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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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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短篇] 【现代战争】弹壳之路--铜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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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4 02: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停火日/铜与花


铁灰色的天幕下,丝丝小雨带来了冬日的凉意,但唯独是在这里会让人觉得阴天更好。
宽广的墓地上,墓碑无言的竖立,一名身穿黑色风衣的男子,行走在小道间,手中白色的花束沾满了雨水。
在一块墓碑前他停下脚步,黑色的瞳孔不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沉淀在眼中的只有一丝丝的回忆。

他一言不发的弯腰将花束放在墓碑前,久久的站在那儿就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样。

“ATSF是无国界的部队,士兵死后也无法回到国土,只能埋在日内瓦的士兵公墓内。”

不知何时,身后传来了一阵轻柔的女声,没有回头只是偏过视线因为声音的主人已经走到自己身边,弯下腰为旁边的墓碑献上花束。
视线中的女性虽然留着一头雪青色的长发,但面孔却是亚洲人,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让那副年轻的面容多了几分知性美。

“请问夜炎先生,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咖啡吗。”
“我不认识你。”

被称作夜炎的男子平淡的回绝了少女的邀请,没有多说转身便准备离开。

“三年前,叙利亚第二次内战时期,你曾经在大马士革月末的停火日中,和一支小队一起进入市区营救一名无国界医师团的医生,但官方一直声称停火日期间没有任何ATSF士兵进入大马士革内。”

当少女再度开口时,夜炎停下了动作,脸上的表情仍然平淡,只有嘴角微微抽搐。

“能告诉我,那天发生的事吗。”

良久,二人间都只有雨水窸窸窣窣的声音,夜炎转过身时只想婉拒对方的请求,但四周冰冷的空气却忽然变得燥热,混着沙粒的风吹过脸庞时就像刀子掠过皮肤。
混着硝烟和血水的味道充满了鼻腔,明明是如此刺鼻的味道对自己来说却比什么都要熟悉。
这不是和平的日内瓦会有的东西,现在感受到的一切都源自于三年前,记忆中的那片中东之地。

……
…………
……………………
直升机螺旋桨的嗡鸣声伴随旅途已经持续了三个小时,从国内的军事基地转飞到此前心中点点思乡之情,都在这三个小时内被消磨殆尽。
即使用面巾遮住口鼻,沙子仍会像是被施了魔法,死命的往衣领里钻。
高空下视线中的景色永远都是风沙和残垣断壁的组合,荒漠上枯黄的骆驼刺是唯一的点缀。

终于,在手表上的时针指向数字5时,那一片风沙中军事基地特有的铁灰色映入了眼帘,旗杆上迎风飘扬的各国旗帜摇摇欲坠。给人一种下一秒就会飞掉的错觉。

“我们到地方了中尉,欢迎来到叙利亚!”

刚跳下直升机,耳边就传来了驾驶员的声音,听上去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成分。
眼前的基地一片忙碌的景象,不停有直升机和车队进出这里,顺着他们行驶的方向遥望,在地平线的边缘一座城市在烈日下熊熊燃烧。

报道,这是接下来的第一件事情。

“姓名。”
“夜炎。”
“国籍。”
“中国。”

资料室就像是身处在这片混乱旋窝中的孤岛,无论外面的声音多么嘈杂,只要站在这里就仿佛能置身事外。
夜炎背起手站在堆满电脑和文件的办公桌前,负责录入资料的士兵漫不经心的敲着键盘,有一个没一个的提问。

“所属。”
“ATSF。”

“A.T.S.F。”

打字员敲击键盘时,别有深意的一字一顿的念出这四个字母。

“你们就是嫌事情不够大对吧,哪儿有麻烦哪儿就有你们。”
“……”

夜炎一言不发,自讨没趣的打字员咂了咂舌,把其他的信息一一录入后不耐烦的在回车键上一敲,复印机特有的声音随之响起,几秒钟后一张代表身份的卡片新鲜出炉。

“ATSF的区域在D区,从这里出门往左转两百米,别走错了。”
“谢谢。”

取走卡片,夜炎宠辱不惊的用十分礼貌的词汇结束了对方在自己身上的工作。
两百米的路程几分钟不到就过了,一路上穿过忙碌的营房时,本以为这里属于ATSF的营房也会‘热闹非凡’,但摆在眼前的却是一块最多两百平米的区域,四张床和堆满地的杂物、弹药和武器。
两名士兵正在休息对夜炎的到来连头都没人抬一下。

这种放到自己曾服役的军队中,绝对会被班长揪出来‘特别对待’的内务,带来的是比沙漠和热浪更强烈的不适感,但他也只是微微锁着眉头走到那三人前。

“ATSF第三机动队补充兵,夜炎中尉前来报到!”

自认铿锵有力的声音就像石沉大海,两人中,黄卷发的美国人坐在床上只顾着保养一把狙击步枪,那缓慢的手速就像是在对待人而非物;另外一位黑头发的士兵,背对夜炎坐在弹药箱上,在一个小本子上奋笔疾书,除了不时推一下眼镜外就没有停下来过。

“ATSF第三……”
“我说了很多遍了,离婚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正想提起嗓子把之前的话复述一遍,营房门口就传来了参杂了怒意的话音,循声看去夜炎才确认了声音的主人。
那是只穿着军绿色T恤和迷彩短裤的英国人,而他对话的对象是手中海事卫星电话的另一端。

“听着,我现在不想跟你鬼扯,就这样!”

挂断电话,他喘了两口气随手把电话一丢又用力抹了把脸,两分钟后才注意到站在原地一直没说话的夜炎。

“哈,你就是上头说今天过来的补充兵?”
“是,ATSF第三机动队补充兵,夜炎中尉前来报到!”

那英国人没说什么,只是上下大量夜炎,这种要把你每一根汗毛都盯出毛病的视线,让夜炎有一种回到新兵营被教官教训的感觉,不过比起严厉的教官,对方的目光显然更加不友善。

但平心而论,他的相貌举止绝对当得上三十多岁的可靠老兵这一称呼,但相比衬托其年龄的胡茬和皱纹,那双碧色的眼睛透出的目光———如刀锋一样锐利。才是吸引夜炎目光的关键。
“当兵几年了。”
“两年!”
听到夜炎的回答后,他从一旁的弹药箱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根雪茄用防风打火机点上后,深深的抽了一口对着夜炎的脑袋吞云吐雾。

“普勒斯,你也可以省事叫我上尉,那边那位是我们的狙击手,你可以叫他帕克,别太在乎他的态度,他不是很喜欢和人聊天。”

说着,普勒斯用下吧指了指那个保养狙击步枪的高个子,被他称作帕克的狙击手只是象征性的往后看了夜炎一眼,就好像生人勿进的牌子,贴在了他那张标准的英吉利人消瘦的脸庞上。

“至于那边那个书呆子,魏自清和你一样是中国人,是我们小队的医官,嘿,别写了自我介绍一下!”
“啊,是,是!”

刚刚还在奋笔疾书的他噌的一下站起来,转过身连忙站定行礼,此时夜炎才看到那张鼻梁上挂着眼镜,微微发胖其貌不扬的面孔,恐怕这种人丢到大街上几十秒内就能和人群融为一体吧。

“魏自清下士,请多指教!”
“夜炎中尉,请多指教。”

“你可以管他叫打字机,因为他一整天就知道写些没用的小说……”

说着普勒斯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到夜炎耳边小声道。

“别对他的小说感兴趣,不然他会整天缠着你。”
“……”

夜炎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魏自清那张开朗单纯的笑脸,当着面听人说他的悄悄话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丝的负罪感。

“行了,自我介绍到此为止……”
“上尉我有一个问题。”
“那就一次性问完。”

普勒斯抽了口雪茄,抄起手盯着夜炎催问道。

“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是ATSF的成员吗?”
“噢,你的眼睛非常尖很好,的确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当然本部好心的留了一名上校,在二楼的办公室协调我们与多国部队间的支援。”

说罢,普勒斯咧嘴一笑用力拍了拍夜炎的肩膀。

“放松点新兵,别被这里的沙漠和电影吓到了,我们通常没什么战事,而且你正好错过了上上个月最大规模的追击战,ATSF的大部队已经后撤,这里留下的我们只是象征性而已,懂了吗。”

“是!”

夜炎站定大声回答道。

“放松点,有地方让你紧张。”

普勒斯把雪茄叼在嘴里,打开烟盒递了过去。

“上尉,我不抽烟。”
“欧,看来你会和打字机相处得很愉快,好了,半个小时后是例行巡逻时间,都准备好。”

耀眼的阳光炙热的空气,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把时间仿佛推回到四十多分钟前,第二次从高空俯瞰这片战乱之地时,视线内那座燃烧的城市就像是地狱的中心,黑色的硝烟汇聚在一起变成一条从城市通往天空的烟柱。
机舱内,重金属摇滚乐疯狂的歌词和旋律不停的洗刷耳蜗,哪怕夜炎坐在机舱口也没办法避免。

“巧克力冰淇淋,要吃点吗。”
“谢谢。”

夜炎点点头接过了魏自清递过来的冰淇淋,铁盒子冰凉的触感和那点点奶油与可可的香味,就像沙漠中的绿洲让烦躁的内心稍稍得到安宁。
用插在冰淇淋上的勺子舀一块送入嘴里,在甜味扩散的一瞬间仿佛四周都清静。

“怎么样。”
“味道很好,你自己做的?”

感受到来着后者期待的目光,夜炎微笑着给予肯定的答复。

“算是,不过做法是我妈妈教我的,我当初来的时候就靠这个才撑下去了。”
“那你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不久,才半年多,最开始本来以为是调任到这里当战地医院的外科医生来着,不知道为什么就到这儿了,当时还以为是自己能力特殊来着。”

说到这儿,魏自清蛮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后来才知道是因为ATSF大部队要准备逐渐撤离了,才让我这样的新兵上来填空,不过来到这里后取材反而容易了,那个我现在正在写小说,是科幻和魔幻题材的,你能不能有空帮我看看。”

看着他热切的视线,夜炎不禁想起了出发前上尉对自己说的悄悄话,嘴角微微一抽。

“我,才来这里熟悉下环境再说。”
“啊,这样啊,没事,有空再说吧。”

话语间,视野中飞快倒退的景物终于来到了市区内,那座地狱的中心。
零星的交火声不时响起,街道上的尸体在阳光的暴晒下散发出腐烂的气味,甚至连烧焦的味道都被掩盖,只有在战火中挣扎的废墟记录下了这里曾经繁荣的景象。就着眼前残酷的一幕,夜炎一勺一勺的吃下冰淇淋,喉结不自然的蠕动强忍着胃部不适的翻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适应这里的一切。

“欢迎来到大马士革,相信我新兵,你会喜欢这里的!”

机舱内传来了上尉普勒斯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在摇滚乐的衬托下活脱脱的像是战争贩子一样的宣言。
夜炎没有回话,只是把吃空的铁盒放在一边,抱着枪将街道和一些环境信息在脑海中记录下来。
直升机在接近市中心前掉头开始往回,在一片悬挂联合国国旗的营地上盘旋了几圈。

“听好了新兵,这里,就是你眼前这个地方,是方圆百里之内唯一能找到不带枪又没艾滋病的女人的地方,联合国人权组织把这里当成是停火的筹码,所以才让我们每天都来这里巡逻。”

听着普勒斯的大嗓门,夜炎把视线往下,在那片满是帐篷的营地内,到处都是难民,偶尔能看到几名医生在救治那些人。视线中,一名红头发的少女在这片混乱的地带里特别的显眼。

“如果反政府军攻击这里,我们一架直升机根本挡不住。”

夜炎收回视线,平稳的道出自己的看法。

“哈,你真聪明,但是那群中东杂种比你更聪明,他们不会给联合国重新开战的借口,他们需要联合国的救济,还指望着那群安理会的官僚去制裁政府军。”

普勒斯用毫不关心甚至有些半开玩笑的口吻回答道,无形的表示这一切都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对,和自己能有什么关系呢?一切都只是命令而已。
这样的想法在夜炎的脑海中顺理成章,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将这不属于自己的想法丢出脑海。

突突突突!!

“4点钟方向有密集交火发生!”

枪声几乎是第一时间让夜炎报出了位置,端起枪视线透过瞄具看向枪声传来的方向。
几十名难民被两辆皮卡车和数倍的武装份子追赶,不断有人中枪倒下,一些人来不及感受疼痛就被大口径的机器子弹撕成了碎片。
嘴角忍不住抽搐,胃部的翻腾让一股压力带着酸味上涌到食道,在快要忍不住那阵恶心时,夜炎只感到枪身被谁用手往下一压。

“冷静,他们没有对我们和营地开枪。”

压下自己的枪口又对自己说话的人,是从上飞机后就一直沉默的狙击手帕克,相较于夜炎手中的突击步枪,他的狙击枪上的瞄准镜更能看清情况,但那张泛着油光消瘦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夜炎没有说话只是吞了口唾沫,把视线投向身边的魏自清时,虽然他脸上有一些无奈但还是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妄动。

“新兵,呕吐袋在座椅背后,你会慢慢习惯的。”

普勒斯点燃一支雪茄抽了一口,声音颇有些漫不经心,就像是把这一切当作大草原上野兽在相互狩猎,而人类永远都是旁观者。
燥热的风混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割过脸庞,而夜炎只有忍着这份痛意继续保持沉默。
一场死亡赛跑就在直升机下的城市上演,难民们拖家带口冲向有联合国蓝盔人保护的区域,而他们身后的民兵,则用武器像玩游戏一样,在比赛谁能更先杀光这群手无寸铁的平民。
联合国的士兵不会开枪,哪怕那些平民在自己眼前血溅三尺也不会,游戏的规则从一开始就无形的套在每个人的身上。

“各单位注意,营地内有车辆被劫持,重复营地内……上帝啊,那辆车冲出去了!”

驾驶员的惊呼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夜炎连忙架起枪透过瞄准镜对营地投去视线,一辆白色的卡车冲破了营地的铁门,歪歪扭扭的行驶轨迹暴露了驾驶员焦急的心态,那辆车不知死活的在道路上划出一个半弧横在了民兵和难民间。
车门打开,一名皮肤黝黑只穿了T恤和短裤的中东人跳下车,扶起一名孕妇,而在他跳下车后大小口径的子弹就将卡车打成了筛子,随后车内的汽油在子弹划过的火花中轰然爆炸,升腾的火球让直升机上的驾驶员,都下意识的往旁边拉动操纵杆避让开那可怕的一幕。

“人群中有孕妇和儿童,请求干涉。”

夜炎沉住气用能盖过螺旋桨的声音吼道,实际上之前他就看到了,但这个时候那个不知名的劫车人出现,给了他一个‘充分’的动机。

“沉住气新兵,他们没向我们开枪!”

普勒斯的回答依旧冷血,不过他打开了左肩上的通讯器,对麦克风大声道。

“鹰巢,这里是超级66,联合国车辆遭到民兵攻击,重复联合国车辆遭到民兵攻击。”
“收到这里是鹰巢,你们是否受到直接攻击,联合国人员是否出现伤亡。”
“暂时没有,但是……欧见鬼了,有一名医生离开了营地范围,重复有一名医生离开了营地范围!”

在普莱斯充满诧异的声音下,夜炎也看到了他口中那名离开营地的医生,正巧是他之前看到的那名红头发的少女。
她穿着淡薄衣物的身影,就像羊入虎口一样冲向交火的区域,虽然她挥舞手中的白色布条,但那显然是不能挡子弹的。

“这里是鹰巢,满足交火条件,重复满足交火条件,人员登陆保证联合国人员安全。”
“超级66收到。”

普勒斯挂断通讯,将雪茄丢下飞机,拉动枪栓喀嚓一声将子弹填入枪膛。

“好了伙计们又要开始擦屁股了,帕克留在飞机上掩护,新兵和打字机随我下去营救那个闯祸的女人,眼睛放亮谁吃枪子儿谁就回去请一个星期的晚饭!”

在普勒斯高声的话音下,直升机一侧副驾驶操纵的M134六管机枪吐出火舌发出特有的蜂鸣声,炙热的弹丸拖出一条橘红色的长鞭扫过民兵的阵线,一阵血肉泥土的风暴下,毫无防护的民兵就像麦子一样被割倒。
夜炎抓起机舱内的缆绳挂上钩锁,抛出缆绳双手抓紧垂下的绳索时,才注意到一边的魏自清几次都没能把勾索勾上。

“不要用力往里塞会挂住的。”

夜炎说道,一边抓住他手中的勾索往后挪了下,再往前一送,喀嚓一声卡扣便吻合上了。

“不,不好意思。”

魏自清局促的推了下眼镜,微微发胖的脸随之涨红。

“嘿,别紧张。”

夜炎拍了拍他的肩膀面露笑意。

“冰淇淋做的好吃的人,打枪一定不会差。”
“嗯……谢谢!”

“10秒!”

驾驶舱内传来的时间倒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机舱内除了帕克其余三人都稳稳的抓住绳索随时准备降落。

“GO!GO!GO!”

普勒斯一声令下,众人一齐顺着绳索降落,夜炎的眼中那片被掀起风沙的土黄色大地就像是在扑向自己的地狱,直到双脚传来地面的触感,生命才像是回到了自己体内。
人员落地后,直升机马上丢掉绳索往另一边飞去,两发火箭弹险险的擦着直升机的边儿掠过天空。

“打字机,你在后面掩护,新兵你和我去救VIP!”
“是!”
“明,明白了!”
夜炎抬起枪口快速的和普勒斯组成双人队形,身后传来的枪声给自己些许的安心,但四周不时溅起的水泥渣和泥土不停的告诉自己,死亡在这里只有一步之遥。
视线中,那名红头发的少女,准确说是扎着红色马尾辫的少女,和十几名难民躲在一处倒塌的房屋形成的废墟后,子弹就像雨点不停的落在四周,两个坚持不住想要逃命的难民,刚刚跑出去身上就爆开十几团血花。
就是这样生死一线的环境下,那少女还在用身上仅有的医疗包,为难民包扎伤口。

“找掩护!”

普勒斯的声音将夜炎的视线拉了回来,连忙闪身躲入一旁的房屋,眨眼间刚刚还站立的地方已经被大口径的子弹打的坑坑洼洼。
听不到自己心脏的声音,更听不到呼吸声,脖子上犹如套着一根不断收紧的绞索,呼吸都变得困难。

“准备好,3..2..1,GO!GO!”

对于耳机内传来的普勒斯的命令,夜炎内心的胆怯在一瞬间占了上风,然而视线内身处自己对面的普勒斯迈出的步伐,让感情的冲动刺激肾上腺分泌出让耳朵发鸣的激素。
在冲出房屋的前一瞬,重机枪的声音突然终止,当房门外炙热的阳光再次照射到皮肤上时,夜炎才看见刚刚操纵皮卡车上重机枪的民兵,脑袋爆出一团红白相间的血花倒了下去。

“火力压制!”

普勒斯的命令再度传来时,夜炎没有犹豫的扣动了扳机,急促精确的短点射撂倒了几名躲闪不及的民兵,大着胆子挺身出来攻击的倒霉蛋也被后方的掩护火力射倒,两名民兵试图爬上皮卡车时,两发子弹精确的打穿了他们的胸膛,尸体就像断线的木偶从车上滚下。

距离目标最后十米时,夜炎取下了胸口上的烟雾弹拉掉保险用力一扔,喷出烟雾的罐子滚了一圈在红发少女躲藏的掩体前拉出一道烟幕。
夜炎压低身形加快脚步冲入掩体后,而那红发的少女还在埋头给难民处理伤口。


“女士,我是来带你去安全地区的。”
“快过来帮我按住他的伤口!”

那红发少女头也不回的大声道,一边从医疗包里抓出一支针剂。

“女士,你现在需要马上撤离这里……”
“快点,不然他会失血过多!”
“我……”

夜炎剩下的半句话,被源自于少女那双茜红色的认真目光给顶了回去,只能咂咂嘴把枪背在身后,伸手捂住了她身边一名难民的血流如柱腹部。
浓重的血腥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直冲鼻子,光是从掌心传来的触感就明白,他被一发七毫米子弹击穿了腹部。

“把我的妻子……带走,求您……”

被血染红的嘴用憋足的英语断断续续的说出这句话,那难民没有力气抬起手只能用目光指向一边,夜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坐在另一边昏迷不醒,头部的淤青说明了原因。

“把手放开。”

少女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刚放开手她那双染血的纤细手臂,用十分熟练的手法将难民的腹部简单包扎起来。

“他是劫车的那个人对吧。”
“我知道,但他也是我的病人,身为医生我不能放弃他。”

包扎完毕,少女抬起头和夜炎对视,本应该属于青春期少女的脸颊此时沾满了血沫子,让人不由得心疼但她却没有露出示弱的表情。

“见鬼了,你们在这里磨蹭什么,那群民兵又要扑过来了!”

掩体外很快就传来了普勒斯的声音,刚刚因为狙击手和烟雾弹压制而减弱的枪声,又开始有了密集起来的势头。

“我来扶他,那边的平民会负责搀扶孕妇,士兵先生,你和你的同伴只需要掩护我们就可以了。”

说着,少女直接扶起那难民,孕妇也被其他逃难的人搀扶起来,完全没有给夜炎选择和谈判的余地。

“好吧,但是你要听我的指令,明白吗。”
“嗯。”

看到少女点点头,夜炎也不再多说,取下最后的一颗烟雾弹拔掉保险用力往外一丢。

“跑,跑起来!”

夜炎一边开枪一边退出掩体,四周不时溅起弹片和水泥渣,很快弹夹就被打空,卸掉空弹夹换上子弹时,胸口忽然像是被棒球棍击中一样,往后退开半步将身体掩藏在一根水泥柱后,明明没有疼痛心里却忍不住慌了起来,低头一看才发现一枚步枪弹嵌在了防护最厚的胸口防弹插板上。

“喂新兵你没事吧!”
“没事。”

“超级66,这里是直升机,我们已经耗尽机枪弹药,同时200米外有第二波民兵正在靠近你们的位置,请尽快撤离。”
“超级66收到,我们会尽快撤离。”

不容乐观的行事从耳机中传来,夜炎做了两个深呼吸将不好的预感压在心底后,在突击步枪下挂的榴弹发射器内填入一枚弹药,在闪身离开掩体的瞬间,对准一辆皮卡扣动扳机,肩膀在感受到十足的后坐力后,榴弹在半空划出完美的弧线一头扎入皮卡淡薄的车身,随后爆炸的火焰引爆了汽油,一道亮红色的火墙绽放民兵中心。

————至少能争取几秒。

这样的想法在夜炎心中萌生,但偏偏就是这个时候两发子弹穿过火墙击中了搀扶孕妇的难民,其中一个人痛苦的呻吟着倒下后,另一个人也崩溃了,他丢下孕妇在死亡的催促下发狂的往前跑。
夜炎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两发火箭弹呼啸着在身边爆炸,飞溅的浮土碎渣瞬间将自己淹没,哪怕火箭弹是用来击穿装甲的聚能战斗部,爆炸的震动也把身体掀飞到一边。

耳朵边就像有万千锣鼓在敲打,模糊的视线中充满了硝烟和火焰。

“别躺着新兵,赶快起来!”

普勒斯的声音在耳边传来,紧接着夜炎就感觉身体被一只手抓着站起来。

“还能走路吧!”
“嗯。”

夜炎郑重的点了点头,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急忙把视线投向刚刚孕妇跌掉的方向,完全没想到的一幕出现在眼前。

“喂,打字机你在做什么!”
“报告上尉,我负责孕妇,你们掩护VIP!”

在普勒斯的惊呼下,只见魏自清搀扶起孕妇,在枪林弹雨中往营地的方向跑。

“收到,我和上尉掩护你。”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夜炎没有更多的顾虑遵照最优的判断做出回答,同时背对营地一边后退一边抬起枪口对民兵的方向扣动扳机。

“见鬼,帕克你听到了吧,继续掩护我们,别让那些重机枪再响起来!”

普勒斯碎了一口,但还是和夜炎组成队形边打边撤。
忽然间营地的方向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原本气势汹汹的民兵一下子就被压了回去,随后两辆车门上印着联合国标志的吉普车冲了出来,一辆停在红发少女和魏自清身边,一辆则停在了夜炎和普勒斯身旁。
车门被里面的联合国士兵推开,不用说夜炎也明白了,打光弹夹里最后一发子弹便一把抓住车门一跃而上,在关上车门的一瞬,一种重生的错觉抽走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

“呼——”
“还习惯吗,新兵。”

说着,普勒斯点上一支雪茄深深的吸了一口。

“比演习的时候要困难。”

夜炎换上一个弹夹,一本正经的开着‘玩笑’,正说着一根雪茄被丢在了自己胸口上。

“不会抽就学着抽,在这里一点嗜好都没有迟早要被逼疯的,相信我。”
“我尽力。”

丢出不置可否的回答,夜炎将那根雪茄收在衣兜里。转眼间吉普车已经掉头驶入营区,枪声也变得稀疏起来,车门再度打开他没做什么犹豫直接下车,却看到另一辆吉普车上,魏自清被人从车内抬上了担架,左肩还包着绷带。

“你中弹了?”

夜炎连忙凑过去,只见血迹将绷带染得一片鲜红。

“没,没事,只是穿过去了。”
“别说话了,我马上给你进行手术。”

红发少女打断了魏自清的话,一边举着盐水袋跟在担架旁。
眼看担架就要被抬入医疗帐篷,夜炎也不好继续跟上去,忽然间一个问题涌上他的脑海。

“喂,你叫什么名字!”
“夕红。”

少女稍稍一停,红色的马尾在这股燥热的风中荡起微妙的旋律,随即她清脆的话音将那个名字随风传来。

“斜阳夕红。”

“别操心了,那小子的命硬着呢,过去的半年多也吃过两次枪子儿,每次都是贯穿伤运气好的不得了。”

身边又传来了那大嗓门和雪茄的味道。

“对了,我一会先坐直升机回去,新兵,你就留守这里到晚上,手术结束后我会让直升机来接你们。”
“明白了。”

夜炎从夕红身影消失的地方收回视线,草草的点了点头。
此时,直升机姗姗来迟的降落在营区内的停机坪上,掀起的风沙让他忍不住遮住了脸。
视线中,普勒斯走上了直升机,临走前还给自己丢下一句忠告。

“别碰这里的女人,如果你不想吃联合国的官司的话。”
看着直升机离去的一幕,夜炎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刚才生死一线的场景又历历在目,双手还忍不住发颤。

“那个,先生谢谢您。”

一阵憋足的英语从身边传来,看过去才发现是一名难民手拿着一瓶矿泉水递给自己,那张饱经战火摧残的脸上除了伤疤和疲劳外,就剩下那道努力挤出来的笑容了。

“没事。”

接过水夜炎有些木讷的点点头,此刻脑海里忍不住响起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那些救人一命的英雄是如何在记者的采访下感慨,但此刻嘴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比起活下来的人,回忆中占据位置更多的却是死去的人。
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扭开盖子猛灌了一口,后来干脆倒在脸上才稍稍让硝烟和血腥的味道少了一点。几分钟?几十分钟?夜炎不太分得清过去了多久,在一段时间的等待后,医疗营帐终于有人走了出来。
一身手术服的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取下口罩和手套,最后才脱掉头套让那头红色的马尾辫解放了出来。

“手术结束了,你的同伴没有什么大问题,休息两天就好啦。”
“谢谢,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没问题,请便吧,另外要提醒他按时吃药,伤口感染了就不好了。”

一边脱下不透气的手术服,夕红还一边笑着提醒道,俏丽的脸颊上虽然粘着点点血迹,但并没有让那笑容因此减色。

“你,冲出去的时候,不害怕吗?”

起身的夜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突然问道。

“怕,怎么不怕,但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害怕也要去呀。”
“是吗,抱歉是我多嘴了。”
“没事,快去看看你的同伴吧,他很勇敢。”

对话在两人间的对视中画上句号后,夜炎撩开营帐的幕帘,视野内左手边最后一张病床上肩膀包着绷带的魏自清,还津津有味的在本子上奋笔疾书。
“就这么放不下笔吗,还是说是准备写给女朋友看?”

夜炎走到病床边抬手指了指魏自清正在书写的小说打趣道。

“啊中尉,不,不是那样的,只是个人爱好而已。”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把本子合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刚才你很勇敢,如果不是你那人的妻子就没命了。”

说着,夜炎抽出一张凳子坐下,听到夸赞的魏自清更不好意思,甚至露出更局促的表情。

“我差点托了大家的后腿,上次就是这样被骂了,上尉总是给我说,用这里一千个人的命也来也换不了自己一条命。”
“那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时候是中尉在我的位置,中尉……会怎么做?”

魏自清用试探的口吻问道,手指时不时拨弄合拢的书页。

“我不是你也不可能替你做决定,但这件事你做的不错,如果你不去救那位孕妇VIP可能会自己冒险,你的选择杜绝了这一情况的发生。”
“是,是这样啊。”
“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过几个小时直升机会过来接我们,你先好好休息。”
“那个,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屁股才刚刚离开凳子不想魏自清又提出问题,夜炎便坐好沉默着示意他说下去。

“中尉是,为什么会来这里……啊,准确的说,中尉为什么要参军?”
“哈,我当你要问什么,我的父亲是军人我就顺理成章了,倒是你,怎么来这里的。”
“啊,那个我的话,是因为家里人老是说我做事情胆子小,说去部队锻炼两年就好了,而且说我老是在家里写什么小说不务正业来着。”

魏自清回答时有些不自然的别开目光,摸了摸鼻子像是掩饰某种感情一样。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如果你以后写完了能出书的话,我一定会买一本的。”

夜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只是没料到这么一句半开玩笑的话,让对方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完全没有刚才局促和尴尬的感情了。

“那,这样的话我一定会加油的!”
“啊,你有这分心,我不打扰你写字了,一会有什么事情就叫我,我就在门口。”

被这突然而来的热情冲的有些发愣的夜炎,连忙借口出去,后者也没挽留而是更加努力认真的在那个本子上写了起来。
离开营帐,硝烟和血腥的味道立刻将自己包围,仿佛刚刚闲适的谈话只是做了一场梦,太阳开始西沉,那炙热的光线也像是被这片城市流淌的鲜血蒙上了不属于自身的色彩。

“这才,第一天啊。”

望向天空,夜炎自言自语道。



大马士革外围多国部队基地,ATSF行动办公室。

六十多平米的空间内,堆满了文件后仅容得下一张办公桌和一张供人使用的椅子。办公桌上的铭牌,一行金色的英文昭示着办公桌前那位将军的身份。
ATSF前线指挥官。

“交火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程序上没有什么问题,但出现了伤员?”
“是将军,不过现在伤员已经得到医治,只是轻伤。”

普勒斯站定在桌前一板一眼的答道。

“那就好,现在是缺人手的时候,把这种零阵亡的情况保持下去。”
“另外将军,我有一个问题,是关于我三星期前提出的提前退伍申请。”

听到普勒斯的提问,将军看了他一眼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推了过去。

“很遗憾,我不能给你通过。”
“那我会继续提出申请。”

普勒斯没有做出更多的疑问,只是面色坚定的把文件收回。

“你还有半年就可以退伍了,用得着慌这一两个星期吗,我明白你的家庭有特殊情况,但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殊情况。”
“如果我不能在下个月之前回去,我会失去我女儿的抚养权。”
“放松一点上尉。”

将军将一盒古巴雪茄递了过去,见普勒斯完全没有抽烟的心思,也不说什么就放在他面前。

将军将一盒古巴雪茄递了过去,见普勒斯完全没有抽烟的心思,也不说什么就放在他面前。

“情况不一样,我会继续申请的,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请容许我告辞了。”

正欲转身离开的普勒斯却被将军叫住,他停下脚步只见将军点燃雪茄抽了一口,没有了之前上下级谈话间僵持的气氛。

“明天是停火日,到月底为止政府军和民兵都不会再交火,至少名面上是如此,届时武装巡逻的安排会有所降低……到时候可能,我是说可能。”

将军吐出一口云雾在‘可能’二字上加了重音。

“可能会有几天休假,我会帮你留意下的。”

普勒斯原本有些黯淡的目光顿时目光明朗起来,他立马站定敬了个军礼。

“谢谢将军。”

日落将近,燥热的空气被夜晚的寒冷所取代,当直升机掀起风沙落在基地的停机坪时,就会感觉白天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做梦。

“要我扶你吗。”

夜炎对机舱内的魏自清伸出手,后者摇了摇头露出代表‘没事儿’的憨笑后,便跳下飞机深怕被扶着一样。
回到基地内,寒冷和风沙便被阻隔在外,一股回到家的暖意从心底涌起。

“臭小子,你再这么不知死活,上帝也保不了你了。”

普勒斯坐在铁箱子上,笑骂着将两瓶啤酒丢了过来。

“啊,对,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魏自清慌慌张张的抱住正好砸在胸口的酒瓶,差点还没接住。

“这是酒?”

夜炎接过瓶子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而冰冷的触感和玻璃瓶上英文的字样以及那股透过瓶盖能问道的酒味,都在说明自己手中的瓶装液体绝对不是可口可乐。

“放心,这是百分之百的啤酒不是愚人节的整人饮料,而且一到了晚上就是那帮美国人的时间了,我们不会有工作。”
“可这也太……”
“放松新兵。”

像是为了证明没什么关系,普勒斯说着猛灌了一口酒。

“今天我们可是拯救了联合国重要人员的英雄,庆祝一下而已。”

夜炎抿抿嘴没说什么只是拿着酒瓶,也没有要拧开的意思,就这么回到自己的床铺坐下。
有些微醉的普勒斯勾着魏自清的脖子,一边劝酒一边说着有些口胡的话,被夜炎选择性的过滤了,和气氛格格不入的他只能把视线挪向其他地方,无意间撇到狙击手帕克书中那本被他不停翻动的圣经。

“你在……祈祷?”

夜炎稍微斟酌了下用词,对帕克问道。

“我在找一个名字,你信么。”

那张消瘦的脸庞上,有些干裂的嘴唇吐露出冰冷的回答,他甚至没有抬头,表现和言语都充满了逐客令的味道。
夜炎没有去自讨没趣,放下酒瓶干脆躺在床上,合上眼睛试图把今天见识到的那残酷的一幕幕都埋藏在心里,但挥之不去的依旧是那血肉横飞的一幕还有————那留着红色马尾辫的少女。

凄厉的警报声随着第二日清晨的霞光带来了早安的问候,从不太深入的睡梦中醒来的夜炎,发挥了自己在部队里训练的精神,第一时间穿好制服,整备好武器。

“搞什么鬼,不应该马上是停火日了吗,怎么会拉警报?!”

普勒斯连忙套上自己的制服,不满的大声道,而很快基地内的寻人扩音器就回答了他的问题。

“各作战小队,请立刻到作战会议室报道。”
“见鬼。”

普勒斯露出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埋怨表情,后牙槽摸得嘎嘎作响。

“都听到了吧,所有人都给我去会议室集合!”
“是!”

夜炎站定大声应了一句,似乎是因为昨天战场上残留的肾上腺素还在体内循环,此时在警报声的催发下竟然一点倦意都没有了。整理好着装,一行人快步来到会议室,而这里早就已经是坐满了来自各国的士兵,光是看制服上的肩章就有六个国家以上的区分。
会议室正中央最前处,一块巨大的投影幕上呈现着大马士革的市区地图,一名将官用指挥部不停的圈出上面的地形,并向不同的部队宣读指令安排,每宣读完一支部队的,那支部队就会当即离场。

————事态严重了啊。

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不言而喻,而这种争分夺秒的会议方式,夜炎已经完全能读出背后的含义了。

“ATSF小队,你们的任务是营救昨日夜间被偷袭的联合国医疗营地中,唯一的一名幸存者,斜阳夕红医师。”

边说着,将官用指挥部圈了一下地图上一片红色的区域,而那旁边就是斜阳夕红的照片。
听到这个名字,夜炎的心头不由得一紧,但至少没有证明死亡的结果,又让心里松了口气。

“营救到目标后,前往卡拉辛广场,那里有直升机接送你们和目标回来,武器可以随意使用,但是记住从现在开始距离停火日还有十个小时,十小时后基地将无法派遣任何支援兵力,明白了吗。”
“明白,长官!”

简单的回答落下了命令的句号,普勒斯敬了个礼便带头离开,如果不这么做恐怕接下来进入的队伍就要站着了。

“听好了,我给你们一人半小时整备自己的武器,每个人都带双份弹药和夜视装备,准备好了就在A区停机坪集合。”

回营房的路上普勒斯边走边大声命令道,在一个岔路口他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上尉,你去哪儿?”

夜炎看到这样反常的举动,忍不住开口问道。

“战场上没有厕所。”

一本正经的丢下这句话,普勒斯的身影便在下一个拐角处消失。但夜炎依稀记得那里应该不是去厕所的方向。
他随即摇了摇头将没用的遐想丢开,继续赶路,这个时候一分一秒都是珍贵的。

半小时的光阴不足以让太阳升到头顶,浑浊的天空上阳光透着令人不安的火红,一架架升空的直升机就像奔入尸山血海的铁棺材。
激烈的交火声,爆炸声不停从城市的方向传来,哪怕是身在基地也能感受到那份令人胆怯的震动。

十分前就坐在机舱内等候的夜炎,低头看了下表,30分钟的倒数正好归零,而也正是这个时候普勒斯全副武装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当他翻身爬上飞机时,夜炎还能从那张被战场刻下了皱纹的脸上,泛着一丝的烦躁与……遗憾。

“起飞吧!”

刚上飞机,普勒斯就用力拍了拍驾驶舱的隔板,大声道。

“收到,坐稳了这次可能会有点颠簸。”

螺旋桨旋转了起来,升空的直升机汇入了天空中不停驶向城市的机群,夜炎再次往那座在战火中挣扎的城市望去时,升腾的烟柱从城市各处冒出,每一个出口都有大量的难民聚集,那些从高空上看去就像蚂蚁一样的人类,此时比蚂蚁更惊慌的想要逃离自己曾经生活的家园。

“感觉很稀奇吗,新兵。”

又抽上雪茄的普勒斯,吞云吐雾着用半调侃的语气问道。
这种对人命的调侃多少让夜炎皱了皱眉头,不过对此也没有什么看法的他,只是沉默着不做回答。

“从内战开始后,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了,年年每天都是这样子,你以为昨天就是最坏的了?”
“我只是想完成任务,早点结束而已。”
“很好,保持你现在的心态新兵,你会需要它的。”

说罢,普勒斯专心的抽自己的雪茄,啪嗒啪嗒的吸气声像是要赶在什么事发生前把雪茄吸光,而这或许无心的动作让机舱内的气氛更加紧绷。
夜炎也不说什么,只是把目光从那残酷的景象中收回,拉了拉有些让自己发闷的领口。

“中尉。”

身边传来了熟悉而青涩的声音,夜炎转过头去才发现魏自清将一片口香糖递给自己。

“昨天冰淇淋没做好,用这个代替吧,不过要慢慢嚼不然一会就没味道了。”
“谢谢。”

接过口香糖填入嘴里,在口中扩散的薄荷味多少驱散了那股烦躁和紧张,扫了眼机舱内,狙击手帕克依旧沉默着一言不发,而随着与城市的距离缩短,浓烈的硝烟味和激烈的交火声也让人无心再说什么打趣的话。

直升机掠过一处满是弹坑尸体的营地时,弯曲的旗杆上,那面燃烧的联合国旗帜还和昨天一样迎风飘扬。

将美国、欧洲、亚洲各个国家的军事力量和盘踞在城内的民兵做对比的话,夜炎只会得出‘用太阳去和萤火虫做对比’这样的比喻,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占据绝对制空权的联军,对付这样的民兵无论如何都应该有绝对的胜算,然而展现在他眼前的却并非是这样的画面。
来自不同国家的直升机,就像火山口上飞行的候鸟,要避开火山喷射的熔岩又要将自己的乘客平稳的放在这片混乱的旋窝中,热诱弹拉出的白色烟幕,在城市上空组成了一幅幅天使展翅般的画面,防空飞弹在天空爆炸出一团团火花,两架直升机就在他的眼前被一发导弹击中化作一团昂贵的火焰坠落而下。
没有空中炮艇的支援,没有地面部队的掩护,冒着敌人密集的防空火力进行低空机降,如此无法理解的战术此刻却在眼前真实的上演。

————“不应该这样。”

如此的想法在夜炎心中萌生,然而在他的视线中,机舱内没有任何人对这种情况表示惊讶或愤怒,普勒斯一如既往的抽着雪茄;帕克端着狙击枪面无表情的警戒;而魏自清虽然表情上有些不适,但还是抓着武器一言不发。

“嘿,新兵!”

普勒斯的大嗓门将夜炎的注意力拉到他的身上,他咧着那张蓄满胡茬的嘴笑得很难看。

“今天是正式的,欢迎来到叙利亚!”

话音落下的一瞬,子弹叮叮当当打在机舱外的声音随之传来,直升机往后一仰停下前进,在一处街道上悬停。

“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晚上见!”
“你别迟到了就好,现在所有人下降!”

普勒斯发出命令时,夜炎反倒是顿了一秒,深吸了一口气后迅速将绳索抛下,立马双手双脚保住绳索用标准熟练的动作挽回自己的‘失误’。
四人刚刚落地,帕克就踢开了一边的房门快步往内转移,他的任务是占领制高点,夜炎如此推断。

“听好了,其他国家部队的闲事不要管,我们只管自己的任务就可以了,明白了吗新兵。”
“是!”

夜炎应了一声,普勒斯也并没有心思去确认他是否真的动了,便打了两个前进的手势,队伍很快就在街巷内移动起来。
枪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整个城市都在和自己为敌,夜炎只感觉这不是在往目标移动,而是在子弹打死自己前逃跑了。

“卫星传输了VIP的最新位置,她就在我们搜索区域的一栋名叫‘莫卡’的酒店里,那附近有三十人不等的民兵。”

耳机里传来了帕克的通讯,熟悉的声音让夜炎安心不少,但透露的信息又让心悬了起来。

“明白了,你找地方掩护我们,优先干掉重武器,剩下的我们三个人尽量解决。”
“OK,祝好运。”
“你也一样。”

接下来的事情几乎不言而喻,有此预感的夜炎检查了下武器的状况,塑料弹匣茶色的外壳可以清晰的看到,黄铜色的子弹静静的被压在里面。
几分钟的路程后,那栋大门口顶着‘莫卡’招牌的酒店出现在视野中,顶层已经被大火吞没就像一支蜡烛一点点的被烧尽。
酒店里已经没有任何住客,但那些试图躲入这里的难民,无论男女老幼全都变成了堆成一堆的尸体,枪杀他们的民兵不愿意浪费汽油,就这么让尸体暴晒在阳光下腐烂。

夜炎靠在一根柱子上,捂着嘴强忍快要涌上喉咙的呕吐物,用鼻子大股大股的吸入浑浊的空气将呕吐感压了下来。
夜炎很快将目光转移到普勒斯身上,果然作为队长的普勒斯很快就做了几个战术手势,将三十多名敌人分成了四个部分,其中八人被分给了他。
随即,普勒斯张开五指一秒一根的缩回手心,时间在夜炎的眼中随之变慢,肾上腺素过量分泌导致的耳鸣提前出现在身上。
倒数归零的瞬间,普勒斯最先探出身,拔掉一枚手雷的保险销,用力一掷那手雷精确的落在一辆皮卡车下,随之而来的剧烈爆炸打碎了沉默。
升腾的火球带着热浪扑面而来,夜炎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试图让他胆怯的躲在柱子后不要乱动,但理智告诉他自己必须行动。
咬紧牙槽探出身,在为下挂的榴弹发射器填入一枚榴弹同时,短促的扣动扳机,用四发精确的短点射干掉了分散在外围的四名敌人,血花在敌人身上爆开的一瞬扣下榴弹发射器的扳机,就像昨天一样枪榴弹划出完美的弧线跃入人群,随之掀起的爆炸直接让残肢内脏被掀飞到四处。
几声爆炸过后,夜炎快步的趁着掩护转移到射界更开阔的一处花坛,早就枯萎的鲜花又被子弹犁了一遍,他压低身形从侧面探出枪口,目光透过瞄准镜锁定了一名开枪的敌人。

哒哒哒!

短促的枪声后,瞄准镜后的那人就像断掉的木偶仰面倒下,然而四周不停响起的枪声催促自己继续开枪,继续杀人,直到杀光最后一个敌人。

轰!

又一阵震耳的爆炸声从对面传来,已经对胜利失去信心的民兵四散逃窜,几个全身着火的到处打滚最后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包围入口,防御阵型!”

普勒斯的大嗓门再次将夜炎的神经从敌人惨状上拉回,他连忙快步跑到酒店入口左侧,在一辆汽车残骸后掩住身形架起步枪,厌了口唾沫手指搭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开火。
很快,伴随着一阵阵当地话的呼喊,十几名民兵就像没头的苍蝇冲着过来,子弹不留情的撕开他们的身体,血液眨眼间就染红了通往旅馆内的台阶。

十几秒的沉默后,普勒斯才打出了往前的手势,夜炎小心翼翼的走出掩体,踩上染血的台阶,目光一遍一遍的扫过满地的尸体确认没有人能活下来。
在那些尸体中,一些稚嫩的面孔不可避免的闯入视线,但他们手中的武器一点也不比成人‘稚嫩’。

“安全。”

收回目光,夜炎泄气般的放下枪口大声道。

“一层一层的搜索,梯队掩护不要放过任何角落。”

跨过尸体的普勒斯用一沉不变的口吻命令道,就像他真的已经见惯了一样,至于魏自清他更像是有什么也不敢说出来一样,把感情压在心里。
然而,当真正进入旅馆后,夜炎反倒要感谢刚刚自己看到的一幕,如果不是那样或许在这里面看到的一幕幕会让他更加想吐出来。

————在这里,会有人还活着?

他走在血染的酒店内,每一步踩在血液上发出的沾粘声都让这个问题在脑海里复述一遍。

“这里是帕克,我在酒店3L发现了有一间房还有幸存者,应该是在左手边的位置,里面有一男一女,女的和照片上一样红色的马尾辫,男的应该是当地人看样子受了伤暂时没有发现武器。”
“收到。”

普勒斯压低声音应了一声后,抬手伸出食指指了指头顶的楼层,而夜炎稍微的在心中松了口气。
来到那扇唯一紧闭的门后,夜炎迅速靠在一边的墙上,和普勒斯对了下目光点头确认后,后者上前一脚把门踹开,夜炎带着魏自清迅速突入到房内。

“不要开枪!”

几乎是在夜炎将枪口指向那名受伤的当地人时,房内的夕红便惊呼道,而此刻夜炎也认出了那名胸口还缠着绷带的男子。

“是你?”

就在昨天,他眼前的那当地人还劫持了联合国的卡车去救自己的妻子。

“不要开枪,是他带我逃离营地的。”

夕红连忙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枪口,染着血污的脸上充满了焦急的神色。

“冷静,冷静。”

夜炎放下枪,双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那柔软的皮肤让他有些不敢用力。

“我们是来救你的,不要惊慌。”
“呼,唔,嗯,太好了,只是没想到第二次见面会在这种地方……”

她强忍着那双红色的眸子中不停打转的泪花,看着这一幕夜炎忍不住掏出一张备用的纸巾,为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你们终于来了,那些民兵差一点就要找到我们了。”

夕红身后的男子捂着胸口吃力的站起来,夕红想要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并拒绝的摇了摇头。

“我还要去找我的妻子,医生她就……交给你们了。”
“等一下!”

夕红还是叫住了他,并走到魏自清跟前。

“你有止疼药吗。吗啡也可以。”
“有,有是有,可……”

被夕红认真的表情压倒的魏自清,不得不将目光转向了普勒斯,后者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点头示意他可以。
得到同意后,魏自清才从药包里翻出一支止血剂和吗啡。

“谢谢。”

结果药品郑重的道谢后,夕红才走到那当地男子的身边抓起他的手腕,将这两支药塞在他手中叮嘱道。

“如果你找到了你的妻子,就往南门走,那里有联合国接应的人员,他们会保护你和你妻子的安全。”

那男子神色感激却又复杂,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说了句保佑的祝福后,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夜炎看着眼前的一幕,似乎充满了脑海的尸山血海中一缕阳光融落在了那里。

“我们走吧,斜阳医生。”
“别叫我医生啦。”

夕红转过头,挂着泪痕的脸颊露出单纯的微笑。

“叫我夕红就好了。”
“超级66呼叫直升机,我们已经营救成功,VIP就在我们身边,请求准备撤离。”
“直升机收到,5分钟后我会在汇合点降落,请尽快赶到汇合点。”
“收到。”

夜炎护着夕红的身子跟在队伍中间,耳机里传来了普勒斯和直升机通话的声音,‘马上就能结束了’这样的想法在心中萌芽。
撤离地点是一处小广场,当夜炎一行人赶到这里时,一些其他国家完成任务的士兵同样聚集在这里,不太高的土墙上架起了两挺机枪。

一路狂奔的夕红,刚一停下脚步就一副要摔倒样子,夜炎连忙扶住她将自己的水壶拧开递过去。

“咕噜咕噜,咳咳!”

接过水壶猛灌了一口的夕红,一下子咳了出来。

“慢点喝,现在不用着急了。”

说着,夜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一会狙击手帕克也出现在了营地里。
一架美国人的鱼鹰直升机停在停机坪上,而此刻那架今天搭乘的直升机也正好来到了这里,只是停机坪被鱼鹰巨大的身影所占据,原本能停两架直升机的地方,全被一架直升机占了。

看着那架直升机,夜炎正想腹诽点什么,忽然就听到一阵刺耳的呼啸声。
那是在演习时许多次听到的————100mm以上炮弹落下的声音。
他黑色的瞳孔骤然猛缩,双手几乎是凭借本能的反应抱住夕红的肩膀,用力往下一压让她和自己都蹲在地上。

水壶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在水花洒落地面的刹那,震耳欲聋的爆炸不偏不倚的在停机坪中央爆开。
普勒斯也是同时间反应过来,然而他至来得及喊一声趴下,身体就像其他人一样被气浪掀飞到一边。
夜炎只感觉身体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到在地,剧烈的耳鸣声音充满了大脑,全身的骨头就像是要散架一样不听使唤,他用尽力气拍了拍脑袋,尘土便散落下来。
当模糊的视线再度清晰时,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少女早已不省人事。

——冷静,不要慌。

夜炎微微定神,用手指摸了下她的颈动脉后,方才松了口气,又检查了下口鼻耳朵,最担心的出血现象也没有发生。
将她轻轻的横抱起来走向一边一面厚实的土墙后,把她放在墙角靠住后,夜炎便快步返回爆炸的中心,目光扫视整个现场。
那架几千万美元的直升机已经变成一团燃烧的废铁,已经有被震倒的士兵相互搀扶着爬起来,而一些人则永远也爬不起来了。

“见鬼,其他人怎么了!”

视线中,普勒斯是第一个被他看见的同伴,而其余两人也灰头土脸的站起身来,虽然狼狈但好歹没有成为倒霉的那几个。

“我还好上尉。”

夜炎走过去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回答道。

“我没事,但狙击枪可能会受点影响。”
“咳咳,我,我也没事。”
“所有人,检查自己身上的武器弹药,还有VIP呢?”

“昏过去了,我刚刚将她放在一边的墙角,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说着,夜炎指了指墙角边上还昏迷中的夕红。

“好,这鬼地方不能呆了,新兵你带上VIP,其余人撤离这里。”

普勒斯的命令毫不迟疑的执行下去,夜炎将夕红的身体再次抱起,加快了脚步,这时才发现怀中少女的身体——很轻。

“超级66呼叫直升机,听得到吗,停机坪全毁了,我们需要前往B地点进行撤离!”
“否决,民兵的防空火力很强,我已经联络总部,他们在重新安排撤离路线。”
“该死的,我们已经救到VIP了,她情况很不好,已经陷入昏迷,如果得不到医治你们就让那群官僚等着收尸吧!”
“在你们西南方,有一处美国人的临时据点,你们去那里等待进一步指令,完毕。”
“好吧好吧,见鬼!”

以普勒斯的骂声画上句号的通讯,所有人都听的分明,此刻整个城市都沸腾着枪炮声,大口径炮弹坠入地面时的怒吼让地震般的震动不时从脚底传来。
不觉间,炙热的阳光已经升到头顶,汗水混着尘土浸满了衣襟,夜炎已经放弃了用手去擦拭,任凭阳光将自己全身每一个细胞都烤化。

或许是之前的倒霉换来了现在的幸运,一路上没有发生一次像样的交火,除了爆炸声不时从远处传来外,当夜炎看到那座被美国人驻守的三层小楼时,他没有扣动一次扳机。

“不要开枪,我们是ATSF的小队,这里有伤员!”

普勒斯冲在最前面,高举双手大喊道,楼内的美国人迟疑了一会才让士兵挪开门口的路障。
夜炎抱着夕红赶紧冲进了房屋内,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在一张沙发上。

“让我来看看。”

刚一放下,魏自清就自告奋勇的凑上去检查,此刻夜炎才想起来这个看上去有些胆小的小子是自己队伍内的医疗兵,而恰好自己来之后第一次遇上队员受伤还正是他自己。

“……嗯,还好只是昏过去了,”
“你也休息一下吧,别太勉强自己了。”

夜炎拍了拍他肩膀,正想去拿自己的水壶才想起已经掉在了之前的停机坪。

“没事,都……习惯了。”

魏自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鼻子。

————习惯了吗。

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缓和气氛的夜炎,只能自顾自的找个位子坐下,明明平日武装越野多远都不会觉得撑不下去的双腿,现在已经感觉像是要废掉一样了。
屁股落到椅子上时,夜炎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全身随着神经的放松而垮了下来,恨不得就这样坐一辈子。
睡意不受控制的涌上脑海,揉了揉太阳穴咬着嘴唇用疼痛给自己强打精神,不得已只能扫视室内把精神击中起来。
魏自清还是一如既往的见缝插针利用这点休息时间写他的小说,帕克应该是去楼顶了所以这里没看到他,而普勒斯则在和几名美军军官,在一张地图旁讨论着什么。

外面忽的传来一阵骚乱,夜炎顿时倦意全无,警惕的端起枪口时,从入口方向一名胸口还缠着绷带的当地男子被两名士兵压了上来,士兵们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直接将他粗暴的往前一推,恨不得直接开枪了。

“嗯,怎么是你。”

看到那熟悉的面孔,比起上一次见面时多了不少的疲乏和惊恐,他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四处张望,那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夜炎身上。

“巡逻小队在附近发现了他,鬼鬼祟祟的我们怀疑他是民兵那边的哨兵。”
“不,不是的,我,我……”
“好了,你们先把枪放下,我来问他。”

说着,夜炎走到那人跟前蹲下来直视着他的目光。

“我和我的队友救过你和你妻子的命,所以我不希望你会撒谎,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我的妻子她伤了腿又渴又饿,我能出来找,是,是真的!”

那双充血的眼睛散发着颤抖的目光,而身体则抖的更厉害。

“放他回去只会暴露我们的位置,民兵很喜欢用这些人当探子。”

一名军官走过来一边将一把手枪上膛,漆黑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门。

“不,我真的是来找食物的,啊,对,那位医生,她可以为我作证,我今天从民兵的枪口下救了她!”

那男子抬起手指向昏迷中的夕红,不过这样一个动作很快就换来了枪口的威胁,他便双手抱头不敢乱动了。

“等一下。”

————对,这是谎言,一眼就能看穿。

夜炎站起身,用眼神指了指身后还在半昏迷中的夕红。
军官也似乎是读懂了他的意思,把手枪收起来挥了挥手。

“带他出去。”

等到那人被拖出去后,军官才问道。

“我本来以为你一定会极力阻止我。”
“他撒了谎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夜炎吐出一口浊气手理了理装具,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

“你怎么看出来的?”
“那个男人对于救了我们的VIP斜阳医生那一点并没有说谎,然而当他看到斜阳医生时一点都没有意外她陷入昏迷,就好像从她昏迷时就一直知道这个事情一样。”

一口气将这句话说完,夜炎便转过身回到那张椅子上揉了把脸闭上了眼睛。

碰碰。

两声枪响透过窗户传入耳朵,而夕红也像是听到了这声枪响,发出两声不明所以的呜咽。
那人是从一开始就是民兵的探子,还是中途被民兵胁迫,以及自己或许能救下他等等的可能性,他都不想去思考了,他只想接下来的时间能证明自己是做对了。
太阳的光辉渐渐变暗,战火中的大马士革再度沐浴在仿佛燃烧的斜阳中,数小时的平安似乎在证明刚刚的行为是正确的,然而漫长的等待却没有等来总部的撤离信息。
入夜前的最后一小时,焦急的等待中,众人才从一个公共频道内听到了令人绝望的信息。

“今日,2019年,7月16日,联合国驻叙利亚大马士革联军总指挥,及参谋联席会主席共同宣布,从今日18时整点开始,进入为其一周的停火日,期间政府军与反政府武装将停止交火,并称稍早之前为了撤离联合国人员而进入的维和部队,已经全部撤离完毕。”

这条讯息就像落入池塘的石块,随之而来的争论分歧以及各种各样的讨论,夜炎已经没心思去管,而这本来也是身为队长的普勒斯的工作。
入夜后,他主动申请去楼顶放哨,而魏自清也这个好和他一个班次。

夜炎带着夜视仪扫了一遍附近没有发现问题后又取下来关掉,需要节省出必要的电力,他瞥了眼一边的魏自清,放哨时对方道不至于开小差去写小说,认真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在联队里还是个新兵的时候。

“我有个问题是关于帕克的,可以问下吗。”

还是不适应这静得让人窒息的环境,斟酌了一下后夜炎小声的开口问道。

“啊,你说帕克他吗,什么事只要是我知道的。”

魏自清取下夜视仪,回过头答道。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昨天我看到他在翻圣经,他说是在找一个人的名字,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哦你是说那个啊,其实我也只是偶尔听到上尉说过一次,他说帕克是个孤儿,被放在孤儿院门口时怀里被人放了一本圣经,好像是收养他的神父说,帕克母亲的名字就在圣经里。”

————真是糊弄孩子的说辞。

夜炎下意识的想道,但并没有把这种曲解他人善意的想法说出来。

“那上尉他,应该和帕克认识很久了吧。”
“嗯,听说是好几年的老搭档了,曾经上尉在SAS里时帕克就是他的观察手。”
“是这样啊……”

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接下去的夜炎,选择性的冷场了,气氛有些尴尬而两人都用工作掩盖了这份尴尬。

“啊,你们在上面啊。”

背后传来的元气之声让夜炎下意识的转过身,才发现夕红的身影出现在了楼道口,同时她手中还抓着几根似乎是项链的东西。

“你醒了,身体如何。”
“没事没事,脑子还没被撞坏。”

夕红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迈着小跳步,凑近二人将手中那两根项链递了过来。
夜炎仔细一看,那是串着一枚弹壳的项链,蛋壳里还塞满了土。

“这是?”
“弹壳?”

夜炎和魏自清都捧起项链上的弹壳,两人面面相觑。

“这可不光是弹壳哦,这是花盆,里面的土里有一枚种子,可是我亲自培育的,我取名为‘弹壳花’。”

夕红微微挺起胸,有些自满的介绍道。

“种子,种子能在这么狭小的环境里开花?”

魏自清捻起弹壳推了推眼镜,满是不相信。

“当然可以,我在考取外科医师前可是主修植物学的呢。”
“可是,这个有什么意义啊,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个……”

意识到祸从口出的魏自清连忙改口道,一边摇手一边向夜炎投来求救的目光,只是后者耸耸肩也表示‘无能为力’。
但夕红的脸上没有任何生气的表情,甚至连那柳眉都没皱一下,冰冷的夜风悄然吹过,摇动的茜红色刘海下,洗去了尘土和血污的脸颊露出苦涩的笑容。

“这里的儿童士兵在拿起武器前,会有人给他们做一串弹壳制成项链,让那些儿童以为自己一生都被子弹烙上了诅咒,不开枪就活不下去,哪怕是取下项链也无法得救。”

说到这里她不自然的顿了下,用手按下被风吹乱的马尾,柔和却又复杂的目光看着弹壳像是回到了过去。

“有一次,我为一名儿童兵处理伤口时,也算是突发奇想吧,我将一枚种子和泥土塞入他项链上的弹壳,我说只要种子开花了你的诅咒就解除了,第二天我偷偷趁着他睡觉时把一朵野花插在弹壳,结果你们猜猜他醒来后怎么样了?”

她嘴角的笑容脱去了那份苦涩,变得甜蜜起来,看相二人的目光也充满了少女应有的欢快。

“他笑着抱住我,说诅咒终于解除了,终于不用再开枪了,所以从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如果真的能做出在弹壳开花的种子,那或许会更好吧。”

夜炎和魏自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故事无论如何沉重的分量都不允许谁去开玩笑,良久魏自清接过其中一根带在身上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这是护身符对吧,虽然上尉说这样做不吉利,但是我倒是要看看弹壳里开出的花是什么样子的。”
“不客气了。”

夜炎则是点点头,道谢后也将那那串项链挂在了自己身上。

“说起来,不知道‘迪柏’先生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吗,在这里的话孕妇无论是救治还是生产都太困难了,希望他不要有事才好。”

————这是,那个人的名字吗。

听到夕红的‘无心之语’,夜炎的嘴角微微抽搐着,一种吐露真相的冲动一直在内心徘徊,半响过去他选择保持着‘善意的沉默’,将真相压在了心底。
时间在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渐渐过去,似乎是因为敌人一直都没有出现,夜炎也忍不住放松紧绷的神经。
直到耳麦中传来了普勒斯的声音。

“打字机,新兵,你们两个都下来,准备出发了。”
“明白。”

夜炎应了一声,忍不住抬头看向污浊的天空中那轮明亮的圆月,阴冷的风吹过脸庞将夜晚的寒冷悄然带来。
楼下,夜炎和小队成员以及十几名美军聚在一张铺上地图的方桌边,一名美军军官用手指着地图说道。

“空中支援我们是指望不上了,但是如果能移动到城市西侧的阿萨特大道,总部就能派出一支装甲车队协助我们撤离,从这里过去需要两个小时,是所有路线中最快的。”

简单的命令没有任何人提出疑问,不过如此顺利的过程也是因为争吵了一个下午的结果吧。

“新兵,VIP交给你和打字机保护,如果你要是搞砸了我就打爆你的屁股,听明白了吗。”
“是,上尉!”

面对普勒斯那充满‘威胁’的气势,夜炎站定用最坚定的口吻回答道。

“好,记住你现在的心情,别一会下尿裤子就忘了。”

说罢,普勒斯抽了最后一口雪茄将燃烧的烟头狠狠的砸在地上一脚踩灭。

“出发吧,小伙子们。”

白色的月光洒在废墟般的城市中,成为了这里唯一不会被战火污染的景色。沐浴着月光,士兵们从大楼中分批次交替掩护着离开,夜炎用手托着夕红的后背把她护在队伍内侧,哪怕知道士兵的前进速度对于一名少女来说太勉强,也只能半推着让她跟上自己的脚步。
幸运的时间终于在出发后第十五分钟归零,两声火箭弹推进的声响在前方传来,紧接而来的爆炸声拉响了导火索。

“后退,防御阵型!”

在普勒斯大喊出声时,夜炎就把夕红往后一拉护在自己身后,立刻拉下挂在头盔前的夜视仪,绿色的荧幕中敌人的身影就像蚂蚁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
扣动扳机的手指已经没有了白天时那样规律,心脏跳的甚至比枪声更加急促。

“后方有不明车辆接近!”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夜炎立马转过身时,只发现两辆皮卡车直冲了过来。
车上没有任何武器,只有一名驾驶员。
————自杀式汽车。
夜炎的脑子里触电般的闪过了这个词汇。

“带她走,快!”

大喊了一声后用力将夕红往魏自清那边一推,对方也很会意的接住夕红的肩膀,他来不及去确认夕红是否成功逃离,争分夺秒的抬起枪口对汽车驾驶员开枪扫射。
子弹叮叮咚咚的打在车身上,最终两发子弹击碎玻璃穿过了驾驶员的胸腔,那人身子一歪让方向盘被猛地扭转,高速行驶的皮卡顿时翻滚起来后面的那辆车躲闪不及一头撞了上去,车内的爆炸物在车身扭曲的瞬间爆炸,明亮的火球就像一颗小太阳般升起。
耳朵有一瞬听不到声音,夜炎只能凭借夜视仪提供的有限视野,尽可能的还击。

“这条路走不通,往这边靠拢,快!”

耳麦里传来了令人沮丧的信息,夜炎和大多数人一样没时间去沮丧,只能赶紧转移,而让他唯一安心的是,魏自清和夕红早就走在了前面。
刚迈出步子却发现自己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一口凉气不由得倒灌进肺部。
一具美军士兵的尸体就在自己脚下,一块爆炸掀起的碎片刺穿了他的胸膛,呕出鲜血的嘴巴已经停止了呼吸,涣散的瞳孔无助的望着天空。

“新兵,你在搞什么鬼,快跟上!”

普勒斯的大嗓门又一次的将夜炎拉回到现实中,他吸了口气连回答都来不及说只顾着迈开尸体狂奔起来。
偏偏在这个时候,那在今天只听过一次却无比熟悉的呼啸声从头顶传来。

轰!

比起汽车炸弹更加剧烈的爆炸在前方掀起一阵气浪,夜炎下意识的捂住头部身体还是被那只无形的大手往后推了出去,自己像是掉进了旋窝之中,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旋转。
恍惚间,几分钟前被自己看见的那具尸体走马灯似的出现在了眼前。

————不能在这里倒下。

强忍着不适感,夜炎抓起武器从地上爬了起来,目光越过弹坑和炸飞的残肢,看到的是几乎被浮土掩埋的两人。
而往前迈出的脚步被一连串重机枪喷吐的火蛇所阻止,如雨点一样溅落在四周的子弹硬生生的把夜炎压了回去。

“有两挺重机枪,12点方向有一挺,还有一挺应该在十点钟方向!”

夜炎躲在废墟后弹出目光,夜视镜中子弹就像烟花一样四处乱窜,只能凭借火光的来源勉强判断。
大口径的机枪子弹扫倒两名来不及跑的美军士兵后,将火力集中在了开阔地的障碍物上,缺乏夜视设备的民兵用这种最简单的穷举法去对付敌人。
密集的枪声下,魏自清和夕红都渐渐清醒过来,他们刚刚一抬头子弹就如雨而至,眼见两人就要步美国人的后尘,两挺机枪中的一挺忽然哑火了。
狙击枪的声音和火光都很容易被淹没,察觉到被狙击的民兵又立刻调转枪口对道路两边的废墟扫射起来。

“跑起来打字机!”

耳麦里传来了普勒斯的大嗓门,夜炎的视线中魏自清拉着夕红站了起来,连回答的时间都没有便往废墟掩体的方向冲去。
五十米的距离夜炎自认也只需要不到半分钟,如果加上营救的人质也不会超过一分钟。
然而就是这不过一分钟的路程上,一声枪响从夜炎身后更远的地方毫无征兆的响起。

“敌人狙击手,我身后六点钟方向!”

在夜炎失声喊出警告时,魏自清的身体不自然的一歪前进步伐却没有随之停下,而是坚持了一小会直到将自己和夕红都带入到一座废弃的街边亭内。
又一声枪响,只是这次中枪的是民兵的机枪手,但对方的火力反而更加猛烈,一片黑夜中民兵们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饿狼,十几道火蛇从他们盘踞的废墟楼中闪烁起来,子弹比暴雨更激烈的落在街边亭附近的区域。

“打字机,报告你的状况!”
“我,我还好,只是左肩中弹,还能走路……”
“我是帕克,你的方向在我的死角中,我需要两分钟转移位置!”

说罢,帕克收起狙击步枪正准备转移位置,一名美军士兵就拦住了他。

“来不及了,总部刚刚收到卫星传来的讯息,敌人的车队再向这里靠近,继续拖下去的话我们会被包围的!”
“别对我的人指手画脚!”

普勒斯扯着大嗓门一把推开那名阻拦的士兵,同时对帕克点头示意,后者没有犹豫加快脚步往后赶去。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不会陪你去送死的。”

那美国人一脸严肃的‘警告’道,但普勒斯仍然没有改变主意的心思,而再一次的炮击声也让这场争吵草草画上了句号。
炮弹爆炸的火光还未散去,夜炎就拉开一枚烟雾弹的拉环往身后用力一扔,弥漫的烟雾下他深吸一口气冲向了街边亭,一发子弹嗖的一声擦着他的头盔掠过,在下一枚子弹出膛前他压低身形一个滑铲躲到了一面墙后。

“我已到位,再让他开枪一次。”
“明白。”

回答后的夜炎微微定神,取下头盔用枪顶住忽的往上举起,第三发瞄准自己的子弹叮的一声击飞了头盔,而另一声枪响则彻底让那名狙击手失去了第四次开枪的机会。

“确认击毙敌狙击手,敌人的车队很近了。”
“干得好,新兵准备枪榴弹,掩护打字机!”

帕克的声音带来了好消息也带来了坏消息,听到命令的夜炎转过身同时为榴弹发射器填入一枚弹药,但颤抖的手却试了两次才把榴弹塞入发射器。

————平常心,保持平常心。

夜炎重复着之前的深呼吸,抬高枪口扣动扳机,枪榴弹在半空划出完美的弧线,从窗口钻入民兵盘踞的建筑物,一声爆炸后另一发来自普勒斯的榴弹也几乎同时发难,已经饱受战火催促的废墟直接塌了一面墙,民兵惨叫着被淹没或摔死。

“GO,GO,GO,带上VIP给我跑起来!”

一直缩在街亭后用身体保护夕红的魏自清,在耳麦传来那期望已久的声音后,干脆丢掉已经摔出裂痕的眼镜,还能活动的右手,从腋窝架起夕红的身体,带着她往路边的废墟狂奔。
或是为了复仇,或是紧紧向这唯一的目标攻击,民兵剩下的火力几乎都击中在了魏自清的身上,而夜炎和他的队友也同样用吃奶的力气掩护他,黄铜的弹壳落满了地面和空掉的弹夹一同铺满了脚下的路。
一发子弹擦过他的防弹衣,那本随身携带的书被撕得粉碎,飞散的书页随着他往前的步伐而四散飘离。

在这最糟糕的时刻,重机枪的声音再度响起,或是下意识的动作,或是已经觉得无法到达,近近距离掩体两米的魏自清用力在夕红的后背上一推。
那红发的少女摔入掩体中时,大口径的子弹在魏自清的身边溅起一连串的浮土,直到那一团血花绽放在他的身上。


砰!

帕克的狙击步枪发出一声枪响,那重机枪又随之哑火。
诧异和恐惧在夕红漂亮的脸颊上一闪而过,随后她趴在地上向外挪了几步双手抓着魏自清的身体,眯起眼睛锁紧眉头一点一点的将他的身体往里拉。
“等一下,不要拖!”

普勒斯大喊着冲过来,挤开已经惊慌失措的夕红,只见他双手穿过魏自清的腋窝将他上半身抬了起来。

“帮我一把,把他抬到那张桌子上!”

一边往后小心翼翼的挪动,普勒斯一边大喊道,本来都准备要撤离的美军中,几名士兵跑过来搭手好容易,才将魏自清淌着鲜血的身体平稳的放在一张饭桌上。
也是在这一刻,夕红才想起了自己的本职,她手按着胸口喘了两口气后快步走到桌边,解开已经被染红了半边的防弹服,一名士兵见状打开了战术手电,在那灯光下的是一道足足有拳头大小的伤口。

等到夜炎和帕克都回到废墟掩体中时,和死神赛跑的哨声早已吹响,没有充足的手术用具,没有血浆,甚至会连绷带都只够一次,这样的情况下夕红能做的就只有止血。

“他伤了大动脉,帮我撑住他的伤口不然动脉会缩回体内,我要用止血钳压住他的动脉。”

对于夕红的声音,那两名美军士兵迟疑了,要把手伸到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里需要的勇气比开枪更多。

“我撑开他的伤口,剩下的人压住他的身体!”

普勒斯操着那口标志性的大嗓门,没有迟疑的走到伤口旁,抬手将指头慢慢的伸入伤口。夜炎无法去体会这样的疼痛到底有多厉害,但魏自清的惨叫他却听的分明,但能做的也只有用力的压住肩膀不让魏自清乱动。
鲜血从桌面上拉出一道道粘稠的血丝,冰冷的地面上随之染上了一层凄惨的鲜红。
弥漫的血腥味下,夜炎咬紧牙槽忍着内心的波动压着魏自清的身体,一边注视手术的过程,那被血液染红的止血钳一点一点的往内深入,直到如期望中的那样夹住了受伤的动脉。

“准备缝合,把针线……”

炮弹的爆炸打断了夕红的话音,炙热的气浪混着砂石从窗口一拥而入,夜炎就和普勒斯帕克一样,下意识的护住了受伤的魏自清,而等到爆炸带来的耳鸣结束后,夜炎重新睁开的眼睛看到的是夕红沮丧而错愕的表情。
那刚刚还夹住血管的止血钳钳口上,现在已经空空如也,只有血液还在不停的涌出。

“医生,包扎吧,你已经成功了。”

普勒斯推了推夕红的肩膀,那句话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啊……嗯……是,包扎,要赶快……”

夕红木讷的回答道,颤抖的嘴唇只抖出了这几个断断续续的字。

“我来帮忙吧。”

再也看不下去的夜炎,凑过去接替了‘收尾’的工作,一圈一圈的绷带掩盖了那可怖的伤口。

“民兵的车队已经靠近了,上尉,你们再不走就要在这类喂蜥蜴了!”

一名美军军官走过来对众人大声道,实际上他和刚刚帮忙的两名士兵已经是留守的最后一批人了。

“我知道了,马上就走。”

普勒斯应了声后抹了把脸也不顾双手的血迹,他面向夜炎命令道。

“新兵,你背着打字机跟上美国人记住别靠太前也不要太靠后,保持自己在中列位置,斜阳医生你还是和之前一样跟着他,我和帕克在队伍后列掩护,明白吗。”
“明白。”

没有任何疑问和犹豫,夜炎把突击步枪挂在身前小心翼翼的把半昏迷的魏自清背在身后。而夕红却还没有从刚刚手术失败的噩耗中挣脱,沾着血污的脸上,那有些干裂的唇颤抖着发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

“我,那个我……”
“来得及。”

这次回答她的是夜炎。

“诶?”
“如果能赶上接应的车队,再度处理绝对来得及,走吧夕红。”

背上魏自清的夜炎,用坚定的目光看向夕红。
夕红咬着唇红色的眸子闪着泪花几乎要哭出来,但最终还是把泪水憋了回去用力对夜炎点了点头。

再度踏上行程时,夜炎只感觉到全身都溺死在了枪火的声响中,训练时通过声音辨别敌人位置的练习此刻成了摆设,仿佛整座城市都在向自己开枪。
后背的负重感没有拖慢他的脚步,反而刺激着他加快了步伐,不知道跑过了几个街区后,耳边传来了那熟悉却无比虚弱的声音。

“手术...成功了..?”
“啊,对,成功了,我们马上就到基地了。”

善意的谎言,这是夜炎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谎话的‘分量’,但这样的谎言却也还有变成现实的可能。
然而这样的过程还要付出多少代价,夜炎不敢去想。

“对了,回去后,给我看看你的小说吧,说不定我能提点建议。”
“真..真的?”
“当然,所以你要给我撑住了!”

说罢,夜炎加快了脚步,恍惚间他甚至能听到接应车队的引擎声。不,没有听错,而是引擎声就在很近的地方,但那不是装甲车的引擎。
此刻,夜炎和队伍中央的士兵们刚好经过一个路口,十几发照明弹忽然从身后经过的路口方向腾空而起,白色的光亮把夜空照得雪白一片。
十几辆皮卡车和改装的土方车从路口冲出,拦腰将队伍的中后部斩断。

土方车上,两门无后坐力炮一前一后的对准了队伍的两端,两道橘红色的火蛇从炮口上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剧烈爆炸不偏不倚的落在队伍前后中央。
就快了那么两秒钟反应过来的夜炎,拉着夕红躲在了一堆倒塌的水泥墩后,他将魏自清放在一边靠着水泥墩,自己探出身还击但很快密集的弹雨就把他压了回来。

————不要慌,不要慌夜炎,想起来,训练时对被压制后的情况对策。

夜炎靠着水泥墩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内心计算对方的火力间隔,就在民兵的攻击稍弱的瞬间,他探出身将一发照明弹扔向了一旁无人的废墟中,民兵们就像是飞蛾一样迅速被光线吸引,操纵无后坐力炮的炮手呜里哇啦的大吼大叫,调转炮口对那空无一人的地方开炮。
火光闪烁的那一瞬,操纵火炮的民兵没想到,下一秒一发子弹就穿过自己的脑门,而他身边负责供弹的人胸口也爆出两团血花一头栽倒。

干掉了两人后,夜炎又被密集的弹雨压了回去,他看向一边的魏自清,只见夕红脱下外套徒劳的按在不停淌血的伤口上,绷带早已染红,而他的神志也渐渐涣散。
夜炎只感觉双腿似乎被眼前的一幕抽走了力气,那渐渐逼近的死亡就像绞索勒紧了自己的脖子。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忽然从另一边传来,这次并非是炮击,而是如殉爆一样的巨响,夜炎急忙探出头时,看到的是民兵车队中,那辆搭载了火炮的土方车连带着靠近的两辆皮卡,化作燃烧的废铁的一幕。

“新兵,你带着VIP和打字机继续按照原计划前进,我们和后队的美国人往另一个方向迂回,就在预定地点会合。”
“我……明白了。”

第一次的,夜炎在回答时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犹豫,然而他比谁都明白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走,我带你回家。”

平淡的话音带着沉重的承诺脱口而出,后背又附上了那份同伴的重量,随后他转过头看向夕红伸了出手。
少女用袖子抹了抹眼睛,脸上留下了血和泪的痕迹,她咽下一口气

“走,我带你们回家。”

顶着冰冷的夜风和硝烟奔跑,往前跑,爆炸的炮弹撒身而过的子弹都不能停下他的脚步,因为这是夜炎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4点钟方向,敌人重机枪!”

重围中的普勒斯,从一处废弃的街垒中探出身瞄准敌人开火的方向射击,而他话音中报出的目标很快就被一发狙击步枪中射出的子弹穿堂而过。
占据了旁边一栋六层高楼顶的帕克,不停的在楼顶移动自己的位置,刚开过一枪的地方很快就会被子弹打成蜂窝。

两发子弹命中了普勒斯胸口的防弹插板,他闷哼一声缩回掩体,换下刚好打空的弹夹时,手却摸不到腰间剩下的弹药了。

“我需要弹药!”
“这是最后一个了!”

一旁的美国人丢了一个弹夹过来,就在下一秒一团血花在他黝黑的脸上爆开,炸飞的脸颊四散飞溅,那具健壮的身体就像断掉的枯枝倒在了地上。
死亡的紧迫加快了他换弹的速度,用手掌将弹夹顶入弹仓时,民兵的喊杀声已经逼近耳朵,他直接将枪伸出掩体外扣动扳机盲射,一连串的枪声和惨叫后,三具尸体直接栽倒在掩体内。

“小心手雷!”

普勒斯来不及反应,他循声看去时,一名士兵捡起滚落在街垒中的手榴弹,正要站起来往外扔一发子弹打穿了他的手臂,断掉的手臂和手雷一同掉在地上,他像是没有恐惧一样用身体压住了手榴弹,但脸上的痛苦和绝望却清晰的倒影在普勒斯的眼中。
意料中的爆炸声下,士兵的身体被炸成两截血肉和内脏混在一起洒在地上。

“普勒斯,身后!”

耳麦在响起帕克声音的瞬间,普勒斯反射性的往后抬起枪口,四五名只穿着衬衫手持简陋武器的民兵突兀的出现在视野,来自楼顶的枪响,让其中一人的脑门爆出红白相间的脑浆,子弹穿过颅骨又把另一人的脖子削掉一半,但无法阻止剩下的两把枪喷出死亡的火蛇。

普勒斯手中的步枪和对方的武器几乎同时开火,几团血雾在敌人的身上漫开,在那两具尸体倒下时,火烧一样的疼痛也蔓延到了他全身。
不堪重负的防弹衣最终被子弹近距离贯穿,他一屁股坐到地上,被战火搅乱的大脑在这一刻无比的宁静。
忽然间,他眼角的目光撇到了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那一张平凡的合影照,照片的一角被弹片撕碎但合影中的那对男女幸福的表情,却还清晰可见。
此刻,他摸了摸自己的衣兜,才发现那里已经被子弹撕碎。

“喂,我是普勒斯.约翰的妻子,我有急事要找我的丈夫,请问能帮我转接一下吗。”
“抱歉女士,您的丈夫正在执行任务,但我可以通过录音的方式为您转达留言。”

血腥味止不住的在口中扩散,耳机中尽是帕克焦急却又无可奈何的声音。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身体用尽全力也只能趴在地上,一步一步的往前。

“好的,咳咳……呼,很抱歉我要在这个时候电话联系你,你今天白天给我的留言我收到了,你说的一切我都明白,但是,我没有办法再忍耐下去了,你第一次去军队的时候我以你为荣,但是自从你回来后,我就发现你变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你,你变的暴力酗酒,不关心我和孩子的生活……”

脚使不上力气就用手,一只手使不上力气就用另一只手,虚弱的视线中只剩下那张残破的照片。

“我担心我们的生活,我更担心我们的孩子……我曾经说过,我们两个就像是一块拼图上的两片,少了谁都不是一幅完整的图,但现在,我却发现你变成了无法融入正常生活的人,我很抱歉普勒斯,但是我必须做出这个决定。”

意识变得模糊,记忆开始倒转,从开始到现在,从幸福到分别,但到最后自己的手都够不到那张照片。

“我已经向律师递交了相关的文件,如果你这个月还不回来法院会把孩子的抚养权判给我,如果,如果你真的还想……不,算了,就是这样吧。”

殷虹的血顺着手落下的方向蔓延,将那照片浸入血泊,在这座远离他故乡的城市中渐渐冰凉。

啪啪啪!

楼顶的帕克靠在楼顶最后一面完整的水泥护栏上,用手枪对楼道口连开数枪,几名冲上来的民兵猝不及防的被打死,从楼梯上滚下。
左手臂多出了两个弹孔,他只是简单的用布条勒住伤口,便重新架起狙击步枪对准了楼下的重火力点。
当瞄准镜再度看向普勒斯驻守的街垒时,映入眼帘的再也没有活着的人。
没有哭泣也没有怒吼,他只是开口对耳麦的另一边传达一个简单的信息。

“上尉阵亡,我和他们拼了,你快走吧新兵。”

说完这些,他一把撤掉耳麦,换下最后弹匣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摸了摸胸口那本圣经。
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息,在睁眼的下一秒以最熟练的动作抬起枪口,对准了一名操作重机枪的敌人。

“上帝,求你别远离我 你是我的力量,求你助我。”

扣动扳机瞄准镜中的敌人应声倒地,拉动枪栓退出弹壳,瞄准镜又对准了另一名敌人。


“神别让我蒙羞,别让敌人在我身上奏凯歌 ”
砰,熟悉的枪声后,有一团红白相间的血污在敌人的脑门爆开。

主是我的力量,他教我手战斗,他教我的手指头打仗,他是我的上帝和避难所,是我的高塔和解脱者。

民兵的喊杀声又从楼道传来,枪口就像一条毒蛇迅速对准了楼道口,扣动扳机刚刚冲到门口的敌人胸口散开一团血雾,但他手中那枚红色的燃烧弹却丢了出来。
帕克试图站起来躲避,但爆炸的火焰瞬间就点燃了大半个楼顶,炙热的温度带着疼痛将他卷入无法逃离的地狱。
他倒了下去,圣经在他胸口燃烧,伸出的手无助的指向夜空,颤抖的嘴唇只留下了谁也听不到的遗言。

“妈妈……”

漫长的夜还没过去,前面的路却看不到尽头,夜炎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身边的人还剩下多少,他只知道今天的夜晚很冷,也很暖。
一直抓住的那纤细的手臂很暖。
背在身后的那同伴的身躯很冷。

而听到装甲车的引擎轰鸣时,感觉就像过去了一个世纪。
军靴踩过的路,铺满了弹壳。

“这就是,我和我的队友在叙利亚的故事。”

话音落下,四周还是公墓,天空下着蒙蒙细雨,但眼前却空无一人。
是自己在自言自语吗?
夜炎自嘲般的笑了笑。

“这故事不会有人知道了吧。”

他看向墓碑,手轻轻拂过碑身,不觉间头顶的雨‘停了’。
抬头一看才发现身后有人给自己撑了一把雨伞。

“走吧夜炎,该回去了。”
“啊,是该回去了,走吧莉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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