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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冬白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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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文库] [台湾角川][日向夏] 藥師少女的獨語 [第二卷][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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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7 18: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冬白丸 于 2019-11-29 16:19 编辑

十六話 紙

        貓貓久違地來一趟尚藥局,看到悠哉的宦官還是一樣待在那兒。
        「好久不見了,小姑娘。天氣暖和了不少呢。」
        庸醫悠哉地倒茶,還拿醫書代替托盤端過來。貓貓心想「拜託別這樣,那本書可是高級品呢」,連茶帶書一把搶了過來。
        尚藥局還是一樣,只有庸醫一個人在。說成門可羅雀都還算客氣了,真佩服他沒被革職。
        「還很冷啦。」
        貓貓把洗衣籃放在桌上。
        季節還有點寒意,氣溫低到款冬都不太敢冒花芽。會覺得天氣轉暖,一定是因為庸庸醫胖嘟嘟的。
        接下來的季節會忙著採新藥草,在那之前貓貓想先做一件事。貓貓就是為了此事而來到尚藥局。
        其實沒必要一回來就忙著做這種事,但誰教對方是這種人,沒辦法。
        「哎呀,小姑娘,才剛來就忙著做什麼啊?」
        看到猫猫從洗衣籃裡拿出某些東西,庸醫對她說。
        「還問我做什壁。」
        貓貓從籃子裡拿出來的是整套灑掃用具,以及能塞多少就塞多少的竹炭。
        「來打掃這間屋子吧。」
        貓貓兩眼一亮地說。很傷腦筋地,看來水蓮兩個多月來的磨練內容,已經深入了貓貓的骨髓裡。貓貓在翡翠宮無事可做,於是來到了最能讓她隨心所欲的這個地方。由於她早就覺得這裡打掃得太混,一旦燃起了幹勁就停不下來了。
        「咦?」
        庸醫的神情一口氣變得陰暗,但貓貓才不管那麼多。
        

        庸醫不是個壞人,不如說根本是個好人。
        但貓貓認為好人不代表做事能力強。
        在庸醫常駐的房間後邊有間藥材庫,那裡三面牆壁都是藥櫃,對貓貓而言如同極樂淨土,但不是處處都讓她滿意。
        那裡常備著許多藥材,但都是庸醫在用。也有不少藥材沒有定期使用而蒙上灰塵,或是被蟲哨食。
        而對乾貨藥材來說,最大的敵人就是溼氣,一個不注意立刻就腐敗掉了。天氣一變暖,溼氣也會變重。在那之前不打掃乾淨,之後會後悔莫及。
        貓貓並不喜歡打掃。
        她常來尚藥局是因為這裡有很多事情可以消遣,也沒必要幫忙這裡做事。
        但她非做不可。
        貓貓一邊燃燒著此種使命感,一邊揮動撢子。她覺得自己似乎完全被水蓮影響了,但沒辦法。
        「小姑娘,妳不用特地這樣做,打掃這種小事可以請別人來……」
        由於不太有幹勁的庸醫講出這種話來,害貓貓忍不住露出平常看壬氏的那種眼神。簡單來說,就是好像在看長滿孑孓的水灘的眼神。
        「噫!」
        庸醫顫抖著八字鬍,毫無威嚴可言。
        (不好不好。)
        雖然是庸醫,但畢竟是長官,相處時好歹表面上得裝出點誠意,否則下次來時可能沒有煎餅吃。
        後宫的點心就是甜的太多,鹹的太少。
        「拜託別人做是可以,但如果有人把藥材掉包該如何是好?」
        「……」
        庸醫沉默了。
        如果要這麼說,那麼現在貓貓這樣擅自進出打掃也有問題,但她隻字不提。她可不能被趕出去。
        與翠苓關係親暱的醫官似乎因為曼陀羅花少了一點而不免受罰。不過高順說因為他本人醫術出色,因此不至於遭到解僱,只罰了個減俸。貓貓把塵埃拍掉後,將櫃子一一打開,用乾布把裡面擦乾淨。她丟掉明顯已經變質了的藥材,將名稱記載在木簡上。藥材用新的包藥紙重新包好,放回原位。
        動作比較激烈的事就叫庸醫去做。貓貓的腳尚未完全康復,而庸醫有點過胖,正好當作運動。
        (用的紙品質真好。)
        能夠長期保存的紙很貴,市面上販售的紙幾乎都是用完即扔的粗品。不但只能使用一次,而且無法保存,因此庶民常常都是用木簡記事。木柴到處都有賣,其中有些會切成薄片,以利於點火,大家就拿來寫字,用完後可以直接當柴燒。
        以往這個國家甚至曾經將紙張出口到國外,但先帝……正確來說是他的母后,也就是女皇下令禁止砍伐高級紙張的原料樹木。雖然現在法令多少鬆了點,但砍伐量仍然不夠多。
        為何女皇要禁止砍伐樹木?據說當時沒有一個官吏不要命到敢去問這個問題。
        而由於現在仍然受到限制,貓貓認為應該有著某種理由。
        因此,目前除了部分高級品之外,都是用其他木材,草類或破布等等造紙。由於這些方法提煉的原料不如樹木來得多,而且加工過程費時費力,因此價格昂貴,於是一堆製造過程偷工減料的粗品,導致一般民眾都認為紙張又貴又不好用,評價不佳。
        所以紙張雖然比較方便,普及率卻不到一半。
        「打掃完了嗎,小姑娘?」
        看到貓貓喘一口氣,庸醫高興地出聲問道。
        「不,還剩一半。」
        「……」
        畢竟種類太多,一天打掃不完,貓貓將其餘工作擺到隔天再做。
        她將帶來的竹炭放在房間裡除濕。由於數量還是不夠,她請庸醫在多訂一些。
        庸醫好像累了,一邊咚咚捶著肩膀,一邊在櫥櫃裡翻翻找找準備點心。他從陶製倒些果子露到杯子裡端過來。
        「累的時候就是要吃甜食。」
        他說著,用竹匙切開栗子金團放在紙上,拿給貓貓。
        (這個大叔真是個大少爺。)
        地瓜在這個季節很少見,不易入手,但他不但端出地瓜做的金團,還理所當然似的拿高級紙張代替盤子裝點心。
        貓貓捏起金團一口吃掉,看著沾有圓形油漬的紙。紙張表面光滑,品質相當好。
        「太醫用的紙品質真好。」
        「哦!看得出來嗎?」
        貓貓只是隨口說說,但庸醫顯得很有興致。
        「這是我老家製造的紙,有進獻給宮廷喲,了不起吧。」
        「真了不起。」
        既然能像這樣放在這裡,當然就是如此了。
        不過話說回來,貓貓不是客套,是真的覺得這紙很好。阿爹藥舖用的包藥紙,每次都是從用完即扔的粗品當中選購比較像樣的使用。為了防潮以及防止藥粉灑落,貓貓很想要這種紙,無奈考慮到客層,必須從藥材以外的地方削減成本,否則要砸飯碗了。
        (能不能用熟人價格算我便宜點?)
        貓貓一邊想著這種有點狡猾的事,一邊喝果子露,溫溫的甜味滑過喉嚨。貓貓覺得跟金團不配,於是燒了熱水泡茶。尚藥局出於規定永遠在生火,所以在這種方面很方便。
        「老家是全村一起造紙。也有段時期考慮過歇業,幸好勉強撐了過來,真是太好了。」
        貓貓沒問,庸醫就自己一點一滴地說了起來。
        從前只要製造紙張就能賺錢,所以他們不斷伐木,將木頭砍成木屑,專心造紙。由於比起在國內販售,賣到國外更能賺錢,於是他們不斷將紙張當成貿易商品出口到國外。庸醫說在他小時候,家裡富裕到想要多少甜點心都買得起。
        然而可能是樹大招風,他們觸怒了女皇,再也不能砍伐原料樹木了。不得已,他們用了其他材料造紙,然而作出來的東西品質粗糙,連貿易商都因此發火,後來就不再找他們合作了。
        聽說之後的生活與之前一帆風順的日子不可同日而語,庸醫的祖父當時是村長,說是整日遭到村人責備,要他想想辦法。
        村長認為要內以往那樣繼續造紙是不可能的了,然而其他人沒豁達到能接受這種現實,聽說一直把鬱積的怒火發洩在村長與他的家人身上。
        貓貓一邊咕嘟咕嘟地把茶注入杯裡,一邊聽他說。
        「最讓我寂寞的,是姊姊去了後宮。」
        他們原本是在適於造紙的地點建了村子,既然已經無法造紙,留在舊地就沒用了。他們決定搬家,無奈錢不夠用。
        他說就在那時,後宮正在徵求宮女,於是姊姊就離家了。
        「她笑著說什麼『我去成為國母』,結果我一直沒能見到她。」
        到了新的土地又有一個問題,就是設備如何籌措。這需要更多的錢,於是接在姊姊後面,連妹妹都說要去後宮。
        「沒辦法,只好由我來了。」
        後宮規模一擴大,宦官也得跟著增加。宦官向來比宮女更缺人,他說賣到了個好價錢。
        (想不到他吃了這麼多苦。)
        貓貓一面這麼想著,一面喝乾了茶。
        

        打掃這種事,總是越做就看到越多骯髒的地方。藥櫃兩日就打掃完了,但接著讓貓貓在意的是隔壁房間。
        庸醫好像有勤於打靜,但注意不到細節。貓貓清掉天花板上的蜘妹網,又仔細把牆壁擦乾淨,就這樣用掉了三日,接著換維修各種器具。
        器具的數量比想像中多多了。令她難以置信的是,庸醫居然把不常用的器具全塞到了一個房間裡。
        (真是太浪費了。)
        貓貓還以為隔壁房間空著沒用,想不到對她來說是堆滿了寶山。裡面還有一大堆的醫書,貓貓一臉歡歡喜喜地收拾,庸醫則是一臉不情不願。
        就這樣,貓貓跟翹著嘴的庸醫一同開始打掃至今過了七日。其間,貓貓也有替玉葉妃試毒,不過沒出什麼事。
        眉毛彎成へ字的庸醫正在磨藥時,一位宦官來了。還以為是什麼事,原來是捎了信帶過來。
        「哦,這是……」
        庸醫心想這下可以偷懶,喜孜孜地打開信紙。
        「是誰寄來的?」
        雖然擺明了是客套話,但貓貓還是問了一下。
        「妹妹寄來的。」
        庸醫把乾巴巴的紙張拿給貓貓看。貓貓心想這紙的表面簡直像海苔,就跟市面上看到的粗品一樣。
        (記得他說過家裡在造紙。)
        是否因為是寄給家人,所以覺得用粗品就夠了?貓貓正在這麼想的時候——
        庸醫大驚失色,死瞪著紙面看。
        貓貓心想他是怎麼了,站到身旁一看,只見庸醫突然變得垂頭喪氣,然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低垂著頭,把信紙扔到了桌子上。
        『家裡可能要失去御用工匠的地位了。』
        信上簡短地這麼寫著。數日前,庸醫才剛跟貓貓自誇過,說老家為宮廷提供紙張。
        「怎麼會這樣呢?上次好不容易才說今後可以生產更多紙張的啊。」
        有沒有御用工匠這個頭銜,會大幅影響到今後的銷量。高級紙張都是上流階級的人士在用,對御用工匠這個稱呼一定很沒抵抗力。
        「太醫說可以生產很多紙張,是表示設法節省了工序嗎?」
        貓貓偏著頭,模摸表面發硬的信紙。
        「我們才不會那麼做呢,她說家買了牛,得意地說要用來做工用。牛代替人力會有什麼不同嗎?」
        造紙工序中有很多勞力工作,以牛代勞或許能讓製作過程輕鬆點。
        「可是就這張紙看來,我不覺得有作出能獻給宮中的品質。」
        貓貓甩了甩庸醫收到的信。
        品質粗糙低劣的紙張,只要稍微弄溼恐怕就會破掉。而且表面起毛,讓毛筆字變得模糊難辨。
        「……」
        看庸醫陷入沉默,似乎也知道這是粗品。
        「……真不知該怎麼辦啊。」
        庸醫把頭擱到了桌上。
        貓貓心想這下不是打掃的時候,觀察著信紙的表面。
        市面上販售的粗品含有大量雜質,草的纖維常常沒處理好,想必是因為沒細細搗碎就拿來造紙,導致紙藥不能好好凝固而變成碎塊。
        然而就這張紙來看,纖維似乎搗碎得很均勻。而且厚薄適中,看得出來撈得很小心。然一而表面卻起毛,四個邊角一拉就裂。
        貓貓偏著頭重讀信的內容。
        信上寫說造紙工程與往昔無異,原料也跟至今使用的完全相同。妹妹不知如何是好,寫信來請哥哥想法子,然而很遺憾地,失去半個男兒身的兄長似乎只會驚慌失措。
        「傳統工程是如何製作的?」
        貓貓把藥缽擦得一塵不染後,放回架子上,把水壺放到火爐上準備休息。
        「就跟普通造紙方法一樣啊,只是我們家在搗碎原料與製備紙藥上有獨門祕方,這個不一能告訴妳。」
        (這種事情就不會長舌講出來呢。)
        貓貓一邊想,一邊從架子上拿茶罐。她考慮著要沖哪種茶,正在翻找時,在裡面發現了葛粉。貓貓把它拿出來加進茶杯裡,然後把水壺重新放到火上燒,把水煮開。
        「水質也有講究嗎?」
        「有啊,為了讓紙藥能適度凝固,我們有汲取湧泉用來調整溫度。再來就是祕密了。」
        貓貓一邊想「果然是個庸醫」,一邊多擺了一只茶杯。她將滾燙熱水注入杯中,趁熱水涼掉之前用茶匙拚命攪拌,就調出了濃稠的液體。
        葛湯完成了。
        「紙藥是用洗米水之類煮成的嗎?」
        「沒有,我們是遵循正統作法用麵粉溶解做的,不然不易凝固。」
        說完,庸醫搗住了嘴。
        貓貓並不在乎用的是洗米水還是麵粉。
        貓貓把調好的葛湯放在庸醫面前。
        「那麼,太醫家裡將牛養在何處?」
        她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
        庸醫一副「沒事弄杯葛湯做什麼?」的表情,但仍然開始喝起熱呼呼的葛湯。葛湯濃稠且富有黏性,黏在茶杯裡,好像不是很方便喝。
        「小姑娘,妳這份量調錯了,喝不了啊。」
        聽了庸醫的抗議,貓貓將茶匙交給他。
        「抱歉,小女子教太醫怎麼喝比較方便,可否請太醫照我說的做?」
        「怎麼做?」
        貓貓含住茶匙舔一舔之後,插進茶杯裡攪拌了一番,然後重複幾遍這種動作。
        「有點不禮貌耶。」
        庸醫雖然皺著眉頭,但還是照做了。他反覆把茶匙放進嘴裡又攪拌葛湯,漸漸地似乎看出了變化。
        「不那麼濃稠了呢。」
        「是吧。」
        「就像水一樣呢。」
        庸醫佩服地看著時,貓貓對他說:
        「葛湯與紙藥很像,是不是?」
        「是有點兒像呢,假如混入口水,說不定紙藥也會失去濃稠度呢。」
        「就是這麼回事。」
        庸醫呆愣地張著嘴。
        「什麼這麼回事?」
        反應遲鈍的庸醫,一邊攪拌茶杯一邊偏著頭。
        (我都已經講這麼多了。)
        這樣都還聽不出來?貓貓雖如是想,但還是決定再給他一個提示就好。
        「牛嘴裡有很多口水,對吧?」
        「經妳這麼一說,是呢。」
        「太醫不妨確認一下牛是在哪裡喝水如何?為了保險起見。」
        貓貓心想「我不會再講更多了」,把茶杯收拾好,決定早早回翡翠宮去。
        庸醫似乎總算是注意到了,在紙上寫了某些事,就急急忙忙離開尚藥局去寄信了。
        貓貓想著打掃結束後要做什麼才好。
        而世上彷彿冥冥之中有所安排,麻煩事隨後就找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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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A1337 + 12 工作辛苦
alex0389 + 18 工作辛苦
gosick15 + 16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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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7 18: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冬白丸 于 2019-11-29 16:17 编辑

十七話 贖身計

       「娼妓的贖身金大約是多少?」
        在連接後宮與外界的房間裡等著的李白這樣問,讓貓貓愣了一下。
        李白不用傳書而是請人來叫貓貓,讓她還以為是上次那宗案子查出了詳情。
        (果然是笨狗。)
        「妳聽我說啊,小姑娘!」李白抱著腦袋,用力拍著桌子說。
        房間裡的兩個出口各有宦官看守,他們注意著兩人的動靜,但臉上表情明白寫著「真麻煩」。
        看來是李白日前去綠青館之際,聽到了娼妓的贖身之事,而且對象似乎是三姬之一。
        李白正在迷戀三姬中的白鈴,這話自然無法置若罔聞。
        「有高有低。」
        「超一流的呢?」
        「……小女子明白了。」
        貓貓半睜著眼看著他說。
        她請看守的宦官借她筆墨,紙張由李白提供。
        「總之行情是看時價,所以只能當個標準。」
        貓貓動筆寫下「二百」。這可說是農民一年能賺到的基本銀兩,而便宜的娼妓只要有這一倍的贖身金就夠了。李白不住點頭。
        「不過,這個金額不包括祝賀金等費用就是了。」
        贖身金是倒推娼妓還能在青樓賺幾年的錢,再多少加點小錢算出金額,然後乘以約一倍,就是她的價碼了。因為煙花巷向來習慣盛大慶祝贖身,替娼妓餞別。
        「請妳單刀直入地告訴我,總額是多少?」
        李白神情認真地看著貓貓,但她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很難耶。)
        白鈴是自從剛在店裡露面就開始接客,收入很豐厚。她沒向青樓借錢買衣裳或簪子,契約應該早就到期了。即使如此,她還是留在青樓賺錢只有一個原因,就是她的性癖好正好適合娼妓這門行當。
        假如說贖身是代替娼妓還債,白鈴早就沒欠錢了。
        (小姐今年是幾歲來著?)
        白鈴雖然肌膚永保光澤,擅長的舞蹈也跳得一年比一年好,然而她從貓貓出生前就在青樓了,是三姬當中年紀最大的一個。
        由於她容貌青春永駐,有時還有人謠傳「白鈴是吸人精氣以保持青春美麗」。
        傳說有種方術稱作房中術,是藉由男女歡愛以保持元氣,貓貓有時也不禁猜測搞不好白鈴就是深諳此道。
        以年齡來說應該早已失去價值,但她姿色卻不見衰退,本人也仍然充滿幹勁。
        然而同時,老鴇也不能永遠只讓三姬獨領風騷,應該差不多想把最年長的白鈴送走了。日前貓貓返鄉時,聽老鴇抱怨過這件事。
        白鈴在綠青館傾頹時成了穩固的支柱,的確是這間青樓的代表性娼妓,但也不能永遠依賴她下去。必須趁著店裡生意穩妥時巧妙地汰舊換新,否則會在不知不覺間積滿老舊塵垢。
        貓貓一邊抓抓後頸一邊沉吟。
        「假如有人為白鈴小姐贖身,有兩名候補人選。」
        貓貓搜尋記憶。
        如若有人為她贖身,想必會是長年的熟客。綠青館不太接新客。
        一位是做貿易生意的大老闆,他是個出手大方的老人,當綠青館傾頹時仍然照樣光顧,是位和藹的老者,也常常給小時候的貓貓糖吃。
        這位老闆主要不是買一夜春宵,而是來飲酒欣賞舞蹈,已經向白鈴提過好幾次贖身之事。雖然每次都被老鴇巧妙把話岔開,但現在應該會答應。
        另一位是身任高級官職的貴客,年紀尚輕,大概三十出頭而已。雖不知是什麼職位,不過回想起數年前客人刀柄上的玉飾顏色,當時就比現在的李白官階更高,如今想必更是陞官進爵了。
        這一位以枕席之歡的對象來說,似乎與白鈴算是一拍即合,翌日的白鈴總是心情大好。
        只有一點讓貓貓在意,就是比起肌膚紅潤的白鈴,客人常常顯得有些疲累。
        想到贖身之後的生活,兩者都讓貓貓有所不安。
        白鈴雖是擅長舞蹈的美麗娼妓,但同時也以夜晚從不吃敗仗聞名。嚴重到有時當她慾火焚身時,不只青樓的男僕,連其他娼妓或見習的小丫頭都碰——
        換言之就是個色魔。
        老鴇除了贖身之外,還考慮讓白鈴管理綠青館,主要也是基於這一點。
        還有一個方法,就是白鈴自己離開青樓,但以她的個性來說不太可能。
        (感覺這是最和平的方法。)
        表面上採用引退的形式,但在特別場合可以接客,閒暇之時則可以自由戀愛。由於比起一至今狀況能享有更多自由,她也許會樂得接受。
        (嗯——)
        貓貓瞪著李白。
        李白年齡還在二十五歲上下,體格結實。鍛鍊得充滿武官風範的上臂正合白鈴的胃口。
        況且之前李白初次來到綠青館時,結果直到貓貓回宮之前,他整整兩日以上窩在白鈴房裡,但沒有半點憔悴模樣。
        「敢問李大人領多少俸祿?」
        「怎麼突然問這個?」
        李白顯得有些慌張地說。
        「一年八百銀兩嗎?」
        「喂喂,怎麼這樣給人估價啊。」
        李白臉孔有點僵硬,但還算從容。
        「那麼一千二百?」
        「……」
        看李白不說話了,大概是介於兩者之間,年約一千銀兩吧。以年齡來說算是高薪了。
        即使如此,想為高級娼妓贖身,至少要準備一萬銀兩。畢竟這位娼妓喝茶就要百兩,陪客一夜更是要收三百。
        李白後來又請了白鈴同衾兩三次。從俸祿來想怎樣都不夠付,不過這應該是老鴇指使的。她很可能是故意把李白派給白鈴,免得她慾火焚身。
        「不夠?」
        「不夠。」
        「能不能等我飛黃騰達後再還?」
        「不能,最好有現款一萬。」
        「一……一萬!」
        看李白當場僵住,貓貓在想該怎麼辦。
        只要能想到如何籌錢,李白作為贖身人還不錯。他看起來體力豐沛到無處發洩,白鈴應該也不會排斥。
        她是覺得不會排斥,但有沒有到喜歡的地步就不知道了。
        (嗯——)
        貓貓看著李白沮喪的樣子,呼地嘆了口氣。
        李白似乎也有同感,神情略顯不安地看著貓貓。
        「……假設我能籌到一萬好了,妳覺得這樣就能贖身嗎?」
        「李大人是說小姐有沒有可能狠狠拒絕嗎?」
        貓貓若無其事地說完,李白眼睛布滿血絲,把牙關咬得嘰嘰作響。
        她只是說可能,沒有一口咬定。
        (真沒辦法。)
        貓貓站起來,然後站到了李白面前。
        「李大人,可否請您稍徵站起來一下?」
        「……好。」
        心情沮喪的大型犬,乖乖地照貓貓說的做。
        「那麼,可否請大人直接將上衣脫了,雙手抬高到肩膀位置,讓胳膊鼓起肌肉?」
        「好。」
        看到李白聽話照做,反而是看守的宦官慌張起來,阻止開始脫衣服的李白。
        「小女子沒要做什麼邪淫之事,只是看看罷了。」
        即使貓貓這麼說,宦官也不可能接受。
        李白繼續沮喪地在椅子上端正坐好。
        「脫了就不會被拒絕嗎?」
        「小女子只是道白鈴小姐床第上的喜好罷了。」
        「……我脫。」
        李白開始脫衣服,宦官想阻止,他出示代表自己官位的玉飾議他們閉嘴。
        貓貓在擺姿勢的李白周圍繞圈圈,從各種角度觀察。有時還用雙手的拇指與食指做出方框,透過它仔細觀看。
        不愧是武官,體魄鍛鍊得十分強健。骨架也沒有彎曲,肌肉生長均勻。右臂稍粗一點,可能因為他是右撇子。
        白鈴是沒得挑選就什麼都吃的惡食家,但也有她的偏好。假若此時白鈴在場,想必已經伸舌舔嘴了。
        「那麼,請將下半身也脫了。」
        「……下面也要?」
        「下面也要。」
        貓貓不苟言笑地說。
        李白不情不願地伸手解開褲帶,脫到只剩一條兜襠布。
        即使如此貓貓仍面不改色,目不轉晴地觀察。
        腰腿也都相當健碩,看得出李白每日的鍛鍊做得十分周全。突起的大腿肌肉穠纖合度地連向膝關節,然後肌肉又往小腿延伸,一路隆起。
        (真是好肌肉。)
        (正合小姐的口味。)
        跟來到青樓的那些沉迷飲酒的大肚腩差多了。
        皮膚也不顯得蒼白不健康。
        貓貓心想這下可行,於是讓李白接二連三變換姿勢,察看肌肉的線條。
        李白似乎也滿容易得意忘形的,姿勢擺得越來越起勁。
        為了確認最後最重要的部位,貓貓正要說:
        「那麼請大人再脫一件……」
        這時傳來了「砰」的開門聲。
        原本姿勢擺得起勁的李白臉色頓時刷白。
        宦官臉色變得像是被宣判了死刑。
        貓貓張口結舌。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面露青筋的後宮總管閣下與他的副手站在門前。
        在門扉外頭,跑來偷看壬氏的宮女好像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一個個應聲昏倒在地。
        總之……
        「壬總管吉祥。」
        貓貓先回了這麼一句。
        




        世間之事真是不可思議。
        貓貓如此心想。
        自己現在為何跪坐在地呢?而壬氏就在貓貓眼前,用冷冰冰的目光看著她。
        方才還待在同個房間裡的李白半裸著身子,垂頭喪氣地回去了。真是個大傻瓜。
        貓貓雖然覺得李白很詐,但心想他在的話問題會更複雜,所以也許不在才好。
        「妳剛才在幹什麼?」
        貓貓一邊想「美人生起氣來好可怕喔」,一邊抬起臉來。
        壬氏像恫嚇人似的雙臂抱胸,叉腿站著。在他的身後,高順一副達到無我境地的佛僧般神情,雙手合十。
        在兩個入口前面,兩名宦官雖然一臉疲倦,但仍頻頻偷瞄美如冠玉的宦官長閣下。
        緊緊關起的門扉外,可以想像一定有一群宮女在偷窺。貓貓在想等會出去時該怎麼辦。
        「沒有做什麼,不過是李大人找小女子商量事情罷了。」
        貓貓在翡翠宮有跟紅娘報告過了。衣服上午都洗完了,而且今日並無預定要舉行茶會,因此不用試毒。只要在晚膳前回去,應該不會影響到當差才是。
        「那麼,那個男人怎麼會是那副模樣?」
        哦,原來是這件事啊——貓貓心想。
        雖說有看守在場,但一個後宮外的男子那樣衣不蔽體,的確是很大的問題。
        得趁現在好好解開誤會才行——她想。
        「小女子沒做什麼虧心事。小女子什麼也沒碰,只是仔仔細細地欣賞罷了。」
        貓貓強調「只是欣賞」四個字,告訴他自己一根手指也沒碰,這點希望壬氏明白。
        然而壬氏瞠目而視,變成了有點後仰的姿勢。
        總覺得高順的神情似乎從無我進入了解脫境地,他為何要用菩薩般的神情看著貓貓?
        「妳……仔仔細細地,欣賞?」
        「是的,只是欣賞。」
        「為何?」
        「也沒有為何,只是要檢查是否為符合喜好的身體,親眼確認應該是最好的方法。」
        貓貓想了很多關於白鈴的贖身之事,不過她也想尊重白鈴的心情。白鈴雖是個多情女子,但貓貓覺得如果她能嫁給比較心儀的男子,就再好不過了。
        假若李白離白鈴的喜好太遠,貓貓也不會像這樣給他出主意。貓貓沒好心到那麼喜歡照顧別人。
        貓貓在受到阿爹领養之前,是在綠青館長大的。當時照顧她的,正是三姬白鈴、梅梅、女華以及老鴇。
        白鈴雖沒有生育的經驗,但體質特殊能分泌母乳,所以貓貓是她餵大的。貓貓出生之時,白鈴才剛結束見習訓練,但肉體已是成熟的女子。
        貓貓總是喚白鈴為「小姐」,實際上她比較像是娘親。順便一提,之所以不稱「大姊」而是「小姐」,是因為梅梅與女華會生氣。
        假如贖身對象是然名長年熟客當中選一個,白鈴恐怕過不到想要的生活。
        但讓她就那樣像老鴇一樣,貓貓又覺得有點可惜。
        很多女子因為身為娼妓,而放棄生兒育女。她們長期使用大量避孕藥與墮胎劑,有時會導致失去孕育孩子的能力。
        貓貓不知道白鈴是否也是如此,只是回想起兒時讓她抱在懷裡搖著入睡的日子,就覺得惋惜。
        她雖是性慾較強的女子,但也具有同樣豐富的母性。
        李白愛上了身為娼妓的白鈴,十分清楚她身為娼妓,對自己以外的客人也會提供相同的服務。
        雖說他多少有點笨狗的德性,但骨子裡認真務實,且願意為了女子飛黃騰達,有些討人喜歡的傻氣之處。
        這種個性之人都滿專情的,情意想必不會輕易變淡。就算變淡了,貓貓應該也有辦法安排兩人分手。
        最重要的是他體力充沛無比。
        而貓貓正在品評李白的條件時,壬氏就來了。
        身為管理後宮之人,想必是不高興後宮女子輕易與外頭男子見面吧,偏偏就只有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當差特別賣力。
        「妳説符合喜好的身體?」
        「是的,雖然外觀只是構成人的一項要素,但能夠符合喜好當然最好。」
        李白的身材幾乎是合格了,貓貓正打算在最後確認最重要的部位,考慮今後如何向白鈴美言兩句。
        貓貓雖然說過贖身金要一萬銀兩,不過視方法而定可以減半。這也要看白鈴是如何看待李白的。
        「外觀很重要嗎?」
        壬氏總算不再叉腿站著,坐到了椅子上。他還在火冒三丈,用鞋子喀喀地跺地板。
        「有一定的重要性。」
        貓貓心想,這種話由壬氏來說,聽著總覺得有點不痛快。
        「妳會這麼說真教我意外,那麼那個男人的外觀如何?」
        貓貓覺得此人問題真多,但下人的難為之處就是所有問題都得回答。
        「大人的肉體十分勻稱均衡,鍛鍊底子打得紮實,上下肌肉沒有一點多餘之處。看得出來是一位每日鍛鍊從不偷懶的勤勉人物,在武官當中想必算是武藝特別了得的一位。」
        聽到貓貓這番話,壬氏睜圓了眼,表情看起來像是貓貓說出口的話令他大感意外。接著他的神色變得相當不愉快。
        「妳從一個人的身材,就能看出其為人嗎?」
        「大致上可以,因為生活習慣會如實呈現在身上。」
        在開藥給不願多談自己事情的客人時,看清對方的狀況是很重要的事。只要經營藥舖久了,就會自動學會這種技術。
        「妳看我的身體,也同樣看得出來嗎?」
        「……啊?」
        貓貓不由得蠢笨地叫了一聲。
        看看壬氏的神情,似乎有那麼點嘔氣的味道在。
        (莫非……)
        貓貓心想,這個男的也許是在嫉妒李白。
        方才表情變得更不悅,大概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因為貓貓大力稱讚了李白的健美肉體。
        (這個男的真是……)
        貓貓真想嘆氣。
        (竟然想強調自己比別人好看。)
        壬氏的容貌很美,若是身為女子,他的美貌足以傾國傾城,就算身為男子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都已經擁有綽綽有餘的過剩美貌了,這次竟然換成想炫耀身材?
        (想炫耀可以啊,請便。)
        貓貓曾略微看過一眼,壬氏的身體結實健壯得令她意外。不用緊盯著看,就知道他的身材很健美。
        可是,看了又能如何?難道說壬氏的肉體比李白勻稱,就要貓貓把壬氏推薦給白鈴嗎?不對,我有跟壬氏提過白鈴的事嗎?貓貓東想西想。
        壬氏將手肘支在桌子上,微微嘟著嘴唇,目不轉睛地看著貓貓。
        在他的身後,看守的宦官雖然心驚膽跳,仍看著壬氏生氣的表情看得如痴如醉。
        高順用宛若置身涅槃國的溫和神情看著貓貓。
        雖然對壬氏過意不去,但現在還是把話講明了吧。因為白鈴在身體上最重視的要素,壬氏是沒有的。
        無論其他部分多麼出色,沒有那個就沒有意義。
        「就算看了壬總管的身體,也沒有任何意義。」
        貓貓戰戰兢兢地說。
        周圍的氣氛一口氣結凍。
        高順的神情頓時從涅槃國變成了蜘蛛絲斷掉的罪人。
        「很遺憾,小女子認為壬總管與小姐並非天作之合。」
        「啊?」
        壬氏的嘴巴發出蠢笨的叫聲。
        高順把頭抵到了牆上。


        …………………………………………………………………………………………………………..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李白心想。
        日前李白稍稍幹了點蠢事時狠瞪他的宦官,現在就在眼前,而且臉上還浮現美澤鑑人的笑容。
        記得此人應該是名為壬氏的宦官,年紀恐怕比李白更輕,卻成了皇帝的親信。由於此人美貌出眾,有謠言說他是皇帝的男妾,但處理公務的態度認真,一絲不苟。
        比較麻煩的是身邊無論男女都會被他迷住,但除此之外李白覺得沒什麼特別值得注意之處。李白在這方面屬於正道,無論長得多漂亮,對男人就是沒興趣。
        然而此人突然跑來目不轉晴地盯著自己看,讓李白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幸好沒有閒雜人等在此——李白心想。此處是長官的樓房,附近一帶人煙莫名地少。他想起來了,是因為這裡有個怪人軍師,所以誰都敬鬼神而遠之。
        聽說最近怪人軍師常常到別處閒晃,如今看到這位宦官人在這裡,在公務上被迫跟軍師周旋的大概就是他了——李白想。
        李白也不想被捲入麻煩事,交了文書就想早早走人,卻正好碰上了剛從羅漢書房走出來的這位宦官。
        而對方卻像這樣滿面笑容,真是不可思議。
        話說回來,說到不可思議……
        在名為壬氏的宦官身後候命的副手,就是以前請李白到娼館交涉的那位官員。記得他應該是李白長官的老友。
        難怪他好像認識長雀斑的宮女貓貓,原來是這樣的關係,李白有點弄懂了。
        「陪我走走吧?」
        以李白的身分地位,被這樣要求是不能拒絕的。對方雖然比自己年輕,腰上的玉飾顏色卻比李白更尊貴。想反抗此人,恐怕還得再昇官晉爵個幾次才行。
        「遵命。」
        李白簡短回答後,跟在宦官等人的後面一起走。
        




        地點在宮廷的中庭,長官夏日夜晚常在此處納涼。現在這個季節想納涼反而會覺得冷,特別是這個時段不會有人在。與風雅喜好無緣的李白,沒事不會造訪這個地方。
        若是夏天,一種名為紫陽花的植物會綻放繡球般的大團花朵。這種奇花異草傳自東方島國,據說花色會随著不同日子變成紅色或藍色,好像是怪人軍師特地種在這裡的。花朵形狀有點兒像紫丁香,不過此時只是株矮樹罷了。
        李白覺得那人也太任性妄為了,然而聽人家講就連將軍都對那個戴單片眼鏡的怪人抬不起頭來,大概是莫可奈何的吧。
        壬氏在涼亭裡的椅子坐下後,伸手叫李白坐。
        既然人家都叫了就只能坐下,李白坐到他的對面。
        壬氏將下頷放在交疊的雙手上,展現光輝燦爛的笑容。身後的副手習以為常地看著他這副模樣,但李白卻覺得無法適應。說句玩笑話,亮到讓他都想把臉別開了。
        人家說他若身為女子可以傾國,李白也覺得未必是信口胡謅。然而這位仁兄是男子,縱然重要的那話兒已經沒了,仍然是個男子。
        壬氏那天女般的容顏與絲絹般的頭髮容易把人騙倒,其實他個頭頗高,肩膀也夠寬闊。即使站在體型有如武官的副手旁邊也不顯得瘦弱。
        假如被他那柔和的笑靨騙倒而妄想侵犯他,想必會吃到苦頭。優雅的舉止正代表了俐落的身手。
        李白剛才跟在後面時,對宦官抱持了如此觀感。同時他覺得彷彿在哪見過此人,但就是想不起來。
        李白從以前就有看到過幾次這位宦官的臉,但應該沒有直盯著看過才是,可是他卻覺得哪裡怪怪的。
        這麼一位大人找自己會有什麼事?
        「聽我那裡的侍女說,李公現在似乎有意中人是吧?」
        李白覺得光聽「李公」這個稱呼就大有蹊璧,會是他多心了嗎?
        一瞬間,李自想了ー下他那裡的「侍女」指的是誰,不過從語意上推斷,大概就是那個瘦巴巴的雀斑女了。
        這讓李白想起她曾說自己在外廷當差,想不到是在這位宦官的底下幹活,讓他不禁摸了摸下頷。
        才在想竟然會有人僱用那個姑娘,天底下還真不缺好事家,但誰想得到那個好事家竟是這位美貌的宦官?
        不過雖說因為當時情況特殊而需要做些解釋,但李白有點訝異於貓貓說出了別人的贖身之事。或許就是因為這樣,這個宦官才會老是衝著他笑。
        以他這個年紀,擁有人稱天下第一的美貌,又身居受到主上器重的地位,對他來說替娼女贖身之事恐怕只是個笑話吧。
        想愚弄自己可以,但假如此人要取笑自己的心上人白鈴,李白不會善罷甘休。
        白鈴是個好女人,不只是個好娼妓,也是個普通的好姑娘。
        李白想起她在床笫之間的笑容,想起她指尖捻起衣裳起舞的身姿。想起她泡茶,對每一個小地方關懷備至的模樣。
        如果說娼妓這門行當本應如此,或許是吧。
        但李白覺得那也無妨。
        無論是真是假都無所謂。
        只要自己相信,真假都與自己無關。
        李白看過好幾名同僚沉迷娼女或賭博而發狂,而看在旁人眼裡,自己想必也是其中之一吧。對李白說白鈴是惡女的那些人,也一定是為了李白好。
        他一方面覺得感激,一方面也嫌多管閒事。
        李白是自願成為綠青館常客的,很多時候見不到白鈴,只是在玄關讓見習的小丫頭奉茶就結束了。
        這樣也無妨。
        以高不可攀的名花自居,也是白鈴的職分。
        即使光是喝茶就要收取一個月的銀兩,又有誰能說她貪婪?
        她們將自己這個個體全耗費在娼妓之身上,作為商品而活,嫌她們身價昂貴的人才是不懂其真正價值。
        假如眼前的宦官敢吐出侮辱白鈴的一個字,李白已有動手的覺悟。
        這麼一來,自己的腦袋也可能不保。
        李白覺得那樣也無妨。
        剛正不阿,這種魯莽的作人態度正適合自己,就算旁人將自己罵作為娼妓痴狂的愚人也無所謂。
        不過李白還是試著克制脾氣,用左手按住顫抖的右手看著王氏。
        「總管為何提起此事?」
        李白往意著不要多嘴補上一句「這跟你應該無關吧」。
        壬氏對李白怫然不悅的態度顯得豪不介懷,臉上仍舊浮現著天仙般的笑靨。
        然後,從他的嘴唇說出了令人驚訝的話來。
        「假如我說贖身金由我替你出,你覺得呢?」
        「總管為何提起此事!」
        李白大吃一驚,忍不住站了起來,拍了桌子一下。桌子是以花崗岩切削而成,手掌震得發麻起來。
        等震動傳達到全身後,李白才終於發得出聲音。
        「總管此言何意?」
        「就是我說的意思。贖身金要多少才夠?兩萬夠嗎?」
        聽對方講兩萬講得輕巧,李白咕嘟一聲吞下了口水。這不是說拿就能拿出來的金額,更不可能對一個陌生官員突然這麼說。
        不知是已經聽貓貓說過贖身金額,抑或對這名男子而言,這不過是一筆小錢罷了?李白百思不得其解。
        同時,既然對方已經提出兩萬金額,李白不禁覺得請對方分攤一半或許不是難事,但他決定不要再有這種依賴人的想法。
        「感謝總管厚愛,然而對一名素不相識的官員突然說這話是否妥當?」
        甜言蜜語必有詐,李白沒傻到會忘記此種連孩童都知道的常識。
        李白暫且坐到椅子上,看著對方的眼睛。提出龐大金額的金主不改神色,身後的副手一副無奈的表情。
        「我那裡的貓兒戒心極強,但她卻願意為李公出主意,而且認為你適合成為有如親姊之人的伴侶。」
        他說的貓兒,應該就是說貓貓了。的確,說是貓還真像貓。雖是隻戒心強的野貓,但在要飯時好像會若無其事地靠近過來,然後得手了就速速開溜。
        要飼養的話,這種生物與李白不合。他寧可要更溫馴,而且能與自己一同游獵的狗。
        但聽他的說法,貓貓即使擺出那種態度,或許對李白還是有幾分信任的。的確,貓貓雖然很不耐煩地托著臉頰,眼神冷淡地聽他說話,但是會回答李白的問題。
        不過也因為如此,才會害得李白得像這樣跟宦官談話。
        「總管的意思是,既然小心謹慎的貓兒親近下官,就表示下官值得信任?」
        李白此言讓壬氏抖了一下。
        李白心想「我說錯什麼了嗎」,但壬氏又變回了原本的柔和笑靨,於是他決定當成是自己多心了。
        「我聽旁人講了一些關於李公的事,你雖為地方官之子,但要在京城當上武官,想必是備嘗艱苦吧。」
        「多少難免。」
        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有所謂的黨派。李白雖出身官宦人家,但只是地方文官。受到的打壓絕不算小,建立的功勞也屢次遭人忽視。
        「聽聞李公受到善於識人的軍師閣下賞識,指派你統領一旅?」
        「……正是。」
        這個男人究竟調查了多少自己的事?表面上明明是說一位旅長辭了武官,才讓李白遞補的。
        「誰都會想跟前途無量的官員打好關係,不是嗎?」
        就算如此,兩萬銀兩出手也太大方了。
        李白只需要它的一半……不,考慮到自己的門路或積蓄,再一半就夠了。
        若是四分之一,五千銀兩的話,這名男子是否會一句話說給就給?
        雖然是令人垂涎的大好提議,但李白搖頭了。
        李白神色嚴肅地看著壬氏的臉。
        「老實說,下官很高興總管如此看得起下官,也巴不得能接受總管的美意。只是,下官不能就這樣收下銀兩。對您而言,她或許不過是一名娼妓,但對下官而言卻是天下僅有的女子。不能用自己攢來的錢迎娶嬌妻,還能稱為男人嗎?」
        李白用不習慣的措辭講話講得很累,盡量將想法告訴了宦官。
        他本來擔心壬氏會因此而不悅,然而天女般的容顏面不改色。不,甚至比方才更加柔和了些。
        微笑變成了喜笑。
        「原來如此,是我失禮了。」
        宦官用優雅的舉止站起來,以手指輕柔地梳了一下髮絲。
        這位站姿宛如一幅美人畫的人物,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
        「今後我也許會有事找李公商量,李公不介意吧?」
        「遵命。」
        李白也站起來,將拳頭砸進手心裡行禮。
        俊美的宦官輕輕點頭回應後,就帶著副手逕自回去了。
        李白在原地,一直等到優雅的背影消失不見。
        然後——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知所以地用力抓了抓頭,碰到頭髮還沒長出來的燒傷部分,令他有點沮喪。
        李白坐到椅子上……
        「這下該怎麼辦哩——」
        喃喃說了這麼一句。
        總之下次練武時,在長官面前稍微表現一下好了,或者可以請長官多派點差事。
        不,比起這些……
        先寄封信給不知何時還能相見的女子吧,不是單方面地前去迎娶,要問問她的意願才行。
        就算得到的回答是客套話也行,李白願意相信它,當成日日奮鬥的動力。
        「好!」
        李白將手插進袖子裡,小跑步離開了中庭。
        同時考慮著要用何種枝椏綁信才好。


        …………………………………………………………………………


        「貓貓,有妳的信喲。」
        貴園將一疊木簡遞給了貓貓。貓貓解開捆信的繩索,看到裡面寫滿了流麗的文字。
        是數日前,貓貓寄給綠青館的信得到的回音。
        『婆婆是有提到些什麼,但我可是寶刀未老呢。』
        身材豐滿的小姐挺著胸脯說話的模樣彷彿歷歷在目。
        寄信人是白鈴。
        『再說,我還在等有朝一日哪個地方的公子來迎接我呢。』
        寫作公子,唸作「王子」。傳說在遙遠的異國,有種騎著白馬的「王子」會挺身解救受困的姑娘。
        白鈴是女子,也會像女人家一樣說些美夢。即使年紀早已不能稱為姑娘,已經與用手指都數不完的男士發生過關係,但依然不放棄作夢。
        也許這種堅強正是她青春永駐的原因之一。
        (雖然早就有這種感覺了。)
        只要能夠贏得她的芳心,用不到一萬銀兩就能贖身了。只要能夠扮演她喜愛的「王子殿下」就成了。為此需要的是過人的體力與肌肉,以及一般男子皆有,但宦官沒有的東西。
        然後再加上一點演技與祝賀金就成了。
        贖身金姑且不論,假若連祝賀金都要講價,大家是不會吃這個悶虧的。
        老鴇也在說:
        「想引退也行,只是祝賀絕對不能省。」
        平日一毛不拔的嬤嬤,在這方面可是出手闊綽。
        白鈴曾作為煙花巷的花中之魁華麗綻放,在離開舞臺時也想給她該有的盛大場面。
        這是作為娼妓而活之人的榮譽。
        因此,如果是白鈴真正心儀的男子,嬤嬤也不會漫天要價。只是作為必須經費,祝賀金至少會收個五千。
        如果連這點錢都賺不到,一定配不上白鈴,敢吝嗇講價之人更是不值一提。
        (即使一萬有困難,五千上下的話……)
        只要李白今後順利飛黃騰達,這點錢應該幾年就能籌到了。
        再來就看運氣。
        假如白鈴被老鴇的想法洗腦,一切就吹了。李白要做的就是在那之前赢得白鈴的心,然後存到錢。
        貓貓沒必要特地做些什麼。
        如果硬要說有什麼地方需要注意……
        (總不至於去借錢吧?)
        李白就算跟人借錢勉強湊到數字,想必也會被老鴇查出來,這麼一來就完了。老鴇會不願意將白鈴嫁給債臺高築的男子,全力擊潰李白。
        貓貓是覺得李白不會這麼做,但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
        就在她這麼想的時候,書信最後寫了件令她非常在意的事。
        『我想是那個人過來,提過贖身的事情,所以讓小ㄚ頭誤會了。』
        難得白鈴會寫得這麼拐彎抹角。
        (那個人是吧?)
        貓貓明白她說的是誰。
        貓貓把看完的木簡用繩索綁起來,放到了房間的桌上。
        她來到走廊上,發現壬氏他們睽違幾日,今日又來探望翡翠宮了。
        日前貓貓與壬氏辭別時,他很不高興,不過今日看起來心情似乎相當的好。
        貓貓一邊想著他是怎麼了,一邊去廚房準備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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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7 18: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冬白丸 于 2019-11-29 16:16 编辑

十八話 青薔薇

        冷天漸漸轉暖,已是能感覺到大地回春的時節。貓貓一邊曬棉被,一邊覺得難以抵抗和煦陽光的誘惑,但她搖頭克制自己,繼續勤奮幹活。
        每日過得充實,果然就會覺得日子過得特別快。不像待在壬氏樓房的那兩個月,彷彿度日如年。
        貓貓對外廷的尚藥局藥櫃雖有所留戀,不過今後只要利用庸醫改造後宮尚藥局就行。
        至於書庫,只要拜託高順,他就會幫貓貓適當地挑些書來。
        如果可以任意進出後宮,就更沒得挑剔了,但那是奢望。既然待在後宮,就不能做出隨意外出的行為。
        玉葉妃懷孕的可能性變得更高了。
        她月信一直沒來,總是渾身痠軟。體溫似乎也稍稍偏高,排泄的次數好像也增加了。
        看到鈴麗公主不知為何,會將臉貼在玉葉妃的腹部微笑,說不定是發現了什麼。
        (感覺得出來嗎?)
        公主一邊對玉葉妃的腹都揮手說再見,一邊跟著紅娘前去午睡房。
        小孩子真是不可思議。
        

        公主開始會搖搖晃晃到處走動,穿起皇帝御賜的紅鞋,變得需要侍女費心照料了。表情也越來越豐富,給她柔軟的包子,她會笑咪咪地回應。也許是身為女子的本能吧,翡翠宮的宮女自己沒有子女,養育起公主卻是疼愛有加。
        紅娘偶爾會說「我也差不多該想想了」,但包括貓貓在內,其他侍女都不知該做何反應。她看起來像在著急,但責任心重的侍女長想必不可能為了婚嫁而辭職。就算有人找她提親,大家必定也會極力挽留紅娘。
        因為有她在,翡翠宮才能靠這點人數運作。
        能力太強也是件麻煩事。
        如今貓貓在沒有特別差事時,就會陪公主玩。一方面是因為貓貓腿傷還沒好;一方面是與其讓其他勤快的侍女來照顧,不如讓除了試毒之外沒做多少事的人照顧公主比較有效率。
        這天貓貓照常跟鈴麗公主玩,公主堆起積木,再把它推倒。積木是特地使用輕巧木材讓人做的。
        公主似乎對附有圖畫的書籍也很感興趣,於是貓貓請高順借些書來,照著圖畫依樣畫下來,在圖畫底下寫上名稱給公主看。雖然公主年方虛歲二歲,不過貓貓聽說過讓幼兒習慣看圖會學得快,所以嘗試了一下,結果被紅娘拿走了。
        「請妳畫點普通的花草。」
        紅娘指著庭園裡的花草說。
        看來不管多漂亮,毒菇之類的就是不行。
        貓貓就像這樣過著每一天。
        就在這時,許久沒現身的美貌宦官,帶著棘手的事當伴手禮來了。
        

        「青色的薔薇嗎?」
        貓貓看著神情有些憔悴的宦官說。
        「是啊,大家好奇想看看。」
        壬氏一臉困擾地點頭。就連這種表情,都會讓宮女尖叫說憂鬱的神情也好美。而就在此一時也有三雙眼睛從門縫間偷看,但是就別去在意了。然後,眼睛變成倒三角形的紅娘巧妙地右手抓兩人,左手抓一人的耳朵把她們拉走了,不過這也不用在意。
        高順見狀敬佩地說:「真是精湛的動作。」這事就別說出去了。
        回到正題。
        「大家決定下次要來欣賞那種花。」
        壬氏表示不知烏何,變成要他負責找來。
        (又撿麻煩事了。)
        「總管是要小女子去找?」
        「妳有沒有些頭緒?」
        「小女子只是開藥舖的。」
        「但我覺得妳好像辦得到。」
        壬氏講得很沒出息。
        「這倒是說得對。」
        悠閒地坐在羅漢床上的玉葉妃也跟著幫腔,公主在她身旁小口小口地喝著果子露。
        好像不知道是哪裡的什麼人說,玉葉妃的侍女可能會知道些什麼。
        原來如此,難怪會輪到壬氏頭上來。
        (不會是庸醫說的吧?)
        不是完全不可能。那個好性情的大叔,常常容易對別人過譽。真是麻煩透頂。
        貓貓並非對薔薇沒有半點知識,從花瓣採得的精油被認為具有美肌效果,娼妓會訂購。貓貓也曾經熬煮蒸餾過香味濃郁的野薔薇花瓣,製作精油賺零用錢。
        「據說以前廷內開過這種花。」
        壬氏一邊雙臂抱胸一邊說。
        處罰完三位姑娘的紅娘重新泡了茶,從房門口走進來。
        「竊以為只是幻覺罷了。」
        (啊——小腿好癢。)
        傷口在快癒合時會發癢。貓貓趁著桌子擋住了腳,用腳尖搔癢。搔過腿之後,總覺得其他地方也癢了起來。
        「只有一個人提起這事,但一問之下,有好幾人宣稱看過。」
        壬氏用難以言喻的表情說。
        「是否在流行吸鴉片?」
        「要是那種東西在流行,國家就要滅亡啦!」
        壬氏一不小心改變了講話方式,讓玉葉妃與紅娘睜圓了眼面面相覷。高順眉頭緊皺,乾咳一聲。
        壬氏一瞬間露出生氣的表情,但下個瞬間臉上就浮現出天女的笑靨,然後加上哀求般的憂愁看著貓貓。
        貓貓還是很不擅長應付這張光輝璀璨的臉孔。
        「哎呀哎呀。」玉葉妃在一旁看著,好像覺得很有意思。貓貓一點都不覺得有趣。
        「辦不到嗎?」
        (身體不要湊過來啊。)
        他再靠近過來,會把貓貓煩死。貓貓不禁嘆氣。
        「小女子該怎麼做?」
        「希望下個月的園遊會能看到。」
        他指的是春天的園遊會。
        從上一回的園遊會到現在,已經過了這麼久嗎?
        貓貓正覺得感慨良深時,發現到了一件事。
        (嗯?下個月?)
        「壬總管是否知道?」
        「知道什麼?」
        壬氏偏著頭。
        他果然沒搞懂。
        不可能有什麼青色薔薇,不是顏色什麼的問題。
        「薔薇至少要再等兩個月以後才會開花。」
        「……」
        無言就表示他不知道。
        (果然。)
        貓貓有種不祥的預感。就像是有人為了整他,故意把辦不到的難題塞給他。
        「我會設法回絕。」
        「小女子可否請教一個問題?」
        壬氏垂頭喪氣地看著她。
        「此事該不會是某位軍師向總管提起的吧?」
        整件事聽起來,有可能是如此。
        (雖怪從剛才就全身發癢。)
        大概是隱約察覺到那種氛圍了,貓貓的身體似乎是對那個連名字都不想聽見的男子起了排斥反應。
        「對,是羅……」
        壬氏急忙摀住了嘴。
        玉葉妃與紅娘一臉不解地偏著頭。
        不用說,就是那個男人。
        (沒奈何。)
        這麼一來,自己也有責任。
        「小女子不敢保證能辦到,但小女子會盡力。」
        「可以嗎?」
        「可以。關於這點,小女子需要幾件東西以及地點。」
        反正一味逃避也讓貓貓生氣。
        她想趁此機會,打爛那個賊笑的單片眼鏡。


        ……………………………………………………………………………………………..


        春天的園游會在春季牡丹的花海中舉行。
        往年會選在更早的時期舉行,然而每次總有人冷得受不了,於是改成了現在的時期。其實早就該改了,然而慣例是很難改變的。
        庭園裡鋪著紅毯,整齊擺放著長桌與椅子。
        樂團正在保養樂器,等著隨時上場。
        女子匆匆忙忙地確認各項準備有無不備之處,年輕武官摸著仍然稀疏的鬍鬚,愉快地看著她們。
        背後拉起了布幕遮蔽視線,裡頭有人在吵鬧。
        瘦得不成人形的嬌小姑娘,抱著個大花瓶。
        裡頭插著的,是離花季還早的各色薔薇。
        「真的作出來了啊。」
        壬氏望著蓓蕾尚未完全綻放的花朵。顏色有紅、黃、白、桃紅,甚至連黑色、紫色或綠色都插著。只說要作青色薔薇,誰想得到會變得如此色彩繽紛?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壬氏眼睛眨啊貶的。
        「果然是件難事,沒能讓它開花。」
        貓貓像是由衷感到遺憾地說。
        這話與其說是對壬氏威到歉疚,毋寧說是怪自己窩囊未能達成目標。壬氏明白她這姑娘就是這種個性,明白歸明白,但總覺得火大。
        「不,還就夠了。」
        壬氏拿起一朵薔薇,水滴從花莖滴答落下。
        「嗯?」
        壬氏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但心想現在不用管這個,將薔薇放回花瓶裡。
        話説回來,明明說了要青色薔薇,沒想到熱熱鬧鬧地加了這麼多種。
        壬氏把疲勞過度而快要昏倒的姑娘交給翡翠宮的侍女,將花瓶拿到宴席的上座去擺設。
        含苞待放的花卉,似乎已足以奪走眾人對絢爛牡丹的注意力。
        所有人無不從這處圍觀,大為驚嘆。
        原本嗤之以鼻認為不可能辦到的高官,都吱吱喳喳地一片譁然。
        壬氏是受到皇上寵信的宦官,其容貌不是他要自誇,別人看到大多都會驚為天人。即使如此,並不表示就沒有敵人。
        並不是所有官員都無欲無求,喜歡看到一個年輕宦官鋒芒畢露。
        壬氏隨時保持著天女的徵笑,一邊嫵媚地笑著,一邊挺直背脊,步向臺上。蓄著美髯的皇上移駕前往美麗嬪妃簇擁的寶座。
        集中在壬氏身上的視線暗藏著種種心思。若是情慾還好,多的是利用之道;嫉妒也行容易應付。無論是何種感情,只要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多的是辦法去因應。
        最讓他困擾的是——
        壬氏看向在皇上左側候命的官員,那人有著胖乎乎的臉頰,一雙眼睛看不出在想什麼。
        要說不善應付的話,或許是如此。
        這個男人應該只把自己視為一個年輕宦官罷了。
        眼神彷彿定睛注視,又彷彿只是在神遊太虛。他面露著這種讓人摸不透的曖昧笑臉。
        此人乃是目前後宮的嬪妃之一——樓蘭的親生父親,名叫子昌。這個男人受到先帝……不,是受到其母女皇的寵愛,直到現在皇帝都得讓他三分。
        是指不好的意思。
        即使如此,壬氏依然保持笑容……
        本來應該保持得住的。
        壬氏將視線從子昌身上往右邊移動,就跟坐在皇上右側的男子對上了目光。
        眼睛有如狐狸的單片眼鏡男子也不看場合,一個勁地吃著雞翅。儘管如此,本人似乎以「為藏得很好,每咬一口就藏入袖內,然後時咬時藏。
        眼下最棘手的人物就是此人,羅漢。
        如果只是這樣還好,然而羅漢目不轉睛地盯著站在身旁的高官腦袋,突發奇想,悄悄摘起了他的冠帽。
        冠帽底下不知怎地黏著一團黑毛,羅漢故意裝出驚訝的樣子。在能夠看見暴露在外的官員頭頂的對面位置,約有三名高官忍俊不禁。
        真是殘忍。
        那假髮明明做得很逼真。
        看到羅漢那幼稚的動作,有人苦笑,有人傻眼,有人死命憋笑。
        不只是壬氏保持不住表情。
        然而,壬氏不能因此就哈哈大笑,他勉強維持住表情,在紅毯上跪了下去。
        他將色彩繽紛的薔薇獻給皇帝後,皇帝撫著美髯,一臉心滿意足的神情點了個頭。
        壬氏忍住不要大嘆一口氣,同時往後退下。
        羅漢裝模作樣地探頭看看薔薇花瓶,這次偷吃起葡萄乾來了。
        這傢伙怎麼這麼放肆都不會被怪罪?壬氏忍不住如此想。


        ……………………………………………………………………………………………………………….


        「妳不可以再去水晶宮了喲。」
        在離宴席稍有距離的涼亭裡,樱花讓貓貓躺在自己的大腿上。
        樱花擔心貓貓,一直陪著她。
        確定已有身孕的玉葉妃,此次宴席暫不出席。表面上是當成淑妃,也就是樓蘭妃的初次亮相場合,做個禮讓。
        貓貓之所以會消痩到讓櫻花擔心的程度,是有原因的。
        看來貓貓每次只要去了水晶宮,就會過度操勞。
        

        這一個多月來,貓貓又時常前往水晶宮了。
        水晶宮的侍女還是一樣,看她的眼神就像碰到妖孽似的,但她不在意。
        即使如此,貓貓為了製作青薔薇,非得來到水晶宮不可。這方面的計畫已經拜託過壬氏,取得了許可。
        貓貓事先拜託壬氏安排的地點,就是水晶宮的蒸汽浴堂。
        這是以前貓貓為了替梨花妃養病,請人加快工程打造的。
        梨花妃仍然是位高貴人物,但聽說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雖然貓貓是知道她其實為人慷慨,才敢請人商量的。
        貓貓心想白白用人家的地方不好意思,於是說:
        「這是皇帝陛下特別愛看的書。」
        她將日前從青樓新訂來的書交給了妃子。因為皇帝吩咐她準備不同的書。
        梨花妃看到書的內容,就優雅地挪步回自己房間去了。
        貓貓還記得自己是冷靜旁觀,侍女則是竊竊私語著目送她的背影。
        誰也想不到那種東西,竟然會進了高貴之人的袖子裡。
        贏得宅邸主人的歡心後,再來要在庭院裡蓋間小屋,讓蒸汽浴堂的蒸氣飄入屋中。此間小屋構造奇妙,窗戶很大,天花板上也裝了大窗。雖然開銷大得嚇人,但反正是壬氏掏腰包,無所謂。不過話說回來,那人的俸祿究竟有多高?
        接著將薔薇盆栽搬進小屋內。不是一盆,而是幾十盆……不,她搬進了超過一百盆。
        貓貓在受到蒸氣加熱的空氣裡栽培著薔薇。她盡量讓薔薇照到陽光,在天氣晴朗的日子將盆栽搬到外面。
        在降霜的寒冷日子,貓貓拿水灑在燒燙的石頭上,徹夜替小屋加熱。
        因為需要動來動去,害她的腳傷好幾次差點裂開。由於被高順發現了,於是他為貓貓派來了別處的下女作監督。不知道是從哪裡得知的,來的人是小蘭。小蘭樂得可以偷懶又能拿到點心,就這麼被高順用食物釣來了。
        貓貓之所以沒因為過度操勞而倒下,很可能得歸功於他的如此安排。
        說到貓貓究竟想做什麼,其實是想讓薔薇弄錯季節。花卉會隨著季節綻放,但偶爾會因為不明原因而在其他季節開花。
        換言之,貓貓是想引發不合季節的開花。
        因此,貓貓不期望每個盆栽都能結蓓蕾,準備了大量盆栽。花也盡量挑選早開的品種,而且種類要多。
        期限只有一個月,貓貓不敢確定能成功,但當她看到蓓蕾長出來時,真不知道有多高興。
        比起為花朵染色,讓花結蓓蕾更讓她費心費力。
        貓貓有請壬氏派幾名宦官過來,然而溫度調整等細微工程必須由她自己來。一個不小心讓薔薇全部枯死就完了。
        有時不知道是覺得稀奇,還是越害怕越想看,水晶宮的宮女會在附近徘徊,貓貓嫌煩,便決定找其他事轉移她們的注意力。
        貓貓考慮著要做什麼才好,注視著指尖時想到了個主意。
        她將胭脂塗在指甲上,用布仔細抹平。
        塗指甲在煙花巷是稀鬆平常的事,但在後宮內很少看到。當差時應該會礙事,然而平日就沒在做什麼事的侍女都顯得興致勃勃。
        貓貓故意露出指甲該她們看到,於是侍女都回私室去找自己的胭脂了。
        (這下正好。)
        貓貓興起了一點壞主意,試著將塗指甲的事也推薦給梨花妃。
        後宮有所謂的流行趨勢,而站在時尚最尖端的,大多是皇帝寵愛的那些嬪妃。
        就算是下女,只要能為皇帝侍寢,就能被納為嬪妃。既然如此,大家會模仿皇帝喜愛的女子也不奇怪。
        眼下如果要在後宮當中選出穿著最入時之人,恐怕會是樓蘭妃,但像她那樣頻繁改變穿搭,是不可能引領潮流的。
        貓貓為了試毒而回到翡翠宮之際,也試著讓玉葉妃或侍女看了看她染的指甲。紅娘說這樣會影響做事效率,不過其他人都顯得興味盎然。
        (如果有鳳仙花與酢漿草就好了。)
        可以取別名指甲花的鳳仙花以及別名貓足的酢漿草,搗爛揉合後塗在指甲上。酢漿草能讓鳳仙花的紅色更加鮮豔。
        當染指甲在後宮內宮女之間蔚為流行時,薔薇的蓓蕾變得飽滿,每個都露出一點白色的花瓣。
        貓貓挑選的薔薇全是白薔薇。
        

        「那花到底是怎麼弄的?」
        在眾人面前展示薔薇後,壬氏回來後詢問。他眉頭緊皺。
        身後待命的高順也興味盎然地看著。
        由於壬氏他們說可以退下了,所以櫻花已經回去了。貓貓表面上是玉葉妃的貼身侍女,但僱用形態上仍是壬氏的隨侍。
        「只是染了色而已。」
        「染了色?花瓣上什麼都沒沾啊。」
        壬氏以手指觸碰了一下花瓣說了。
        「不是從外側,而是從內側染了色。」
        貓貓抽出一枝薔薇。
        然後,她將手指按在花莖切口上。青色薔薇的花莖上,沾有青色的液體。
        她將白薔薇泡在染了色的水裡放著。
        只是如此而已。
        花莖將色素連同水一起吸起,替白色花瓣染色。
        所以只要是薔薇會吸的水,什麼顏色都不成問題。
        只是,葉片顏色會變得又黑又髒,因此在插花瓶之際,除了白花部分之外全拔掉了。
        薔薇看似全部插在同個花瓶裡,其實每枝花莖的根部,都用染色的溼棉花包起來,以油紙固定,直到交納的前一刻都沒拆掉。
        講起來著實單純。
        畢竟用的是此種方法,也許會有一些人雞蛋裡挑骨頭。作為因應之道,前一晚,貓貓先跟臨幸翡翠宮的皇帝講明了箇中機關。任何人第一個知道祕密似乎都會覺得高興,無論有人說什麼,皇帝想必都會得意洋洋地主動解釋。
        看來壬氏在聽皇帝說話前就已經退下了。
        「換言之,以前各位看過青色薔,是因為有個閒人日復一日地讓薔薇吸青色的水。」
        貓貓一邊看著薔薇園的方向一邊說。
        「那人為何要這麼做?」
        「小女子不知,也許是想弄個小東西討心儀的女子歡心吧。」
        貓貓冷漠地說完,從胸前掏出一只細長的桐盒。跟裝冬蟲夏草的盒子很像,不過裡面是別的東西。這是她帶祕藏書籍過來時順便拿來的。
        「真難得。」
        壬氏湊過來看。
        「妳染了指甲?」
        「是,只是小女子染起來不好看。」
        被藥物,毒物與洗刷工作弄得粗糙的手,左手小指的指甲歪扭成奇妙的形狀。即使染紅,形狀仍然歪扭。
        現在這樣已經算不錯了。
        由於壬氏好像覺得很有意思地直盯著瞧,貓貓又忍不住像平素那樣看著他了,就像看到浮在水面上的魚一樣。
        (不好,不好。)
        貓貓搖搖頭。如果連這點小事都要在意,今後會撐不住。
        還有差事要做。
        「高侍衛,小女子拜託您的東西……」
        「是,照妳說的備妥了。」
        「謝侍衛。」
        舞臺已請人設置好了。
        再來只要讓討厭鬼大吃一驚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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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7 18: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冬白丸 于 2019-11-29 16:15 编辑

十九話 指甲花

     
好像故意挖苦人的各色薔薇成了宴席的注目焦點。
        羅漢漫不經心地看著它。由於絲竹演奏的音樂實在讓人昏昏欲睡,他不知是何時拿了某人的冠帽,上頭還附了一團毛。
        羅漢一頭霧水,將它放在旁邊桌上。
        結果身旁的官員急忙將它戴回頭上。
        羅漢感覺好像有人盯著自己瞧,但他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總之他摘下單片眼鏡,用手巾擦擦表面,這次戴到了另一隻眼睛上。
        薔薇擺放在宴席的中央位置。
        那種刻意展現給人看的模樣,彷彿顯示了插花人的惡劣個性。
        羅漢記得有這麼一場宴會。
        薄絹披帛在飄舞,絲竹管絃樂音飄揚。
        窮奢極侈的懷石料理供人享用,酒香四處瀰漫。
        他從以前就記不得沒興趣的事。
        羅漢記得有過這些東西,但沒有產生半點隨之而來的心情變化。
        一回神才發現宴席已經結束,身穿黑色與青色衣裳的兩位嬪妃,分別獲得皇帝賞賜代表其顏色的薔薇。
        兩人從周圍的聲音聽起來都是美女,但羅漢不太明白。
        相貌的美醜與自己毫無關係。
        話説回來,實在無聊。
        沒來嗎?
        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挑釁。沒辦法,就照平素那樣捉弄另一個人吧,好歹讓自己出出氣。
        往周圍一看,還有很多人留下來。
        羅漢不擅長待在人群之中。
        很多人的臉在他看來只像是圍棋的棋子。
        羅漢能分辨男女,但男子看起來像黑棋,女子則像白棋。而且看起來就只像是畫上了塗鴉人臉。
        就算是認識的軍府人員,頂多也就是變換為將棋的棋子罷了。
        大多數人是小兵,就是步兵棋,隨著軍階上昇變成香車或桂馬。
        軍師的職務很簡單,只要配合棋子做配置即可。適材適用,這樣就能打贏大多數的戰事。
        這沒什麼難的,只要做這麼一件事,羅漢就盡到職責了。即使自己無能,只要把差事分配出去,旁人就會自動把事情做完。
        羅漢認為理應如此。
        擁有天女般笑靨的男子——就連大家都如此讚賞的美貌,他一樣認不出來。
        不過,只要找一個帶著成銀的金將就行了。
        他已經習慣用這種方式找人。
        話說回來,今日比平素更傷眼。
        大紅色彩映入眼簾,所有人指尖都沾了胭脂。
        這麼說,宮女時下正在流行染指甲了?
        在復甦的記憶當中,指甲不會染成那麼俗豔的紅。
        那是淡淡染上的紅色。
        是鳳仙花的赤紅。
        就在懷念的娼妓名字不經意地浮現腦海時,他的視線前方出現了一個嬌小宮女。
        那是個又瘦又小但個性強悍,有如酢漿草的姑娘。
        空洞的眼睛朝向了這邊。
        她一注意到羅漢的視線就轉過身去,像是在說「跟我來」。
        在牡丹園的對面,一座小涼亭裡擺下了將棋盤。盤上放著桐盒,裡面躺著枯萎的薔薇,有如一具軀殼。
        「可否請大人與小女子對弈?」
        姑娘抓起將棋的棋子,語氣平板地問道。
        她身旁站著金將與成銀。
        豈有理由拒絕。
        既然是寶貝女兒這樣拜託。
        羅漢咧嘴笑了起來。

        …………………………………………………………………………………………………………

        她到底想做什麼?
        貓貓說過希望壬氏可以離開,但他不予理會,硬要待在這裡。貓貓雖然一副由衷厭煩的模樣,但她答應過只要壬氏不插嘴,她就不再多說什麼。
        貓貓將軍師閣下請了過來,正在把將棋的棋子擺好。
        她那臉上沒有感情二字,平日那種不愛理人的態度都還比較有人味。她有時會抓抓手背,不知是不是被蟲咬了。
        「妳要先攻,還是後攻?」
        從羅漢單片眼鏡底下的細眼,看得出來他是由束感到高興。執著心那麼強,會高興是理所當然的。
        「在那之前,可否先決定規則與賭注?」
        貓貓提議。
        「真是所見略同。」
        壬氏從貓貓背後探頭看棋盤。
        羅漢對壬氏露出詭異的微笑,但壬氏不甘示弱,回以四兩撥千斤的微笑。
        對弈採用普通規則的五回戰,換言之,先贏三戰者為勝。
        壬氏實在無法理解。軍師閣下的將棋本領無人能及,首先遊戲就選錯了。
        貓貓究竟在想些什麼?
        高順似乎也持同樣想法,眉頭皺得更緊了。
        「妳想要什麼棋子?飛車還是角?」
        羅漢說。
        「都不用。」
        對方特地說要讓子,貓貓卻不接受。壬氏覺得她應該老實接受才對。
        「那麼如果我贏了,妳願意成為我的女兒吧?」
        壬氏想對這項提議提出抗議,但高順在後面阻止了他。說好不能插嘴了。
        「小女子仍是受僱之身,得等到期滿退宮才行。」
        「受僱?」
        狐狸般的眼睛盯著壬氏瞧。
        壬氏必須一邊維持笑容,一邊壓抑住臉頰的抽搐。
        「真的是受僱之身?」
        羅漢做確認般地詢問。
        「是的,文牘上是如此寫著的。」
        正是如此,貓貓看到的文書是這麼寫的。
        但是簽名的,其實是有如貓貓監護人的老鴇。看起來像是貓貓養父的男子拿起的筆被她搶去了。
        「那就好。比起這個,妳要賭什麼?」
        羅漢狐疑地說。
        「那麼,我賭的是……」
        貓貓如此說完後闔起了眼。
        「可否請大人為綠青館的一位娼妓贖身?」
        「……真沒想到妳會提這個。」
        羅漢摸摸下巴。貓貓一樣是面無表情。
        「因為老鴇差不多想把上了年紀的娼妓請走了,我不說是誰就是。」
        「來這招啊。」
        羅漢露出有點傻眼的神情,然後咧嘴笑了。
        「妳若要開出這種條件,我也只能接受,不過這樣就夠了嗎?」
        貓貓冷眼看著羅漢。
        「還有,可否准許小女子再加兩條規則?」
        「無妨啊。」
        「那麼……」
        貓貓拿出事前請高順準備的酒瓶。
        她在五只酒杯裡注入等量的酒,從味道聞起來,是酒性強烈的蒸餾酒。
        貓貓從袖子裡取出藥包,打開包藥紙,把粉末灑進杯裡。有三杯酒加了粉末,每種都是類似的藥粉。貓貓斜放酒杯,把它搖勻後,迅速替五只酒杯調換了位置,變得看不出哪杯是哪杯。
        「每次分出勝負,就由勝者從這些酒杯中選出一杯,讓敗者喝下。不用全部喝掉,一口就夠了。」
        不知為何,壬氏有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壬氏從貓貓身後走到她旁邊。
        總覺得她原本面無表情的臉龐似乎有那麼點泛紅。臉頰線條鬆緩,顯得有些愉悅。
        每次她露出這種種神情都沒好事。
        他很想問問方才加進去的粉末是什麼,但不能問。
        壬氏真恨自己想問不能問。
        「方才加進去的粉末是什麼?」
        所幸羅漢代替壬氏問了。
        「是藥粉,一點點的話不要緊。」
        只是如果三杯都喝,就會變成劇毒了——她說。
        瘋姑娘面帶微笑講出這種話來。
        然後……
        「無論有任何理由,只要放棄棋局就算輸。請將這兩條列入規則。」
        貓貓一邊轉圏搖晃著下了藥的酒杯一邊說。
        她的指尖染成了紅色,左手小指扭曲變形。
        羅漢一直看著她的指尖。
        

        壬氏只能覺得,這女子的想法真嗆辣。
        雖說不要喝到三杯就沒事,但誰都不會沒事想去喝這個。
        是為了動搖對手的心志嗎?
        的確,一般人可能會畏縮。
        但對手是人稱奇人的軍師閣下,壬氏不認為這點動搖手段能打亂他的心緒。
        果不其然,貓貓已經連敗兩局。
        壬氏原本以為她也許略懂一二,看來只是知道規則,卻毫無實戰經驗。
        她已經把兩杯酒喝得一滴不剩了,而且喝得津津有味。
        她到底在想什麼?壬氏心想。
        第三戰雖然才剛開始,但結果已經明擺在眼前。
        壬氏思考著假如她喝下第三杯酒,中毒的可能性有多少。
        起初選中毒酒的機率是五分之三,接著四杯裡有兩杯含有毒藥,最後是三杯中的一杯。
        換言之貓貓有十分之一的可能性會服下劇毒。
        老實講,最可怕的是他覺得貓貓就算中毒好像也不會有事。
        不過不知道羅漢對這點知道多少就是了。
        就在壬氏與高順互看一眼,打算考慮貓貓賭輸之後該怎麼辦時……
        「王手。」
        他聽見了聲音。
        不是羅漢,而是貓貓的聲音。
        壬氏與高順面面相覷,看看棋局,發現王將就要被金將吃掉了。
        雖然棋步走得極其笨拙,但王將的確已無路可走。
        「我認輸。」
        羅漢舉雙手投降。
        「即使是讓我的,贏了就是贏了,可以吧?」
        貓貓確認般地說。
        「是啊,畢竟再怎麼說,我也不能讓女兒喝毒藥嘛。」
        貓貓喝下方才那兩杯酒,表情並沒有任何改變,看不出來喝下去的酒有沒有下藥。
        羅漢面露戲謔的笑容,望著面無表情的女兒。
        「方才的藥可有味道?」
        「每種都很鹹,喝一口就會知道味道不同。」
        「那我明白了,妳要選哪杯給我?」
        「請軍師任選。」
        原來如此,羅漢可以輸兩回,只要其中一杯是鹹的,就能確定貓貓不會受害。機率雖相同,但絕不會出錯。
        果然是個精明的男子。
        羅漢拿起中間的酒杯喝一口。
        「好鹹。」
        壬氏垂頭喪氣。
        這下,下一場棋局貓貓就贏不了了。
        正當壬氏考慮著接下來該怎麼辦時——
        「而且,好熱啊。」
        羅漢這話讓他抬起臉一看,只見羅漢滿臉通紅,頭部輕輕搖晃著。
        然後,他逐漸變得面無血色,最後臉色發青,無力地倒了下去。
        高順跑過去把羅漢扶起來。
        「我問妳,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只喝一杯藥酒不會有事嗎?」
        就算再怎麼恨,哪有人真的下毒的?壬氏口氣嚴厲地責備道。
        「是呀,是藥沒錯。」
        貓貓一副由衷嫌麻煩的樣子說。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水瓶,來到羅漢與高順的身邊。
        她強行撐開羅漢的眼皮,確認他沒有陷入昏迷狀態後,直接把水瓶塞到他嘴裡,把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動作十分粗魯。
        「壬總管。」
        高順一臉困惑地看著。
        「軍師似乎只是醉了。」
        「都說酒為百藥之長嘛。」
        然後為了讓它較好吸收,加了一點鹽跟砂糖混合而成的粉末進去。她說。
        貓貓提不起勁地照料羅漢,就像是應付性做做而已。
        畢竟是個藥師,似乎看到病人就不能不照顧。
        「他這人不會喝酒。」
        聽到貓貓這句話,壬氏才終於弄懂了她的目的。他這才想到,羅漢平素都是喝果子露,從沒見過他喝酒。
        「好了。」
        貓貓一邊抓頭,一邊看著壬氏。
        「那就早早將這個男的抬出去,讓他挑選青樓的百花吧。」
        聽貓貓講得淡定自若,壬氏只能回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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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7 18: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冬白丸 于 2019-11-29 16:14 编辑

二十話 鳳仙花與酢漿草

        老舊的記憶重回腦海。
        在無數的黑白光景中,只有那裡總是染上了淡紅。在自己那比起他人更不清晰的視界中,只有那裡鮮明地閃耀光彩。
        拈起圍棋或將棋棋子的指尖,與染紅的指甲相映成趣。
        她那不拖泥帶水,從不受局勢所迷惑的棋步,讓所有人無不舉雙手投降。看似無趣地看著他的傲岸女子,是個名為鳳仙的娼妓。
        

        他有時會為了交際應酬去青樓,但老實講,他毫無興趣。他不會喝酒,對二胡或樂舞也都不感興趣。不管穿著打扮得多美,看在自己眼裡都只是塗白的圍棋棋子。
        從以前就是如此。
        他不會分辨人論,現在已經算好多了。
        以前不但認着親娘與奶娘,連男女都分不出來。
        父親認為此子無能,變得成天在年輕情婦那兒流連忘返。
        母親看到丈夫不願陪伴連自己長相都分辨不出來的兒子,把關心都放在情婦身上,於是想方設法,想討回丈夫的歡心。
        就這樣,他雖生為名門長子,但幸運地得以活得奔放自在。
        他沉迷於學藝習得的圍棋與將棋,聽人說些街談巷議,有時還耍點惡作劇。
        他在宮廷讓青色薔薇開花,也是聽了叔父的說法才會想試一試。
        只有活得笨拙但能力優秀的叔父了解自己。
        叔父教他認人時不用看臉,可以從嗓音,舉止或體格去記。他將身邊的人比作將棋的棋子,結果非常好懂。不久他開始將不感興趣的人看成圍棋棋子,慢慢熟識的人看起來則像是將棋棋子。
        當他將叔父看成龍王棋時,他重新體認到叔父果然是位俊材。
        他沒想到原本當成遊戲的圍棋或將棋,能用來發揮自己的才華。
        幸運的是多虧家世顯赫,讓他明明沒有武藝,卻突然就受任成了主官。即使自己能力差,只要能讓部下各盡其才就綽綽有餘。用人當棋子下將棋,必定比什麼遊戲都還要好玩。
        就在他於遊戲與軍務雙雙樹立著不敗紀錄時,他受到一名壞心眼的同僚推薦,與傳聞中的一位娼妓對弈。一方是在青樓無人能及的鳳仙,一方是在軍府無人能及的自己。
        無論哪落敗,觀眾都會看得高興。
        終究是井底之蛙。
        彷彿狠狠給抱持此種想法的自己一巴掌,鳳仙戰勝了他。雖說自己執白棋,是後攻,但雙方陣地差距卻是壓倒性的。優雅地塗紅的指甲,漂亮地重挫了對手的銳氣。
        自己不知道有多久沒輸棋了,與其說是懊惱,那種毫不留情的進攻手法反倒讓他大呼痛快。她一定是氣他瞧不起自己吧,從她一語不發,連一舉一動都顯得冷淡的樣子就看得出來。
        他忍不住捧腹大笑,旁人見狀都吵鬧起來,以為他瘋了。
        他笑中帶淚地看看毫不留情的娼妓的臉龐,發現不是平素的白棋,而是一臉不悅的女子容顏。人如其名,她有著一雙有如鳳仙花般一碰種子就要爆開,不讓人親近的眼睛。
        原來人是有著這樣的容顏?
        在那個瞬間,他初次體會到這件理所當然的事。
        鳳仙對身旁待命的見習小丫頭耳語幾句,女童啪噠啪噠地跑開,去拿了將棋盤過來。
        初次見面連聲音都不讓人聽的高傲娼妓,沉默無語地提議再下一盤。
        這次我可不會輸。
        他捲起袖子,將棋子擺在棋盤上。
        名喚鳳仙的女子,是個一身只有娼妓傲骨的女子。可能因為她是在青樓出生的,她說過她沒有母親,只有生下自己的女子。在煙花巷,娼妓當不了母親,所以她才會用此種說法。
        兩人只是反覆下圍棋與將棋,這樣的幽會不知持續了幾年。
        然而,相會的次數愈來愈少了。
        才華出眾的娼妓,在受歡迎到了某種程度後,會開始藏而不賣。
        鳳仙也是其中之一。
        她冰雪聰明但嚴厲過度的待客方式,雖然不是任誰都能接受,但似乎受到部分好事家的歡迎。
        真是什麼樣的喜好都有。
        價碼也水漲船高,三個月能見一次面已很勉強。他難得有機會去青樓,發現鳳仙依然一副不愛理人的面容,正在染指甲。
        托盤上放著鳳仙花的紅花與小草。他問這是何物,「此乃貓足。」鳳仙答道。據說這種植物還可作為生藥,能夠用來解毒或治療蟲咬。
        有趣的是,它跟鳳仙花一樣,成熟果實一碰就會爆出種子。
        就在他拈起黃色花朵看看,心想下次可以碰碰看時……
        「大人下次何時會來?」
        鳳仙開口。
        每次只願意說千篇一律的攬客詞句的女子,難得會說這種話。
        「我三個月後再來。」
        「我明白了。」
        鳳仙讓見習小丫頭把指甲染料收走,開始擺起將棋的棋子。
        

        他就是在那段時期聽說了鳳仙的贖身之事。
        與其說是娼妓的身價,不如說那人只是故意與競爭對手作對,才開出更高的價碼。
        自己雖然作為武官飛黃騰達,但繼承人的地位被異母弟弟奪走,實在付不出那種金額。
        該如何是好?
        忽然間,一件壞事閃過腦海,不過他即刻打消這種念頭。
        那是萬萬不可做的一件事。
        

        隔了三個月再來青樓,鳳仙坐在圍棋與將棋的兩個棋盤前。
        她開口第一句話就說:
        「偶爾來賭一場如何?」
        如果你赢了,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如果我赢了,我要什麼你都得給。
        「棋盤任由大人挑選。」
        他在將棋上較有優勢。
        但他卻坐到了圍棋的棋盤前。
        鳳仙説想專心對弈,便讓身旁的小ㄚ頭褪下了。
        

        後來還分不出誰贏,一回神時兩人的手已交疊在一起。
        鳳仙沒有半句情話。自己也不善於甜言蜜語,就某種程度而言,算是同類。
        只是,鳳仙在臂彎中喃喃說了:「我想下圍棋。」
        他也一樣,很想下將棋。
        

        然而後來似乎造化弄人。
        與他感情深厚的叔父遭到罷黜了。那人還是一樣活得笨拙。
        父親罵他丟盡家族的臉。
        雖然沒有殃及家族,但父親似乎討厭他受到叔父影響,命他去地方遊說,短期內不許回來。
        其實可以充耳不聞,但日後可能會引來麻煩。
        身任武官的親爹,既是父親也是上司。
        他只能勉強寄封信給青樓,說自己大約半年就會回來。
        那時他已經收到信,聽說贖身之事告吹了。
        他以為暫時不會有問題。
        萬萬沒想到竟然花上了三年才能回來。
        

        回到家中,在他那堆滿灰塵的房間裡,隨便擱著一大疊的書信。
        綁在信上的枝椏已經枯死,讓人感覺到歲月如梭。
        其中有一封信不知為何留下了拆封過的痕跡,他看了看,裡面寫著千篇一律的固定文章。然而在文章的角落,沾著暗紅色的汙漬。
        他看看放在旁邊,半開著口的束口荷包。上面同樣沾著暗紅色的汙漬。
        打開一看,裡面有兩塊用骯髒的紙張包住,看不太出來是小樹枝還是土塊的東西。其中一塊非常小,好像一根就要爛了。
        他檢查了一下小樹枝前面附著什麼東西,才終於弄明白它是什麼。
        他花了太久的時間,才察覺這就是長在自己手上的那十根東西。
        聽說時下流行一種詛咒,稱為斷指。
        他將兩根小樹枝重新包好,放進荷包收進懷裡,然後快馬前往煙花巷。
        明顯比以前破敗的熟悉青樓,只剩一堆圍棋棋子。那個宛如鳳仙花的女子不在,他從聲音聽出拿掃把打自己的人是老鴇。
        鳳仙已經不在了。老太婆只說了這一句。
        被兩大青樓斷絕來往,讓店家名聲掃地,信用跌入谷底的娼妓,除了像暗娼一樣接客之外無路可走。
        難道他不知道這種女人會步上何種末路嗎?
        隨便想想就會知道,然而滿腦子只有圍棋與將棋的自己沒能想到這個答案。
        他只能趴在地上,在眾目睽睽之下放聲號哭,但一切都太遲了。
        全都怪自己思慮不周。
        

        羅漢扶著還在抽痛的頭,從床舖上撐起身體。
        他有看過這個房間,雖然華美但不會過度奢華,而且滿室芬芳。
        「大人醒了?」
        羅漢聽見了柔和的嗓音。一張白棋般的臉龐出現在羅漢面前,他聽聲音認出了是誰。
        「梅梅,我怎麼會在這裡?」
        他向綠青館的一名娼妓問道,她以前是鳳仙身邊的小丫頭。
        羅漢想起那時候原本待在鳳仙身邊,後來退下的女童應該就是梅梅。她偶爾會用笨拙的動作擺圍棋,所以羅漢陪她玩過。每當羅漢稱讚她有天分時,她總是忸忸怩怩的。
        「是某位貴人派來的人將您留在這兒的。話說回來,您的臉色真是嚇人,不知該說是紅的還是青的。」
        在綠青館願意好好接待自己的只有這位娼妓,羅漢每次來都被帶到梅梅的房間。
        「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啊。」
        因為女兒喝得爽快,他還以為不是很烈的酒。
        羅漢不懂酒的種類。
        才喝一口,喉嚨就燙到好像要燒起來了。
        由於身旁有個水瓶,他沒用杯子,直接拿了就喝。
        嗆喉嚨的苦味在嘴裡擴散,使他忍不住吐了出來。
        「這……這是什麼啊!」
        「好像是貓貓調配的喲。」
        梅梅用袖子遮著嘴,可能是在笑。
        這應該是宿醉藥,但這樣做讓人彷彿感覺到一絲惡意。即使如此,羅漢仍然不禁笑逐顏開,這樣很奇怪嗎?
        水瓶旁邊有個桐盒。
        「這是……」
        過去,做為惡作劇的戰利品,他曾經將此物附上一封信寄來。打開一看,裡頭放了一朵乾燥的薔薇。
        他不知道花朵即使枯萎了,還能這樣保持形貌。
        羅漢想起有如酢漿草——貓足一般的女兒。
        在那之後,羅漢好幾次來敲綠青館的門戶,每次都被老鴇痛打一頓。
        她用掃把毆打羅漢,說這裡沒有什麼嬰兒,叫他快滾。真是個可怕的老太婆。
        就在羅漢側頭部流著血,懶洋洋地坐在地上時,看見身邊有個小孩子在拔某種植物。
        長在建物牆邊的草開著黃花,他有看過這種植物。
        羅漢問問小孩子在做什麼,她回答要作藥。
        平時看起來應該只像圍棋棋子的臉,不知怎地看得出是張不愛理人的臉。
        小孩子兩手抓著草跑走了,在她跑過去的方向,有個走路像老人般蹣跚的人。平時看起來只像圍棋棋子的臉龐,看起來卻像將棋的棋子。而且不是步兵或桂馬,而是強子,站在那裡的是龍王棋。
        羅漢知道是誰打開那唯一一封拆過的信,那個髒荷包了。
        在遭人逐出後宮後,下落不明的叔父羅門就在那裡。
        手拿貓足,像小雞一樣跟在他後面的小孩子,被他喚作「貓貓」。
        羅漢從懷裡掏出髒荷包。由於總是帶在身上,因此破舊了不少。
        裡面應該有兩根小樹枝般的東西用紙包著。
        貓貓下棋的動作很不靈活,不習慣下將棋自然是原因之一,但另一個原因是她用左手下棋。
        看看她染紅的指甲,會發現只有小指是扭曲變形的。
        遭她怨恨也無可奈何。
        自己的所作所為該遭怨恨。
        即使如此,他仍希望將她留在身邊。
        他已經厭煩了日復一日被圍棋與將棋棋子圍繞的生活了。
        為此,他增強了力量。他從父親手上奪走當家地位,驅逐異母弟弟,拉攏侄子收為養子。
        他與老鴇一再交涉,花了十年付完相當於賠償金的兩倍金銀。
        大概是在那段時期吧,他總算獲准進入房間。自然而然地,這個職責由梅梅接了下來。可能是從前他教過她將棋排局,讓她於心不忍。
        羅漢想跟留下的女兒在一起,一直以來的努力,只為了實現這個心願。
        然而很遺憾地,羅漢不擅長解讀人的感情,一直以來做出的行動總是適得其反。
        羅漢將荷包收回懷裡。這次就放棄吧,就這一次。
        不過,就算被人說成死纏爛打,他絕不會徹底死心。
        而且最重要的是,待在女兒身邊的那個男人讓他很不喜歡。
        會不會靠太近了?此人在對弈中,把手放在女兒的肩膀上足足三次。雖然每次都被甩開,看了大快人心就是。
        好了,要做什麼來洩憤呢?
        羅漢拿起水瓶,一邊把嗆喉嚨的藥喝光一邊思考。
        不管有多難喝,都是女兒親手作的。
        暫時就先想想如何拍掉花朵上的蟲子吧。
        羅漢正在想著這些時,砰的一聲,傳來了門扉大開的聲響。
        「你總算醒啦?」
        一枚啞嗓子的圍棋棋子來了,從聲音聽得出是老鴇。
        「好啦,既然說要為我家的娼妓贖身,應該知道不是一兩千銀子買得起的吧?」
        還是一樣是個守財奴。羅漢一邊按住抽痛的頭一邊面露苦笑。他把戴好看的單片眼鏡戴到右眼上。
        「一萬不夠的話,要兩萬還是三萬都成。不過十萬就有點難了。」
        羅漢心裡嘆氣。這個數字即使對羅漢這種身分的人來說,仍不是個便宜價碼。暫且只能向從事各種副業的姪子死乞百賴地要錢了。
        「是嗎?那就快點過來,我讓你挑你喜歡的。」
        羅漢照老鴇說的,前往青樓的大廳一看,只見遍身綺羅的圍棋棋子聚集著排排站,梅梅悄悄夾雜在其中。
        「哦,三姬也加入沒關係嗎?」
        「我說過讓你挑你喜歡的了,不過挑得好當然收得多。」
        對於羅漢的詢問,老太婆呸了一聲,唾棄般地回答。
        雖然人家要羅漢挑,但他卻傷透腦筋。無論如何盛裝打扮,看在羅漢眼裡就只是圍棋棋子。
        他聽見女子的笑聲,嗅到芬芳的香氣。各色衣裳炫目耀眼。
        但也就如此而已。
        不過如此罷了。
        沒人能打動羅漢的心。
        然而既然叫他挑,他也只能挑了,買下來以後多的是辦法。養個姑娘的錢應該還有,如果她不喜歡,可以給她錢隨她高興。這樣應該就行了。
        既然這樣,羅漢走向梅梅那邊。
        梅梅會顧慮羅漢,想必是出於罪惡感。若不是那時候離席,事情也許不致於如此。
        羅漢心想,對她做點回報也是應該的。
        「羅漢大人。」
        這時,梅梅輕聲笑了起來。
        「我也是有身為娼妓的尊嚴的,大人若是希望,我也沒有任何猶疑。」
        說完,她輕快挪步走向窗邊,然後打開了面向中庭的大窗。窗帘隨風擺動,花瓣飄進了屋內。
        「但大人要選,就請好好挑選。」
        「梅梅,不准擅自開窗!」
        老鴇怒吼著想關上窗戶,然而——
        無意間,羅漢聽見了某個聲音。
        不是娼妓的笑聲,他聽見了有些稚拙,天真無邪的童謠。
        羅漢睜大雙眼。
        「你怎麼了?」
        老鴇納悶地叫道。
        羅漢從花窗往外看了看。
        歌聲斷斷續續地傳來。
        「你在幹什麼啊!」
        老太婆神情慌張地想抓住羅漢的手。
        但太遲了。
        羅漢從窗戶一躍而出,然後蹬地跑了出去,一心只往歌聲的方向跑。
        他從未像今日這樣後悔平常沒運動。他一邊雙腳打結,一邊只是一個勁兒的跑。
        羅漢造訪過青樓好幾次,但沒去過那個地方。他來到一處遠離正屋,像個小倉庫的屋子。
        歌聲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羅漢按住狂亂的心臟,打開門,獨特的藥味飄了過來。
        那裡有個消瘦的女子,留著沒有光澤的長髮,枯枝般的手放在胸部上面。是個散發出疾病氣味的女子。
        她的左手無名指歪扭地缺了一塊。
        羅漢茫然若失。
        忽然間,他發現有某種東西滑過臉頰。
        「你在幹什麼啊!那裡是病人的房間。」
        老鴇急忙跑了進來,抓住羅漢的手想把他趕出房間。
        羅漢動也不動,注視著那邊那個消瘦的女病人。
        「快給我出來,趕快到那邊去挑個娼妓就是了。」
        「說得對,得挑一個才行。」
        羅漢任由淚滴溢出滑落,慢慢跪了下去。女子似乎沒注意到羅漢,只是笑著唱童謠。
        她沒有自尊自大的態度,也沒有把人當傻瓜的眼神。在那裡的是變回天真孩童的女子。
        就是個骨瘦如柴的女病人,明明是這樣,看在羅漢眼裡卻比任何一名女子都要更美。
        「老太婆,就這個女子吧。」
        「少説傻話了,趕快回屋裡選一個就是了。」
        「是老太婆妳說誰都可以的,這名女子應該也是娼妓才對。」
        羅漢對老鴇說完後,輕輕在懷裡摸了摸,拿出一只沉甸甸的袋子,然後放到女子的掌心裡。女子對放著的袋子似乎有了興趣,動作笨拙地把袋子裡的東西拿出來。顫抖的指尖,拈著圍棋的棋子。
        女子的容顏彷彿一瞬間起了紅暈,不知是不是他多想了。
        羅漢微微一笑。
        「我要為這個娼妓贖身,多少錢我都出,十萬還是二十萬都付。」
        聽羅漢堅決地說,老太婆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梅梅站在老太婆的背後。她拖著衣裳走進屋內,在患病女子的面前坐了下來,執起女子乾瘦的手。
        「大姊,妳若是從一開始就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該有多好,為什麼就不能早點……」
        梅梅似乎在哭泣,聽得見嗚咽聲。
        「若能在我抱持期待之前就結束該有多好……」
        羅漢不明白梅梅為何這樣痛哭。
        羅漢只是注視著開心地看著圍棋棋子的女子。
        注視著美如鳳仙花的女子——


        ………………………………………………………………………………………………………….


        (累死我了。)
        貓貓重新體會到,陪伴自己不習慣應付的人實在很累。
        她將那個爛醉如泥的狐狸眼男子送到假寐房後,搖搖晃晃地走在歸途上。
        壬氏與高順由於另有要事,貓貓從半路開始是跟其他官員同行。就是前日為了魚膾一事,陪貓貓一起調查的官員。
        名字似乎叫作馬閃,貓貓已經見過他好幾次,好不容易才記了起來。
        這名男子雖然不愛理人但做事確實,讓貓貓感覺很輕鬆。因為既然對方無意談話,貓貓也不用勉強配合說話。
        再次見到那個男人,讓貓貓覺得世上果然有些人八字不合,無論如何就是處不來。
        就算對方沒有惡意也一樣。
        貓猫搖搖晃晃地走著走著,就看到一個華美絢麗的行列。身穿豔麗服飾的樓蘭妃讓宮女撐著大傘,待在行列的中心位置。
        「……」
        貓貓聽到身旁有人嘖了一聲,只見馬閃半睜著眼瞪視著那個行列,似乎顯得不大愉快。
        她看著馬閃,正在想他是怎麼了,就發現更遠處站著個胖嘟嘟的官員。官員讓兩側跟隨著看似副手的男子,身後另外還跟著幾人。
        樓蘭妃看到胖嘟嘟的男子,就用團扇掩著嘴親密地開始跟他說話。
        周圍明明有侍女在,那樣親密地跟男子講話好嗎?她原本是這麼想的……
        「一對陰險的父女。」
        貓貓聽到恨入心髓的低語,便恍然大悟了。原來那就是硬把樓蘭妃送進後宮的父親。
        聽說他是自先帝時代以來的重臣,對於當今重視實力的皇帝而言有如眼中釘。
        話説回來,貓貓看看馬閃。
        雖說的確只有貓貓站在聽得見的位置,但還是希望他別開口講高官的壞話。假如被誰聽見,說不定會認為是跟貓貓談話時提到的。
        (還太年輕氣盛了。)
        貓貓看著年歲與自己相差無幾的青年,如此心想。
        

        貓貓今夜不回後宮,直接前往壬氏的樓房。
        「我還以為妳對他懷恨在心呢。」
        先回到住處的壬氏在等她。
        壬氏雙臂抱胸,謹慎地開口。
        貓貓正在喝水蓮準備的粥。雖然邊吃邊說話有失禮數,不過取回在水晶宮失去的營養才是當務之急。看到貓貓一陣子不見變得又瘦又乾,水蓮不只煮粥,還在繼續準備其他菜餚。
        這兒也跟翡翠宮一樣,侍女不會對差事設限。
        「小女子沒有恨他,畢竟是因為他一發就中,小女子才能夠生而為人。」
        「一發……」
        壬氏一臉傻眼地看著貓貓,怪她怎麼講話這麼直。
        (怪我也沒用。)
        事實如此,沒辦法。
        「小女子不知總總管做了何種想像,但若是沒跟娼妓取得共識,是懷不了孩子的。」
        所有娼妓都長期服用避孕藥或墮胎劑。就算還是懷上了,在初期階段多的是方法打掉。
        會生下孩子,是因為本人有那意願。
        「我想中計的反而是他。」
        女子只要解讀經血的週期,就能大致預測出容易受孕的時日等等。
        娼妓的話,只需寄信請對方將來訪時間改到適合的時日就成了。
        「妳說軍師閣下嗎?」
        壬氏邊吃水蓮端來的點心邊說。
        「女人是狡猾的生物。」
        因此當詭計落空時,恐怕會氣到發狂。
        瘋狂到不惜傷害自己,更有甚者——
        日前,貓貓作了個夢。
        那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生下貓貓的娼妓用自己的手指還不滿足,連嬰兒的小指都附在信裡送了出去。
        青樓裡的人,從不對貓貓提起生下她的娼妓。貓貓當然知道是老鴇封的口。
        可是這種事,會從周圍的氣氛與一點好奇心慢慢穿幫。
        貓貓得知綠青館險些倒閉,原因出在自己身上。
        得知一個喜歡下圍棋與將棋的奇人異士是自己的父親。
        得知錯在恣意妄為的娼妓身上。
        然後,她也得知長久以來大家說已經不在了的娼妓是什麼人。
        得知恥於失去鼻子,一直疏遠貓貓直到精神失常的女子是什麼人。
        那個蠢到沒藥救的男子,值得配上比那種女人更好的娼妓。早早為那名娼妓贖身就是了,若是這樣做該有多好。
        「壬總管,那個男人除了在書房之外,應該從未跟總管主動講過話吧?」
        貓貓的問題讓壬氏偏了偏頭。
        「經妳這麼一說,似乎是如此。」
        壬氏說在迴廊上與羅漢擦身而過時,對方永遠只是簡單點個頭。羅漢只有賴在書房不走時,才會每次都死纏爛打地找他說話。
        「偶爾有些人無法辨認人的長相,那個男人就是如此。」
        貓貓說起阿爹告訴她的事。老實講,貓貓本來半信半疑,不相信真的有這種毛病,然而聽到那個男人就有這種問題,讓她覺得可以理解。
        「認不出人臉?怎麼回事?」
        「是,不知為何好像就是認不出來。據說他明明知道眼睛或嘴巴等每個部位的形狀,卻無法整合辨識,所有人看起來全是同一張臉。」
        阿爹曾經感慨萬千地說過,他也是個可憐人。
        說他因為這個毛病而一直受苦到現在。
        即使如此,阿爹也有阿爹的想法,從不阻止老鴇用掃把打那個男人,將他攆出去。因為他知道做了壞事就是做了壞事。
        「不知為何,他似乎只能清楚認出小女子與養父,那種奇怪的執著似乎也是起自這個原因。」
        某天一個奇怪男子突然現身,二話不說就想把她帶走。
        看到男子被老鴇出面用掃把打得頭破血流,兒時的她嚇到了。
        假如有個人血流滿面還滿臉堆笑,把微微顫抖的手伸過來,誰都會害怕。
        後來由於那人一再上門,做些意外行徑然後頭破血流地回去,慢慢讓貓貓養成了碰到一點小事不會驚慌的個性。
        那人聲稱自己是貓貓的爹,但對貓貓而言阿爹才是爹,那個怪人不是爹。從扮演的角色來想,至多不過是頭種馬。
        他想把阿爹羅門推到一邊,自己來當父親。
        那是絕不能夠發生,貓貓絕對無法讓步的一點。
        在青樓裡聽到的,都是生下貓貓的女子遭到無妄之災已經不在了。就算還活著也與貓貓無關,貓貓已經是阿爹羅門的女兒,
        她認為這是無上的幸福。錯不全在那個男人身上。
        就這點而論,她反而很感謝那個男人。
        最重要的是,貓貓對生下自己的女子沒有半點親娘的記憶,只有可怖潑婦的記憶。
        貓貓討厭他,但不恨他。
        這是貓貓對羅漢的感情。
        只是由於以往貓貓只有不善應付的事物,從沒有過討厭什麼的感情,因此應對方式多少有點過火。
        假如要問原諒不原諒,有人比貓貓更怨恨他。
        (嬤嬤也差不多該原諒他了吧。)
        那個男人不知注意到薔薇盒子裡的信了沒有?那是貓貓對種馬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不明白就算了,他可以為好性情的娼妓小姐贖身,那樣想必更幸福。
        「妳雖這麼說,但我覺得妳明顯討厭他啊?」
        「壬總管還不夠了解那個男人呢。」
        當貓貓試圖趕往中祀會場時,是羅漢出手幫了她。貓貓猜測他很可能早已感覺出將有事情發生。相對於貓貓是蒐集現場遺留的狀況或證據推測情形,那個男人不會慢吞吞地做那種事。他是用直覺判斷其中似乎有蹊蹺,而且料事如神。
        「總管是否有在那個男人的嗾使下,調查過一些事?」
        對於貓貓的詢問,壬氏陷入沉默。看他喃喃說了句:「原來那件事是……」看來她想得沒錯。李白之所以及早針對翠苓進行調查,以及刑部迅速展開行動,或許都是那個男人的所作所為。
        只是,那個男人很怕麻煩,會讓旁人去做事,自己卻不肯動。假如他本人公開展開行動,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此刻,反魂的妙藥……)
        搞不好已經在自己手裡了,這讓貓貓懊悔不已。
        那個男人不明白自己擁有多麼得天獨厚的才華。受到阿爹盛讚的才能,找遍全國都不見得能找到幾人。貓貓知道這種感情稱為嫉妒。
        「雖然無法站在同一陣線,但最好還是別與他為敵。」
        貓貓不屑地只說了這一句。再說——
        貓貓舉起左手,看著自己小指的指尖。
        「壬總管是否知曉?」
        「知曉什麼?」
        「指尖這個部位即使切掉,還是會再長出來的。」
        「……這是吃飯時該講的話題嗎?」
        壬氏難得半睜著眼瞪貓貓,跟平素的立場相反。
        「那麼,容小女子再問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假如那個單片眼睛跟總管說『叫我爹爹』,總管做何感想?」
        壬氏一時僵住,罕見地露出明顯的不快神情。「哎呀哎呀。」水蓮以手掩口看著他。
        「會想打破那個眼鏡。」
        「是了。」
        壬氏似乎弄懂了貓貓想說什麼,喃喃說道:「作爹的真辛苦。」
        身旁待命的高順,不知為何散發出一股哀愁。
        是不是遇到過什麼事?
        「侍衛是怎麼了?」
        貓貓一問,高順仰頭望向了天花板。
        「不,只是希望妳知道,世上沒有一個父親是喜歡被討厭的。」
        他感觸良深地說。
        (怎麼搞的?)
        總之貓貓先把調羹送到嘴邊,把剩下的粥吃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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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9 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冬白丸 于 2019-11-29 16:59 编辑

终話

        回到後宮過了數日。        貓貓收到了梅梅寄來的信與包裹。
        信上寫到誰得到了誰的贖身。不知是否被雨淋過,信紙有幾處被弄溼,文字暈開了。
        放在小箱籠裡的包裹,包括了一條美麗的披帛。是娼妓在祝賀筵席上使用的東西。
        貓貓本來要直接把箱籠蓋起來,但改變了想法。她打開窄小私室裡的衣箱,決定翻出收在最底層的東西。
        


        遠遠可以看到煙花巷燈火通明,貓貓覺得場面比平時更加盛大華麗。
        從後宮的外牆看去,煙花巷熠熠閃亮。
        在那裡想必有著鈴聲叮噹作響,穿戴披帛的娼妓婆娑起舞。她們身穿燦爛奪目的服飾,揮舞披帛,撒下漫天花朵。
        當煙花巷的好花成為某人專屬的花兒時,其餘百花會跳舞歡送。贖身是一場慶典,好酒好菜端上桌,眾人高歌,眾人起舞。
        宴會不分晝夜,煙花巷是無人能睡的不夜城。
        貓貓將白天收到的披帛掛在肩上,以指尖拈起披帛。
        雖然左腳受傷還不能正常走動,但應該不要緊。貓貓脫下上衣,為嘴唇輕巧地描上一抹一紅。這是梅梅給她的胭脂。
        (簡直像是開玩笑。)
        貓貓想起去年實賜給官員的芙蓉公主。此時她或許跟青梅竹馬的武官在一起,忘了待在一後宮時的事。也或許她會偶爾想起,她曾經每晚在這兒跳舞。
        然後,貓貓做出了跟當時的芙蓉公主同樣的事。她穿起小姐們要她帶上的唯一一件華服,回想起留在記憶角落的第一個舞步。嘴上塗了梅梅小姐送她的胭脂,衣袖附有鈴鐺吊飾,隨著動作釘鈴鐺鋃地作響。
        長長的衣裙縫上了好幾顆小石子,每當貓貓輕快地轉圈,裙襬就會擴展成一個圓。她用衣裙畫圈,用披帛描弧。展開的衣袖破風飛揚。
        平素綰起的頭髮不綁,取而代之地在耳際簪上一朵薔薇。一朵染成青色的小薔薇。
        披帛婆娑,裙裳盤旋,兩袖翩翩,髮絲飄搖。
        (想不到記得還滿清楚的。)
        心不甘情不願地被老太婆逼著學的舞蹈,意外地深刻留在貓貓的腦海裡。
        就在她舞弄著披帛時……
        「……」
        「……」
        貓貓與某個不太好的人對上了目光,然後踩到了裙襬。
        她笨頭笨腦地臉孔朝下跌個大跤,按著臉打滾時立足點不見了。她差點沒掉到外牆之外,好不容易才抓住牆壁,讓人把她拉上去。
        「妳……妳在做什麼?」
        意外的來訪者喘著大氣說,束在後腦杓的頭髮亂糟糟的。
        「小女子正想問呢,壬總管。」
        貓貓一邊拍拍僅有的華服一邊說。
        「總管怎麼會在這裡?」
        「……」
        壬氏一臉傻眼地看她。
        而且把貓貓拉起來之後,還握著她的手腕沒放。
        「既然獲報又有個奇怪女子爬上牆壁,我當然只能處理了。」
        (選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呢。)
        現在想想,會穿幫是當然的。
        不過話說回來,衛兵不至於還在相信鬼魂的謠言吧?
        「別給我添麻煩了。」
        壬氏把手放到貓貓的頭上。
        「不用特地讓壬總管跑一趙,讓其他大人過來不就得了?」
        貓貓悄悄動了動頭,閃過他的手。
        「是親切的衛兵認得妳的長相,來向我請示。」
        貓貓一掌輕拍在自己的臉上。
        「記住了,即使妳以為妳行事低調,旁人卻不是這麼想的。」
        「遵命。」
        貓貓搔一搔臉,覺得行事真是不方便。
        「好了,再來換妳了。妳方才在做什麼?」
        「……在煙花巷,大家在歡送得到贖身的娼妓時,都會跳舞。而今日跳舞用的衣裳送來了。」
        其實貓貓真正想歡送的,是寄衣裳給她的娼妓。是梅梅一直陪不擅長記舞步的貓貓練到最後,她一遍又一遍地叮嚀:「當我離開時,妳一定要跳喲。」
        壬氏盯著貓貓的臉瞧。
        「總管有何見教?」
        「沒有,只是沒想到妳會跳舞。」
        「作為基本才藝之一逼小女子練的,只是沒好到能在客人面前表演。」
        即使如此,在祝賀贖身之時,有時還是會找她來湊人數。貓貓如此說完後,壬氏將目光轉向遙遠的煙花巷。
        「外頭都在傳這件事,說那個怪人要為娼妓贖身。」
        「可想而知。」
        「他還順便遞了休假申請,好像打算休息個最少十天。」
        「真會給人找麻煩。」
        然後,明日想必會出現更多傳聞。雖不知道他花了多少買花錢,不過看那張燈結綵的盛大場面,與隨便一個娼妓的贖身絕不能同日而語。根據梅梅的信上所說,豈止三天三夜,據說要連辦七天七夜的宴會。
        大家想必會議論紛紛,好奇綠青館除了三姬竟然還有那樣的娼妓。
        (他應該選梅梅小姐的。)
        重病纏身的那個女人想必活不久了。她沒有過去的記憶,只會像個女童般唱歌,擺擺圍棋的棋子而已。
        老鴇一直把那個女人藏起來,卻被那個男人找到了。
        (要是沒找到該有多好。)
        這麼一來,好性情的小姐一定會盡心服侍夫君。美貌尚未衰退又富有涵養的梅梅,必定一會成為一位賢內助。
        (真是位好事的小姐。)
        是梅梅頭一個讓老鴇厭惡的那個男人進房間。起初她或許是看到怪人一直追著貓貓跑,沒辦法才讓他進房間的。
        他即使進了房間,也沒有做什麼,只是問問關於貓貓與生下她的女子的事罷了。
        男人不時會坐在圍棋棋盤前面,但不曾與梅梅對弈。聽說他只是回想起舊時的對弈紀錄,然後反反覆覆地排出棋局罷了。
        這些是梅梅說的,貓貓不知道那個男人實際上是如何。也許她只是顧慮到貓貓的心情而已。
        貓貓覺得是或不是都無妨,假如梅梅能讓那個男人贖身,一定會很高興。先不論個性如何,那人錢倒是夠多,小姐不會過到苦日子。
        那男的到底是不滿意這麼好的小姐的哪一點?
        「話說回來,他究竟是為誰贖了身?」
        雖說是約定,但壬氏似乎沒想到羅漢會這麼鑼鼓喧天地為人贖身。他簡直像變了一個人,讓壬氏也大吃一驚。
        「是啊,會是誰呢?」
        「妳知道是誰?」
        對於壬氏的詢問,貓貓只是閉起眼睛。
        「妳應該知道吧?」
        「無論是何種美女都比不上壬總管的。」
        「妳答非所問嘛。」
        (比不上你這點不否認就是了?)
        不光是壬氏,宮中……不,整個京城必定是鬧得沸沸揚揚。得到贖身的娼妓一定會妝點得華美豔麗,但絕不會現於人前。
        只是,只有傳聞會越傳越大,好奇究竟是哪位美女贏得了那個怪人的心。
        (一切都如了老鴇的意。)
        短期間內,綠青館的傳聞一定會不絕於耳。可以想見官僚必定會覺得有趣,去敲青樓的大門,可能是因為很久沒跳舞了,全身都在發熱。特別是腳上發麻發脹,貓貓一看,衣裙染成了一片鮮紅。
        「嗚喔!」
        貓貓大叫一聲,捏起了衣裙。
        「妳……妳在搞什麼啊!」
        壬氏尖著嗓子怪叫。
        貓貓看看左腳,臉孔扭曲了。發麻發脹的灼熱現在才變成痛楚爆發開來。貓貓因為作藥物實驗而習慣了痛楚,痛覺早已變得遲鈍了。
        她以為左腳的傷已經完全癒合,想不到剛才那一下,又讓傷口整個裂開來了。
        「啊——裂開了。」
        「不是一句話裂開了就沒事了吧!」
        「沒事,小女子馬上縫起來。」
        貓貓在脫掉的上衣裡翻找,拿出了消毒用的酒精與針線。
        「怎麼準備得這麼齊全啊!」
        「未雨綢繆嘛。」
        貓貓正要把針噗滋一下刺進腳上時,壬氏把針搶走了。
        「壬總管,這樣我不能縫。」
        「不要在這裡縫!」
        他一說完就把貓貓夾在胳膊下,然後飛快地爬下了沒架梯子的外牆。
        貓貓呆住了,連擺動手腳掙扎都做不到。
        本來以為下去之後就能重獲自由,沒想到壬氏換了個搬法。
        「……為何要換個搬法?」
        「方才那個姿勢稍徵累了點。」
        「那就請把小女子放下去。」
        「傷口會擴大的。」
        壬氏略嘟著嘴說。壬氏兩手抱著貓貓,由於是面對面,令人尷尬不已。
        (到底為什麼要這樣?)
        「要是被人瞧見了該如何是好?」
        「不會被瞧見的,四下黑暗看不見,況且——」
        壬氏把貓貓往上拋了一下重新抱好,以免她掉下去。
        「我是第二次這樣搬妳了。」
        (第二次?哦!)
        猫貓想起了腳受傷時的事。她那時昏了過去,不過如果說那時幫忙搬運自己的是壬氏,她可以理解。
        這麼一來,就表示貓貓是在那一堆人面前被抱走,不過——
        比起這事,貓貓忘了一件更要緊的事。這件事早就該講了卻一直沒講,讓她深感後悔。
        貓貓用手巾按住滲血的小腿。
        「壬總管,抱歉挑在這種時候,但小女子有件事一直沒機會說。」
        「……怎麼了,突然這麼鄭重?」
        壬氏顯得有些困惑地對貓貓問。
        「是,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該說。」
        「……有話就快說吧。」
        壬氏一邊比剛才稍稍放慢步調,一邊回答。
        「那麼……」
        貓貓盯著壬氏的臉瞧。
        「請賜小女子牛黃。」
        霎時間,壬氏的頭砸到了貓貓的頭上。砰的一聲,眼睛差點沒迸出火花來。
        (竟然冷不防用頭撞人。)
        這讓貓貓不禁懷疑,這傢伙搞不好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給餌。
        「總管該不會是沒準備吧?」
        「休得無禮。」
        見貓貓露出疑神疑鬼的眼神,壬氏稍微瞪大眼睛說。
        看到宦官的表情千變萬化,貓貓覺得他很孩子氣。
        但這樣說起話來比較輕鬆。
        貓貓在壬氏的臂彎裡一邊被搖晃著,一邊如此心想。
        


        在位於大陸中央的某個大國,不知是從何處走漏了風聲,傳聞說那裡的一位王公貴人在一心蒐集靈藥。
        到了午後的茶會,貓貓才知道壬民的書房因為塞滿了探病的鮮花而進不去。「是嗎?」貓貓一邊咬著壽桃,一邊提不起勁地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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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9 18:50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前面幾話 挺有趣的一本書 來找第一集看看 謝謝大大收錄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9 20:27 | 显示全部楼层
xwin5733 发表于 2019-11-29 18:50
看了前面幾話 挺有趣的一本書  來找第一集看看 謝謝大大收錄

有漫画版的,《药屋少女的呢喃》这是同一本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9 20:27 | 显示全部楼层
xwin5733 发表于 2019-11-29 18:50
看了前面幾話 挺有趣的一本書  來找第一集看看 謝謝大大收錄

有漫画版的,《药屋少女的呢喃》这是同一本
发表于 2019-11-29 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但第一本好像未錄入
发表于 2019-11-29 21:5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本书蛮有意思的,壬氏给我一种冯保的感觉
发表于 2019-12-1 14:3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請問插圖會補嗎?

漫畫版兩種版本之前都看過了,挺有趣的。
一直想要看小說版,所以聽到台角要代理時超高興的~
 楼主| 发表于 2019-12-2 12:52 | 显示全部楼层
0719584ms 发表于 2019-12-1 14:34
感謝錄入!!
請問插圖會補嗎?

抱歉,不会補插图
发表于 2019-12-2 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貌似最近台版第四卷也要出了,大大会录入第三、四卷吗?非常感谢
发表于 2019-12-2 15:36 | 显示全部楼层
聽說第七或第八卷會有喜聞樂見的劇情
发表于 2019-12-3 20:20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感覺很有古代中國風的小說 很新鮮

像是女版的神探小說
发表于 2019-12-24 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好想養這麼一隻貓貓阿ww
发表于 2019-12-26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大佬分享
发表于 2020-1-2 03:55 | 显示全部楼层
謝謝分享 等待下集
发表于 2020-1-2 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
赌酒没改多少,不过文库版把妈妈接回去了……虽然可惜了梅梅不过领回去也只能当养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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