。怪物是我家那個騎士,不是我。」
  而萊因哈魯特也只是在體能上超乎常理,其他層面還是有許多不可靠的地方。
  「所以我才不會突然叫你們做一堆事,也不會這麼做。」
  「那、那妳要我們幹什麼?」
  「我的意思是接下來一起思考。之後肯定會有很多得學或是麻煩的事……什麼都不會的傢伙也許就會被拋下不管喔。」
  見到菲魯特露出虎牙的笑容,拉珍斯等人不禁呆滯地面面相覷。
  空無一物,這點菲魯特也是懷著相同煩惱。因此不如讓擁有相同煩憂的人,大家吵吵鬧鬧地互相討論一起前進。
  「……我覺得可以陪小姐闖闖看。」
  出乎意料的是,漢巴利率先如此說著。他被葛斯頓扛著放到草皮上後,便在菲魯特面前握緊拳頭。
  「我不懂很難的事,可是我知道哪邊比較容易聽懂。從這裡逃走是真的會很危險,既然這樣還不如……」
  漢巴利回過頭,朝拉珍斯與葛斯頓兩人點了點頭。
  「我們還是重新考慮看看吧。就算向拉賽爾那傢伙低頭求饒,被當成跑腿的立場也絕對不會改變。對吧?」
  「……沒想到你會被說服。自從在暗巷把被揍得七葷八素的拉珍斯撿回來那次,就沒聽你說過這種話了。」
  「囉嗦耶!」
  面對葛斯頓帶著苦笑的話語,拉珍斯氣沖沖地如此吼著。不過這番話讓兩人放鬆緊繃情緒,這也代表他們贊同漢巴利的意見。
  天秤已經傾斜,倒向哪邊可說是顯而易見。
  「……我先聲明,只要風向不對我們隨時都會逃走。」
  「也會把值錢東西摸走喔!」
  「要比捲鋪蓋跑路,沒有人比我們還厲害啊!」
  三人分別如此揚言,這時終於決定加入陣營。
  三人的回答讓菲魯特露出笑容,然後將雙手挽在胸前。
  「我先說喔,想用這種話讓我放鬆戒心,爺爺他們可不會手下留情的。」
  「我、我才沒那種打算!」「也不打算這麼做!」「只有一點點啦!」
  越說就越露餡。
  不過這也是貧民窟出身容易被看穿的缺點,這點菲魯特決定一笑置之。

  5

  「──沒想到妳也這麼認真起來了啊。」
  「羅姆爺?」
  在庭院與三人組經過一段溫馨時光後,回到自己房間的菲魯特,在房間前見到正在等待的羅姆爺。
  面對羅姆爺粗獷臉龐露出的和藹表情,菲魯特說著「你看到啦。」並搔了搔鼻頭。
  「反正事到如今也跑不掉了。所以既然決定要做就不想輸,羅姆爺也不想把我養成喪家之犬吧?」
  「老朽只是想把妳養成不會屈服於世間洪流,以這點來說,妳可是比老朽想像中還優秀。」
  「嘿嘿,別把我當成這麼優秀嘛。我又不是這塊料。」
  菲魯特露出惡作劇的笑容,對羅姆爺的話語搖了搖頭。菲魯特的反應讓羅姆爺瞇起眼睛,露出似乎感慨萬分的神情。
  此種表情莫名地有股寂寥感,讓菲魯特繃緊神情。接著,她對羅姆爺問了個雖為時已晚卻不得不問的問題。
  「那個……昨天不是因為兵荒馬亂沒有好好說話嗎?可是我還是有個問題想問你。」
  「怎麼,真不像妳。態度就像是個普通的小丫頭一樣。」
  「──也是啦,真不像我。知道了啦,那我要明講了。」
  被羅姆爺點出猶豫,菲魯特做了個深呼吸並目不轉睛地盯著羅姆爺。
  接著,她再度說出曾經在王城堂堂做出的宣言。
  「──我要參加王選。雖然照著萊因哈魯特的意思讓人不是很爽,不過我已經跟拉珍斯他們談好了,畢竟也在那麼多人面前誇下海口要選上。可是只靠這樣還是不夠。」
  「嗯,妳覺得哪裡不夠?」
  「其實這只是我的任性想法,沒有要羅姆爺陪我的意思。可是沒有羅姆爺會讓我擔心,也沒有自信能完成這件事。所以……」
  「────」
  「希望羅姆爺能幫我,以唯一家人的身分陪在我身邊。」
  對菲魯特而言,能夠毫不誇飾地信任的對象就只有眼前這位老人。
  自從懂事以來,菲魯特便在貧民窟的嚴苛環境中長大,身旁總是能夠見到羅姆爺的身影。菲魯特從他身上學到了生活與處世方式,也得到了人生。
  即使長大後沒有一起生活,卻也不覺得心靈因此遠離,就連現在仍然對此有強烈感受。
  「……妳對自己的出身是怎麼想的?」
  「────」
  「那個『劍聖』年輕人在城堡不是說過嗎?妳是這個國家最尊貴家族的女兒,很有可能是從那裡被綁架出來的小孩。還說有家人,所以那些人就是……」
  「我的家人只有羅姆爺一個人!」
  菲魯特打斷羅姆爺的沙啞嗓音,如此高聲地回應。
  「────」
  菲魯特的回應讓羅姆爺繃緊神情杵在原地。菲魯特望著他位於高處的臉,緊咬著嘴唇繼續表達訴求。
  「實際上我不知道是怎麼樣,也沒有興趣知道。我的家人只有從小時候就陪著我的羅姆爺。打從一開始就不在的那些人,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這並非逞強或虛張聲勢,而是菲魯特毫無虛假的真心話。
  自己到底是在哪裡出生,或是與誰擁有相同血脈。對菲魯特而言,這些周遭吵吵鬧鬧的情報都是無關痛癢的小事。
  對菲魯特最重要的,就只有能陪在她身旁的人。
  所以希望那個人以後也能一直常伴身旁,僅僅如此而已。
  「……真的是太不像妳的個性了。」
  全身籠罩在菲魯特視線中的羅姆爺突然放鬆表情。老人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吐出一口氣,便緩緩摸著自己的禿頭。
  「如果是前陣子的妳,根本不會這麼特地徵求同意。應該是隨隨便便把人牽連進去,然後再裝成沒事吐舌頭裝傻才對。把贓物庫整個弄壞那天的事,老朽到現在都不會忘記啊。」
  「唔……不不,那時候是錯在我對那麼好的報酬忍不住出手啦……」
  「是啊。要是之前有找老朽商量,至少就不會落到那麼蠢的下場了。所以啊……」
  菲魯特垂下肩膀開始反省,有隻大大手掌則是摸了摸沮喪少女的頭。
  接著,羅姆爺彎下腰對驚訝的菲魯特說道:
  「要是不在旁邊好好照顧,孫女還是會惹麻煩,實在沒辦法好好隱居啊。」
  「羅姆爺……!」
  對於羅姆爺笑著說出的這番話,菲魯特頓時笑顏逐開。先前的不安與緊張不知被拋到何處,此種現實的反應讓羅姆爺無奈地聳了聳肩。
  接著,或許是對自己的極端反應感到害臊,只見菲魯特紅著臉頰,靜靜地從羅姆爺放在頭上的手掌逃開。
  「好、好吧……那就這麼決定了,這樣就不用擔心碰到羅姆爺莫名其妙垂死街頭的情況,這樣才是最好的。」
  「嗯嗯,知道啦。反正老朽也不打算放著妳自己回到貧民窟。就好好靠孫女過著奢侈的老後生活吧。」
  「你不是說不想隱居嗎?那會有好一陣子都得陪我忙得頭昏腦脹喔。」
  王選要出現結果至少得花費三年時間。面對菲魯特預測到將來的要求,羅姆爺則是說著「知道啦。」並大大端正姿勢。
  見到此種回答,讓菲魯特在心中深深鬆了一口氣。
  說實話,她雖然不覺得會被拒絕,但還是擔心著要是被拒絕該怎麼辦。不管是與任何人為敵,菲魯特都決定會奮戰到底;但如果可以,還是希望羅姆爺從背後守護。
  「對了,不好意思臨時換個話題。萊因哈魯特說明天要離開王都,好像說要去東邊的老家一趟。」
  「應該是阿斯特雷亞家的領地吧。既然要在王選中奮戰,得先從穩固陣營地盤開始。這是很正確的判斷。」
  聽到羅姆爺將手抵著下巴如此呢喃,讓菲魯特不禁瞪大雙眼。
  因為羅姆爺的解釋,與萊因哈魯特對菲魯特說的內容一模一樣。羅姆爺居然不用說明就能察覺到這點,讓菲魯特搔了搔臉頰。
  「總覺得羅姆爺好像比我還懂王選耶。」
  「說什麼傻話,妳也不想想老朽是比妳多活了幾倍的人生。這點程度稍微思考就會立刻知道了。」
  「是這樣嗎?可是感覺好可靠喔,真不愧是我的羅姆爺。」
  讓羅姆爺留在陣營內的理由,原本是以安心感最為優先,但見到羅姆爺似乎能展現出超乎想像的貢獻,讓菲魯特有股值得倚靠的感覺。
  「所以接下來會離開王都。這點羅姆爺沒問題嗎?」
  「老朽只要帶這副身體就夠了。從贓物庫被摧毀那時候就是一無所有,心理準備倒是已經做好了。」
  「這樣啊,如果是這樣就好……該不會是之前有聽誰說過這件事吧?」
  「只有聽說要離開王都。那傢伙奉獻的忠誠還真是值得敬佩。」
  「是那傢伙啊……」
  對於羅姆爺帶有揶揄的說詞,菲魯特腦中頓時閃過萊因哈魯特的臉。
  也許是顧慮到菲魯特的心情才會先告訴羅姆爺,一想到這裡便讓菲魯特大大嘟起嘴巴。
  「妳也許不是很喜歡他,但以騎士來說,沒有人比那傢伙更優秀。接下來會相處很長一段時間,得找到好好相處的方法才行。」
  「例如每次都把羅姆爺夾在中間說話嗎?」
  「妳怎麼會這麼毫不掩飾地討厭他哩……」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萊因哈魯特是妨礙再度見到羅姆爺的最大阻力,只能說這是日日對他累積的憤恨之意。
  雖然也並非毫無其他理由──
  「唉,羅姆爺都這麼說了,我會想想看啦……我要回房間了。羅姆爺要怎麼辦,要進來我房間嗎?」
  一直在走廊說話也怪怪的,於是菲魯特指著羅姆爺身後的門扉如此問道。
  「我還有很多被逼著看的書,所以如果羅姆爺肯陪我聊天就好了……」
  「不,還是別打擾妳念書。老朽也得學學先人,像個輔佐高官顯貴的老爺子一樣了。」
  「呃……你是說像爺爺和奶奶啊。說得也是,反正羅姆爺也沒有朋友,趁這個機會和他們好好培養感情吧。不過爺爺不會說話,就跟奶奶一起聊聊天吧。」
  只留下這番話後,菲魯特便與羅姆爺告別回到房間中。
  在個人房間的桌上,能夠見到滿滿萊因哈魯特挑選的「身為從政者」應該學習的教材書籍。
  「那傢伙真的是毫不留情耶……」
  此種景象讓菲魯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扭了扭脖子讓骨頭發出啪啪聲並前往書桌。
  既然已經決定不再逃避,於是她告訴自己這也是必要的過程。

  6

  目送菲魯特進入房間的背影離開後,羅姆爺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這時室內的菲魯特恰巧也是看著書堆嘆著氣,但分別在房內外的兩人並不知道這件事。
  而兩人在嘆息中蘊含的感情可說是截然不同。
  菲魯特是下定決心面對課題,羅姆爺則是含有悔恨與迷惘之意。
  「──看來菲魯特大人相當仰賴您。」
  「────」
  正當羅姆爺離開菲魯特的房間,邁出步伐思考著該做什麼的時候。
  背後傳來的聲音讓他回過頭,在走廊轉角處能夠見到某個靜靜走來的人影。那是個挺直背脊的白髮年老女性──是菲魯特敬稱為奶奶的女性。
  雖然是個態度溫和且隨時不忘體貼的人,但目前在羅姆爺面前行走的,卻是個與溫和印象截然不同的劍士。
  實際上她手裡並沒有拿著任何物品,銳利劍氣卻刺向羅姆爺的全身。
  「還真是有禮貌啊。我記得用餐後應該沒有忘記道謝吧?」
  「真是油嘴滑舌。果然是用那副唇舌贏得菲魯特大人的信賴嗎?如果真是如此,令人唾棄的個性還是沒變呢。」
  「說的真難聽。聽妳說的好像我們很熟一樣,我們之前有見過面嗎?到底是在胡扯什麼東西……」
  正當羅姆爺不解地歪著頭時,這名女性瞇起眼睛,已經非比尋常猶如銳劍般的目光變得更加銳利,現在已經切換成毫不掩飾戰意、出鞘的白刃。
  面對這個出乎意料沉不住氣的對手,羅姆爺往後退了一步。但就在踏出這一步的瞬間,他發現自己背後已經站著另一個人。
  或許該說,那是個比眼前年老女性更加劍拔弩張的人──
  「────」
  「不只是沉默寡言,沒想到還能消除氣息,真是一群麻煩的僕從。明明只靠那個年輕小伙子,戰力就已經很充足了。」
  「別侮辱少爺,下次就不會讓你這麼放肆了。」
  沉默園丁站在背後,正面則是如劍般的年老女性,被前後包夾讓羅姆爺微微繃緊臉頰,觀察著兩人的動向。
  要是隨便行動,園丁會比年老女性更加難纏。
  「妳還真是容易動怒。這才是妳本來的個性吧?」
  「……別惹、我妻子、生氣。」
  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牽制著對年老女性說話的羅姆爺。從此種破嗓聲能夠判斷發現園丁並非不說話,而是無法說話。
  一想到阿斯特雷亞家的相關人士,塵封的記憶也隨著浮現。
  羅姆爺與阿斯特雷亞家有段古老恩怨,在那其中便是──
  「──原來如此。我還想說在哪裡見過面,原來你們是這種關係啊。」
  理解狀況的羅姆爺如此呢喃,聽見這道聲音讓年老女性臉色一沉。看來容易感情用事的果然是妻子而非丈夫。
  「妳這點還是沒變啊,卡蘿•雷玫迪斯。」
  「──唔!你是從哪裡知道我的名字……」
  「當時的相關者,尤其是王國的人幾乎都到這裡來了。」
  羅姆爺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頭,讓年老女性倒吞了一口氣。羅姆爺則是一邊看著此種反應,一邊望著窗外庭院的方向。
  「看來抓到那三個混混只是順便而已,不眠不休監視的真正目標應該是老朽吧。」
  「會被這麼監視,你應該有很多頭緒吧。」
  「那個年輕小伙子好像也知道我的來歷。可惡的『劍鬼』……果然跟想像一樣建立起令人厭惡的家族,真是太可恨了。」
  羅姆爺用手掌摸著禿頭,臉上浮現出憎恨的皺紋。那是菲魯特──至少是從她懂事以來便不曾出現出這種表情。
  打從贓物庫被摧毀的那天起,所有事都變得不太順利。就連想要乾脆忘卻的過去,都像是將捨棄事物一口氣撿回來般蜂擁而至。
  不論是菲魯特遇見的轉機、與阿斯特雷亞家之間的關係、以及與兩人之間的恩怨都是。
  「過去已經過去、而戰爭就是戰爭。除了那場戰爭的結果以外,老朽沒有什麼好說的。」
  「身為罪魁禍首的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誰會相信你說的話!」
  「老朽現在是羅姆爺,只是個在貧民窟盜賣贓物賺點小錢的混混,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那孩子……老朽從來沒有想過要利用菲魯特。」
  老人緩緩地搖了搖頭,只要閉起眼睛便能回想起與幼女之間的回憶。
  從能夠捧在掌心的幼小時期開始,便一直守護著這位少女成長。
  ──不論是從前的憎恨與執念,一切皆在與少女相處的日子中消逝而去。
  「──你敢、發誓嗎?」
  見到羅姆爺的眼神,年老女性猶豫著追究的話語。帶著如射穿人目光的沙啞嗓音持有人,則是代替她如此質問。
  ──從前總是跟隨在「劍鬼」身旁的某個持盾戰士身影也與他重疊。



  「發誓?你是不是誤會什麼?」
  「────」
  「老朽早就發過誓了,畢竟我的人生就是被那孩子拯救的。」
  羅姆爺只留下這句話,便刻意轉往丈夫的方向邁出步伐。穿過他身旁時,園丁並沒有阻止他,年老女性也沒有用藏在背後的劍揮砍過來。
  就算對方動手,羅姆爺也不會責怪兩人,因為這一切都是從前不懂事所犯下的罪過。
  但既然對方還肯給予機會,那麼就竭盡全力吧。
  從前自己對敵人與同胞造成許多不幸,現在就為了唯一的孫女燃燒餘生吧。

  羅姆爺的此種決心,在若無其事地轉過走廊時也成為了確切的誓言。

  7

  「呃……」
  半夜彎過走廊轉角時,菲魯特明顯地皺起眉頭。
  在這個宅邸會讓她出現此種反應的對象無疑只有他,而那個人對菲魯特的露骨反應回以苦笑。
  「菲魯特大人,一見面就發出『呃』的聲音不太好吧。」
  「沒有什麼好不好的。你要幹什麼?你不是之前不知道出去哪裡了嗎?」
  要被嘮叨的感覺讓菲魯特嘟起嘴巴,朝著眼前的萊因哈魯特如此問道。
  在自己房間被大量教材搞得焦頭爛額後,用晚餐時已經沒有見到萊因哈魯特。奶奶說他可能會晚點回來,記得那時是這樣說的。
  「很抱歉無法一起用晚餐。因為需要向城內報告明天以後的預定行程,還有一件個人私事。有任何問題嗎?」
  「大概只有那三個笨蛋終於豁出去吃了一堆東西而已吧。」
  決定加入陣營後,拉珍斯等人毫不客氣大快朵頤的模樣挺有看頭。其實菲魯特很擔心奶奶會不開心,但她似乎對年輕人享用自己做的料理感到很高興。見到奶奶從頭到尾都保持開朗心情,讓菲魯特鬆了一口氣。
  總之不論如何──
  「你是剛才回來的嗎?得問問奶奶還有沒有留晚飯。」
  「感謝您操心。菲魯特大人……您是剛洗完澡嗎?」
  萊因哈魯特眼尖地察覺菲魯特的濕潤髮絲與紅潤臉頰。菲魯特一邊用手搧著剛洗完澡的熱騰騰肌膚,一邊發出「喔~~」的聲音點了點頭。
  「畢竟今天就要和這間宅邸的浴池告別,毫不留情的課題也把我氣力耗盡了。所以我去依依不捨道別。」
  「原來如此。對了,您在就寢前請別忘記把頭髮吹乾。頂著濕頭髮睡覺容易捲翹,也會糟蹋難得的秀髮。」
  「要你多管閒事。」
  菲魯特不領情地吐出舌頭,讓萊因哈魯特加深苦笑。兩人就這樣擦身而過,萊因哈魯特說著「告辭」並準備回到房間,菲魯特則是對他的背影瞇起眼睛。
  總覺得與平常的他不太一樣。
  「喂,萊因哈魯特。你該不會是在難過什麼事吧?」
  「────」
  聽到菲魯特出聲將他叫住,萊因哈魯特微微瞪大雙眼。見到他驚訝的反應,菲魯特也稍微嚇傻了眼。
  他出現驚訝或佩服的模樣並非少見,但不論是何種反應,他的態度中都會帶著幾分從容。
  這份從容就是菲魯特厭惡萊因哈魯特的理由之一。簡直就像自己沒有站上舞台似地,就是這種令人感到隔閡的態度。
  而他現在的表情彷彿撇除了這道心防。
  就字面上真正的意義而言,這對萊因哈魯特肯定是出乎意料的一擊。
  「您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嗯咦?呃……沒什麼。如果是平常的你,不管從哪裡回來,就算沒問也會自己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結果今天什麼都沒說,還想要趕快結束話題。」
  「……真是令人吃驚。還以為菲魯特大人對小的只有厭惡之意。」
  「只是發現不代表不討厭。應該說我之前每天都想盡辦法要逃出你的監視,所以都在仔細觀察你什麼時候會露出破綻。」
  要是他產生奇怪誤會就糟糕了,於是菲魯特以強烈語調否定疑問。結果萊因哈魯特罕見地回答「小的知道。」並浮現微微苦笑。
  接著……
  「菲魯特大人,您之後應該沒有任何預定行程吧?」
  「……沒有,只有為了明天的事準備早點睡覺。」
  「那麼是否要到小的房間說說話呢?有些事想請菲魯特大人聽聽。」
  「至少聽我說話吧。」
  雖然對擅自決定後續的萊因哈魯特如此抗議,但他並沒有對此回應。萊因哈魯特就這樣直接邁出步伐,看來很有邀請菲魯特到房間作客的意思。
  「────」
  要不管他直接回到房間也沒關係,或許該說這才是菲魯特到目前為止面對萊因哈魯特的態度,但畢竟白天曾經被羅姆爺開導過。
  接下來會相處很長一段時間,得找到好好相處的方法。
  「……真是拿你沒辦法。」
  菲魯特聳了聳剛洗完澡的溫熱肩膀,便跟在萊因哈魯特後頭。他的個人房間在走廊盡頭,正好位在菲魯特房間的宅邸相反側。
  「請進。」
  「喔……」
  穿過萊因哈魯特打開的房門,菲魯特首度踏進他的房間。
  菲魯特探頭探腦地環視房間,沒有任何有趣之處的內部擺設隨之映入眼簾。
  隔間與菲魯特的房間一模一樣,不只是家具配置似曾相識,就連床鋪都是與菲魯特房間相同款式。房間角落有張老舊書桌,書桌旁的書櫃擺滿了看似艱深的書籍,牆壁則是裝飾著毫無特色的繪畫。
  四處皆仔細經過整理清掃,氣氛怎麼看都是典型資優生的房間。
  「小的認為應該沒有新奇之處。」
  「是啊,完全沒有有趣的地方。」
  「還真嚴格呢。」
  萊因哈魯特回應時露出的苦笑,不知何時已經找回平時的從容氣氛。雖然對菲魯特沒有影響,但他主動邀約還有心結就很難看了。
  菲魯特就這樣環視四周,將視線集中在牆壁的某一點上,只有該處與資優生房間的印象些許不同。
  那是掛在牆壁上的一把劍。是劍身並不大的小型劍。雖然裝飾華麗精細,卻不像是能夠用在實戰中的武器──在菲魯特眼中的第一印象就是感覺挺值錢。
  「那把劍是什麼,和你平常帶著的劍完全不一樣吧?」
  「嗯,是的。那和『龍劍』不一樣,只是完全沒有任何名字的普通劍。」
  萊因哈魯特如此說著,手邊仍然撫摸著佩掛在腰際的白色刀鞘劍柄。他平常隨身攜帶的那把劍,據說從前曾經擁有斬殺「魔女」的軼聞。
  相較之下,許多著名的名劍肯定是相形見絀。然而──
  「──那是我在小時候,父親替我準備的劍。」
  「喔……」
  聽到萊因哈魯特這番話,菲魯特對這把仔細保養的劍瞇起眼睛。
  昨天在王城已經稍微與萊因哈魯特的父親見過面。並非是在王選場合上見面,而是在先前到休息室造訪。
  說實話並不是會讓人產生好感的人物,硬要說起來是個令人輕蔑的人。
  所以對於萊因哈魯特將那種男人贈送的劍裝飾在牆壁上,菲魯特實在無法表達任何意見。
  「不過話說回來,你還是只看一堆都看不懂的書。」
  菲魯特這時改變話題,從書櫃抽出幾本書,明明沒有受萊因哈魯特邀請卻擅自躺在床上翻動書頁。不管哪本書都是歷史或學術書籍。
  對於菲魯特此種模樣,萊因哈魯特將手抵在額頭上。
  「這不是淑女應該有的行為喔,菲魯特大人。」
  「就算是真正的淑女,也不會在宅邸裡面剛洗完澡還注意別人的目光啦。」
  「沒有這回事,希望菲魯特大人也能注意這點。」
  「你那個『沒有這回事』是從哪裡看來的?有哪本這麼誇張的書會寫到這種事?怎麼想都不可能吧。」
  菲魯特將床單蹭得亂七八糟並撐起身體,萊因哈魯特則是閉口不談。不知道原因是被責備沒有根據,還是提到書本的可信度就不得而知了。
  「從書背來看,放在書櫃都是這種書。我說你啊,既然難得邀我過來就準備一些更有趣的書吧。你不知道怎麼放鬆心情嗎?」
  「書是用來獲得知識的媒介,菲魯特大人能學會讀寫也是……」
  「那是羅姆爺說有用才逼我學的,實際上能看得懂招牌和信件也有滿不錯的收穫。為了避免被人坑走報酬,羅姆爺也有教我算數,不過這些都是為了生活必要的知識。」
  「────」
  「你又不會被為了生活逼到走投無路,所以我總覺得你的想法實在怪怪的。雖然合理,但就只是合理,就連放在書櫃的書也不是你想要的吧。」
  萊因哈魯特保持沉默。不知是找不到能夠回嘴的話語,還是心中醞釀著許多對菲魯特的咒罵才沒有回應。
  這樣還好,或許該說聽到小丫頭大放闕詞,會發狂震怒才是正常的反應。
  只要萊因哈魯特能出現此種房間所沒有展現的氣氛。
  「……小的沒辦法立刻回答您。總有一天會給您合理的答覆。」
  「──這樣啊,那樣也好啦。」
  既然他不是用體面話隨便瞞混過去,這樣也算是有收穫了。
  接著,菲魯特盤腿坐在床鋪上,萊因哈魯特則是從書桌拉出椅子彎腰坐在正面。
  「所以呢,你是要找我說什麼?」
  「首先是報告。今天王城下達了正式人事異動命令。接下來到王選結束的三年內,我的隸屬單位會從近衛騎士團轉任菲魯特大人專屬騎士。之後會根據王選過程調配異動,這段時間還請大人多多指教。雖然小的仍不夠成熟……」
  「就叫你別用那種正經八百的語氣說話啦。這些話昨天也在那場決鬥之後聽到耳朵都快爛掉了。」
  原先萊因哈魯特隸屬於王國近衛騎士團,原則上是不容許擅離職守。但只有這次身為王選候選人的騎士,以特例方式獲得三年的自由身分──也就是獲得首席騎士的職責。
  菲魯特對伴隨而來的枝微末節嗤之以鼻,但萊因哈魯特的表情似乎在剛才的應對間微微閃過陰霾。
  表情變化來自王城的話題,而王城的話題就會讓人聯想起昨天的事──
  「你難過的原因該不會和昨天決鬥有關吧?」
  「不能說沒有。不……其實是有關係。」
  先是掩飾到一半,萊因哈魯特便隨即放棄辯解。
  菲魯特提到的決鬥,就是王選候選人政見發表會後,在私底下發生的爭執。
  簡單說來便是雙方候選人的騎士產生衝突,但身為當事者的兩人立場可說是頗為尷尬。
  尤其是徹底被打敗的那方,與菲魯特也並非完全陌生。
  「兩邊都是你認識的人吧?我不認識那位大哥就是了。」
  「由里烏斯已經承擔引起騷動的責任,被團長下令閉門反省。幸好他最後沒有受傷……我想他應該有反省這是敗壞名譽的事。」
  「喔……」
  被提到名字的那位騎士,給人印象就是典型的騎士。
  雖然「騎士中的騎士」這個名號似乎是用來稱呼萊因哈魯特,但在菲魯特印象中,那個人反而比較適合稱為騎士。
  也許是言行舉止的關係──菲魯特也不喜歡這種人。
  但將其視為反省敗壞名譽,菲魯特不知為何也無法贊同萊因哈魯特此種判斷。那位騎士應該沒有後悔過做出那種事吧?
  「至於與菲魯特大人共同認識的那位昴,他目前正在同為候選人的庫珥修•卡爾斯騰公爵宅邸,但無法得知借宿的理由為何。」
  「先不說那個小哥是不是我們兩個的朋友,為什麼情況會變成這樣?那個小哥會起爭議都是為了那個半妖精姊姊吧?」
  正確來說,感覺他只是自命不凡才會這麼做。
  即使如此,雖然立場變得頗為複雜,但昴對菲魯特還是極為接近恩人。實際上要是沒有他,在「掏腸者」那件事確實是十分危險。
  就算處在此種關係,昨天在訓練場那件事,還是讓菲魯特無法徹底替他說話。
  想到這裡時,菲魯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應該不會是去安慰那個小哥吧?」
  「不,正是如此。我想他應該在肉體與精神層面都面臨困境……」
  「哇……你果然去了!這簡直只像是挖人瘡疤嘛……」
  見到萊因哈魯特一臉不解,菲魯特首度開始同情昴,然後也察覺到萊因哈魯特回來後帶著落寞表情的原因。
  「就連我都開始同情小哥了……反正你應該是吃了閉門羹吧?」
  「沒有到閉門羹的程度,只是告別時並沒有很愉快。一想到可能會有段時間無法見面,這個結果實在很令人惋惜。」
  面對萊因哈魯特落寞的神情,菲魯特再度瞪大雙眼。沒想到他居然會對友情破裂感到難受,簡直就像普通人會出現的反應。
  「與朋友吵架揮別會這麼難過,你還是有像人的一面嘛。你和那個小哥認識很久了嗎?」
  「不,和昴與菲魯特大人見面是同一天。昨天在王選會場重逢也是自從那天以後才見面。」
  「啥!?那你們交情不是薄到跟紙一樣嗎!」
  「尊敬對方與交情長短沒有關係。昴擁有我所缺乏的特質,這點毫無疑問值得尊敬。將具有好感的對象視為朋友並不是很特別的事。」
  「從你口中說出來只像是挖苦而已。小哥也是這麼想的吧?」
  對於萊因哈魯特認真地說出冠冕堂皇的意見,菲魯特不禁傻眼地如此呢喃。只要見到對菲魯特回應而繃緊神情的萊因哈魯特,便能清楚地想像到昴當時的反應。
  當然會變成這樣吧,菲魯特只覺得能夠理解昴的感受。
  「所以這就是你覺得遺憾的地方啊……那你想怎麼辦?」
  「怎麼辦是指?」
  「如果你覺得沒有跟那個小哥和好,就會掛念到沒辦法好好工作的話,要我晚點去你老家也沒關係。」
  雖然還不到體貼的程度,但菲魯特至少還能做出這方面的顧慮。
  實際上萊因哈魯特驚訝到甚至出現在表情上,要是他因為這樣無法恢復正常,菲魯特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不,感謝您的關心。不過小的沒問題的。」
  然而,萊因哈魯特對菲魯特的提議搖了搖頭。
  「這是我個人的問題,不能讓菲魯特大人踏出的第一步因此延遲。」
  「就是在說那個第一步很難踏出去啦!」
  「而且光是像這樣請大人一起分享問題,心情就變得稍微輕鬆多了。」
  「────」
  菲魯特原先想告訴他還是沒有聽懂,但萊因哈魯特微微一笑的模樣讓她啞口無言,不過他仍然沒有找回平常的從容感。
  ──感覺他真正的微笑是要卸下這層心防才能見到。
  「算了,既然你覺得這樣就好。」
  菲魯特一邊如此說著,一邊扭動腰部從床鋪跳了下來。然後在抬頭望著的萊因哈魯特面前大大伸直背脊。
  「話說完了吧?至少在睡覺前打發了一點時間,這也讓我知道我的騎士比想像中更沒用了。」
  「沒用……這實在是小的首次得到的評語呢。」
  「那我把到目前為止的份一次說清楚。沒用、沒用、沒用。」
  連續將評語說了三次後,菲魯特便「呼哇」地打了個哈欠。接著萊因哈魯特便帶著苦笑從座位起身,替菲魯特打開房間的門。
  感覺這樣他會直接跟到房間,於是菲魯特來到走廊時,便用手指抵著萊因哈魯特的鼻尖。
  「別跟過來。我要睡覺了,你也趕快睡覺忘掉那些事吧。」
  「感覺忘了這些事會變成虛偽的人……」
  「把當天的煩躁帶到明天也沒什麼用。下次見面的時候記得好好道歉,在那之前盡量在書本學習道歉的方法吧。」
  將書本抵在瞪大雙眼的萊因哈魯特胸前,菲魯特將驚訝的騎士推回房內。接著,當她不發一語地準備離開時……
  「菲魯特大人。」
  這道呼喚讓菲魯特忍著咋舌的心情停下腳步。
  「……怎樣啦。」
  「謝謝您。如果能有機會再像這樣兩人談話,便是小的榮幸。」
  「笨……」
  萊因哈魯特帶著毫無惡意的表情,邀請菲魯特夜晚造訪個人房間。
  此種毫無防備的舉動,讓菲魯特半傻眼半臉紅地吐出舌頭。
  「笨蛋,誰理你啊!」
  拋下這句話後,菲魯特便踩著粗魯的步伐大步走回自己房間。
  明明剛洗完澡的餘韻已經消失,臉頰卻仍然留有微微餘熱。

  8

  隔天,在王都迎接最後的早晨後,菲魯特在萊因哈魯特的帶領下,已經做好準備前往他老家的阿斯特雷亞領地。
  「菲魯特大人,請保重身體。」
  「奶奶、爺爺,受你們照顧了。你們也要健健康康的。」
  這兩個多月以來持續受到兩人照顧,今天也要向爺爺與婆婆在王都告別。在含淚的婆婆與默默行禮的爺爺目送下,菲魯特也強忍著想哭的心情。
  「本家有我們的孫女在,已經用信件通知她要好好服侍大人,還請大人多多疼愛管教。」
  「你們的孫女啊,真期待見到她……嗯,謝謝你們啦。」
  這兩個月以意外形式展開的軟禁生活,因為有兩人存在才不全然是令人厭惡的回憶,因此這份感謝之意可說是發自內心。
  甚至讓她還想再見到兩人。



  「不妙、不妙啦!這台龍車是怎樣啦!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啦!不過貴族好厲害喔!」
  「有什麼好嚇成這樣的啦!先別管那個,幫我確認一下這是不是夢!」
  「包在我身上!唔啊啊啊!好痛,被捏的臉頰痛到好像燒起來了!」
  一同搭乘龍車的三蠢蛋毫無掩飾地傻勁全開,在路上增添了不少樂趣。抵達阿斯特雷亞家本家後,仍然有許多苦難正在等待著他們,不過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話說回來,老朽還是看不習慣妳這種打扮。」
  「也不能怪我啊。這點我也不願意,只是搭龍車又不知道會被誰看到。被奶奶磨著磨著就沒辦法拒絕了。」
  「哎,總是不能一直穿老朽替妳做的破爛衣服……這套服裝挺適合妳的。」
  「……哼。」
  禮服裝扮受到羅姆爺稱讚,讓菲魯特別開羞紅的臉頰。雖然還有很多令人擔心的事,但這時也重新確認到只要有羅姆爺陪伴就能放心。
  接著──
  「雖然得等抵達之後,不過一開始可能會給菲魯特大人添不少麻煩。這不是能夠大肆宣揚的事,在阿斯特雷亞家領地……」
  「這種會讓人失去幹勁的話之後再說,昨晚你的失敗經驗談反而還比較有趣喔。」
  「失敗經驗談嗎?」
  面對萊因哈魯特的驚訝神情,身穿禮服的菲魯特向後躺在座位上。
  即使改變裝扮,菲魯特彷彿表達最根本的部分仍然沒變般笑著說道:
  「你也去找找有趣的事吧。既然是我的騎士就要這麼做,不要只是走在我旁邊。騎士中的騎士,這就是你的工作吧?」
  「────」
  面對菲魯特露出虎牙的笑容,萊因哈魯特暫時保持沉默。接著,他細細咀嚼菲魯特的話語,然後吞進肚裡並點了點頭。
  「──遵命。小的會賭上騎士的誓言努力完成命令。」
  「這下看來是沒救了。」
  菲魯特聳了聳肩尋求同意,羅姆爺與三蠢蛋也是表示無奈。萊因哈魯特似乎對此感到出乎意料,菲魯特則是以眼角餘光瞥著他並望著窗外。
  龍車緩緩地在石板路上行駛,朝著王都外面──這對菲魯特而言是首度離開出生長大的地方,某種「未知事物」也即將真正開始。
  騎士中的騎士、以及毫無自覺的下任王位候選人。
  帶著有某些過去的老人與三名混混,龍車一路前往王都東方。
  就這樣,他們的故事躍向王都之外,數天後發生了撼動整個王國的重大事件,將當事人的道路阻隔截斷──但那又是另一位少年的故事了。
  ──因為他們也有屬於自己的另一段故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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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1 21:11 | 显示全部楼层
  『從零開始的王選生活『金獅子與劍聖』』

  1

  ──龍車發出「喀咚、喀咚」的聲響,搖搖晃晃地向前行駛。
  原本拉龍車的地龍會使用「除風加持」,風與搖晃的影響並不會傳進龍車車內。
  然而加持也並非萬能。「除風加持」只要地龍停下腳步便會失去效力,要再發揮效果需要一定程度的時間。
  因此龍車會發出搖晃,便證明加持已經消失。
  至於說到加持為何會消失──

  「──喔喔,少主!您回來啦!」
  「哇,少主好久不見!很、很高興能再見到您!呀~♡」
  「萊因哈魯特大人!下次請看看小的練劍,約好了喔!」
  因為每當傳來這些歡呼聲就會停下龍車,讓某個乘客從車窗與外面的人群交流。那個人向外面的人揮了揮手,並且以笑容應對對談。
  此種舉動引起話題,讓人群接連地湧向龍車。
  像這樣頻繁停車,加持無法趕上再度開啟也是理所當然的。因此自從龍車進入領地後,搖晃與風聲就一直是常伴左右。
  「──很抱歉這麼頻繁停下龍車。」
  在尖叫歡呼聲目送下,龍車再度開始行駛。那個紅髮青年在搖晃車內再度彎腰就座,低頭向對面的乘客賠罪。
  那是個長相非比尋常工整的青年。
  一頭如熊熊烈焰的紅髮、彷彿囊括青空的藍眼、只要微笑就能無視性別迷倒對方的魔性外貌、以及聽到便能直接搔弄心靈的甜甜聲調。
  ──萊因哈魯特•范•阿斯特雷亞,這就是這位青年的名字。
  面對萊因哈魯特的關心,坐在對面的人當然是紅著臉──
  「──如果你有想道歉的意思,表情至少要更有歉意吧!」
  身穿禮服的少女因「憤怒」氣紅了臉,惡狠狠地對萊因哈魯特如此怒罵。
  這位少女也是擁有非常楚楚動人的外觀。閃耀金髮以黑色緞帶裝飾、如同燦爛燃燒太陽般的鮮紅雙眼、嘴角能夠見到象徵少女個性的尖銳虎牙、未成熟的身體則是穿著黃色禮服。
  她的名字是菲魯特,在龍車之中只有這兩名男女面對面搭乘。
  然而,兩人之間飄散著與男女情感毫無緣分的氣氛。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兩人的關係並非男女而是主僕,但即使如此還是太過劍拔弩張了。
  在此種氣氛中,朝菲魯特露出困擾表情的萊因哈魯特開口說道:
  「菲魯特大人,他們是阿斯特雷亞家直屬領地的居民。城鎮與宅邸的距離可說是近在咫尺,必須與各位居民建立起良好關係才行。而且……」
  「而且?」
  「提爾米是村內最喜歡傳聞且值得信賴的人,約拿斯將來打算成為王國士兵,然後羅威爾烤的麵包可是極品。大家都是好人喔。」
  「……為什麼會先提到那些村人啊。」
  菲魯特以幾乎是糟蹋禮服的張腳坐姿,將臉撐在腿上如此發著牢騷。聽到這些抱怨聲,萊因哈魯特發出「咦?」的聲音挑起眉頭。
  「菲魯特大人不是在生氣嗎?」
  「如果要說我對你發火,那是因為你會先說出讓我臉色難看的話,會讓我臉色好看的話都習慣擺到後面才說,又不是外面傢伙的錯。」
  「可是看您似乎有些著急,小的以為是有什麼問題……」
  「你很囉嗦耶!我想上廁所!差不多快忍耐到極限了啦!這套衣服要去廁所的時候很麻煩耶!要是漏出來你要怎麼負責啊!」
  「那是……就算想要負起責任,也有無法負責的問題吧……」
  「誰理你啊!如果不想負責就快點開車!」
  菲魯特焦躁地不停伸出腳想要踢萊因哈魯特,然而萊因哈魯特維持坐姿華麗地閃躲,並且帶著微笑回答「小的知道。」
  接著,他探頭看著窗外,將視線轉向觀看龍車的前進路線……
  「請放心,菲魯特大人的願望就要立刻實現了。」
  菲魯特對這種做作的語氣不屑地哼了一聲,從他身旁探頭看向窗外。
  視野隨著往外擴展,在平緩上坡道前方能夠見到鐵製大門。但大門維持敞開,也能見到些微生鏽的顯眼歲月痕跡。
  龍車通過這道放棄把關職責的門進入占地後,立刻見到的宅邸就是──
  「這就是你的老家啊。」
  「是的,就是小人出生的阿斯特雷亞本家──對菲魯特大人來說,也是將會滯留一段時間的據點。」
  萊因哈魯特帶著微笑肯定菲魯特的話語。菲魯特一邊聽著他的回應,一邊讓逐漸接近正面的宅邸全景映入紅色眼瞳。
  雖然是在貧民窟長大,但菲魯特還是個貨真價實的王都孩子。
  不只是看慣所謂貴族的宅邸,這兩個月還實際體驗過在貴族宅邸被軟禁的生活。回想起在那生活的時光,讓菲魯特開始想像被捧為「劍聖」的萊因哈魯特老家,也就是阿斯特雷亞本家會有多麼豪華──
  「……怎麼比想像中還小啊?」
  忍不住發出的這道呢喃聲,就是菲魯特見到宅邸最老實的感想。
  比起在王都的別館,阿斯特雷亞本家是個頗為小巧的房舍。雖然大小當然有被稱為宅邸的水準,但有種連在王都貴族區邊緣都無法置身的樸素感。
  如同一開始見到的生鏽鐵門給人的印象般,建築物也微妙受到風化影響,漫無目的放置的寬敞庭院似乎完全沒人使用。
  菲魯特原先還擔心一抵達,就會有大批傭人湧上包圍的可能性,但這反而讓她湧現出與想像截然不同的擔憂。
  「您也許會感到驚訝,這就是本家最原始的模樣。」
  「你該不會是個窮貴族吧……?」
  「請不要投以那種憐憫的眼神。」
  聽到菲魯特壓低音量如此說著,萊因哈魯特對她的眼神回以苦笑。
  「小的能夠理解您誤會的理由,但同情還有些太早了。在王國貴族中的確不能算是富裕,領地也不能說是相當寬廣。」
  「這樣啊,原來如此……該怎麼說呢?你要堅強地活下去。」
  「──?謝謝您。」
  對於菲魯特豎起拇指如此聲援,萊因哈魯特雖歪著頭但仍然老實接受。
  不論如何,兩人以此種形式順利抵達阿斯特雷亞本家。先下龍車的萊因哈魯特轉過身,對菲魯特輕輕伸出手。
  「菲魯特大人,請。」
  「我才不要。」
  菲魯特回絕這道體貼舉動,輕快地跳下,落在萊因哈魯特身旁並吐出舌頭。萊因哈魯特收回手,帶著苦笑朝宅邸回過頭。
  對萊因哈魯特而言,阿斯特雷亞本家可說是久違的歸鄉之旅。應該會有很多能夠回憶的地方,於是菲魯特窺視著他的側臉──
  「沒有看到先來的三人呢。」
  「啊?喔,你說拉珍斯他們啊。對喔,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聽到萊因哈魯特這句話,菲魯特稍微環視宅邸周圍。
  同行的葛斯頓、拉珍斯、漢巴利混混三人組自從進入領地後,就受不了龍車遲遲無法前進的緩慢速度,決定用步行方式前往宅邸。照理說應該是走在前面才對。
  畢竟還有出迎的事,菲魯特認為他們能先到宅邸傳達一行人抵達,於是認同三人組的行動並爽快送他們離開。
  「也許他們已經在宅邸裡面了。雖然沒有出迎這點令人在意,不過我可以帶領各位進入宅邸。寒舍的僕人數量雖不多,但都是相當能幹。」
  「之前說過是奶奶他們的孫女吧。既然是他們的孫女,會能幹也是很正常的吧。」
  菲魯特回想起在王都阿斯特雷亞家別館曾受過照顧的老管家夫婦。那對夫婦既溫柔且和善,菲魯特也很喜歡他們兩人。
  在與兩人告別時,曾經聽說過本家有兩人的孫女。
  「我還滿期待是什麼樣的人,畢竟受了奶奶他們那麼多照顧……」
  「呀啊啊啊啊啊~~!!」
  就在這個瞬間,宅邸正面大門突然被推開,尖叫聲頓時在庭院中迴盪。
  由於事出突然,萊因哈魯特迅速地將菲魯特藏到背後。而連滾帶爬來到兩人面前,並且發出粗厚慘叫聲的男子──不,應該是說是一群男性。
  那是體格分別呈現大、中、小的三人組。個個都帶有強烈的惡劣混混感,實際上也是行為不檢點的混混。
  他們就是理應先抵達的葛斯頓、拉珍斯、漢巴利三人組。他們遍體鱗傷地滾倒在庭院中,誇張地放聲叫著痛。
  三人的模樣讓萊因哈魯特目瞪口呆,連忙趕向他們身邊。
  「葛斯頓、拉珍斯、漢巴利,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哪、哪裡還有什麼事!」
  滾倒在地的混混三人組,將傷痕累累的臉轉向萊因哈魯特,三人同時指著自己連滾帶爬逃出的宅邸說道:
  「我、我們只是因為先到想休息一下而已!」
  「對、對啊!因為敲門沒有反應,我們才會進去裡面……」
  「結果裡面有對莫名其妙的雙胞胎把我們……」
  「──您好,我是莫名其妙雙胞胎的右邊。」「左邊。」
  「噫呀啊啊啊啊~~!?」
  突然現身的兩個人影讓訴苦的三人嚇得互相擁抱。將維持此種姿勢發著抖的三人視若無睹,萊因哈魯特看往人影的方向。
  只見兩位粉紅髮色且長相如出一轍的矮小少女佇立於宅邸大門前方
  從三蠢蛋的發言與本人隨後的報告看來,應該是雙胞胎沒錯。
  「──芙拉姆、葛拉西絲,是妳們把他們弄成這樣嗎?」
  「因為行跡太過可疑,使命感使然才會這麼做。」「暴徒……」
  萊因哈魯特垂下肩膀,雙胞胎則是對他的話語交互如此開口回答。
  「他們不是暴徒,應該已經有用信件通知了。他們是菲魯特大人的客人──不,今後是在菲魯特大人手下工作,將會是妳們的同事。」
  「對不起,少爺。小的太心急了。」「少爺,太心急了。」
  雙胞胎芙拉姆與葛拉西絲毫無悔意的發言,讓萊因哈魯特表情五味雜陳,但三人的對話卻讓菲魯特「噗哈」地發出笑聲。
  「嘻嘻……哎呀,以外表來說是沒辦法辯解。如果我是他們兩個,見到這些落魄傢伙闖進宅邸,也會把他們轟出去啦。」
  「菲魯特大人……」
  菲魯特浮現出如惡作劇孩童般的笑容贊同雙胞胎的意見。聽到她將手挽在後腦勺如此說著,萊因哈魯特更加皺起眉頭。
  「怎樣啦?你有什麼意見嗎?先說喔,這些傢伙的管教和我沒有關係,應該說這個責任是要你來扛吧。」
  「不,並非是這個原因。小的只是認為女性發出『嘻嘻』的笑聲有待商榷……」
  「你這傢伙,別只對我這麼嚴格挑小毛病啦!喂!你們是要在那裡發抖到什麼時候,快給我進去!」
  菲魯特對萊因哈魯特偏離主題的提醒發出咋舌聲,將三人組罵了一頓後,便跨著不合禮服的大步前往宅邸門口。對於菲魯特堂堂正正的模樣,芙拉姆與葛拉西絲也靜靜地讓出一條路,將她迎為宅邸的主人。
  「已久候多時,菲魯特大人。」「久候。」
  「好好。」
  菲魯特毫不畏懼地帶著大方表情接受,朝左右讓出路的雙胞胎各拍了一下肩膀。
  「在王都受到妳們爺爺奶奶照顧了,以後麻煩妳們啦。」
  「祖母交代過要仔細服侍大人。」「有收到祖父寄來的花種子。」
  對如此回應的兩人點了點頭,菲魯特緩緩走進宅邸中。
  「喔~~」
  菲魯特反覆環視內部,對宅邸氣氛認可地點了點頭。內部裝潢與外觀印象如出一轍,只要進入小巧外觀的房舍大概都是這個樣子。
  為什麼會與王都的別館有這麼大的差距?
  「王都的宅邸是考慮到貴族區景觀而準備的,原本是當時國王對祖母的功績賞賜的宅邸,與那間宅邸比較實在是……」
  「難怪比起來差這麼多。也就是說,你們家真正的實力是這裡吧?」
  「說得也是,王都的別館也許是為了配合『劍聖』輩出的家名,簡單說就是虛榮呢。」
  「虛榮啊,你們貴族真的很喜歡這種東西。」
  對說明宅邸規模的萊因哈魯特哼了一聲,菲魯特繼續往宅邸內邁步前進,帶著萊因哈魯特與三個蠢蛋順利會合。
  然而,還有另一個必須在宅邸與菲魯特會合的家人。
  「……唔,終於到了啊。等你們等到不耐煩了。」
  「羅姆爺!」
  菲魯特的表情豁然開朗,對傳來的這道聲音抬起頭。只見能夠俯視大門的挑高構造二樓,有個巨大身軀的老人正在走廊上揮著手。
  他的體格長寬比普通人大一倍,這正是身為巨人族的證據。這位被稱為羅姆爺的人就是菲魯特的養父,也是唯一能讓她由衷感到信賴的家人。
  從王都到這裡的路程,羅姆爺與菲魯特等人同樣是搭乘龍車往阿斯特雷亞本家出發,而他先抵達的原因可說是顯而易見。
  「中間聽說你們繞到附近的高官貴族領地,感覺怎麼樣?」
  「真是糟透了!雖然我幾乎只是站在萊因哈魯特旁邊而已。」
  「這樣啊,不過凡事都要經歷一下。」
  見到將手抵著下巴並不拘小節地點著頭的羅姆爺,菲魯特回想起先前的辛勞而嘟起嘴巴。
  雖然從王都一路前來幾乎沒有繞路,但還是姑且有到相關掌權者的宅邸打聲招呼。那似乎是與萊因哈魯特老家有淵源的家系,因此希望對方能在王選中提供協助。
  當菲魯特等人繞到別處時,羅姆爺提議分頭行動而早一步出發前往阿斯特雷亞本家──雖然羅姆爺的原因是不喜歡太正經的場合,但連菲魯特也知道理由不只是這樣。
  只要活得越久就會碰過越多事,只活了十四年的小丫頭菲魯特也知道這個理所當然的定律。等到他想說的時候,總有一天就會把一切說出來。
  因此菲魯特也尊重羅姆爺的意思,並沒有深入追究。
  「已經幫你們把行李先送過來了。那對雙胞胎說房間隨便挑一間,應該沒問題吧?」
  「是的,沒有問題。只要是我、家人以及芙拉姆他們以外的房間都請自由使用。」
  對羅姆爺的話語點了點頭後,萊因哈魯特說著「話說回來……」並回過頭看著背後的雙胞胎。
  「明明沒有放行葛斯頓他們,倒是讓羅姆先生很普通地進來了呢。」
  萊因哈魯特提到羅姆爺已經在宅邸中來去自如的態度,對此雙胞胎面面相覷。
  「因為羅姆大人看起來很強。」「我怕痛痛。」
  「……不能像這樣挑工作,以後這樣會很困擾的。」
  「多罵一點啦!」「要求道歉!」「這是不公平的對待!」
  三蠢蛋對芙拉姆與葛拉西絲的工作態度一起發出抗議。萊因哈魯特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菲魯特則是對他的側臉惡作劇地挑起嘴角。
  「──看這些成員,短時間內應該不會無聊了吧。」
  「如果菲魯特大人如此希望……」
  萊因哈魯特在這時打斷話語,環視在宅邸聚集成員的臉,最後重新轉回到菲魯特的笑容。
  「小的也會努力替菲魯特大人的笑容做出貢獻。」

  2

  將不多的行李搬進房間後,菲魯特的搬家作業一瞬間就結束了。
  原本在貧民窟長大的菲魯特就沒有能稱為財產的財產。原先使用的家具什物大多都拋棄在王都,只有把羅姆爺為了菲魯特製作的衣服與愛用的防身短刀帶來。
  ──還有菲魯特點點滴滴累積賺來的些微儲蓄。
  除此之外,頂多只有從王都宅邸婆婆那邊被迫帶來的禮服等等衣物。
  「不管是哪件我都不想穿,但至少比萊因哈魯特選的好多了……」
  雖然已經與輕飄飄的服裝相伴兩個多月,但比起在貴族宅邸不符合的生活更加無法適應。即使如此,也不能總是對這種服飾敬而遠之,菲魯特心中至少還是對此種立場有所自覺。
  以及「選擇此種立場的人就是自己」的心理準備。
  所以在羞恥與堅持互相妥協後,她至少會穿奶奶選的禮服。要是在這裡連衣服都讓萊因哈魯特插手干涉,可能會尷尬到羞憤而死都不奇怪。
  「話是這麼說,在宅邸中還好能讓我穿自己喜歡的衣服。」
  因為如此這般,她立刻把身上穿的禮服從頭脫掉丟在床上。在內衣褲外面重新穿上在王都常穿的貧民窟最好服裝。
  只要戴上手套再好好穿上靴子,要跑要跳都沒有問題。
  就在菲魯特換好衣服,並說著「很好。」確認靴子狀況的時候……
  「──菲魯特大人,方便說話嗎?」
  「不方便。」
  「遵命,恕小的失禮了。」
  門扉外被敲了敲並傳來這道聲音,雖然從聲音立刻發現來者何人並隨即拒絕,但對方毫不在意地闖進房間中。
  面對此種極為強硬的態度,菲魯特徹底地嘟起嘴唇。
  「我說你啊,這樣敲門根本沒意義吧。要是我在換衣服怎麼辦?」
  「因為隔著門能感覺到蹦蹦跳跳的氣息……菲魯特大人,聽到您說要換衣服就讓小的感覺不太對勁,這套衣服是……」
  「等等,如果要說教我可是不聽喔!至少在宅邸裡面讓我穿喜歡的衣服!代價就是必須穿禮服的場所我會穿,這就是折衷方案!」
  「意思是交換條件吧……小的知道了。」
  對於菲魯特用手指指著發出的宣言,萊因哈魯特考慮片刻便點頭同意。這個出乎意料老實的回答讓菲魯特將手挽在胸前,然後說著「這樣就好。」並挺起胸膛。
  「所以呢,找我有什麼事?我是想睡午覺了。」
  「不,如果方便的話,是想帶大人參觀宅邸和領地。不過小的也知道這段路程讓大人相當疲累,如果大人想休息也無妨。」
  「怎樣啦,這麼噁心。怎麼變得這麼懂得體貼別人?」
  「因為菲魯特大人已經讓步,小的只是想回應這份心情。晚餐時間小的會再過來通知,在那之前還請大人好好休息。」
  「喔……」
  面對乾脆退讓的萊因哈魯特,菲魯特若有所思地閉起單邊眼睛。
  其實她不是想睡午覺,而是想偷偷溜出宅邸到附近散步。萊因哈魯特的提議除了他會跟在旁邊以外,可說是與菲魯特的計畫不謀而合。
  而且仔細一看,萊因哈魯特也已經換好衣服,卸下騎士風格的死板裝扮。現在是白色上衣搭配黑褲子,可說是普通年輕人常見的服裝。
  當然,萊因哈魯特本人的光芒並沒有黯淡到會被服裝遮蓋,挑選的服裝能夠瞥見他個人為了配合菲魯特的心意。
  配合也等於是讓步。既然菲魯特讓步,也會讓他讓步──
  「……我改變主意了。好吧,萊因哈魯特,你剛才說要帶我參觀領地嗎?快出發吧。」
  「可以嗎?」
  「前提是在我改變心意以前。從龍車看到的景色讓我很在意,也沒有什麼會不方便的地方。」
  菲魯特歪著頭,朝萊因哈魯特胸口輕輕用手頂了一下便走向門口。菲魯特改變心意讓萊因哈魯特摸著自己胸前,然後行了個禮回答「小人知道。」
  「那麼,小的會盡力讓菲魯特大人滿意。」
  「這種尷尬的說話方式會讓我反悔,快走吧。」
  對菲魯特的話短短回了一聲「遵命。」萊因哈魯特便走在菲魯特身旁。
  像這樣並肩前進後,能夠發現脫下近衛騎士制服的萊因哈魯特是個普通青年。除了服裝價格以外,光是穿著原來能讓人類的外觀出現如此變化。
  現在他的服裝,與換上熟悉服裝的菲魯特並不會格格不入──
  「……喂,表示你從進來我房間之前就知道我穿這套衣服了。是有偷看嗎?」
  「您誤會了,只是小人的推測……畢竟菲魯特大人在旅程中,有很多次都想在龍車裡把禮服脫掉,所以小人猜想應該是這個樣子。」
  對於萊因哈魯特面露苦笑的回答,菲魯特不悅地嘟起嘴。感覺就像徹底被他玩弄在掌心上般,一點都不有趣。
  「對了,我先說清楚,出去也要找羅姆爺和那三個人!我可沒說要和你兩個人出去喔!」
  「好的,畢竟比起我一個人,那樣會比較好保護菲魯特大人。」
  此種無可挑剔的答案,也是讓菲魯特感到不悅的主要原因之一。

  3

  ──比起王國全土聞名的「劍聖」家世知名度,阿斯特雷亞家的領地可說是小得令人驚訝。
  阿斯特雷亞領地只有極小領土,僅僅擁有以阿斯特雷亞本家為中心並名為「哈克秋利」的村鎮坐落於此。這座哈克秋利以城鎮規模而言也不算大,主要產業是以農作與畜產,還有這個區域特色的地龍產業。
  「隔著海庫拉拉高原,這裡還有五大都市之一『芙蘭達茲』。據說芙蘭達茲是地龍發跡的原產地,從以前就是地龍產業盛行的都市。哈克秋利也受惠於此,有很多製作鞍、韁繩與龍具的工匠。」
  「就是你之前說過可以搭乘地龍的事吧?這我是滿期待的。」
  「會給您機會的,請讓小的送您一隻優質地龍。」
  「好喔。」
  菲魯特一邊發出慵懶的回應聲,一邊莫名雀躍地沿著街道前進。面對主人此種沒有完全掩飾內心的模樣,萊因哈魯特也微微綻放笑容。
  目前兩人正在萊因哈魯特的帶領下,參觀阿斯特雷亞領地的情況。
  對於出生與長大皆在王都的菲魯特而言,對首度見到的外面世界──說誇張點映入眼簾的所有事物都是相當新鮮,會感覺到耳目一新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光是到處巡視,就已經超乎預期地享受到散步的樂趣。
  「喂,萊因哈魯特,那是什麼?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時,菲魯特順著好奇心用手指著前方發出疑問。
  「那是黑羊。不是用來食用,而是為了剃毛用的家畜。」
  萊因哈魯特毫不遲疑地如此回答。不僅如此,萊因哈魯特發現主人的眼神對此種說明並未滿足,於是繼續補充說明:
  「剃完的毛有編織成綿或線等等多種需求,在這帶適合放牧的區域大部分都是畜養黑羊的農家。菲魯特大人的服裝應該也有用到。」
  「喔~~好厲害喔。可是放養不會被偷走嗎?」
  「這裡不像王都,這點程度的村鎮大家都是互相認識。與其擔心被偷竊,還比較需要擔憂放牧中被魔獸襲擊的可能性。不過野生的地龍會幫忙驅趕魔獸,幾乎不會出現受害的情況。」
  「咦,野生還會保護家畜嗎?」
  「地龍是親近人的生物,甚至會幫助人類的生活。」
  菲魯特對萊因哈魯特的答案感到頗為佩服,瞇著眼睛觀察牧場的模樣。
  在柵欄圍繞的草原,全身毛茸茸吃著草的黑色毛皮動物就是黑羊。根據萊因哈魯特所說,只要長成那樣似乎就是剛好可以割毛的時期。
  菲魯特對其他家畜、農具、牧場、以及村鎮的各式各樣疑問源源不絕,實際上目前並沒有對萊因哈魯特的介紹浮現出特別不滿之處。
  硬要說的話──
  「──只要不是像這樣和你兩個人單獨出來就更好了。」
  「菲魯特大人,像這樣當面說出口,就算是我也是會受傷的。」
  對於此種口無遮攔的感想,萊因哈魯特困擾地皺起眉頭並露出苦笑。
  正如菲魯特吐的苦水,只有菲魯特與萊因哈魯特兩人在哈克秋利鎮上四處閒逛──羅姆爺與三人組並沒有同行。
  當然就像出發前特別提醒的,菲魯特也有向其他人提到這件事。但所有人都忙著處理搬遷作業,所以無法陪同出巡。
  「話是這麼說,我也不太想臨時取消出門,感覺這樣就像逃避現實一樣。」
  「如果菲魯特大人不願意,我也沒有到強迫的意思……」
  「這是我心情的問題,還沒有到你插手的餘地。只是我個人心底擅自的矛盾,而且目前還算是普通有趣啦。」
  菲魯特揮了揮手,對萊因哈魯特的擔憂嗤之以鼻。雖然不知道萊因哈魯特對這個答案做何感想,但仍然沒有停下步伐,這就是她的答案。
  「────」
  菲魯特一邊將手挽在後腦勺,一邊朝身旁的高挑男子瞥了一眼。
  不只是強得不用說明,只要提問,大部分的事都能得到答案。以隨從來說,應該沒有人比他更為適合了。
  然而,菲魯特總是對他有股尷尬難耐的感覺。此種感覺也促使著菲魯特對萊因哈魯特懷著莫名堅持。
  「菲魯特大人,您怎麼了嗎?」
  「沒什麼。話說這附近是你的故鄉吧?」
  「小人是在王都出生,不過幼年是在本家長大,所以說這裡是故鄉並沒有錯。有什麼問題嗎?」
  「怎麼感覺起來……」
  對於萊因哈魯特的對答,菲魯特閉起單邊眼睛。就在這個時候──
  「──啊,萊因哈魯特大人!您回來啦!」
  一道高亢叫聲傳來,只見發現兩人的村民正在揮著手。就像在龍車那時一樣,容貌醒目的萊因哈魯特隨即被領地居民發現。當他揮了揮手回禮,對方則是敬畏地趕緊低下頭。
  「剛才那是寇克蘭。是剛才那座牧場的繼承人。他的朋友是龍具工匠,小的打算請他準備菲魯特大人用的龍具。」
  「剛才你也是,真虧你能這麼清楚叫出每個人的名字。」
  「畢竟是個小村子,而且還是本家的領地居民。對我來說也是故鄉的朋友,這不是什麼好得意的事。」
  「朋友啊……」
  菲魯特歪著頭,回頭看著剛才那位前來打招呼的年輕人。
  畢竟是對方主動前來搭話,應該是無庸置疑懷著善意,但要稱為朋友倒是令人存疑。雖然看起來是相同世代,然而在菲魯特看來不論是家室、人品或是各種因素都有一線之隔。
  對於菲魯特此種看法,萊因哈魯特看似寂寞地露出微笑。
  「畢竟還是有各自的立場,實際上要輕鬆地以朋友方式互相對待是很困難,雖然我並不吝惜敞開胸懷接納對方。」
  「你是王國的最強騎士,又是貴族和領主吧,該說我也能理解對方的心情……咦,該不會是那樣吧?你明明回到故鄉,卻沒有半個朋友?」
  「如果是說一起晚酌的朋友,確實是令人羞愧。先不論騎士團,頭銜在這裡對我只是單單沉重負荷。就算想要卸下重擔,這也不是能夠放下的。」
  對於菲魯特並非刻意的尷尬追問,萊因哈魯特以彷彿毫不在意的表情聳了聳肩,但最後追加的那句話讓人頗為在意。
  「你說想卸下責任,你有想過要卸下這個職責喔?」
  「沒有──因為這是我該肩負起的宿命。」
  聽到他毫不羞愧地堂堂如此斷言,又讓菲魯特湧現出那股尷尬感。但菲魯特搖了搖頭將此種感覺甩開,露出虎牙笑著說道:
  「不過沒想到你沒有朋友啊,難怪難得回到故鄉,卻沒有人特地來見你。」
  「被您這麼一說,如果這樣能讓您心情變好,那實在是很惡劣呢。」
  「嘿嘿,不管你說什麼對現在的我都沒用。」
  對於似乎沒有像樣弱點的萊因哈魯特,總算能夠掌握到他的脆弱之處,讓菲魯特決定要像這樣繼續捉弄他好一陣子。
  對於菲魯特此種企圖,萊因哈魯特說著「可是……」並繼續說道:
  「菲魯特大人離開王都的時候,似乎也沒有能夠告別的朋友。」
  「唔呃!」
  「如果除了羅姆大人以外沒有能夠交心的朋友,那菲魯特大人也是……」
  「你、你很囉嗦耶!我只要有羅姆爺就好了啦!」
  菲魯特紅著臉對反駁的萊因哈魯特大聲嚷嚷。這個回答戳到她的痛處,完全是兩敗俱傷的狀況。就在這個時候,萊因哈魯特突然緩頰一笑。
  映照湖面的藍眼顯露出沉穩目光,菲魯特則是嘟起嘴唇。
  「怎樣啦?」
  「不,只是見到菲魯特大人真的很尊敬羅姆大人,這點讓小的不禁莞爾。」
  「畢竟是家人嘛。就算是什麼事都能做到的『劍聖』,也會有幾個沒辦法抬起頭的對象吧?在王都的時候,你對奶奶他們不也是這樣嗎?」
  管理別館的老夫婦將萊因哈魯特稱為「少爺」並疼愛有加。雖然只看關係算是主僕,不過他們對萊因哈魯特而言應該也是等同家人。
  所以萊因哈魯特面對兩人時也是十分自然。
  「不只是奶奶或爺爺,如果是以尊敬層面,小的都很尊敬所有家人或祖先。其中最尊敬的應該是曾祖父吧。」
  「曾祖父?」
  「是祖母的父親。以當家來算就是前前代的貝爾托•阿斯特雷亞。」
  「他也是『劍聖』嗎?」
  菲魯特不是很清楚加持的規則,不過有聽過「劍聖加持」只由阿斯特雷亞家代代相傳。既然是現任「劍聖」萊因哈魯特尊敬的對象,那麼曾祖父應該也是「劍聖」才對。
  但萊因哈魯特對菲魯特的想法搖了搖頭。
  「曾祖父沒有繼承『劍聖加持』,不過據說是個善良領主,而且仁德與善政受到人民愛戴。雖然不知為何沒有留下任何身為劍士的紀錄,但聽說也受到同為劍士的祖父尊敬,所以劍術應該也是有相當程度才是。」
  「喔……有仁德的劍士啊……哈,我是沒辦法想像啦。」
  雖然菲魯特也會使用小刀,不過是與劍術差別甚遠的自我流派。
  對菲魯特而言,劍士就是萊因哈魯特這種人。從對他個性有諸多不滿的菲魯特看來,很難想像有仁德的劍士是什麼樣子。
  「不過既然這傢伙沒有被鎮上居民討厭,表示應該是有仁德吧……該不會只有我是無法理解仁德的野狗吧……」
  「菲魯特大人?」
  萊因哈魯特停下腳步,窺視著菲魯特低頭沉思的臉。藍眼與紅眼的視線在極近距離交錯,讓菲魯特嘟起嘴巴。接著──
  「就說靠太近了啦。」
  「是,失禮了。」
  她用手掌推開萊因哈魯特的下巴,硬是推開他繼續前進。被推開的萊因哈魯特露出苦笑,接著將視線轉向空中。
  兩人頭上的太陽已經大幅西斜,天空逐漸染上橘紅色。
  「菲魯特大人,差不多該是回宅邸用晚餐的時間了。」
  「嗯嗯,說得也是。到處走走也肚子餓了,時間剛好。」
  「晚餐會由芙拉姆與葛拉西絲準備,在餐席上會再重新介紹她們兩人。」
  「也是。雖然有稍微說過話,不過真的只有稍微說話而已。」
  雙胞胎年齡看起來比菲魯特還小,但不愧是老夫婦的孫女,擁有能輕易制伏三蠢蛋的實力。應該是受到那對夫婦的薰陶吧。
  「兩人負責宅邸內的各種事務,根據狀況也會擔任菲魯特大人的護衛。原先就是來自侍奉阿斯特雷亞家的家族,所以實力可是貨真價實。」
  「我沒有擔心這件事,我是在意廚藝啦!」
  「這點奶奶也有好好教導,敬請期待。」
  「好耶!」
  對於萊因哈魯特的保證,菲魯特握緊拳頭表示欣喜。萊因哈魯特對今天她最為燦爛的笑容微微一笑,然而菲魯特並沒有發現。
  不論如何,踏上歸途的菲魯特心中有股連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放心感。
  被帶到陌生的土地、被不認識的許多人圍繞、被迫在陌生世界學習事物。對這些事的不安感,以及不肯服輸的強烈情感皆存在於菲魯特心中。
  在這半天,便得以排除大多數以上種種不安因素。
  不會太大的宅邸、最低底限數量的傭人、氣氛容易親近的領地居民、不會太過寬廣的領地範圍等等,要列舉可說是沒完沒了,菲魯特決定列到這裡就好。
  這些眼前的現實將只能憑著想像的擔憂大幅揮除。多虧如此,感覺在這裡的日子也能積極接受。
  「光是想到這些都在你的安排之中,就讓我覺得毛骨悚然。」
  「菲魯特大人太過高估小人了。小人無法隨意掌控人心與行動,這只是單純的偶然。」
  「只能祈禱你這句話是不是認真的了。」
  雖然沒有能祈禱的對象,菲魯特還是吐出舌頭對萊因哈魯特如此斷言。
  一切都在萊因哈魯特掌控之中。菲魯特就這樣陷入類似被害妄想的想像中,兩人穿過村鎮並爬上坡道,抵達阿斯特雷亞宅邸。
  接著──
  「──你真的什麼都沒做嗎?」
  「……這樣小人也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兩人面面相覷,萊因哈魯特也對菲魯特的疑問帶著困惑神情如此回應。
  就在兩人正前方,宅邸門前有個籃子──那個籃子裡有個嬰兒。

  ──放在裡面的信紙只有短短寫著「伊莉雅麻煩您了」這行字。

  4

  「名字是伊莉雅,還是個嬰兒。被丟在宅邸門口。」
  菲魯特將籃子放在桌子正中央,簡要地陳述事實。
  生後數個月的金髮女嬰正在宅邸餐廳大桌子中央睡得香甜,他們不得已只好從門前將她帶進宅邸。
  「────」
  面對菲魯特的說明,宅邸相關人士皆尷尬地互相對望。
  包含菲魯特與萊因哈魯特,還有羅姆爺、三蠢蛋以及雙胞胎管家齊聚一堂,但並非陣容浩大就能緩和一開始的衝擊。
  在沉重的靜默籠罩下,首先是粉紅色頭髮的雙胞胎盯著菲魯特與萊因哈魯特。
  「少爺、菲魯特大人,要生小孩還太早了。」「生出來也是最快。」
  「我、說、啊!現在才沒有心情陪妳們開這種無聊玩笑啦!」
  對於雙胞胎並非玩笑的玩笑話,菲魯特將手撐在桌面並放聲大吼。雖然這番話只是揶揄將嬰兒帶回來的兩人,但這實在不能開玩笑。
  然而,菲魯特任憑氣勢的行動對嬰孩還是太過刺耳了。
  「啊嗚……」
  「啊,她起來了,菲魯特大人。」「清醒的時刻。」
  「呃……」
  嬰孩緩緩睜開眼睛,餐廳成員的身影映入藍色雙眸。接著經過一秒、兩秒、三秒後──
  「嗚、嗚哇啊啊啊啊!」
  「呀~~!糟了!開始哭了!」
  菲魯特的刺耳怒吼,讓名為伊莉雅的嬰孩開始嚎啕大哭。聲量響亮得足以響徹整間宅邸,讓菲魯特忍不住摀著耳朵。
  「誰、誰啊!別拖拖拉拉的,快來人想點辦法!」
  「就算您說要想辦法……」「沒有經驗,投降。」
  「真是有夠沒用的!喂,萊因哈魯特!」
  「小的努力試試看……」
  芙拉姆與葛拉西絲隨即舉白旗投降,菲魯特原本就是毫無幹勁。所有女性放棄戰鬥,由被指名的萊因哈魯特代替將嬰孩抱起。
  然後他溫柔地搖晃著嬰孩的身體,拍了拍她的背部並加以安撫。
  「乖乖,別哭。妳是個堅強的乖孩子,伊莉雅。」
  「別趁機搭訕啦!不是要先讓她吃點東西嗎……」
  見到萊因哈魯特柔和地向嬰孩說話,菲魯特覺得這樣會沒完沒了而如此叫道。然而萊因哈魯特懷中的哭聲越來越小──
  「乖乖、乖乖……看來冷靜下來了呢。」
  「你、你還滿厲害的,這次的吃驚程度大概僅次於贓物庫被震垮那次。」
  「啊~~」
  菲魯特頓時目瞪口呆,停止哭泣的伊莉雅用手頻頻摸著萊因哈魯特放心露出微笑的臉,也許是喜歡與自己同樣顏色的眼睛。
  「也有可能因為是女孩子,看到帥哥就滿足哩。」
  「如果原因是這樣,那嬰兒還挺難搞的。」
  對於萊因哈魯特安撫伊莉雅的模樣,羅姆爺將手挽在胸前表示理解。但三蠢蛋之一的漢巴利對這道呢喃說著「等等」並有所反應。
  矮小的漢巴利挺身向前,朝著萊因哈魯特伸出雙手。
  「借我試試。我家有很多兄弟姊妹,很習慣照顧嬰兒喔!」
  「那真是值得信任,不過伊莉雅才剛哭完而已。」
  「沒關係啦!我啊,讓你們看看什麼才叫真正的哄嬰兒!」
  既然都說到這個地步,萊因哈魯特將依莉雅交給充滿自信的漢巴利。漢巴利窺視著伊莉雅的臉,然後大大睜開圓眼。
  「呸嚕呸嚕呸嚕呸嚕叭~~」
  「呀啊啊啊啊啊~~!!」
  「什麼真正啦!結果還不是哭得這麼慘!」
  扮著奇特鬼臉的漢巴利讓伊莉雅極為不悅。
  面對哭鬧的嬰孩,漢巴利施展出渾身的哄騙技術,但伊莉雅的情緒始終沒有好轉。雙方交涉破裂,呈現完全屈服於嬰孩威能的狀況。
  「可惡,是我哪裡做錯啊!葛斯頓!」
  「喔、喔喔?呃……交給我也沒用吧……呸、呸嚕呸嚕叭~~」
  「啊啊啊啊啊~~!!」
  漢巴利直接投降,被迫接班的葛斯頓雖英勇挑戰但仍然敗北,只好順勢將哭紅著臉的伊莉雅交給拉珍斯。
  「拉珍斯,只能靠你了!」
  「喂!等等啦!我、我怎麼可能哄得了小孩子……喔?」
  「────」
  從葛斯頓手中接下伊莉雅,拉珍斯帶著沒出息的表情沒出息地如此嘟噥,但他懷中的伊莉雅突然停下哭聲。
  嬰孩出乎意料的反應,讓拉珍斯發出「嘿、嘿嘿」的笑聲。
  「不、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看起來不哭了。這樣就……」
  「啊啊啊啊啊~~!!」
  「喂,別讓人空歡喜一場啊!原來是時間差喔!」
  「不,應該只是猶豫該怎麼判斷而已。煩惱過後果然還是這種反應。」
  「少囉嗦啦,老頭!不然你來想點辦法啦!克羅姆威爾!」
  聽到羅姆爺說明嬰孩的心情,被勉強判定出局的拉珍斯憤慨地如此喊著。伊莉雅被推到大大的手掌上,羅姆爺則是皺起臉龐。
  「喔~~乖乖、乖乖,別哭囉~~」
  「嘖,搞什麼鬼。如果這樣就能哄騙,我們早就……」
  「啊~~」
  「為什麼啦──!」
  三蠢蛋沒有一個及格,但伊莉雅似乎能夠接受羅姆爺。結果通過哭鬧嬰孩審查的只有萊因哈魯特和羅姆爺兩人。
  「畢竟是女孩子,還能理解選擇少爺的原因……」「羅姆大人實在無法理解。」
  「哪有什麼無法理解的!選羅姆爺很有眼光喔,和萊因哈魯特那傢伙混為一談讓人很火大耶!」
  被沒有派上用場的女性們如此居高臨下評論,三蠢蛋皆失望地垂下頭。羅姆爺以眼角餘光瞥著眾人並哄著伊莉雅,「話說回來……」他歪頭說著:
  「除了名字以外沒有任何線索啊……籃子裡面沒有放其他東西嗎?」
  「只有鋪在下面的布和包著身體的毛巾,信紙也沒有署名。」
  「畢竟是會丟掉自己小孩的父母親,怎麼可能會留下名字,真是蠢到極點了。」
  萊因哈魯特重新檢查過籃內並垂下目光,菲魯特則是發出咋舌聲。對於萊因哈魯特不知道如何回應的模樣,菲魯特彷彿說著「你什麼都不懂」般用手指著他。
  「聽好囉?這個小孩是被親人捨棄的,應該是看到你回到這間宅邸,就覺得有錢家庭應該能幫忙養這個小孩,真是讓人有夠不爽的。」
  「────」
  「……這孩子的父母有沒有可能是附近村鎮的人?」
  代替措辭辛辣的菲魯特,羅姆爺朝萊因哈魯特提出這個具有建設性的疑問。萊因哈魯特對這個問題沉思片刻後,結果還是搖了搖頭。
  「以能想到的範圍還是太難找了。雖然鎮上是有幾位孕婦……」
  萊因哈魯特打斷話語,瞇起眼睛觀察伊莉雅的模樣。她被白色產巾包覆,這位正在玩著羅姆爺手腕毛的嬰孩很顯然出生不久。
  「看起來伊莉雅才出生幾個月……如果是那陣子生產的女性,就能一口氣減少許多候補,還有這副容貌……」
  「不是金髮和深藍色雙眼嗎?金髮沒有那麼少見吧,就連我也是金髮。」
  菲魯特用手梳著自己的頭髮,對萊因哈魯特的疑慮如此插嘴說道。
  就菲魯特所知,金髮在露格尼卡王都並非是罕見髮色。職業病──應該說是先前的職業病讓她養成觀察人的習慣,金髮藍眼可說是隨處可見。
  「擁有像菲魯特大人金髮的人確實不算少見,但那是在王都近郊,在哈克秋利與芙蘭達茲之類的王國東南區域一般都是褐髮……剛才見到的那些人不都是這樣嗎?」
  「……經你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是這樣。」
  對於萊因哈魯特的解釋,菲魯特回想起這個新造訪村鎮的居民容貌。確實如同他所說,遇見的居民都是褐髮,頂多只有年長者是白髮。
  「可是這又怎麼樣?」
  「年輕人想表達的意思是,這孩子的頭髮和眼睛顏色是來自王都……以這附近出生的孩子來說,特徵太過特殊奇特了。」
  「羅姆大人說的沒錯。如果是小的杞人憂天就好了……」
  萊因哈魯特若有所思地如此呢喃。他的推測讓菲魯特將雙手挽在胸前,先是歪著頭發出低吟聲,然後「啊~~」地胡亂搔了搔頭。
  「你這樣搞得我好亂啊!結果你到底想說什麼啦!」
  「就是伊莉雅可能並非單純的棄嬰,這點我想詢問菲魯特大人。」
  「怎樣?」
  「菲魯特大人將伊莉雅帶回來,之後想怎麼做?」
  對於萊因哈魯特這個沉靜的問題,菲魯特稍微屏起氣息。她屏息將視線轉向羅姆爺懷中抱著的伊莉雅,那位嬰孩仍然沉醉於遊玩羅姆爺的手腕毛。完全沒有發現周遭人們正在為了她討論對策。
  被親人捨棄放在宅邸,也沒有決定自己未來的力量──
  「──菲魯特大人,請做出決定。」
  面對沉思的菲魯特,萊因哈魯特則是催促她做出決定。
  這時萊因哈魯特會仰賴菲魯特做出判斷,或許是他個人表示尊重的方式,也有可能是趁著這個狀況測試菲魯特。
  看看菲魯特是否能不倚靠羅姆爺或他,自己選擇出答案。
  「如果真的是這樣,真是個令人火大的傢伙。」
  「咦?」
  「沒什麼啦。所以要決定該怎麼處理這個小孩吧?」
  不論萊因哈魯特有什麼盤算,菲魯特早已決定好該怎麼做。菲魯特咧嘴浮現出如惡作劇孩童般的笑容,然後指著伊莉雅說道:
  「關於這個小孩我沒有任何想法,只是我很氣把這個小孩丟下的親人,所以我想找出她的親人好好聊個幾句。」
  「聊個幾句嗎?」
  「沒錯,聊個幾句。我也想問問把小孩丟掉的親人到底有什麼想法,想說的大概就是這些吧。」
  如此斷言後,菲魯特的表情變得極為不悅。
  她很想與對方聊聊,究竟把孩子丟掉的親人有什麼樣的感受?為了這個目的──
  「為了讓她的父母親擔憂害怕,得把這孩子好好留在手邊才行!」
  「────」
  面對挺胸如此強調的菲魯特,萊因哈魯特保持沉默。除了他以外,身邊的所有人也是不發一語。先不論所有人的表情,幾乎都是透露出共通眼神。
  嚴格說來就是頗為溫和的目光。
  「你們這種眼神是想說什麼啦!對我有什麼意見嗎!?」
  「雖然這是老朽的責任,不過這麼不老實也是挺麻煩的哩……」
  「很吵耶!我是認真的!別隨便挑我語病啦!」
  見到羅姆爺的笑臉,菲魯特氣得放聲大罵。但菲魯特的氣勢對嬰孩還是太過刺激──
  「啊啊啊啊啊~~!!」
  「呃……煩耶!」
  就這樣,嬰孩的哭聲再度由晚餐前的餐廳傳遍整間宅邸。

  5

  在夜色已深的深夜時分,伊莉雅總算哭累睡著。
  「小、小孩真的有夠可怕……這麼小的身體到底是有多少體力……」
  「如果是說身體小……」「您沒資格說這種話吧。」
  菲魯特露出疲憊至極的表情癱倒在沙發上如此抱怨。當雙胞胎一搭一唱地如此回應,菲魯特便瞪著兩人。
  「你們很吵耶,我可不想被比我還小隻的你們說這種話。你們兩個幾歲啊?」
  「今年滿十二歲。」「該是獨立的時候了。」
  「你們有兩個人就不算獨立了吧。不過話說回來……」
  聽到菲魯特的話語,原先得意洋洋的雙胞胎驚訝地表示「經您這麼一說……」「盲點。」但菲魯特視若無睹,將視線轉向房間深處。
  籃子放在談話間的桌上,旁邊能夠見到萊因哈魯特正在作業,至於說到他正在做什麼──
  「你居然連嬰兒的尿布都會換,真的什麼都會耶。」
  「是您太高估小人了。尿布是因為以前曾經幫朋友照顧過嬰孩,所以才會有經驗。」
  「喔~~你會照顧嬰兒啊……」
  產生出乎意料印象的菲魯特仍然躺著用手拄著臉頰。就在這時,在視野角落能夠見到雙胞胎微微紅著臉並畏畏縮縮。
  此種反應讓菲魯特一臉不解,她來來回回望著雙胞胎與萊因哈魯特後……
  「──啊!那個朋友的嬰兒就是你們吧!」
  「菲魯特大人,居然把這麼丟臉的事……」「奇恥大辱。」
  雙胞胎仍然紅著臉,畏畏縮縮地肯定菲魯特的意見。從此種態度確定真相後,萊因哈魯特則是帶著苦笑回應「果然藏不住啊。」
  「是的,正是如此。芙拉姆與葛拉西絲是從嬰孩時期便與小人認識至今……」
  「你這傢伙……居然連嬰兒都會出手嗎……!」
  「請等等,再怎麼說也請給小人辯解的機會。」
  「哈,開玩笑的啦。你把我關起來的事,還有替嬰兒時期的那對雙胞胎換尿布是兩回事,現在幫別的嬰兒換尿布也是一樣。」
  菲魯特將指著他的手指放下,朝手指前端吹了一口氣如此說道。這句話讓萊因哈魯特回答「小的放心了。」然後將手收了回去。
  「這樣就順利換好了。芙拉姆、葛拉西絲,這樣記住了嗎?」
  「是的,少爺。記得很熟。」「換尿布高手……」
  「靠妳們了。那來換包巾跟墊布吧。不過,如果不是用習慣的布料可能會不舒服,總之原本的包巾也要放在一起。」
  對於萊因哈魯特俐落的指示,芙拉姆與葛拉西絲行了個禮離開談話室。由於房間內沒有其他人,現場只剩下菲魯特與萊因哈魯特兩人──如果算上睡著的伊莉雅應該是三個人。
  「那群男人……除了羅姆爺以外,真是一群沒用的傢伙。」
  「就算沒辦法照顧伊莉雅,應該還是能成為尋找親人的助力,明天就會請三人幫忙四處尋找。」
  萊因哈魯特將手搭在籃子上,對菲魯特的評語替三蠢蛋辯護。原本只是想自言自語的菲魯特皺起眉頭,說著「明天啊」並搭上話題。
  「這樣沒問題嗎?對方可是拋棄孩子的父母親,說不定會趁早逃走喔?」
  「小的已經吩咐鎮上居民與龍車停駐站,如果見到旅行裝扮或是與伊莉雅類似的人,就要立刻留下對方並回報。還有小的已經向鎮上孕婦確認過,不知是否該說是可惜,並沒有找到看似伊莉雅母親的人。」
  「……你做了這麼多事,那三個人還有事做嗎?」
  菲魯特的眼神轉為疑惑,對萊因哈魯特認真處事的態度感到有些困惑。
  應該說晚餐後負責照顧伊莉雅的人,主要也是萊因哈魯特。他到底是怎麼騰出時間完成剛才所說的活動內容?
  「菲魯特大人若是感到過意不去,您要試試看換尿布嗎?」
  「呃……等我想做再說,做法我也只是隨便記一下而已。」
  「那真是太好了。」
  萊因哈魯特點了點頭,此種裝傻的態度讓菲魯特嘟起嘴唇。
  萊因哈魯特假裝教導芙拉姆與葛拉西絲時,也故意讓菲魯特能夠見到換尿布的動作。而菲魯特再怎麼說也對把責任推給萊因哈魯特感到愧疚,原本也打算從頭開始學起。
  「你早就知道我不可能主動開口說了吧。可惡,真是讓人有夠火大的。」
  「怎麼了嗎?」
  「沒什麼啦……不對,也不算沒什麼。實際上你是怎麼想的?」
  「菲魯特大人?」
  面對菲魯特撐著臉頰說出的話語,萊因哈魯特挑起眉頭。菲魯特仍然保持著躺在沙發上的邋遢姿勢,用空著的手搔了搔自己的頭。
  「不管把嬰兒撿回來、說要找到她的父母親、還有找人照顧他,都是我擅自決定的事。是你讓我選擇的,不過你又有什麼想法?」
  「────」
  「我先說喔,別把我的意見混進你的想法裡面。我是我,你是你,這點要是沒有分清楚會讓我很不舒服。」
  菲魯特抬起腳,用力地往下揮動。她在沙發撐起上半身,端正姿勢重新面對萊因哈魯特,視線前方的萊因哈魯特則是閉起單邊眼睛。
  接著,他看著菲魯特並輕輕用手指著伊莉雅。
  「假設菲魯特大人當時回答把嬰孩丟下,我想自己應該會遵照指示。因為這種狀況沒有正確答案。」
  「我就說那不是你的意見……」
  「然後會瞞著菲魯特大人,私底下尋找伊莉雅的親人,或是把伊莉雅藏在宅邸的某個地方吧。」
  「啊?」
  萊因哈魯特張開雙手露出柔和微笑。這道笑容讓菲魯特啞口無言,而且發現自己是被他利用了。
  瞬間,菲魯特隨著湧上心頭的怒氣面紅耳赤。
  「你……」
  「菲魯特大人,伊莉雅會……」
  「唔……!你這傢伙、別太囂張了……!」
  怒罵聲差點出口,兩次反省讓菲魯特在爆發前忍了下來。不過她還是懷著怒氣瞪著萊因哈魯特,讓話語分段傳達出強烈怒氣。
  結果還是順了萊因哈魯特的意。不論菲魯特怎麼決定,萊因哈魯特還是會替嬰孩盡力,不論他自己本身有什麼樣的想法。
  「你會這麼做,是因為這樣對嬰兒比較好嗎?」
  「雖然對需要幫助的人提供一臂之力也是小人的心願,但這種時候拯救嬰孩應該不需要很複雜的理由吧?」
  「────」
  「接著,如果要說到個人看法……」
  「個人看法」這幾個字讓菲魯特挑起眉頭。
  萊因哈魯特很少將個人意見做為前言,而這也是菲魯特想在此要求萊因哈魯特說出的答案。
  面對菲魯特的期待,萊因哈魯特只是微微一笑。
  「能與菲魯特大人擁有一致意見,這也是身為騎士的榮譽。」
  「──什麼?」
  「讓小的回想起王選時接下菲魯特大人命令的那個瞬間。如果可以,小人還是想盡可能遵從主人的意向。」
  被當面毫不羞愧地這麼一說,讓菲魯特驚訝地遲遲無法閉口。面對菲魯特的反應,萊因哈魯特以一如往常的態度聳了聳肩。
  他並非是刻意刺激,也非隨便應和。這毫無疑問肯定是他的真心話,但這種真心話就是菲魯特極為震驚的原因。
  因此菲魯特隨著震驚齜牙咧嘴──
  「──你這傢伙,真的就是這種地方讓人很噁心啦!」
  菲魯特破口大罵的怒吼聲響徹阿斯特雷亞宅邸。
  片刻後……
  「啊啊啊啊啊~~!」
  做為忘了反省的報應,撼動宅邸的嚎啕大哭聲將夜晚徹底顛覆。

  6

  ──在阿斯特雷亞宅邸受到強烈震撼的深夜同一時刻。

  「──找到女人和嬰兒了嗎?」
  一道低沉聲音抑鬱地穿過缺乏照明的房間。
  能感覺到歲數的聲調雖沙啞卻鏗鏘有力,這是持續立於他人之上才會擁有,也就是被稱為威嚴一類的特質。
  這道聲音的源頭必然有為其侍奉的人。彷彿證明這件事般,對於男子的問題,複數呼吸聲讓房間氣氛為之撼動。
  「十分抱歉,目前正在追查動向。能夠確定已經不在這個城鎮……」
  「快找。有頭緒會去哪裡了嗎?」
  「對方沒有可以投靠的對象,應該也沒有到遠處的旅費,照理說得從近處展開地毯式搜索。」
  「這樣太花時間了,把範圍縮小──從哈克秋利開始。」
  對於似乎是部下的報告,傳出聲音的男子瞬間判斷做出指示。這個指示讓房間內氣氛頓時產生動搖,但先前發表報告的部下靜靜地彎下腰。
  「遵命,立刻派人過去。做法也許會有些粗暴……」
  「無妨,重點是先抓到人。就算女人沒有回來,至少要把小孩帶回來。」
  「謹遵吩咐──出發吧。」
  恭敬地回應後,留下這句話的部下與其他人一同離開房間。當房間的門靜靜關上,只留下男子獨自留在昏暗的房間內。
  男子將椅子發出傾軋聲站起身,走到背後的窗邊向外眺望。
  「──到底跑去哪裡了。」
  窗外能夠見到延伸而出的夜晚都市景象──這是五大都市之一「芙蘭達茲」的城鎮景觀,男子的豪宅房間便是位於能夠眺望整個城鎮的高處。
  在最高樓層的房間內,男子從抽屜拿出雪茄並點燃,微微火光照耀出皺紋深遂的男子面容。
  金髮已經逐漸褪色,以及充滿暴力氣息的藍眼。
  「我絕對要找到妳,伊莉雅。」
  男子如此喃喃說著,聲音被芙蘭達茲的漆黑星空吞沒消失。

  7

  這幾天有件事在哈克秋利已經是天天發生。
  在位於村鎮高處的領主宅邸,阿斯特雷亞本家總是會傳來嬰孩的哭聲,以及男女激烈爭吵的聲音。
  「哇啊啊啊啊~~!」
  聽到嬰孩使出渾身解數哭泣的聲音,村民們便會停下手邊工作。面面相覷一陣子後,就會笑著說「又開始了。」並再度開始工作。
  這就是這幾天哈克秋利鎮的部分日常。

  「──菲魯特大人,小的不想重複說太多次,這次請好好聽小人說話。」
  萊因哈魯特先把醜話說在前頭,以認真神情如此說道。
  平時溫厚的他很少見到語氣如此強硬,這並非代表萊因哈魯特感情用事,只是因為不這麼做就無法讓對方聽到心聲。
  畢竟目前嬰孩仍然以傳遍宅邸的聲量嚎啕大哭。
  「哇啊啊啊啊~~!」
  哭天喊地的嬰孩──伊莉雅正以全力表達對人生的不平不滿。
  在宅邸決定要收養嬰兒的幾天後,菲魯特等人渾身解數地照顧伊莉雅,但伊莉雅仗著自己身為嬰兒,完全沒有妥協的意思。
  當然眾人也不打算對嬰兒表達如此不成熟的一面,然而──
  「再怎麼說也太會哭了吧!根本是整天都在哭了!」
  「說整天太誇張了,實際頻率會有幾小時的空檔。只是嬰兒無法區分白天夜晚,所以才讓人容易如此感覺。」
  「你看我是會注意這種小事的人嗎?如果有空說這些廢話,不如趕快露你那張臉讓她閉嘴啦!」
  菲魯特摀著兩邊耳朵,不顧一切地如此命令萊因哈魯特。但萊因哈魯特卻搖了搖頭表示否定。
  「現在我讓她停止哭泣只能撐一陣子,如果沒有從根本解決問題,伊莉雅還是會不斷大哭。這點小人實在看不下去。」
  「別裝得一副很悲情的樣子啦。要怎麼從根本解決問題啦!」
  「當然是要看菲魯特大人,這就是伊莉雅現在哭的原因。」
  「我?是我的錯?我有什麼問題……」
  「請看。」
  面對感到意外而顯得焦躁的菲魯特,萊因哈魯特指著躺在床上的伊莉雅。
  「是伊莉雅的尿布。剛才應該是菲魯特大人幫她換的……這個包法實在太隨便了,伊莉雅會癢到受不了也是很理所當然的。」
  「又沒關係,尿布只是遮著屁股,只要別漏出來就可以了啦。」
  菲魯特嘟著嘴,對萊因哈魯特的挑剔如此反駁。伊莉雅的尿布確實只是隨便包著,而實際上也是菲魯特替她包的。
  但如果說到這件事,或許該說要菲魯特幫她換尿布本身就是很奇怪的狀況。
  「菲魯特大人……您要更用心體會伊莉雅的心情,不然可是會更加遠離通往王座的道路。」
  「別隨便胡扯啦!當國王和換尿布有什麼關係啊!?你是要我去體會小孩換尿布的心情嗎!你這個變態!」
  將萊因哈魯特的論點極度扭曲後,菲魯特用力搔了搔自己的頭。
  「應該說為什麼是我來照顧她啦!那對雙胞胎呢,三個蠢蛋跑去哪了?都在搞什麼啦!」
  「芙拉姆與葛拉西絲還得處理宅邸雜務,拉珍斯他們正在外面跑腿尋找伊莉雅的親人,至於羅姆大人的事您應該很清楚吧。」
  「唔唔唔……」
  被萊因哈魯特徹底駁倒,菲魯特完全無法回嘴。萊因哈魯特一邊對伊莉雅「乖乖喔?現在馬上幫妳換好舒服的尿布喔」如此安撫,一邊溫柔地將隨意包的尿布重新包好。
  雖然萊因哈魯特的話聽起來很刺耳,但羅姆爺目前並不在這間阿斯特雷亞宅邸。聽說是去見王都外面的朋友,正在繁忙地獨自行動。
  結果羅姆爺不在還得照顧嬰兒,讓菲魯特的精神持續遭到磨損。
  「所以目前有空的人,只有小人和菲魯特大人。」
  「既然這樣,只要你代替那三個蠢蛋去找伊莉雅的親人……」
  「那三位要照顧伊莉雅還是太難了,這樣就會變成菲魯特大人得獨自面對伊莉雅了。這樣您能接受嗎?」
  「我到底在搞什麼啊……!」
  菲魯特抱著頭,對換好尿布心情變好的伊莉雅嘆了一口氣。
  伊莉雅來到阿斯特雷亞宅邸已經第五天,嬰兒的不講理程度也越來越惡化。即使將周圍搞得一塌糊塗,本人只要露出天使般笑容就能獲得諒解,可說是過得怡然自在。該不會是以為自己是哪國的國王吧?
  「要是不趕快找到她的親人,我越來越無法相信自己會對對方幹出什麼蠢事了。」
  「到時候請看看伊莉雅的臉。那天真無邪的模樣能洗滌心靈,不覺得心情自然地會變得輕鬆許多嗎?」
  「現在把我逼急的原因就是這道笑容啦。」
  雖然對萊因哈魯特反射性地就想回嘴,但只有這次原因不只是出在他身上。不論白天或夜晚,對於主張性命的嬰孩實在是無從以對。甚至讓人以為伊莉雅的親人並非是因為生活困苦,而是因為夜晚哭鬧才把這孩子拋棄的。
  「真是的,如果是這樣饒了我吧……」
  要是因為夜晚哭鬧就把嬰孩捨棄,這個世上應該會有很多棄嬰。先不論能不能成為國王,她實在不想認為自己居住的國家這麼難生活。
  「唉……天氣真好……」
  以眼角餘光瞄向哄著伊莉雅的萊因哈魯特,菲魯特傻傻地望著窗外景色。藍天白雲映入眼簾,下方則是延伸而出的田園詩情風景。
  雖然心情並沒有特別平靜,但處理夜晚哭泣的疲倦感,讓菲魯特「呼哈」地發出呵欠聲。
  「如果大人要在伊莉雅身邊休息,小的可以幫您唱搖籃曲。」
  「別把我當成小孩,小心我踹死你。」
  隔著背後被發現哈欠聲,以為他後腦勺有長眼睛的菲魯特如此咒罵。她靠在窗緣邊,讓金色瀏海隨風飄盪並順著睡意──
  「──嗯?」
  微風與陽光讓菲魯特瞇起眼睛,突如其來的奇特感觸讓她發出這道聲音。
  從高處俯瞰的風景中,能夠見到有人影偷偷摸摸地躲避著他人視線。對方一發現菲魯特時,便急急忙忙地轉過身快步離開。
  「那傢伙是想幹什麼!」
  「菲魯特大人!?」
  瞬間,菲魯特從窗戶跳到外頭。此種果斷舉動讓萊因哈魯特吃了一驚,但落到庭院地面的菲魯特還是差了一步。菲魯特四肢貼地並瞪著坡道下方,視野中能夠見到男子的背影逐漸遠去。正當菲魯特準備拔腿追趕時──
  「菲魯特大人,有任何事請下令。這是小人的職責。」
  剎那間,隨即出現在身旁的萊因哈魯特抓著菲魯特的肩膀。原本菲魯特頓時想把他的手揮開,但她壓抑住此種脊髓反射的抗拒感,識相地指著坡道下方。
  「有奇怪的傢伙在監視宅邸,去把他抓過來!」
  「遵命!伊莉雅麻煩您了!」
  一收到命令,萊因哈魯特將懷中的伊莉雅交給菲魯特。
  接過輕盈且滾燙的嬰孩身體後,萊因哈魯特的身影隨即化為一陣風。他朝地面一踩,只花一秒便追上男子背後。雖然男子似乎也對逃跑速度有自信,但甚至不如菲魯特,當然不可能敵過萊因哈魯特。
  畢竟他是菲魯特超過兩個月都沒有成功逃脫過半次的鐵人。
  「喔~~抓到了抓到了。」
  菲魯特將手抓著伊莉雅的腋下讓她的腳騰空擺動,然後點了點頭。
  視線前方揚起一陣沙塵,男子完全無法抵抗地被萊因哈魯特按倒在地。由於速度太快看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關於這點沒有浮現出任何感想。
  菲魯特就這樣搖晃著伊莉雅,在原地等待萊因哈魯特拎著對方的後頸輕鬆地走了回來。
  「菲魯特大人,人帶回來了。」
  萊因哈魯特臉不紅氣不喘地拖著男子丟在地面,那是個容貌不起眼的中年男子。他瞪大雙眼,帶著顫抖的目光瞪著萊因哈魯特。
  「真、真是個比傳聞還可怕的怪物……」
  「我已經習慣被人這麼稱呼了。現在的我是菲魯特大人的騎士。」
  「你不要每次被人一問就這麼回答,耳朵都聽到要長繭了。」
  對萊因哈魯特有禮貌的回答發出咋舌聲後,菲魯特與顫抖的男子四目相對,朝露出抽搐笑容的男子不解地歪著頭。
  「如果是我會錯意先說抱歉,你應該是在偷偷摸摸監視這間宅邸吧?你到底想幹什麼?」
  「嘿、嘿嘿……當然是聽到『劍聖』回來,好奇地想看一眼……」
  「萊因哈魯特,這傢伙的手指頭之類可以隨便你處理。」
  「等等等等!怕怕怕!那是什麼意思!想幹什麼啦!」
  菲魯特朝萊因哈魯特瞥了一眼,讓男子驚慌失措地面露蒼白。
  他應該已經徹底體驗到萊因哈魯特的恐怖之處。見到男子不想再被惡整的驚恐模樣,萊因哈魯特揉了揉自己的眉頭。
  「菲魯特大人,您這樣說好像是把小的當成危險人物……」
  「這是普通人都會有的感覺,稍微理解我有多辛苦吧。」
  對困擾地皺眉的萊因哈魯特聳了聳肩後,菲魯特朝男子露出虎牙笑著說道:
  「不管怎麼樣,該輪到你了。你是哪來的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要是不回答的話……」
  「不回答的話……?」
  「會叫萊因哈魯特好好修理你一頓。」
  對於菲魯特冷酷的發言,萊因哈魯特也不再繼續上訴。他帶著苦笑回答「如果這也是騎士的職責。」準備接下這個殘酷的命令。
  兩人一搭一唱讓男子感覺到超越威脅的某種意圖,於是趕緊慌張地大喊:
  「好啦!我知道了!我是『黑銀幣』的人!是上面的人叫我過來找嬰兒的!」

  8

  「──『黑銀幣』啊。」
  將放棄掙扎的男子逼供出所有內情後,菲魯特將手抵在額頭上。
  說實話,王都長大的菲魯特並不是很熟悉外面的事情。即使如此,她還是能大致想像這群稱為「黑銀幣」的人是從事什麼樣的工作。
  「『黑銀幣』是以五大都市芙蘭達茲為據點的組織。表面是經營都市酒店,還有負責統籌地龍龍具相關事業等等。不過……」
  「實際上是城鎮的地下組織,也是黑社會的龍頭吧。這不是很常聽到的事嗎?」
  王都也有名稱不同、實際狀況卻幾乎相同的組織。菲魯特從前都是盡可能不扯上關係,但現在卻並非完全無緣,這也許就是俗稱的狹路相逢。
  「不過嘍囉也不知道更進一步的事啊……得查出是『黑銀幣』的哪個人為了什麼目的搜尋伊莉雅。還有……」
  「把伊莉雅放在我們這裡的原因也是不明。」
  結果除了伊莉雅被人盯上以外,幾乎等於是沒有其他情報。雖然已經把抓到的男子五花大綁丟在倉庫,但處置也是問題。
  接下來也有直接闖進「黑銀幣」的根據地,靠萊因哈魯特把一切問個清楚的粗暴做法,然而菲魯特不太想這麼做。
  不只是靠萊因哈魯特會讓她渾身不對勁,她認為這樣並無法從根本解決問題。
  「話是這麼說,這樣下去也是無路可走……」
  菲魯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讓自己彷彿埋進沙發般將身體躺了下去。在她身旁待命的萊因哈魯特朝床上睡得香甜的伊莉雅投以慈愛目光。
  得採取能突破僵局的行動,正當菲魯特如此思考時……
  「喂~~!咱們回來啦~~!舉起雙手喊萬歲歡迎我們吧~~!」
  「……那些蠢蛋。」
  從宅邸的大門處,能夠聽見得意洋洋的高亢叫聲甚至傳到二樓。
  八九不離十是命令出去找伊莉雅親人的三蠢蛋之一。見到此種無謂氣勢讓伊莉雅的睡臉抽動扭曲,菲魯特發出咋舌聲離開房間,前往大門並皺起眉頭。
  「吵死了啦,蠢蛋!這樣伊莉雅會被吵起來啦,給我安靜點!」
  「現在妳沒資格這樣說我們啦,而且對我們說這種話真的好嗎?」
  「啊?你在說什麼……」
  漢巴利對怒罵的菲魯特挺起胸膛並露出奸笑。他盡可能地扭動瘦小身體,朝露出不解神情的菲魯特指向門口。
  接著,拉珍斯與葛斯頓兩人現出身影──他們帶著一個灰褐色長髮的美麗女性走了進來。
  是個年約二十歲出頭、帶著柔和氣氛的女性。被領主宅邸的氣氛震懾,只見她畏畏縮縮地四處觀望。
  接著,當她發現站在正面的菲魯特朝她投以視線,便連忙低下頭。
  「────」
  對於女性的此種模樣,原本感到不解的菲魯特更加眉頭深鎖。
  畏懼的女性、得意洋洋的三蠢蛋,總之三蠢蛋都是一群混混。
  「萊因哈魯特,把這些傢伙全綁起來。」
  「遵命。」
  「遵命你個頭啦!仔細看清楚!她是那個小鬼的親人!」
  雖然菲魯特的果斷決定與回應聲幾乎重疊,但拉珍斯的喊叫聲還是將這些聲音蓋過。
  剛才拉珍斯說什麼?這名女性是伊莉雅的母親?
  「你說伊莉雅的母親……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這肯定是值得高興的發現,但菲魯特不想要空歡喜一場,很有可能是拉珍斯他們太過武斷。對於菲魯特的疑慮,拉珍斯「嘿」地咧嘴一笑。
  「遲鈍的傢伙可能看不出來啦,我一看衣服就靈光一閃,平常父母親會把小孩丟掉的原因都是錢,所以被丟掉的小孩會髒髒的。可是這小孩不管是衣服和籃子都是漂漂亮亮,我一眼就看出很奇怪了。」
  「這傢伙和我們不一樣,其實家境還滿好的哩。」
  對於拉珍斯的解釋,身旁的葛斯頓也幫忙答腔。這段內容讓拉珍斯尷尬地回答「那跟現在沒關係吧。」然後隨即清了清喉嚨。
  「所以丟掉小孩的原因不是錢,而且還擺在『劍聖』的家……這樣就簡單了,因為性命有危險才會把小孩丟在這裡。」
  只要能被「劍聖」家收留,就能大大減低被追兵攻擊的擔憂。實際上也是成功擊退了「黑銀幣」的刺客。只要推測正確,之後應該就會如同想像般的進展。
  「到這裡我都還聽得懂……那之後呢?」
  「親人讓『劍聖』收留小孩之後會怎麼做?當然是為了小孩,把自己當成誘餌盡量遠離!雖然在龍車停駐站監視的想法是不錯啦,不過我們想得更遠一步!我們把目標放在遠程龍車上,最後的決定性一手就是這個!」
  漢巴利的每個舉動都是極度誇張,最後則是往前遞出雙手。不過菲魯特看不懂那個決定性一手到底是什麼,於是歪著頭表示不解。
  「仔細看,仔細點!就是這個啦,這個!」
  「這個是……嗯嗯?」
  漢巴利的強調語氣讓菲魯特走了過去,才總算發現他遞出的雙手似乎握著某種細長絲線──不,那並不是絲線,而是人的頭髮。
  那是灰褐色的長髮。漢巴利握著頭髮,得意洋洋地對菲魯特炫耀。
  「這是那個小鬼籃子裡有別人的頭髮!和小鬼的頭髮顏色不一樣,表示就是把籃子放著的親人!而且還是媽媽的頭髮……」
  「總覺得發現的方式有夠噁心的……」
  「妳這樣算是慰勞做到這種程度的我們嗎!?」
  對於菲魯特毫不掩飾的感想,漢巴利將頭髮扯斷並瞪大雙眼。不過菲魯特隨即說著「抱歉抱歉。」並笑著揮了揮手。
  「總之立了大功,不過只有這樣還不夠吧……」
  「外人、髮色一樣、遠程龍車,還有最後就是……」
  「────」
  葛斯頓打斷菲魯特的話語,扳著手指頭數著條件,最後用下巴指著女性。此種動作讓菲魯特再度看著那名女性,然後也發現了一件事。
  那名呆站在原地的女性,被衣服藏著的脖子到胸前皆包著繃帶。
  「意思是不只是連女兒,連母親都有危險啊……喂,雙胞胎!」
  「您叫我嗎?」「菲魯特大人找我們。」
  對於菲魯特帶著咋舌聲的呼叫聲,芙拉姆與葛拉西絲如字面所述般湧現。此種無法捉摸的動作讓三蠢蛋吃了一驚,女性也是瞪大雙眼。
  然而,菲魯特一副理所當然地接受。
  「幫忙準備治療她的傷勢,別用我包尿布的那種包法。那種醜到不行的繃帶包法沒人看得下去。」
  「哎呀,菲魯特大人居然有自覺。」「被自己的罪孽灼燒吧。」
  「囉嗦耶。」
  雙胞胎用手掩著嘴,朝菲魯特耍著嘴皮子並走向女性牽起她的手,準備先將畏畏縮縮的女性帶到會客室。
  「呃……在那之前,妳叫什麼名字?」
  「────」
  「我在問妳名字啦。女兒都有名字了,妳應該也有名字吧?這點至少能說……」
  當菲魯特話還沒說完,女性便指著自己的喉嚨。然後緩緩地搖了搖頭並垂下視線──這是表示自己無法說話的動作。
  「是因為傷勢和告訴她有事才讓她放棄逃跑,一開始還以為我們是追兵。」
  前往會客室的女性離開後,拉珍斯對菲魯特如此說著。他的話讓菲魯特說著「我想也是」並不拘小節地點了點頭。
  「畢竟你們怎麼看都不像『劍聖』家的人嘛……不過感謝你們找到她,謝囉。」
  「──嘿!」
  菲魯特的讚美讓拉珍斯瞬間嚇傻了眼,然後立刻浮現出笑容。身後的葛斯頓與漢巴利也同樣露出此種模樣。
  接著,在現場從頭到尾都沒有進入狀況的人就是──
  「──話說回來,你居然會露出這麼蠢的表情,還真是少見。」
  「……說實話,小人還真是吃了一驚。」
  對菲魯特回過頭提出的問題,萊因哈魯特有些猶豫地如此回答。
  不論是那名女性出現、拉珍斯等人的功勞、雙胞胎的工作態度──萊因哈魯特皆默默地在旁觀望,看來心中罕見地是以驚訝成分居多。
  「怎麼樣,貧民窟的混混沒想到還挺行的吧?」
  「────」
  「不過話是這麼說,這次連我都沒有料想到。總之那些傢伙偶爾也會有比你有用的地方啦。看來你也不是萬能的嘛,『劍聖』。」
  菲魯特將手挽在後腦勺,朝萊因哈魯特露出壞心眼的笑容。此種笑容讓萊因哈魯特短短吐出一口氣,意有反駁地繼續說著:
  「但還不知道那名女性是否為伊莉雅的母親吧?既然無法說話,也無法從她口中問出任何消息。這樣下去……」
  「證據、證據啊……這還不簡單。」
  面對杞人憂天的萊因哈魯特,菲魯特閉起單邊眼睛說道:
  「只要讓她見見伊莉雅就好,一下子就能分辨出來了。」

  9

  「啊~~」
  伊莉雅在母親懷中相當滿意,此種模樣也讓萊因哈魯特老實認輸。
  「這並沒有什麼好認輸的。伊莉雅能像這樣順利地回到母親懷中,沒有比這個更值得高興的事。這是我們所有人……不,是伊莉雅的勝利。」
  「總覺得這種說法聽起來滿噁心的……總之這樣就搞清楚了。」
  坐在會客室中央沙發的女性,就是伊莉雅的母親。
  被她抱著的伊莉雅、以及女性望著伊莉雅的慈愛眼神皆證明了這點。這應該是毫無置疑的餘地。
  「會如此疼愛地抱著女兒的女性,不可能會捨棄伊莉雅啊……」
  「還有是美女。」「對啊,這很重要。」「我對姊姊也很歡迎喔。」
  對於萊因哈魯特能夠接納的理由,三蠢蛋的低俗判斷接踵而來,感覺讓整體素質變低許多。
  被芙拉姆與葛拉西絲一瞪,多話的三人變得無地自容。菲魯特用眼角餘光瞥著他們發出冷哼聲,便將視線轉向萊因哈魯特。
  接著,他對菲魯特的視線恭敬地垂下頭。
  「請放心,小的是菲魯特大人的騎士。忠義心不會有任何動搖。」
  「我什麼都沒說,別擔心。還有現在比起我,多擔心伊莉雅和她媽媽吧。至少現在是這樣啦。」
  既然是女性有求於「劍聖」,那麼現在還是完成她的願望比較好。
  女性的傷勢已經順利治療完畢,目前正在稍作休息。這時候菲魯特想趁機詳細問出女性受傷、以及讓伊莉雅暴露在危險之中的對方相關情報。然而……
  「如果只是單純丈夫對妻子和女兒家暴就輕鬆多了。」
  「有比較輕鬆嗎?那可是這個世上最令人難過的悲劇之一。」
  「我不是希望他們家庭出現裂痕啦,只是這樣解決起來會比較輕鬆。」
  對著眼點奇特的萊因哈魯特如此斥責後,菲魯特便聳了聳肩。
  沒錯,如果問題是出在母女和丈夫……也就是只在家庭內解決就好說了,畢竟要修理的對象只有一個人。然而──
  「──都牽扯到『黑銀幣』了,事情不會那麼簡單。」
  「啥!?『黑銀幣』!?」
  在尋找親人中大展身手的拉珍斯等人,一聽到菲魯特這邊的收穫便大吃一驚。
  菲魯特簡短地對驚訝的三人說明來龍去脈。包括鎖定伊莉雅的刺客,以及那個刺客是隸屬於「黑銀幣」的手下。
  聽完這番話後,三人說著「別開玩笑了……」並臉色蒼白。
  「我說妳啊,說到『黑銀幣』可是掌管五大都市之一的大頭耶!」
  「對反抗的傢伙完全不留情面!」「反抗的笨蛋都會變成河上的浮屍!」
  三人拚命表達對方不好惹,這些感想也讓菲魯特說著「是這樣沒錯啦。」並粗魯地搔弄著自己的金髮。
  「既然對方組織這麼大,我們這邊不好好整理出對策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不是這個意思吧!?」」」
  雖然三蠢蛋異口同聲地如此回答,菲魯特的方針仍然沒有改變。
  「只要大人命令殺出一條血路,小人也會賭上性命完成任務。不過……」
  「這不是那樣就能解決的問題啦。」
  「是的,這點小人也是深有同感。」
  如果是能靠蠻力解決的問題,沒有任何一張牌比萊因哈魯特更為強大。然而現實並不允許選擇這個手段,目前就是處在這種情況下。
  「嗯?」
  這時,正在沉思的菲魯特感覺到視線而抬起臉。視線來自於仍然抱著女兒盯著菲魯特的那位母親。
  翠綠眼瞳中浮現出種種感情,其中含有不安、期待以及困惑。
  而懷有此種複雜感情的原因便是──
  「妳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要幫妳們嗎?」
  這個問題讓女性點了點頭。
  「別誤會了。我們是……至少我沒有想過要幫妳,我要幫的當然是伊莉雅。」
  「────」
  「畢竟我們可是好幾天晚上都被她哭得受不了,睡眠不足已經快讓我爆炸了。原本我覺得只要找到丟掉她的親人,就絕對不會放過對方……可是找到媽媽之後感覺又有麻煩的內情,真是煩死人了。」
  對於菲魯特的強硬話語,女性緊張地繃緊神情擔心她接下來說的話。然而,在她懷中的伊莉雅朝菲魯特伸出小手並天真地露出微笑。
  「真是的……」
  此種模樣讓菲魯特怒氣全消。與母親不同,這對伊莉雅來說是很普通的反應。
  畢竟在伊莉雅面前的菲魯特總是這樣用小小身軀盡情發怒,而且順著感情大吼大叫。
  「我現在很煩躁,不對原因好好抱怨一下實在沒辦法發洩情緒。所以我問妳……妳是怎麼想的?」
  對於菲魯特獨特的說話方式,女性指著自己並瞪大雙眼。
  「妳打算先把小孩放在這裡再去當誘餌吧?被迫做出這種事,妳都不會生氣嗎?妳都不會對自己必須逃走的事氣到不行喔?」
  「────」
  「妳是想告訴伊莉雅,說媽媽是個背負喪家犬名號的人嗎?」
  「──!」
  對於菲魯特的挑釁,女性表情隨著一變。她紅著臉瞪大雙眼,只有抱著伊莉雅的手仍然維持溫柔動作,除此之外的態度皆強硬許多。
  她不是以話語,而是以全身表明不肯接受,此種模樣讓菲魯特笑了出來。
  「雙胞胎!拿紙和筆過來!」
  「紙在這。」「筆在這。」
  菲魯特向前伸出雙手,芙拉姆與葛拉西絲迅速地回應要求。接下紙與筆後,菲魯特將紙筆遞給女性。
  「寫下名字,伊莉雅的母親和父親兩邊都要。」
  「────」
  「一生至少會有一次能選擇的機會──現在就是這個機會。」
  菲魯特的話語讓女性閉起眼睛。接著,女性睜開眼睛將伊莉雅交給萊因哈魯特,接過柔軟嬰孩的萊因哈魯特倒抽了一口氣。
  女性在他眼前振筆疾書,母親──也就是她自己的名字是「佳莉華」,而剩下的格子寫上了伊莉雅父親的男性名字──
  「──多魯特洛,這就是她爸爸的名字啊。」
  「呀啊啊啊啊啊~~!!」
  一念出這個名字的瞬間,三蠢蛋隨即在身後紛紛崩潰。
  發出尖銳慘叫聲的三人互相手搭手,拚命地搖著頭表示抗拒。
  「怎樣啦!從剛才就吵死人了,難得展現的男人氣概都丟光了啦!」
  「丟光也沒辦法啊!多魯特洛?妳是白癡喔,那不就是『黑銀幣』首領的名字嗎!喔,對了!只是同名而已啊,真是容易讓人誤會耶!」
  或許是絕望過度,拉珍斯等人拚命地想要改寫現實。但那名女性──佳莉華在多魯特洛的名字後面加上了家姓。
  「上面寫說是叫多魯特洛•阿姆陸。」
  「────」
  這個回答讓三蠢蛋完全無計可施,只能渾身癱軟地當場倒地。看來連家姓也與他們所知的「黑銀幣」首領相同。
  「也就是說,伊莉雅的來歷是與『黑銀幣』頭目有血緣關係……」
  「難怪會被盯上……不過,你們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黑銀幣」首領的女兒,由「黑銀幣」的人帶回去並不奇特。
  但「黑銀幣」首領的妻子──佳莉華在這種情況或許是情婦或側室。先不論稱謂為何,她感覺到性命危險逃出來也是不爭事實。
  想將她帶回去的某個人,很明顯是懷著正好相反的思維。
  「如果敵人不是『黑銀幣』還能理解,可是被綁起來的那傢伙說過自己是『黑銀幣』派來的人。為什麼會是這樣?應該說……」
  「────」
  「為什麼佳莉華不直接靠『黑銀幣』的頭目解決這件事?」
  當自己的情婦與女兒陷入危險,「黑銀幣」的頭目不可能坐視不管。考量到伊莉雅的人身安全,佳莉華會如此判斷才是最理所當然的反應。
  但她並沒有這麼做──不,也許是無法這麼做。
  「感覺整件事越來越可疑了。我是很想直接把那個多魯特洛抓起來好好修理一頓啦……」
  「小的能理解菲魯特大人的想法,但事情並沒有如此單純。既然對方是『黑銀幣』的頭目,要接觸就得做好相對的準備……」
  「──你們正在說多魯特洛的事嗎?」
  這時突然有道沙啞聲音插了進來,讓會客室所有人回過頭看著入口,只見先前說要外出見人的羅姆爺站在該處。
  「羅姆爺,你回來了啊!」
  「正好剛回來。你們說多魯特洛怎麼樣?還有那個女孩子是……」
  羅姆爺摸著自己的禿頭,對陌生的佳莉華皺起眉頭。
  畢竟是處在這種狀況。宅邸所有成員皆聚集在同一個房間內,分別帶著五味雜陳的複雜神情。不論是渾身無力的三蠢蛋、攤開寫著人名紙張的雙胞胎、抱著嬰兒的萊因哈魯特、以及盤腿坐在沙發上的菲魯特──讓羅姆爺發出「嗯」的聲音深深點了點頭。
  「看來事情有進展,是與多魯特洛有什麼關係?」
  「我也有想問的事。如果真的是這樣,羅姆爺真的是棒透囉。」
  菲魯特一舉跳下沙發,輕快地跑向羅姆爺,然後正面回望著俯視她的視線。
  「羅姆爺,你認識那個『黑銀幣』的多魯特洛嗎?」
  「別說是認識,剛才老朽去見的人就是多魯特洛。」
  「──好耶!」
  「喂喂!?」
  對於羅姆爺閉起單邊眼睛的回答,菲魯特喜不自禁地撲了過去。羅姆爺連忙接下她那輕巧身體,面露呆滯地說著「這是怎麼回事?」
  「好厲害厲害厲害喔,羅姆爺!果然還是只有羅姆爺可以幫我!」
  「這個評語對老朽是很光榮,不過差不多可以把詳細情況說出來了吧……」
  羅姆爺仍然抱著菲魯特,看著萊因哈魯特尋求欠缺的情報。此種視線讓萊因哈魯特搖了搖伊莉雅。
  「菲魯特大人。」
  「嗯,你也聽到了吧?看來所有關鍵情報都找齊了。再來就是用這些關鍵情報能見到什麼,就讓我們來好好瞧瞧吧。」
  菲魯特讓赤紅眼眸閃閃發亮,嘴邊浮現出由衷的笑容。萊因哈魯特對她的笑容低下頭,然後開口說著:
  「──現在菲魯特大人被羅姆大人抱著的姿勢,和伊莉雅一模一樣呢。」
  「少囉嗦!快點準備出發!!」

  10

  「────」
  房間內令人窒息的此種感覺,來自於蔓延大廳的異常壓迫感。
  不論是厚實牆壁、刻意縮減光亮的昏暗照明、以震懾對方為目的的各種嚴肅裝潢品、以及迎接客人卻沒有準備椅子等等特點──想到這裡時,菲魯特想起了這股既視感的來源。
  ──是王城。
  被迫推上王選的舞台,與那個大廳的氣氛可說是十分類似。
  「也就是說,這裡全部都是敵人。與那時候沒什麼兩樣……不過這次是我自願過來的,光是這樣心情就好多了。」
  「請放心。不論發生什麼事,菲魯特大人……不,在場所有人都會由小人保護,到時候被抱起來請您忍耐別尖叫。」
  「你在身邊會讓心情鬱悶,這點和之前也是一樣。」
  對萊因哈魯特一如往常的忠言嗤之以鼻,菲魯特怡然自得地將手挽在胸前。對於菲魯特此種回答,萊因哈魯特也是一如既往地苦笑以對。
  從兩人能做出此種約定來看,他們的膽量可說是已經超乎常人。
  目前兩人正在五大都市「芙蘭達茲」,位居最高級地段的多魯特洛•阿姆陸豪宅其中一個房間,換句話說便是「黑銀幣」的核心部位。
  理所當然地,原先不請自來的訪客會吃閉門羹也是很正常的反應。但今晚菲魯特等人像這樣被帶到宅邸內,並且充分地享受黑社會風格的款待。
  而能夠實現的原因當然是──
  「──讓諸位久等了。」
  大廳的門扉敞開,一道冷酷聲音與嚴肅行禮朝著眾人而來。
  一名身穿黑色套裝的細瘦男子走了進來。全身散發出銳利的壓迫感,是個眼神如蟒蛇般獨具特色的人物。
  那位蛇眼男朝著房間內,站在菲魯特等人身後的羅姆爺投以視線。
  「頭目要到了……克羅姆威爾大人,這次可是特例。」
  「不好意思啊,薩菲斯。欠你一次人情,而且這對那傢伙應該也不是壞事。」
  「──原來如此。」
  蛇眼男被羅姆爺稱為薩菲斯,他的視線朝著與菲魯特同行並抱著伊莉雅的佳莉華。在那冰冷的眼眸中,只有薩菲斯本人才知道對那對母女懷著何種印象。
  而這個答案被再度傳來的大門傾軋聲蓋過,沒有任何人能夠得知。
  「────」
  當那名男子出現的瞬間,能感覺到室內氣氛變得更加沉重。
  以味道形容是苦澀、以顏色形容是漆黑、以聲音形容是低沉,男子便是四散出此種壓迫的氣氛,走到房間最深處唯一擺放的椅子並沉重地坐下。
  那是將一頭閃耀金髮向後梳理固定,並且帶有深邃藍色眼眸的人物。與伊莉雅的身體特徵完全一致──但除此之外的部分有顯著差異。
  因為那名男子的外觀很明顯與普通人不同。
  「你是亞人啊。」
  「──正是如此。不過人類的丫頭,在這裡血緣很重要嗎?」
  「嗯?沒有啊,我只是覺得幸好沒有遺傳到太多親人的血統。」
  菲魯特窺視著在佳莉華懷中呼呼大睡的伊莉雅,然後如此回答。
  聽到菲魯特的答案,男子發出低沉訕笑聲。
  「真是個有膽量的誠實女孩──我也是抱持同樣意見。」
  贊同這個出言不遜的答案後,男子摸著自己的鼻子──那並非是人類鼻形,而是擁有豬類特徵的鼻子並愉悅地咧嘴一笑,此種特徵一眼就能看出他身為豬人族。
  ──兼具符合「豬王」多魯特洛•阿姆陸這個別名的外觀與威嚴。
  「既然兩邊都能理解心情,那就繼續把話說下去吧……你應該知道我們會特地來到這裡的理由吧?」
  「當然──佳莉華。」
  對菲魯特的問題沉重地點了點頭後,多魯特洛叫著保持沉默的母女之母。這道呼喊聲讓佳莉華繃緊神情,但還是堅強地與男子四目相對。



  這兩人既是男女,也是父親與母親。兩者之間視線中蘊含的複雜感情,除了兩人以外應該都是無從得知端倪。
  「妳為什麼要逃走?」
  「────」
  這個問題佳莉華無法以言語回答。
  現在的她不可能費盡唇舌答辯。不論是將女兒託付給「劍聖」家,以及讓自身成為誘餌的苦肉計,都是源自於喉嚨受傷這個事實。
  而逼迫佳莉華做出這些舉動的原因只有一個。
  「妳帶著伊莉雅逃了出去。雖然我有派人追查行蹤,但我覺得妳應該不會再回來,也沒有機會問出理由,既然回來就說吧。」
  面對無法出聲的佳莉華,多魯特洛的問題相當無情。而從此種態度也能見到這件事的內情──也就是多魯特洛這位年老「豬王」的實際情形。
  「妳為什麼要逃?又為什麼帶著『劍聖』回來?」
  「請不要責備選擇逃走的她,她只有逃走這條路能夠選擇。與女兒一同被追殺,能拜託的地方只有阿斯特雷亞家,僅僅如此而已。」
  多魯特洛持續逼問,萊因哈魯特則是代替佳莉華開口回答。他側眼瞥著在母親懷中安穩睡著的伊莉雅,並且向前跨出步伐。
  「被追殺的她至少想保護女兒性命,所以才會找我們求助。這就是離開你的原因。」
  「──怎麼可能。被追殺才會逃走?那為什麼會去求你們?如果有事,一開始只要找我就好,我……」
  「說什麼傻話,山大王。連自己身邊都不看的人哪能安心託付?所以你才會被女人和小孩拋棄啦。」
  菲魯特插進兩人對話,以挑釁態度如此揶揄多魯特洛。菲魯特的這番話讓室內一口氣湧現出強烈怒氣。
  這股怒氣並非來自被罵的多魯特洛──
  「請注意說話的態度。您忘記這裡是『黑銀幣』的根據地了嗎?就算是客人,最好不要跨過忍耐極限。」
  冷淡聲調與冰冷視線刺向菲魯特,她以紅眼回瞪著發言的薩菲斯。薩菲斯站在房間角落,是多魯特洛唯一允許在此處陪同的「黑銀幣」方成員,或許這也表示他是如此受到信賴。
  「旁邊有『劍聖』就不會有危險嗎?這樣真是太小看我們了,我們也有我們的做法。關於這點……」
  「喂,你在開什麼玩笑。你看我像是沒有監護人就不會打架的膽小鬼嗎?有沒有這傢伙根本不是問題。」
  菲魯特指著身旁的萊因哈魯特,對此種侮辱的發言發出咋舌聲。
  「而且你還敢裝成一副不知情的樣子啊,真是個壞到骨子底的蛇眼男。」
  「──您到底在說什麼?要找碴也要有個限度。」
  「這樣啊,我是想對你的演技拍手叫好啦。」
  薩菲斯不悅地皺起白色眉頭,此種精湛演技讓菲魯特發出稱讚聲。
  對於客人與部下劍拔弩張的對話,多魯特洛用浮現骨頭的手摸著自己的豬鼻。他沉思的模樣讓羅姆爺開口說著「讓老朽說個幾句吧。」
  一直在菲魯特與萊因哈魯特身後觀察情況的精明老人,這時垂下視線繼續說著:
  「多魯特洛,既然這對母女會被追殺,和你不可能毫無關係。在與『黑銀幣』敵對的人眼中,肯定是垂涎欲滴的目標。可是母女並沒有倚靠你,光是『不想添麻煩』這點,不可能鬧得這麼大。所以原因就是……」
  「──不把『黑銀幣』當成自己人吧。」
  羅姆爺將最後部分語帶保留,多魯特洛的藍眼則是點起理解的光芒。
  既然是支配芙蘭達茲黑社會的組織,敵人肯定會拚命尋找能讓頭目失勢的弱點,而「敵人」不一定是在組織外。
  只要上頭失勢,對內部的人同樣能夠獲得利益。
  「──我只有對你說過伊莉雅是我女兒吧,薩菲斯。」
  「────」
  多魯特洛的低沉撼動聲音直接壓向心腹薩菲斯,蛇眼男聽著這句話並直直回望著自己的頭目。
  其中沒有疑惑或混亂,卻也沒有怒氣或狡辯的意思。
  「要是被『黑銀幣』追殺,佳莉華只能抱著女兒往外逃跑,而知道她們兩個是我弱點的人只有你──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這並非是容許辯解,而是給予留下遺言的慈悲話語。
  被最為信賴的心腹背叛,多魯特洛心中肯定是五味雜陳。菲魯特不覺得事不關己,於是嚥著口水持續觀看動向。
  接著,面對「豬王」的質問,薩菲斯將手搭在自己的深綠色頭髮上。
  「──頭目,一切都是事實,沒有任何需要訂正的地方。」
  「虧我把你拉拔到這個地步,我一直以為你是對組織最為忠誠的男人,就連現在都是。」
  對於企圖造反的薩菲斯,多魯特洛以蘊含深切苦惱的語氣如此說著。聽到這番話,沒想到薩菲斯居然露出笑容──應該說是苦笑。
  「有什麼好笑的。」
  「頭目並沒有看走眼,我現在仍然對組織……不,是對您發誓奉獻忠誠。賭上這條命對組織與頭目誓言效忠的心沒有半點虛假。」
  「啥,你在鬼扯什麼?」
  承認自己背叛後,做出奇特掙扎的薩菲斯讓菲魯特不禁看傻了眼。
  如果是辯解已經偏離論點,明明已經承認背叛,卻又拿忠心狡辯。
  「你是想抓到老大的弱點,用她女兒和情婦篡奪整個組織吧。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做什麼?你以為這些藉口還有用喔?」
  「請容我訂正,剛才那番話只有部分正確。那對母女是頭目的弱點,為了組織與頭目的安泰,那對母女會是阻礙──這才是真相。」
  「────」
  菲魯特聽不懂他這番話的意思而大大皺起眉頭。代替滿頭問號的菲魯特,羅姆爺說著「原來如此。」並深深點了點頭。
  「就老朽所知,你不是個會企圖造反的人。原本還無法理解怎麼會做出這種誇張的舉動……薩菲斯,你已經忠心得太過頭了。」
  「接受頭目恩義並向組織發誓效忠,除了將性命與榮耀奉獻於此,小人已別無所求。為了『黑銀幣』的安寧,排除不安便是小人職責。」
  薩菲斯對羅姆爺的話挺直背脊如此回答,然後當場跪下揮動手腕,他的手中像是施展魔法般現出一把短劍。
  現場氣氛瞬間凍結──薩菲斯在此種氣氛中將短劍抵在自己脖子上。
  「頭目!小人已做好性命償還此次不忠的覺悟。但在小人亡骸之前請三思,將伊莉雅小姐留在身旁所代表的意義!」
  「可惡!萊因哈──」
  為了阻止想不開的薩菲斯,菲魯特喊出萊因哈魯特的名字。但說時遲那時快,銳利刀刃已經將男子細瘦頸項的皮劃開──隨後室內突然颳起一陣颶風。
  衝擊波四處肆虐,慢半拍震盪出堅硬物體擊穿肉質的聲響。眾人不解地將目光轉向該處,只見眼前並非是倒臥在血泊中的薩菲斯亡骸。
  薩菲斯的臉被拳頭擊中,翻著白眼倒在牆壁邊,而使出讓他昏倒一擊的人就是──
  「──看來『豬王』還是名不虛傳啊。」
  「如果真是名不虛傳,就不會容許薩菲斯做出這種愚蠢舉動了。」
  將匹敵巨人族羅姆爺的巨大身軀做出比風更快的動作後,多魯特洛垂下目光。收回給部下一擊的拳頭,「豬王」緩緩回過頭看著此處。
  他那沉靜的藍眼望著佳莉華與伊莉雅兩人,剛才的撞擊聲讓伊莉雅皺起眉頭,但隨即變回安穩的睡相。
  「……該怎麼說,這孩子還真大器。」
  「真是個重睡的孩子,也許是像父親容易睡糊塗這點吧。」
  多魯特洛一笑,開口揶揄著自己部下管教失當,但這也是剎那間的事。
  「頭目!剛才的吵鬧聲是……」
  大門隨之敞開,在外面待命的「黑銀幣」成員現出身影。他們來回望著倒在室內的薩菲斯與收起拳頭的多魯特洛,似乎顯得難掩驚恐。
  「這、這是……頭目,為什麼要把薩菲斯先生給……」
  「別慌張,客人還在這裡。把薩菲斯帶走,我還有話要對這傢伙說,帶去治療別讓他死了。」
  多魯特洛如此命令驚慌失措的部下,並沒有多加說明。部下也沒有尋求詳細說明,便迅速地將倒著的薩菲斯扛出房間。
  看著部下們離開後,多魯特洛發出沉重腳步聲,再度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多魯特洛──不,應該說「豬王」用粗壯手腕將臉撐在椅子的扶手上,將眼瞳轉向菲魯特。見到他那眼瞳中蘊藏的神色,讓菲魯特有種被手指翻攪內臟的不悅感。
  而此種不悅感的原因來自於──
  「感謝妳特地過來,王選候選人──不過看來妳是白跑一趟了。」
  「啊?」
  「我沒有什麼女兒,所以說妳白跑了。」
  「────」
  瞬間菲魯特聽不懂他想表達的意思,整個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看著菲魯特的表情變化,多魯特洛說著「妳還聽不懂嗎?」並繼續說道:
  「快把那個不知道是誰的女人和小孩帶走,真礙眼。」
  「──唔!你這傢伙,開什麼玩笑!」
  理解到多魯特洛意圖的瞬間,菲魯特氣得露出虎牙破口大罵。
  表示多魯特洛接納了薩菲斯的忠言,也承認佳莉華與伊莉雅的存在會成為他的弱點。為了不讓周遭發現這是弱點,而決定將兩人割捨。
  這個男人對自己的情婦與女兒──也等於是親人捨棄了自己的孩子。
  「我可不是要你拋棄伊莉雅才到這來的!」
  菲魯特來這裡是要做個了斷,為什麼會變成這個結論?
  「你不是有房子、有錢也有權力嗎!?如果是個父親,至少好好保護自己的小孩吧!只因為會不方便就這麼簡單丟掉小孩!那一開始就不要……」
  「菲魯特。」
  對於緊咬不放的菲魯特,羅姆爺的寬大手掌從後方抓著她的肩膀。菲魯特的赤紅眼瞳中熊熊燃燒怒氣,羅姆爺卻帶著抑鬱神情搖了搖頭。
  這並非是要她放棄,但這位賢明老人默默地對菲魯特傳達「先暫時撤退」的意圖。
  此種態度讓菲魯特心中頓時怒氣難消,然而──
  「……好啦,說得也是。我知道,我知道啦!」
  菲魯特很快壓下怒氣,放棄繼續追究並發出咋舌聲。現在她瞪著多魯特洛的眼神中沒有怒氣,只剩下失望與輕蔑。
  「沒有你這種混帳父親還比較好,我也是同樣意見。」
  既然沒有保護自己孩子的氣概,沒有這種親人還要好得多。
  身為棄嬰的前輩,體會過同樣境遇的菲魯特如此同情著伊莉雅,而且想盡早將伊莉雅帶出這個地方。
  伊莉雅在這種地方不會得到幸福,這裡沒有任何她的人生值得扯上關係的事物。
  「菲魯特大人。」
  菲魯特留下怒罵聲,氣呼呼地準備拉著佳莉華的手,這時萊因哈魯特從背後如此呼喚著她。
  菲魯特難耐焦躁地抬頭一看,與萊因哈魯特的澄澈藍眼互相交錯視線。菲魯特不知道他想說什麼,於是等著他繼續說下去,但萊因哈魯特只是微微顫動嘴唇。
  「────」
  他什麼都說不出口──甚至連騎士中的騎士「劍聖」都是無言以對。
  「……走吧。」
  菲魯特抬起下巴,對保持沉默的萊因哈魯特如此說著。這句話讓萊因哈魯特垂下眉角,默默地跟在菲魯特背後邁出步伐。
  「受妳照顧了,王選候選人。」
  「……你是想挖苦我多管閒事嗎?照顧什麼東西啦,豬鼻混帳。我不想再見到你那張臉,也不想再扯上任何關係。」
  對於大言不慚地說出告別話語的多魯特洛,菲魯特仍然背對著他不屑地如此說著。她拉著佳莉華的手,準備將兩人帶離房間。
  「────」
  在離開房間前,佳莉華回過頭看著多魯特洛並低下頭,讓他能夠見到懷中嬰孩的睡臉,這就是三人最後的互動。
  「……你總有一天會後悔。」
  「──不,絕對不會。」
  離開前,羅姆爺朝房間內的多魯特洛只留下這句話。多魯特洛的回答相當堅定,也無法從中尋求其他答案。
  這句話讓往日知己羅姆爺吐出一口氣,便轉頭離開房間。
  接著,在客人全數離開沒有任何人的房間內,多魯特洛將手抵在自己臉上,看著那滿是皺紋的手掌並閉起眼睛。
  「──伊莉雅。」
  這道聲音只有多魯特洛自己能夠聽見。

  11

  「結果什麼事都沒有做個了結嘛……」
  結束一連串事件,從芙蘭達茲回到阿斯特雷亞宅邸後,菲魯特在宅邸荒蕪的庭院中搔著頭發出嘆息聲。
  關於伊莉雅與佳莉華這對母女的問題,在「黑銀幣」根據地對話的內容已成為現實──也就是說,多魯特洛與伊莉雅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兩人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伊莉雅正式成為了沒有父親的嬰兒。
  多虧如此,接下來兩母女已經沒有再被追殺的理由,可說是相當值得慶賀。只是缺乏了人生的部分關係,可以說是幾乎沒有任何影響。
  「──就算是這樣,還是有種遺憾的感覺呢。」
  「────」
  在沉思的菲魯特身旁,萊因哈魯特同樣吐露出心聲。
  目前只有菲魯特與萊因哈魯特兩人在宅邸庭院中。雖然平常菲魯特不喜歡他在身旁糾纏,但只有這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現在菲魯特也想與某個人聊聊,就算是萊因哈魯特也沒關係。
  「雖然只有比和牆壁說話好一點啦。」
  「這是小人的榮幸,能讓菲魯特大人分享心情。」
  「你啊,別故意用那種會讓我心煩的說話語氣……我問你喔,萊因哈魯特。」
  皺起眉頭如此說著後,菲魯特抬起頭看著萊因哈魯特並叫著他。
  最後與多魯特洛說完話前,菲魯特回想起曾經被他叫住。那時候萊因哈魯特什麼都沒說,但菲魯特也沒有對他說任何話。
  究竟是在那個場合沒有答案呢?還只是菲魯特等人不知道答案而已呢?
  總之不論如何,她回想起當時沒有對萊因哈魯特說出任何話的事。
  「反正我沒有親人,你們家的家族關係好像也是亂七八糟。對我們這些不擅長面對家人的人,應該是太過沉重的負荷吧。」
  「……您都這麼說得這麼明了,小的該怎麼回答才好呢。」
  對於菲魯特的話,萊因哈魯特似乎被戳到痛處般露出苦笑。
  關於他的複雜親子關係,菲魯特也算是稍微知情。
  母親因為原因不明的病,從萊因哈魯特小時候便持續沉眠沒有醒來。關於父親說好聽點是毫無人性,說極端點就是個人渣。
  在這種家庭環境下的萊因哈魯特,以及被拋棄由羅姆爺收養長大的菲魯特──不擅長家庭關係可說是很準確的形容。
  「可是啊,就算是所向無敵的『劍聖』大人,碰到不能單純把對手幹掉的場面,沒想到也會這麼棘手。你那個首席騎士的頭銜要不要重新想想看啊?」
  「的確,這次結果很丟臉,沒有辦法幫上菲魯特大人,也讓小的擔憂是否不足以擔任首席騎士……」
  「笨蛋,別當真啦,我是開玩笑的。不過話說回來,我也不是說只有你就滿足了。雖然話不是這麼說,但總之現在有你當騎士就可以了。」
  對不懂玩笑的萊因哈魯特如此反駁後,菲魯特直接在隨便亂長的草皮上直接盤腿坐下。平常囉嗦這樣會弄髒衣服的萊因哈魯特,這時也沒有任何意見。
  只是靜靜地在帶有綠意香氣的風中,兩人望著同樣一片天空。
  「……原本我想好好發洩一頓的,結果在最開始的第一步就出糗了。」
  「那是……不,菲魯特大人,那其實是……」
  「──所以下一次就沒那麼好說了。」
  「──咦?」
  面對握起拳頭並發出強烈聲明的菲魯特,萊因哈魯特頓時面露呆滯。
  對於他啞口無言的反應,菲魯特說著「怎樣啦」並直接仰起身,在顛倒的視野中映照出萊因哈魯特的臉。
  「一直發出這麼蠢的聲音,是我有說什麼奇怪的話嗎?」
  「不是這樣的,只是我以為菲魯特大人會很難過。」
  「我很難過?喂喂,那是……」
  將仰起的頭拉回,菲魯特滑動屁股重新轉向後方。她仍然維持盤腿坐姿,仰望著萊因哈魯特的修長身軀,緊盯他那背著陽光的臉。
  見到騎士被陰影覆蓋的表情,菲魯特發出「啊~~」的聲音表示理解。
  「難過的不是我,是你吧。萊因哈魯特?」
  「是小人嗎?」
  「看來已經沒有自覺到無藥可救了。也是啦,畢竟看你應該沒有輸過的經驗。」
  菲魯特無奈地搖了搖頭,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然後朝帶著複雜神情的萊因哈魯特胸口揮出拳頭,輕輕地頂了他一下。
  「喔,打到了。」
  「因為感覺沒有必要避開,畢竟是菲魯特大人的手。」
  「別加上不必要的話,還有給我記清楚了──接下來如果還要陪我走下去,這種輸法還會碰到很多次。」
  「────」
  「你是怎樣啦?該不會以為我接下來會完全獲勝,一路爽爽直接成為國王吧。」
  對於菲魯特「接下來也會輸」的宣言,萊因哈魯特顯得瞠目結舌。
  雖然剛才是用假設句,但其實菲魯特已經幾乎可以確定,萊因哈魯特肯定沒有想過自己會輸。這與其說是對菲魯特的信賴,原因比較像是對自己所走道路的極強安心感。
  只要有自己在就不可能輸──他應該是背負著類似此種的全能感。
  但還是有萊因哈魯特在場仍束手無策的局面,從王選剛開始直到今日為止,便很快地出現激烈衝突的場面。自己認知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明明對兩者的落差產生疑惑,卻對此沒有自覺。
  「你偶爾還是有很像小孩子的地方,跟伊莉雅根本沒什麼差別。」
  「那是……再怎麼說都說得太過火了吧。」
  「不會,這才沒有什麼說得太過火的啦,一定還有很多你沒有發現的事。要不要我幫你包尿布啊,萊因哈魯特弟弟。」
  「菲魯特大人!」
  萊因哈魯特顯得有些激動,此種反應讓菲魯特嗤之以鼻。她並非是想找人吵架,只是要萊因哈魯特做好心理準備。
  「萊因哈魯特,你希望伊莉雅能有什麼樣的結果?」
  「我……還是希望伊莉雅能平安回到親人身旁。那孩子被親人捨棄的前提是錯的,佳莉華小姐和多魯特洛先生也對伊莉雅……」
  「佳莉華是這樣沒錯,不過多魯特洛還是拋棄了伊莉雅,他是這麼選擇的。」
  就連菲魯特也並非無法理解多魯特洛的想法。他做出讓母女遠離的判斷,不是為了保護「黑銀幣」和自己的立場。
  「不過與其說是厭惡捨棄的理由,或是想要保護伊莉雅等等,這些事對被拋棄的孩子來說都是毫無關係。」
  「────」
  「說什麼愛不愛都太晚了,我就是無法容許這種事。」
  對於菲魯特帶有怒氣的聲調,萊因哈魯特保持沉默。
  即使是在複雜的家庭環境下,他並沒有被拋棄的經驗。因此他並沒有資格替伊莉雅考量立場,以及打斷曾經被拋棄過的菲魯特說話。
  「唉……可惡!我不是想說這些話啦!又不是沒有親人就會立刻遭逢不幸,我也是多虧沒有親人才能遇見羅姆爺。」
  在現場的尷尬感推動下,菲魯特越講越快地如此說道。
  菲魯特連自己親人的長相或名字都不知道,也對被捨棄的理由沒有興趣。如果因為被丟棄而死掉,說不定會有些許怨言。
  然而,幸好當初是全世界最棒的男性收留了菲魯特。
  「如果血緣會強制決定家人,我覺得自己選的家人還比較重要。伊莉雅沒有爸爸之後,就靠你選擇她的家人了。」
  要是萊因哈魯特所言屬實,菲魯特的家族也許是露格尼卡王國的王族。但王族已經全員死亡,無法說到話並不能當成是否定菲魯特血緣的理由。就算有家人活著,她也不想見面。
  並不是因為負面的理由,而是正面的理由。
  能自己選擇家人很幸福,所以沒有任何需要見面的必要,僅僅如此而已。
  「我不想知道那傢伙到底在想什麼,也不想讓伊莉雅知道。」
  「不過,要是伊莉雅總有一天想見父親呢?」
  「到時候讓伊莉雅自己選擇就好。如果哪天伊莉雅長大,要是覺得我不想讓他們見面很嘮叨,那也是伊莉雅的自由。」
  菲魯特不打算用「反正我是局外人」之類的理由搪塞,伊莉亞的人生是屬於她自己的。
  不論多魯特洛有什麼想法、或是佳莉華對女兒有什麼願望,都不是菲魯特該管的事。連伊莉雅本人怎麼看待這件事,菲魯特也不想干涉。
  菲魯特只思考著未來讓伊莉雅的人生獲得幸福的方法。
  「────」
  對於菲魯特的答案,萊因哈魯特再度啞口無言。但那並非是吃驚或困惑的沉默,而是來自更深的某種感慨。
  證據就是他發出「嗯嗯」聲說服自己並不斷點著頭。
  「這是小人的榮幸,菲魯特大人。」
  「……啥?榮幸什麼,別突然說出很噁心的話好嗎?」
  「剛才菲魯特大人說自己選擇的人很重要,應該是這樣吧?」
  「對、對啊……是這樣沒錯,我是這樣想的啦……」
  這點沒有否認的餘地,當菲魯特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萊因哈魯特便微微一笑,然後將手掌抵在自己胸前。
  「是菲魯特大人選擇小人做為騎士,仔細觀察這項事實就會發現……」
  「……啥!?你、你這傢伙別把事情想得對自己那麼好!應該說我什麼時候選你當騎士了!幾乎都是你強迫我這麼做的吧!」
  「菲魯特大人已經委任小的處理這件事,其中就算不甘願還是選了小人,這點讓小人倍感榮耀。」
  「唔、唔、唔……!」
  不管怎麼說都有辦法回應,這位耍嘴皮子的騎士讓菲魯特紅著臉發出呻吟聲。
  但萊因哈魯特會這樣惹惱菲魯特,感覺他似乎也找回了平常的步調,落寞的心情似乎也稍微重新振作起來。
  「……哼,我這個主人可是宣布接下來會輸很多次,你應該也會很快後悔成為我的騎士吧。」
  「絕對不會有這種事──從伊莉雅與佳莉華小姐這件事讓小人確定了。」
  ──與多魯特洛斷絕關係後,伊莉雅和佳莉華隨同菲魯特等人回到宅邸。
  兩人已經沒有被追殺的理由,但母親獨自撫養嬰孩,要在沒有任何倚靠的情況活下去會十分辛苦。雖然只有幾天不甘願地照顧嬰孩和母親,要是讓她們流落街頭,這已經不是會讓菲魯特難以入眠那麼簡單了。
  「所以您是打算讓他們住在哈克秋利的牧場,幫忙工作順便受人照顧吧。」
  「是你去向牧場交涉的,我又什麼都沒做。」
  「那麼,關於讓兩人攜帶的盤纏要如何處理呢?」
  面對愉快地將退路堵住的萊因哈魯特,菲魯特露出由衷感到厭惡的表情。
  由於菲魯特認為她們需要一點錢,實際上已經給了佳莉華周轉用的資金。剛好菲魯特手邊有筆沒有用途的錢──那是出乎意料被帶離貧民窟的時候,飛黃騰達計畫告吹而留下的錢。
  「──希望伊莉雅能幸福呢。」
  對於鬧脾氣別過臉的菲魯特,萊因哈魯特如此說道。然而不知為何,從語氣聽來是個虛幻夢想,讓菲魯特感到頗為可笑。
  「笨蛋,這個距離隨時想見面都可以見得到吧。」
  「是,說得也是呢。」
  對於菲魯特的挖苦,萊因哈魯特的回應中含有笑意。
  結果這才是兩人一如往常的距離感,菲魯特並沒有發現此種感覺有些舒適,只是突然對沉默感到不悅而將目光朝向眼前荒蕪的庭院。
  「說個沒有關係的事。這個庭院!荒蕪成這樣都不怕被人說閒話嗎?」
  「原本這裡有個大花圃,是祖母很喜歡的地方……只是自從家人沒有整理後,就荒蕪變成這個樣子了。」
  萊因哈魯特彎下腰將草撥開,該處能夠見到磚頭圍起的痕跡。原來如此,這裡以前似乎確實是個花圃,雖然現在已經不復往日──
  「──花為什麼會枯萎呢?為什麼不持續盛開呢?」
  望著花圃的遺址,萊因哈魯特顯得頗為寂寞地如此說著。
  菲魯特對這番話歪著頭開始思索,但很快便將歪著的頭擺正。
  「我哪知道。不是希望人能一直理它嗎?總是開得很漂亮就會被疏於照顧了吧。所以才會忙著開花又枯萎,就跟伊莉雅一樣。」
  菲魯特的回答讓萊因哈魯特沉默不語。
  剛才那個回應似乎惹萊因哈魯特不開心,讓菲魯特搔了搔臉頰。
  「菲魯特大人──您喜歡花嗎?」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菲魯特慢了一步反應。
  對於萊因哈魯特摸著被土埋著的磚塊如此詢問,菲魯特開始思考。
  「不,沒有到喜歡……」
  「────」
  「我原本是這麼想的,應該說我還沒有閒到可以去喜歡或挑剔花,所以沒有喜歡也不討厭。」
  回了個兩邊都不算的答案後,菲魯特突然想起一件事。
  見到眼前荒蕪的花圃,先不論從前的回憶,畢竟現在這裡就是什麼都沒有──
  「你在這裡試著種花圃吧,我喜不喜歡花就看你種的結果決定。」
  「由小人種花嗎?」
  「如果想讓我喜歡花,你就試著讓花開得漂亮點吧,答案保留到那時候。」
  菲魯特大大伸直背脊,將我行我素的鬼點子命令萊因哈魯特做為工作。
  平常以出色騎士之姿行動的萊因哈魯特,光是想到他遵從菲魯特的命令整理土壤就很有趣,宅邸景觀也能跟著變美,可說是十分完美。
  被出乎意料地如此命令,原本以為就連萊因哈魯特都會露出一臉茫然的表情──
  「?你怎麼看起來有點開心?」
  「不,說得也是……小人也是第一次整理庭院。」
  萊因哈魯特對未曾經歷過的可能性如此興奮難耐地評論。他的反應讓菲魯特瞪圓雙眼,然後露出虎牙笑著說道:
  「哼,你就好好期待輸得慘兮兮吧。不過我最後的獲勝不會讓給你,這點你別會錯意了。」
  「──遵命,菲魯特大人。」
  對微笑的萊因哈魯特如此補充說明,菲魯特用手輕輕頂了頂他的胸口。這次他也沒有閃躲菲魯特的拳頭,確認過這點後,菲魯特便站起身。
  視線前方能見到佳莉華正從宅邸大門走了出來,抱著大包行李的三蠢蛋跟在她背後,被畏畏縮縮的佳莉華迷得神魂顛倒。
  這幾天為了伊莉雅與佳莉華的新生活,三蠢蛋受命將各種準備好的生活雜貨搬到牧場,但他們似乎對這個指示並沒有不滿。
  對於他們努力備齊生活雜貨的模樣,芙拉姆與葛拉西絲對三蠢蛋目瞪口呆,羅姆爺則是溫柔地摸著她們兩個的頭。
  這點讓菲魯特有些不悅,但當她與佳莉華背著的伊莉雅四目相對時,便隨即收起不滿情緒。伊莉雅在母親背後,以藍眼盯著站立於庭院的菲魯特與萊因哈魯特,開心地笑著並揮了揮小手。
  ──萊因哈魯特說過希望她能幸福。
  菲魯特也是同樣意見,她也知道該如何讓她獲得幸福的方法。因此菲魯特決定高聲地告訴這位與她有類似境遇的嬰孩。
  她張開口大聲喊著:
  「伊莉雅!要堅強活下去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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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1 21:12 | 显示全部楼层
  『傲慢與頑固與殭屍』

  1

  ──青年正拚命地在山野間奔馳。
  他氣喘吁吁且汗流浹背,不顧一切地持續在昏暗夜路中持續奔跑。枝椏劃過臉頰與頸項,但他毫不為了赤紅擦傷停下腳步。
  現在他拚了死命,以人生最快速的腳程奔跑。
  要是不這麼做就會被追上,被青年所見且不惜拋棄一切逃跑的元凶──而且是從未見過的不明物體。
  「可惡、可惡……!」
  奔跑青年口中透露出無計可施的感情,眼角浮現出苦澀的淚水。腦中閃過還念故鄉的風景──那也是他剛才拋下場所的記憶。
  那是個毫無特色的鄉村。以前他並不是很喜歡,所以在十五歲的時候離開了村子。
  之後輾轉流浪到各種地方,累積辛勞與經驗後也長大成人。還得到了不錯的安居之處,讓他猛然回想起故鄉的事。
  ──直到最後都反對他離開故鄉的雙親、幫忙他偷偷溜出家的兄弟、告別時惋惜離開的青梅竹馬少女。
  當初還想著自己要掛著什麼臉回去,沒想到工作很順利。乾脆厚臉皮帶著衣錦還鄉的心情回去,青年就這樣回到了數年不見的故鄉。
  ──接著,青年目前正在漆黑山中,體會著喉嚨湧出的鮮血味道並持續奔跑。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只有那個場所、土地和故鄉,不能這樣繼續放置下去。
  怎麼能讓家人、兄弟與青梅竹馬維持著那種殘酷的模樣……
  「有、有誰……!」
  必須得想辦法解決才行──青年一心一意地如此持續奔跑。
  朝著山間露出臉的朝陽方位奔跑。
  彷彿尋求太陽般,青年持續跑著。

  2

  ──跋利耶爾領地的「太陽公主」。
  普莉希拉•跋利耶爾之所以會被領民如此仰慕稱呼,原因除了她本身的氣質與能力,還有毫不誇飾的燦爛美貌。
  對領地居民而言,從前跋利耶爾領地的統治可說是十分殘酷。
  普莉希拉的丈夫萊夫•跋利耶爾在王選前一刻去世,雖然他並非無能,卻是位欠缺體貼胸懷的冷酷老人。
  因此在他死後,普莉希拉繼承統治跋利耶爾領地,其手腕對窮困潦倒的領地居民簡直是救世主,宛如照亮暗黑世界的太陽一般。
  因此作為敬愛的證明,他們將普莉希拉尊稱為「太陽公主」。

  「──在我看來,在欠缺體貼胸懷這點,公主和萊夫老爺感覺是半斤八兩啊。」
  有名男子靠在連接建築物的走廊扶手旁,俯視著宅邸玄關大廳如此喃喃說道。
  那是個各種方面都頗為奇特,而且外觀具有顯眼特徵的人物。
  鍛鍊得頗為強健的身體穿著粗俗輕裝,腳下穿著稱為草鞋的鞋類,左腕從肩膀以下已經喪失,簡單說就是個單手男。但比單手更為顯眼的,莫過於覆蓋脖子以上的漆黑鐵盔。
  奇特服裝搭配單手,以及遮蔽臉部的鐵盔──他是普莉希拉•跋利耶爾留在身旁,負責擔任丑角職責的阿爾。
  雖然聽起來似乎帶有侮辱意義,但阿爾本人很中意「丑角」這個頭銜,他才不想要外面謠傳的普莉希拉首席騎士立場。
  他並不討厭普莉希拉,而是厭惡騎士的頭銜,騎士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反而很歡迎公主大人,就算看她胸前的乳溝都不會被罵,還會原諒我呢。」
  「──又在說這種話,我要去向夫人告狀囉~~」
  「哎唷唷。」
  聽見這道捉弄的聲音,讓剛才自言自語的阿爾回過頭。只見有個身穿以紅白為底色的僕人服少女站在他身後──
  「是八重啊,偷聽別人自言自語不是好習慣喔。」
  「剛才那個下流的自言自語,是我這個聽的人會後悔吧。」
  「我現在是說偷聽之人的品味問題,說話者的品味就找別的機會再說吧。」
  「唉唷~~阿爾大人好不講理喔~~」
  如此說完後,這位不甘願地扭動身體的少女名為八重•天膳──是在跋利耶爾宅邸侍奉普莉希拉的其中一位女僕,對阿爾而言算是工作上的同事。
  她是個白皙肌膚搭配修長肢體、將紅髮綁在一起的二十歲前後美麗少女,特徵是看來十分淘氣,以及宛如貓咪般印象的眼瞳。
  不愧是由喜好怪人的普莉希拉指名為侍僕長,她的個性也是稍顯奇特。不只是很快接受阿爾的奇特舉止,能像這樣坦率地接納他也能窺視出箇中端倪。
  總之不論如何──
  「下面來的那些傢伙,每個都是看上公主吧?真是學不到教訓耶。」
  阿爾一邊如此說著,一邊用下巴指了指樓下的玄關大廳。
  該處就是剛才阿爾持續俯視的景象。能夠見到蜂擁至宅邸的領地居民們,以及被迫應對的僕從們。
  領地居民大舉湧進領主宅邸,照常理來說應該是武裝暴動的場景。然而……
  「這些領民希望能送夫人禮物,或是想見一面打聲招呼……夫人就是無法忽視這些情感,所以也讓我非常仰慕。」
  站在身旁的八重望著樓下並如此自豪。
  如同她所說,聚集在玄關大廳的領地居民們並非對普莉希拉展現敵意,而是出自於敬意的行動。實際上宅邸入口排滿了從領地各處送來的禮物,希望拜謁普莉希拉的請求也是不絕於耳。
  像這樣開放給一般民眾進入的掌權者宅邸,肯定會成為紛爭的根源。因此理應得慎重應對來到宅邸的領地居民,然而……
  「結果侍僕長自己沒有下去接客是怎麼回事?為了仰慕的公主名聲和安全,這裡不是妳粉身碎骨拚命工作的時候嗎?」
  「因為客人總是接二連三沒完沒了嘛。八重只想收多少錢做多少事,也想讓其他小女僕快快成長喔。」
  「不知道哪邊才是真心話,真是個狡猾的女僕……」
  這就是話才剛說完就反悔的最佳典範。對於八重毫不反省「呸」地吐出舌頭的態度,阿爾便用手指抵在頭盔的接縫處,把弄著金屬扣環發出聲響。
  這是他想事情時的習慣動作,最近他很常這樣摸著金屬接縫處。由於王選即將正式展開,阿爾也有自覺到變得越來越神經兮兮。
  「擾亂對方的步調加以玩弄明明是我的專利,這樣一直被打亂步調實在不好玩耶。」
  「除了外表以外,沒想到阿爾大人是那麼認真的人,這麼好相處也幫了我不少忙呢。」
  「不是很好捉弄嗎?」
  「咦,這兩者有什麼不同嗎?」
  「妳覺得沒有不同才是最恐怖的啦。」
  對於不解地歪著頭的八重,阿爾聳了聳單手的肩膀並搖了搖頭。
  不過,阿爾頗為驚訝自己會被評論為除了外觀以外是個認真的人。而在服侍普莉希拉的立場下,實在很難將這句話當成稱讚。從那位鮮紅少女能找出何種人類層面的價值,這可說是極為短暫且曖昧模糊的想法。
  要是將阿爾視為無趣,很難保證她不會立刻把阿爾的頭砍下來。
  「我覺得那也太小看夫人了。」
  「面對公主,我這個膽小鬼差不多這麼膽小就好了──嗯?」
  八重看穿阿爾不形於色的心聲如此說著。正當阿爾開口回應沒多久後,樓下突然變得有些吵雜,將阿爾的注意力再度拉回玄關大廳。
  阿爾以為發生什麼事,只見有位青年撥開排隊的領地居民衝了進來。那名青年汗流浹背且渾身泥濘,一看就是相當骯髒。
  由於是在領主宅邸,其他領地居民的裝扮都算頗為正式。這位青年並沒有這個最低程度的考量,也就是說──
  「只要不是個超級大蠢蛋或沒有常識的傢伙……」
  「應該就是有很急忙需要傳達的事吧~~」
  八重一邊輕鬆地如此回答,一邊摸著紅髮瞇起漆黑的眼眸。見到她瞬間收起淘氣的氣氛,阿爾下意識地摸了摸鐵盔的金屬扣環。
  接著,這位衣衫襤褸的青年來到侍女面前放聲大喊:
  「拜託,讓我見見領主……我、我的故鄉變成到處都是屍人!!」
  青年的叫聲響徹玄關大廳,讓喧囂頓時鴉雀無聲。青年在其中氣喘吁吁地彎腰撐著膝蓋,無法忍耐的淚珠落至地面。
  望著這位青年崩潰的模樣與沿著臉頰落下的眼淚……
  「──看來是夫人喜愛的陳情呢~~」
  「……我去叫公主過來。」
  對於八重無法窺得內心的微笑表情,阿爾將觸摸的鐵盔金屬扣環彈響。

  3

  「我……是在四天前回到故鄉。一開始只是回到幾年沒見的故鄉,我還以為這就是家人對待我冷淡的原因。」
  青年跪在地上,開始娓娓道來自己碰到的事。
  場所已經從宅邸玄關大廳轉移,來到最近經常用來與領民謁見的寬敞大廳。整個房間地面鋪滿紅色地毯,左右牆壁能夠見到跋利耶爾領地的私兵團「深紅戰線」一字排開,人員皆穿著統一為紅色的耀眼裝備。
  「────」
  大廳深處被充滿壓迫感的赤紅色占據,有位身穿強烈赤紅色禮服的少女坐在豪華的椅子上。在這間宅邸最適合紅色的她,正是普莉希拉•跋利耶爾本人。
  在普莉希拉紅色視線注視下,來到此處陳情的青年既拚命且生澀地持續說明來龍去脈。
  「到處都能感覺到對話的不自然之處,才讓我感到很奇怪。有很多與記憶中不一樣的話題,還有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
  「意思是不能單純用健忘解釋這種情況吧。不過,這樣要說是屍人也太超乎常理了吧。」
  這時挑出青年語病的人,是宅邸相關人士中唯一沒有紅色裝扮的阿爾。
  不論是保持筆直站姿的「深紅戰線」、普利希拉身後待命的侍僕長八重、以及站在普莉希拉身旁的幼小侍從舒爾特──包含這位紅眼被普莉希拉看上的少年在內,大廳的所有相關人士都帶有「紅」的印象。
  在這之中,阿爾的存在可說是異類的外鄉人。同樣身為外人的青年似乎也有這種印象,只見他朝阿爾投以滿腹狐疑的視線。
  「當、當然不只有這個原因,我有目擊到決定性的場面。」
  「決定性的場面啊……所以你看到什麼了?」
  「那就是……」
  被問到的青年面露蒼白,視線在大廳不停游移。那是害怕自己腦中記憶的恐懼神情,青年乾燥的嘴唇不斷喘著氣,沒有辦法繼續說出話。
  也有可能是話語隨著思念故鄉之情吞回肚裡的反應。
  然而──
  「──別在這種時候不說話,凡夫俗子。」
  用手撐著臉頰的普莉希拉對默默不語的青年如此斥責。她那毫不留情的聲調讓青年抖了一下肩膀,普莉希拉則是瞪著露出怯懦視線的他。
  「要是敗給怯懦,你的嘴巴應該就不會再有張開的機會了。這樣還想依賴妾身的慈悲胸懷真是荒謬至極,再怎麼狂妄也要有個限度。」
  「啊……」
  毫無溫情的嚴苛話語,以灼熱將青年的恐懼完全燒盡。在青年心中瞬間刮過的強風,以及他那沉痛的失望神情讓阿爾湧現出同情心。
  因此阿爾對普莉希拉聳了聳肩,並且說著「我說公主啊……」幫忙答腔:
  「別對這麼脆弱的人落井下石啦。再怎麼說都有比較好聽的說法吧?」
  「哪有什麼說法,妾身只是說出事實──聽好了,凡夫俗子。」
  普莉希拉對勸諫的阿爾嗤之以鼻,彷彿強調豐滿雙胸般將手挽在胸前,就這樣以筆直視線盯著渾身僵硬的青年。
  「現在你要是在這裡閉口不語,不惜晝夜拚命趕來想傳達的故鄉憾事就會化為泡影,你摸著自己的心問問能不能容許這件事吧。」
  「────」
  「沒什麼,畢竟都已經捨棄過故鄉了。徹底忘記好好活下去也是一種選擇,但不知道該說這是聰明還是膽小就是了。」
  普莉希拉仍然維持辛辣口吻,不猶豫地將青年內心燒成一片荒野,即使結果只會剩下一堆灰燼也毫不在意。
  然而受到她的嚴厲譴責,硬睜開雙眼的青年卻變得不一樣了。
  「──你決定怎麼做?要成為膽小鬼嗎?」
  「……我是很膽小,也不聰明。但不想成為懦弱的人。」
  青年抬起臉對問題如此回答。彷彿一開始就知道會有這個答案般,普莉希拉大器地點了點頭表示接受。
  結果阿爾的話被直接當成踏板,總覺得有種心癢難耐的感覺。
  朝阿爾投以惡作劇笑容的八重讓他氣得牙癢癢的,在普莉希拉身旁緊張兮兮的舒爾特還是頗為可愛。
  「在回到家鄉那天夜晚,因為有很強烈的奇怪氣氛讓我無法入睡。沒有和家人吃飯,就只是躺在房間裡面……那時候我突然發現有人離開家,簡直就像掩人耳目一樣,讓我很在意地跟在後面……」
  青年帶著做好心理準備的表情,再度開始說明自己碰到的事。接著稍微猶豫片刻後,便說出決定性的情報。
  「──我看到村人正在縫合自己斷掉的手腳。」
  「────」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但不是這樣。那是把快腐爛的手腳接上去,想要讓肢體恢復原狀。那是我親眼見到的。」
  見到了不應該見到的景象。在故事中,這種目擊者只有一條末路。不過青年卻違抗了此種故事法則,勉強從那個地方逃了出來。
  「我踩到樹枝被那些傢伙發現,不過我拚命奔跑逃走了。用離開故鄉那時候的後山捷徑,然後就這樣一直跑跑跑……」
  在奄奄一息的狀態下,來到這裡向身為領主的普莉希拉求助。
  「那個屍人是從哪裡出現的稱呼?是他們自稱屍人嗎?」
  「……以前在故鄉附近曾經傳聞過屍體到處活動襲擊人類。所以當父母親罵孩子的時候,都會用屍人出現威脅。」
  「──意思是以前迷信的屍人出現,你是這麼想的吧~~」
  八重冷靜地指摘補充這個跳躍式的結論後,她朝普莉希拉的側臉瞥了一眼並閉起嘴巴。阿爾也是同樣沒有任何表示。
  他認為應該要由普莉希拉做出對青年訴求的結論。
  不過現場也有無法如此認同的人。
  「普莉希拉大人……」
  舒爾特以孱弱聲調呼喚主人,並朝她投以濕潤眼神。這位稚嫩溫柔的少年同情著青年悲痛的話語,對普莉希拉尋求慈悲胸懷。
  這個訴求有可能會惹來普莉希拉不悅,甚至蘊含被處決的危險。
  然而,普莉希拉朝舒爾特望了一眼,便將手指伸進少年的桃色頭髮摸了摸。她只是摸著頭髮不發一語,但光是此種動作便讓舒爾特浮現出放心的表情。
  「──所以你是希望妾身做什麼?通知故鄉變成到處是屍人,還危急地把這件事報告給妾身。你想要求什麼回報?」
  「請大人取回我的故鄉……不。」
  青年咬著嘴唇並搖了搖頭。他想對普莉希拉的問題陳述希望,然後又自己發現這是個缺乏現實味的請願。
  普莉希拉不會想實現沒有任何希望的願望。這裡她想得到的答案,並非是遙不可及的夢中空談。
  ──已經發生的事無法改變。那件事不論如何或是誰造成的,都是無可容許的傲慢行徑。
  因此青年說出口的,並非是希望能拯救故鄉。
  「請消滅那些屍人。請讓故鄉……我的家人、兄弟、還有青梅竹馬好好沉眠──拜託大人。」
  青年低下頭,說出這個既沉痛卻帶有決心的請願。
  「────」
  聽到這個願望,普莉希拉會怎麼回答?在鐵盔內偷看著主人的阿爾一眼就能看出,在大廳內侍奉她的所有人都會有相同解答。
  因為普莉希拉面露殘虐地歪起鮮紅唇瓣,露出滿足的笑容。

  4

  青年的故鄉「卡夫爾頓」是位於跋利耶爾領地南端的某個清寒村落。
  正如青年先前描述此處空無一物會讓人生厭,這是個毫無特色的鄉村,與從前普莉希拉親臨造訪的「拉德利馬」處在截然不同的前提條件。
  那時候普莉希拉是看上拉德利馬特產名為「紅花」的鮮紅花朵,但卡夫爾頓完全沒有此種值得一提的特色。
  因此視為領地內多不勝數的怪事,照理說讓部分「深紅戰線」的成員前來處理,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然而……
  「為什麼又會變成公主直接過來這裡啊?」
  在深紅色地龍拉著的龍車中,阿爾仰望著豪華內部裝潢並如此嘟噥。
  在「除風加持」的效果下,感覺不到搖晃或風的車內可說是極為舒適。但說起來這趟旅途本身就並不是讓人起勁,因此沒有任何束縛的旅程反而是極為不自由。
  在懷著此種感慨的阿爾面前,普莉希拉說著「怎麼了?」並閉起單眼。
  「阿爾,你對妾身的想法有什麼不滿嗎?還真是越來越不怕死了呢。」
  「只是稍微發點牢騷就是不怕死了喔?最近對我是不是很不公平啊?」
  「蠢貨,妾身隨時都是公平面對所有人。如果感覺對你的對待有任何杜撰之處,那就是你只有付出相對應的勞力。把責任轉嫁給妾身真是愚蠢至極。」
  普莉希拉將美麗長腿換邊翹起,從胸前雙峰間抽出扇子遮著嘴邊。她的模樣讓阿爾回應「好啦好啦」並揮了揮手。
  「實際上不帶任何私兵,由領主自己前來處理問題應該不太妥當吧?雖然如果對方只是單純村民,可能會對公主的威望俯首稱臣。可是聽起來對方不是殭屍嗎?腦袋變成海綿的傢伙用權力有用嗎?」
  「又用了妾身聽不懂的字。那個『殭屍』和『海綿』又是什麼東西?」
  「喔,到處行走的屍體就叫殭屍。至於海綿……該怎麼說呢?就是用水洗餐具時候用的工具,簡單說就是乾癟癟的水果。」
  「嗯,先不說那個『海綿』,妾身很中意『殭屍』這個字的鏗鏘力道。」
  普莉希拉愉悅地緩頰一笑,並且瞇起紅色眼眸。
  「說到妾身親自前來的理由是吧。你想像不到嗎?」
  「能想到的理由只有有趣才麻煩。還有別的理由嗎?」
  「不算沒有,很感興趣當然是最重要的理由──不過原因不只是這個。到解決這個事件為止,你就好好推敲妾身的想法吧。萬一到解決前都沒有找到答案,就做好待遇會更差的心理準備吧。」
  「什麼嘛,這是要我猜謎嗎?如果有懲罰遊戲,那也希望能有獎勵呢。」
  「真是恬不知恥。好吧,要是能順利解開妾身的想法,就讓你舔舔妾身的腳吧。」
  「那是公主心裡想做的事嗎?真的會讓我猶豫該不該認真舔下去耶。」
  那究竟該算是獎勵還是懲罰遊戲?如果是有特殊癖好的人也許算是獎勵,但基本上應該還是懲罰遊戲的一種吧?只要當成能在近距離觀賞普莉希拉的美腿,阿爾也不是不能努力把這當成獎勵。
  「那個~~不好意思打擾兩位討論色色的事喔~~」
  對於阿爾與普莉希拉的對話,有道戰戰兢兢的聲音從中插了進來。那是龍車車內坐在普莉希拉身旁的八重所發出的聲音。
  她微微舉起手露出傻呼呼的笑容,故意裝可愛地歪著頭問道:
  「為什麼這次會帶我出來呢?平常總是舒爾特和阿爾大人身為左右護法……雖然有一邊是食蟲花啦,不過平常應該都是這樣吧。」
  「食蟲花哩。不對……也有可能是說舒爾特……」
  「啊,食蟲花當然是說阿爾大人。這已經是我很溫和收斂的評語了。」
  「這樣喔……」
  八重的辛辣評語讓阿爾失望地垂下肩膀,內心也同樣有相同疑問。
  這次前往卡夫爾頓的旅程並沒有讓舒爾特同行。基本上普莉希拉不論到哪裡都會帶著他,幾乎沒有像這次的情況。
  取而代之地,這是第一次將八重帶出宅邸。
  「說起來我只是宅邸的侍女……雖然老爺已經過世,不過當初是受到老爺雇用服侍夫人而已吧?現在的立場,感覺好像已經超出合約內容了,不覺得是這樣嗎?」
  「所以妳想表達什麼?因為不合乎雇用條件想辭職嗎?」
  「我沒有說到那麼絕啦~~只是我原本就不想在僱傭時間以外的地方工作,既然要強逼我這麼做……」
  「妳是想得到相對應的報酬吧?別擔心,妾身會回饋下人的辛勞。應該說帶妳出來就是妾身下的判斷──妳覺得妾身會想瞞混過去嗎?」
  「────」
  瞬間車內瀰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讓阿爾繃緊身體。被普莉希拉的低沉聲調如此恫嚇,八重的表情也顯得有些僵硬。
  然而八重隨即找回平時的態度,將雙手抵在自己的臉頰上說道:
  「不不,小的哪敢哪敢,懷疑夫人簡直是不要命了!小的只是表明立場,既然夫人都這麼說了,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小的是夫人的忠犬,不論是重要的花還是食蟲花都會開開心心地澆水喔~~」
  「我先說啊,食蟲花要是不給吃蟲,只澆水會讓食蟲花明顯變得越來越虛弱。這可是有研究資料證明的……」
  「阿爾,別跟著起鬨。現在沒人想知道你對食蟲花的知識。八重,既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就讓妾身看看妳的貢獻吧──關於卡夫爾頓有什麼情報嗎?」
  斥責發著牢騷的阿爾後,普莉希拉朝八重拋出這個籠統問題。於是八重抓著自己的紅髮髮辮,將髮尖搔弄著自己的嘴唇說道:
  「呃……沒有什麼特別能說的情報。對了,提供屍人情報的那名男性叫做亞雷•典庫茲,是卡隆•典庫茲和莫內•典庫茲的次男,長男是里德•典庫茲……嗯~~大概就是這樣吧~~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
  雖然八重對沒有派上用場賠罪,但其實她的發言已經足以令人瞠目結舌。這當然不是她隨便回答,一切都是基於事實的情報。
  為了掌握居民數量與姓名,領地內的各個村落會進行戶籍調查。這些紀錄當然會送到身為領主的普莉希拉手中,身為侍僕長的八重不只是全部掌握得一清二楚,甚至還輕鬆地展現出這些知識。
  因為有才能而被重用──雖然是個無法摸清底細的女孩,但這就是普莉希拉重用她的原因。
  「──啊,好像到囉~~」
  在話題告一段落後,龍車緩緩停了下來。握著韁繩的車夫恭敬地打開龍車車門,涼風隨即歡迎著一行人的到來。
  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可以算得上是歡迎的正常景象。
  「……放眼望去都只有荒野和旱田啊。」
  「畢竟就是這種地方嘛。居民也只有少少的八十八人,也許占地還比我們的宅邸還小呢。」
  從高地俯視村落,阿爾與八重對田園景象如此交換感想。
  雖然說好聽點是綠意盎然且充滿田園風情,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個對年輕人太過無趣的清寒村落,也能理解那位青年為何會捨棄故鄉出來闖盪。
  「不多的房舍也是小而俱全。可是……」
  阿爾在這裡打斷話語,遠遠眺望著村子的模樣。雖然離了有段距離,但村子內還是能見到生活的徵兆。有進行炊事的煙霧,村子裡也有走動人影。
  怎麼看都不像是傳聞中被屍人占據的村落。
  「目前看起來還像是普通村子。我印象中的殭屍不會那樣煮飯或洗衣服啊。」
  「四十年前,在露格尼卡王國大展神威的屍兵,聽說也是完全無法進行日常生活的狀態。不只是身體會持續腐爛,行動也是一面倒地襲擊活人,聽說強壯的屍兵會有存活時的同等強度。」
  聽到阿爾的話,八重如此說著一知半解的知識。不論如何,死後還被人操控實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不不,能死掉或許還好一點。如果連腦袋都不會動了,也沒辦法感覺到自己的不幸吧。」
  「又是個很奇怪的假設呢~~」
  對於阿爾歪著頭,用手指摸著金屬扣環發出的呢喃聲,八重如此出聲揶揄。阿爾沒有對此做出回答,只是默默地回過頭看著普莉希拉確認今後方針。
  「說不定也有可能是來宅邸那個小哥腦袋怪怪的,先調查那邊也許比較好……公主?」
  「────」
  普莉希拉沒有回應這道呼喚聲,只是默默地俯視著平凡的清寒村落。但她那鮮紅眼眸中蘊含著強烈厭惡感,以及化為搖晃烈焰的怒氣。
  阿爾與八重的感受與明顯差異的確信,讓她的感情隨之點燃。
  「不知道是什麼人,但居然敢在妾身的領地如此無法無天。」
  普莉希拉噘著嘴如此說著,突然快步地向前邁進。她那毫無迷惘的步伐,讓阿爾等人瞬間慢了半拍反應,於是急急忙忙地跟在她的身後。
  「喂,公主!我知道妳很氣啦,不過怎麼這麼突然!?」
  「看了就知道,只要聞就能聞到。只要仔細傾聽,就能聽見匪類用絲線操控人偶的聲音──一切都是對妾身的褻瀆。」
  「我已經完全搞不清楚了啦!」
  普莉希拉的話語太過難以理解,讓阿爾需要時間在腦中仔細理解。而且普莉希拉的步伐相當迅速,完全不給阿爾遲疑的時間。
  普莉希拉堂堂走下高地,毫不猶豫地踏進卡夫爾頓。對於普莉希拉與兩名隨從,在村莊入口的壯年男性挑起眉頭。
  「咦,還真少見到外地來的客人。穿著那種禮服來這個村子有什麼……」
  「住嘴。」
  男子輕輕舉起手和善地對眾人搭話,卻頓時目瞪口呆。
  下個瞬間,普莉希拉從虛空中拔出深紅色寶劍,朝著男子斜向劈了下去。
  「嘎啊……」
  男子發出短短悶哼聲後,身體便一口氣被火焰吞噬。
  ──普莉希拉持有的「陽劍」,是能將被劈砍對象燒盡的魔劍。烈火不會消失,直到對象被化為灰燼前皆會持續熊熊燃燒。
  壯年男性的身體瞬間被完全燒成焦炭──
  「喂喂喂喂!?真的假的!?就這樣把第一位村民燒死!?」
  「正確來說應該是斬殺。不過對啦,其實要說哪邊都可以啦。」
  親眼目睹此種暴行,就連阿爾與八重都難掩驚訝。但普莉希拉絲毫不將隨從的驚訝放在眼中,只是俯視著燒成焦炭的男性屍體冷冷哼了一聲。
  「區區『殭屍』還敢一副裝熟的樣子對妾身攀談。妾身會對領地居民給予庇護,但這還沒有廉價到送給只是相同姿態的異物,惦惦自己的斤兩。」
  「不不,對方都已經說話,而且還出現社交性的笑容了耶!?那真的是殭屍!?」
  被燒死的男子至少在阿爾眼中還是判定為人類。這還是算在友好範圍內的人類判定,被不由分說直接燒死只能說是悲劇。
  「我個人還是想訂正為斬殺,不過……啊,村子的人都來了。」
  在抱著頭煩惱的阿爾身旁,八重環視著四周並抽動著臉頰。發現陌生訪客出現,存民們從周遭發出吵雜聲接連現出身影。
  由於速度實在太快,他們並沒有見到第一位村民的下場。話雖如此,因為人形炭屑還留在地面,發現這宗慘案應該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呃……各位……這是……」



  八重全力思考著該用什麼藉口瞞混過關──然而比起如此思考的她,阿爾更加理解普莉希拉半步。
  「公主──」
  「哼。」
  但這半步果然還是遠遠無法追上普莉希拉的行動。
  「────」
  毫無防備聚集而來可說是運數已盡,普莉希拉毫不留情地揮動陽劍。站在前頭的矮小老人身體被切開,隨後冒出熊熊火光。
  「哇、哇啊啊啊啊啊──!!」
  親眼見到突如其來的暴行,村民們陷入恐慌狀態。但慘叫聲隨即停止,因為發出叫聲的男子頭被砍斷而止住尖叫。
  「看吧。阿爾,那個男人的報告果真沒錯。」
  「哪有啦!?現在完全沒有辦法排除領主做出錯誤判斷,結果還把人滅口的形象吧!?」
  「──你覺得為什麼現場沒有任何婦孺?只有身體健壯男性將我們團團包圍的理由又是什麼?」
  普莉希拉在手中旋轉深紅寶劍,將劍尖刺進無頭男性的胸口。失去頭部的身體因為衝擊而倒地──結果並沒有倒下。
  或許是因為被陽劍切開的同時遭到灼燒,頸部剖面並沒有噴出鮮血。但原因不僅如此──頸部剖面突然有某種物體正在蠢動,沒有頭的身體正準備抓起普莉希拉。
  「──嘖!」
  阿爾發出咋舌聲,強硬地用身體朝無頭男撞了過去。由於沒有頭部,男子被輕鬆地撞向後方,但立刻四肢著地重整態勢。
  「唔呃……」
  直接見到頸部剖面,讓阿爾毛骨悚然地發出低吟聲。
  有無數類似植物樹根的觸手正在男子傷口蠢動,就像水中舞動的水草般,蠢動的觸手牽制著阿爾,就這樣準備撲向前方──然後就燒起來了。
  「碰到陽劍的劍尖,別以為還能沒事。徹底燒盡吧,贗品。」
  在不屑地拋出這句話的普莉希拉面前,男子發出無聲的呻吟化為焦炭倒地。這段時間周圍村民並沒有逃走,而是以毫無感情的眼眸看著「外敵」。
  看來是完全沒有猜錯,普莉希拉的準確直覺讓阿爾拔出腰後的青龍刀。
  「可惡,真的是殭屍喔!公主先退後!」
  「嗯,交給你了。別再讓那種骯髒的傢伙進入妾身的視野中。」
  「咦,真的假的?」
  雖然阿爾如此耍著帥,但他原本以為普莉希拉會幫忙的期待落了個空。
  普莉希拉認真地朝天空收起陽劍,拍了拍阿爾的肩膀退到他的背後。就這樣,阿爾面對著三十名以上面無表情的屍人──
  「咦,這樣感覺會死耶?」
  「唷!阿爾大人好帥喔!現在就是展現男子氣概的時候!要是被咬得屍骨無存,小的會把您的壯烈犧牲告訴舒爾特弟弟喔~~」
  「別開玩笑啦,妳也過來幫忙!」
  「咦咦~~?」
  阿爾舉著青龍刀,對發出會讓人鬆懈聲援聲的侍僕長如此吼叫。彷彿跟隨這道叫聲般,正面的男子拿著農具衝了過來。
  那名男子的額頭彷彿被黑色刀刃般的物體貫穿。
  「────」
  衝擊讓男子的頭往後倒下。男子停下腳步,但男子的頭像是彈簧機關般彈回,再度開始用農具敲打阿爾的作業。
  用青龍刀敲斷男子雙手後,阿爾反手一刀將頭、身體與膝蓋切成兩半。
  「都做到這樣了……才收拾掉一隻!」
  「哎呀,太誇張了吧。這麼有精神的對手很不適合我來處理吧?」
  總算將一隻殭屍擊倒,八重對氣喘吁吁的阿爾嘟著嘴巴如此抱怨。她的手中握著黑色刀刃──那是與刺在男性額頭上同樣的苦無。
  苦無是西方特有的暗器,她還有許多隱藏武器藏在紅色女僕裝內側,因此能戰鬥的女僕就是她的真正本領。
  但八重的基本攻擊模式是偷襲要害,對頭部與心臟並非單純弱點的殭屍可說是極為棘手,也難怪她會想如此嘆氣。
  「公主!我說公主啊!」
  「別在那邊鬼吼鬼叫,身為妾身的隨從就從容赴義,否則這樣會降低妾身的格調。」
  「妳那對漂亮眼睛都沒看到嗎?這樣我會死啦,喂!」
  在抱怨的時候仍然接連擊倒敵人,阿爾就這樣帶著赴義的心情在敵陣中穿梭。
  化為僵屍的村民一擁而上,在其中穿梭簡直是死中求生,但被物量壓潰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然而,普莉希拉只是愉快地觀看阿爾鏖戰的模樣──
  「阿爾大人~~請好好加油~~看來我也只能在旁邊聲援了~~」
  「囉嗦耶!」
  不知為何八重也把自己當成局外人從旁聲援,阿爾則是對她如此吼著。
  將不看狀況的兩人拋在背後,阿爾持續進行著從未體驗的激戰。
  經過僅僅數十秒後,普莉希拉才總算替真的瀕臨死亡的阿爾拔出陽劍。

  5

  「不過話說回來,沒想到這裡真的是殭屍的村落……」
  阿爾一邊如此喃喃說著,一邊用腳將自己斬殺的村民遺骸翻了過來。死相與安詳可說是相差甚遠,讓他只能念著「南無阿彌陀佛」替死者超渡。
  畢竟不同於單純被斬殺的屍體,而是全身被砍斷的慘狀。
  屍體損傷到這種地步,除非是被精神異常的人瘋狂砍殺才會見到。但當然阿爾沒有這類精神問題,也能辯解說是迫不得已才這麼做的。
  「說起來,被燒焦的屍體比斬殺的屍體多出十倍,也用不著我來辯解了吧。」
  阿爾如此說著並環視四周,到處都是被燒死的屍體堆。
  在襲擊的村民群中穿梭持續戰鬥後,屍體總數來到五十以上──其中九成是燒死屍體,與阿爾斬殺的屍體數量完全無法比擬。從中期之後,阿爾也只能和八重一起聲援普莉希拉的鮮紅劍舞。
  話雖如此,這才是最佳解答。化為屍人的村民擁有異常生命力,頭部或心臟之類的要害被擊潰仍然能活蹦亂跳。沒想到陽劍才是那些傢伙的弱點,除此之外要徹底撲殺就需要大卸八塊的殘酷手段。
  那種異常的生命力與被火焰吞噬毀滅的模樣,與阿爾所知的殭屍生態越來越類似。說起來的話,與其說是殭屍還比較像是寄生獸──
  「以方便理解為優先,還是叫殭屍吧……就像公主的觀察結果,沒有婦孺版本的殭屍。只要不是暗中被當成村子的糧食……」
  「請不要想得那麼恐怖嘛~~我有好好找到他們啦~~」
  從記憶對比被燒成焦炭的屍體,剛才去巡視村落的八重走了回來。她對阿爾的喃喃自語皺起眉頭,並且用手指著自己背後。
  該處能夠見到應該就是卡夫爾頓居民的婦孺們。
  「他們好像整天被關在家裡的儲藏室與倉庫,被化身成家人模樣的怪物強迫過著平常生活……」
  「呃……」
  說實話那是個非常詭異的要求。就算外表與家人相同,卻被要求與內心完全不同的怪物演得像平常一樣──真是不知道他們有什麼臉說出那種話。
  但他們就是被逼著做出這種事。最後甚至還為了每晚手腳會受損的殭屍,被迫從事修繕手腳的工作。
  「我還以為自己不會怕這種話題了耶。」
  「雖然多虧頭盔看不到臉,不過要是有同事對這種事連眉頭都不動一下,我可是會怕得不敢在那裡工作。所以阿爾大人,盡量害怕沒關係喔。」
  「我沒有害怕啦,只是覺得這會讓人毛骨悚然而已。」
  對帶著微笑說出很像安慰話語的八重,阿爾只是扭了扭頭。八重就這樣以「該怎麼辦?」的視線詢問村民的境遇。
  八重在意的是,該怎麼將家人的下場告訴獲救婦孺。是否該老實告訴他們家人化為殭屍,最後還被燒成焦炭的事。
  對於這個人生中幾乎沒有機會想像的難題,阿爾默默把弄著鐵盔的金屬扣環──
  「──怎麼,是村子存活的人嗎?」
  龍車停留在高地,而普莉希拉從那裡轉還回來。對於見到生存者的普莉希拉,阿爾連忙說著「公主」並抓著她的肩膀。
  「我能理解妳的心情,不過還是要忍耐一下。要是告訴他們是公主開開心心收拾掉這些人,有可能會再多二十具發瘋的婦孺燒焦屍體。」
  「你是把妾身當成什麼了?你以為妾身會把這些事用來揶揄亡夫之妻、亡父之子、亡兄之妹嗎?」
  「────」
  雖然阿爾是這麼想的,不過他勉強把這句話吞回肚裡。
  接著這時,普莉希拉走向存活的婦孺。無所適從地站在前頭的少女見到普莉希拉,便下定決心開口問道:
  「那個……亞雷他沒事吧?」
  「亞雷……?」
  「是到宅邸報告的那名男性,亞雷•典庫茲。」
  對於少女詢問的那個名字,八重對歪著頭的阿爾如此偷偷說明。沒錯,就是在來訪途中龍車裡聽到的那個名字。會擔心他的安全也就代表──
  「他沒事,是妳讓他逃出村外的嗎?」
  「……只是幫忙引走假村民的注意而已,不過他沒事就好。」
  少女鬆了一口氣,對亞雷平安無事由衷感到放心。她應該是認真地擔憂著那名青年,甚至不惜為了他冒著風險。
  但這個行動最後讓普莉希拉發現了屍人暗中的侵略。
  「賜給妳獎賞,靠過來吧。」
  「咦?呃……好的……」
  普莉希拉認同少女的貢獻而招了招手。即使對高傲的呼喚有些困惑,少女還是跨出一步來到普莉希拉跟前。接著──
  「別咬到舌頭了。」
  「唔──」
  下個瞬間,普莉希拉毫不猶豫地從正面奪走少女的雙唇。
  初次見面、沒有說明、同為女性──普莉希拉一口氣跳躍過這些問題,這個從其他角度而言的暴行也讓背後的婦孺吃了一驚,當然阿爾與八重也同樣是目瞪口呆。
  「喂喂喂喂!這是怎樣!?」
  「──唔!阿爾大人!」
  「啥!?怎樣啦……唔喔!?」
  對於準備尋求獎賞定義的阿爾,八重表情一變地如此叫著他。對這道呼喚聲皺起眉頭後,普莉希拉便從少女的嘴唇離開。
  ──她的白皙牙齒還咬著異形的觸手。
  「────」
  普莉希拉就這樣一口氣從少女體內將觸手拉到外頭。全長約一公尺的觸手不停扭動,銳利前端即將敲向普莉希拉──
  「哼啊!」
  阿爾揮動青龍刀擋住攻擊,一擊便輕易將宛如木根的觸手斬斷。觸手在地面劇烈掙扎扭動,簡直像是上到陸地無法呼吸的魚不停跳動般,觸手也像是正在拚命掙扎。
  「但你不值得活著。」
  普莉希拉如此說著,用紅色寶劍將地面掙扎的觸手燃燒殆盡。與化為殭屍的村民一樣,觸手在被灼燒的瞬間便毫無反擊地停止動作。
  「這就是殭屍的本體啊。寄生蟲……應該說是寄生生物吧。」
  阿爾感到背脊發寒,對地面成為灰燼的觸手倒吞了一口氣。
  他回想起頭被切斷的男子頸部蠢動的異物。表示與殭屍化男性們相同,異物也寄生在婦孺體內。
  但少女並沒有化為殭屍,兩者間究竟有何種差別?
  「應該是體質或血液的問題吧。也許是更單純地沒辦法占據女性和孩童的身體?」
  「就算這樣還是要寄生,都是為了上到陸地──真是令人不悅。」
  對照顧著咳嗽少女的八重,普莉希拉瞇起眼睛拋出這句話。接著,她反手握著陽劍,對膽怯的婦孺揮出深紅劍身。
  「啊──」
  倖存者瞬間當場倒地──同時在地面開始嘔吐。在目睹此種景象而啞口無言的阿爾面前,普莉希拉不屑地發出哼聲。
  然後,她輕輕撫摸著自己握在手中的深紅劍劍身。
  「妾身的陽劍能斬斷想斬之物、也能燒盡欲燒之物。」
  「……也就是說,只把身體內的觸手砍斷燒掉了嗎?」
  「理解得真快,值得嘉許。」
  「瞬間我還以為要把所有倖存者砍成兩半,害我冒出一身冷汗耶。」
  話雖如此,但要是沒有普莉希拉的陽劍,應該就需要類似的處理方式。最糟的情況也許得與所有倖存者口對口把寄生蟲拉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獎賞居然是公主的親嘴。我不要什麼舔腳,要我親嘴也沒問題喔。」
  「蠢貨。雖然妾身的嘴唇也是稀世珍寶,獎賞指的當然是性命。那是以感情更優先於性命,才讓這次事情得以暴露出來,那是很確實的功績。」
  對阿爾的話語嘆了一口氣,普利希拉如此稱讚少女的行動力。
  「女孩子的戀情阻止了一場悲劇啊……未免太巧了吧。不過只有這點程度的損害真的是萬幸啦……」
  「──不,要安心還太早了。」
  對於卡夫爾頓令人心痛的屍人意外,普利希拉卻對此種結束方式搖了搖頭。她的斷言讓確認著村民安危的八重回過頭。
  「這與先前夫人命令車夫駕著地龍離開有關係嗎?」
  「當然,妾身要龍車回到宅邸通知『深紅戰線』。不只是要全副武裝,還得去調查天理魯流域內除了卡夫爾頓的三個村落。」
  普利希拉一邊如此回答,一邊打開深紅色扇子指著村子旁邊流動的河。查覺到這個動作的真正意圖,讓阿爾與八重皆背脊發涼。
  「夫人認為河川就是感染源吧。」
  「根據我的膚淺知識,殭屍的固定橋段都是要被咬到才會傳染吧?」
  「那些沒有咬人的習性,而且還試圖溶入人類的生活。不是嗎?」
  「的確是這樣。」
  那是阿爾所知的殭屍,與被寄生的村民之間的明確差異。它們並非襲擊人類,而是化身取代並試圖守護生活領域。
  簡直像是並非奪走肉體,而是奪走整個人生。
  「如果是這樣,寄生蟲聽起來還可愛多了。」
  「可別腦袋燒壞喝到河水,也盡可能別碰到水。用到那些水的農作物也要燒掉,才是最確實的做法。」
  「做得還真徹底。既然這樣,在水邊也要小心蟲,畢竟水邊有很多吸人血的蟲,從蟲類散布病菌的案例也是很常聽到。」
  「──總之不論如何。」
  普莉希拉瞇起紅眼,並在這時打斷話語。
  瞬間阿爾背脊竄起一股寒意──不,是類似感覺卻非寒意。這種感覺並不冷,而是熾熱的灼熱感撫過背脊。
  在龍車內也曾聞過的空氣燒焦味掠過鼻腔,那就是普莉希拉•跋利耶爾散發的霸氣,以及決定懲戒卑劣惡徒的證據。
  也就是說──

  「──不論是誰,都得要以性命償還這個愚蠢行為。」

  6

  收到普莉希拉指示的「深紅戰線」迅速展開行動。
  遵照主人的命令,身穿赤紅色重裝備的士兵們在天理魯河流域集合,對除了卡夫爾頓以外的三個村子分別進行盤查。
  結果在另外兩個村子也有出現寄生體的影響,為了確保婦孺的性命安全,結果最後還是只能處理被寄生的男性做為交換。
  「如果是公主的陽劍,不能像婦孺一樣救那些男人嗎?」
  「陽劍也不是萬能的。就算能殺死體內的異物,還是無法彌補被異物啃食的洞。用你的方式來說,就是變成『海綿』的腦救不回來了。」
  聽到普莉希拉的答案,阿爾說著「原來如此」並收起下巴。
  也就是說,那個寄生體會以男性腦部做為溫床,緩緩地逐漸支配全身。由於一開始是支配腦部,所以記憶和行動都會變得越來越曖昧模糊。
  這也與通知跋利耶爾宅邸的青年證詞完全一致。
  「那個小哥說過連飯都沒吃,看到那些傢伙在縫手腳就逃出來了……希望他連水都沒喝。」
  「關於這點,女性們沒有怠慢。當初應該是一心一意想讓他逃走吧。攜帶的水已經煮沸、食物也是保存的食物……所以才讓他遠離了感染源。」
  「咻~~真行,這就是愛啊。」
  多虧如此,青年平安無事,為了他安全而行動的少女,也因為普莉希拉而平安存活。雖然村子失去男丁幾乎毀滅,即使如此還是有尚未失去的人事物。
  這樣應該還是能重建起村子。一定沒問題。
  「話說,既然已經避免這種會讓人不舒服的結局……公主緊緊盯著地圖還在想什麼?」
  「──你不覺得奇怪嗎?天理魯河附近有四個村莊,其中有三個村莊受到『殭屍』感染,只有一個村子免於被害。」
  在卡夫爾頓村中央,房主已身亡的無人村長家中,普莉希拉望著桌上的地圖向阿爾如此問道。這個問題讓阿爾發出「啊~~」的低吟聲。
  「該不會是全村剛好正在挑戰絕食或斷水之類的苦修吧?聽說就是有這種宗教喔,要斷絕飲食與娛樂才能證明信仰之類的。」
  「要是這樣就能免於受害,那反而是與『殭屍』不同意義的問題吧。能想到的原因是河川流向……沒有受害的村子是比其他村落位居上游。」
  普莉希拉指著地圖,是否受害的村落分成天理魯河的上游與下游。當然水會流向低處,所以要是被下毒,會受害的只會是比該地點更低的下游區。
  「所以小的已經調查過這個免於受害的村子,與卡夫爾頓之間有什麼關係了。」
  這時村長家的門被打開,紅髮紛飛的八重從中探出臉。她一派輕鬆地插進阿爾與普莉希拉之間,在地圖上做了個記號。
  「這個記號是什麼?」
  「這是水車的記號。這一帶使用在河邊森林切出木材後,再用船運往下游的機制。原本以為水車是用來磨粉的,不過看起來很可疑呢。」
  「──是很適合用來打壞主意的躲藏處吧。」
  聽到普莉希拉的回答,八重彷彿正合己意般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打擾妳們這麼熱烈討論做壞事與躲藏處什麼的……該不會是那個意思吧?公主妳們已經完全把殭屍災情當成是恐怖行動了嗎?」
  「這是當然的吧。就算腦袋再怎麼差,這不是人為又是什麼?別說傻話了,阿爾。你至少知道丑角和蠢貨的差別吧?」
  「……是逗人笑和被笑的差別吧。」
  「前者還有可看之處,後者是不找出可看之處就會毫無價值,可別忘了。」
  雖然聽起來語氣很衝,但以普莉希拉來說已經算是很溫和。但阿爾也有不想把這個事件看得太樂觀的理由。
  ──因為在跋利耶爾領地從來沒聽過發生「殭屍化騷動」之類的事。
  「阿爾大人,表情好可怕喔。這樣不行喔~~要保持笑容~~」
  「妳看不到我的臉吧。」
  不知是否從與普莉希拉的對話被當成正在鬧脾氣,八重如此搭話讓阿爾不屑地哼了一聲。接著,阿爾指著普莉希拉緊盯的地圖說道:
  「所以躲藏處的意思是,這個水車的管理人或木材業者很可疑嗎?」
  「從那裡開始應該是最妥當的。八重,代表人呢?」
  「──艾達•雷法斯特。聽說是個統率暴徒的女豪傑呢~~說不定會與夫人很談得來喔。」
  「嗯,姑且不論與妾身是否談得來,這樣最初的條件就達成了。」
  八重連紀錄都沒查閱便迅速回答,讓普莉希拉閉起單邊眼睛如此回應,這個回應讓阿爾與八重皆歪頭不解地說著「條件?」
  對於兩人的反應,普莉希拉說著「正是。」並放緩鮮紅唇瓣一笑。
  「成為『殭屍』的都是男性。考慮到目前為止的前例,那個女豪傑的腦也不太可能變成『海綿』。」
  「呃……原來如此,的確是這樣。」
  「只不過──」
  普莉希拉在這時打斷話語,閉起另一邊眼睛瞑目沉思。在此種令人不舒服的沉默氣氛下,阿爾正準備對她的美麗側臉搭話時……
  「──算了,一切都等妾身親眼確認再說吧。」
  「────」
  在別人說話前就自行決定一切,這確實很有普莉希拉的風格。
  她應該也有發現阿爾的憂慮,但她並不放在眼中,然而她卻在邁出步伐時,發現阿爾沒有跟在她身後。
  「你在做什麼,阿爾──像條家犬一樣好好跟在妾身後面。」
  這種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讓阿爾難以招架。
  「要我認真舔舔公主的白皙雙腿嗎?我會像一條狗喘吁吁的喔。」
  「哇~~阿爾大人真是噁心到嚇死人囉~~」
  當阿爾準備跟在她那大大方方前進的背後,身旁的紅髮女僕做出此種評語。阿爾則是一邊摸著自己頭盔的金屬扣環,一邊莫名地想念起那位桃紅色頭髮的少年管家。

  7

  ──艾達•雷法斯特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女豪傑」更像是「鐵血」。
  在淡黑色肌膚下方的血管,也許不是流著鮮血而是濃稠黑油。肥厚身軀搭配粗壯手腳、幾乎快撐破的服裝上披著毛皮大衣、以及看似並非崇尚美麗而是武力的濃妝。
  猛然一看,便能看出與普通美感相差的審美觀。
  「妳就是普莉希拉•跋利耶爾領主大人啊。」
  在會客室面對面的艾達,俯視著坐在椅子上的普莉希拉如此說道。另外,會以俯視形勢對望是因為體格差距而非椅子高度。
  普莉希拉也並非是矮小女性,只是艾達高到甚至連阿爾都需要抬頭到脖子酸的程度。就連普莉希拉都對這件事表示──
  「頭抬太高了,妳這傢伙。把妾身當成什麼人?」
  「結果還是生氣了!?是身高耶,這點怎麼想都沒辦法吧!?」
  「有什麼好吵鬧的。如果覺得俯視妾身會不尊敬,只要把一半腰部埋到地板裡就好。連打開地板的半個機關都沒有,才惹得妾身這麼不開心。」
  「這麼費工的事前準備,就連開車都不會預判到這麼多啦!要是不埋進地板,就有可能會惹高貴客人不高興……這樣活得很累耶!」
  「囉囉嗦嗦吵死了,你這次真是話多到不行。」
  「那是因為……我擔心公主啊。」
  讓腰部埋進沙發的普莉希拉摀著耳朵,讓阿爾頓時啞口無言。
  說擔心當然是事實,但阿爾的這種想法並不足以阻止普莉希拉。能夠見到身旁的八重深深嘆了一口氣。
  如同猜想般,普莉希拉微微地「哼」了一聲,便重新看向艾達。
  「妾身過來只有一件事。妳掌管的木材業與河邊的水車,其中有匪類心懷不軌。妳有發現嗎?」
  「──心懷不軌啊。」
  「由卡夫爾頓開始,天理魯河流域已經有三個村落受害。艾達大人這邊有沒有員工說過身體不舒服呢~~?」
  艾達對普莉希拉的指摘挑起粗厚眉毛,對八重的追問將毛毛蟲般的手指抵在嘴唇上,這很顯然並非是完全不知情的反應。
  如果是平常的阿爾,應該已經說出這種視線很不尋常。但目前阿爾並沒有餘力對艾達多加注意。
  因此他刻意放任艾達用混濁視線得罪普莉希拉。
  「看這眼神是有頭緒吧。」
  「──如果這件事能在這裡解決就好了。」
  不知是否已經認為無法逃過普莉希拉的追問,艾達立刻如此回應。在某種層面上,那也許就是肥胖的她為了生存選擇最佳解答的能力。
  要是她再繼續裝傻,普莉希拉肯定會毫不留情地拔出陽劍。能夠避免演變到這種對決局面,阿爾也是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個時候產生了鬆懈。
  「──喔?」
  阿爾突然感覺腳底晃了一下,發現自己無法站穩腳步。他隨即看向腳下並理解到原因。
  因為地板消失了,連同地毯、沙發、會客室的桌子一起往下開了個洞,阿爾的身體就這樣朝著漆黑的地下空間自然墜落。
  「公主──!」
  「阿爾大人!對不起!」
  在滾落的瞬間,阿爾試圖呼叫普莉希拉,肩膀卻受到衝擊翻了一圈。只見同樣即將墜落的八重,踩著阿爾肩膀攀附在天花板上,她抓著天花板的燈勉強避免摔落。
  相反地,阿爾失去平衡,已經無法阻止自己墜落。因此他在視野邊緣,搜尋那個至少必須得確認的身影──
  「────」
  與鮮紅色的少女視線交錯後,便持續向下墜落。
  墜落、墜落、不停墜落──阿爾的身體倒栽蔥落往地下。
  阿爾發出無法成聲的叫聲,就這樣無計可施地落向深邃的黑暗中。

  8

  「────」
  地板下方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深邃黑暗。
  地板毫無前兆地突然敞開,幾乎可稱為深淵的黑暗將所有物品吞噬。
  不論是紅地毯、大型沙發、迎接來客的桌子與裝有茶水的杯類茶具──還有一名判斷過慢而來不及反應的漆黑頭盔男。
  見到男子一邊發出帶有尾音的慘叫聲,一邊消失在深淵之中的身影,被算計的紅衣女性──普莉希拉•跋利耶爾瞇起那如寶石般美麗的眼眸。
  「看來、妳太大意了。」
  「……太大意了?」
  望著深淵的視線後頸處傳來一道聲音,讓普莉希拉朝聲音來源回過頭。
  該處能夠見到咧起化著血色濃妝嘴唇的人,那就是設計普莉希拉等人掉入圈套的艾達。普莉希拉緊盯著她醜陋的笑容,面不改色地說著:
  「──居然敢對妾身如此正面展現敵意,怎麼想都是瘋了。」
  「是嗎?」
  「最後還說妾身的態度太大意,看來妳這傢伙的程度僅僅如此。值得罪該萬死。」
  「是這樣嗎?」
  面對普莉希拉冷酷地細數罪狀,艾達卻是一反現場氣氛,愉悅地抖動著身體的肉。那淡黑鐵油色的肌膚不停震動,更加助長了普莉希拉的不悅情緒。
  普莉希拉毫不猶豫地直接將手伸向空中,準備拔出將「天空」做為劍鞘的深紅寶劍。然而──
  「──夫人!」
  瞬間,呼喊聲與黑刃同時破空而來,刺穿肉質的聲音在室內迴響。
  被稱為苦無的西方暗器劃破空氣,是由借助阿爾肩膀而免於墜落的八重投擲而出。八重投出的苦無將逼近的敵人──也就是從艾達背後牆壁現身的兩名男子額頭貫穿。
  雖然刀身並不長,但苦無刀刃還是深深將男性頭部挖開,將內部的腦攪穿奪走兩人性命。
  而頭部中央被貫穿的艾達也沒有例外。
  「哎呀~~夫人對不起,一不小心就做出反射動作了。」
  八重輕快地落在普莉希拉身旁,對使用暗器解決掉三人的事賠罪。這句話讓普莉希拉放下手,先說著「無妨。」並繼續說道:
  「雖然妾身想親手處刑,但這群人沒有到需要忽視侍從忠誠的價值。比起這個……」
  「呃……說到阿爾大人,這種高度的話……哇喔,看不到底部呢~~」
  在挽著雙手的普莉希拉身旁,窺視著深淵的八重不禁面露苦澀。
  會有這種表情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漆黑的深淵無法見到底部,就連八重試著將苦無丟下去,也沒有聽見撞擊地面的聲音。考慮到這是為了陷害敵人的陷阱與高度,底部不知道還設有什麼樣的機關。
  簡而言之,從這裡墜落的阿爾存活可能性可說是接近絕望。
  「夫人,這實在很難以啟齒。阿爾大人應該已經回天乏術了……」
  「──嗯。這些傢伙到底為什麼會想要襲擊妾身?」
  「夫人?」
  確認過陷阱並傳達阿爾訃聞的八重,對普莉希拉的問題歪著頭表示不解。
  普莉希拉望著正面被苦無刺穿倒地的艾達與部下,專心思考著敵人的思維,從側臉絲毫看不出擔憂阿爾的神色。
  此種漠不關心的模樣,簡直像是忘了曾經有阿爾這個人存在。
  「夫人,這樣再怎麼說阿爾大人會死不瞑目的~~」
  「蠢貨,妾身和妳沒有時間去注意那些瑣碎小事。話說妳都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
  「──既然是以殺害妾身為目的,為何會在妾身離開地洞的時候啟動機關?完全搞錯目標了。妳不覺得這樣很不合理嗎?」
  面對普莉希拉的指證,八重也感覺到其中差異而繃緊神情。
  說起來確實如此。原本普莉希拉也在地洞上方,如果目標是普莉希拉陣營──不,應該說是身為核心的普莉希拉,如果她沒有中陷阱就毫無意義了。
  然而,敵人卻刻意在啟動陷阱時不讓普莉希拉遭到波及──
  「──那是因為不想讓妳的身體受傷啊。」
  「──!」
  突然傳來如雷灌耳的低沉聲音,讓普莉希拉與八重抬起臉。
  在兩人視線前方,能夠見到頭上插著苦無的巨大身軀緩緩起身。如毛毛蟲般粗壯的手指抓著黑刃刀柄,粗暴地將刀刃拔了出來。雖然是彷彿沒有顧慮人體的粗暴舉動,但神奇的是沒有從傷口流出鮮血。
  ──從到目前為止的狀況,便能立刻察覺原因。
  「該不會是屍人吧?」
  「用這種說法還真難聽,只是讓沒有血的身體做出動作而已喔。」
  厚顏無恥地否定後,艾達……應該說是屍人艾達露出陰森的微笑。
  表情沒有任何痛苦神色,只要沒有頭上的傷,就與醜陋外觀的活人沒有兩樣。但頭部依然開了個不堪入目的大洞,讓見到的人失去現實感觸。
  「────」
  與屍人對峙時,八重不動聲色地讓普莉希拉藏在身後。但普莉希拉對侍從的貼心舉動並不領情,只是對艾達的言行嗤之以鼻。
  「妾身也是同樣意見,叫屍人實在沒有創意。今後就自稱『殭屍』吧。」
  「咦?夫人,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不論是什麼場合或狀況,妾身都是保持本色,要是妥協就不是妾身了。話雖如此,這確實是出乎意料的狀況。」
  平常總是掌握一切的普莉希拉,難得會表示狀況出乎意料。這番話讓八重吃了一驚,普莉希拉則是聳了聳白皙細瘦的肩膀。
  「如果只是會說話並模擬成人的模樣,那還能用毛骨悚然形容,但這種『殭屍』很顯然已經不是這種存在。妳剛才說過不想傷到妾身吧?」
  「對啊,剛才說過。」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是看上妾身的身體吧。」
  普莉希拉的這句話,讓艾達大大歪起紅黑色的嘴唇。
  瞬間,倒在地面的兩名男性突然跳起,額頭仍然插著苦無直接撲了過來。
  當然這兩人──不,這兩個都是屍人。
  八重用長腿將衝過來抓人的其中一個踢飛,接著抓起另一個的衣領靈活地摔往後方,結果兩個一起倒栽蔥摔進深淵之中。
  然而──
  「我還有很多人喔,妳以為逃得掉嗎?」
  「唔呃~~!」
  聽到艾達的大笑聲,房間門扉一口氣全部敞開。
  從正面入口的暗門、甚至還從敞開天花板的閣樓處落下伏兵。見到此種壓倒性的物量,讓數著懷中剩餘苦無的八重不停抽搐臉頰。
  「這劣勢讓人有點想笑呢~~夫人,您有什麼妙計嗎?」
  「應該是要侍從對妾身提供妙計吧,這麼快就靠妾身真是沒用。」
  「就算您這麼說~~!」
  八重用苦無將接近的屍人接連擊倒、斬斷手腳與頭部,室內不斷堆積起散發腐臭味的屍體。但不論怎麼擊倒敵人,都只是不停堆起屍體而沒有解決問題。
  普莉希拉望著逐漸被逼入絕境的狀況,最後吐出一口氣。
  「──八重,把妾身拋下先撤退,然後去找阿爾吧。」
  「咦!?夫人,您不是已經忘記阿爾大人了嗎?」
  「妾身只是說擔心他沒用而已,別說那些傻話。妾身至少能殺開讓妳逃走的血路,妳得跪下接受這份殊榮。」
  「跪下……噫呀!」
  在這番尊貴發言後,便閃出一道橫劈的深紅閃光。
  八重反射地跪倒在地,普莉希拉的寶劍毫不留情從她頭上掃了過去。紅色劍光噴出火焰,在刀刃死線上的屍人皆打著滾化為灰燼。
  「去吧。」
  「夫人請保重~~!」
  八重趁機跳躍攀附在天花板上,一溜煙地鑽進天花板裡側,就這樣迅速地離開化為戰場的會客室,只把普莉希拉留在現場。
  「嗯。」
  看著她離開後,普莉希拉接二連三揮舞深紅寶劍,將試圖接近的匪類化為火球。然而──
  「差不多該停手了吧。」
  「說得也是。」
  怡然自得地望著手下屍人奮戰的艾達如此嗤笑。在艾達視線前方,普莉希拉手中拿著的寶劍逐漸失去光輝,搖晃的火焰氣勢也不復以往。
  「日輪也黯淡無光了啊,果然如妾身所想般成為無法斬人之劍。」
  普莉希拉拋下這句話後,便隨興地將寶劍丟向空中。寶劍砍斷站在背後的屍人頭部,就這樣被吸進空中消失無蹤。以「天空」為劍鞘的劍回到了「天空」,而手無寸鐵的普莉希拉則是被屍人團團包圍。
  「我也不想傷到妳唷,可以乖乖跟我過來嗎?」
  「別讓周圍的髒東西碰到妾身,還有要把妾身奉為上賓好好招待。」
  普莉希拉將手挽在胸前,彷彿誇耀豐滿胸部般撐起雙胸,並且大大方方地如此宣言。聽到這番話的艾達挑起眉頭,然後大大露出笑容。
  這位「女豪傑」就這樣帶著笑容繼續說著:
  「我不討厭妳那種尊貴的說話語氣喔──太適合成為樂園管理人了。」

  9

  在黑暗深遂的深淵底部,阿爾對渾身汙泥的自己仍無法置信。
  「真的假的……喂,真虧我還能活著。」
  崎嶇立足地與手撐著地面的半冷不熱觸感,讓阿爾皺著眉頭用褲子擦了擦髒手,然後用手指掏出滲進頭盔縫隙間的泥巴。
  這段時間阿爾環視四周,對伸手不見五指的無燈光黑暗發出咋舌聲。接著,他中斷掏出泥巴的動作,連忙掏出腹部預備的白色石頭。
  ──那是被稱為拉格麥特礦石,只要受到衝擊便會發光的特殊石頭。
  那與魔礦石又具有不同性質,由於沒有火也能得到光亮而受到重視。他用礦石撞擊自己的頭盔,白色的朦朧光輝將附近照亮。
  接著,最初映入眼簾的景象讓阿爾發出「唔呃」的聲音。
  「我原本就覺得能幸運活著沒有那麼單純,不過沒想到……」
  雷法斯特宅邸待客室的地板敞開後,就是深淵陷阱的洞底。敵人的目標當然是讓中陷阱的人摔死,幸好阿爾避免了這個最壞的結果。
  話雖如此,阿爾並非是帥氣地躲過陷阱脫離危機。只是剛好在掉落處有緩衝物,才減緩落地衝擊。
  但那個緩衝物其實是──
  「是崎嶇不平的屍體堆啊,而且真是臭死了。」
  阿爾希望自己的鐵盔縫隙間塞滿的東西是「泥巴」,對成為緩衝墊狀態的人類屍體皺起眉頭。
  屍體數量不是十幾二十就能數完。
  這些應該是艾達掌管的部分林木業者員工。不論哪具屍體都穿著衣服,也沒有被奪走裝飾品,所以不是謀財害命。雖然屍體的處理方式很隨便,但會成為屍體的理由應該並不單純。
  「也就是說,屍人沒辦法持久應該就是難處。看這樣屍人事業應該也不會賺大錢,畢竟有這麼多會被高貴上流階級討厭的要素。」
  既然會設下陷阱,幾乎可以確定艾達•雷法斯特與屍人有所關聯。考慮到她的影響力和財力,也有充分可能她就是幕後黑手。
  如果是這樣,被留在上面的普莉希拉安危也是令人擔憂──
  「八重那傢伙不惜踢倒我都要留在上面,她應該有好好做事吧。就算沒有人幫忙,感覺公主自己都會想辦法解決……啊?」
  正當阿爾靠著拉格麥特礦石的光芒觀察四周時,突然從屍體堆的方向感覺到奇特氣息。阿爾將臉轉了過去並將光線倒向該處。
  ──瞬間與空洞的眼窩四目相對,讓阿爾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唔喔!?」
  「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亡者毛骨悚然的呻吟聲後,幾乎不留原形的屍體開始蠢動。伸出骨頭完全露出的手腕,以試圖將阿爾拉進地獄的動作襲擊而來。
  瞬間慢了半拍反應的阿爾倒吞了一口氣,正當對方的手指即將挖穿來不及反應的阿爾時──
  「噗──」
  「咦?」
  從上方掉落的苦無,悽慘地直接貫穿亡者腐爛的頭部。
  ──那是在會客室的八重為了測量深淵深度而丟下的苦無,這時阿爾當然無從得知。
  但被此種難以理解的幸運拯救,阿爾勉強撿回了一條命。
  亡者似乎也有品質差別,頭部被擊碎的屍體停止活動。腐爛的手腕掉了下來,甚至連呻吟聲都沒有發出便癱軟倒地不起。
  不過這畢竟只是最開始的一隻,只是勉強脫離困境而已。
  「……不會吧。」
  在如此喃喃說著的阿爾眼前,屍體堆開始蠢動,能夠感覺到腐肉與腐汁逐漸擴散到泥濘地面。阿爾思考著這股黏液的真實身分究竟為何,一邊感覺到四散腐臭侵入鼻腔,一邊緩緩地向背後後退,盡可能地避免吸引眼前「那個東西」的注意。
  然而,阿爾置死地而後生的嘗試,卻被出乎意料現身的闖入者阻礙。
  「唔哇!?」
  彷彿嘲笑阿爾不刺激對方的思量般,闖入者充滿氣勢地滾落在屍體堆上,將腐肉誇張地噴向四周。在白光映照下,看來又是從上方掉落的異物,但這次是兩個人。
  如果剛才瞥見的身影沒錯,至少有其中一人額頭上還插著苦無。
  也就是說,動手的人是八重。雖然這證明了她還在上面奮戰,但時機選得太差了。
  「唔、喔喔喔喔喔~~!」
  受到掉落物的衝擊,先前只是微弱蠢動的屍體堆開始大幅扭動。正確說來,是整個屍體堆大動作開始活動的景象。
  ──不只十幾二十隻的塊狀腐爛人體互相堆疊纏繞,成為已經不是人型的獵奇屍人塊滾了過來。
  「開、開什麼玩笑~~!!」
  阿爾背對著猛然滾來的屍塊,以全力拔腿狂奔。
  崎嶇地面與惡劣視野也是阿爾人生經驗中最糟糕的程度。像這樣拚死奔跑,大概是從劍奴孤島的鬥技場逃走那晚以來──不過那時候的追兵再怎麼恐怖都還是人類,與這次恐懼的性質截然不同。
  「是下水道?還是汙水處理場!?這裡有出口嗎!?」
  雖然草鞋不適合走在汙水,但阿爾還是勉強沒有跌倒繼續奔跑。由於寬敞的通道是直直延伸,因此無法採取轉進小路躲避屍塊的作戰方式。
  在沒有地圖也不知道出口的狀態下,持續奔跑是很不合乎現實的方法。
  如果追趕的屍塊也會上氣不接下氣,那至少還有逃跑的意義,但與生命徵兆已經結束的屍體對決體力實在是沒有勝算。
  另外就是──
  「唔,真的假的!」
  在拚死奔跑的正前方,能夠見到幾個人影依稀映入眼簾。伸出雙手並搖搖晃晃的身影,怎麼看都是標準的殭屍外觀。在卡夫爾頓見到的說話版殭屍也許是稀少種類,沒有智能的殭屍出現讓阿爾咬緊牙根。
  面對發出吵雜水聲與腐臭味接近的阿爾與屍塊,擋在通道上的殭屍們當然不可能沒有發現。前方有殭屍、後方則是有屍塊。
  被殭屍抓住會有生命危險,在那之前被背後的屍塊壓扁也會喪命──這裡沒有任何能拯救阿爾逃離險境的可靠夥伴。
  要救自己的性命只能靠自己──用上所擁有的一切。
  「可惡!根本不知道寬敞程度和通道長度!雖然很吃虧,但這樣能一網打盡嗎……!?」
  面對逼近的屍塊與接近眼前的殭屍,阿爾拚命用視線觀察周遭地形,在頭盔內側用力咬著嘴唇。
  接著,他帶著決心同時發出吼叫聲。
  「──混帳東西!領域開啟!!」
  在如此喊叫的瞬間,阿爾周圍的空間一瞬間像是被扭斷般歪斜扭曲。
  簡直像是受到超常干涉般,宛如隔著水面漂浮泡泡觀看世界的不均衡異樣情景,浸染了充滿漆黑腐臭的空間。
  接著。
  接著、接著。
  接著──

  10

  「這裡啊,是預定要創造我們造物主樂園的地方唷。」
  直接坐在房間地面的艾達如此說著,並且窺視著對面普莉希拉的臉。面對她的視線,普莉希拉優雅地蹺著腳,用手撐著臉頰發出「喔」的呢喃聲。
  「這些話完全無法引起妾身興趣。接下來妳要怎麼挽回?」
  「真是不識趣呢。不過妳這種貫徹自我的態度很重要喔。對任何人都是自視甚高,擁有必要的立場與權力……簡直就是理想的對象。」
  「──原來如此。妾身大概能理解妳的企圖了。」
  「哎呀,真的嗎?」
  不知是否認為自己沒有特別洩漏情報,艾達不解地歪著頭。普莉希拉以劍拔弩張的視線看著此種毫無可愛之處的動作後,便輕輕地將視線轉向窗外。
  這裡是艾達•雷法斯特的宅邸,普莉希拉正被軟禁於最深處的房間。
  她沒有被戴上手銬,也能自由地在室內走動。雖然是在三樓,要從窗戶逃到外面應該也沒問題。但房間外有人監視,窗外光是觀看也有十隻以上的屍人持續巡視。
  日輪已經消逝過一次,在日落後得花費時間才能等到下次日出。
  就連普莉希拉也沒想過能赤手空拳從屍人群中逃走,或許該說她絕對不想額頭冒汗地在屍人群中逃竄。
  「妾身已經決定,要大大方方地從正面離開這個宅邸。」
  「真是有氣勢呢。不過那個願望可能沒辦法實現了。因為……」
  「因為要用那個骯髒的寄生生物占據妾身的頭和身體吧?」
  「──呵呵。」
  普莉希拉瞇起紅色眼眸,被彷彿燒盡一切視線看著的艾達開心地抖動巨大身軀。接著,她將不符合粗厚手指的過小透明酒杯放在桌面。
  琥珀色液體倒進酒杯,微微香氣讓普莉希拉得知那是上等的酒,卻沒有任何想飲用的慾望。
  畢竟是從剛才的話題才放下這個酒杯,不可能是毫無問題的酒。
  「妳真聰明,所以應該不需要說明吧?」
  「天理魯河周邊的村落,被你們灑的無趣毒素汙染。這杯酒應該也下了同樣的毒吧?真是一群沒有創意的傢伙。」
  「對不起喔,做為補償這是特別為妳準備的一杯酒。」
  特別準備的一杯酒,難得這句前言會聽來如此空虛。
  想到飲用天理魯河河水的村民皆化為屍人的狀況,身為元凶的寄生體是從水侵入體內這點無庸置疑。那是在卡夫爾頓村時就知道的事,但其中只有一個問題。
  這種寄生體的寄生對象只有男性,對婦孺理應沒有害處。
  但艾達•雷法斯特遭到支配,接下來還鎖定普莉希拉的身體。這就代表──
  「──在某些種類的蟲與鼠類之中,有些會自願以集團方式築巢。而在巢中維持秩序需要的象徵,就算只有窮酸智能的野生動物也很清楚答案。」
  「……喔,答案是什麼?」
  「就是女王。」
  對於這個有趣答案,普莉希拉浮現出進入這間宅邸以來的首度笑容。
  以集團築巢、將繁殖與擴大巢穴為目標的生物會將女王置於頂點。產子需要女性,這似乎是不論生物大小皆不變的真理。
  並非王而是女王。雖然是很奇特的社會構造,但也符合目前的狀況。
  也就是說──
  「──你們這些毛骨悚然的寄生體,也能套用這種女王理論吧。那副身體已經沒有性命,明明繁殖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哎呀,這就難說了。我們可是正在急速成長。一開始只是讓腦袋腐爛活動的屍體,然後成為能留下智慧與思考的寄生體……照這樣下去,應該也能以完全存活的狀態奪走對方的身體喔。」
  「接下來就是做出活著的『殭屍』嗎?真是個令人不悅的千年王國,那就是你們期望的樂園,還要妾身成為管理者嗎?」
  「可不會讓妳拒絕喔,不過我也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雖然妳放走的那個女僕還沒抓到,那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即使八重勉強持續逃走,宅邸與周遭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尤其是宅邸附近森林是艾達手下那些林木業者的主場,憑八重的輕盈身手也是屈居劣勢。
  面對如此冷靜分析狀況的普莉希拉,艾達則是投以笑聲。
  「嗯呵,不需要這麼討厭這件事啦。就算我也不是完全變成別人──只是重要的順序改變而已。」
  「別盡說些傻話,這就叫做死亡。」
  「──唔呵。」
  從厚實嘴唇吐出腥臭氣息後,艾達發出低沉嗤笑聲。聽到那不舒服的聲音,普莉希拉皺起美麗的眉頭。
  然後,她將白皙細指伸向酒杯──
  「──嗯。」
  「看來妳喝完了呢。也沒有偷偷從旁邊漏掉,真是個乖孩子。」
  見到普莉希拉將琥珀色的酒杯一飲而盡,並且以鮮紅舌尖舔了舔嘴唇。艾達露出意外的神情,似乎很難相信普莉希拉會這麼聽話遵從指示。
  但其中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把戲。因此她並沒有把酒灑在地上,而是一口氣將酒喝光。
  因此普莉希拉體內應該也有與艾達同樣的寄生體侵入。
  「之後效果就會慢慢出現,到時候我們應該就能更融洽地說話了。我們來好好聊聊關於造物主的事吧。」
  「又是那個名稱,看來妳好像很在意那件事。」
  「畢竟可是造物主嘛。是誕生我們的親人……正確來說,是讓現在我們重生改變的契機。創造出讓造物主得到安寧的樂園,這才是我們的使命喔。」
  「為了造物主建設樂園啊──真是無趣至極的話題。」
  對於抖動全身肥肉、聲調中含有邪惡敬愛之意的艾達,普莉希拉只是聳了聳肩。艾達的眼睛瞬間似乎對這句話閃過敵意,但隨即消失無蹤。
  她在再度用手撐著臉頰的普莉希拉面前站起身,俯視著她的美貌繼續說著:
  「不管是什麼話,在害怕被我們處罰而逃避後實在沒有說服力啊。這麼自大尊貴的妳,為了造物主全力奉獻的模樣一定很有看頭。」
  「喔,這麼嗜虐成性的興趣對醜女來說還不錯。這樣對八重的傻話也總算找到妥協點了──她說也許妾身和妳會合得來。」
  「哎呀呀,所以妳總算想跟我培養出感情了嗎?」
  「說什麼蠢話──妾身會親手對妳處刑。讓妳那既醜陋又肥胖的身軀不停顫抖,流著眼淚求饒的模樣肯定很有看頭。所以如何?既然看到能對此感到愉悅的妾身,先前的話語應該也能聽懂了吧?」
  普莉希拉放緩唇角嫣然微笑──那極其美豔的模樣便是她的本質。
  艾達這時首次對普莉希拉的存在恐懼地開始顫抖,彷彿無法置信般望著自己的手掌。
  艾達的肉體已經經過變革,從這世界上的所有辛勞獲得解脫,然而剛才那股顫抖究竟是怎麼回事?
  普莉希拉如此抬頭望著占有絕對優勢的艾達並瞇起眼睛。然後直接從雙胸間抽出扇子,遮著自己的嘴角說道。
  那是普莉希拉的代名詞,也是她深信不疑的真理。
  那就是──
  「仔細記好了──這個世界就是為了妾身量身打造的。」
  「────」
  「因此不論妳如何掙扎,最後都只會被燒為灰燼。妳就好好有意義地利用到那之前的時光吧──在妾身扮演丑角的節目結束前。」
  普莉希拉如此說完後,便將扇子前端朝向地面不發一語。
  因為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的必要了。

  11

  八重•天膳踏進地下時,已經是一切都結束之後了。
  「唔呀~~感覺鼻子都快歪掉了~~」
  腐肉與汙水互相混合,聞到幾乎令人昏厥的惡臭味讓八重皺起眉頭。
  由於在暗處也能看得清楚的體質,八重在黑暗中沒有攜帶光源。但在昏暗中浮現的景象,卻是讓她後悔接受夜視的地獄般景象。
  屍體、屍體、屍體,不管往哪裡看都是屍體、屍體、屍體堆。
  在八重的半生中,見到屍體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如此奪走人類尊嚴的屍體倒是屈指可數。與拷問和凌辱截然不同,宛如被斷定為毫無價值般擊潰,令人憐憫的人生末路就這樣堆積如山。
  「在這種狀況下還能聽從夫人指示,看來我還是忠心耿耿嘛~~不過萬一就是一萬次裡面可能會發生一次。看這樣的話……」
  雖然她是為了搜尋掉落的同事來到這裡,但他存活的可能性果然還是令人絕望。光是到這個地下空間就已經花費了許多功夫,實際下來後更是對深度感到百般無奈。
  這裡是從宅邸地板下方數十公尺處,這個高度就連八重都有可能摔死。
  居然會在地下做出這種空間,光想就令人毛骨悚然。躺在這附近的屍體,應該都是從事此種苦力的珍貴勞工。畢竟屍人不會抱怨,挖掘自身墳墓這點而言也不能不算適才適所。
  「唉~~以同事身分來說,在打扮方面算是不及格啦。在這方面阿爾大人雖然和屍人差不多,但至少他還勉強有整潔感啦~~」
  因此以身為同事的好感程度評論,天秤還是勉強倒向阿爾那方。老實說會與屍人不分軒輊就已經很不妙了──
  「……與殭屍比較還能不分上下,就算贏了也沒有高興的感覺。」
  「哇喔。」
  八重走在通道邊緣,盡可能將腐爛汁液的傷害壓抑到最小限度。這個出乎意料的聲音讓她驚訝地抬起頭,昏暗中微微浮現的人影讓她更加吃驚。
  那個人影踩著如幽魂般的步伐,踩著噁心水聲走了過來──
  「──是阿爾大人嗎?可以靠近你嗎?應該沒有不小心變成屍人吧?」
  「到處都被咬過和抓過,雖然我自己感覺是沒有症狀,不過實在沒辦法確定沒被傳染,很多時候都是一次就出局了。」
  「根據我和夫人的觀察,不會從傷口感染的。只要沒有喝到水就好……說實話要是有人會喝這種環境的水,就算不是屍人,我也不太想與這種人相處呢~~」
  「雖然我是連喝泥水都要活下去的人,不過只有這裡的水敬謝不敏。」
  戴著漆黑頭盔的單手男一邊如此說著,一邊從黑暗中脫身。即使是全身汙泥的驚悚模樣,但看起來並沒有受到致命傷,也沒有摔落的傷勢。
  「該不會阿爾大人會飛吧?聽說西方的邊境伯爵好像很擅長喔~~」
  「我也被叫成丑角,不過和那種小丑又是不同類型。這只是單純運氣好而已,剛好正下方有屍體堆當成緩衝墊。」
  「唔呃~~那還能說是運氣好嗎?」
  「我老家那邊有句名言,就是『沒死一切都好說』喔。」
  說到這裡後,阿爾背靠著牆壁身體一沉坐倒在地。
  「────」
  雖然他還耍著嘴皮子,但連八重都能看出他耗費大量體力。從掉落深淵已經過了幾小時,做出在生死關頭無法見到前途的動作,當然會有這種結果。
  而且最重要的是──
  「這附近原本是屍人的大量屍體,是阿爾大人做的嗎?」
  要是先前推測的沒錯,部分屍體是用來建造地下空間的勞力兼祭品。但用在此外用途的屍體似乎也不少,屍體狀態感覺也有大幅落差。
  簡單說來,就是地上宅邸與卡夫爾頓見到具有智慧的屍人,以及無智能活屍都混在一起的氣氛。
  接著,這些屍體的共通處就是受到寬刃的切裂傷。
  「唉……累死了,真虧我能活著。真是幹得好,感謝神明……」
  「────」
  阿爾深深地吐出疲累的沉重氣息,望著他那頭盔側面的八重瞇起眼睛。
  如果這個地下的慘狀全部都是由阿爾造成,那只有令人意外可言。
  以八重的老實見解,阿爾並非是有此種實力的男人。身為劍士只是二流,失去單邊手腕也只能算是二流半,怎麼想都沒有優秀的續戰能力,也很難掌握個人特質。實際上只被當成用來炒熱氣氛的成員。
  頂多只有在緊急時當成普莉希拉的肉盾而已──就算屍人群並非處在萬全狀態,沒想到居然能將屍人全部消滅。
  「該不會是愛的力量吧~~」
  「別說那種恐怖的話啦……對了,公主呢?她沒事吧?」
  「關於公主,現在情況不太妙啊~~」
  「啊?」
  對阿爾一副無法置信的語氣聳了聳肩,八重開始說明阿爾摔落後發生的事。
  加上艾達•雷法斯特的謀略,這附近一帶已經被屍人群掌握支配。普莉希拉已經被敵人抓住,只有八重與阿爾處在能自由活動的立場──
  「話雖如此,人數差距還是太大了。只有我的話,努力點應該能逃脫,可是帶著援軍回來的時候應該已經……」
  「這樣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吧~~」
  八重向阿爾試著詢問該如何處理。
  應該說能採取的手段並沒有很多,面對屍人群這裡只有兩張手牌。雖然阿爾還活著值得慶幸,但這並不是能戲劇性改變狀況的決定性一手。於是八重將意識轉到宅邸外面──也就是在天理魯河附近村落巡邏,負責清除屍人的紅裝備私兵團「深紅戰線」。
  只要能將他們叫來,不論多少屍人都是不足掛齒。但問題是普莉希拉會在這段時間被奪走自我意識,並且化為被操控的人偶。
  只能想出「靠普莉希拉逸脫常軌的強大自我意識」這種毫無根據的對抗方法,但倚靠此種做法行動的抗拒感還是更勝一籌。
  而對八重此種複雜的思緒彷彿視若無睹般──
  「妳為什麼要過來找我?如果是要以拯救公主為目的,溜到外面呼叫『深紅戰線』才是最好的方法吧。」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沒想到掉下來的阿爾大人還活著,說實話我完全沒有期待過這種結果呢。不過是公主她……」
  「公主她?」
  「她說要找阿爾大人,而且還說不用擔心她。所以我想她應該是很信賴阿爾大人吧……阿爾大人?」
  她回想起在逃離前一刻,最後普莉希拉發出的那個大膽指示。說實話,若非是普莉希拉的意見,這是個找不到任何遵從價值的下下策。
  實際上阿爾像這樣活著,所以並非是白跑一趟,但八重實在無法理解這與之後有何種關聯。
  當八重如此思考時,突然注意到阿爾氣氛的變化。
  「阿爾大人?」
  「────」
  垂著頭癱倒在地的阿爾緩緩站起身,他用手指將自己鐵盔的金屬扣環彈響,那是既細小且微弱的金屬聲。
  雖然這是阿爾常見的動作,但只有這個瞬間與平常印象截然不同──
  「──那個女的幹得還真漂亮。」
  呢喃聲中含有痛快的聲調,讓八重感到更加困惑。接著,在懷著此種困惑的八重面前,阿爾緩緩地拖著沉重步伐開始前進。
  他前往八重剛來的方向,也就是回到宅邸的路。
  「阿爾大人,上面可是有很多敵人喔~~!?」
  「八重,妳沒有發現嗎?」
  「咦?發現什麼……」
  「那個公主不可能下這種沒有意義的棋,我不覺得公主會做出我和妳立刻發現是下策的蠢事。」
  「那……」
  阿爾的指摘讓八重啞口無言,而且對自己的行動產生不信任感。的確是這樣,八重原本認為搜索阿爾是毫無意義的舉動。
  然而自己為什麼會遵照普莉希拉的指示?那是因為──
  「──結果世界還是為了公主量身打造啊。」
  而既然普莉希拉選了阿爾,那就是這個場面的最佳解答。
  「────」
  阿爾拔出腰後的青龍刀,踩著慵懶的步伐沿著通往地上的通道前進。八重連忙跟在他身後,朝他拋出「您要怎麼做?」的問題。
  「上面有很多敵人喔?阿爾大人就算以一擋百都要獲勝嗎~~?」
  「別說是以一擋百,就連二對一都很危險。我也大概知道妳的實力到哪,可是這種局面我已碰過很多次了。」
  「以一擋百嗎?」
  「是敵人很多的局面。八重,以一擋百不代表敵人就有一百個。」
  「────」
  「雖然以一擋百沒有勝算,但如果是單挑進行一百次怎麼樣?雖然還是處在不利,但妳不覺得會有萬一的可能性嗎?」
  即使那是以少對多的正攻法,考慮到雙方戰力差仍然是荒誕無稽的夢話。
  然而,眼前這個男人卻將如穿針引線的可能性,以彷彿擊落星體的語氣般如此堂堂說著。
  「一萬次裡面可能連一次都沒有……而且這個可能性我剛才已經用掉囉,因為我覺得阿爾大人活著就已經是萬一了~~」
  「既然這樣,意思是我得把兩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找出來吧。畢竟我也是個男孩子,真是讓我熱血沸騰囉──只要可能性不是零,就讓我來撬開這個局面吧。」
  在說著話的阿爾與八重正面,能夠見到通往地上的螺旋階梯。只要爬到頂端就是地上,但等待的是比地獄更加地獄的屍人群──
  「趁我大鬧的時候,妳離開宅邸去把『深紅戰線』叫過來。反正不論如何都得把被寄生的傢伙根絕。」
  「……您是認真的嗎?」
  「別讓我說太多次,我不想在耍帥的時候喘氣。」
  阿爾只拋下這句話,便踏上螺旋階梯的第一階。繼續阻止也是不識趣,於是八重當場行了個禮。
  「我還滿喜歡阿爾大人和夫人喔。」
  「別說得好像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真是觸霉頭。」
  說完這番話後,八重便迅速越過阿爾拔腿狂奔。
  雖然不知道阿爾藏了什麼招,但就算他是拚了命逞強,八重還是決定順著他的意──那就是將「深紅戰線」叫來消滅宅邸的屍人。
  為了把此種刺鼻惡臭的元凶,不放出這個骯髒庭院而全數驅逐。
  就在奔跑的八重背後,最後能夠聽見阿爾的呢喃聲。
  那是八重幾乎無法理解意義的話語──

  「──領域展開,思考實驗開始。」

  12

  將眼前屍人的頭砍掉,不回過頭便將劍插在背後出現的敵人身上。就這樣用力扭轉劍身,輕易地把對方腐爛的身體撕碎,並將屍體甩倒在地。
  「────」
  持續接連斬殺屍人不知道過了多久,宅邸到處都是屍體。
  畢竟原本到處都是屍體四處行走,這也能說是由自然淘汰不自然的結果。
  總之不論如何,屍體就是要維持屍體的模樣,這才是自然該有的樣子。
  不過情況變成這樣,反倒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
  「這既不是除靈也不是鎮魂,而是把這群鑽進命運死巷的傢伙全部斬草除根的作業……這由我來做實在是太諷刺了。」
  對普莉希拉來說,這或許甚至都是瞭若指掌的事。擁有宛如能看透一切的紅眼,就連阿爾都無法掌握她豐滿胸中究竟有何種器度。
  然而,只會以己身天秤衡量己身命運的普莉希拉,將阿爾選為這局死棋挪動的棋子,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只因為這樣就如此拚盡性命,對自己的愚蠢與分寸拿捏也是難以置信。
  「好啦,這樣殺著殺著也到一百三十四隻……八重那傢伙居然只用目測,根本比以一擋百還多嘛,不過這樣也差不多……」
  「──差不多我也忍耐到極限了。」
  「────」
  阿爾用窗簾擦拭被腐爛汁液弄髒的青龍刀,回過頭看著通道深處的巨大身影。難以形容為人類大小的巨大身軀、醜陋的外貌、傳到鼓膜令人不悅的聲調──
  「我只在這裡說了,妳別叫『女豪傑』改叫『髒東西』應該比較好吧?」
  「你還真行。你知道準備這麼多很辛苦嗎?大家都是為了樂園的珍貴勞力喔。」
  「說什麼辛苦,只是讓他們喝水而已嘛。明明只是站在供水站,別把自己說得跟馬拉松跑者一樣辛苦,死胖子。」
  阿爾對建設樂園和屍人頭目的藉口毫無興趣。很可惜的是,阿爾並沒有被教過要乖乖聽惡人辯解。
  因此──
  「我要殺掉妳把公主帶回去,差不多該讓我認真舔舔那雙白皙長腿了。」
  「真是個庸俗的傢伙,我不會讓你阻礙我們的使命喔。」
  對於用青龍刀指著並說出猥褻願望的阿爾,艾達•雷法斯特發出凶惡笑聲。
  下個瞬間,艾達的鐵油色肌膚開始膨脹。在緊繃衣服內側有許多異常的凹凸正在暴動,就這樣撐破衣服露出不會令人高興的肌膚──令人驚悚的異形隨著現出身影。
  「────」
  那是艾達體內吸收的複數屍人集合體。手腳以不自然的方式從全身突出,發出無聲哀號的死者臉龐皆附著在腹部與背部。
  此種異常且奇異的存在感,令阿爾厭惡地在頭盔中歪嘴發出咋舌聲。
  「好噁心。」
  「你也成為我的一部分,當做挫挫那個女人銳氣的材料吧。這樣就能靠著那個女人的地位與美貌,在地上建立起樂園~~!」
  「──唔!?」
  艾達氣勢驚人地彈起身體,巨大身軀以忽視重量感的跳躍逼近阿爾。也許是再度利用吸收屍體的不自然肌肉力量,才能做出這種舉動,那全身噴發出驚人腐爛汁液的跳躍模樣,可說是最凶惡的敵人。
  在地下遇見的屍塊全部黏在一個擁有自由意志的人身上,就會變成這樣嗎?凶惡與凶惡互相交疊化為醜陋的怪物,讓阿爾大大地向後一跳。
  ──唉,真是的。為什麼自己得碰到這麼糟糕的事不可?那肯定是命運讓兩方見面的錯。
  所以──
  「去~~~死~~~吧~~~!!」
  跳躍而來的巨大屍體,到處噴發著骯髒唾液與腐臭伸出無數的手。
  阿爾一邊看著此種景象,一邊輕輕聳了聳肩。

  「──我和你都還真是不走運啊。」

  13

  「來得真慢,阿爾。要讓妾身等多久?再怎麼失禮也要有個限度。」
  「……我這麼勇敢結束生死鬥總算來到這裡,對我說這種話沒問題嗎?」
  阿爾渾身黏膩地打開門扉,對此種不友善的迎接垂下肩膀。
  被關在宅邸最深處的公主普莉希拉眼睛盯著阿爾,優雅地將蹺著的腳換了一邊。但她完全感覺不到被此種不安立場影響,仍然是平常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簡直就是普莉希拉•跋利耶爾本人。
  「而且放心居然會大於傻眼的感覺,我也真是蠢到不行啊……」
  「男人必定會跪倒在妾身石榴裙下,沒有必要感到羞愧。應該說是理所當然的真理。話說那個無禮至極的屍人首腦呢?」
  「我是認真覺得只有萬一的勝算經過一番苦戰……唉,我想公主應該是想自己動手吧,所以我已經把她打倒到無法動彈了。」
  「嗯,很好。值得稱讚。」
  普莉希拉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從位置起身大方穿過阿爾身旁。普莉希拉此種豪爽的模樣讓阿爾歪著頭,帶著無奈感追在她的身後。
  接著,離開最深處的房間走了一段時間後……
  「嗚……啊……嗚……」
  「哼,真是個滑稽的模樣。」
  普莉希拉如此說著,腳下能夠見到原先是艾達•雷法斯特的物體。
  模樣只能以淒慘兩字形容──原本屍體堆疊的肉體就不是那麼常見的物體,現在身體的腐肉被削下,手腳被仔細折斷的模樣就像是毛毛蟲一般。
  雖然之前將她的粗厚手指形容為毛蟲,但本體變成這樣實在不是開玩笑的。
  「雖然妾身原本想觀賞妳醜陋地哭哭啼啼求饒的模樣,藉此好好出一口氣……如此悲哀的模樣實在是說不出那種話了。」
  「妳……那……到底是、什麼……那種把一切都……」
  化為屍人並將自己切離俗世的辛勞,如此誇下豪語的艾達排斥地搖了搖頭,齒齦打顫地述說自己體驗到的恐懼過程。
  即使知道那句話是指把自己變成這副模樣的阿爾,普莉希拉並沒有回答,而是從空中拔出美麗的紅色寶劍。
  那與先前收回時沒有兩樣,刀身並沒有恢復燦爛的鮮紅光芒。
  「即使日輪出現陰霾,燃燒的炎熱也不會消失。雖然不會很舒服,但妾身說過會把妳燒個精光,不會違背諾言──妳就在這好好夢想樂園化為灰燼吧。」
  「反正……妳……和我……」
  正當她還想說出某些喪氣話時,劍尖已經刺進臉中,被迫選擇沉默並翻著白眼的艾達臉部漸漸變熱,接著化為火焰開始燃燒。
  就這樣以艾達為起點,火炎延燒到牆壁與地面,為了成為燒盡整間宅邸的大火,而尋求著薪柴向外擴展。
  「──我說公主,妳身體都沒什麼狀況嗎?」
  阿爾一邊看著火勢持續延燒,一邊朝著普莉希拉的背影如此詢問。
  在被囚禁的時候,很難想像艾達那些屍人沒有對她做什麼事。看起來身體沒有遭到危害的跡象,態度也是維持平常的模樣。
  因此實在不想想像連普莉希拉都被屍人化的寄生體占據,然而──
  「妳沒有被那些傢伙做什麼事嗎?例如說──」
  「例如將妾身完美體態變成『殭屍』的不解風情之舉嗎?」
  「────」
  見到普莉希拉回過頭的視線,阿爾不禁沉默不語。要是她的紅色眼瞳中含有怒氣倒還無妨,但她雙眸中蘊含著無法仔細判讀的平靜感情。
  對於不知該如何解讀此種平靜視線的阿爾,普莉希拉頓時緩頰一笑。
  「別擔心,就算異物已經入侵妾身體內,你也知道怎麼去除的手段吧?」
  「去除的手段……啊。」
  對於普莉希拉帶著微笑的發言,阿爾回想起卡夫爾頓村發生過的事。
  普莉希拉曾經對被寄生體侵蝕的女孩口對口親吻,強硬地從對方體內拉出寄生的觸手。只要是用那個方法,就能將體內生根的寄生體去除。
  然而──
  「可、可是八重和舒爾特都不在這裡喔?最後僅剩的唯一同性剛才也被公主燒掉了……」
  「蠢貨。就算有燒剩,誰會讓妾身的美唇交給在雙重意義都腐爛的嘴唇,你做好心理準備吧。妾身變成怎麼樣都無妨嗎?」
  「呃……這個嘛……」
  被普莉希拉狠狠瞪了一眼,阿爾不禁向後退了幾步。但相隔的距離被普莉希拉大大方方踩著步伐輕易拉近,讓阿爾立刻被逼到牆壁邊。
  「等、等等!公主!妳看房子都燒起來了!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看你這麼勇敢為了妾身賭上性命,賜給你獎賞──別動。」
  雖然阿爾緩緩搖了搖頭,但普莉希拉對此種抗拒絲毫不為所動。她觸摸著全身滿是摸到都會覺得噁心的骯髒阿爾,白皙手指則是抵在頭盔邊緣。
  接著──
  「──真是不管看幾次都覺得醜惡的眼神。」

  接在這句話後,在燃燒的宅邸響起黑色頭盔掉落地面的高亢聲響。

  14

  「真不愧是夫人~~自己與同伴都平安無事,真是太漂亮了~~」
  「這是當然的,不過稱讚的話語真是舒暢,盡量讚美吧。」
  「遵命~~」
  回到跋利耶爾宅邸後,八重對讓人修剪指甲的普莉希拉跪下磕頭。



  艾達•雷法斯特讓她率領屍人的計畫已經失敗,接下來只剩掃蕩周遭地帶的屍人,讓整件事得以落幕。
  由始至終,整段過程幾乎都是普莉希拉靠著自身力量解決。當然八重也對自己提供些微之力頗為自負,但真的只有些微之力而已。
  一切都在普莉希拉掌中發生,沒有超出控制便宣告落幕。包括艾達與屍人、以及八重和阿爾的奮鬥過程──這點著實令人有些驚恐。
  「妳的手停下來了,八重。」
  「……哎呀,夫人對不起。小的正在稍微想點事情。」
  「喔,在照顧妾身時想事情真是放肆。妳在想什麼?」
  「呃……就是我帶著『深紅戰線』回來,在燃燒的宅邸前與夫人你們會合的時候,阿爾大人是不是有點沉不住氣?不不,其實要說他平常也是沉不住氣啦~~」
  當然也有可能是渡過生死關頭而留下的激昂感,畢竟是面對這麼龐大數量的屍人還活下來,真的是穿越過萬一的可能性。
  說實話,在宅邸發現兩人時,八重有自信那是生涯中最驚訝的一刻。光是沒有表現在臉上,她就想稱讚自己了。
  但從那個時候的阿爾身上,能夠感覺到無法只用激昂感說明的手忙腳亂感。
  「畢竟他也是個愚蠢的男人。」
  對於八重的疑問,普莉希拉的回答並沒有成為解答。雖然是個沒有觸及核心的不著邊際答案,但她似乎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好了,夫人。修剪指甲已經結束了,仍然是漂亮到令人難以置信。」
  就這樣帶著被敷衍的感覺,八重結束修整普莉希拉指甲的工作。這段話並非是奉承,普莉希拉天生的美貌確實是直到指尖。
  全身不論什麼地方都是美麗結晶,甚至令八重難以相信同為女性。
  「要直接叫舒爾特過來嗎?像平常一樣陪睡……」
  「今晚不用。雖然不會有萬一,還是觀望一晚看看情況。從酒杯進入妾身體內的異物已經徹底燒盡,但沒有必要讓舒爾特害怕。」
  「原來如此……居然想奪走夫人的身體,那群屍人也真是太高攀了吧~~」
  只要有深紅寶劍的力量,普莉希拉能夠自在地燒盡想要燃燒的對象。進入自己體內的異物當然是要首先燒掉,不難想像她將遞來的酒杯假裝喝進口中後,立刻將寄生體燒掉的景象。
  「那麼夫人,您應該很累吧,小人先行告辭。阿爾大人也是累得癱倒了,請夫人好好休息。」
  「嗯──八重,妳做得很好。」
  對於行禮準備離開房間的八重,普莉希拉投以慰勞的話語。收下這番話的八重更加低下頭,不發出腳步聲從主人面前消失身影。
  接著,她突然發現這是普莉希拉首度如此自然說出慰勞的話。
  就連普莉希拉都認同今天她立下了不小功勞。八重也被迫做出許多並非單純侍從的工作,整個身體滿是疲勞與充實感。
  老實說,今天是糟糕透頂的一天──但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差勁。甚至是自從在普莉希拉手下,在跋利耶爾宅邸工作以來最為盡興的一天。
  「看來我的體質還真是容易受到因果報應呢。不過……」
  八重讓手掌開開闔闔,並且短短嘆了一口氣。
  她很快樂,這種生活還不錯,也不是沒想過讓這種日子繼續下去。
  所以──

  「──到此為止了。」

  在月亮被雲層遮蔽、也聽不到蟲叫聲的夜晚深淵,八重背後傳來一道叫聲。
  八重停下腳步、屏起氣息、按捺著心中悸動回過頭。
  她聽過這道聲音,卻不記得這道聲音有這麼冷漠。
  這件事與原先的狀況讓她感到疑惑,但還是擠出平常的笑容。
  「是阿爾大人嗎~~?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
  「今天您應該很累了吧,我還以為您已經在好好休息了呢。還是因為殺了太多人,太興奮了睡不著覺?既然這樣,來這邊似乎不太好,如果是其他侍從說走錯路還沒關係,但是這裡面可是……」
  「是公主的房間。嗯,我知道。」
  被平靜的語氣打斷,八重頓時噤聲不語,然後再度裝出傻笑。
  還沒,還沒結束。還不知道,還能夠掩飾。
  還能讓這種日子,讓這段時間尚未結束。
  「既然知道就更不用說了。雖然要夜襲當然是要選美女,不過要找夫人實在太難囉。不然要不要我陪陪您呢?畢竟今天您這麼努力,讓我感覺阿爾大人好像還滿帥的……」
  「妳越感到困擾就越多話。不過這是沒意義的,我不會露出破綻。」
  「────」
  「我再說一次,這裡面是公主的房間。妳這麼晚想進去做什麼?」
  聽到阿爾幾乎確定的語氣,八重短短屏起氣息並垂下肩膀。她緩緩地搖了搖頭,綁起的紅髮在夜色中殘酷地搖動。
  到此為止了,八重不肯放棄的心情做出了這個結論。
  已經瞞不過去,他完全不聽藉口,阿爾已經全部知道了。
  「我覺得自己做得還滿完美的,您為什麼會知道?」
  「別擔心,妳做得很完美。是我稍微偷用了作弊方式……我也盡量不想相信這個答案。」
  「阿爾大人的話還是好難聽懂,沒有學識的我實在不懂耶~~」
  他是以飄逸態度隨時保護普莉希拉安全的裝瘋賣傻男。阿爾總是對八重懷著戒心,而且看起來就像是關心著她。
  無法得知那究竟是察覺到八重意圖的敵意,還是除此之外的感情。就在無法得知答案的情況下,八重與阿爾的關係就此畫下句點。
  「……如果能在這裡放過我,我就不會對阿爾大人造成任何危害喔。」
  「要是妳不會收取任何代價,那我也許會聽吧。」
  「這樣啊~~好吧,真可惜。不過既然這樣──」
  八重突然垂下眉頭,在假裝改變話題的瞬間揮動手腕。瞬間投出的刀刃直直刺進阿爾胸口。



  「唔……」
  「我不討厭阿爾大人喔。」
  對於被挖穿心臟發出呻吟聲倒地的阿爾,八重投以不能算是安慰的話語。
  目睹阿爾被毫不猶豫的一擊擊斃後,八重輕輕吐出一口氣,再度轉向後方普莉希拉的房間準備邁出步伐。
  普莉希拉的直覺相當敏銳,無法保證她沒有因為這段與阿爾的爭執而醒來。雖然說來丟臉,只要她醒來就會讓八重無計可施,所以得在那之前──
  「──我只是想完成自己的工作啦~~」
  從背後伸來的青龍刀抵在她的頸項上,讓八重手中的苦無無力地落到地面。她朝後方瞥了一眼,只見該處有個戴著漆黑頭盔的男子。
  理應刺進胸口的苦無掉落地面,能夠見到前端刺在衣服胸口事先裝上的板子上。
  彷彿像是知道八重投擲的苦無會刺在什麼地方。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已經用作弊的方法,包括妳殺害我的時機全都知道了。」
  「真是莫名其妙……如果我說自己會放棄,您就會停手嗎?」
  「……如果妳是認真想要背叛,這件事我也已經想過了,直到今天早上為止。」
  面對這個連她自己都知道頗為自私的問題,阿爾卻面露苦澀地回以不可思議的答案。
  如果是到今天早上為止就會不一樣,也許他會考慮是否接受八重的提議。
  但現在甚至不需要煩惱,契機就出在──
  「在滿滿的屍體堆裡面,普莉希拉選了我,所以我也要回來選擇她──八重•天膳,妳是會殺害普莉希拉的女人,我不會讓妳再度得逞。」
  「……我連一次都沒有成功過喔?」
  「說得也是。為了讓這成為既定事實,我要把不確定因素全部去除。」
  對於阿爾令人摸不著頭緒的發言,八重頓時感到一股畏懼感。那並非是對聯想到死亡的敵意,而是對阿爾擁有他人無法理解的異常執著。
  並不是來自使命感,也不是因為工作。八重認為得賭上自己的本能與技術,絕對必須殺掉這名男子才行。
  「抱歉啦,我和妳都是不走運……不對。」
  「嘶~~!」
  剎那間八重扭動身體,試圖用袖口飛出的刀刃擊向對方喉頭。
  就在帶有黑色光澤的刀刃即將抵達時,能夠聽到一道聲音。
  那道聲音這麼說著。
  「──要怪就怪這個星球吧。」

  ──隔天,跋利耶爾宅邸有名侍從因為家庭因素而辭職。
  沒有向身為主人的普莉希拉告知,雖然是失禮至極的辭職方式,但聽到報告的普莉希拉只短短回應「這樣啊。」除此之外便沒有任何表示。
  根據侍奉普莉希拉的鐵盔男傳聞,對於前幾天跋利耶爾領地發生的異常狀況,該名辭職的侍從受到不小的心靈創傷。
  雖然在相同職場的侍從們對此表達強烈同情,但接連被埋沒於繁忙的生活中,對辭職同事的關注也日漸薄弱。
  ──只有桃紅色頭髮的少年管家,一直對沒有告別的事耿耿於懷。

  就這樣被視為僅只如此的事件,該名侍從的存在便逐漸被淹沒在歷史之中。

  15

  ──在跋利耶爾領地引發並結束的異變,只像是畫蛇添足一般。
  「────」
  在昏暗潮濕空間的深處有個小小人影,那是被層層束縛囚禁且呈現幼小姿態的少女。
  少女在黑暗中並沒有掙扎,只是靜靜地等待時間流逝。
  接著,老鼠發出微微聲響聚集在少女身旁。說到老鼠,若是區區一兩隻還算可愛,但這裡的數量卻無法同日而語。
  遠遠超過一百、兩百、一千、兩千的龐大數量鼠群,將昏暗中被囚禁的少女團團包圍,沒有發出叫聲,僅僅停下腳步。
  聚集了如此龐大數量的鼠群,區區幼小少女身體只要花數分鐘便能屍骨無存地啃食殆盡。然而,鼠群聚集的目的絕對並非將她視為獵物。
  而且是正好相反──鼠群不是將少女視為獵物,而是尊崇為某種特別象徵。
  那是對女王現出的忠誠,只靠本能支配且不該存於世上的凶惡結晶,失去自由意識的鼠群以等同於「屍體」的眼瞳望著少女。
  甚至連形容為對女王的忠心都是太過保守。那不是對女王,而是對神──對於創造出他們的「造物主」所獻上的忠誠。
  為了迎接支配一切並利用所有事物創造樂園的造物主。
  對自己孩子們出乎意料的失控表示理解,但少女仍然靜靜地等待著時刻。
  等待著那個時刻到來前──
  「──要、仔細、思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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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1 21:14 | 显示全部楼层
  『奧托的悲喜交雜行商錄』

  1

  『──少爺,感覺是不是有點吵鬧?』
  「是這樣嗎?」
  這道熟悉聲音滑進鼓膜,讓原先在載貨台的青年歪著頭如此回問。
  那是個一頭灰髮的細瘦青年。雖然感覺有些缺乏主見,但超出標準的端正長相與細心考量過的裝扮,讓他人並不會有很差的印象。
  與其受到喜愛,將重心擺在不被厭惡上──盡量不讓大眾感性在壞的層面受到刺激,這就是青年對裝扮的主要概念。
  話雖如此,他並非是需要隱世才如此避免招搖。而是從事需要看重他人印象的工作──也就是以從商為業的旅行商人。
  青年名為奧托•思文。以旅行商人獨立生活,帶著一頭愛龍巡迴各地旅行,就是所謂追逐夢想的無根旅人。
  而奧托目前正在自己龍車的載貨台固定行李。
  將進貨商品運到別的土地,在該處與金錢或其他商品進行交易獲得利潤。旅行經商的單純架構就是這樣,奧托的經商也沒有例外。
  這次奧托之所以會來到這個山間村落,也是為了販賣先前進貨的酒與嗜好品。這趟經商也順利結束相當成功,再來只剩下出發這個輕鬆的選擇。然而──
  『不過少爺感覺還滿心不在焉的。難得交易進行得這麼順利,但牧草的品質也沒有很好喔。』
  「你是假裝擔心我,想趁機要好吃的草嗎?嘴巴真是越來越甜了呢。」
  『雖然不敢說沒有二心,不過擔心少爺也是真的。當然如果能有好的牧草就更不用說了。』
  「好好,我知道了。不過話說回來,聽說最近一直持續歉收,慶祝和豪華餐點要等回到大都市才行了。」
  『所以您是期待到想趕快出發嗎?總覺得怪怪的呢。』
  傳來的聲音對奧托的回答表示質疑。從長久交情能夠發現這些細微的差距,也代表對方是值得信賴卻不好應付的夥伴。
  為了不讓對方察覺焦躁心情,奧托更加放聲說道:
  「沒什麼事啦!總之在這裡的生意已經結束!在合辛語錄也說過『時間就是金錢』……」
  「──商人先生!行腳商先生在嗎!」
  「────」
  奧托的辯解被迴響的男子粗厚喊叫聲輕易蓋過。
  不論是在聲量或是計畫兩方面都是。
  『少爺,那是……』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忽爾芙。」
  奧托聲音中帶有失望,他用手掩著臉蹲下身體,至少希望對方能沒看到在這裡縮成一團的他,但這個虛幻的願望當然不可能實現。
  「喔喔!您在這裡啊,行腳商先生!有好消息!這是好兆頭!」
  對方掀開載貨台的布簾探頭向內窺視,一見到奧托便綻放笑容。奧托甚至沒有力氣說出「不准隨便偷看別人的龍車」這個理所當然的常識。
  奧托帶著放棄掙扎的心情嘆了一口氣,無奈地站起身。
  「呃……我記得您是……」
  「柯林!柯林•拉布里爾!是這裡基內布的代表!」
  「喔……」
  與提不起勁的奧托呈現對比,這位自稱為柯林的男子可說是充滿氣勢。
  不論是越來越稀薄的頭髮、以及工整斑白的鬍鬚,對方是年齡應該已經接近六十的初老男性,但他渾身湧現的霸氣,甚至壯健得能將口水噴到載貨台深處的奧托身上。
  「所以柯林先生找我這個小小行腳商有什麼事嗎……」
  「正是如此!其實是有事想找您商量,才會這樣找行腳商先生!」
  面對用手帕擦著臉戰戰兢兢詢問的奧托,柯林仍緊咬不放。但其實他找人的事早已傳到奧托耳中了。
  「畢竟從村子頭到村子尾都能聽見啊……」
  「您說了什麼嗎!?」
  「不,沒什麼。是您聽錯了吧。」
  「原來是聽錯啊!不過這實在是天降吉兆!」
  柯林強硬地改成善意的解釋,並且緊緊地握著拳頭,然後用空著的手對呆站原地的奧托招了招手。
  「來來!在這麼狹窄的地方說話實在不太好,請先到寒舍坐坐。在那裡有重要的事要告訴行腳商先生!」
  看來奧托已經無法選擇拒絕。在雙方一來一往之間,他也想避免愛用的龍車被噴得到處都是柯林的口水。就算被看扁是狹窄的地方,對奧托而言,這還是幾年來持續一同奔馳的重要龍車。
  『節哀順變,少爺。』
  正當奧托準備跟在意氣風發的柯林身後時,夥伴朝他發出這道聲音。聲音中含有貨真價實的同情聲,讓奧托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所以我才想趕快出發啊……」
  『就算早幾秒出發也不會變的,少爺真的很不會抓時間。』
  「關於這點實在沒辦法辯解呢……」
  奧托無可辯解地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嗯嗯?行腳商先生,您是在對誰說話呢?」
  柯林突然停下腳步,探頭探腦地環視四周並歪著頭。他眼中似乎見不到奧托說話的對象,實際上此種認知也沒有問題。
  因為奧托身邊並沒有可以說話的「人類」。
  可惜的是,奧托並沒有理由詳細說明這點。因此奧托只是對柯林的疑問回以「沒事」並聳了聳肩。
  「我沒有跟人說話。那也是聽錯了吧?」
  「唔嗯,沒想到居然會一直聽錯……這是接二連三的好兆頭!簡直像是希望如噴泉湧出的狀況!看來一起步就很順利啊,行腳商先生!」
  連續聽錯應該不是好兆頭,而是某種疾病或凶兆,但奧托並沒有特別提及,只是帶著疲累神情敷衍地笑著回答「說得也是。」
  『真是的……』
  對於奧托的陪笑,只有擁有藍色皮膚的地龍彷彿嘆息般望著他此種模樣。

  2

  「基內布」是隱藏於露格尼卡王國南方山間的不起眼村鎮。
  原本附近有採掘魔礦石的礦山,在該處工作的作業員與家族建設的住居,似乎就是這個村鎮發展的起源。小聚落逐漸聚集人群發展,才演變成目前村鎮的規模。
  「但就在即將發展成城鎮的時候,最重要的礦脈卻罄竭了!原本期待這裡會成為寇斯茲爾第二而移居過來的祖父,當初真是失望透頂呢!」
  「礦山都市『寇斯茲爾』啊……那裡無窮無盡的礦脈占了王國大半魔石產業,真不愧是傳聞中龍築巢的地方。」
  「喔喔,真是知識淵博!以商立身的男人就該是這樣!」
  坐在正面的柯林不斷口沫橫飛地發出讚美,坐在待客用沙發上的奧托帶著陪笑,努力地躲避著話題與飛來的口水。
  出發被攔下後,他被柯林帶到這個村鎮最大的豪宅──話雖如此,規模當然無法與王都的真正豪宅比擬,但確實是基內布最有看頭的房舍。
  看來柯林自稱是村鎮代表並非空穴來風。
  原本奧托是很樂意接受領土掌權者的請求,但只有這次情況不太一樣。因此奧托只打算閒聊幾句,便垂下眉角進入正題。
  「話說柯林先生,您找我有什麼事?」
  「嗯。」
  「如您所知,我只是個行腳商……是最不喜歡長久停留在某處,而且度過沒有賺半毛錢時間的人種。在基內布的生意已經結束,如果可以,我想盡快越過山區……」
  「──就是這樣。」
  奧托話說的雖急,仍然慎選話語費心地想告辭,但柯林將話打斷讓他閉起嘴,而且朝他的臉伸出手掌。
  面對此種魯莽舉動而閉口不語的奧托,柯林再度同樣說著「就是這樣」。
  「想找行腳商先生商量的事,正是越過山區!」
  聽到意料中的話語,奧托盡可能避免讓柯林發現他內心的緊張。
  越過山區──這是目前造訪基內布無法避開的路程。
  「────」
  如果要在位於山區的基內布之間往來,就得使用從山腳開拓的山路。路程中必須使用谷底河川架設的橋,目前該橋處在無法通行的狀態。而原因就是──
  「行腳商先生應該也知道,先前連日大雨讓谷底河川氾濫,所以通往山腳的橋被沖走,要進來這個村鎮只能通過崎嶇難行的山路!」
  如同柯林所說,河川架設的橋被沖走,目前基內布正處於陸上孤島的狀態。
  話雖如此,也並非是與外界完全隔離。只要放棄渡河並利用蜿蜒崎嶇的山路,便能在山腳與村鎮間往來。
  但需要花費渡橋的數倍時間與跋涉危險山路,應該不會有人不惜做到這種地步,挑戰來到這個沒有多大利益的基內布行商。
  原本在山中的基內布就有一定程度的自給能力,區區幾個月沒有行腳商也不會構成嚴重問題。因此村長認為理應會有好一陣子無法在基內布見到行腳商──結果奧托就來到了這個地方。
  「我原本覺得忍耐到橋修復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行腳商先生來訪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就算不愁食糧,只有嗜好品實在是沒有任何管道取得啊!」
  「這對雙方都是很幸運,多虧這樣我也難得賺了一點小錢……」
  「這樣啊!不過行腳商先生也真是奇特!橋被沖走已經過了幾天還能來到基內布,而且還在橋被沖垮的前提選擇麻煩的山路!以厭惡無謂舉動的行腳商來說,還真是繞了好大一段無意義的路程呢!」
  「────」
  「還是說行腳商先生已經知道了?既不是越過險峻山路!也不是越過橋被沖斷河川的魔法!而是到達基內布的『越山』方法!」
  見到柯林探出身、帶著猙獰雙眼並口沫橫飛的模樣,奧托不禁嘆了一口氣。
  ──雖然言行舉止缺乏品德,但柯林的推測大部分都是正確無誤。
  實際上奧托也是聽到橋被沖毀才決定到基內布經商,他認為販賣的嗜好品在基內布會有大量需求,才會急急忙忙地收集商品趕來。
  而奧托並非是突破因雨氾濫的河川,也不是花費數天跋涉險峻山路。
  他是以別人無法做到的方法讓這次經商導向成功。
  「可是那個方法該說是商業機密……實在是不能隨便說出口。這是只有我知道才有意義的強處,要我把這點說出來……」
  「當然!這是當然的事!不過還是有需要您通融的請求!」
  「請求?」
  當奧托瞪大雙眼表示不解,柯林充滿氣勢地不斷點了點頭。
  接著,他回頭看著待客室入口處,用不必要的宏亮聲音大聲喊著「過來吧!」這道聲音讓某個蒼白鵝蛋臉的青年戰戰兢兢地推開門現出身影。
  年齡大概比奧托還大五歲左右,是個鼻子旁邊有顆大痣的懦弱青年,他垂著目光發出「您、您好……」的招呼聲。
  「他是犬子阿希姆,這次的事情與阿希姆有關。喂!還不快點自己告訴行腳商先生!」
  「嗚、嗚嗚……」
  柯林抓著兒子的肩膀,用蠻力硬是讓他坐在自己身旁。父親的氣勢讓阿希姆徹底洩氣,只是反覆看著奧托又別開視線的舉動。
  擁有不必要氣勢的父親、以及缺乏必要氣勢的兒子,這兩個父子可說是恰好相反。
  「所以是阿希姆先生有話要對我說……應該說是商量事情吧。」
  「其、其實是……在山那邊……有瑪洛妮……所以那個……」
  「──?」
  「是有個叫瑪洛妮的女孩子!她是犬子的未婚妻!」
  結果是按捺不住的柯林代替阿希姆開始說明。由於阿希姆也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奧托便開始乖乖傾聽父親說明。
  雖然說明有些脫線,但簡單整理起來就是──
  「阿希姆先生的未婚妻瑪洛妮小姐,被住在山裡的惡徒帶走了。為了把她帶回來,希望能出去尋求救援……」
  「正是如此!當然我也有對鎮上呼籲過,希望能由犬子帶頭募集奪回未婚妻的勇士……結果只得到都是一群膽小鬼的結論。真是令人興嘆!」
  「嗯……膽小鬼啊……」
  「這可是花樣女性被男子擄走!只要我還年輕就絕對不會容許這種事發生!肯定會聚集村子的人把惡徒大卸八塊!」
  柯林對奧托的簡短結論氣紅了臉,將村民怒罵為膽小鬼。
  雖然其中看來最膽小的人就在柯林身旁無地自容,但奧托同情地認為這不能怪怯懦的阿希姆與村民。
  被逼上絕路的人拿起武器成為盜賊,這也是很常聽聞的事。
  像這樣為了生活選擇掠奪的人,與有家庭和工作的人相比,賭命兵戎相見的決心還是差太多了。畢竟膽小也是活下去的必要資質。
  奧托不認為苟且偷生是種恥辱。所以此時比起柯林的意見,被概括視為膽小的他們反而比較令人同情。
  「不過話說回來……」
  奧托將手抵在自己的下巴,開始思考襲擊基內布的惡徒之亂。
  這當然是很不幸的事,但原本基內布就是與外界缺乏交流,對盜賊而言應該是絕佳的狩獵地。或許該說到目前為止,沒有發生像這次的問題反而是奇蹟。
  因此建立起對這種事的應對方法,可說是今後必須面對的課題。
  「行腳商先生,您有聽我說話嗎!?」
  「咦?呃……抱歉,我在想事情……」
  雖然沒有義務煩惱這個毫無關係村鎮的自衛意識,然而像這樣見到明顯漏洞就想下意識地填滿,也算是奧托的壞習慣之一。
  人生基本上最重要的還是努力自救,奧托一直是這麼告訴自己。然而……
  「總而言之!這是很危急的嚴重問題,瑪洛妮小姐是在兩晚前被擄走的!要是不趕快救出來就會有性命危險……結果剛好碰到有某種越過山脈手段的行腳商先生造訪!這不說是命中註定還能怎麼說!」
  「只是碰巧的偶然……」
  「不說是命中註定還能怎麼說!?」
  他強烈地如此主張,表情也很煩人,奧托則是順著柯林的氣勢閉起嘴。
  不過先不論對柯林的強硬態度感到反感,還是會老實地擔心被惡徒擄走的女性安危。對於脆弱女性遭襲擊的苦難,奧托還沒有絕情到要她們努力自救。柯林想編組救援隊的判斷,不也是比起見死不救還更加有人情味嗎?
  「嗚嗚……」
  只要燃起熱情想搶回未婚妻的人並非是父親,而是害怕怯懦的當事人青年,就是一樁完美的佳話了。
  「那麼您覺得如何呢,行腳商先生?」
  正當奧托在身為人的良知與商人意識之間舉棋不定,這個問題朝他拋了過來。然而以奧托的立場,在被找來宅邸的時候就已經沒有選擇權了。
  要是拒絕柯林的提議,等於是對村鎮代表兒子的未婚妻見死不救,也會無法在基內布再度正常經商。
  但要是同意柯林的提議將一切揭曉,就會讓奧托捨棄只有自己擁有的特別強處,結果也只是會吃大虧。
  因此,奧托在這時只有一個選擇。
  「恕我無從奉告來到這裡的方法。」
  「喔!行腳商先生,所以您要對沒有任何罪過的女孩見死不救……」
  「所以!」
  對於面露嚴厲神情的柯林,奧托還以顏色地伸出手掌,將他那刺耳的聲量打斷。
  接著,宛如至少不想讓驚訝的柯林得逞般微微一笑。
  「我會直接向外面請求救援,村裡的各位請盡可能盡快修繕橋梁。」
  沒錯,他將提議內容從重大損失修正為只會小額虧損的內容。

  3

  『少爺……感覺這和被人頤指氣使還是沒有差別吧。』
  「真是沒禮貌,請說這是把損失壓到最小限度的優秀判斷,畢竟連我也有自覺帶著不必要的包袱。」
  奧托握著韁繩坐在駕駛座,嘟起嘴巴對夥伴如此抗議。但夥伴對這個抗議只是駕輕就熟地傻眼回答『好好。』
  「唔……」
  雖然奧托試著表示不滿,但內心其實還是老實認同夥伴的話。
  實際上確實是被對方頤指氣使。不論是身為行腳商或是在奧托的人性層面,都肯定是被柯林敲了一筆。
  「當初果然還是該裝成什麼都沒聽到立刻出發,因為判斷錯誤被捲進麻煩事……不過這樣就沒辦法拯救被擄走的女性了……」
  『既然已經知道就不能裝成沒看見,少爺這樣是不可能成為壞人的。』
  「哪有,連我也知道怎麼安排事情的重要程度順序。如果有人要對我指指點點,我可是會反擊的,忽爾芙也是其中之一喔。」
  『好好,感謝少爺解說。』
  這個敷衍回答又讓奧托發出「唔」的低吟聲,但夥伴只是持續發出意味深長的笑聲。
  ──目前奧托遵從柯林的要求,正動身前往最靠近基內布的城鎮。
  雖然會協助拯救女性,但不能揭露自己擁有的情報。這是夾在身為人與行腳商之間,奧托經過煩惱後算是苦肉計的判斷。
  當然這不是單純出自善意的協助。奧托已經與拉布里爾家簽下書面約定,今後在基內布經商能夠享有各方面的優惠。
  所以如果只看事實,這是不僅能救人,還能在商業上簽訂有利合約的交涉。然而心中卻有強烈的受挫感,也許是因為自己氣度太小的關係。
  『哎呀~~應該不是那樣,不是單純被戴上項圈而已嗎?』
  夥伴看出奧托的心聲並如此說著,讓奧托嘆了一口氣。
  在行駛龍車的後方載貨台上,有個並非貨物的男性人影。那是被奪走未婚妻並抱著雙腿蹲著的阿希姆。
  與奧托簽約時,柯林絕對不肯退讓的一點就是需要讓他同行。
  「未婚妻被搶走,身為拉布里爾家繼承人真是貽笑大方!要是他還對找回未婚妻坐視不管,這樣會無法挽回失去的名譽!」
  這就是柯林推著兒子出來的主要原因。
  雖然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意見,但要負責照顧阿希姆挽回名譽的人是奧托。當初奧托很不甘願,最後還是被迫認同阿希姆同行。多虧如此,也讓龍車處在前所未見的陰鬱氣氛中。
  自從共乘之後,阿希姆幾乎沒有開口說話。由於龍車有施展「除風加持」,所以不是乘車舒適程度的問題,單純只是心態的問題。
  「當家庭問題與女性問題混在一起,不論哪裡都只會變成麻煩事呢。」
  『少爺說起來還真含蓄。現在要是回到故鄉,那個女孩應該會氣沖沖地想把少爺抓起來火烤吧?』
  「光想就讓我渾身無勁,我實在不想去思考那件事。」
  面對從前捨棄故鄉的問題,奧托皺起眉頭搖了搖頭。
  雖然身為行腳商也是原因之一,但其實有另一個理由讓奧托這幾年沒有回到老家位居的故鄉。回去就會給家人添麻煩,自己的性命也會有危險。
  「真是不可理喻的境遇,雖然我已經習慣了……實在是不想習慣這種事。」
  「──你、你在跟誰說話?」
  突然傳來這道聲音,讓奧托抖了一下肩膀往後觀看。只見原先抱著雙腿的阿希姆,從載貨台探出身體看向駕駛座。
  「明明沒有人卻只聽到說話聲……該怎麼說,聽起來很詭異……」
  阿希姆東張西望地環視四周,確認沒有任何人便露出狐疑神情。
  「呃……不,其實是我有大聲自言自語的習慣。」
  「這、這樣啊……」
  「畢竟當行腳商,有大半生活都是沒有說話對象的單人旅行,有很多人會像我一樣自然地對著天空說話。」
  「……真是可憐,還好我不是當什麼商人。」
  被語帶同情地這麼一說,讓奧托感覺到阿希姆與柯林有很深的血緣相連。只是態度與舉止相當極端,這對父子最根本的特質還是十分相似。
  「不過您有什麼事嗎?距離抵達村子還得花一段時間……」
  「我、我想小便……可以先找個地方停下來嗎?」
  「喔,原來如此。那確實是問題呢。」
  既然是生理需求,也能理解阿希姆為何會擠出僅有的勇氣過來說話。要是被父親的口水與兒子的小便弄髒,龍車與奧托未免也太可憐了。
  奧托立刻拉起韁繩,將龍車停在山道邊緣。阿希姆道謝後便跳下龍車,奧托則是目送他前往道路旁的草叢。
  『希望他能在出發前解決需求。』
  「他只是不習慣旅行,別這麼計較吧。」
  對傻眼的夥伴露出苦笑,奧托靜靜地等待阿希姆解完小便。接下來還很漫長,一想到之後還會持續無言的旅途就讓人心情沉重──
  「──喂、喂喂!請過來一下!」
  「嗯?」
  阿希姆在草叢另一側叫著沉思的奧托,奧托不知發生何事而從駕駛座定睛看向森林,卻沒見到阿希姆的身影。
  「阿希姆先生?發生什麼事了?」
  「快、快過來這裡!有沒看過的蟲……我、我被叮到奇怪的地方了!」
  「奇怪的地方是哪裡……饒了我吧……」
  聽到令人尷尬的字眼,奧托只好搔著頭從駕駛座跳下。當他撥開草叢走向深處,見到阿希姆的背影位在離龍車很遠的位置。
  奧托垂下肩膀想著「也不用到那種地方站著小便吧」。雖然旅途中被蟲叮咬是家常便飯,但奇怪的地方被叮算是滿嚴重的事。
  「阿希姆先生,被叮的地方是……呃,不用讓我看沒關係。只是腫起來可能會很不舒服,如果你能早點說的話──」
  應該勉強能用龍車內的常備藥物治療,他是打算這麼說的。
  但就在下個瞬間。
  「──唔!?」
  被一道衝擊擊中,讓奧托的視野大幅搖晃。當他感覺到有人踩踏草叢的氣息,隨後就被某種堅硬沉重物體擊中後腦勺了。
  他發出悶哼聲想立刻站穩腳步,但還是無法如願。身體無法承受腦部的昏厥沉重感而開始傾斜,甚至無法撐扶地面便倒臥在土堆上。
  臉部重重撞在地上傳來疼痛感,口中還有土的味道。
  「────」
  意識逐漸遠去,奧托在朦朧的意識中想著。

  ──希望不要倒在剛才阿希姆小便處的附近。

  4

  「──醒過來了嗎?」
  「……唔呃?」
  被冰冷的布擦拭臉頰,奧托發出脫線的聲音睜開眼睛。
  視野仍然朦朧模糊。眨了幾次眼睛後,才慢慢讓焦點對上世界。眼前緩緩能夠確認出某個窺視著奧托臉部的紅髮女性。
  那名女性將髮量豐富的鮮豔紅髮綁在後腦勺,雖然是個目光炯炯且讓人有強悍印象的美女,但微微的疲勞感與服裝髒汙讓美貌蒙上陰影。
  「這、裡是……」
  「噓,安靜點。我不想被上面的人發現。」
  口中缺乏水分,發出的第一聲顯得頗為沙啞。
  這道聲音讓美女用手指抵著嘴唇,將身邊的水桶拉了過來。然後用手撈起水,潤了潤奧托的嘴唇。數度啜飲如字面敘述般美女賜予的恩情後,奧托才總算找回活著的感覺。
  「謝謝您。呃……您是……」
  「我是奴隸一號,或是叫我被囚禁的公主一號。你是二號,喜歡叫哪邊自己選吧。」
  「感覺好像是很極端的選擇。不過叫公主二號實在不太好,還是用消去法吧。」
  雖然雙方都耍著嘴皮子,但還是能感覺到這是頗為絕望的狀況。在這種狀況下與奧托的對答,讓美女微微綻放笑容。
  「和長相不太一樣,沒想到身體還滿強韌的。我叫瑪洛妮,歡迎你來,奴隸晚輩。」
  「這真是最不令人高興的歡迎,前輩……剛才您是不是說自己叫瑪洛妮?」
  「是,我有說過。」
  美女瑪洛妮歪著頭表示不解,奧托則是懊惱地試圖抱著頭,但被鎖在牆壁上的右手腕讓他無法這麼做。
  轉頭一看,奧托發現右手腕被鎖鏈繫在牆壁上,處在被奪走自由的狀態。
  「……這還真糟糕。」
  「是這樣嗎?不是比項圈還好嗎?我已經提出很多訴求改善待遇了。」
  「待遇改善過還是這樣,這樣只是為了瞞混上頭隨便做的處置而已吧……話說妳是瑪洛妮小姐,然後我會處在這種狀況就表示……」
  腦袋的思考速度只有這種時候與常人無異,讓奧托感到頗為扼腕。
  奧托的腦中隨即想到在基內布聽柯林說過的內容,與現狀互相聯繫。
  被囚禁的瑪洛妮與被打昏後被囚禁的奧托,還被鎖在牆壁邊被稱為奴隸二號或奴隸晚輩──這裡肯定是惡徒的藏身處。
  「知道這點再看一次……就能發現很多令人討厭的景象。」
  奧托定睛觀察四周後,心情也急速冷卻。這也難怪,因為奧托等人是被鎖在石造牆壁搭配鐵柵欄的牢房。
  冰冷的石頭地面有條髒布與四散的細微陶器碎片,鐵柵欄另一側能夠見到延伸的通道,但沒有光源無法看清遠處。只不過從空氣的冰冷程度判斷,感覺應該是被關在有一定深度的洞穴或某種地方。
  「這裡該不會是沒有使用的礦山採掘用通道吧?」
  「喔,真虧你能知道。你不是運氣不好被連累的路人嗎?」
  「哎呀~~該怎麼說呢,運氣不好這點我完全無法否定。」
  瑪洛妮的話語讓奧托臉頰抽搐,他確定牢內沒有除了他們以外的人影,以空間判斷也很難想像附近有別的牢房。然而……
  「那個……被帶來的人只有我嗎?沒有除了我以外的人一起被帶來?」
  「只有你而已……你還有別的同伴嗎?」
  「唉,其實也沒有到同伴的交情,只是不忍心拋下的對象……是個比我還高的細瘦年長男性。」
  「細瘦年長……還有其他特徵嗎?」
  對於開始沉思的瑪洛妮,奧托說著「說得也是」並將能自由活動的左手抵在下巴。
  「這麼說來,在鼻子旁邊有顆大痣。還有就是看起來不太健康……」
  「……嗯,夠了。這樣很足夠了。」
  「──?」
  「那個膽小鬼,這次居然連完全不認識的人都丟下了嗎~~!!」
  「咦咦~~!?」
  面對瑪洛妮氣得面紅耳赤的怒號,奧托不禁大吃一驚並瞪大雙眼。
  先前要奧托安靜的人卻控制不住情緒,而且奧托的驚訝回應也是頗為大聲,兩人的聲音在通道造成誇張迴響。
  「那個……這樣不會太大聲嗎!?」
  「呼……呼……對不起,我不小心氣過頭了。看來我身為前輩奴隸也不夠成熟呢。」
  「這是奴隸適合度的問題嗎!?請問到底是……」
  瑪洛妮對自己的失序舉動賠罪並垂下頭,奧托繼續追問著她的真正意圖。但這個問題被逐漸接近的複數腳步聲打斷──幾名穿著粗野的男性從牢房另一側現出身影。
  他們浮現出下流的笑容,對牢內醒來的奧托拍了拍手。
  「嗨,你醒了啊,奴隸二號。」
  「……原來那不是瑪洛妮小姐開玩笑的叫法。」
  「聽說他們是想遵照傳統,如果能快點和這群廢物一起被廢除就好了。」
  「一號還是很帶種啊。」
  男子們吹著口哨對瑪洛妮的怒罵一笑置之。他們每個都是穿著骯髒且品格低落,很符合圖畫故事裡會出現的盜賊集團。
  他們肯定就是在基內布成為話題的惡徒。沒想到居然會把礦脈枯竭的坑道當成藏身處,從基內布發跡的來由而言可說是相當諷刺。
  「是因為姑且不管日照問題,這裡算是住得還舒服的地方嗎?」
  「還真敢說!幸好二號講話也是這樣口無遮攔,畢竟要是很難套話就得花更多功夫了,欺負男人也沒什麼樂趣。」
  「我的地龍和龍車怎麼了?應該還停在附近吧?」
  奧托不理會盜賊的嘲弄,問出這個目前最為關心的問題。
  他們不可能沒發現奧托停在山道的龍車,龍車上的行李當然已經被沒收,不過他們應該沒有理由殺害對人類溫順的地龍。
  「放心吧,經商工具和財產都由我們好好管理,地龍看到主人變成奴隸應該也死心了。牠很乾脆別過頭,現在正在為我們工作,我們剛好想要一頭很會工作的地龍。」
  「這樣啊……那還真是……」
  奧托悔恨地咬著嘴唇垂下頭,此種不肯服輸的態度讓男子們發出看扁的笑聲。
  聽到此種笑聲,奧托壓抑著心中難以按捺的感情。雖然到目前為止是相當惡劣的狀況,但還有想要確認的事。那就是──
  「──和我一起的那名男性怎麼了?」
  「喔?」
  「應該不會只注意我和龍車而沒有發現吧?」
  要確認不在現場的阿希姆安危,不過奧托對這點頗為悲觀,因為在牢房裡沒有見到他的身影。如果是被活捉,不論是否被當成奴隸,至少應該還是會在這裡。既然人不在這裡就代表……
  然而,奧托的最壞想像卻被面面相覷的男子們輕易顛覆。
  「喔,那傢伙啊。和你一起那個男的!那傢伙已經被平安放回去啦,現在應該沒有什麼事回到村子,讓那個囉嗦的老爹好好安慰吧。」
  「……放回去了?」
  「對啊,還讓他帶了一點禮物。他一定感到很害怕吧,畢竟我們也是有慈悲胸懷嘛。對不對啊!你們!」
  對於男子裝模作樣的揶揄,周圍的同伴也吵鬧地發出贊同聲。
  但奧托沒有餘力陪著他們瞎起鬨。因為男子們說他們放走了阿希姆,把見到他們長相與知道壞事的對手平安釋放。
  這代表什麼樣的意義──得到結論的奧托頓時啞口無言。
  「……阿希姆先生和你們是一掛的嗎?」
  「別說什麼一掛啦!要用更好聽的方式說是互惠關係,奴隸二號!」
  說完這番證明奧托推測的發言後,男子們發出最為吵鬧的爆笑聲。
  爆笑聲震盪著鼓膜,奧托心中的多數疑問也獲得解答。
  他之所以會在龍車同行、在途中停下龍車假裝站著小便、以及將奧托找到草叢,一切都是為了將阻礙者封口與確保奴隸這個一舉兩得的目標。
  沒想到完全被那個青年設計了,最大的誤算就是把阿希姆誤認為普通的膽小鬼。這樣實在沒資格嘲笑柯林。
  「哎呀,總之你們就先這樣待著吧,我們也覺得在這裡混得差不多了。你們就好好享受所剩不多的奴隸家家酒生活吧。」
  不知是否將沉默的奧托視為茫然自失,男子彈響鐵柵欄發出這道嘲笑聲。
  「享受什麼啦!下次要是敢靠過來,看我咬斷你的手指還是其他地方!」
  「喔喔~~一號好可怕喔,難怪會被男人直接丟掉。」
  男子們耍著嘴皮子,將兩名奴隸留在牢房紛紛離去。
  直到鞋聲消失無蹤為止,奧托與瑪洛妮沒有再說任何話。
  通道的光源隨之熄滅,讓冰冷的牢獄再度被昏暗占據。

  5

  「其實我和那個男的根本不是什麼未婚夫婦……」
  「咦咦,是從那件事開始嗎……?」
  對於太過突如其來的揭露事實,讓奧托帶著不爭氣的神情與聲音如此喃喃說著。
  被盜賊嘲笑經過一段時間後,奧托在昏暗中對瑪洛妮搭話,開始交換為了得知雙方來歷的情報。
  奧托順勢說出在基內布受到委託的事,然後也提到阿希姆與瑪洛妮之間的關係,但她突然說出的證言指讓奧托啞口無言。
  到底哪邊是事實哪邊又是謊言?基內布這個村鎮到底有多麼黑暗?
  「那柯林鎮長也跟阿希姆有掛勾嗎?是兩父子一起協助村鎮附近的惡徒,把居民當成獵物嗎?」
  「我覺得應該還沒有到那麼無藥可救。雖然柯林先生不聽人話又會下意識挖苦別人,但還是個討厭拐彎抹角的人。」
  「嗯,看起來他的演技也不會很好……」
  說好聽是表裡如一,說難聽就是說話口無遮攔的標準範例。
  聽到瑪洛妮親口否定柯林參與,奧托認為阿希姆是單獨犯案──雖然協助惡徒就已經不算單獨,但奧托還是如此思考。
  「不過如果是這樣,柯林先生的發言和事實為什麼會有矛盾?」
  「嗯~~我自己這樣說好像有點奇怪,不過你看我是個美女吧?」
  「這麼老實自賣自誇雖然讓人很尷尬,不過是這樣沒錯。您是個美女。」
  「所以只要把美女當成是未婚妻,阿希姆就不會被父親看扁了。他應該是這麼想的吧?畢竟他們的父子關係就是那樣了。」
  「不不,怎麼可能會這樣……」
  奧托話說到這裡,回想起那對父子的關係而閉口不語。
  柯林總是會找理由奪走兒子的決定權,言聽計從的阿希姆也許是這樣才會難以壓抑怒氣。但希望他們不要為了此種虛榮心,陷害奧托與瑪洛妮做為犧牲品。
  「在幾天前,阿希姆說有話要說把我帶到森林。當初我覺得山裡有盜賊,被帶走的人也不是一兩個,所以原本不是很願意的……」
  「等、等等……請等一下……」
  奧托聽到她不經意地說出不能錯過的情報而打斷話語,瑪洛妮則是說著「什麼?」並露出不悅表情。但再怎麼說剛才那番話實在太令人震驚了。
  「那個……瑪洛妮小姐不是第一個被盜賊抓來的人嗎?」
  「當然不可能啊,還有更多人。我來這裡的時候原本是奴隸二號……這樣你知道意思了嗎?」
  「號、號碼往上提升了……?」
  這種時候不難想像以前的一號發生了什麼事。如果是年輕女性被惡徒抓到,下場應該只有被當成性工具或奴隸賣掉。
  「放心,我目前還沒有被動半根寒毛……聽說因為是品質很好,可以賣個好價格。」
  「────」
  「那些傢伙好像是有事想問你,把你帶來這裡的時候好像說過,說要安全越過山區需要你的協助。」
  「……這件事應該只有柯林鎮長和阿希姆知道。」
  「節哀順變。」
  鎖在牆壁的鎖鍊發出聲響,瑪洛妮只用這句話替奧托的不幸遭遇作結,但多虧她才讓所有狀況得以明瞭。
  奧托曾經懷疑過,基內布符合所有被惡徒襲擊的條件,為何會一直奇蹟似地避免災難降臨──那並非是奇蹟或其他因素。只是將到目前為止的損害放任不管,讓受害對象並非是村鎮全體居民而已。
  「可是這次柯林鎮長展開行動──是因為兒子的未婚妻被盜賊擄走,才總算忍不住做出這種行為嗎?」
  「其實把那個未婚妻送給盜賊的人就是他兒子,也許是很怕虛榮心被父親發現吧……不過二號你就完全是被連累的。」
  「瑪洛妮小姐也是被連累的人喔。」
  事情起源於那對父子的爭執,累積不成熟鬱悶的兒子為了自己的虛榮心,將鎮上最美的美女利用在對自己有利的謊言,然後奧托就是可憐的受害者。
  「沒想到我的壞運氣會誇張到這種地步……」
  被牽連的瑪洛妮雖然也很可憐,但可憐程度實在無法比上奧托。
  原本只是看上其他人無法賺錢的生意,結果賺的錢連同龍車一起被沒收,自己還有可能碰到生命危險或跌落成為奴隸──
  「哎、哎呀……你不要這麼悲觀啦。只要活著肯定會有什麼好事,說不定會幸運有人來救我們喔。」
  「救我們這種被別人虛榮心連累的不走運傢伙?誰會來救?」
  「例、例如剛好有驍勇善戰的騎士經過之類的?」
  原來如此,奧托對瑪洛妮能有此種美妙想像的強韌心靈感到讚賞。
  明明在這個牢獄中比奧托度過更長且殘酷的時間,瑪洛妮卻徹底維持著沒有被鎖鏈束縛時的精神。
  這是一種美德,是在那個名為基內布的村鎮奇蹟似地磨練出來的精緻美德。
  「可是,我畢竟是個商人。」
  ──就算悲觀也沒有關係,在從商也沒有「絕對」與「放心」這兩個字。
  因此奧托總是保持悲觀,悲觀地將事情想到最壞的情況。
  不可能出現有人來拯救這麼巧合的事。行腳商應該信任的不是命運,而是自己手中確實穩固的財產。

  6

  「不過話說回來,最後抓到的居然是『有加持』的!我們運氣真好!」
  面對被綁在龍車的奧托,其中一名盜賊發出大笑如此說道。
  在牢獄對話的隔天,奧托在自己的龍車上被當成行李,被男子們脅迫擔任順利穿過山道的嚮導。
  雖然只有被關一天,但日光與外面空氣令人倍感懷念──奧托目前沒有餘力能沉浸在此種感傷之中。
  在基內布作惡多端的盜賊們決定收手,打算趁著柯林派遣正式討伐隊前越過山區,移動到下一個狩獵的場所。為此利用奧托的地龍與龍車,將奧托與瑪洛妮視為戰利品,可說是不幸到了極點。
  「我說二號,你不能用你的加持想辦法處理這種狀況嗎?」
  瑪洛妮在載貨台中壓低音量如此問道。身為對盜賊而言的最高級戰利品,她的待遇並不算差。至少比起被隨便綁著丟在載貨台的奧托是天壤之別,但即使如此還是在比較不幸的範疇內。
  「要看想辦法的定義。您期待會怎麼處理?」
  藉著瑪洛妮的手,奧托勉強坐著將背靠在牆壁邊。奧托的問題讓瑪洛妮說著「說得也是。」並開始思考。
  「下個瞬間讓所有惡徒裂成碎片四散……之類的。」
  「到底是對加持有多大期待啊!?」
  「別誤會喔,我不是期待加持。而是期待你喔,二號。」
  「要怎麼期待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對手!?是有多誇張!?」
  瑪洛妮的話語讓奧托如此高聲回應。此種模樣讓瑪洛妮微微一笑,但這道微笑看起來既虛幻且空虛。
  就連說出希望的瑪洛妮,也沒有認真期待奧托擁有的加持,她只是抗拒著不想讓眼前絕望侵蝕內心。
  「……二號的加持是『引導加持』吧?我記得你好像這樣說過。」
  「──是的,是這樣沒錯。只可惜不是能把敵人粉碎的強力加持。」
  「引導加持」──那是奧托向盜賊表明的隱藏絕招。
  並非使用斷橋或險峻山道,便能越過山區的手段──盜賊已經從阿希姆口中得知奧托對此有頭緒,因而無法隨便瞞混過去。所以在被拷問之類的手段逼問前,奧托便自行表明關於「加持」的事。
  加持是人類與生俱來得到的祝福──大致上是被稱為祝福一類的特殊能力。
  此種數千人之中只有一人才會擁有的稀有能力,可謂不同於他人的稀少才能。效果與魔法屬於不同體系,也有許多不受常識束縛的效果。
  奧托說明的加持,也可以說是此種超乎常識的特殊能力。
  「這是煩惱該怎麼使用的加持,畢竟沒有像名字給人這麼萬能的印象。」
  「不過能從牢房被蒙著眼走到出口,都是因為那個加持吧?那不是很厲害嘛。」
  不知是否將謙虛聽成自卑,瑪洛妮連忙出聲擁護。
  瑪洛妮說的,就是奧托向盜賊證明自己擁有加持時的事。
  奧托必須證明自己,是在盜賊逃走經過山區時需要的人,因此奧托表明自身擁有的加持。為了證明「引導加持」的效果,他以蒙著眼的狀態從藏身處牢房,順利地從錯綜複雜的坑道抵達出口。
  「靠著加持的力量,我能知道安全穿過山麓的路。雖然會通過不能算是山麓的林間小徑,但效果還請親眼見證。」
  「而且知道你有『加持』,那些傢伙也沒有殺掉你,還很高興能賣個好價格呢。」
  「好耶~~雖然這完全不會讓我慶幸自己天生擁有『加持』啦!說起來只要沒有加持,一開始就不會像這樣被抓起來了。」
  加持似乎容易被人認為只有方便之處,但還是有許多只有持有者才知道的辛勞,而且這些辛勞甚至連擁有加持的人之間都無法互相理解。
  ──因為擁有聽覺過度敏銳加持的人,與視覺過度敏銳加持的人也有不同煩惱。
  因此對於瑪洛妮的話語,奧托只是回以曖昧笑容瞞混過去。畢竟她沒有惡意,多虧加持維繫性命也是事實。
  「要是沒有加持啊……」
  「嗯?二號,你剛才說什麼?」
  「不,沒什麼意義的事。比起這個,可以麻煩妳一件事嗎?」
  歷史上並沒有哭喪著臉抱怨就能解決事情的例子,所以奧托將呢喃的內容藏在苦笑中,對瑪洛妮提出一個請求。
  「────」
  請求內容讓瑪洛妮瞪大雙眼,正當她準備向奧托確認真正意圖時……
  「喂,該出發了!擠進去一點,你們這些奴隸!這麼擠沒辦法所有人都坐上車吧!」
  盜賊們口沫橫飛地爬上載貨台,奧托與瑪洛妮被隨即拉開,載貨台被吵雜男子的氣息與臭味籠罩。
  一名盜賊跳上駕駛座,握起韁繩命令地龍開始前進。瞬間地龍雖然顯得有些猶豫,但還是開始緩緩拉動龍車。
  「好啦。二號,要麻煩你帶路了。我們只能靠你了,要不然一號可是會變得很可憐喔。」
  盜賊用小刀抵著瑪洛妮,以下流笑容與野蠻態度如此威脅。奧托被迫順從地使用加持的力量,讓龍車的前進方向轉往近路。
  「這麼配合真是幫了大忙,多虧你才省去了麻煩的順序。」
  「麻煩的順序是指……」
  「那當然是要稍微修理你。畢竟我們也是信奉和平主義的集團,這樣可是會心痛的。」
  身旁男子拿著頗髒的棍棒雙手合十如此說著。只見棍棒前端有紅黑色髒汙,也能窺視出他們所謂的和平主義。總而言之──
  「前面請右轉,稍微前進一陣子就會進入看起來很窄的林間小道。道路寬度龍車勉強能夠通行,所以不要停下龍車。」
  在駕駛出聲詢問前,奧托便率先對指引路線做出貢獻。連一開始有些戒備的盜賊,實際見到奧托指出幾條被隱藏在自然中的道路後,也理解到這是「引導加持」,轉變為佩服不愧是擁有加持的氣氛。
  「不過居然最後的最後能撿到寶物,那個膽小鬼真是派上用場了。」
  也許是心情變得輕鬆許多,一名男子滿足地如此呢喃。話中所說的「膽小鬼」是意指何人,奧托大致能夠察覺。
  「阿希姆先生和各位是什麼樣的合作關係?」
  「怎麼,你是在意把你賣掉的傢伙嗎?說得也是啦。」
  見到奧托的視線中含有負面感情,男子仍然持續竊笑。
  「一開始只是在鎮上找他的碴,過一陣子他就帶著女人來到藏身處。還提議要定時把女人交給我們,代價就是不要對鎮上出手。」
  「……所以各位接受了這個交易嗎?」
  「說什麼傻話,只靠女人怎麼夠。我們叫他還要把酒和食物拿過來,和那傢伙是從那時候開始才有交情,不過這次好像惹那傢伙的老爸生氣了。」
  也就是說,阿希姆與盜賊的交易是他個人獨斷獨行,直到這次發生瑪洛妮的事為止,他都還是隱瞞得頗為巧妙。
  ──表示這是拿鎮上居民良知換來的和平。
  「只要知道這點就夠了。」
  奧托表示能理解地點了點頭後,男子便說著「這樣啊。」並結束自賣自誇。奧托道了聲謝後,便用眼角餘光窺視著瑪洛妮的模樣。
  「────」
  先前豎著耳朵傾聽的瑪洛妮,對自己曾經居住的村鎮實際情況面露蒼白。
  就算已經知道真相,也不一定能夠成為撫慰,而且此種撫慰只是對事後的有意義感傷。奧托與瑪洛妮仍然見不到未來。
  然而,那是照著現況下去才會面臨的死路。
  『────』
  奧托嘴唇發出奇妙的聲響,周遭的盜賊並沒有特別做出反應。
  奧托說明過這是使用「引導加持」時,無論如何都需要的前置作業,也是確認加持是否有效的必要儀式──他已經事前如此欺騙盜賊。
  「──一號。」
  在奇特聲音中斷的當下,奧托以人類語言如此說道。這道呼喚讓瑪洛妮抖了一下肩膀,因為這就是事前說過的約定。
  在這個山路上,要是奧托對瑪洛妮叫出「一號」──
  「唔──」
  瑪洛妮咬緊牙根,抓緊繫著手腕的鎖鏈並貼在牆壁邊。盜賊對她的行動吃了一驚,但奧托也將鎖著自己與牆壁的鎖鍊緊緊纏繞在手腕上。
  說時遲那時快,在盜賊們對此種行動抱持疑問前──
  『──少爺,你可別死了啊!』
  夥伴傳來信賴與放棄各半的聲音,隨後龍車被強烈衝擊吞沒翻覆,沒有被綁在載貨台的一切都隨著男子們的尖叫被甩出車外。
  ──一切都朝著森林縫隙間的谷底倒栽而去。

  7

  「結果到底是為什麼會得救……?」
  頭上綁著繃帶的瑪洛妮正在醫院的會客室不解地歪著頭。
  她的疑問可說是理所當然。不過奧托處在頭上與脖子都綁著繃帶,單手還被三角巾吊著的重傷狀態,還是朝沒事的瑪洛妮聳了聳肩。
  「哎呀,詳細情況就不用在意了吧。雖然沒有驍勇善戰的騎士豪爽登場,但活著也不全然都是壞事。」
  「總覺得好像被二號矇在鼓裡了……」
  「只是剛好有被鎖鏈鎖住的我們留在載貨台,沒有的人就運氣不好被甩出去,而且還是在懸崖旁邊,運氣真的很不好。」
  「有種命運輾轉的感覺。不過這還是……嗯……」
  面對瑪洛妮無法接受的表情,奧托只是苦笑以對。
  兩人正在目的地,即山腳某個村落的醫院,奧托如同宣言般順利完成越過山區的嚮導,但理應同行的成員沒有半個留下,只剩途中一起的奴隸前輩──應該說已經不算奴隸的瑪洛妮。
  「在瑪洛妮小姐接受治療的時候,我已經向對方詳細報告過了。包括盜賊使用坑道的事,還有阿希姆暗中提供協助的事。」
  「……那王國會派軍隊到基內布嗎?」
  「也許規模不會很大,不過還是會進行正式調查。阿希姆也沒辦法找藉口脫罪,肯定會被逮捕的。」
  等到損壞的橋修復,立刻就會開始調查基內布。在那之前阿希姆要是越過險峻山路,說不定還有可能逃脫,但他應該沒有那種膽量或毅力。
  雖然是阿希姆直接與販售奴隸扯上關係,不過他失控的最根本原因還是來自與柯林爭執,今後拉布里爾家在基內布會處在絕望立場。即使沒有落到此種下場,那個村鎮還是對女孩們犧牲的狀況坐視不管,今後也絕對不會有打好關係的必要。
  「順帶一提,雖然瑪洛妮小姐也能選擇回到基內布陪同調查……」
  「唔呵呵,我絕對不要。」
  「說得也是。」
  即使阿希姆遭到逮捕,在鎮上肯定還是會被視為眼中釘。瑪洛妮似乎不想遇上這種場面,於是當場伸了個懶腰。
  「沒關係啦。反正我沒有可以投靠的人,也沒有會對我不見感到難過的家人。這一定是個好機會……能成為某個契機的機會。」
  「明明是差點被沒有任何感情的男人擅自賣掉,沒想到還能這麼樂觀。」
  「對吧?身為二號的奴隸後輩,可以好好尊敬前輩喔。」
  「好好,那麼,我有東西想交給一號前輩。」
  瑪洛妮驚訝地發出「咦?」的聲音,奧托則是遞出反手藏著的皮袋。瑪洛妮隨即接下皮袋,窺視沉甸甸的皮袋後頓時啞口無言。
  「這是……」
  「其實是我們扯上關係的盜賊好像有不少懸賞獎金,調查隊從載貨台留下的一些工具查出他們的身分。雖然是偶然,但我們還是對消滅盜賊立下功勞……所以拿到了這些獎金。」
  「──」
  「啊,不過考慮到功勞當然不能對半!我會稍微拿多一點,畢竟還得修理龍車,至少得這樣才行。」
  奧托饒舌地表達不平等的平等待遇。就算照他說的,交給瑪洛妮的金額已經是相當充足,足以讓一名女性找到新的生活方式。
  「雖然真的是糟糕透頂的經驗……但雙方都有收穫。就是這麼回事,瑪洛妮小姐。我勉強避免虧損,瑪洛妮小姐也做好了重新出發的準備,而且再怎麼說都還活著!」
  「……也對,我們都還活著。明明光是得救就已經很足夠了。」
  「是的,或許該說在收支方面好像還有賺錢……咦?」
  當奧托閉起單眼耍著嘴皮子時,突然驚訝地啞口無言。
  原因是繞過脖子與腰部的手腕。正面的瑪洛妮極為感動地紅著臉將手摟著奧托,讓豐滿身體緊緊抱著奧托。
  奧托有些慌張,但隨即發現她正在發著抖。
  「請保重。祝您今後一路順風,前輩。」
  「謝謝你,二號……不對。」
  瑪洛妮拉開臉,淚眼汪汪地搖了搖頭。然後對著奧托如此問道:
  「你真正的名字是叫什麼?」
  奧托則是笑著回答這個問題。
  「──叫我二號就可以了,前輩。」

  8

  只經過緊急修理的龍車發出嘰嘎聲,沿著街道緩緩前進。
  『不過話說回來,少爺實在耍帥過頭了吧。』
  「別說了。我自己也知道,而且深深反省過了……」
  奧托在駕駛座垂著頭發出嘆息聲。而對著奧托發出嘆息聲的,就是從面無表情的臉能明顯感覺到傻眼的夥伴,地龍忽爾芙。
  忽爾芙對仍然連續遭逢不幸與災難的主人投以憐憫的眼神。
  『說什麼獎金,那些傢伙全部都掉到谷底,根本沒有留下什麼能證明身分的東西,這樣最好能拿到半毛錢啦。』



  「嗚嗚……」
  『結果不只是這次賺的錢和貨品全都報銷,藏在載貨台底部的一半私房錢還分給路過的女孩子……少爺難道是個蠢蛋嗎?』
  「我也不想當個蠢蛋……這樣很蠢嗎?」
  『真是蠢爆了。』
  對於忽爾芙毫不留情的話語,靠著「言靈加持」對話的奧托不禁仰天長嘆。
  在醫院告訴瑪洛妮的事大多是謊言,當然開始對基內布調查盜賊與阿希姆的事是事實,但關於獎金與賺錢全都是假的。
  在基內布經商賺的錢,都與載貨台的行李連同盜賊一起掉到谷底無法回收。唯一只有留下多虧天生小氣而藏在載貨台地板下方的私房錢,但也從其中拿出可觀金額送給瑪洛妮,最後只勉強避免落得身無分文的下場。
  「畢竟要是對沒有做錯任何事的人見死不救,晚上也會睡不好覺吧……」
  『少爺,你這次被連累的時候也說過這種話。』
  的確說過。因為怕睡不好覺而被連累,怕睡不好覺而在最後的最後大幅虧損。從一開始到最後都是貫徹始終,奧托就是因為這種個性而一直吃虧。
  在基內布獲得的優先經商權,肯定會在拉布里爾家的汙點被揭露出來時無法履行。這次奧托確實只單純虧損了時間、商機以及財產。
  「唯一的獲利就只有讓得救的瑪洛妮小姐道謝而已吧。」
  『哈哈哈,少爺。這樣就能滿足,簡直就像是騎士一樣。』
  「開什麼玩笑!我可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
  奧托對忽爾芙的話露出不悅神情,正面否定這道指摘。
  奧托完全無法理解名為騎士的生物,也不可能成為騎士。
  「就算認識騎士也只會惹上麻煩,我也不想與騎士扯上任何關係。」
  『呃……居然說出這種話。表示少爺在不久後一定會和騎士還是什麼扯上關係,而且碰到很慘的事。』
  「可以不要對我的未來這麼悲觀嗎!?」
  對於夥伴令人背脊發寒的猜想,奧托發出沙啞的回應聲。這不是開玩笑的,奧托只想純粹身為商人賺大錢,因此也想盡可能避免碰到麻煩事。
  「不知道哪裡會有既安全又沒有不安因素,而且還能賺大錢的生意可以做啊。」
  別說是愛作夢,奧托也知道這只是單純的白日夢而如此說著。聽到這番話,忽爾芙只是一副無奈地聳了聳脖子。
  『只要少爺還是這副模樣,就不會有這麼順利的事啦──不過我覺得少爺這樣才是最好的。』
  「你那是什麼意思啊?」
  『畢竟少爺只要有了自己的店,就會沒有需要旅行的理由,我也會跟著失業。希望少爺能盡量慢慢完成自己的夢想。』
  「你怎麼說那種話啦!?」
  慘叫聲拉出尾音,朝著高高的天空迴盪而去。
  聽到此種回應,奧托的愛龍抖動著粗厚喉嚨發出大笑。
  然後笑著說道:
  『所以今後也讓我們好好花點時間實現夢想吧,少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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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1 21:15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各位好!我是長月達平,也是鼠色貓。
  由於這個月是Re:Zero本篇與短篇集同時販售,說不定兩邊會同時看到後記,還請各位聽敝人細談幾句。
  那麼,這次短篇集稍微離開昴與愛蜜莉雅等人,內容聚焦在封面的菲魯特陣營以及普莉希拉陣營。部分空出的篇幅偷偷放進了奧托的故事,幸好他在本篇以外也是專心擔任輔助角色,這點真是太好了。
  寫了這些內容後,原本想依照從前短篇集後記的模式,稍微提及收錄的短篇內容。沒想到這次因為算錯頁數而少了一頁後記!
  所以提到收錄內容的後記就這樣束之高閣,還把後記重新寫了一遍。這已經是累計第26篇作品出版,作者要到什麼時候才會記得頁數啊?
  話雖如此,當對方問到下集預告與後記三頁要怎麼取捨時,選擇下集預告才是正確答案,所以就偷偷把寫好的文案一口氣縮短了!

  揭露過這些丟臉的內情後,這次也因為篇幅關係開始向各方致謝!
  首先是編輯I先生。雖然在上次短篇集3的時候,說過同時出版兩集會累死,所以希望能累積一點能量後再出書,結果在各種報告出爐後還是沒辦法呢!感覺雙方在2019年都是最忙的時候,還是辛苦您了!接下來也好好加油吧!
  接著是插畫的イセ川ヤスタカ老師。雖然這集有很多初次登場的角色,但還是謝謝您畫出如此富含趣味的各種角色!由於在雜誌刊載的短篇並沒有插畫,讓他們出現在插畫上真是感激不盡!
  設計的草野老師這個月也要負責本篇與短篇集兩本,在雙方皆嘗試出不同展現方式,讓兩邊都有戲分的普莉希拉相當具有魅力!這點也是非常感謝!
  另外還有MF文庫J編輯部的各位、很少由敝人主動打招呼的大塚真一郎老師、宣傳以及各家書店,平時總是受各位許多照顧。
  接著,雖然在書腰已經公開過,《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也決定開播第2期電視動畫!
  太棒了!
  能讓敝人能有此種良機,都是多虧了購買本書並持續聲援的各位讀者。真的總是感謝各位!
  今後Re:Zero將會持續提高熱度,敬請期待!
  那麼希望能在下集與各位再會!晚安!

  《2019年3月,望著2期動畫的宣傳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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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12 06:36 | 显示全部楼层
謝謝大大收錄短篇集 看克角色生活點滴也不錯
发表于 2019-12-12 08:32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dalao的翻译
发表于 2019-12-14 10:54 | 显示全部楼层
普莉希拉篇里的信息量有点大啊,虽然都是坑
发表于 2019-12-14 11:41 | 显示全部楼层
总算找到了
发表于 2019-12-14 14:29 | 显示全部楼层
普利希拉篇那个仆人看来是会SL的角色
发表于 2019-12-14 18:5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佬分享
发表于 2019-12-26 17: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季快出了,来看下番外
发表于 2019-12-26 18:12 | 显示全部楼层
可以做成epub吗,大佬
发表于 2020-1-4 22:0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佬感谢大佬
发表于 2020-2-24 04: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阿爾太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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