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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文库] [大森藤ノ]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外傳 劍姬神聖譚 10[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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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19 22: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轻之国度录入组 于 2019-10-19 23:51 编辑

  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 外傳 劍姬神聖譚 10
  ——————————————
  作者:大森藤ノ
  插畫:はいむらきよたか
  角色原案:ヤスダスズヒト
  譯者:可倫
  圖源:音無
  掃圖:風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如果怪物(怪獸)害任何人哭泣──我會殺了怪物(怪獸)。」
  於是,那天來臨了。
  尋求人造迷宮(克諾索斯)「鑰匙」的【洛基眷族】遭逢了命運的轉機──為歐拉麗帶來動亂的異常狀況(Irregular)。當現於地表的「武裝怪獸」引發的動亂波及了所有勢力時,眾人殷殷期盼的「英雄」窮途潦倒──新一位「愚者」於焉誕生。
  劍姬心中苦惱。
  勇者下定決心。
  在圍繞人與「怪物」的戰火中,種種心思於決戰的舞台──迷宮街產生交錯!
  這是另一個眷族的故事。
  ──【劍姬神聖譚(Sword Oratoria)】──


  作者簡介
  大森藤ノ
  這次是名為「貝爾•克朗尼」的颱風將許多人捲入其中的故事。時序來說是從正篇第九集到第十一集。請多多指教。


  畫師簡介
  はいむらきよたか
  由於工作環境整個翻新,因此從這次起繪圖工具也同樣全面翻新。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畫風都是會緩慢產生變化的,希望「工具」的不同,能夠讓繪畫作品也逐漸往更好的方向改變。











  CONTENTS
  序章 某位少女的獨白
  第一章 前兆
  第二章 其名為愚者
  間章 精靈憤怒
  第三章 勇者的憂鬱 劍姬的苦惱
  間章 諸神的密談
  第四章 代達羅斯前哨站•裡
  間章 各自的戰鬥
  第五章 BRAVE SOUL!
  間章 密謀的去向
  第六章 勇者克己
  終章 少女的結局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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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9 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某位少女的獨白
  
  這種感情該如何稱呼?
  本來該稱其為悲傷,或者憤怒,或是絕望。
  然而每一種都不吻合。
  比被劍砍傷更細,比被斧頭劈傷更深,比被爪牙刺穿更痛。
  純粹的衝擊粉碎內心,強迫人椎心泣血。
  彷彿自身存在遭到否定般的,那種失落感。先是覺得內心成了空洞,接著不構成意義的成堆言詞如暴風般狂颳。
  不要,快離「那個」遠一點。
  妳要待在我的身邊。
  只有妳不可以消失。
  不要讓我看見那種「光景」。
  「那個」是極其醜陋的東西。全是該唾棄的東西,是必須甩開不理的東西。
  是令人忌諱厭惡,必須憎恨的東西。
  絕不能跟牠相依偎,不能牽牠的手,不能擁抱牠。
  盜匪休想得到一點慈悲,牠是這世上罪孽最深重的掠奪者。
  妳知道「那個」的名字嗎?
  妳明白「那個」叫做什麼嗎?
  
  「那個」的名稱是──「怪物」。
  
  這種感情,該如何稱呼?
  我不知道。
  該說「妳騙我」嗎?
  該發狂地嚷嚷「我不會原諒妳」嗎?
  該哭叫著說「不要這樣」嗎?
  我問妳。
  我想問問表情泫然欲泣地注視著我的妳。
  我以為我們擁有共通的心情,是我誤會了嗎?是我在幻想嗎?
  妳在做什麼?
  妳為什麼會在那裡?
  妳為什麼在包庇「怪物」!?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竟然這樣背叛我!
  
  內心的尖叫停不下來。
  對準對方的劍震動難平。
  紅淚從龜裂的身軀涔涔流出。
  手腳彷彿被寒冬記憶緊緊抱住般逐漸結凍。當我失去無可取代的事物,發現自己變成「孤獨一人」時,決定再也不說出口的那句話,幾乎就要在唇間復甦。
  『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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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9 23: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前兆
  
  「『鑰匙』還沒找到,是吧……」
  低語悄然落下。
  本該音量微小的一句話,莫名大聲地響徹了辦公室。
  地點在【洛基眷族】大本營(總部)「黃昏館」。
  置於房間角落的落地鐘時針指出了傍晚時刻。彷彿告知黃昏時分即將到來,窗外是一片棗紅色彩轉淡的天空。
  正好在場的里維莉雅、格瑞斯與洛基神情嚴肅,將芬恩落在辦公桌上的低語聽了進去。
  芬恩所說的「鑰匙」是一件魔道具(magic item)。
  是能夠開啟「人造迷宮(克諾索斯)」之「門」的寶球「代達羅斯寶珠」。
  【洛基眷族】正傾注全力,追蹤這把「鑰匙」的下落。
  「老子我們讓蒂奧娜他們去找了,但一無所獲。」
  「雖然已經發現人造迷宮通往都市外以及地下城的出入口,並逐步占領……但果不其然,敵人已做好『堅守』的準備。既然敵方幹部(瓦蕾塔)已遭到伯特誅滅,他們在時機成熟之前想必不會主動出擊。」
  黑暗派系(Evils)的殘黨與擁戴「汙穢仙精」的怪人(creature)等地下勢力……
  以「摧毀迷宮都市(歐拉麗)」為至上目的的他們,潛伏於人造迷宮之中。
  企圖利用「仙精分身(demi spirit)」行事的他們,說過的話絕非戲言或妄言。歐拉麗已經大難臨頭。
  為了粉碎敵人的野心,他們必須攻略難攻不落的人造迷宮──進一步也就需要最硬金屬(山銅)「門」的「鑰匙」。
  「我這邊是已經找到目標了,不過呢……那個花癡女神不管我說啥都裝傻,一點情報都不肯給。」
  洛基一邊坐到辦公桌角上,一邊恨恨地如此說道。
  【芙蕾雅眷族】消滅了與黑暗派系殘黨沆瀣一氣的「伊絲塔眷族」一事,仍然記憶猶新。而根據伯特查出的前團員(麗娜•塔利)情報指出,已遭遣返天界的主神伊絲塔確實曾經擁有「鑰匙」。
  洛基認為芙蕾雅正是名符其實地握有「關鍵」的神物(人物)。
  「……沒時間了。」
  當話題中斷,隔了一段沉默的時間後。
  芬恩語重心長地開口了。
  「雖然說成『鬧內鬨』是有點奇怪……不過假若真的如洛基所說,【芙蕾雅眷族】握有『鑰匙』的話……只能挑起爭端了。」
  聽到這番發言,里維莉雅與格瑞斯的表情變得嚴峻。
  團長的意思是,假如多少強硬一點的交涉或談判失敗,即使得使出強硬手段──「抗爭」也在所不惜。當然,一旦被喻為迷宮都市雙巨頭的兩個【眷族】挑起爭端,全歐拉麗都將蒙受巨大災害。主神的些許任性或想法會使得雙方難以互相干涉,天神派系(眷族)這種共同體(體系)的缺點就在這裡浮上了檯面。
  在辦公桌上立起兩隻手肘的芬恩,瞇細彷彿湖面的碧眼,打算開口下達命令。
  就在這時……
  「團長!小的進去了!」
  勞爾門也沒敲就進了房間。
  他氣喘吁吁,「嗚!」集中在他身上的視線與瀰漫房間的緊繃氣氛讓他畏縮起來,一副做錯事的表情。
  「怎麼了嗎,勞爾?」
  「呃,那個……由於您吩咐收到的情報無論是什麼都要通知您……!雖然跟人造迷宮(克諾索斯)可能沒有任何關係……」
  芬恩用視線催促他「不要緊,說吧」。
  原本躊躇不決的勞爾,先瞥了一眼窗外鋪展開來的街景,然後述說道:
  「剛才,都市西邊發生了場騷動──」
  
  *
  
  「人形的,怪獸……?」
  聽到這項情報,艾絲反問。
  「對呀對呀,聽說昨天在西區那邊出現的。」
  走在她身邊的蒂奧娜一邊張開雙臂,一邊誇大其辭地描述。
  一旁的蒂奧涅皺起眉頭,好像嫌她擋路。
  晨曦從並列的窗戶射進屋內。
  艾絲做完每天例行的揮劍練習,走在宅邸的狹窄走廊上,亞馬遜姊妹碰巧遇到了她,正在跟她解釋已經傳遍【洛基眷族】的昨天那場騷動。
  「不是大型級,之類的……?」
  「好像不是。聽說是初級冒險者看到的,說是『哈皮』或是『賽蓮』。我猜想,跟之前慶典時的騷動應該無關吧。」
  艾絲的言外之意是在問會不會是大型級──「食人花怪獸」,但蒂奧涅搖了搖頭。她說不但跟艾絲等人前去鎮壓的怪物祭(Monster Philia)事件無關,就連以人造迷宮(克諾索斯)為起點,在都市地下水道橫行的怪獸也跟此事無關。
  聽了兩人描述的情報,艾絲不禁偏著頭。
  如果不是把「地靈」等所謂獸面人身的怪獸看錯了,能稱為「人形」的怪獸要從第19層才會出現。極難想像怪獸能翻越重重層域,不被冒險者們發現,靠自己的力量爬上來。
  真要說起來,怪獸如果出現在地表──受到巨大市牆與摩天樓設施(巴別塔)保護的歐拉麗──那可是重大事件。怪物祭是節慶活動,純屬例外,一般規定是不能把怪獸帶出地下城的。不用說,違反這項規定會遭到公會處罰,必須付出嚴重代價。
  「聽說昨天事情鬧得蠻大的喔~,而且公會職員現在好像還在多方確認呢。」
  聽別人說,那種「人形怪獸」是出現在一般民眾人潮洶湧的大馬路中央。這幾點加起來,的確會引發一大騷動。
  和平的街角一定完全變樣,亂成一片了。
  「……芬恩知道嗎?」
  「知道。團長說過,希望有空的人可以不動聲色地收集一下情報。團長似乎也有他的想法。」
  艾絲確認性問道,蒂奧涅回以肯定的答案。就連【眷族】的低階團員們都熱烈討論的這個事件,是否讓芬恩也感覺出了什麼?
  (人形怪獸……既然說是「哈皮」或「賽蓮」,應該是有翼種……)
  如今仍躲藏在某處的怪獸,讓一般民眾膽戰心驚。
  一想像到那種光景,就讓艾絲心裡難受。艾絲稍微抬起頭,注視著天花板,身為置身都市的一名冒險者,決定將這事記在心裡。
  「假如,發現怪獸的話?」
  「芬恩是說最好活捉。」
  蒂奧娜雙手交疊在後腦杓,蒂奧涅接在她後面回答:
  「團長說假如會有人受害──就處理掉。」
  艾絲晃動著金色長髮,摸摸佩於腰際的愛劍〖絕望之劍〗。
  「知道了。」
  艾絲當時……
  什麼都沒想,只是點了個頭。
  
  *
  
  「跟伯特•羅卡約會,跟伯特•羅卡約會~!欸欸,我們手挽著手好不好?」
  就在身邊,褐膚少女綻放著滿面的笑容。
  伯特沒有跟她手挽著手,而是一聲不吭地把手肘撞向麗娜•塔利的太陽穴。動作熟練到不行。
  「呼咕哇──!?星星──!?滿天星星蓋過了伯特•羅卡──!?」
  「我還是問一下好了,妳怎麼會在這裡?」
  「那當然是因為我整天都盯著【洛基眷族】的大本營啊──!?滿天都是小星星──!?」
  「去死啦。」
  亞馬遜少女按住側頭部,痛到整個人扭來扭去。她滿地打滾,就算內褲被人看光也沒在怕。亞人(demi-human)路人都在瞪她,嫌她擾人安寧。
  伯特看都不看發瘋亂叫的麗娜一眼,快步向前走。
  「她真的很黏你耶……」
  「夠了,少講蠢話。」
  而另一側,貓人(cat people)安娜琪蒂就站在旁邊傻眼地看著他們。
  伯特愛理不理地回嘴。
  雖然同為獸人,但這兩人在【洛基眷族】當中算是格外稀奇的組合。
  「啊~!?離遠點離遠點~!」
  麗娜霍地坐起來,擠到這兩人之間,雙手並用把他們分開。
  「討厭~!【洛基眷族】太多可愛又漂亮的女生了啦~!伯特•羅卡會受誘惑的!麗娜妹妹成天提心吊膽~!」
  「白癡啊。」
  「我跟這傢伙絕對沒譜的,放心吧。」
  兩人不理麗娜,邁著大步往前走。
  獨自被拋下的麗娜猛一回神,急忙隨後追上兩人。
  「聽說有怪獸出現的,就是這條路嗎?」
  「對,好像是。」
  兩人前往的地點位於都市西北,不同於大街,是一條狹窄的街道。
  伯特與安娜琪蒂按照格瑞斯的指示,正在追蹤「人形怪獸」的下落。要說為什麼會選上這兩人,原因很簡單明瞭。格瑞斯要他們用「氣味」去追,就這樣。
  怪獸是在昨天傍晚被人看到的。
  雖說「公會」已經調查完畢,但也可能還留有一些線索。
  「真是,那個怪獸又怎樣了?反正跟『鑰匙』又沒關係。」
  「不一定吧,現在不管什麼情報都得先收集再說,不是嗎?」
  「哈!根本就只是除此之外沒其他事好做吧。」
  (……這是什麼雖然不情願但交情久了你知我見的搭檔般的對話……!這個貓人真的會成了我的偷腥貓(情敵)……!?這真是太糟糕了──!)
  伯特對閉塞不通的現況不掩焦躁地咒罵,安娜琪蒂好言相勸。只有麗娜一個人誤會得離譜,強烈的焦躁感讓她靜不下心來。
  麗娜更加拚了命想黏住伯特,伯特一邊順手擋她,一邊在一條小徑前駐足。
  「『人形怪獸』是在這裡失去蹤影的。說是在居民們丟石頭抵抗時,一個精靈小妹妹把怪獸帶走了。」
  「精靈的小鬼?」
  「怪獸原本好像用長袍遮住自己,不過似乎是想襲擊小孩,張開了翅膀。」
  「絕對有鬼……」
  聽了安娜琪蒂迅速打聽情報後做的解釋,伯特皺起眉頭。
  兩人抽動鼻子,立刻發現到一股不是人族,屬於「異形」的餘香。
  即使是「公會」人員或其他冒險者會錯過的香氣,經過多次升級(rank up),五感得到強化的兩名獸人卻感知得到。
  伯特他們從街道進入了昏暗的後巷。
  「嘖……竟然用了去味的香包(道具)。」
  「好像是呢……」
  「咦?怎麼回事?怪獸又不可能使用道具(item)……還有聽你們剛才說的,所以是有人窩藏怪獸嗎?」
  「我哪知道啊。」
  伯特回答從背後冒出臉來大吃一驚的麗娜,同時索性憑直覺展開行動。
  他依照安娜琪蒂打聽到的情報再加上推測,在都市的第七區移動。
  「……啊啊?這間全毀的教堂是啥?」
  伯特路過一間化作瓦礫堆的建物遺跡。
  遺跡簡直像是被「魔法」射中了般倒塌傾頹。
  從崩塌的石材結構,可以勉強看出這是一間冷清的教堂。
  「……對了,我聽說過一個傳聞,說某個【眷族】以前是拿破爛教堂當大本營喔?」
  「哪個【眷族】?」
  「嗯~……即使憑著麗娜妹妹的灰色腦細胞,也還是想不起來……!」
  「妳去死啦。」
  麗娜雙臂抱胸念念有詞,伯特一邊粗魯地臭罵她,一邊環顧瓦礫堆。
  在他的腳邊,躺著一尊毀壞的女神像。
  
  *
  
  「【伊刻洛斯眷族】?」
  蕾菲亞重問一遍那個派系的名稱。
  「人形怪獸」在地表出現的消息流傳開來之後,第三天的白天,蕾菲亞來到了都市北區的後巷裡。
  小麥色肌膚的犬人少女,就站在她的斜前方。
  「是啊。雖然是最近才查出來的,但那個【眷族】很可疑。」
  【荷米斯眷族】的盜賊(thief)露露妮•路易靠著牆壁點頭回應。
  露露妮好像是一早就來拜訪蕾菲亞他們的大本營(總部)。她說:「我們有項情報想與你們分享。」將一封信交給了門衛,請對方傳話叫蕾菲亞前往信上寫著的地點──附帶一提,之所以指名蕾菲亞,據說是因為她認為比起某個粗人(伯特)等第一級冒險者,找蕾菲亞更能穩妥地解決事情──
  陰暗的後巷,只要把臉轉向一旁,馬上就能看到明亮又熱鬧的街道與人群。
  說到為什麼不選在酒館等處,而要選這種後巷當密會場所,似乎是因為露露妮忙翻了。蕾菲亞費了好大一番勁才找到指定的後巷,然而露露妮也沒好到哪去,遲到了半天才來。她一臉疲累,不停地道歉。
  「港都(梅倫)走私那件事,跟黑暗派系籌款手段有所關聯的,就是那幫人。」
  「!」
  「主要的走私品為怪獸……高價賣給了口味奇怪的王侯貴族。證據也有了。」
  這些內容讓蕾菲亞聽得說不出話來,她打開露露妮交給她的羊皮紙卷軸,瀏覽詳細情報。
  【伊刻洛斯眷族】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在歐拉麗成立的探索(地下城)類派系。
  據說他們的樓層攻略紀錄在進入「深層」之時戛然而止,豈止如此,整個【眷族】也在那時銷聲匿跡。冒險者圈子裡很少提到他們,就連蕾菲亞自己聽到【伊刻洛斯眷族】也全無印象。
  明明派系等級(rank)為B,堪稱高級派系無誤。
  「……!『【伊刻洛斯眷族】過去曾遭管理機構(公會)懷疑為黑暗派系的一分子』……!」
  蕾菲亞睜大雙眼,念出寫在紙上的一段文字。
  【洛基眷族】、【狄俄尼索斯眷族】以及【荷米斯眷族】建立了共同戰線在追蹤怪人等「地下勢力」與「黑暗派系殘黨」。看來【伊刻洛斯眷族】與這支敵方勢力互相勾結的嫌疑相當重大。
  蕾菲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浮上搜查線的【眷族】名稱,想到這裡,抬起頭來。
  那些人在地下城捕捉怪獸,走私到都市外脫售。
  光是這樣已經讓她難掩驚愕與厭惡,不過此時讓她在意的,是現況與這項情報比對之下的結果。
  「該不會『人形怪獸』在城裡出沒,也是因為這個【伊刻洛斯眷族】……」
  會不會是有怪獸於走私之際逃脫,出現在城裡?
  蕾菲亞將此時讓歐拉麗鬧得滿城風雨的目擊情報與新資訊做了連結,然而……
  「喔,那跟這無關。」
  「咦?」
  「也不是完全無關,不過不是那幫人做的,所以不用擔心。」
  「可、可是……說不定『人形怪獸』還會再出現……」
  「不會。」
  但對於這個疑問,露露妮回答得篤定。
  蕾菲亞不禁吃了一驚,覺得不太對勁。
  簡直好像關於出現在城裡的「人形怪獸」,露露妮……【荷米斯眷族】已經掌握到了實情一樣。
  「總之,我們正在全力追蹤【伊刻洛斯眷族】。假如你們發現了【眷族】成員……或是天神伊刻洛斯,希望可以告訴我們。」
  露露妮滿臉倦容地說道,甚至沒看出蕾菲亞一臉吃驚。
  蕾菲亞曖昧地點頭後,犬人盜賊吐苦水般地開始說了起來:
  「其實這種重要的事情也不該由我來說,應該由荷米斯神直接告訴洛基女神,但……因為荷米斯神現在沒有多餘心力。」
  「您說荷米斯神嗎?我不太能夠想像他的那種模樣……」
  「表面上是跟平常一樣一副賊笑,可是……看得出來他火氣絕對超大的,就連亞絲菲都乖乖聽話了。」
  雖然沒見過幾次面,但在蕾菲亞的記憶中,荷米斯是位吊兒郎當的花美男天神。
  聽蕾菲亞坦承不太能夠置信,露露妮對她聳了聳肩。
  「……我說啊,『代達羅斯路』的『收穫』還是不能告訴我們嗎?」
  「這……其實是洛基叫我們不准說出去……說是要等到弄清楚荷米斯神藏了什麼祕密才行。」
  聽露露妮慢慢這麼問,蕾菲亞不禁吞吞吐吐起來。
  【洛基眷族】沒有跟【荷米斯眷族】分享調查迷宮街(代達羅斯路)找到的敵方勢力祕密基地──「人造迷宮」的情報。這是因為時常獨斷專行的荷米斯不肯把自己手上的牌攤開。
  洛基似乎打算保留「人造迷宮」的情報,作為與荷米斯談判的籌碼。就是諸神所說的「互惠」。
  同時,她似乎也是這麼想的:
  她想從與「公會」有所關連的荷米斯身上,問出老神(烏拉諾斯)的神意。
  「不,沒關係,我覺得洛基女神說的很對。」
  看蕾菲亞支吾其詞,露露妮用兩隻手的掌心筆直對著她,委婉地請她別說。
  事實上,是他們這邊做事不合情理。
  可能是明白自己這邊(荷米斯眷族)標榜中立的立場,露露妮沒再多提人造迷宮的事了。
  她只希望蕾菲亞能諒解他們的「束縛」,繼續說道:
  「我知道既然都組成同盟了,就應該分享情報,而不是耍一些『勾心鬥角』……但沒辦法,我們這邊也被捲進了『棘手的案子』。」
  露露妮彷彿拿那個「棘手的案子」毫無辦法,用力把頭髮胡亂抓了一遍。難得看她顯露出「焦急」的情緒。
  不知這番聽起來有點像在抱怨的話,是否就是露露妮疲憊不堪的原因。
  「我們不能說出目前懷抱的任何問題,所以你們那邊對我們有所猜疑,不能交出情報也是沒辦法的。不,也不能說沒辦法,但是……就是沒法解決。」
  其實很想告訴你們,很想一吐為快。但無論如何就是不能說。
  露露妮的態度看起來像是這樣。
  蕾菲亞心中從剛才就懷有的不協調感越來越大。
  露露妮明明有互扯後腿的自覺,卻仍然不能說的「某件事」……究竟是什麼?
  「總之,麻煩妳姑且把【伊刻洛斯眷族】的事跟洛基女神他們說一下。……抱歉啊,我們這樣不乾不脆的。」
  「不、不會……。那個,請不要太勉強自己喔?」
  聽蕾菲亞這麼說,露露妮苦笑著一邊揮手,一邊離開了靠著的牆壁。
  她走向街道的反方向,身影消失在薄暗籠罩的遠處巷弄中。
  蕾菲亞也轉身背對她,走到陽光照亮的街道上。
  
  *
  
  石造的牆面,以及天花板。
  光源僅有一盞魔石燈。這個房間沒有窗戶,看得出來位於地下。
  飄散的空氣帶股寒意,甚至有點冰涼。
  填滿牆邊的架子都是木造的,儲藏著好幾支葡萄酒瓶。
  「……」
  狄俄尼索斯自己將葡萄酒倒進了小圓几上的玻璃杯。
  這裡是【狄俄尼索斯眷族】大本營的地下室。
  是一致公認「對葡萄酒很講究」的男神(狄俄尼索斯)設置的,引以為豪的酒窖。
  除了酒瓶,還放了酒桶。看到這精美的架構與品種數不勝數的儲藏數量,假如洛基在場,一定會稱此處為寶山。事實上,狄俄尼索斯也不准眷屬們踏進這間酒窖,除了一人之外。
  他將葡萄酒咕嘟咕嘟地注入杯中,坐在椅子上將它一仰而盡。
  既沒有用舌尖細細回味紅葡萄酒的馥郁芬芳,也沒有品嘗它的滋味,一口氣喝乾的模樣,看起來甚至像是藉酒澆愁。
  「……狄俄尼索斯神,您可能喝太多了。」
  立正站在身旁待命的精靈菲兒葳絲開口勸諫。
  主神無視於她說的話,再次將葡萄酒注入喝乾的玻璃杯。
  「不喝我撐不下去……不是嗎?」
  他略低著頭吐出這句話。
  菲兒葳絲噤口不語,不做任何回答。
  狄俄尼索斯拿起玻璃杯,用它對著天花板上魔石燈的燈光。
  「狀況長久停滯不前,找到線索卻又讓它溜掉,毫無進展。都已經把洛基他們牽扯進這個混亂狀況了,卻還是這副德性……」
  「……」
  「我才是丑角,我才是……昏庸之人。……但即使如此,我也只能前進。」
  他不停道出獨白,彷彿在勸說自己。
  男神注視著自身倒映在玻璃杯上的透亮眼瞳,喃喃說了:
  「沒錯,我是狄俄尼索斯……。即使要丟人現眼,也必須與洛基等人合力復仇……為我的孩子復仇。」
  那是狄俄尼索斯絕不會讓洛基等人看到的模樣。
  連【眷族】也不例外,只有菲兒葳絲能看到天神的這種面貌。
  精靈隨從彷彿面對著不該目睹的事物,雙目悄悄低垂。
  「……走吧,洛基在找我。」
  狄俄尼索斯喝乾剩下的葡萄酒,站起來時已經沒有了先前的神態。
  有的是泰然自若的甜美俊容,以及暗藏堅強決心的神之眼瞳。
  男神從精靈隨從手中接過外套,就這麼離開了地下室。
  
  「荷米斯的孩子跟我家孩子接觸了。還留下一句話,說【伊刻洛斯眷族】很可疑。」
  「伊刻洛斯嗎……還真是出現了一個難以應付的天神之名啊。」
  在「黃昏館」的庭園裡。
  栽種的少許草木與色彩鮮豔的花卉,沐浴著午後的陽光。
  洛基將狄俄尼索斯與菲兒葳絲叫來,立刻把今日蕾菲亞獲得的情報告訴了兩人。她與兩人隔著讓人準備的桌子坐下,坐沒坐相地把椅背搖得嘰嘰作響。
  「假如我沒記錯,伊刻洛斯那邊……」
  「沒錯,早有人懷疑他們跟黑暗派系掛勾了。伊刻洛斯是典型想找樂子想到發瘋的神……這尊神為了做消遣,是會『玩太大』的。」
  洛基的斜後方站著蕾菲亞,狄俄尼索斯身邊則有菲兒葳絲。
  雙方眷屬相視微笑,互打招呼,兩尊天神則是自顧自地繼續議論。
  「聽說大本營早在很久之前就成了空殼,絕對是已經把住處(祕密基地)移到別的地方去了。」
  「我想也是。」
  「……我就明講了,我看伊刻洛斯是躲在『代達羅斯路』……八成就在『人造迷宮』。」
  「……」
  「伊刻洛斯他們很有可能持有『鑰匙』。然後呢,只要把人造迷宮的情報交給荷米斯,那個精明的軟腳蝦,搞不好馬上就能抓出敵人的位置。」
  「我反對。」
  對於洛基打的「比方」,狄俄尼索斯堅決地回答。
  同時,他用從不動搖的玻璃色雙眸回望著洛基。
  洛基將自己的一眼微微睜開一條線。
  「我是覺得到了現階段,已經不能挑手段了啦……值得注意的線索也有限。」
  「我之前應該說過了,洛基。荷米斯是烏拉諾斯的走狗,只要他的背後有那個老神的一天,我就不會信任那傢伙。至少他得跟我們推心置腹,否則我連坐下來談判都不願意。」
  狄俄尼索斯的意志堅定不移。他早在與洛基做接觸前,就已經對「公會」──迷宮都市(歐拉麗)的創設神烏拉諾斯有所懷疑。
  洛基也認定烏拉諾斯必定隱瞞了些「什麼」。
  然而此事姑且不論……洛基不認為那個老神與「迷宮都市崩壞計畫」有所牽連。當她直接前往公會本部與老神展開問答時,她的直覺是這麼說的。
  洛基一面察覺到就在背後旁聽的蕾菲亞焦急的心情,一面對眼前的男神更進一步說道:
  「你會不會把自己搞得太固執了?」
  「……」
  「幹嘛這麼死命把烏拉諾斯視作眼中釘?有點不太自然耶,你跟他有什麼過節嗎?」
  洛基刺探性地問了。
  眷屬(菲兒葳絲)無法對兩尊天神的問答插嘴,用擔心的眼神旁觀時,狄俄尼索斯開口道:
  「這個嘛,到底是源自何時呢……我開始感覺自己看那個老神不順眼。」
  他彷彿在探尋記憶,目光微微朝向了上方。
  狄俄尼索斯讓視線飛往從高牆圍繞的宅邸能看見的天空。
  「記得是從還在天界時開始的……但我已經記不得原因……是因為什麼事情呢?」
  沒有謊言,也沒有真相,只有純粹的疑問從嘴唇落下。
  男神的眼瞳一邊讓視線飛遠,一邊沉浸在追憶裡。
  趨近黃昏的陽光,慢慢開始帶有棗紅色。
  洛基靜靜注視著對面狄俄尼索斯的神色。
  
  *
  
  他們之中的很多人都還沒注意到。
  出現在都市的「人形怪獸」正是【洛基眷族】期盼已久的「契機」。他們都還沒注意到,那正是宣告無情虛度的時光已然結束,讓局勢掀起波瀾的「一手」。
  沒注意到狀況即將產生變動。
  小人族的勇者已感覺到拇指的些微抽痛。
  丑角女神意圖將這場騷動當作起點。
  金髮金眼的少女,重新鞏固了誅滅怪物的決心。
  而當眾人得知「人形怪獸」出現以來,重複了五個黎明時……
  「那天」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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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9 23: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其名為愚者

  那天,天空晴朗無雲。
  都市上空是一片清朗的藍天,晴空萬里。
  歐拉麗的居民們堅信今天又將是一個無趣但安穩的日子,一邊流汗一邊演奏出群眾之歌。初夏的和風早已過去,當頭照耀的豔陽告訴大家夏天已正式造訪。鋪滿地面的石板帶有熱度,蜃景即將油然而生。
  在中央廣場(Central Park)上行走的艾絲,肌膚也滲出薄薄一層汗。
  (今天要走到第18層,再收集一次情報……)
  在搜尋線索的【洛基眷族】成員當中,艾絲專門負責地下城內的區域。
  她的主要任務直到日前,都還是發現並撲滅在第24層的事件中曝光的苗床──食人花(怪獸)的生產工廠。目的是切斷運進人造迷宮的怪獸供給,直到今天,她已經查遍了到第30層的所有糧食庫(pantry)。芬恩判斷更往下的樓層由於搬運上有風險,不會建造苗床。在有了艾絲加入的精銳部隊活躍表現下,地下城內殘留的苗床已全部掃蕩乾淨。
  艾絲從危險的戰鬥任務獲得解放,這天打算到「迷宮樂園(Under Resort)」走走。
  他們已經查明人造迷宮與地下城是相通的。艾絲打算確認一下日前於第18層東端發現的甬道,然後去旅店城鎮(里維拉)收集情報。
  (「人形怪獸」……雖然有翼怪獸令人在意……)
  一路上,她看到了市民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模樣。
  側耳傾聽,還能聽見「怪獸」這個名詞。
  雖然這幾天沒發生任何事,使得風波漸趨平息,但對於一般民眾而言,怪獸出現的消息果然仍是個令人不安的因素。欠缺顧慮的吟遊詩人拿這事當話題在酒館歌唱雖然可說開朗樂觀,然而若是因此造成謠言擴散,讓民眾以為怪獸會每晚出來襲擊人族,就值得考慮一下了。
  即使比起怪物祭那時減輕多了,但還是瀰漫著一種屏息伺探的氣氛。
  (大家都害怕怪獸……當然了……他們不像冒險者(我們)。)
  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辦法對抗怪獸。
  毋寧說只能坐以待斃的人多太多了。
  對他們而言,「怪物」是「恐懼」的象徵,是無法抵抗的「暴力」化身。
  那種東西不能在人們的生活領域紮根。尖牙會吸血,利爪會傷人,吼叫會引來人們的慘叫。
  艾絲在進入摩天樓設施(巴別塔)往前走的同時,心想:希望能設法為人們掃除不安。
  (來得晚了……。在這個時段,其他冒險者們已經進了地下城……)
  她走向通往地下城的白牆巨塔地下一樓。
  在繪於樓層的蒼穹天頂畫俯瞰下,艾絲步下沿著「大洞」建造的銀色階梯。由於已經過了尖峰時段,周圍沒幾個同業人士的身影。
  艾絲隨同大約兩、三名看似單獨行動的冒險者步下階梯,走到一半,停住了腳步。
  (貝爾……?)
  眼前有個冒險者從階梯走上來。
  晃動的白色頭髮與細瘦的身軀,屬於艾絲熟識的一名少年所有。同時,少年也是近期以來讓都市為之狂熱,一躍成為名人的新人冒險者(菜鳥)。
  然而起初,艾絲不敢確定他是否真的是貝爾•克朗尼。
  壓低的臉龐與下垂的手臂顯得沮喪……不,是黯然神傷。就連不善判斷情感細微變化的艾絲都看得出來,他內心有所鬱結,簡直好像陷入了無底沼澤一樣。
  他平時總是緊張兮兮,總是積極進取,總是靦腆地笑著。
  如今的少年失去了那些昔日面貌。這給予艾絲一種強烈的突兀感,動搖著她的心胸。
  雖然艾絲缺乏感情的相貌面不改色,但心裡多少是有點動搖。
  「啊……」
  沒過多久,對方也注意到她了。
  他抬起頭來,呆愣地仰望艾絲。
  「艾絲小姐……」
  就好像受到艾絲的眼眸吸引一般,貝爾低語了一聲。
  兩人突然原地止步,一個往下看,一個往上看。
  少數幾名冒險者詫異地看看艾絲他們,從旁走過。
  面對沉默地注視自己的艾絲,貝爾花上一段時間,才慢慢開口說了:
  「您接下來,要進地下城嗎……?」
  「嗯……」
  「……那個,艾絲小姐……」
  「……」
  「現在方不方便……那個……呃……」
  不具體的言詞片片灑落。
  可能是沒能整理好心情,貝爾好幾次說話打結,視線落到腳邊。
  看到他這樣,艾絲一回神,發現自己出聲叫了他。
  「我們走吧。」
  「咦……?」
  「找個沒人的地方……」
  說完,艾絲伸手過去。
  貝爾睜大了雙眸,注視著伸到自己眼前的纖纖玉指,怯怯地將手放了上去。他那副模樣,簡直就像被扔在陌生土地的迷路小孩。
  艾絲暫停原本的預定,離開「巴別塔」。
  兩人從中央廣場離開,前往沒有旁人的場所。半路上,高級冒險者的組合不免吸引了人群的注目,不過她不予理會。
  她從相疊的肌膚感覺到,貝爾好像因為兩人手牽著手而感到狼狽,又好像覺得自己很窩囊,可是又不能放手。
  艾絲裝作沒注意到。
  兩人穿過幾條馬路,在周圍環繞民房的空地駐足。
  「……那個,不好意思,占用您的時間。」
  「不會……」
  四下看不到人影,頂多只有艾絲與貝爾在場。
  貝爾鬆手轉為面對艾絲,一時目光差點低垂下去,但他沒這麼做。
  他彷彿下定了決心,視線與艾絲的金色眼眸互相交纏。
  「……」
  「……」
  兩人不知道有多久沒像這樣,在這麼近的距離內相互注視了。
  艾絲腦中產生這種不合時宜的思維。
  不知為何,她覺得少年令她好懷念。
  白髮與深紅(rubellite)眸依然讓人聯想到白兔。平常感情豐富到連艾絲的份都一起補足的表情,此時受到某種憂愁纏身,讓艾絲也有些悲從中來。
  苦惱、糾葛、迷惘。
  這些情感,從求救般地注視著她的眼瞳中流露出來。
  (你遇到困擾了……?)
  艾絲低喃著不會得到答案的心聲。
  艾絲有了種想法,希望能幫這孩子摘除煩惱的種子。
  巧的是這與她方才想剷除怪獸,替人們掃除不安的想法完全相同。
  「……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事讓你這麼迷惘?
  艾絲輕敲貝爾的心扉,想問他這些問題。
  貝爾將右手貼在胸前,彷彿要按住不安定地搖曳的心臟。
  「艾絲小姐……」
  「……」
  吞下一小口口水,花了段時間後。
  貝爾終於說出口了。
  「如果怪物(怪獸)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如果跟我們一樣擁有感情,您會怎麼做?」
  聽到這番話……
  被這種眼神詢問……
  艾絲懷抱的真實感情──是「困惑」。
  (你在,說什麼?)
  胸中吐露出誠實的心聲。
  這個問題毫無意義,問得不得要領。
  然而,因為少年眼中的訴求實在太過懇切,艾絲一時抿起了嘴唇。
  她不願隨口回答,仔細玩味話中的含意,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
  「……」
  艾絲思考著。
  假如怪獸跟人族一樣,會面露笑容。
  假如跟人族一樣,內心會有煩惱。
  假如跟人族一樣會流淚。
  我(艾絲)到底還能不能揮劍殺敵?
  時間沉靜地流逝,人工栽種的行道樹灑下葉隙光點,隨著樹葉的搖動,逐漸改變積聚於地面的影子形狀。兩人之間吹過略嫌煩人的夏日薰風。
  艾絲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想到最後得出的,仍然只有一個單純至極的答案。
  「如果怪物(怪獸)想傷害我……不對。」
  她先搖了搖頭,然後告訴貝爾:

  「如果怪物(怪獸)害任何人哭泣──我會殺了怪物(怪獸)。」

  她用毫無半點迷惘的聲調,如此斷言了。
  「!?」
  貝爾身體一震,啞口無言。
  從少年遭人擊碎的糾葛當中出現的,是明白確實的「絕望」二字。
  說出答案的艾絲,眼光連一點小小的動搖都沒有。
  眼光筆直射穿了臉色鐵青的貝爾。
  艾絲對於貝爾的這副模樣感覺到了疑問。她只覺得非常地不可思議。
  所以,她用眼神反問了:
  ──你不是嗎?
  貝爾的身體在衝擊之下顫抖。
  千變萬化的臉色,簡直像是讓追憶如同走馬燈那樣重新上演一般,也像是在回想起自己生存的世界的一切緣由。
  少年呆立在艾絲與「某種事物」的狹縫之間,臉上妝點了更深的絕望與矛盾色彩。
  反觀艾絲,已經不再困惑。
  她直勾勾地回望著貝爾,像要問清楚他的真實心意。
  只是……
  對,只是,似乎有種……
  她彷彿產生了幻覺,聽見像是玻璃碎裂那般……那種與少年分道揚鑣的聲音。
  「我──」
  汗水從貝爾的纖細下巴滑落。
  就在他正要張開僵硬的嘴巴時──下個瞬間……

  鏗啷──,鏗啷──!!

  鐘樓的鐘聲轟然響起,打破了兩人的時光。
  「「!?」」
  艾絲與貝爾一同抬頭,仰望上空。
  這──不是正午報時的大鐘聲音。
  鐘聲此時是越敲越激烈,彷彿失去了冷靜。誰會相信這是延續平穩日常生活的音色?來自空中的聲響從都市奪走了一切聲音,讓無數飛鳥拍翅飛去。
  聲音的來源,不是平日報時的東端鐘樓,而是西北方。
  「這個方向,是公會本部……都市警鐘?」
  艾絲的低喃讓貝爾也猛地一驚。
  那是公會本部保有的大鐘樓。
  而敲響這個大鐘,為的是對都市全境發布警報──宣告「緊急狀況」的來臨。
  艾絲靜靜地睜大了雙眼。

  *

  「公會的大鐘樓!?」
  同一時刻。
  走在街上的蕾菲亞,與周圍的人群一同停下腳步,倒豎起她那尖細的精靈耳朵。
  『──緊急警報,緊急警報!!請隸屬歐拉麗的全【眷族】接受公會指示!』
  接著,魔石製的大型擴音器啟動了。
  伴隨著震盪天空的鐘聲餘音,擴音器奏響了動亂的跫音。

  『公會將發出強制任務(mission)!!』
  「勞爾!」
  「強制任務……?全【眷族】都得參與!?」
  那種連播報廣播之人都難掩焦躁的聲調,逼人面對重大變動的預兆。
  安娜琪蒂與勞爾等上街走動的【洛基眷族】成員無不呆立原地。

  『第18層里維拉遭到武裝怪獸毀滅!!並已確認怪獸的大型移動!!』
  公會職員的這聲廣播,變成了通知冒險者們情況火急的慘叫。
  「它說武裝怪獸?」
  「伯、伯特•羅卡,它說怪獸的大型移動耶,那豈不是很糟糕?要是『巴別塔』遭到突破了的話……!?」
  「嘖……現在到底什麼狀況!」
  來到風月街重建區廢墟的伯特,身邊跟著纏人不放的亞馬遜少女,嘖了一聲。

  『公會將火速編組冒險者隊伍討伐怪獸────咦?怎、怎麼會……我、我明白了。』
  情況每分每秒都在變化,帶來混亂場面。
  「廣播的聲音在驚慌失措?」
  「不知道是怎麼了耶?」
  跳上高台的蒂奧涅與蒂奧娜,環視了動盪不安的都市。

  『禁止市民及全體冒險者入侵地下城!!請各【眷族】於總部待機,等候公會指示!!重複一遍──』
  接著聲音再次變得十萬火急,訴說著迫切危機的告急之聲飛過空中。
  「變更指示,是吧。」
  「是『公會』也亂成一團而沒能統一方針,或是……」
  「要不就是有個大人物插手啦。」
  里維莉雅、格瑞斯與洛基這三人打開宅邸窗戶,側耳傾聽,早已轉變為探索事態動向的一方。
  「好吧,這會是迷宮都市(歐拉麗)崩壞的『開場號角』,還是引導我們的『福音』……究竟是哪一個呢?」
  最後,小人族的領袖……
  一邊聽著日常生活崩壞的聲音,一邊瞇起了他的碧眼。

  *

  歐拉麗搖身一變,成了動亂都市。
  「里維拉鎮」毀滅,再加上大群怪獸的大移動。
  這件事情循著最糟的狀況推移,將導致迷宮都市引以為傲的安全神話因此崩壞──演變成怪獸的「地表入侵」。以一些領悟到此種危險性的聰明人或是「嗅覺」靈敏的商人為中心,城市陷入了恐慌。
  在大道上,馬路上,廣場上,都市居民上演著越演越烈的喧鬧場面。其中甚至有些區域居民因為太過了解事情的嚴重性而連聲慘叫。正好人在街上的蕾菲亞、伯特、蒂奧娜與蒂奧涅,都目擊到了日常生活不再的都市光景。
  「公會本部」籠罩在最混亂的氣氛中。
  自第18層敗逃而來的旅店城鎮(里維拉)居民擠進公會,語無倫次的怒吼聲此起彼落。根據他們的說法,一群種族千差萬別的「武裝怪獸」從下面樓層途經中央樹一直線攻向旅店城鎮,驅散了在場的高級冒險者,轉眼間就攻陷了迷宮中的據點。
  假如他們的情報屬實,那麼「武裝怪獸」就是擁有普通怪獸無法比擬之潛在能力(potential)的「亞種」。冒險者們身上受到的淒慘傷勢,迫使臉色鐵青的公會職員不得不面對現實。
  公會本部──萬神殿(Pantheon)的門前擠滿了要求解釋狀況的冒險者以及一般民眾等等,使得場面目前簡直像是人間地獄。與少年(貝爾)一同直接來到公會本部的艾絲,親身體會到了這種急如風火的事態。
  只有諸神在這狀況下,是唯一沒有慌張失措的族群。
  祂們極少有人為此事擔憂、抱持憂患意識或是憂心忡忡,大多數都是有失體統地毫不隱瞞興奮態度,對勢必到來的「刺激」懷抱著巨大期待。
  對於這種史無前例的事態,「公會」立即發出強制任務命令。
  他們決定僅由【迦尼薩眷族】擔任討伐隊,將他們派往第18層。
  其他【眷族】接獲的則是──待機命令。

  「叫我們待機是什麼意思!?」
  在「黃昏館」的會客室,迴盪著伯特的粗暴吼叫。
  聽從管理機構(公會)的警報,暫時回到大本營來的【洛基眷族】當中,主要成員們都聚集在此。
  低階成員接受二軍隊員亞莉希雅或考斯的指揮,上街去安撫一般市民的混亂了。他們此時正在與其他【眷族】互助合作。
  「我們去幹掉那些怪獸明明就比較快!!有什麼必要叫迦尼薩那些傢伙去做!」
  「伯特你很吵耶──!!……不過說真的,為什麼要叫我們等呢?放送的警報好像也有點不知所措。」
  在氣急敗壞地鬼吼鬼叫的伯特身旁,蒂奧娜眉頭緊鎖。
  她的表情當中,也浮現出了對都市前所未有的狀況感到的困惑。
  「真要說起來,城鎮(里維拉)也不是第一次毀滅了啊。怎麼會鬧得這麼嚴重?」
  「的確,感覺問題鬧得太大了……甚至還發布了波及整座都市的強制任務。武裝怪獸……真有這麼可怕?」
  「我在公會的告示牌上,有看過一項情報,說牠們拿著冒險者的武器……」
  艾絲插嘴加入蒂奧娜與蒂奧涅的對話。
  「武裝怪獸」的目擊情報早就在冒險者之間流傳了,只是都被認為不足採信。但沒想到「武裝怪獸」威脅性高到能把事情鬧得這麼大──強大到幾乎要入侵地表──讓艾絲她們為此擔憂。
  「那些怪獸異於平常,裝備的並非天然武器(nature weapon),而是冒險者的武器,將牠們視為特殊怪獸是應該的。也很有可能是『強化種』,而且是集團規模。」
  「那不是更該由我們去嗎!」
  「你且冷靜點,伯特。說成『正常的』或許有點兒怪,總之老子看這不是一般的異常狀況……不過呢,哎,的確有些蹊蹺。」
  伯特厲聲反駁佇立於牆邊闡述見解的里維莉雅,格瑞斯好言相勸。然而矮人本人也對於潛藏於事態當中的某人「企圖」蹙額顰眉。
  即使在這種狀況下,「公會」仍未向各【眷族】公開所有情報。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沒有收集到確切的情報,或是無法預測狀況,但總覺得他們太過消極。
  沒錯,簡直就好像……
  「……感覺好像想『隱蔽』什麼似的哪。」
  格瑞斯自言自語地小聲低喃。
  「好吧,無論如何。」
  芬恩坐到椅子上,出聲中斷團員們的討論。
  「事情不會就這樣結束的,我敢肯定。……雖然只是直覺。」
  他一邊舔著拇指,一邊確信不疑地斷言了。
  臉上甚至浮現微笑。
  「嗯~,我不太喜歡置身事外,不過嘛……我也贊成芬恩的看法。」
  洛基沒禮貌地坐在桌上,微微睜開朱紅色的細眼,表示了意見。
  「我看這一定會鬧很久的。而且會撼動全歐拉麗。」
  天神的「宣言」使得寂靜於須臾之間造訪室內。
  所有人無不注視著主神翹起嘴角的臉龐。
  打破沉默時光的,是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蕾菲亞。
  「請、請問……目前這種事態,有沒有可能跟黑暗派系的殘黨們有關……?」
  「把什麼狀況統統說在一起,會不會有點太輕率了?」
  「可是安琪,蕾菲亞說的話也不是絕不可能……事情鬧得這麼大,說不定也有可能是敵方設下的戰略……」
  以怯怯地舉手的精靈少女為開端,同席的安娜琪蒂與勞爾等人道出意見。
  這時,就聽到輕快的「碰!」一聲。
  蒂奧娜將拳頭捶進手掌心裡。
  「啊,我懂了──!因為是黑暗派系做的,所以『公會』才會不能公開情報!因為要是說黑暗派系又出現了,城裡的大家會害怕嘛!」
  「煩死了,不准妳說話,蠢亞馬遜人。」
  「為什麼啊──!」
  「稍微用點腦筋吧。假如公會掌握到情報指出這件事是黑暗派系所為,不跟我們或【芙蕾雅眷族】分享情報就說不過去呀。」
  「要應付黑暗派系,跟實力堅強的【眷族】聯手,會比較好……」
  「啊……」
  蒂奧娜原本被伯特臭罵得氣呼呼,但接著聽到蒂奧涅與艾絲說的話,就當場僵住了。
  「可、可是可是,就算『公會』沒察覺,也還是有可能像勞爾說的那樣,是黑暗派系他們做的吧!?既然事情都鬧得這麼嚴重了!」
  「妳是不是開始亂找理由了?」
  「才沒有!好好好──我投勞爾跟蕾菲亞的看法一票──!」
  「「咦咦咦?」」
  蒂奧娜突然舉手,把勞爾與蕾菲亞嚇得往後仰。
  「那麼,我投安琪一票。」
  「我也是。」
  「我沒說什麼稱得上想法的事耶……」
  「那艾絲!艾絲要投哪邊!?」
  「呃,嗯……我……投蒂奧娜他們那邊,好了?」
  「很好──,這樣就是四對三!那里維莉雅你們呢──!?」
  「你們怎麼擅自投票表決起來了啊……」
  蒂奧涅與伯特的投票讓安娜琪蒂大感困惑,蒂奧娜把艾絲拉到了自己這邊大吵大鬧。看到幾個少女擅自開始採用多數決,里維莉雅頭痛不已似地以手貼額。
  格瑞斯聳了聳肩,一旁的洛基則是笑嘻嘻地旁觀蒂奧娜的傻氣不容分說地讓現場氣氛變得開朗明亮。
  最後,至於芬恩……
  (──不可能是黑暗派系的陷阱。)
  他在心中排除了這個可能性。
  芬恩不加入團員們的對話,沉入思考之海裡。
  (當然,也不可能是怪人他們地下勢力的所作所為。敵人已經堅守人造迷宮不出,打定了「靜待」的主意。只要時候到來,「仙精分身」這枚炸彈自然會開花結果,將都市化為斷垣殘壁。對方既沒有必要特地提高都市的緊張氣氛,讓我們嚴加戒備,也沒有非得涉險的必要性。)
  芬恩用右手遮住嘴,一邊將視線朝向地板,一邊把每一秒鐘化做深思的時間。
  (毋寧說這是……脫離了所有人掌控範圍,出乎意料的醜事。)
  芬恩不從蒂奧娜他們舉出的兩個選項中做考慮,而是從「第三個可能性」當中求解。
  換言之他看出這是突發事故──是「異常狀況」帶來的影響。
  (雖然安琪說的對,將這次事態與我們追求的狀況做連結是有些輕率……但至少湊足了能夠讓敵方露出「小尾巴」的夠多因素。)
  首先,芬恩仔細玩味這些因素。
  (「公會」……不,天神烏拉諾斯與【荷米斯眷族】是一夥的……假如相信洛基刺探到的情報,那麼他們之間就存在有「某種祕密」。既然他們不打算公開,表示此次騷動並非他們所願……但是從情報隱蔽的動作來看,可以確定他們脫不了關係。)
  廣播中變更強制任務的內容,不是公會高層的主意,而是主神(烏拉諾斯)的神意。
  跟洛基一樣,芬恩是這麼推測的。
  若是如此,那麼此次接受強制任務的【迦尼薩眷族】也是與烏拉諾斯等人共有「某種祕密」的勢力嗎?
  芬恩將此種可能性也寫進心中的角落。
  (將「武裝怪獸」與「食人花」等「色彩斑斕的怪獸」畫上等號是有點勉強,但……現在這裡多了一個名為【伊刻洛斯眷族】的零片。)
  這是在拼湊出全貌時,彌足珍貴的一塊零片。
  據說【伊刻洛斯眷族】與怪獸走私有所關聯。在目前情況下,想不懷疑他們都難。
  若要再補充一點,就是【荷米斯眷族】正傾盡全力在追蹤他們。
  (假設「武裝怪獸」曾一度落入【伊刻洛斯眷族】的手裡,然後脫逃……不,不對。這樣跟旅店城鎮居民(柏斯)他們的證詞矛盾。襲擊城鎮(里維拉)的理由,可以用「因為怪獸與人族為敵」一句話解決,但……總覺得不太對勁。)
  芬恩反覆進行推論與清查。
  當蒂奧娜他們還在吵鬧時,里維莉雅與格瑞斯靜靜旁觀芬恩沉思默想的模樣。
  與芬恩交情夠久的兩人,靜待他思考出答案。
  這位精靈王族與矮人知道,他所做出的「答案」將是最佳解答。
  (情報嚴重不足,事件的背景也沒完全查明。從這些線索無法推斷出明確的「答案」,不過──)
  芬恩想到這裡,瞇起了一雙眼睛。
  (此事是天神烏拉諾斯長久隱瞞的「祕密」,以及【伊刻洛斯眷族】的「惡行」兩者交錯造成的「事故」──這樣推理會太武斷嗎?)
  那些「當事人」若是聽到【勇者(Braver)】這一連串的思考,恐怕會大驚失色。
  最讓人渾身發毛的,是他那精準的直覺。
  假如被捲入事件巨浪中的「某個少年」人在這裡,必定已經嚇到心臟從嘴裡蹦出來了。
  (一切都不出假設的範圍。無論如何試著歸納出答案,思維都跳得太遠……把【伊刻洛斯眷族】放在事件的中心位置會是操之過急嗎?)
  芬恩客觀地重新俯瞰自己的思維,想到這裡搖了搖頭。
  (不,我最好就當作是如此。【伊刻洛斯眷族】就是騷動的中心勢力,我如果不這麼斷定並展開行動,什麼事都做不成。這次的「異常狀況」對所有勢力而言必定都在意料之外……我們如果無法介入,只是坐視騷動遭到鎮壓,將會失去最初也是最後的「大好機會」。)
  兵貴拙速。
  只有這次,芬恩採用這種戰術。
  他認為就目前的局面而論,重要的是不畏風險或推測落空,以「速度」為重。
  最大的一點是,芬恩心裡是如此堅信的:
  他堅信此次騷動將是通往那個「人造迷宮」的樞紐,也是開創局面的「一手」。
  拇指抽痛帶來的衝動,也促使他做出這種判斷。
  (目前,我們的行動範圍侷限於地表。如果試圖硬闖地下城,「公會」一定會將原本調派為都市守備隊的【芙蕾雅眷族】轉回來與我們對峙。)
  現在「巴別塔」正遭到封鎖。除了【迦尼薩眷族】的討伐隊以外,誰都不能闖入地下城。
  而平時作為「歐拉麗的憲兵」擔任守備隊的【迦尼薩眷族】空出的缺口,正由【芙蕾雅眷族】填補。美神派系為了搗毀風月街一事受罰,目前暫且聽從「公會」的指示。
  就算展開行動,也無法前去第18層這個事件現場。
  「伯特。」
  芬恩出聲說的這句話,讓會客室裡的眾人停止了動作。
  被叫到的狼人青年晃晃耳朵,回看著他。
  「之前聽你說,在人造迷宮內交手過的『詛咒』操手……性別為男性,種族是人類,戴著煙水晶(smoky quartz)製的護目鏡……沒錯吧?」
  「……對,那傢伙披著黑暗派系的長袍,但錯不了。還用了一把品味差到極點的長槍。」
  聽到伯特的回答,芬恩再次思考。
  (假如我的推測正確……那個男人就是【暴蠻者(Hazer)】狄克斯•佩爾迪克斯。)
  那是【伊刻洛斯眷族】團長的名字。
  (可以肯定【伊刻洛斯眷族】必然與黑暗派系是一丘之貉……他們的根據地是人造迷宮……假如他們為了走私而先將怪獸運進迷宮,然後經由通往都市外面的地下通道(路線)將貨物運至港都(梅倫)……)
  當所有人的視線全集中在自己身上時,芬恩腦中名為假設的「線」,逐步與原本不過是殘缺情報的小「點」連接起來。
  而「線」最後連結的「點」,就是爆發此次事件的「震央」。
  (第18層……第18層是吧。)
  那個樓層,正是日前找到與人造迷宮有甬道相連的地點。
  「……所有人員做好準備。」
  芬恩對思維做出了決斷。
  聽到芬恩告知的指示,艾絲等人睜大雙眼,一齊站起來。
  當著提高緊張情緒的團員們面前,小人族的領袖宣告:
  「我們前往『代達羅斯路』。」

  *

  【迦尼薩眷族】為了執行強制任務而從中央廣場出發,過了一段時間後。
  【洛基眷族】在「代達羅斯路」擺開了陣勢。
  為了瞞過發布待機命令的管理機構(公會)──老神(烏拉諾斯)的耳目──所有人謹慎、迅速而隱密地布陣。
  他們將動亂漸趨平息的大道交給其他派系處理,與亞莉希雅以及考斯等人會合,將團員們布署於廣大的迷宮街之中。
  「【千之精靈(Thousand Elf)】!上次也有來對吧!?能見到這麼多【洛基眷族】的人,簡直像做夢一樣!」
  「好可愛又好漂亮……我也好想變得像妳一樣……」
  「……握手。」
  「咦,這、這個……?我現在,呃,正在做警備……」
  表面上是為了安撫「代達羅斯路」居民們的混亂。
  由於鎮撫工作是以外頭大街為優先,貧民區原先還一片混亂,因此街區居民都很感謝【洛基眷族】的照顧,沒有人責怪他們,儘管這是他們為了隱藏真正目的而做的障眼法。
  雙頰泛紅的人類男孩、眼光充滿憧憬的獸人女孩,以及伸出手來的半精靈等孤兒們,將蕾菲亞還有其他團員團團包圍起來。
  「總覺得好像在欺騙人家,有點不好意思耶──」
  「芬恩又不是第一次說一套做一套了。」
  「喂!不准說團長的不是!而且團長這樣做又沒錯!如果真如團長所想的那樣發生械鬥,就得由我們來保護居民啊!」
  「「太大聲了啦!!」」
  他們有些人無法放寬心接受貧民區居民的謝意,不過還是睜大眼睛注意廣大的「代達羅斯路」有無任何異狀。蒂奧娜與伯特走在夾雜了階梯的好幾條十字路等上下左右錯綜複雜的泛黑磚瓦路上,用拳頭與腳踢阻止蒂奧涅大吼大叫。
  「這樣妥當嗎,芬恩?這樣子大張旗鼓的?忙於應付狀況的『公會』姑且不論,潛藏在『人造迷宮』裡的那幫人鐵定已經注意到老子我們的動靜了喔?」
  「就算躲躲藏藏地行動,對方還是占有地利。只要我們待在『代達羅斯路』,怎麼做都瞞不了他們多久的。既然這樣,不如明目張膽地做給他們看,讓他們無法忽視我們比較好。」
  兩人待在雜亂交錯的高樓建築──屋頂平台的上面。
  芬恩與格瑞斯環顧迷宮街,他們說話的聲音消失在風中。翡翠色長髮隨風飄揚的里維莉雅也闔起一眼,向背對自己的小人族問道:
  「你是說要對敵人做牽制嗎?但是這樣,難道不會讓敵人更往人造迷宮裡躲嗎?」
  「至少會對我們提高警戒才對。假如敵人還沒找回女神伊絲塔的『鑰匙』,我們此次的布陣……或許能讓他們誤解成獲得了『鑰匙』而展開的大攻勢。」
  芬恩除了跟洛基一起留在大本營(總部)的團員之外,將堪稱過剩的戰力投入了「代達羅斯路」之中。而其中大部分人員都布署於迷宮街正下方的「舊型地下水道」──具有人造迷宮入口的密道,由勞爾與安娜琪蒂指揮。
  看到【洛基眷族】將大部隊布置於目前已確認到的最硬金屬(山銅)「門」邊,黑暗派系殘黨會做何感想?
  「然後只要敵人能對我們提高警戒,就會無法分派人員處理人造迷宮內的狀況。」
  聽到芬恩這句話,格瑞斯與里維莉雅的眉毛稍稍跳了一下。
  「……你是說人造迷宮內部正在發生某種異變?」
  「這也只是我的想像罷了,不過在地下城內進行大型移動、讓人擔心會進一步入侵地表的『武裝怪獸』們,一直待在第18層沒動。」
  【迦尼薩眷族】已出發前往第18層。這項情報千真萬確。
  假如【伊刻洛斯眷族】正忙於收拾殘局,他們絕對無法忽視【迦尼薩眷族】與「那個」的相關動向。雖然人造迷宮內正在發生「糾紛」只不過是芬恩的樂觀推測罷了,不過這樣黑暗派系殘黨將會夾在芬恩等人鎮守的地表,以及爆發騷動的地下第18層之間左右為難。
  敵人失去了【殺帝(Arachnia)】瓦蕾塔•格雷德這個優秀的指揮官。
  對他們施加壓力,極有可能促使他們自亂陣腳。
  「再說……看得到我們以外的冒險者,也證明了人造迷宮周邊區域現在一片紛亂。」
  他往視野下方銳利地一瞥,看到一個身影迅速躲進暗處。
  芬恩瞇起了一雙碧眼。
  「可惡~……【勇者】他們怎麼會在這裡啦~」
  ──急忙逃離那雙碧眼目光的身影──【荷米斯眷族】的露露妮一邊背貼著牆,一邊窩囊地叫道。
  「是掌握到天神伊刻洛斯潛伏於此的情報了嗎……?就算不是好了,看那副陣勢,絕對是『確信』有什麼才會展開行動啦……!」
  【勇者】太可怕了。犬人少女兩眼含淚,尾巴毛骨悚然地發抖。
  「情況很不妙啊,荷米斯神……!不趕快逮住真凶,我們的祕密會穿幫的……!」
  盜賊的直覺在敲響警鐘,少女逃也似地開始移動。

  「……找不到。」
  找了半天都沒發現可疑身影。
  艾絲獨自登上高大塔樓,監視四下。
  如果芬恩預測得對,那麼黑暗派系殘黨、【伊刻洛斯眷族】或是完全不同的「某種東西」應該會在這條「代達羅斯路」現身。只要逮住他,艾絲等人就能一口氣逼進敵人的懷裡。
  當地表上行動的團員滿眼血絲地搜尋線索時,艾絲繼續單獨行動。
  (那個人,應該不至於會出現……?)
  怪人──芮薇絲。
  那個紅髮女子對艾絲窮追不捨。艾絲原本抱持著一絲期待,心想如果在這條「代達羅斯路」單獨行動,對方也許會設法與自己做接觸,然而別說強烈的壓迫感了,連視線都感覺不到。看來對方還是無意離開人造迷宮。
  艾絲不禁皺起柳眉時,有個東西映入了眼簾。
  「那是……」
  不知是誰的背影,穿著古裡古怪的破爛衣服,一路拖著下襬消失在狹窄小徑的深處。
  一捕捉到那個身影的瞬間,艾絲雙腳蹬地。
  她像一陣風般飛越半空,降落在屋頂後再次跳躍,重複兩次之後,到達了小徑路口。
  此處的建物有如錯視圖般互相交纏,四下燈光昏暗。壞掉的魔石燈維持著傾斜的姿勢勉強掛在牆上。
  艾絲不忘注意頭頂上方,在單一道路上奔跑。
  很快地就出現了一段階梯,她直接跳了上去,來到一處四面盡是藍天的高台。
  (不見了……?)
  正當艾絲在這個約有狹小庭園般大的場所東張西望時……
  「今天的代達羅斯路真是不得安寧哪~」
  「!」
  一個老太婆的聲音撞擊了她的耳朵。
  轉頭一看,一尊天神從艾絲剛剛走過的道路慢慢現身。
  「又是四處監視,又是光明正大地追著天神跑,真是些給人找麻煩的傢伙。」
  「……珀涅亞,女神?」
  那人留著又長又白的一頭亂髮。
  不只衣著破爛,從頭到腳都一副窮酸樣。
  面對恰如體現出貧困二字的神物(人物)──珀涅亞,艾絲睜大了雙眼。
  在艾絲還不知道人造迷宮的存在時,她已經於奔赴「代達羅斯路」之際見過了這尊女神。
  司掌的事物是「貧窮」。
  照洛基的說法就是「會走路的窮病」。
  可能是藏了「暗門」,早已發現艾絲在尾隨自己的珀涅亞平靜自若地從小徑走出來,對她投以一個笑臉。
  「妳在找什麼東西嗎?還是想順手牽羊?假如妳是趁著都市的混亂前來,那可真是心術不正啊。」
  「……」
  「好歹也講點話吧!我可是紆尊降貴在跟妳說話呢!真是,生得一張人偶似的漂亮臉蛋!」
  彷彿魔女年老墮落般的相貌浮現的笑容頓時翻臉,簡直像個對媳婦挑剔的婆婆般尖聲怒罵起來。
  雖說自我中心的神經常如此,不過這尊神的喜怒哀樂還真鮮明。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艾絲仍不禁覺得比起事事難免顧及面子問題的下界人民,她的感情豐富多了,更具有「人性」。



  「……珀涅亞女神,現在,在做什麼?」
  「用問題回答問題?唉──真是討厭,洛基教育孩子太失敗了!我的【眷族】裡要是有妳這種毛丫頭,看我不馬上把妳攆出去才怪!只是沒半個人想當我的眷屬(familiar)就是了!」
  「……我來到這裡,正在調查……最近發生的……事件。想說……也許能找到要找的東西……」
  「是嗎!我只是在散步啦!」
  「……」
  該怎麼說呢,非常難相處。
  艾絲不禁覺得就算自己講話沒這麼笨拙,跟眼前這位神物恐怕也處不來。
  珀涅亞也差不多,用鼻子對她哼了一聲。
  「……最近,『代達羅斯路』有沒有發生什麼怪事?」
  「怪事?比方說呢?」
  「例如出現什麼……可疑人物……」
  「迷宮街(這裡)是貧民區,是都市中的糞坑。像是當不成冒險者的匪徒什麼的,一副蠢相的傢伙到處都是──」
  「……例如怪獸,或是黑暗派系。」
  艾絲打斷她一說出這句話……
  珀涅亞臉上的皺紋一跳,一邊眉毛也跟著抬起。
  為了不要嚇到居民們,艾絲之前從未直接講出這些詞語,不過既然對方是神,她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您知道些什麼嗎?」
  早在幾世紀之前就已置身於這座迷宮街的珀涅亞,是「代達羅斯路之主」。
  也許她掌握到了些什麼。
  艾絲向女神的灰色眼眸問道。
  「我不知道。」
  很快地,女神回應了。
  她臉上掛著艾絲熟悉的笑意。
  那是下界人民所無法看透的天神笑意。
  「我問妳,【劍姬】……妳這小妮子是如何看待這條『代達羅斯路』的?」
  「……?」
  對方反過來提出的問題,讓艾絲覺得很詫異。
  她一時之間陷入沉默,不過想了想之後,從此時置身的高台環顧複雜詭奇的迷宮街。
  「……我覺得這裡,很奇怪。很複雜,就像地下城……在都市當中,是最怪的一個地方……」
  「哦?然後呢?」
  「然後……在都市當中,是最貧困的地區……」
  聽到艾絲難以啟齒地說完,珀涅亞露出了明確的嗤笑。
  「要讓我來說的話,這還太富足了呢。」
  咦?
  艾絲僵住了。
  「哪有這麼乾淨漂亮的貧民窟啊。對,這裡很難通行,高高低低的走得人腳酸,沒有路標(Ariadne)就會迷路,是很不方便沒錯。但這些不過是芝麻小事罷了。」
  「……」
  「沒爹沒娘的一群孤兒,穿著髒兮兮的衣服,一同歡笑著到處跑來跑去。聽說是不知道哪裡的一個女神在捐錢給他們……總之呢,這個糞坑裡滿是慈愛或是互助精神之類的玩意。」
  珀涅亞不屑地繼續說了下去:
  「整個歐拉麗也是,這裡『太幸福了』。」
  「幸福……?」
  「那些光鮮亮麗的傢伙,會變得更光鮮亮麗。反過來說,整體氣氛就是要求大家非得既美麗又閃閃發亮才行。讓我這種人都快窒息了,活得多難過啊。」
  世人、諸神,更主要的是冒險者。
  老婦女神斷言道,迷宮都市(此地)有太多胸中懷抱著遠大夢想與野心的傢伙。
  「還是以前好。在怪獸們肆虐作亂的時代,大家全都很『不幸』……而且比現在散發出更多光輝。」
  聽到這番話……
  艾絲的胸口頓時一陣悸動。
  女神隨著追憶瞇起眼睛,她這番聽得出發自內心的話,讓艾絲說什麼都無法容忍。
  「跟現在這種腐敗透頂的光輝不同。沒錯,那叫『清貧』。不帶贅肉的心靈是多麼尊貴啊。下界的子民啊,要在『嚴酷』環境中才能發光發熱。我所司掌的貧窮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
  「總覺得好像跟神(誰)聊過類似的事情……不記得是哪裡的誰了。」
  珀涅亞沒理會艾絲,自顧自地說著,好像很愉快似地晃著肩膀。
  「沒錯,貧苦可以……再多一點。」
  看到她臉上浮現的那種笑意……
  看到剖解另一面真理的神之眼瞳……
  艾絲正面出言駁斥了。
  「沒有那種事。」
  「嗯?」
  「什麼以前……怪獸肆虐作亂的時代比較好……絕對不可能有那種事。」
  她柳眉倒豎。
  很難想像艾絲講話語氣會如此強硬。
  就連與艾絲僅有一面之緣的珀涅亞似乎也深感意外,雙眼微微睜大。
  怪獸的存在是「毒害」。
  「怪物」光是存在就是「邪惡」。
  現在也是。「人形怪獸」出現,在這歐拉麗的某個角落屏氣凝息、偷生苟活。只不過是如此,就讓大家恐懼成那樣。
  艾絲絕無大談正義之意。
  但她敢確定。
  她堅信怪獸在地表橫行是無可替代的「不幸」,其中絕不可能有什麼「幸福」。
  在湛藍天空的俯瞰下,艾絲與天神互相注視的時間恣意流逝。
  過了一會,老婦女神臉上再次掛起了笑意。
  「……嘻嘻。這大概就是神與人之間的價值觀差異吧,這也挺有意思的。」
  「!……」
  「哎,諸神不過是些自以為很懂的傲慢傢伙罷了。自你們這些每天拚命求生存的孩子們聽起來,一定覺得我們大錯特錯,或是不講道理吧。」
  這樣也行。
  就該這樣才行。
  珀涅亞接著如此說完,愛憐地望著跟自己頂嘴的少女。
  至於艾絲,心中滿是鬱結的感情不知如何宣洩,想再說些什麼而探出上半身之際。

  「────────────────────────啊啊啊!?」

  就在這時。
  簡直像少女扯破喉嚨發出的慘叫,「怪物」可怖的嘶吼聲響徹天際。
  「!?」
  「哎唷唷……是那些妖魔鬼怪的叫聲嗎?你們『在找的東西』該不會就是那個吧?」
  看到艾絲停住動作,珀涅亞加深了笑意。
  艾絲看了一眼翹起嘴角的女神後,把胸中的火熱焦躁悶在心裡,接著就轉過身去,擺脫她那種笑意。
  她飛奔出去,踢踹了護欄。
  「拚了命地活著吧,不管有什麼在等著你們。因為這才是天神所無法模仿的,你們『下界子民』的生命姿態。」
  正要跳上半空之時,女神對著她的背後留下了這番話。
  很快地,艾絲就在重力牽引下落進「代達羅斯路」的街道。
  她在視野下方捕捉到的,是四處逃竄的人們,以及肆虐作亂的「半人半龍怪物」。

  *

  第一個火速趕到那裡的是芬恩。
  「!!」
  當嘶吼聲響徹天際的瞬間,他一馬當先疾速奔馳,將那片光景置入「射程圈內」。
  他看見遭到破壞的建築物一角、升起的煙塵,逃跑不及的迷宮街居民,以及與地表藍天毫不搭調的醜惡「怪物」的身姿。已經跟怪獸展開對峙的「冒險者」的模樣讓他吃了一驚,同時將右手中的長槍如弩砲般拉至背後蓄力。
  在高速跳躍移動的屋頂上,芬恩猛力一個起跳,讓用力拉向後方的黃金槍矛──解放其中力量。

  一道閃光飛馳而去。

  那道光別說怪獸,連阻擋怪獸保護居民們的「冒險者」都來不及反應,不偏不倚深深插進了目標的身上。
  槍矛刺穿怪物高高舉起的左手,將牠撞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怪獸不敵〖福爾蒂亞之矛〗貫穿手掌的力道,狠狠撞進後方的建築物。
  衝撞聲轟然響起,無人民宅被炸個粉碎,魔龍扭動著長條身軀。槍矛連同被刺穿的左手一起穿入地面,「怪物」恰如活標本般被釘在地上。
  ──迷宮街(街區)損害不小,不過沒有人命傷亡。
  芬恩第一優先讓怪獸遠離市民,於迅速分析狀況的同時,漂亮降落在寬闊的屋頂上。
  接著,咚!咚!
  以艾絲為首,伯特、蒂奧娜與蒂奧涅、里維莉雅與格瑞斯也到了。
  周圍的吵雜聲彷彿時間暫停般消失,產生了一瞬間的空白。
  芬恩看見了那隻半人半龍的怪獸,銳利地瞇起了眼睛。
  「──這麼看來,那就是這次騷動的原因了?」
  低喃一發出之後……
  大歡呼爆發開來。
  『────────────────────────────────!!』
  『成功了,成功啦啊啊啊啊!』
  『冒險者大人!!』
  他們急如星火,快如流星。
  他們是榮耀之光,眨眼間拯救了日常生活遭到破壞而陷入恐慌的群眾。
  迷宮街的居民眼見都市最強的象徵現身,全都欣喜若狂。
  他們先發制人,展開奇襲。
  壓倒性的速攻讓某個「少年」無從「隱蔽」。
  正好在場的冒險者們與女神,眼見都市最強的存在趕到現場,神情染上了絕望的色彩。
  「看來還沒對居民們造成傷害呢。」
  「哦,有人比老子我們更早到啊。」
  「哎呀,那個人是……?」
  「是阿爾戈小英雄──!」
  「又是那個兔崽子……」
  就在【洛基眷族】其他優秀的團員們也陸續聚集而來時,格瑞斯以及蒂奧娜等人發現有一名冒險者呆立於路上。
  是貝爾•克朗尼。
  還有包括主神在內的【赫斯緹雅眷族】。
  看到對方比自己與同伴更早抵達──不,更大的問題是在這種狀況下待在「代達羅斯路」讓芬恩很是詫異,不過另有當務之急亟需處理,他將少年等人排除在思考之外。
  「龍女(維維爾)……跟之前的『有翼怪獸』特徵也吻合,是嗎。」
  正確無比的情報分析,將視線前方的怪獸與五天前的事件連結在一起。
  當時「人形怪獸」驚動了整座都市。雖然只有那個女體龍尾的身軀離「人形」二字太過遙遠,不過長在背上的翅膀符合了「有翼」這項目擊情報。也許是「亞種」,或是產生了「變異」?
  最重要的是,這個時機。
  牠正是此次事件的真正觸發因子,芬恩如此預測。
  「那隻怪獸,跟第18層的事件有關嗎?牠戴著像枷鎖的東西,但有武裝嗎?」
  「這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公會或許早已料到這個狀況,才會命多數【眷族】待機。」
  「嘖!那不會先講一聲啊。」
  蒂奧娜、里維莉雅與伯特一邊從屋頂眺望寬廣的道路,一邊各自說道。
  里維莉雅所說的「公會」是指老神(烏拉諾斯)。而芬恩推斷她的說法半對半錯。這個狀況對烏拉諾斯那邊而言,恐怕是能夠發生的可能性當中最糟的發展。
  錯不了,那隻「怪物」正是迷宮都市(歐拉麗)創設神所想隱藏的最大「陰私」。
  如同蒂奧娜所說,怪獸手臂上有著手銬與扯斷的鏈條。八九不離十,那代表牠被人族捕獲過。捕獲者有可能就是【伊刻洛斯眷族】。
  (雖然還有難解之處,不過目前……)
  任由金黃色的頭髮隨風搖曳,芬恩凝目望著視野下方【赫斯緹雅眷族】呆立的街道──在盡頭處痛苦掙扎的怪獸。
  「團長,那隻怪獸……」
  「額上紅石不見了。必須盡早處理掉。」
  對於蒂奧涅所言,芬恩即刻做出決斷。
  「維維爾」是一種稀有種(rare monster)。當牠失去人稱能夠帶來巨額財富、難得一見的額上紅石(掉落道具)「維維爾的眼淚」時,會失去理性而暴走,直到取回寶石。牠會憑著「龍種」的潛在能力引發殺戮風暴。如今迷宮街的居民也在現場,除了「撲滅」之外沒有其他選擇。
  事到如今,就拿「死屍」當物證跟天神烏拉諾斯當面對質也罷。
  芬恩做出判斷,將人命視為第一考量。
  (但是……你怎麼會在那裡?)
  一名少年用戰慄的眼光,仰望著這樣的芬恩。
  就是貝爾•克朗尼。
  (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芬恩與顫慄的深紅雙眸視線交錯,就在那一瞬間,產生了某種感覺。
  某種無法忽視的「不協調感」。
  (貝爾……?)
  同時,艾絲心中也懷抱著同一種「不協調感」。
  看到少年變得慘白的臉龐,讓她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赫斯緹雅眷族】的各個成員也是。當一般民眾看到艾絲等人登場而歡天喜地時,只有他們全都啞然無言,深感絕望。
  她不懂自己為什麼不看著出現在地表的怪獸,而是緊盯著貝爾不放。
  『如果怪物(怪獸)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
  無意間,與少年交談過的話語重回腦海。
  艾絲就在自己也無法理解的狀態下──凝目注視著進退維谷的少年。
  「啊啊啊啊啊啊……!?」
  怪獸淒厲地亂吼亂叫。
  伴隨著流出的鮮血,發出難聽的「怪物」痛哭。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人們歡呼期望著。
  期望「怪物」被誅殺,從這地表上遭到撲滅。
  迷宮街發出聲音,讓秒針慢慢前進。
  正好在場的諸神,從棋盤之外靜靜觀望事態發展。
  女神的眷屬在絕望之下手腳冰冷,即將任由反抗的意志枯萎死去。
  最強的冒險者們準備動手剷除「怪物」。
  而被迫站在界線上的那個少年……
  少年他……
  少年他……
  少年他──
  「────────」
  艾絲恐怕永遠不會忘記那幅光景。
  作為絕不會消逝的,在胸中釘入楔子的傷痕,永難磨滅。
  艾絲瞪大了金色的眼眸。

  那天,那一刻,那個地方……
  有人做出了一個「決斷」。
  做出了太過自尋毀滅,太過無藥可救,太過愚不可及的「決心」。
  日後諸神必定會這麼說。
  說那天,那一刻,那個地方……
  是無法觀測的時代狹縫,卻是確實推動歷史的「轉機」。
  而此刻,諸神必定在悲嘆。
  悲嘆這天,這一刻,這個地方……
  成了眾所期盼的「英雄」落魄潦倒──「愚者」於焉誕生的瞬間。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轟然迴盪的群眾熱潮,轉變為困惑的吵雜聲,最後轉趨靜寂。
  「啊?」
  那幅光景讓伯特皺眉。
  「喂……他那是在做什麼呀。」
  「阿、阿爾戈小英雄……?」
  蒂奧涅與蒂奧娜驚慌失措。
  「這是老子看錯了嗎?」
  「芬恩……」
  「……這是什麼意思?」
  格瑞斯、里維莉雅與芬恩冷然瞇起了眼睛。
  「────」
  艾絲說不出話來了。

  「…………!!」

  少年挺身對峙。
  他背對痛苦打滾的「怪物」,與正要誅滅牠的【洛基眷族】對峙。
  就像在包庇怪獸,想保護牠似的。
  而且滿頭大汗,呼吸發顫,臉色蒼白。



  他舉起漆黑匕首,擋在艾絲等人的面前。
  (你在,做什麼……?)
  艾絲不懂這幅光景代表什麼意思。
  她感覺以往總是近在身邊的那個少年,如今遠遠離開自己,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就是這時,艾絲與少年完全「對立」了。
  (貝爾•克朗尼──)
  至於芬恩。
  他語氣冷靜,思維卻在高速運轉。
  「人族包庇怪獸」。
  眼前鋪展開來的光景、不該存在的相對關係、少年阻擋他們的真正用意。
  即使頭腦清晰如他,思維仍然反覆出現處理錯誤。面對既不能預測也無法推論的答案,芬恩定睛注視那雙深紅眼瞳。
  假如……
  假如真的……
  假設貝爾•克朗尼是真的在試圖保護那隻「怪物」……
  芬恩在目前的狀況下無法接受他的懇求。那種商量毫無意義。
  假若在場只有貝爾與芬恩兩人,而且「怪物」具有某種價值,那還有可能談判。然而現在已經被許多一般民眾目睹了,既然如此,對於以小人族的希望為目標的【勇者】而言,除了「勢必剷除」之外已經沒有其他選擇。沒有任何理由能放怪物一條生路。
  換言之,如果貝爾•克朗尼要救那隻「維維爾」。
  他的決斷是無可挑剔的「正確答案」。
  同時也是將自己導向毀滅,無可救藥的「愚行」。
  ──你真是太愚蠢了。
  天神(某人)的這句低喃隨風而逝。
  在民眾、冒險者、怪物(怪獸)與諸神的視線前方。
  少年孤身一人,投身於毀滅之中。

  *

  「這個龍女,是我的獵物……!」
  少年對人們擠出的「辯解」,只有這麼一句話。
  「所以,你們不准出手……!!」
  他擺出貪婪冒險者的嘴臉,對【洛基眷族】發出威嚇。
  龍女拔掉刺穿手掌的槍,帶著慘叫逃出了束縛;白髮少年自己一個人去追牠了。
  「呃──……所以是什麼意思?」
  蒂奧娜一邊看著貝爾從他們面前跑走,一邊偏著頭。
  「在冒險者之間,搶別人的獵物(怪獸),是違反規定的……」
  艾絲只能勉強說出這句話。
  說出唯一能解釋少年(貝爾)行為的理由。
  那種講話方式,就好像艾絲也在勸撫自己似的。
  「啊──……對喔,龍女是稀有種嘛。」
  「開什麼爛玩笑……那是在地下城的規則吧。別把那裡的事扯到地上來!」
  蒂奧娜顯出恍然大悟的模樣,然而伯特卻閉起眼睛,用右手把自己的灰髮亂抓一通,不屑地說。
  伯特的反應才叫正常。在這種緊急時刻,搬出冒險者的規則叫作沒常識。反感轉瞬間在【洛基眷族】的團員以及居民們之間擴散。
  艾絲無法遏止這種狀況。不可能遏止得了。
  就連艾絲自己,也抑止不了內心的困惑。
  「團長……」
  「沒必要聽小孩子的任性要求。去追那個龍女。」
  聽到蒂奧涅生硬地請示,芬恩維持著指揮官的臉孔即刻回應。
  團員們對從不動搖的小人族領袖點頭後,原本打算隨後追去……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然而就像要阻止他們的追趕,怪獸的高吼險些沒把冒險者們的耳朵震聾。
  在龍女與少年遠遠消失的寬廣通道上,接連出現了一群怪獸。
  「武裝怪獸!」
  「看來這件事,跟城鎮(里維拉)的毀滅騷動果然脫不了關係呢……」
  數量在二十隻以上。
  牠們大多持有武器或者防具。
  有眼布血絲、暴露出怪物容貌的蜥蜴人(lizardman),有不停吼叫的石像鬼(gargoyle)率領的成群有翼怪獸,有身軀矮小卻手持大斧的紅軟帽(redcap)「哥布林」,還有騎乘黑犬(地獄犬)的白兔(獨角兔),種族五花八門。蒂奧娜與蒂奧涅一個是睜大雙眼,一個是銳利地瞇起了眼眸。
  最後慢了一點,騰空飛出一隻長有金翼的歌人鳥(賽蓮)。
  「弓隊!放箭!」
  「我先過去了──!」
  眼看大群怪獸登場,「代達羅斯路」的居民們再度發出恐懼尖叫時,二軍隊員Lv.4的犬人考斯與少女(人類)娜維展開行動保護他們。箭矢射向飛在空中的怪獸,少女帶頭殺向敵人,團員們隨後跟上。
  里維莉雅看看毫不遲疑、主動對應的團員們,然後向芬恩做了個本來在這種緊急時刻並無必要的「確認」。
  「芬恩,怎麼做?」
  「……盡可能活捉。」
  對於她的「確認」,芬恩沉思默想後做出回答。
  「活捉~?」
  「對,有件事令我在意。」
  伯特本來也要衝上前線,一聽這話,像被挫了銳氣般轉過頭來。
  芬恩的視線無時無刻不緊盯著正面,關注的是「武裝怪獸」們身上的傷。很多個體都受了傷,簡直好像來到這裡之前已經打過「一仗」。
  芬恩思慮粗淺地,但必然如此地,將據說於第18層現身的「武裝怪獸」與眼前出現的怪獸們視作了「同一存在」。
  從第18層來到地表,換言之牠們是取道「人造迷宮」而來。
  不知是人為獲得解放,抑或是怪物自己把「門」打開,湧上地表的。
  無論如何,牠們肯定用過了「人造迷宮的鑰匙(代達羅斯寶珠)」。芬恩基於這項判斷推演狀況。
  「首先由蒂奧涅等前衛為中心展開迎擊。盡量避免使用『魔法』,以免對市區造成傷害。」
  「了解!」
  「知道了──!」
  「麻煩死了……」
  「後衛魔導士們一邊誘導避難一邊保護居民,以市民的安全為最優先。去吧。」
  『是!』
  芬恩下達一連串指示,要求團員將「鑰匙」本身或是相關情報弄到手,同時還要保護一般民眾。
  以禁用炮擊與支援射擊的少女(艾露菲)等魔導士為主,眾團員趕到居民們身邊,蒂奧涅、蒂奧娜與伯特往下跳入戰場。
  「亞克斯,你繞路去追龍女,不要被怪獸發現。四人一組(four-man cell)行動。蕾菲亞,妳也加入。」
  「咦?啊,好的!」
  聽到接連而來的指示,蕾菲亞在驚訝之餘聽命了。她暫且移動到後方,躲過怪獸的目光進入後巷。
  當各團員展開行動時,原先無法動彈的艾絲也稍微搖搖頭想轉換心情,然而……
  「艾絲,妳留下來。」
  「……?」
  「里維莉雅準備結界。我雖然那樣說了,但居民們大概不會馬上去避難。」
  「……名聲太響亮也是個麻煩呢。知道了,以防萬一。」
  「麻煩妳了。格瑞斯,不好意思,我現在告訴你地點,可以請你去盯著嗎?」
  「唔?是無妨……不過不用對付那些武裝怪獸嗎?」
  「嗯,我想有伯特他們就夠了。」
  芬恩也一併對里維莉雅與格瑞斯做出指示。
  艾絲被留下來,跟他兩個人待在能將戰場盡收眼底的後方,心中焦急難耐。
  正確來說,她現在很難待著不動。
  「……芬恩。」
  「喔,抱歉抱歉,艾絲,妳留下來是為安全起見。」
  艾絲忍不住用不服氣的目光注視芬恩,他回以曖昧的苦笑,不曉得究竟了不了解艾絲的心情。隨後,他立刻繃緊臉孔環顧了四下。
  「……有什麼,問題嗎?」
  「拇指有點,嗯……」
  芬恩瞇起碧眼,並舔了舔拇指指腹。
  沒過多久,冒險者們就與「武裝怪獸」短兵相接,揭開了戰鬥的序幕。

  「怪物」的激吼聲震耳欲聾,雙方武器金鐵交鳴。
  於寬廣馬路的各處,冒險者們聯手出擊,迎擊以強大潛在能力為傲的怪獸。
  戰況一如芬恩的預測,自始至終都由【洛基眷族】占上風。
  然而……
  「……看來不是普通的蜥蜴人呢。」
  蒂奧涅與擺脫束縛的怪獸拉開距離,如此喃喃說道。
  這隻「蜥蜴人」在蒂奧涅的拳腳亂擊之下早已傷痕累累。手持長劍(long sword)與彎刀(scimitar)的身體儘管站立不穩,但鮮黃眼珠從未失去過戰意。
  「咕嚕喔喔喔喔喔!!」
  牠發出彷彿拚一口氣的嘶吼,以粗暴但犀利的劍擊招呼蒂奧涅。
  當中有著明確的「技巧與戰術」。
  讓人聯想起「自成一派」這個說法的野生劍技熾熱激烈,卻又不失精巧。身為女戰士(亞馬遜人)的蒂奧涅明白到,那是在屢次戰鬥中培養起來的技術。同時她也心想,從沒遇過習得如此「劍技」的「怪物」。更進一步來說,不可能有那種存在。
  理應依從衝動襲擊別人的怪獸施展出來的「巧技」充分煽動了蒂奧涅的戰意,讓她舔了舔嘴唇,然而為了執行心愛領袖(人兒)的命令,她淡定地痛打眼前的敵人。
  「哈!明明是隻怪獸,長相倒挺人模人樣的啊。」
  至於伯特。
  倒在他腳邊的,是被他秒殺的一隻歌人鳥。
  染成大紅色的鮮血醜妝有一部分剝落,不輸精靈的美麗容貌若隱若現。
  面對這樣的歌人鳥,伯特毫不留情,鞋底一抬就往牠腹部跺下去。
  「……啊!?」
  「不過,怪物就該死。」
  伯特歪扭著臉頰刺青露出的笑意,染上了侮蔑與憤怒的色彩。
  伯特絕不接受什麼「怪物」在地表大搖大擺。
  也絕對不准牠們在天空飛翔,或是在大海裡悠游。
  他絕口不提,也不回顧過往,然而作為不爭的事實,伯特的家人──珍愛的人們全是慘死於怪獸手中。
  彷彿代替人族道出心聲,伯特踩踏的這一腳當中流露著唾棄之情。
  管他是母的還是臉孔長得像人,只要是「怪物」就不用留情。
  他將殘酷的現實摔在擅闖地表的歌人鳥面前,讓牠知道:你們是活該被「排除」的存在。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一個接一個的,吵死啦。」
  一隻石像鬼,撲向了把歌人鳥踩在腳下的伯特。
  然而他隨手就應付掉,一腳踢過去。
  「嘔啊!?」
  「你們來錯地方啦。」
  伯特擊碎石爪,將金屬靴踹進敵人身上。狼人讓敵人望風披靡,然而臉孔卻仍然扭曲著。
  伯特正確理解到侵蝕自己內心的感情是什麼。
  這叫作煩躁。
  因為怪獸們發出的叫喊,聽起來像是「守護者」的咆哮。
  「怪物」們吼得像是過去伯特那些勇敢又重情重義的平原獸民(家人),令他既煩躁又憤恨不已。
  「給我躺著!!」
  「嘎!?」
  伯特不願承認這種感情,用凶暴的腳踢痛擊石像鬼。
  「嘿!」
  「咕!?」
  當伯特煩躁地大顯身手時,蒂奧娜在他後面打飛了「哥布林」。
  鬥國(提爾史庫拉)的體術打得紅軟帽怪獸再也無力戰鬥。
  「我是不想像伯特那樣啦~,可是大雙刃(烏爾加)很難控制力道耶──」
  她繞遍團員們與怪獸激烈相爭的戰場,不情不願地完成職責。
  以活捉為目的的戰鬥中,想必沒有比大雙刃更不合適的武裝了。
  而且蒂奧娜喃喃自語著說,這些怪獸讓她提不起勁。
  (總覺得打不下去耶……。該怎麼說呢,這一堆怪獸……)
  蒂奧娜用彈額頭的方式把撲過來的獨角兔(al-mi'raj)震飛,一面奪走怪獸的戰力,嘴巴一面彎成ㄟ字。
  這些怪獸跟平常在地下城廝殺的「魔物」不一樣。
  她不會形容,但總覺得不太喜歡,很難下手。
  要是蒂奧涅聽到這種理由可能會一拳揍過來,但蒂奧娜就是傻,既沒有根據也不會解釋。
  就在蒂奧娜用她簡單的頭腦煩惱來煩惱去時──地面搖動了。
  「哇啊──!?那是什麼──!?」
  成堆的金屬塊撞破鋪滿地面的石板,自地底下現身。
  這個讓人聯想到大型級「烈焰魔岩」的東西,看起來像是金屬類怪獸。從來沒有人看過這種怪獸。在周圍交戰的其他團員吃了一驚,停止攻擊。
  蒂奧娜很快就發現敵人的身體跟大雙刃一樣,是以超硬金屬(堅鋼)組成的。彷彿要證明她想得沒錯,敵人的身體漂亮彈開了蒂奧涅與伯特的攻擊。
  它用笨重的動作,機械式地把前衛人牆的團員連同盾牌一起打飛。
  「──對對,我就在等這種的!!」
  看到那個東西,蒂奧娜兩眼發亮地舞動起大雙刃。
  幹勁瞬間都來了。
  這是因為那個金屬大塊頭,不像其他「怪物」讓她有種骨鯁在喉的感覺。
  那個的話,她應該可以不假思索地揮刀猛砍。
  直性子的蒂奧娜為了晚點再考慮自己的迷惘,把名為「人形兵(golem)」的金屬塊一刀砍成了兩段。

  興味盎然、煩悶焦躁、之後再說。
  【洛基眷族】團員在各自懷抱著不同想法的同時,逐步剝奪了「武裝怪獸」的戰力。
  在這當中,艾絲則是……
  「……那是,怎麼回事……」
  她一邊望著視線前方的光景,一邊從嘴唇發出誰都聽不見的低喃。
  艾絲人在能夠俯瞰戰場的高處,所以她清楚看出了「那一點」。比起置身戰場的蒂奧娜等人,她看得更清晰、明確。
  怪獸在保護怪獸。
  一邊互相幫助,一邊戰鬥。
  簡直就跟冒險者一樣。
  那是怎麼回事?不可能的。
  一些智力較高的怪獸是會為了殺害人族而聯手行動,但是絕不可能「保護」同類。為了咬死人族,牠們不惜殃及同族的性命。「怪物」就是如此,魔物就是如此。可是……
  艾絲在缺乏感情變化的表情當中,拚命隱藏強烈的困惑與動搖。
  還有沒有其他人注意到?
  蒂奧娜呢?蒂奧涅呢?伯特呢?其他團員呢?
  芬恩是怎麼想的?
  艾絲往身旁瞥了一眼,然而小人族領袖擺著指揮官的面孔,無法看透他的內心。
  胸中受到騷動所支配。
  內心深處亂成一團。
  那時她清楚看到的,少年保護龍女的身姿──留在腦中揮之不去。
  俯視戰場的艾絲,手心在不知不覺間冒出了汗。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所以……
  當她聽到那陣震天駭地的嘶吼時。
  當她目睹帶來絕對性恐懼與震懾的「漆黑身軀」時。
  艾絲確實是「放心」了。
  即使驚天動地的咆哮連根奪走居民們的意識。
  即使凶惡的雙刃斧(labrys)四處造成破壞。
  即使粗如圓木的強韌胳臂把許多同伴打飛。
  受到驚愕支配的內心,有一小部分確實是「安心」了。
  因為那才是艾絲所知道的「怪物」該有的模樣。
  「哺嗚嗚嗚嗚嗚嗚!」
  漆黑的猛牛(彌諾陶洛斯)。
  蒂奧娜、蒂奧涅與伯特三人共同出擊才勉強打成平手。其他團員被一發「咆哮(howl)」吼得陷入了強制停止(restraint)狀態,連介入戰局都有困難。
  Lv.6得以多擊寡才能勉強搶得優勢,如此超乎常理的怪獸,拔出了懸吊於背後的「另一把」大斧。
  「「「!?」」」
  大刀刃劈碎地面,掀起一陣放電現象。
  黏在斧頭上的血漿爆開,暴露在外的斧身金光閃閃。換言之這是「雷電」的「魔劍」。
  遭到雷鞭圍網當頭罩下,第一級冒險者被迫僵直了一瞬間。
  黝黑猛牛高舉大斧直朝天際,無情地轉入「炮擊」的發射態勢。
  「里維莉雅,張開結界!!」
  芬恩火急迫切地發出了激吼。
  「【蹕路•西爾海姆】!」」
  接著高喊魔法名稱的玲瓏瓊音響徹四下。
  就在圓頂狀結界魔法架構成形,保護昏倒居民們的同時,「炮擊」發射了。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雷鞭洪水有如驚濤駭浪一般往四面潑灑。
  伯特於千鈞一髮之際踢出銀靴(弗洛斯維爾特)吸收魔法以降低其威力,然而爆轟之雷仍未止息。
  雷電將正面的伯特、蒂奧娜與蒂奧涅輕而易舉地掃飛出去,留在路上的團員們全被吞入暴雷慘禍之中。
  蜿蜒躁動的雷電破壞了石板地與無數房屋。除了里維莉雅的結界範圍外,所有事物都無法逃離破壞的命運。這是與怪獸開始戰鬥以來,發生的最大一場「災害」。
  等到轟雷咆哮逝去,漫天煙塵散開之時,只見【洛基眷族】的團員們悽慘地倒臥在全毀的街道上。
  除了伯特等人以外,全軍覆沒。
  「不用活捉了──」
  除了「武裝怪獸」們癱倒一地的街道東側之外,漆黑猛牛所佇立的街道從中央位置到西側,盡皆變成了一堆瓦礫。
  這副慘狀讓芬恩瞇細了眼──至於艾絲,則是無聲無息地跑了出去。
  獨自一人,悄悄地,不發出聲音。
  歡騰雀躍地。
  喜不自勝地。
  她踢踹屋頂,高高躍起,降落在那隻「怪物」的背後。

  「──動手吧,艾絲。」

  咚!一聲。
  她讓長靴發出輕快的落地聲,於一瞬間僵在原地的「怪物」身後,拔出愛劍(絕望之劍)。
  「知道了。」
  艾絲沒有發現。
  沒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安詳。
  沒發現面對轟然轉身,想將大斧劈砍過來的猛牛,自己的眼神變得心平氣和。
  「【甦醒吧(Tempest)】。」
  沒發現編織的歌聲,染上了確鑿不移的「殺意」。
  「【風靈疾走】。」
  風聲鳴響。
  當驚人氣流迸發的瞬間,艾絲追風逐電,讓寶劍神速飛馳。
  緊接著,「怪物」的右臂騰空飛起。
  「──────────」
  同伴們、【赫斯緹雅眷族】、武裝怪獸,以及漆黑猛牛。



  閃爍的劍光從所有人身上奪走了言語,奏響微風的音色,讓砍斷的粗壯手臂墜落於地。
  淒厲吼叫直達天際,怪物的鮮血四處飛濺,但風之鎧甲阻擋了這一切,拒絕讓它們碰到少女的身子。
  心靈是如此平靜。
  此刻,艾絲毫無迷惘。
  到了凜然難犯、神清氣朗的程度。
  任由清風梳理著金色長髮,艾絲身在戰場依然美如女神,眼睛看著怪獸後仰的巨軀,揮響了寶劍。
  毫不留情,到了冷酷苛刻的地步。
  「我要上了。」
  面對亂噴大顆唾液,猛然展開逆襲殺來的黝黑猛牛,艾絲只是全力以赴,演奏出風與劍的曲調。
  「~~~~~~~~~~~~~~~~~~~~~~~~啊啊!?」
  銀色閃光彷彿成千上萬,無數斬擊縱橫自如。
  纏繞烈風的〖絕望之劍〗將敵人身軀連同裝備的重武裝一起砍開,噴出漫天的血花。
  劍擊不曾停息。艾絲躍動全身,一心一意用斬擊風暴對付眼前的敵人。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超越人智的怪物儘管轉眼間變得渾身是血,雙眼仍然漲滿狂暴鬥志,試圖頂回艾絲的攻勢。
  牠捨棄防禦,選擇前進,儘管已是獨臂之身,且一腳踏入瀕死狀態,仍主動做出「怪物」的反擊。足以粉碎萬物的臂力,僅僅一擊就彈開了數不清的劍刃擊。艾絲的視野受到震盪,於驚愕之後帶著更高的戰意──感佩不已。
  啊啊。
  多麼強悍啊。
  多麼可怕啊。
  多麼駭人啊。
  沒錯,這才是──
  「那、那就是……」
  劍風低吼,視界不斷加速,時光趨近靜止。
  就在金瞳變得只看得見那隻「黑色怪物」時,在艾絲不去感知的意識之外,有某人低聲說了。
  看著【劍姬】逐漸凍結的側臉,目睹到包孕黑色火焰的酷烈斬擊,那人顫抖著喉嚨說了:
  「那就是……『戰姬』。」
  在很久以前,有人如此稱呼過她。
  「戰姬」。
  她是披著少女外皮的殺戮者(monster slayer),用怪物屍體堆出了無數山丘。是不停鑽入迷宮深處而永不厭倦的玩命狂徒。
  艾絲掛起本已留在過去時光的「人偶公主」昔日面貌,散發出危險氣質與更上一層的美感,跳起了劍舞,讓怪獸與【洛基眷族】的畏懼與恐懼集於她一身。
  艾絲沒有發現。
  沒發現自己在無意識之中,用上了禁止使用的自身「力量(技能)」。
  「……艾絲。」
  也沒發現一名精靈王族看到她那戰鬥到著了魔的模樣,發出了一聲低喃。
  (還好──)
  艾絲放心了。
  面對漆黑猛牛這個暴力的化身,心想。
  這才是──怪獸。
  這才是──「怪物」。
  (我沒有弄錯任何事。)
  她讓少年保護了龍女的身影,遠離自己的內心。
  我(艾絲)果然沒有錯。
  怪獸就該殺。
  聽著追求更激烈死鬥的猛牛歡呼,艾絲一邊報以更高亢的強風吶喊,一邊起舞。
  她故意忽視在心中一隅寂寞地注視自己的少女(艾絲),同時逐步將那頭漆黑猛牛砍得皮開肉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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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9 23:42 | 显示全部楼层

  間章 精靈憤怒
  
  「蕾菲亞,動作快!」
  「好、好的!」
  當【洛基眷族】主隊與「黑色猛牛」展開激烈衝突時,蕾菲亞與其他團員正前往「代達羅斯路」的南邊。
  一行人遵從芬恩的指示,四人一組追趕逃跑的龍女。
  「【小新秀】那個混帳,竟然會是那種人!」
  「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賺錢,簡直胡鬧!」
  「……」
  人類以及精靈團員們一面急速奔跑,一面火冒三丈地罵道。
  他們不斷咒罵包庇怪物(怪獸),平白招來混亂的冒險者。
  在他們的眼中,貝爾•克朗尼是個在這節骨眼上,還想搶稀有種的值錢「掉落道具」的貪婪冒險者。他們只把少年看作是這種人。
  純粹的怒火形成了對少年的譴責。理所當然會有這種結論。
  只有蕾菲亞獨自閉口不語,抿起嘴唇,面露嚴峻神色。
  (那個人類,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蕾菲亞並不像其他團員那樣氣憤填膺──只是感到滿心的困惑。
  雖然蕾菲亞不願承認,但比起其他團員,她跟貝爾•克朗尼有較多的接觸機會,多少有點了解少年的為人。
  自私自利,利慾薰心。
  少年與這些字眼可以說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貪婪的冒險者?這個頭銜太不適合那個少年,別說惹人發噱,簡直想仰天長嘆了。假如少年有那種能耐的話,一定會活得再聰明一點。
  正因為如此,蕾菲亞才弄不懂。
  不懂少年為何寧願扮演「貪婪的冒險者」也要包庇「怪物」。
  當蕾菲亞看到少年包庇龍女的光景時,她的困惑其實跟艾絲或蒂奧娜心中的疑惑相當接近。她雖然不像其他團員那樣譴責少年,但直到現在都大惑不解。
  (憑什麼我得為您操心啊……!)
  所以,少年不做任何解釋,只是一味做出招人誤會的行為,讓蕾菲亞非常非常地不滿意。
  這樣想來,也許蕾菲亞還是在生氣。
  「其他冒險者都來了……!」
  當太陽落入市牆附近,用強光燒灼著蕾菲亞的側臉時,派系各異的冒險者們開始露面了。
  大概是聽說了「代達羅斯路」的騷動吧,他們是聚集到這裡來鎮壓暴動的。
  既然都是為了解決怪獸,蕾菲亞他們決定看開點,在複雜交錯的建物森林中跳躍奔馳,前往慘叫與塵土漫天飛舞的方向。
  「噫……!?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冒險者!這邊,在這邊!?」
  怪獸的進擊使得尖叫聲不絕於耳,尖銳刺耳的慘叫一路迴盪而來。
  四處逃竄的娼婦們以及她們的孩子哭喊的聲音,讓蕾菲亞等人心急如焚。
  就在一行人進一步加速,跑進了開闊的直線巷弄時……
  「找到了!」
  他們在遙遠前方看見了龍女的龐然巨軀。
  就在牠的前面,還能看到白髮少年追趕怪獸的背影。
  「我們接近過去,繞路堵人!蕾菲亞,妳開始詠唱,從這裡射牠!」
  「好的!」
  包括做出指示的男性團員在內,三名同伴搶先衝去,蕾菲亞則一手拿起魔杖〖森林淚滴〗。
  視野遠處的「維維爾」已經受了傷,大概是守在某處的冒險者攻擊了牠。龍尾狀的下半身插著標槍(javelin),細瘦肩膀刺著箭矢。
  就在蕾菲亞盯著淒厲慘叫的怪獸,自己也打算開始詠唱之時……
  蕾菲亞目睹了令她無法置信的光景。
  「【火焰閃電】!!」
  擊發了。
  是少年。
  他用了「魔法」。
  攻擊了冒險者們。
  「!?」
  蕾菲亞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炎雷魔法爆發威力,炸飛了正要截擊「怪物」的冒險者們。
  「什麼!?」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來自同業人士的意外攻擊,殺得所有人措手不及。他們武器被打壞,受到燙傷,姿勢一個不穩從屋頂上摔下來。面對這種用蠻橫行徑已不足以形容的「奇異行徑」,蕾菲亞說不出話來了。
  貝爾•克朗尼的「魔法」極具威脅性。
  不須經由詠唱的「速攻魔法」雖只有超短文類魔法的威力,但畢竟是Lv.3。當上第二級冒險者的少年「魔力」可與Lv.2的魔導士匹敵。其火力不容小覷,再加上那種速射性能,誰都防禦不了。把注意力放在怪獸身上的【洛基眷族】團員們也一樣。他們正要攻擊龍女時慘遭魔法打個正著,在反作用力之下一頭狠狠撞上牆壁或地面。
  「什──」
  ──你什麼意思啊!
  ──你在做什麼啊!
  ──你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嗎!
  蕾菲亞一片空白的腦中浮現的擔憂,化為現實了。
  「【小新秀】,你這傢伙!?」
  「你瘋了嗎!」
  「就這麼想要怪獸寶物(掉落道具)嗎,臭傢伙!」
  「都什麼時候了!!」
  激憤的巨浪隨之而生,眾人破口大罵。
  冒險者們辱罵少年的惡言惡語,聽在蕾菲亞耳裡就像在罵她自己一樣,讓她雙手發抖。原本拚命逃命的居民也都停下腳步愕然無語,孩子們哭得更兇了,讓現場愈加混亂。
  然而,貝爾仍然繼續發射「魔法」。
  他簡直像在保護龍女一樣把人們趕跑,不停追趕失控「怪物」的背影。
  「!!」
  蕾菲亞握緊魔杖,全速飛奔出去。
  她取道屋頂衝過最短距離,終於趕到了少年的身邊,對著他的側臉大叫:
  「貝爾•克朗尼!!你在做什麼啊!?」
  「……!」
  貝爾只瞥了一眼蕾菲亞,就沒其他反應了。
  歪扭的側臉拒絕回答問題,加快速度想擺脫蕾菲亞。
  ──不理我就是了!
  蕾菲亞氣炸了。
  「給我站住!回答我的問題!」
  蕾菲亞用不輸給拍打全身的強風的聲量做出要求,但少年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只注視著驚慌逃竄的怪物,其他事物全部拋諸腦後。
  「為什麼,為什麼……!」
  蕾菲亞低聲怒吼了。
  (你為什麼一副那麼痛苦的模樣!!)
  看著我!
  解釋清楚!
  不然,我什麼都弄不明白!
  面對神色流露出苦澀與糾葛的少年,她在心中高聲大喊。
  你平常那些辯解都到哪去了?漲紅著臉大喊「您誤會了!」給我聽啊。就像憧憬之人(艾絲)照顧你(貝爾)讓我(蕾菲亞)生氣的時候猛找藉口那樣,快點替自己辯白啊。現在的話我還可以像平常那樣生一點氣,講你兩句,警告你,然後就原諒你了!
  所以,不要露出那種悲壯的神情!
  那種表情,一點都不適合你!
  連蕾菲亞自己都理不清的千言萬語,填滿了內心每個角落。
  蕾菲亞一定是不願看到少年的這副模樣。
  不是失望,也不是期望落空,只是不喜歡罷了。
  作為競爭對手,作為勁敵,作為往同樣「憧憬」邁進的冒險者。
  蕾菲亞想問清楚他的真意,追的已經不是怪獸而是少年了,然而……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響徹四下的慘叫,迫使蕾菲亞不得不放棄追問。
  冒險者們阻擋不了失控的龍女,流著鮮血一一倒臥在地。失去額上紅石而見人就打的龍族怪獸,已經與暴風無異。
  眼神搖擺不定的蕾菲亞,除了「驅除」怪獸之外沒有其他選擇。
  「──【解放一束光芒,聖木的弓身。汝乃弓箭名手】!」
  她一邊持續全速疾走,一邊開始「並行詠唱」。
  發現到「魔力」的高漲,少年驚得肩膀一晃,這才第一次回頭看了蕾菲亞。
  可能是因為互相認識吧,少年遲疑著不願擊發「魔法」,撕扯著喉嚨喊道:
  「請不要這樣!?」
  ──你這是強人所難!
  放著怪獸亂跑會造成更多傷害。
  若是運氣不好,此時被掃飛出去的就不是冒險者們,而是一般市民了。
  早已不是還能東拉西扯的時候了。
  一旦讓那隻「怪物」跑掉,就連你(貝爾)都會迎接悲慘的未來!
  「【狙擊吧,精靈射手。射穿吧,必中之箭】!」
  蕾菲亞歪扭著臉孔筆直伸出魔杖,解放了「魔法」。
  「【靈弓光箭】!」
  這是具有「追蹤屬性」的單射魔法。一旦施放之後就要等到擊中目標才會消失,是絕對必中之箭。
  就連大型級怪獸都能屠戮的高功率大閃光照亮了周遭。
  對那道炫目光波絕望了的少年──調轉了身體。
  「!?」
  他撲進了「魔法」的射擊軌道上。
  少年張開雙臂,想在大閃光命中龍女之前擋下它。
  看到他甘願充當怪獸的「肉盾」,蕾菲亞瞠目結舌。
  「光、【光散(Ario)】!?」
  她急忙誦唱讓「魔法」爆開的咒文。
  接收到自動追蹤屬性魔法所具備的引爆咒(Spell Key),【靈弓光箭】於即將擊中少年的前一刻炸開了。
  「呃嗚嗚嗚嗚!?」
  雖說沒有直接擊中,然而就在眼前爆炸的「魔法」仍將貝爾炸飛出去。
  少年身上鎧甲冒著煙,變得遍體鱗傷,卻立刻站了起來,再次開始追趕龍女。
  丟下茫然自失的蕾菲亞。
  「……為什麼。」
  在巷弄的正中央,蕾菲亞不禁停下了腳步。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為什麼寧可如此,也要包庇「怪物」?
  她完全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明明是「對的」,卻不禁覺得好像「做錯事」的是自己。
  「……給我站住,貝爾•克朗尼!」
  她仍然呆立原地,只是對著那跑遠的背影喊道。
  少年頭也不回。
  好像一秒鐘都不願浪費似地追趕龍女,徹頭徹尾當個「愚者」。
  一再遭到忽視的蕾菲亞握緊了雙手,終於忍不住渾身發抖了起來。
  她漲紅了整張臉,甚至直達細長的耳朵尖端,忍無可忍地緊閉眼睛,用最大的嗓門吼道:
  「把理由,把原因……給我說清楚──────────────!!」
  太陽沉入市牆後方,黃昏來臨。
  精靈滿臉通紅的吼叫聲,響徹了傍晚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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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9 23: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勇者的憂鬱 劍姬的苦惱
  
  「天神伊刻洛斯,容我重複一遍,沒時間了。請你回答我們的問題。」
  芬恩如此要求面前的神物。
  地點在一間半倒塌的廢屋。棗紅色陽光從坑坑巴巴的牆壁射進來,照亮散亂一地的瓦礫。
  時間是傍晚時分,與「武裝怪獸」之間的戰鬥才剛結束。
  【洛基眷族】在敵方的機智下,追丟了「黑色猛牛」與其他怪獸,目前正忙著做善後處理,包括修補遭到破壞的街道、防備怪獸的出現,以及疏散居民們等等。
  「維維爾」被冒險者消滅了。
  據說在「地下密道」發現了代表屍骸的塵土。關於這方面,目前也派了人同時進行詳細調查。
  當團員們各自忙於自己的職務時,芬恩帶著洛基,正在向涉及本次案件的「當事者」做偵訊,而且是祕密進行。
  「問我也沒用啊──。你們不是知道人造迷宮的事嗎?那何必還要問我啊~」
  男神的笑聲在廢屋中響起。
  他有著深藍色頭髮與褐色肌膚,身穿黑色基調的服裝。證明著天神身分的端正面龐上掛著根深柢固的輕薄笑臉。就是愛找樂子、主張及時行樂、自尋毀滅、最難應付的那類天神笑臉。
  男神伊刻洛斯。
  格瑞斯聽從芬恩的指示佈下天羅地網,逮捕到了這尊【伊刻洛斯眷族】的主神。
  「等公會那幫人來了,你只能束手就縛啦。到時候你想到處搞鬼也沒辦法,還是趁現在就招了唄。」
  「別這樣瞪我嘛,洛基~。況且怎麼說我到處搞鬼呢,真令我意外耶~」
  被佇立的洛基低頭看著,伊刻洛斯一屁股坐在不好坐的瓦礫上隨口回答。
  他將視線拉回前方,與坐在舊椅子上的芬恩四目交接。
  「你有人造迷宮的『鑰匙』嗎?」
  「沒有,真的啦。畢竟發生過美神(伊絲塔)那件事,黑暗派系的那些傢伙看我要離開人造迷宮,就把我那份收走了。」
  作為此次案件的重要證人,伊刻洛斯將被帶到「公會」。
  然後他八成會遭受到「處分」。要麼遣返天界,要麼永久逐出都市。無論如何,一旦錯過現在這個機會,就再也不能與他做接觸了。
  在把人交給「公會」之前,芬恩先試著問出他們想要的情報。
  「黑暗派系的規模呢?當中有多少【眷族】?」
  「不知道,畢竟是聚集在死神(桑納托斯)之下的雜牌軍嘛。我只是拿人造迷宮(那裡)當旅館睡覺,跟那些人頂多是擦身而過,也不感興趣。不過,如果以【眷族】單位來想的話,大概只有桑納托斯的派系吧~」
  「『厄倪俄』……你知不知道有哪個神(傢伙)這麼自稱?」
  「喔,妳說都市破壞者(厄倪俄)?沒印象喔,誰會認識那種胡說八道的神啊。」
  伊刻洛斯雖然輪流回答芬恩與洛基的問題,答案卻幾乎都是「不知道」。他似乎只是抱著好玩心態旁觀自己【眷族】的行為──儘管為了欣賞有趣的「好戲」,有時也會幫他們做事──但完全沒有參與「迷宮都市崩壞計畫」。至少同為天神的洛基可以保證他沒有說謊。
  「真搞不懂你幹嘛要跟黑暗派系那幫人狼狽為奸。」洛基如此咒罵,但他只是回以厚臉皮的笑容說:「順其自然囉。」
  在港都(梅倫)主導走私活動的是【伊刻洛斯眷族】,走私是為了籌錢創建人造迷宮;至於為什麼要選擇怪獸做為走私品,是因為可以高價賣給有「戀怪物癖」的貴族們。
  接受偵訊的男神提供的情報大多都是舊消息,新情報少得可憐。
  不過──他們藉此得知了那座異常的人工迷宮的建設緣由。
  那是「名匠代達羅斯」夢寐以求,由他的子子孫孫長年建造起來的「人的執念」。
  聽到「人造迷宮(克諾索斯)」是耗時千年歲月才達到現在的規模,洛基明顯地蹙眉顰額,芬恩則暗自嘆息。
  在最初敗給人造迷宮的那一天……
  雖然一踏進其中的瞬間就感覺到那是個異乎尋常的空間,但這下看來,牽涉其中的「妄執」比想像中更深渺。
  「我明白那座魔窟的建設緣由了。……那麼,據說讓名匠(代達羅斯)家族成員盡皆為其著迷,驅使他們做出瘋狂行徑的『手札』的下落呢?網羅了人造迷宮所有構造的『設計圖』在哪裡?」
  「嘻嘻……【勇者】,你真的打算攻略那座荒唐可笑的迷宮啊~」
  「少說廢話,回答芬恩的問題就對了,蠢神。」
  「不在我手上,真的。原本在眷屬(狄克斯)手裡,不過他『恩惠』的反應消失了,應該是死了吧。」
  「……」
  「也許是被某人拿走了,不然就是掉在人造迷宮的某個地方吧~」
  要從那座複雜詭奇的廣大迷宮中找到一本手札……光聽就讓人頭昏。
  並非譬喻,那就跟在沙漠中找一粒沙金沒兩樣。「名匠(代達羅斯)的其他後代好像都把內容記在腦子裡了,所以切開腦袋看看的話,搞不好可以找到地圖喔?」伊刻洛斯對他們講了個不好笑的玩笑,讓洛基忍無可忍地踹了他一腳。
  「……天神伊刻洛斯,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夕陽西下,廢屋外被為數眾多的跫音與喧鬧聲弄得紛亂嘈雜起來。
  芬恩察覺到是公會職員到了,於是瞇起他的碧眼,提出了問題。
  「『武裝怪獸』……牠們究竟是什麼?」
  「……嘻嘻嘻嘻嘻!什麼叫做『是什麼』啊,【勇者】?你想問什麼?」
  笑意在伊刻洛斯的臉上擴散。
  男神由衷感到愉快地湊過來看芬恩的臉,芬恩向他逼問道:
  「牠們有感情嗎?不是智力,我是問牠們有『智慧』嗎?牠們組成了共同體嗎?」
  這番話的每一個字,都是「直指核心」。
  換成一般的冒險者……不,換作是下界居民聽到這種種臆測,只會一笑置之。
  凶暴的「怪物」不可能具備這些性質。
  然而,芬恩問得極其嚴肅。
  他跟艾絲一樣,都感覺出怪物之間在聯手行動。即使種族沒有一隻相同,卻像人一樣互相幫助,不是「殺戮」,而是根據某種「目的」展開戰術。
  講得更明白一點,牠們幫助了那個「龍女」脫逃。
  唯有在迷宮街打過一仗,鉅細靡遺地持續觀察對手的他,即將抵達那個「核心」。
  「那種怪獸,有可能與我們人族『溝通』嗎?」
  聲音從廢屋中消失。
  在洛基閉口不語的旁觀下,伊刻洛斯……咧嘴一笑。
  他將嘴角如新月般吊起。
  「不知道。」
  「……」
  「不管我怎麼對關在籠子裡的怪獸講話,或是朝牠們揮揮手,那些傢伙什~麼都不肯回答我。」
  他沒說謊。
  雖然沒說謊,但也不願意說真話。
  聽起來反而像是在說:
  「你用自己的眼睛去確認吧」。
  伊刻洛斯瞇起與頭髮同色的深藍眼瞳,由衷感到愉快似地眉開眼笑,回望著芬恩。
  芬恩變得面無表情,保持了一段沉默的時間。
  「【赫斯緹雅眷族】……貝爾•克朗尼跟那些怪獸是什麼關係?」
  彷彿從唇間洩漏而出。
  當芬恩發現時,自己已經問出了這個問題。
  「天曉得?」
  繼而,就跟至今一樣。
  伊刻洛斯只丟回一個裝傻的答案哄騙他。
  「大概是跟那個龍女變成好朋友了吧?」
  
  *
  
  「這把『魔劍』,是妳打的吧?」
  椿把整張嘴抿成了ㄟ字形。
  這裡是【赫菲斯托絲眷族】西北大街的分店附設的鍛造場。
  一頭亮麗翡翠秀髮的里維莉雅造訪了此處。
  夾在她們倆之間的工作台上,放了一件物品。
  是做了黃金裝飾的染血戰斧──「斧頭型」的「魔劍」。
  「……這是在哪裡找到的?」
  「日前發生在『代達羅斯路』的事件,妳已經聽說了吧。就是在那裡『回收』的。」
  面對緩緩開口的椿,里維莉雅流暢地回答了。
  同時她闔起一眼,注視著鐵匠大師(master smith)試圖壓抑內心動搖的神情。
  「是與妳直接締結契約的格瑞斯斷言,這是妳的作品錯不了。」
  「唔嗯,原來如此……那個矮人他本人呢?」
  「現在正在處理緊急的『工程』,走不開,所以由我過來。」
  「武裝怪獸」出現在地表後過了一天。
  都市大受震撼,公會當中連日迴盪著質疑與要求對應的聲音。逃走的怪獸也還沒抓到,歐拉麗的動亂仍在持續當中。
  「所以,這把『魔劍』是妳的作品沒錯吧?」
  「嗯……是鄙人打的,鄙人不可能認錯自己的孩子。其名為『雷雷丸』,取這名字是覺得,想超越某個囂張的魔劍鍛造師的作品,不妨先從摹仿做起,所以就先仿效他那難以理解的『命名品味』取了這名字,然而事到如今只讓鄙人後悔──」
  「椿。」
  里維莉雅靜靜地打斷了椿,讓她閉口不語。
  「這是『武裝怪獸』……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用過的武器。多虧於此,讓團員們受到了不小的損害。」
  口氣中似乎帶有責備的味道。
  椿感覺聽起來如此,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妳能解釋為何怪獸用了這件武器嗎?」
  「……妳在懷疑鄙人嗎,里維莉雅?」
  「我會懷疑妳什麼?我只是想問妳,知不知道為何怪獸手上有妳的『魔劍』,沒有別的意思。」
  椿帶著緊張的表情,反問里維莉雅是否將自己當成嫌犯,懷疑她與怪獸背地裡勾結。
  對於這個問題,里維莉雅面不改色地回話了。
  的確,定睛注視椿的翡翠色眼眸,看起來不像在強加罪名。
  只是想得到情報,但不准椿說謊。
  自尊心強而有道德潔癖的高等精靈,展現出王族的風範如此質問。
  「……唉~~~~~~~~」
  最後,椿動作誇張地大嘆了一口氣。
  「基於與『買主』之間的契約,本來是嚴禁洩漏的,但事已至此也沒奈何了。鄙人可不願在這時候為了保密而遭到你們懷疑……況且那個『買主』也早已辭世了。」
  「……?什麼意思?」
  「鄙人這把『魔劍』是賣給了【迦尼薩眷族】的……哈桑納•多爾利亞。」
  「!」
  聽到意想不到的人名,里維莉雅顯出大吃一驚的表情。
  「妳說那個哈桑納?在『里維拉鎮』遭到殘殺的……」
  「正是。當時他來找鄙人商談,說是接下了機密的『冒險者委託(quest)』。他說這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必須由他獨自鑽入『下層』。」
  「於是他就委託妳打造強力的『魔劍』?」
  「正如妳所言。既然沒有後衛支援,除了自己準備之外別無他法。並且由於是機密任務,因此關於這把『魔劍』他也希望鄙人不要說出去,於是鄙人就保守約定,直到今天。」
  椿蹙額顰眉,說:「當鄙人聽聞了哈桑納的下場時,由衷吃了一驚就是……」
  「鄙人知道的就這些了。當然,鄙人完全想不透這武器怎麼會變成是那些怪獸在用。」
  椿沒說謊。里維莉雅觀察過她的神色後,一手遮嘴陷入沉思。
  遭到殺害的哈桑納•多爾利亞,據推測應該是在第30層拿到了「寶珠胎兒」。
  既然這樣,這把「魔劍」可能是經過了「某種過程」,在地下城內交到了「武裝怪獸」們的手裡……?
  (一如芬恩的推測,「武裝怪獸」除了與管理機構(公會)有來往,或許與【迦尼薩眷族】也有關聯?)
  關於那些「武裝怪獸」,哈桑納或許也曾知道些什麼。里維莉雅將這個可能性暗自記在心裡。
  無論如何,大致上的疑問就這樣消除了。
  既然是歐拉麗的鐵匠大師打造的「魔劍」,縱然是第一級冒險者(伯特)等人,當然也難免掛彩。
  里維莉雅深思之後抬起頭來,視線轉回椿的身上。
  「妳還有其他事情沒說嗎?」
  「行了,別這樣逼問鄙人!知道的都說了!鄙人可沒有做任何虧心事!」
  椿雙手握拳插腰,挺起纏著布條的豐滿胸脯。
  那態度就像在說:我問心無愧,所以隨便妳揉……更正,是隨便妳問。沒戴眼罩的右眼半睜著瞪人。
  ……看到她那孩子氣的模樣,里維莉雅嘆了口氣,覺得的確像是已沒有任何慚愧不安的樣子。
  「知道了,抱歉占用了妳的時間。這把『魔劍』……是否歸還給妳比較好?」
  「也是……既然使用者已經離世,就由鄙人保管著吧。」
  里維莉雅將帶來的斧頭型「魔劍」交給椿,然後離開房間。
  為了將情報轉達給此時仍在迷宮街布陣的芬恩等人,她快步走出了店鋪。
  「……傷腦筋,嚇出一身冷汗來了。」
  椿望著窗外在大街上走遠的精靈王族背影,全身虛脫無力。
  「當時主神大人對『那些怪獸』似乎知道些什麼……問問看好了。」
  不過話說回來,幸好還沒問。椿將手繞到脖子上,獨自咕噥。
  因為要是自己已經知情,心中祕密一定早被那雙翡翠眼眸看穿了。
  
  「………………」
  蕾菲亞很不高興。
  她的心情惡劣到讓周圍團員們別開目光,對她敬而遠之。
  「……蕾菲亞,現在正在監視【赫斯緹雅眷族】,請妳好好做事。」
  「我有好好盯緊他們。」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個氣氛……」
  Lv.4的犬人考斯下定決心找了蕾菲亞說話,但蕾菲亞看也不看他一眼,凝目注視著某幢宅邸。
  地點在都市西南部的第六區,建於其一隅的建物室內。
  在這具有許多深宅大院的街區,【洛基眷族】正在監視【赫斯緹雅眷族】的大本營「灶火館」。這是因為芬恩判斷貝爾等人參預了「武裝怪獸」出現於地表的事件。
  「赫斯緹雅派一有任何動靜就向我報告。」接到小人族領袖的這項吩咐,考斯率領的監視部隊於是借了一間無人建物,窺視著斜對面宅邸的動向。
  而蕾菲亞自願加入這支隊伍。
  「喂,艾露菲……蕾菲亞她是怎麼了?自從那場事件以來,她好像就怪怪的?」
  「這我可有得說了,考斯大哥!不管我這個室友怎麼追問,蕾菲亞都不肯跟我說~!也就是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就好了……」
  蕾菲亞沒理會魔導士艾露菲與考斯的耍笨對話,從打開的百葉窗後方繼續監視宅邸。
  視線一轉,可以看到有其他冒險者躲在街道暗處或其他建物內。除了【洛基眷族】之外,還有其他人盯住了【赫斯緹雅眷族】。跟芬恩一樣,那些人大概也在懷疑貝爾•克朗尼知道些什麼吧。
  然而這種事對蕾菲亞而言無關緊要。
  她眼神凶惡地直瞪著靜悄悄的宅邸──不,是想必躲在宅邸內的少年。
  「欸,什麼事讓妳這麼生氣呀,蕾菲亞?可以告訴我了吧~」
  「……沒什麼,我沒有在生氣。」
  「明明就有~!眼神這麼凶──!」
  被艾露菲這麼問,蕾菲亞只能愛理不理地回答。
  蕾菲亞自己也一直弄不懂。
  自己為什麼這麼氣?
  她思考原因,問自己為什麼……找到的答案簡單至極。
  (因為……這樣我……我們【洛基眷族】豈不是像「壞蛋」一樣嗎!)
  如今整座都市都支持捍衛了迷宮街的【洛基眷族】,撻伐搞得好像在包庇怪物(怪獸)一樣的【小新秀】。
  在這當中,蕾菲亞就像一個異物,一直心存疑問。
  為了阻止都市崩壞的計畫,為了消滅橫行地表的「武裝怪獸」。這些都是對迷宮都市做出的犧牲奉獻,是崇高的使命。至少身為精靈的蕾菲亞是這麼認為的,認為【洛基眷族】做的是對的。
  但為什麼自己心裡非得這麼不舒服?
  都是因為看到了那幅光景,看到少年挺身保護了龍女的身姿。
  那看在蕾菲亞的眼裡,竟然像是「正確」的作為。保護「怪物」這種該遭唾棄的行為,好像「並沒做錯」似的。
  少年就是那麼地拚命、賣力。
  (誰叫那個人類什麼都不肯說!所以我當然也不懂啊!)
  ──總歸一句話,她的火氣就是從這裡來的。
  是貝爾•克朗尼明明有隱情卻不肯說,讓蕾菲亞氣到不行。她這種思維可以說完完全全沒站在對方的立場想,但同時也是極其合情合理的抗議:「你不講我怎麼知道」。
  ──因此,蕾菲亞拋開那些拖泥帶水的方法,採取了最為單純的手段。
  「蕾、蕾菲亞?」
  「喂,妳要去哪裡?」
  看到蕾菲亞一聲不吭地離開房間,艾露菲與考斯都在問她,但她不回答。
  蕾菲亞身體前傾,毫無顧忌地直接往外走,一直線走向了「灶火館」。從背後建物傳來少女(艾露菲)喊著「等等!?」的聲音,但她理都不理。蕾菲亞憑著Lv.3的跳躍力輕輕鬆鬆跳過緊緊關起的正門與鐵柵欄時,青年(考斯)的「喂!?」一聲慘叫響徹四周,但她照樣不理。
  蕾菲亞在陰沉的天空下,邁著大步穿越宅邸庭院,走上階梯,毫不客氣地拉響門口的門鈴。
  鏗啷鏗啷。沒反應,沒人應門。
  再一次鏗啷鏗啷。毫無動靜,裝死。
  蕾菲亞面無表情且沉默無言,更激烈地不斷拉響門鈴。
  而當「鏗啷鏗啷」開始變成「磅啷磅啷──!」這種嚇人的巨響之時,門扉內側終於傳出有人唏唏嗦嗦動來動去的氣息。
  蕾菲亞停止拉門鈴之後,喀嚓一聲,門慢慢地打開。
  「請、請問您是哪位……?」
  一位看起來乖巧溫順,楚楚可憐的狐人(renart)少女,從門縫間露出臉來。
  她穿著女僕裝,金色的長髮跟艾絲很像。相貌五官雖與精靈屬於不同類型,但美麗動人。不知是不是【赫斯緹雅眷族】雇用的女傭。
  最重要的是,她看起來既脆弱又紅顏薄命。這麼個美少女站在眼前,就像在說:妳不可能對這麼柔弱的女生動粗吧?所以不如息事寧人,還是請回吧──
  (──竟然派這麼讓人疼惜的女生出來,想讓我良心不安!)
  太卑鄙了!不可饒恕,貝爾•克朗尼!
  蕾菲亞一邊在心中高聲譴責莫名其妙被冤枉的少年,一邊盡可能保持平靜地開口了:
  「請您叫貝爾•克朗尼出來。我知道他在裡面。」
  「呃,這個……貝爾大人目前身體不適……如果有事找他,妾身可代為傳話……」
  看到蕾菲亞跳過見面打招呼等一堆步驟直接提出要求,狐人少女有點怕怕地做對應。從她身後傳出幾個人偷偷摸摸的氣息,看來是對突然出現的來訪者懷有戒心,真是狡猾。
  而且仔細一瞧,門扉之間掛了條特別粗的鎖鏈,擋著不讓蕾菲亞進去。怯生生的狐人少女臉上也寫著:「請您回去吧……」
  理所當然地不受到歡迎的蕾菲亞,最後,吸了好大一口氣。
  接著,她抓住微微打開的門縫,硬把臉塞了進去。
  「貝爾•克朗尼~~~~~~~~~~~~~~~~!!出來見我,把事情全部解釋清楚──!!」
  「空!?」
  精靈失去理智採取強硬手段。
  可憐的狐人被她的憤怒嘴臉嚇得肩膀一跳。
  一堆問題超出了忍耐限度的蕾菲亞直接「訴諸武力」,弄得【赫斯緹雅眷族】那邊也終於驚慌失措了起來。
  「春姬大人!?請妳快逃!!」
  「就知道是不由分說直接動粗!莉莉猜得沒錯!!所以莉莉就說冒險者不值得信任嘛!!我呸!」
  「現在是講這種話的時候嗎──!!快把她轟出去──!保護貝爾──!!」
  原本觀望情勢的遠東出身少女慌了手腳,性情彆扭的小人族破口大罵,女神高聲叫喚。
  遠東少女從門縫間忽地伸出手來將蕾菲亞一把推開,她踉蹌兩步,門在她眼前猛烈地關上。
  啪答!喀嚓!!
  「啊啊!?」
  狐人少女一縮回去門就關了起來,上了鎖。
  「你竟敢這樣~~~~~~~~~~~!!貝爾•克朗尼,卑鄙小人!給我出來!給我好好解釋清楚~~~~~~~~~!!」
  「你們快去阻止蕾菲亞啊啊啊啊!?」
  「妳在幹嘛啦,蕾菲亞!?」
  眼看派系同仁雙手咚咚咚咚!地連續捶門,只差沒把門板給打壞,【洛基眷族】上前去攔阻她。蕾菲亞被考斯還有艾露菲抓住,纖瘦身子不知道哪來那麼大的力氣掙扎打鬧,漲紅了臉鬼吼鬼叫個不停。
  搞到最後,監視組所有人出動,才把蕾菲亞拖走了。
  【洛基眷族】以外監視【赫斯緹雅眷族】的派系,看到了整件事情經過,都抱著肩膀發抖說:「【洛基眷族】超可怕的啊……」「【千之精靈(Thousand)】真的不是開玩笑的……」
  後來理所當然地,蕾菲亞被踢出了監視組。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豪邁的粉碎聲伴隨著吆喝響起,牆上開出了個大洞。
  石板嘩啦嘩啦地崩落,超硬金屬(堅鋼)的碎塊接著掉在地板上。
  鑽過勉強可供一人通行的洞穴,格瑞斯與蒂奧娜踏入了那個空間。
  「看來沒錯……是『人造迷宮』。」
  「啊~,手好痛~。挖超硬金屬的牆壁好累喔~」
  【洛基眷族】順著出現在地表的龍女走過的路線,發現了「代達羅斯路」的密道,以及通往人造迷宮的最硬金屬(山銅)「門」。
  芬恩的指示是挖掘超硬金屬牆壁,以入侵人造迷宮。採取這種強硬策略,完全是為了獲得「武裝怪獸」的線索。負責破壞工程的,是派系中數一數二孔武有力的格瑞斯與蒂奧娜。
  人造迷宮入口附近的牆壁為了阻擋外敵入侵,當然比迷宮內部更厚。兩人耗費了龐大的時間與勞力,用壞了好幾件「白剛石」製的工具,弄到現在才好不容易入侵內部。蒂奧娜把前端用到破爛毀壞的鶴嘴鋤一扔,同時環顧四周。
  

  
  「好大喔~……這不是我們之前走來走去的迷宮通道,是窟室(room)呢。而且下來這裡走了一大堆的階梯,會不會是到了『中層』附近啊?」
  「嗯,這個可能性很大。而且這個空間,也有那麼點像是第17層的『嘆息大牆』哪。」
  為防敵人反擊,勞爾等【洛基眷族】的部隊在迷宮外面待機;蒂奧娜轉頭看看自己與格瑞斯的背後──入侵進來的洞口。
  根據盤問了天神伊刻洛斯的芬恩所說,夢想打造這座人造迷宮的名匠(代達羅斯)深受原版地下城的影響。假設這裡是參考那座地下迷宮設計的,那麼格瑞斯的既視感也就解釋得通了。
  「嗚哇……有屍體……」
  「看來是被怪獸殺死的……。雖然沒有可做為標誌的徽章,不過從前後經過來想,大概是【伊刻洛斯眷族】了……」
  兩人謹慎地走在可稱為大廳的石造空間裡,很快就有好幾具屍體出現在視野裡。數量超過十具,每個都被爪子或獠牙撕裂,瞪大著雙眼斷了氣。鋪滿地面的石板上,擴散著乾掉的血跡。
  強烈惡臭雖然讓蒂奧娜不禁皺起眉頭,不過假如這是惡徒的下場,她覺得或許沒有比這更適合他們的光景了。
  「地下階梯一路直通到這兒,可見這個場所恐怕就是集聚走私用怪獸的『倉庫』了。不然就是與地下城之間的『中繼站』。假設他們是以這兒為起點,經由多條地下通道(路線)運到地上的話……」
  薄暗籠罩的廣大空間當中,彷彿肯定著格瑞斯的猜測,有著大小各異的「黑籠」。它們大多遭到破壞,原本綁住「某種東西」的「鎖鏈」被扯斷了。
  「……所以是被抓住的怪獸生氣造反了……之類?」
  「……」
  「嗯──,也就是說……我們在『代達羅斯路』打過的那些怪獸,是弄壞這些籠子……逃走的?」
  「這個嘛,這樣去想是最簡單沒錯……」
  蒂奧娜在壞掉的籠子前彎下身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看,用她不夠聰明的腦袋想來想去。相較之下,格瑞斯似乎在考慮其他的可能性,回答得不是很乾脆。
  他們開始分頭調查四周,找找沒有其他情報。
  幸運的是,並沒有原先提防的敵人反應。
  同時,除了格瑞斯他們以外,沒有任何一個活人。
  「格瑞斯──,這前面果然有『門』,不能走了──。雖然牆壁是可以打壞……」
  「罷了吧。雖然這裡似乎已經遭到放棄沒人管了,不過……若是刺激了敵人惹來麻煩可吃不消。先問芬恩下一步有何指示吧。」
  大廳本身具有好幾道「門」。雖然門後延伸出幾條細長通道,但還是要有「鑰匙」才能繼續前進。格瑞斯要調查周圍的蒂奧娜不可窮追,託付在外頭待機的勞爾到地表傳話。
  他將其他團員叫進大廳,讓大家把【伊刻洛斯眷族】的屍體搬走。
  「啊~,格瑞斯先生……團長指示說可以從這裡撤退了。再來為了避免敵人放出食人花,團長要兩位把打破的洞口仔細堵起來……」
  「……芬恩那小子,講得可輕鬆。」
  「咦~!?好不容易才打破的耶~!而且是要怎麼堵啦~!?」
  格瑞斯明白芬恩是不希望把更多棘手問題帶上地表,然而受託負責現場的他,想到需要再次花費的時間與勞力,就忍不住要抱怨。
  蒂奧娜也差不多,發出了哀叫。
  「死心吧,蒂奧娜。身為矮人,這麼點土木工程就做給他看吧。」
  「我又不是矮人~!討厭啦芬恩~,你自己來弄啦──!」
  亞馬遜少女發出哀叫時,格瑞斯嘆著氣,默默地著手進行撤退工作。
  同時心裡擔憂著比起被迫進行肉體勞動的自己與蒂奧娜,身處的「立場」更為艱困的小人族。
  
  *
  
  「各組人員於收集情報的同時,要徹底做好警備。『武裝怪獸』必定會出現在這條『代達羅斯路』。特別是密道更要加強監視。」
  自從「武裝怪獸」出現以來,過了四天之後的早晨。
  芬恩幾乎將全體【眷族】成員召集到了「代達羅斯路」。
  地點在迷宮街當中屬於外緣,而且也是他們追丟那頭「黑色猛牛」的大道。
  在許多建物坍塌、燒毀,化作廢墟的這個角落,從事修繕工作的公會職員還有四處奔忙的【洛基眷族】團員們都混雜在一處。
  不只這個地點,「代達羅斯路」各處還有【洛基眷族】以外的冒險者到處走動。大家都謹慎小心地眼觀四面,叫住居民問話。
  「其他冒險者似乎也快注意到『代達羅斯路』有些蹊蹺了……」
  「不然就是諸神的指示吧。」
  里維莉雅走過來開口說道。
  芬恩沒看她就回答了。
  「放著不管不要緊嗎?」
  「不要緊。反正他們應該沒發現人造迷宮的存在,直接無視沒關係。」
  「……居民的避難呢?冒險者們(我們)聚集在這裡,使得越來越多民眾感到不安喔?」
  「假如我的預測正確,這裡會再次成為『戰場』。避難疏散交給公會職員去做就好,我們要為了解決事件繼續做準備,不然效率太差。」
  「……」
  儘管見解鞭辟入裡,但芬恩的回答已經到了冷淡過頭的地步,讓里維莉雅閉口不語。
  【洛基眷族】布陣的藉口是重建受過戰火摧殘的迷宮街,並做好防衛工作。
  事實上則是為了奪取「武裝怪獸」極可能持有的「代達羅斯寶珠」。
  「『武裝怪獸』在第18層遭人目擊後,突如其來地出現在『代達羅斯路』。不用懷疑,走的必定是人造迷宮這條路。如今【伊刻洛斯眷族】已經潰散,他們的『鑰匙』必然在那些怪獸手上。我一定要將這個弄到手。」
  攻略人造迷宮所不可或缺的「鑰匙」。
  芬恩不惜用上任何手段也要拿到它。
  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千載難逢好機會,他沒好心到願意白白錯失。
  芬恩高舉阻止都市(歐拉麗)崩壞的大義名分,對團員人力做調動與部署。
  「團長,都市的地下水道從北邊到西北,傳出了多起怪獸的目擊情報!目擊到的冒險者們好像全都被擊退了……該怎麼做?」
  「那是『誘餌』。對方在等我們從西南區(代達羅斯路)這裡被吸引到對角線的另一端……不用在意。亞莉希雅,『門』的位置在哪裡?」
  「是!我們還在往龍女現身的密道深處調查!剛剛才找到第三道『門』!」
  「麻煩你們繼續調查。我想對方不至於蠢到開『門』發動攻勢,不過假如與黑暗派系發生了戰鬥,你們要以『鑰匙』的入手為優先。菈克塔,我要妳以最新找到的『門』為中心,盡快繪製密道的地圖。」
  「我、我明白了!」
  團員們一個接一個出現在芬恩面前,反覆進行報告。
  芬恩命令提及敵方目擊情報的少女(人類)娜維加以無視、聽取精靈亞莉希雅的報告,又要求兔人(humebunny)菈克塔繼續繪製地圖的工作。
  看到領袖清楚而流暢地下達命令的模樣,團員們都覺得像吃了顆定心丸。
  在這不安定的情勢當中,換作是一般人都會無法訂定目標而動彈不得,但只有芬恩不一樣。只要芬恩這面旗幟還存在的一天,【洛基眷族】就不會迷失該走的道路。
  誰都對鎮定如常的芬恩信賴有加。
  誰都稱讚道:不愧是【勇者】。
  誰都沒能體察到他的「心思變動」。
  「……芬恩。」
  如果有人能體察,頂多只有身旁待命的精靈王族,或是此時不在這裡的矮人。
  「里維莉雅,妳在做什麼?人手不夠,請妳去地下水道那邊指揮大家。」
  「芬恩。」
  「我跟妳待在同一處太沒效率了。還要向格瑞斯那邊做指示──」
  「芬恩。」
  面對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連珠炮地下達指示的小人族,里維莉雅加重了語氣。
  里維莉雅先打斷他的話,然後斷言道:
  「你太心急了。」
  「……」
  這句指謫……
  讓芬恩閉上了嘴巴。
  「我知道這個機會不容錯過,但你為何如此急躁?這不像你的作風。」
  「……」
  「我能諒解你在團員面前必須虛張聲勢。但是在我面前,不要講這些表面話。」
  「……」
  「還有,你最後一次睡覺是什麼時候?這四天來,我可從沒看過你離開這個本營。」
  「……我有……」
  「有【軍長勳章(技能)】所以無所謂?這種無聊的藉口就不用說了。」
  「…………」
  里維莉雅的嚴厲語調與眼神,終於讓芬恩沉默不語了。
  芬恩表面上,自以為一直保持得平靜自如。
  然而就是騙不過這個老朋友的法眼。
  格瑞斯……還有洛基一定也都注意到了。
  「你先休息一下。你的命令太粗疏,會讓勞爾他們也受影響。」
  一旦被她把團員們的士氣都搬出來講,芬恩身為帶領部隊的指揮官,就無從反駁了。
  他闔起眼睛,吸一口氣,吐出來。
  芬恩放棄了,這才終於轉為面對里維莉雅,臉上浮現了苦笑。
  「……我知道了,里維莉雅。等現在做的指示告一段落,我就小睡片刻。這樣總行了吧?」
  「嗯,這就對了。」
  里維莉雅也大方地點頭。
  「我先聲明,我會守在你的床邊,直到你睡著為止。」
  「妳要唱搖籃曲給我聽嗎?雖然是我的榮幸,但亞莉希雅她們可能會恨我呢。」
  「不,我不唱,由格瑞斯來唱。」
  「……呵!哈哈哈!那可傷腦筋了,我會笑到睡不著的。」
  隨口打趣一下,沒想到竟然得到精靈王族的玩笑話回應,讓芬恩不由得愣了一愣,隨後爆笑出來。
  可能因為這幅光景實在太稀奇了,在周圍行動的團員都嚇了一跳。
  里維莉雅講了不常講的玩笑話,看到芬恩稍稍放鬆了點肩膀力道,她的眼角線條也彷彿微笑般鬆緩下來。
  (真是糟糕,讓她費心了……)
  芬恩自我解嘲。
  明明自己才是站在該關照眾人的立場,卻反而害人擔心了。這樣有愧於團長的身分。
  這不像平常的自己。
  真的,太失常了。
  以為領袖的面具戴得很好,沒想到「內心」被人看透了。
  「團長。」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芬恩將意識從內側拉上表面。
  安娜琪蒂站在他的眼前。
  「公會使者來訪。……是公會長本人。」
  聽到這項報告,芬恩回頭看看背後的里維莉雅。
  她點點頭,准許晚點再把芬恩送上床。
  看到副團長暫時離開去代理團員們的指示工作,芬恩聳聳肩。
  「知道了,請他過來。」
  
  「好,我就答應你的條件。天神烏拉諾斯那邊我會說服他。……不過!你可別想瞞著我偷偷做什麼!只要你耍花樣,我馬上跟你們一刀兩斷!!」
  公會長洛伊曼•馬迪爾鼻子噴氣,口沫橫飛,出言警告了芬恩。
  滿是肥肉的肚子隨著粗魯的語氣上下搖晃。
  「我答應你。」
  芬恩結束了名為「談條件」的協商,回給對方微微一笑。
  他目送洛伊曼的背影帶著隨侍打道回府後,換成里維莉雅回來了。
  「真傷腦筋……那個男的還是老樣子。」
  「哈哈,我雖然不會信賴洛伊曼,但倒是信得過他。他能夠動之以利,很好懂。」
  洛伊曼是來勸告他們的,要求芬恩將部隊撤出這條「代達羅斯路」。
  恐怕是接受老神(烏拉諾斯)的神意而來的。
  「這樣好嗎?『人造迷宮』的情報也就算了,但你還答應要把『鑰匙』讓給他?」
  「據天神伊刻洛斯所說,『鑰匙』不只一份。我們手邊只要有一份就夠了。」
  在與要求撤退的洛伊曼「談條件」時,芬恩答應會將「鑰匙」轉讓與他。
  這是為了說動洛伊曼,讓【洛基眷族】能夠正式在「代達羅斯路」駐屯。只要「公會」准許,別說居民,就連冒險者們也不會起反感。
  芬恩想避免引來多餘的騷動(意外)。他除了「武裝怪獸」,也考慮到與其他「敵人」交戰的可能性,認為獻出一份「鑰匙」作為代價算便宜了。
  「也就是說,公會雖然有他們的如意算盤,但還是能算在協助者之內?」
  「至少洛伊曼可以吧。就像發出強制任務那次,整件事情依然有蹊蹺。關於這次的事,我們知道的還太少,不足以全面信賴公會。」
  芬恩正與里維莉雅討論狀況時,金髮金眼的少女來訪。
  「啊,巡邏辛苦了,艾絲。」
  「嗯……」
  「有什麼狀況嗎?」
  「……那孩子,貝爾來到『代達羅斯路』了。」
  聽到這項報告,芬恩瞇細了碧眼。
  「行動了啊。」
  「芬恩……你還是在懷疑貝爾•克朗尼嗎?」
  里維莉雅一面觀察艾絲的神情,一面代替少女問他。
  「我敢確定他是事件的重要證人,那天與我對峙的冒險者,不是我所知道的貝爾•克朗尼。」
  沒錯,那天的貝爾•克朗尼不是芬恩所知道的少年。
  絕非會在芬恩胸中種下動搖「種子」的「愚者」。
  芬恩盡可能淡定地說,以免內心的變動被人發現。
  「假設那些武裝怪獸有某種『內情』……而貝爾•克朗尼是因為知道那個『內情』才做出奇怪舉動,那天發生的事就還算說得通。而那個『內情』逼得他不得不與我們為敵。」
  芬恩挑選著用詞,避免刺激到閉口不語的艾絲。
  他發現艾絲沉默地注視著自己,給她一個裝出來的苦笑。
  「艾絲,我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就把貝爾•克朗尼認定為敵人。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欣賞他的,無論是作為個人,還是冒險者。」
  「……」
  「但是,這次的問題不一樣。他是跟我們站在同一邊,或是可能成為敵人……只有這點我想弄清楚。」
  這些都是真心話。而他在這些真心實意當中,巧妙隱藏起了「內心的迷惘」。
  芬恩看看高塔或建物林立的方向,開口道:
  「里維莉雅,這裡就交給妳了。我一個人去去就回。」
  「什麼?」
  「我不想引人注目,也不想引起戒心。艾絲,貝爾•克朗尼是一個人來『代達羅斯路』嗎?」
  「……是跟主神(神仙)一起。」
  「嗯──,我知道了。告訴我妳在哪裡看到他的。」
  芬恩若無其事地對里維莉雅與艾絲說道。
  「我去會會貝爾•克朗尼就回來。」
  芬恩臉上掛著笑容,抬頭看里維莉雅的臉。
  精靈王族回看著他,半晌後點頭回應了。
  「……好吧,這裡暫且由我顧著。」
  艾絲正在驚訝之際,里維莉雅准許了芬恩外出。
  芬恩向她道謝,離開了本營。
  同時心中喃喃自語:又讓她費心了。
  
  *
  
  為了與貝爾•克朗尼做接觸,芬恩走在艾絲告訴他的路上。
  如蛛網般複雜交叉的巷子裡沒有人影。只有佩帶槍矛與防具的芬恩的跫音,逐漸傳向烏雲密布的灰色天空。
  芬恩一路上努力客觀地重新審視自己。
  思維確實欠缺了冷靜,嚴重到讓里維莉雅要勸諫他。
  這是為什麼?
  因為無論如何都得弄到「鑰匙」?
  因為事關都市的存亡?
  因為這個帶有重重「難題」的局面令自己心急?
  因為【眷族】的自家人……少女(莉涅)他們遭人殺害了?
  當然這些想必也是原因之一。
  但最大的原因……
  「貝爾•克朗尼……」
  是那個少年。
  四天前,少年背對龍女、擋在芬恩等人面前的光景,留在腦中揮之不去。
  是那幅光景,導致芬恩本來沉著無比的思維產生了雜音。
  甚至攪亂他的內心。
  「喂,你們看……」
  「貝爾•克朗尼……怎麼又來了?來獵捕怪獸的嗎?」
  「真不愧是高級冒險者哩,看來連公會的賞金都要搶。」
  三三兩兩慢慢出現在街上的「代達羅斯路」居民們,打斷了芬恩的思考。那些陰沉的聲音,將他的視線導向一個方向。
  人們瞪視著的,是一個白髮少年。
  他頭低低地走著,像在拚命逃離輕蔑的眼光與嘲弄的竊竊私語。
  【小新秀】的名聲掃地。
  不是別人,是貝爾•克朗尼自己的行為所導致的。
  那天,他主張那是自己的獵物而袒護龍女,甚至連試著消滅龍女的冒險者都「攻擊」,看在群眾的眼裡簡直愚蠢糊塗到極點。
  有人說,他是唯利是圖的冒險者。
  有人說,他的自私行為害都市陷入險境。
  歐拉麗充滿了惡意與譴責的聲浪。正因為【小新秀】原本讓都市為之狂熱,因此失望也就更大,只差一步就可能發展為敵意或是歹意。
  可悲、愚蠢。
  他做出了那種事,沒有同情的餘地。
  ──要是能夠這樣想,不知道有多輕鬆。
  「貝爾•克朗尼。」
  芬恩穿越不屑地口吐惡言的人群之間,呼喚了這個名字。
  少年停下腳步,回首的深紅眼瞳帶有強烈的驚愕之色。
  「芬恩,先生……?」
  芬恩在貝爾面前駐足,視線掃過他的身上,瞇起了眼睛。
  「裝備只有護身用的匕首,是嗎……。以這種狀況來說,還真是輕便呢。」
  「!」
  這句指摘,讓貝爾顯而易見地狼狽起來。
  現在迷宮街裡的冒險者無不全副武裝,這是為了自衛,無論「武裝怪獸」何時襲擊自己都能有所防備。就連芬恩都佩帶了武器與防具。
  在這當中,眼前的少年別說鎧甲,連戰鬥衣(battle cloth)都沒穿。
  簡直就像他確定都市現在的狀況沒有危險──潛藏於某處的「武裝怪獸」不會害人似的。
  看到少年動搖到好笑的地步,芬恩裝出沒有敵意的聲音:
  「你現在一個人嗎?正好,我想跟你單獨說說話。」
  周圍從剛才就有人在交頭接耳,旁人都在注意他們。
  盡力捍衛了都市的【洛基眷族】團長,與徹頭徹尾自私自利的【赫斯緹雅眷族】團長。一個是正義使者,一個是集都市反感於一身的壞蛋。芬恩這種好像想聊天的態度,甚至讓一些人對他投以責備的眼光。
  我想不受人打擾地進行「密談」。
  芬恩如此暗示少年,用友善的笑容再度詢問道:
  「你意下如何?」
  「……我知道了。」
  貝爾語氣僵硬,生硬地點了點頭。
  兩人前往後巷,走了一段距離後,來到一處雜亂地擺著木桶或木箱,有如倉庫的死巷。周圍沒有別人的氣息,正好適合談話。
  貝爾一直在芬恩背後散發出欲言又止的氛圍,芬恩不願給他時間恢復冷靜,一回頭就主動開口:
  「關於你那天的舉動,我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應該優先考量的,是如何解決現況。我想與你談點有建設性的事。」
  芬恩因為身高差距而自然變成抬頭看著少年,貝爾驚訝地低頭看他。
  「您想跟我談……?」
  「對,你對於那些武裝怪獸,是否知道些我們所不知道的『內情』?更進一步而言,我認為你很清楚這次事件的全貌。」
  正確來說,即使不出推測範圍,但芬恩已經「快要掌握到」此次事件的全貌。
  所以這段發言,是用來敲開貝爾•克朗尼內心的護牆,降低他戒心的「先發制人」招數。
  是用以引出情報的心理戰術。
  「我認為那時我們對立,只是出於一點小誤會。若是能分享情報,情況應該不至於那樣。」
  假如貝爾做了這種選擇,現在情況就不同了。
  而「結局」也會不一樣。
  芬恩想必已經在哭喊的少年面前,殺死了龍女。
  在問出了一切有益情報之後,他絕對會這麼做,以【勇者】的立場。
  少年一定也在無意識中領悟到了這點,才會到現在還緊繃著表情,拚命揣測芬恩言行中的意味。
  貝爾•克朗尼雖是「愚者」,但並不「愚鈍」。
  「再說,現在情況與當時不同。」
  「……!」
  但是,少年還是太青澀了。
  芬恩的請求,讓他的心志如此受到動搖。
  他如果要為了「目的」貫徹信念,那麼在最初撞見芬恩時就該無視於他的聲音,逕自離去就是了。
  少年的本質想必是屬於「善性」,是試著相信他人的美德。
  這彷彿突顯出了自己恰恰相反的心性,讓芬恩心中浮現自嘲的笑意。
  「貝爾•克朗尼,你如果知道些什麼,請告訴我。」
  「我……」
  芬恩踏進少年的內心。
  為了問出他與怪物(怪獸)為伍的決定性「證據」,以及芬恩所追求的「真意」。
  就在迷惘不定的貝爾即將開口時……
  「嗨,貝爾小弟!真巧耶!」
  「「!」」
  快活的男神嗓音響徹了死巷。
  「荷米斯神……?」
  「沒錯,就是我,荷米斯。看你站在這裡不動,難道是迷路了?還是說貝爾小弟也是來『代達羅斯路』收集情報?」
  從貝爾的背後……也就是芬恩的前方,出現了一尊頭戴羽飾旅行帽的花美男天神。
  是假裝正巧路過的荷米斯。
  「哎呀,是【勇者】啊。你們忙著談事情?」
  看到荷米斯衝著自己笑,瞇細他橙黃色的雙眼,芬恩也瞇眼回看他。
  ──看來是確定了。
  天神烏拉諾斯、【荷米斯眷族】以及貝爾•克朗尼是一夥的,都在庇護「武裝怪獸」。
  「……沒有,已經談完了,天神荷米斯。」
  雖然沒能拿到「證據」,但成功得到了已經足以斷定事實的「憑據」。
  既然如此,芬恩決定見好就收。他判斷若是現在一時貪心,反而有被這尊能言善道的男神竊走情報的風險。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讓神之眼瞳看穿自己現在的心思。
  看穿他的「內心」。
  「貝爾•克朗尼,你有『鑰匙』嗎?」
  芬恩走過狼狽的貝爾身邊,離開死巷的前一刻,拋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起初滿臉問號的神情,隨即露出了緊張之色。
  貝爾似乎聽出了這個問題是在問「代達羅斯寶珠」的事。而從他的表情可以推斷,少年現在手上沒有那個東西。
  「沒什麼,不知道就算了,忘了吧。」
  芬恩表面上露出無害的笑容,這次終於離開了。
  他走在複雜交叉的巷弄裡。
  芬恩沒有立刻回到本營。他到處亂走,在迷宮街徬徨尋求無人的場所。
  在曲裡拐彎的巷弄裡,芬恩找到一座乾涸的故障噴水池,到那裡坐下。
  「……呼。」
  一坐下,嘴唇就忍不住嘆息。
  芬恩絕不會在他人面前,發出這種含有多種感情的嘆氣。
  自從「武裝怪獸」出現,芬恩言行舉止總是保持著指揮官的風範。為了及早平定化為動亂都市的歐拉麗,他一直沒機會面對自己的「心意」。
  所以即使他覺得對團員們過意不去,仍然給了自己一段獨處的時間。
  只有現在,他需要時間從團長的立場獲得解放,重新審視自我。
  「……我去刺探貝爾•克朗尼,竟然連我自己也動搖了。」
  喃喃自語脫口而出。
  芬恩的心在搖擺不定。
  光只是四天前少年的行動還不足以動搖到他。
  光只是聽到伊刻洛斯的說法也還不要緊。
  然而,當兩個點連接起來,使得「一種假說」浮上檯面時,才第一次震撼到芬恩的心。
  芬恩正在做一種「危險的臆測」。
  而不幸地,他個人已經確信那是事實。
  也就是──他猜測「武裝怪獸」可能與人族同樣屬於「智慧生物」。
  牠們也許具有感情,擁有「智慧」而非只是智力,組成了共同體。芬恩強烈懷疑牠們可能是能與人族進行溝通、有著「理智」的存在。
  因為這樣假設之後,疑問就在轉瞬間消解了。
  無論是迷宮街戰鬥中怪獸們互相保護的模樣,還是貝爾•克朗尼包庇龍女的奇異行徑都是。
  這所有的問題,假如「怪物」擁有與人無異的「心靈」,就都解釋得通。
  (如果我的看法是對的……那這還真是荒唐不經的「異常狀況」。)
  這事不能告訴艾絲。她如今變得比芬恩還要「不安定」。
  也不能告訴團員們。會引發無可挽救的混亂。
  芬恩即將抵達的「真相」就是如此沉重。
  (也難怪天神烏拉諾斯想隱瞞了。這件事一旦曝光,世界將會「搖盪不定」。迷宮都市將再也無法像以往一樣運作。)
  當得知有些怪獸並非只能永無止境地與人族重複「暴力廝殺」,而是能夠「理性溝通」的時候,群眾想必會心生迷惘,或是感到厭惡排斥。
  本該屠戮「怪物」的冒險者們,劍鋒會因此變鈍。
  於是他們會反遭怪獸擊敗,造成人命傷亡。
  世界將會大受震撼。事情就是如此嚴重。
  (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
  那些怪獸能解人語,或者是能理性溝通。
  這種事對芬恩來說只是芝麻小事。
  因為「怪物」必須「撲滅」。
  他的這份意志沒有受到半點汙損。
  跟艾絲一樣,芬恩會毫不猶疑地殺死怪獸。
  因為他知道不管出現多特別的「怪物」,怪獸這種存在只會「毒害」人族。
  因為身為集人們的欽羨與憧憬於一身的【勇者】,他明白自己只有誅殺怪獸這條路可走。
  「……那種事情不重要,本來應該是這樣的……但我為什麼這麼心神不寧?」
  喃喃自語從唇間冒出。
  對於這句話,他的內心深處吐出一句嘲笑:你又不是不明白。
  芬恩不說話了。
  
  芬恩早已察覺到自己是「人造的英雄」,也有這種認知。
  
  芬恩找主神商量,讓自己獲頒【勇者】這個綽號就是個好例子。那是他為了得到自己冀求的名聲,而採取的手段兼過程。當然,芬恩所作所為都不會辜負這個名聲,也向來展現出信念與實力。他自認為有努力不懈,讓自己成為實至名歸的公認【勇者】。
  然而,這一切都是芬恩如此策畫的。
  是芬恩自己長年形塑出來的虛像。
  換言之,芬恩或許不是英雄,而是「奸雄」。
  (所以……)
  所以,那時候,看到貝爾•克朗尼的那種「愚行」,芬恩動搖了。
  當芬恩將所有情報連接起來,揭露了複雜交纏的事件全貌的瞬間,「雜音」產生了。他竟然任由它產生了。
  ──他想:「英雄」或許不該是人為塑造,而是應運而生的存在。
  「英雄」或「勇者」或許都不是想當就能當的,而是完全不牽扯到企圖或算計,在受到眾人期望的時刻誕生的存在。或許受到求救之聲、渴望與涕淚所仰求,憑自己的意志開啟最後一道門,登上舞台的人才有那種資格。
  而貝爾•克朗尼採取的行動……
  只不過不是基於「人」的眼淚,而是「怪物」的涕淚──
  「!……」
  想到這裡,芬恩搖一搖頭。
  這是無濟於事的思考,再不然就是危險的推測。但他停不下來。
  (這是自卑?我在「羨慕」貝爾•克朗尼?)
  少年讓芬恩看到的……
  是年輕、愚憨、理想之類的事物。
  那是芬恩一直以來所拋下、失去的事物。
  芬恩向來冷靜透徹至極地直視現實,將許多事物放在天秤上做取捨。
  他成長了,見識過了世界。這樣講起來很好聽,其實是接受了整個世界,認輸了。他有這種感覺。
  芬恩並非從一開始就是「芬恩」。
  芬恩也有過跟少年(貝爾)一樣……不,想必是比他更年輕氣盛、冥頑不靈的年少時代。
  那時他貪婪地吸收知識,拚命擺出嘲諷態度,試著改變小人族的定位。即使只是待在出生的小村子、小園地裡,當時的芬恩確實是在對抗「世界」。
  而如今,芬恩是在接受了世界的前提下,試著帶來變革。
  不是高喊著理想,而是暗藏著名為野心的現實在戰鬥。而這種戰鬥是以有理無情作為基礎。
  芬恩使用的是「野心」這個字眼。
  絕不使用「理想」兩個字。
  就算心裡想著,也不說出口。
  因為他有所自覺,對於自己這個「人造英雄」而言,「理想」這個字眼不過是用以鼓舞或激勵他人的工具,絕不能認真看待。
  以往的自己或是今後的自己,都是正確的。
  自己沒做錯。他敢確定。
  只是,在與保護龍女的少年相對峙時,他覺得那樣的自己看起來很膚淺。
  就身為現實主義者的芬恩來說,貝爾的「愚行」是該受嘲笑的行為。事實上,芬恩也絕不會犯那種錯誤。
  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也或者是正因為如此?
  因為如此,芬恩才會嚴重受到動搖,受到吸引。
  「我懂了……這種感情是……」
  不是欽羨,不是嫉妒,也不是自卑。
  是覺得耀眼。
  芬恩覺得貝爾•克朗尼很可敬。
  少年做出自己已經做不到的事情,讓他有此種感受。
  「……真是棘手。」
  還不如是自卑之類的淺薄情感比較好。
  那樣的話芬恩還能乾脆接受,可以看開,也可以跨越。
  「而且……我被他影響了。」
  思考這種事情,就證明了芬恩無法忽視貝爾•克朗尼的存在。芬恩明明斷定那是「愚行」而對他感到失望,卻又覺得他很耀眼。芬恩覺得這樣的自己滑稽到了極點。
  他臉上浮現出不像嘲笑的微笑。
  「芬……芬恩?真的是芬恩•迪姆那!?」
  就在這時。
  響徹四下的稚嫩嗓音,讓他立刻變回了「芬恩」。
  他站起來,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那裡有一名同族。
  對方不但是小人族,還是小孩。身高比芬恩矮一個頭,是個有著茶色自然捲的小男孩。
  芬恩微笑回應後,他露出燦爛的笑容跑了過來。
  「【勇者】,一族的英雄!我、我一直都很支持你!」
  男孩的穿著實在算不上乾淨,也許是孤兒。
  小男孩用憧憬的眼光抬頭看著芬恩。
  「我一直希望能成為像你一樣的小人族!!所以,那個……!」
  這正是芬恩在追求的事物。
  是他為了振興種族,作為【勇者】戰鬥至今的成果。
  然而這時候,芬恩竟然感覺到一種空虛……或許是因為他的內心此時仍在動搖。
  「那真是太榮幸了。聽到像你這樣的年輕同族這麼說,能讓我更努力冒險犯難,以族人的身分秉持著榮耀繼續戰鬥。」
  芬恩說出了模範回答。
  他臉上浮現毫無陰霾的微笑,完美地做好至今不知做過幾百遍的,對同族的應對方式。
  芬恩擺脫剛才懷抱的憂鬱,成功扮演同族想看到的【勇者】。
  他這個男人就是能夠辦到這一切,到了可悲的地步。
  「啊……!」
  芬恩的努力沒白費,小男孩臉頰泛紅,綻放出歡欣的笑靨。
  也許光是能跟芬恩說到話就讓他夠感動了,他的眼瞳閃亮得有如滿天星星。
  「我、我個子很矮,又沒力氣,跑得也慢,孤兒院其他人常常取笑我,但我每次只要聽到你的冒險,心裡就有了勇氣!而且【洛基眷族】從第59層凱旋歸來時,大家都對小人族刮目相看,說小人族好厲害!我也覺得好高興!還有──!」
  看到同族的小孩興奮地手舞足蹈又跳又叫,芬恩面露苦笑。
  「奧辛!你在幹嘛啊,快點回來!」
  這時,傳來了另一個聲音。
  穿著類似服裝的人類、犬人與半精靈小孩出現了,大概是同個孤兒院出身的吧。即使撇開小人族的個頭不論,看起來仍是他們三個比較年長。
  種族各異的孤兒們,跑到了名喚奧辛的小男孩身邊來。
  「萊伊,你看!是芬恩耶,是【勇者】本人!」
  「咦?【勇者】……?」
  奧辛向大家介紹了芬恩後,人類男孩停住動作瞠目而視。其餘兩人的反應也差不多。
  然而,名喚萊伊的男孩正要開口,卻又抿起了嘴巴,一句話也不說。
  見到第一級冒險者其實很高興,但現在無論如何就是興奮不起來。
  芬恩覺得他看起來像是如此。
  看到朋友的此種反應,奧辛一臉不解地偏了偏頭。
  「……奧辛,你不要一個人亂跑。你應該知道現在有很多冒險者聚集到迷宮街(這裡)來了吧。……逃走的怪獸搞不好就在街上。」
  萊伊神情痛苦地講出最後一句話後,伸手想拉奧辛的手臂。犬人女孩與半精靈小孩聽到男孩這麼說,臉色也都黯淡下來。
  這時,奧辛停住了動作。他先是低下頭去,好像心裡有打不開的結,然後像被電到般抬起頭來,對芬恩喊道:
  「告訴我!芬恩…………你不會像大哥哥……不會像貝爾•克朗尼那樣,對吧!?」
  這個問題對芬恩來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睜大的碧眼當中,蘊藏著極少顯露於外的驚愕。
  男孩的話語,近似不願再度遭到背叛的懇求。
  三名呆住的小孩當中,名喚萊伊的男孩扭曲起臉孔,挺出上半身。
  「喂,奧辛……!」
  「因為大家都這麼說啊!說大哥哥為了錢,害其他冒險者受傷了!」
  「……!」
  「說都是貝爾大哥哥讓怪獸逃走,害大家現在還在擔心受怕!」
  小人族男孩眼角堆著淚水,喊叫出聲。
  就好像對貝爾•克朗尼懷恨在心似的。
  面對他氣憤的態度,人類男孩無法回嘴。
  「貝爾大哥哥跟賴在這條『代達羅斯路』不走的混混都一樣!」
  「喂……收回你這句話!」
  「萊伊!?」
  人類男孩氣急敗壞地伸手去抓奧辛。犬人女孩發出尖叫,跟半精靈小孩一起上前勸架。
  人類男孩露出的表情,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麼氣。
  看他的樣子應該沒有自覺,不知道自己為何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貝爾•克朗尼恐怕是與這些孤兒有來往。至少感情好到讓他們對少年敞開心胸。
  那個少年犯下「愚行」,背叛了孩子們的結果就擺在眼前。
  多麼造孽又丟人現眼──但芬恩無法這樣嘲笑少年。
  「我認為,他絕不是一個自私的冒險者。」
  芬恩一回神才發現,自己已經輕輕地,溫柔地,抓住了男孩(萊伊)高高舉起的手。
  在孩子們驚訝的注視下,他對男孩說道:
  「我很尊敬他……尊敬貝爾•克朗尼。我是為他的『冒險』著迷的人之一,現在一樣還是。」
  聽到這段發言,孩子們張大了眼睛。
  芬恩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講出這種話來。
  只不過,他感覺這些自然而然脫口而出的話語,似乎是毫無虛假的真心真意。
  「可、可是……人家說貝爾大哥哥放走了怪獸,害大家遇到危險耶!」
  「也許他有一些不能退讓的理念吧。即使那種思想會遭人唾棄……但應該是他自己選擇、決定那麼做的,為了自己的信念。」
  芬恩用澄淨透明的聲音,勸說挺出上半身的奧辛。
  芬恩不能說出真相,所以他一邊在自己也能想像的範圍內,揣測此時貝爾的內心想法,一邊說給小孩子聽。
  包括奧辛在內,孩子們都大受震撼,萊伊更是搖曳著雙眼。半精靈的小孩表情認真地回望著芬恩,像是在深思他的言中之意。
  自己為何要做出袒護貝爾•克朗尼的行為?
  為了操弄印象,芬恩大可趁這機會盡量責備貝爾•克朗尼。這樣才能讓更多人贊同芬恩的行動。
  然而到頭來,芬恩無法這麼做。
  他並不是想裝好人。
  之所以做不到,只是因為他認為那樣很可悲,很差勁。
  因為他覺得那種言行,與「英雄」相差太遠了。
  「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邪惡……是很難一概而論的。」
  所以,芬恩佯裝一無所知,只談論不爭的事實。
  同時他很清楚,這些話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
  孩子們放下了手,不知該如何回答,都低下頭去了。
  「──萊伊弟弟──你們在哪──?」
  這時,就好像算好了時機似的,有個人冷不防地冒了出來。
  她穿著白色連身裙,晃動著淡灰色頭髮,是個人類少女。
  (她是……)
  【洛基眷族】在辦「遠征」慶功宴時,常常選在一家叫「豐饒的女主人」的酒館舉行。少女是那間酒館的店員之一,記得名字叫做希兒•福羅瓦。
  她來到孩子們的面前,甜甜地笑了。
  「瑪麗亞阿姨很擔心你們喔?我們回去吧?」
  孩子們怯怯地抬起頭來,點點頭,開始沿原路走回去。
  離去之際,奧辛彷彿還有所牽掛般回過頭來,瞥了一眼芬恩後,就跟在萊伊他們後面走遠了。
  只剩芬恩與少女留在原地。
  「……妳不用過去嗎?看妳似乎跟孩子們認識。」
  「我會的,等跟冒險者大人道過謝後,我也立刻就回去。」
  少女──希兒保持著笑容如此對他說了。
  她溫柔地瞇起與頭髮同色的眼睛,注視著芬恩。
  那間酒館最必須注意的不是女店主(蜜雅),而是這名「少女」。
  芬恩聽主神(洛基)這麼說過,雖還不至於提高戒備,但言詞上仍有所斟酌,以免被她察覺內心的變動。
  「我應該沒做什麼值得妳道謝的事吧?」
  「您開導了因貝爾先生的事情而煩惱的萊伊弟弟他們。多虧您的一番話,他們一定不會討厭貝爾先生的。」
  「……」
  「所以,謝謝您。」
  少女一邊流露出對少年(貝爾)的特別感情,一邊微笑了。那是芬恩在造訪酒館時,從未看少女展露過的神情。
  她用不同於當店員時的另一種美感,恭恭敬敬地鞠躬。綁起的頭髮搖晃了一下,露出了雪白的後頸。
  此時的芬恩很難接受她那坦率的謝意,在無意識之中不由得別開了目光。
  「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還有事情要辦。恕我失陪。」
  「好的,請加油,勇者先生。」
  芬恩原本已經轉身背對少女,但聽到這句話,不禁停下了腳步。
  他回過頭,注視依然保持微笑的希兒。
  這不是諷刺,是少女的真心話。
  她沒發現?不,她應該已經發現了貝爾等人與芬恩他們的關係。
  芬恩彷彿在看不可思議的事物,一回神才發現問題已經脫口而出:
  「我跟貝爾•克朗尼可是處於敵對關係喔?即使如此,妳還是願意為我加油?」
  「願意。因為不管是貝爾先生,還是芬恩先生──」
  淡灰髮色的少女,漾著滿面笑容告訴了他:
  「都是孩子們的『英雄』啊。」
  
  *
  
  大雨嘩啦嘩啦地下著。
  水珠代替了小雨打在金色長髮上,隨即彈開。
  在「代達羅斯路」一棟建物的屋頂平台上。
  艾絲佇立在那裡,漫不經心地眺望著煙雨濛濛的迷宮街景觀。
  「艾絲美眉~」
  主神鬆懈的聲音,從背後呼喚了她。
  艾絲早已察知到她的氣息,沒有回頭,繼續俯視著「代達羅斯路」的街景。
  「蒂奧娜他們在擔心妳喲~說妳好像有心事~」
  「……對不起。」
  艾絲雖然開口道歉,卻依然沒有回頭。
  她的背影在告訴主神,她現在想一個人獨處。
  然而洛基始終不走,也沒做什麼,只是佇立在她身後。
  最後艾絲承受不住背後感覺到的視線,主動開口了:
  「……妳來,做什麼?」
  「來看看妳好不好啊,看看一個人暮氣沉沉的艾絲美眉。」
  洛基半開玩笑地說,暫且將視線拋向本營那個方向。
  「雖然芬恩好像也在為某些事『動搖』……但妳這邊更讓我擔心哩。」
  然後,洛基小聲地喃喃說了這種話。
  「我問妳,艾絲美眉,我們剛才不是見到了小矮子跟小夥子嗎?」
  「!……」
  那是在艾絲向芬恩報告「貝爾出現在代達羅斯路」不久前的事。
  艾絲碰巧遇見貝爾與主神赫斯緹雅兩個人在一起。
  當時事發突然,艾絲腦子亂成一團,什麼都沒能問臉色鐵青的少年。後來洛基中途出現,指示艾絲去找芬恩。
  那時,艾絲感覺洛基是故意讓她遠離兩人。
  因為艾絲的心境(某些部分)令她擔憂。
  「後來啊,我是沒從小夥子身上問出什麼,不過從主神(小矮子)那邊倒是問到了有趣的事喔。……妳要聽嗎?」
  對於這個問題,艾絲說:
  「我不想聽。」
  她講得很明確。
  艾絲或許是怕聽到主神(洛基)即將說出口的真相(某件事)。
  她或許只是在假裝沒發現到「那件事」。
  艾絲的腦中閃過少年對她發問時的神情,以及在迷宮街爆發衝突的奇妙怪物(怪獸)們的模樣。這些事情即使已過了一段時間,仍然形成再三動搖艾絲心志的原因。
  就連看見「黑色猛牛」所得到的「安心感」,只要不拿劍戰鬥,也會如泡沫般消逝。現在的艾絲內心搖擺不定。
  遭到拒絕的洛基並沒有怪她,也沒有難過,只是爽快地說:「是喔。」
  「那就講另一件事吧。艾絲美眉,妳不是跟我說過不久之前發生的事嗎?」
  只是,她不准艾絲逃避現實,繼續提出了問題。
  「妳去追被擄走的小矮子,然後不是在『比歐山地』遇到山難嗎?那時候妳說幫助過你們的『艾達斯村』……妳現在覺得怎麼樣?」
  為什麼,現在,要在這種地方,提起那件事?
  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問艾絲?
  「艾達斯村」。
  那是魔龍信仰根深柢固的村莊。
  是成立於魔龍黑鱗的加護之上,遺世獨立之人的隱居村落。
  她明明刻意遺忘了。明明拚命不去正視了。
  艾絲胸中那份她一直試圖守住的劍刃般的意志,會因此而動搖的。
  艾絲無法回答洛基的問題。
  她只能緊緊握住拳頭。
  「艾絲……妳要選哪條『路』都行。妳有這個權利。」
  簡直像在試探人一樣,洛基對著艾絲的背影說道。
  「不,艾絲,妳必須自己做決定,否則妳會維持不住自我的。所以,妳就盡情煩惱吧。」
  現在聽諸神(我們)說的話,也只會害妳更迷惑而已。
  她接著如此說道。
  「不論得到什麼樣的答案……我都會再跟妳一起去買炸薯球的。」
  不用回頭看也知道,她在靜靜凝望著自己。
  用帶著淺淺微笑的溫柔神情。
  「我說啊,艾絲……那個小夥子很有意思,對吧。」
  洛基在艾絲的心中掀起漣漪,卻又用快活的聲調換了話題。
  小夥子──說的是貝爾。
  女神雙手交疊在後腦杓,像個孩子一樣哈哈大笑。
  「剛開始我只覺得他明明是小矮子的眷屬,還那麼囂張~不過……他真的很有意思,是如假包換的『傻孩子』。我有點了解那個花癡怎麼會那麼迷他了。」
  「……?」
  這時艾絲才第一次回過頭來。
  妳說的「花癡」該不會是……艾絲用視線如此詢問之下,洛基在雨中淋溼她朱紅色的頭髮,咧嘴回以一笑。
  不久,這次換她轉過身去了。
  「不過……我不希望你們輸他喔。無論是艾絲,還是芬恩。」
  留下這句話,洛基就離開了屋頂平台。
  獨留艾絲一人,與滂沱大雨作伴。
  「……我……」
  艾絲緩緩將視線拉回前方,反芻洛基說過的話。
  她重新回想,細細思量,自問自答……最後仍然沒有選擇別條路。
  艾絲要貫徹她告訴過少年的自身意志。
  只有如此。只能如此。
  心中浮現的幼小自己(艾絲)什麼都沒說。
  她只是低垂著頭,用瀏海擋住眼睛,如亡靈般佇立著。
  換言之,這就是答案。
  「芬恩也在……迷惘……?」
  回想起洛基的低喃,艾絲的視線飛往高空。
  假如,勇者(芬恩)跟少年(貝爾)說出同樣的話,問她覺得殺死怪獸是對是錯──
  
  艾絲必定會反抗他們,委身於胸中深處的「黑色火焰」吧。
  
  *
  
  夜色接近了都市的頭頂上方。
  就在受到雲層堵塞的灰色天空不讓夕陽餘暉介入,一點一點轉暗時,芬恩靜靜睜開了眼睛。
  這是他借來小睡片刻的迷宮街空屋。
  芬恩一邊掀開毛毯,一邊向房裡的兩個氣息問道:
  「我睡了多久?」
  「剛剛好一小時。」
  「幹嘛不在夢裡再多待一下……忙了好一陣子了不是?」
  待在房間裡的兩名人物──里維莉雅一副傻眼表情,格瑞斯也回以嘆氣。
  本來必須代替自己做指揮的兩人待在這裡,可見得芬恩有多讓他們擔心。所幸格瑞斯他們沒跟團員們說什麼,就他們倆陪在這裡。
  芬恩一邊從床上起身,一邊回以苦笑。
  「人造迷宮的『門』已經在『代達羅斯路』的東南位置找到了。這下我們占領到的就有四處。」
  「地下的密道全都翻遍了,恐怕這些就是全部啦。老子看其餘出入口要麼就是跟地下城相連……要麼就是通道本身是獨立的單一道路。這些就實在沒辦法全部找出來了。」
  「是嗎……」
  芬恩坐在床邊聽兩人報告狀況。
  確定沒有閒雜人等在場後,芬恩開口了:
  「里維莉雅、格瑞斯,你們聽我說。這是我對此次事件全貌的猜想。」
  他講到「武裝怪獸」的實際情形,以及牠們與天神烏拉諾斯或【赫斯緹雅眷族】的關係圖。
  芬恩將自己所能推測到的所有事項,只告訴了里維莉雅與格瑞斯。
  只告訴這兩位與自己平起平坐的戰友。
  「……假如你說的是千真萬確,那麼老神(烏拉諾斯)一派藏匿『具有理智的怪獸』目的就是……」
  「對,就以這次來說,一定是想將怪獸們送回地下城吧。」
  「從大局而論……不,從最終目的而論,天神烏拉諾斯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誰知道呢?搞不好是人族與怪物(怪獸)的攜手共存喔?」
  「……這太荒唐了。」
  他點頭回答里維莉雅的確認,對格瑞斯的疑問報以調侃似的答案。
  芬恩回答後者時眼神甚至有一半不苟言笑,讓格瑞斯呻吟般地動了動鬍鬚。
  「……姑且不論人族與怪物(怪獸)融洽相處這種春秋大夢。」
  原本沉默無言的里維莉雅先講個大前提,然後啟唇道:
  「是否有可能就休戰這一次……與具有理智的怪獸『談條件』?」
  她的意思是透過穩坐公會本部的老神(烏拉諾斯),拿怪物(怪獸)們的生命安全與「鑰匙」做交換。
  里維莉雅提出了這個可能性。
  她表示從貝爾•克朗尼的言行來看,假若怪獸們當真無意危害都市的話,只要私底下做接觸,或許能夠進行和平談判。
  對於這個問題,芬恩的答案是:
  「不可能。」
  他表示出絕對否定的意志。
  「為了獲得『鑰匙』而與怪物(怪獸)串通,或許的確是有效的手段。但是,之後呢?」
  「……」
  「團員們的士氣是否會因此下降?會不會有人叛離?派系(眷族)當中有很多人的家人、戀人或同伴遭到殺害,我們真的有辦法說服他們嗎?」
  「……」
  「『她』──劍姬(艾絲)會聽從勇者(我)的決定嗎?」
  不。
  對,換言之,不可能。
  如同里維莉雅與格瑞斯以沉默表示同意,無庸置疑地【眷族】當中一定會起內鬨。一旦他們與怪物(怪獸)的祕密會面曝光──不,只要他們背叛團員們,眾人一定會由伯特等人帶頭痛罵他們。人族與怪物之間的嫌隙就是如此之深。不,兩者間的關係已經悽慘到不足以用嫌隙來形容。
  若不是在目前這種狀況下,說不定還有考慮的餘地。
  但是,只有現在不行。
  面臨迷宮都市傾頹之日迫在眉睫的狀況,【洛基眷族】說什麼也不能自亂陣腳。
  「而我們只要參與一次天神烏拉諾斯等人的神意,我們的生殺大權就會握在他們手裡。」
  芬恩敢打賭。
  一旦他們答應與怪獸們做交涉,老神(烏拉諾斯)與男神(荷米斯)將會給芬恩的脖子套上「項圈」。
  用「信賴」這種溫吞的字眼無法駕馭住諸神。
  因為他們為達目的,會毫不惋惜地將下界子民玩弄於手掌心。
  只要烏拉諾斯等人得到「身為『大眾英雄』的【勇者】與怪獸勾結」這張牌,【洛基眷族】將無可避免地成為烏拉諾斯陣營的一分子。
  那樣會對芬恩的野心造成「阻礙」。
  是自尋死路的毀滅之道。
  當芬恩與怪獸勾結一事曝光時,【勇者】必然會陷入自我崩壞的局面。
  現在集民眾敵意於一身的貝爾•克朗尼,就親身證明了這一點。
  (……別撒謊了,迪姆那。)
  自己的心思令芬恩作嘔。
  現在舉出的這幾點是毫無虛假的真心話,同時也是表面話。
  紮根於瘦小身軀最深處的內心願望,是作為【勇者】的成就,以及「憎惡」。
  芬恩……不對,「他」的雙親遭到了怪獸殺害。
  當著自己的眼前,保護親生孩子的父母親被怪物的尖牙利爪所刺穿。
  怪獸奪走了他的雙親,他發誓要讓小人族東山再起的那一天。
  若不是有「怪物」,「芬恩」也不會誕生。
  若不是有「怪物」,自大的平凡少年已經在故鄉村子裡終老一生了。
  與怪物(怪獸)的親睦──等於是背離那個起始的日子。
  那就等於全面否定「芬恩」的存在。
  (我……我(迪姆那)說什麼都不能那樣做。)
  說什麼,都絕不能否定勇者(芬恩)。
  「……」
  「……」
  芬恩知道里維莉雅與格瑞斯,正在用一種心痛的眼神注視自己。
  但那絕非同情或憐憫。兩人跟主神一樣,長久以來一直在芬恩的身邊,看著他將自身的一切奉獻給野心而戰,心中懷抱的是曠達與尊重。
  【眷族】的事情姑且不論,但芬恩絕不會為了自己的野心向他人求助。他毫不客氣地說那是他自己的目的,不願讓別人替他分憂解勞。
  里維莉雅與格瑞斯有時規勸,有時提供建議,但總是只能袖手旁觀。
  「我知道了……就聽你的判斷吧。」
  里維莉雅打破了停頓的時間。
  格瑞斯也在她身旁闔眼,點頭。
  「……抱歉了。」
  「你這糊塗蛋,為什麼要道歉?你講的很有道理,沒有說錯半個字。」
  芬恩所言比起跟怪物(怪獸)「談條件」之類的荒唐無稽之事,要來得實際多了,更遑論什麼「共生共存」。
  格瑞斯鼻子一哼,對注視著地板道歉的小人族這麼說。
  芬恩抬起臉來,露出苦笑,就像在感謝兩位知己。
  「不過,祕密交易倒是個不錯的點子。假借談判的名義把那些怪獸叫出來,然後不容分說地搶走『鑰匙』,事情就簡單了。呼哈哈哈!」
  「格瑞斯,你這傢伙……我實在是看錯你了。就算是怪物(怪獸),我也絕對不准你做出暗算他人之類的卑劣行徑。」
  「開玩笑的啦,開玩笑!真是,精靈就是這樣死腦筋……真要說起來,假如老子我們想跟怪獸談判,也只能找天神烏拉諾斯從中斡旋。如果問心有愧,馬上就會被神的眼睛看穿啦。暗算什麼的絕不可能成功啦。」
  格瑞斯與里維莉雅開始閒扯淡,像是在轉換心情。
  大概是為了舒緩芬恩散發的氛圍吧,他們故意用說笑的口吻鬥嘴。
  芬恩一邊深深感謝他們的貼心舉動,一邊再次陷入沉思,細究今後的發展。
  「但是這麼一來,衝突就還是無可避免了。戰場將在『代達羅斯路』,會妨礙老子我們獲得『鑰匙』的有……」
  「除了怪獸之外,還有【荷米斯眷族】……以及【赫斯緹雅眷族】吧。」
  雜音再次竄過腦海。
  也許是因為芬恩重新體認到自己無法捨棄【勇者】之名,貝爾•克朗尼的面容在他腦海裡浮現。
  ……那個少年,難道都不曾迷惘嗎?
  難道沒有像現在的芬恩一樣,擔心會失去長久累積的所有事物嗎?難道不曾將人們的信賴、冒險者們的信任、地位與名譽,放在天秤上與「怪物」的性命做衡量嗎?難道沒有一點留戀,就犯下了那種「愚行」?
  真偽如墮雲霧之中。
  只有一件事再清楚不過。
  就是:貝爾貫徹了信念。
  他沒有割捨掉,而是選擇保護。
  保護了一個「怪物」。
  換作是芬恩已經割捨掉了。
  他為了野心,付出了代價。
  少年則是捨棄了「英雄」之名,選擇了「愚者」之道。
  芬恩辦不到。
  為了「名聲」這種搞不好是最無聊的事物而戰的芬恩辦不到。
  所以,貝爾•克朗尼的那種行為很可敬。
  所以,那個少年很耀眼。
  耀眼到讓芬恩不禁希望,要是自己也能像他那樣該有多好。
  「……真是驚訝,我竟然有這種自尋毀滅的願望。」
  「芬恩?」
  聽見芬恩脫口而出的低喃,里維莉雅轉過頭來,但他笑著說:「沒什麼。」
  芬恩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自我解嘲。
  右手的拇指前所未有地抽痛著。
  這種思維很危險,會害死「芬恩」。拇指就像在如此訴說。
  ──我明白。
  他在胸中深處喃喃自語。
  他本來就不能選擇別條路。
  自從決定成為一族「光明」的那天起,他已有清濁並吞的覺悟。
  芬恩追求的就是那種目標。
  他是「人造英雄」,是「奸雄」,是「群眾的英雄」。
  說不定芬恩其實很渺小。
  他利用一切,割捨一切。那個兩眼發亮的同族男孩如果知道芬恩是這種人,也許會大失所望。
  但是……
  「──我會跨越的。」
  這就是芬恩選擇的道路。
  是在很久以前,曾經跟貝爾•克朗尼一樣是個少年的他,選擇的「小人族的冒險」。
  芬恩的眼中已經沒有迷惘。
  抽痛感也完全消失了。
  他站起來,抬起頭,告訴里維莉雅與格瑞斯:
  「我要召開作戰會議,麻煩你們叫大家集合。」
  
  *
  
  「讓貝爾•克朗尼吸引【洛基眷族】的注意──對方一定是這麼想的。」
  在迷宮街的一角,【洛基眷族】的陣地。
  天色已完全變暗,拉下了夜幕。
  包括幹部在內,所有團員幾乎齊聚一堂,召開會議。
  「武裝怪獸們應該會用貝爾•克朗尼來個聲東擊西,趁機入侵『人造迷宮』。因此我們要在其他地方布下天羅地網,甚至可以假裝中了對手的計。真正必須注意的,是與貝爾•克朗尼正好相反的方向。」
  點亮的魔石燈有如營火般照亮團員們的臉。
  聽到芬恩說出今後的發展,團員們一片譁然。
  「喂,芬恩,兔崽子真的跟那些鬼東西是一丘之貉嗎?」
  「你好像很不高興呢,伯特。」
  「少囉嗦!!」
  「至少貝爾•克朗尼是被利用了。是他自願如此還是遭人欺騙,則不得而知。」
  擺著一張臭臉的伯特問完,對點破自己心思的里維莉雅吼回去。即使芬恩已經斟酌過字眼,然而多少有在關注少年動向的狼人聽了,似乎還是不太能接受。
  對於掌握了事件「關鍵」的貝爾•克朗尼,團員們的反應各有不同。有人彷彿有苦難言般蹙額顰眉,也有人跟蒂奧娜一樣面露五味雜陳的表情。
  「……………………」
  「蕾、蕾菲亞是怎麼了?總覺得她整個人超可怕的……」
  「我哪知道啊。」
  也有個精靈為了別種理由散發出非比尋常的憤怒瘴氣。連勞爾都被她嚇到,被他湊到耳邊說話的安娜琪蒂也把肩膀縮了起來。自從被踢出【赫斯緹雅眷族】的監視任務後,少女一直是這副樣子。連其他團員也都跟她保持距離,空出了一大塊空間。
  「無論如何,這次貝爾•克朗尼不可能與我們站在同一陣線……請大家認清這一點。」
  芬恩特別叮嚀一聲──特別是對到現在還是心事重重的艾絲──提醒大家注意。
  「嗯~,我不太清楚,總之不要被阿爾戈小英雄引開注意就對了?」
  「對,當然也不能放著他不管,所以還是會派人跟監,就像現在派考斯他們監視一樣。」
  「乾脆先把他捉起來如何,團長?趁他還沒惹出麻煩前,先強行逮人。」
  「嗯──即使現在大家都把貝爾•克朗尼當壞人,但沒有明確證據就抓人,也許會換成我們遭到譴責。公會已經盯我們盯得很緊了,而且得罪與【赫斯緹雅眷族】交情篤厚的女神赫菲斯托絲,後果也不堪設想。」
  芬恩回答了亞馬遜姊妹的疑問後,蒂奧涅又接著問:
  「團長,還有一個問題。我已經知道武裝怪獸具有高度智能,但有這麼聰明嗎?還能想出這種作戰……」
  「因為武裝怪獸的背後有『首領』。對吧,格瑞斯?」
  「唔嗯,在迷宮街(此地)交手時,那人也從建物屋頂上俯瞰戰況。只是對方披著黑色長袍,無法分辨是人是怪物……哎,就當作是馴獸師(tamer)應該不會有問題。」
  芬恩隱瞞了「武裝怪獸」是「具有理智的存在」這項情報。
  他一面注意不讓團員們陷入混亂,一面讓大家了解敵人會使出高度的戰術。
  事前已經商討過此事的格瑞斯與芬恩交換一個眼神,說服了蒂奧涅等人。
  「最必須留意的,是那頭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那頭怪獸的突圍能力極強,即使身受重傷也大意不得。」
  芬恩改變話題,講出這個名字時,現場的氣氛變了。
  伯特或蒂奧涅都橫眉怒目起來,就連艾絲也繃緊了神情。
  「那時候要不是蒂奧涅抓狂,早就打倒了呢~」
  「妳說啥!?」
  「『技巧』沒啥了不起的,只要鑽進懷裡,隨便都對付得了。問題是……那鬼東西比起至今幹掉的任何怪獸,能力(力量)太過突出了。」
  「耐打到那種程度確實很異常。無論蒂奧涅他們如何施加打擊,都彷彿不痛不癢。要等到正面承受了艾絲的『風』,才好不容易有點退縮。」
  「若那怪獸是深層種(黑犀牛)的『亞種』,黑犀牛(那個)的皮本來就硬,假若再經過強化,那實在難以對付。照老子看,在與牠對戰時,不能再把牠當成一般怪獸,而是應該視為『樓層主』。只要應對方式正確,就像蒂奧娜說的一樣,能贏。」
  蒂奧娜、蒂奧涅、伯特、里維莉雅與格瑞斯各自做過發言後,至今沒說話的艾絲動了動嘴唇:
  「不過……那個怪獸……還會再變強。」
  【洛基眷族】的幹部沒有任何人否定她這句話。
  這是第一級冒險者們的共同觀點。
  他們都認為那隻漆黑的怪物,令人不敢置信地,還在成長的過程中。
  包括勞爾、蕾菲亞或娜維等幹部候補在內,受過那隻怪物蹂躪的團員們都倒抽一口涼氣。
  「只有那頭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一定得解決。如果上次那種實力還只是成長中,那太危險了。有朝一日會變成威脅。」
  芬恩即使如今已經掌握了事件全貌,只有此事仍被他判斷為「異常狀況」。
  不同於其他「武裝怪獸」,牠讓人感覺不到理性,完全就像是渴求鬥爭、粉碎一切的破壞象徵。假如怪獸具有「理智」的話,芬恩就能預測牠們的行動,但只有那頭「黑色猛牛」的行動方向讓他完全猜不透。
  務必殲滅。芬恩明確地表示必須除掉強大的「異常狀況」。
  「從第18層到地表……就武裝怪獸的行進路線而論,敵人必定持有『鑰匙』。我們必須死守發現到的每一個『人造迷宮』入口。」
  小人族領袖抬起頭來,下達命令。
  「我要將各團員布署於『代達羅斯路』,設下陷阱。」
  團員們堅定有力地點頭,接下這項作戰。
  芬恩講到這裡,暫時頓了一頓。
  接著,他的聲調完全變了個樣。
  「到這裡為止是『表面的作戰』。」
  不等眾人做出反應,他告訴大家:
  
  「『真正的作戰』是以『武裝怪獸』為誘餌,從人造迷宮釣出黑暗派系殘黨。」
  
  「!!」
  被告知這種內容,豈止低階成員,連艾絲等幹部都滿臉震驚。
  「『武裝怪獸』手上有『鑰匙』……這一點就算是堅守人造迷宮不出的黑暗派系殘黨也無法忽視。因為一旦我們打倒怪獸,『鑰匙』就白白交到我們手上了,因此他們不可能選擇旁觀。」
  蕾菲亞與勞爾等人聽他如此解釋,都心頭一驚。
  他們預料到「代達羅斯路」將會成為戰場。在那裡包括怪獸們在內,除了掩護牠們的【赫斯緹雅眷族】之外,連黑暗派系的殘黨都將參戰。
  豈止三方對決,根本是四方亂鬥。
  不,視狀況而定,搞不好還會變成五或六。
  這種可能性讓蕾菲亞等人喉嚨都在顫抖。
  只有事前分享了作戰方針的里維莉雅與格瑞斯,還有比幹部(艾絲等人)更聰明伶俐的安娜琪蒂或亞莉希雅沒有大驚失色。
  不過後者儘管有預測到黑暗派系殘黨的動向,卻萬萬沒料到芬恩會訂立這種作戰計畫,嚇出了一身冷汗。
  她們擔憂的是計畫的難度。
  「兩面作戰……」
  「一面控制怪獸的行動,一面引誘黑暗派系,還得掌握這所有的戰場……」
  「嗯嗯~!?所以是什麼意思!?」
  「就是不能立刻解決怪獸,但也不能讓牠們逃走,只能弄個半死不活,直到釣到『大魚』為止啦。」
  「怎麼好像難度忽然提高了──!?」
  安娜琪蒂與亞莉希雅都在呻吟;看腦袋快爆炸的蒂奧娜抱頭苦思,蒂奧涅淺顯易懂地解釋給她聽。結果蒂奧娜的腦袋還是爆炸了。
  「敵人想必不會樂觀到笨笨地等著怪獸們入侵人造迷宮……我們必須讓敵人以為,【洛基眷族】當然會在迷宮外試著捕捉怪獸們……」
  「團、團長……這樣意思不就是要一邊守著人造迷宮讓怪獸逃不掉……一邊又要解決從人造迷宮跑出來的黑暗派系……?」
  「沒錯,我們會完全被『左右包夾』。」
  面對臉色僵硬的勞爾,芬恩點頭點得乾脆。
  他們不但必須盯緊前往人造迷宮的怪獸們,還得掌握黑暗派系殘黨的動靜。特別是人造迷宮這邊的動靜最棘手,因為換個說法就是從他們守衛的堡壘內側,也會有敵人來襲。這正是所謂的「前門拒虎,後門進狼」。
  在都市當中範圍尤其廣大的「代達羅斯路」展開作戰,情報內容想必會錯綜複雜。而且還有眾多冒險者在街區來來往往,所有團員都明白要達成此次目的將會難如登天。
  即使如此,芬恩仍命令團員「執行計畫」。
  「我們絕不能錯過這個『機會』。『武裝怪獸』正是釣出堅守不出的敵人的最好『誘餌』……這是我們得到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良機。」
  芬恩打算利用一切。
  他之所以捨棄掉與「具有理智的怪獸」做「交涉」的選項,一個很大的理由就是為了拿牠們當成有用的「誘餌」。拿著「鑰匙」移動的「武裝怪獸」們對黑暗派系而言一樣是煩惱的來源。
  芬恩捨棄掉不確定因素,定睛正視現實,選擇將現況活用到最大限度。
  「我要在密道內發現的四道『門』布署充足的戰力,由里維莉雅與格瑞斯來指揮。一直以來採取消極行動的敵人,只有這次想必會來『整』我們,你們要小心。」
  「好。」
  「唔嗯。」
  以里維莉雅與格瑞斯為首,芬恩對各個團員發號施令。
  沒有人插嘴,都依從他腦中描繪的作戰圖。
  「第一目的仍然還是獲得『鑰匙』。怪獸與黑暗派系的殲滅在最糟情況下,可以擺第二沒關係。所有團員,不要忘了這種『鑰匙』的外形。」
  芬恩拿出了「代達羅斯寶珠」的複製品。
  這是芬恩憑著自己親眼看過「鑰匙」的記憶,以及前美神派系(伊絲塔眷族)成員麗娜的證詞請人仿造的,只是一塊普通的金屬。團員們細細觀看他手掌心裡的東西。
  「芬恩……假如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出現了呢?」
  「交由現場人員判斷,不過……千萬不可以單獨對付牠,要徹底爭取時間等候援軍。知道了嗎,艾絲?」
  「……好。」
  對於艾絲的詢問,芬恩口氣強硬地囑咐她,只有優先事項絕不可以弄錯。
  艾絲金色雙眸倒映著小人族的碧眼,輕輕點個頭。
  「……正如大家所擔憂的,此次作戰難度極高,而且伴隨著危險與困難。」
  傳達完指示內容後,芬恩環顧周圍成員,娓娓而談:
  「但是,那又怎麼樣?」
  憑著銳利的眼光,與堅強的意志。
  「還記得在人造迷宮捐軀的同伴的模樣嗎?只要還記得,我們就能化不可能為可能,戰勝蠻橫無理的狀況──我有說錯嗎?」
  『『團長說的是!!』』
  全體人員氣勢如虹。
  他們的眼中已不再有恐懼或憂慮。
  對於領袖平靜的詢問,眾人報以勇猛的戰意。
  【勇者】始終如一。
  連逝去的同伴性命都拿來利用,為團員們帶來義憤與昂揚。
  見眾人士氣充分高漲,芬恩點點頭,最後說出了無意間想到的注意事項。
  「假如有人引發異常狀況,那只會是『他』了。千萬別大意了,盯緊點。那個冒險者將會像以前一樣,直接跳過我們的預測。」
  簡直像在讚賞「那名少年」一樣。
  又像在告訴大家,他的「愚行」將是唯一的不安因素。
  芬恩瞇細眼睛。
  「芬恩……你說的是……」
  「對──」
  芬恩點頭回應艾絲的聲音,講出了一名冒險者的名字。
  那個名字撞擊了少女的胸口,餘音回盪不絕。
  「就是貝爾•克朗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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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9 23:44 | 显示全部楼层

  間章 諸神的密談
  
  「『具有理智的怪獸』,是吧……」
  「沒錯,這就是這次事件的原因,也是烏拉諾斯等人隱藏的『祕密』。」
  在都市最高聳的場所,正在進行無人聽見的密談。
  地點在「巴別塔」最高樓層。
  那尊男神待在女神芙蕾雅建造的宮室裡。
  摘下帽子晃動著橙黃色頭髮的,正是荷米斯。
  「所以呢?你提供給我這些情報,有什麼企圖?」
  時間是夜晚。
  荷米斯將擾亂都市的事件全貌,講給了芙蕾雅聽。
  包括「武裝怪獸」的真面目。
  也隨之提到老神(烏拉諾斯)的神意。
  還有潛藏於「人造迷宮」的「邪惡」存在與【洛基眷族】的關係,無一遺漏。
  至於芙蕾雅聽到這些情報,反應只有「哦」一聲。
  她是吃了一驚,但也有很多情報是她早已知悉的。而這些消息並不能引起她的興趣。
  美麗女神關心的重點,當然只放在僅僅一名「少年」的身上。
  跟他比起來,「武裝怪獸」的命運或老神的打算,老實說她一點兒也不在乎。
  「芙蕾雅小姐,貝爾小弟的現況令我憂心。」
  貝爾•克朗尼如今窮途潦倒。
  無庸置疑地,他積累至今的成就已經毀於一旦,正在從步步高升的階梯一路向下滾落。如同某個「勇者」所憂懼的,他因為辜負了群眾的期望而即將失去一切。
  那是男神所不願看到的結局。
  「我有打算為這事四處奔走,不知道妳是否也願意伸出援手?」
  「……」
  「妳也不樂見那道白光只不過因為不得志就黯然失色吧?」
  同時,也是女神不願看到的發展。
  花美男天神重新明確地指出雙方的共通目的,彬彬有禮地提出請求。
  對於這個請求,芙蕾雅說:
  「你忘了我與美神(伊絲塔)開戰時,你對我做了什麼嗎?」
  芙蕾雅用千萬人看了都要心蕩神馳的優美微笑,如此告訴了他。
  暗藏於笑靨背後的神意,是逆鱗之怒。
  為了搞垮與黑暗派系殘黨勾結的【伊絲塔眷族】,美之女神就結果來看等於是受了荷米斯的擺布,讓她到現在還在「氣頭上」。
  面對平時只是面帶微笑的芙蕾雅罕見的滿面笑容,荷米斯臉部所有肌肉都在抽搐。
  他神色僵硬,立刻舉雙手投降。
  不賠罪,也不辯解,也不認罪,只是提出請求。
  「那麼,但願妳能靜靜旁觀。」
  靜觀少年的終局。靜觀男神(我)接下來要編寫的「逆轉劇本」。
  荷米斯只間接透露一點內容,點到為止。
  「你是希望我什麼都別做?」
  「沒錯。」
  雙方視線你來我往。
  女神的銀瞳,與男神的橙黃色眼瞳互相注視。
  荷米斯緩慢地、恭敬地行了一禮。
  「假如妳願意相信我,交給我處理的話……我想跟妳拿『鑰匙』。」
  聽到這裡,第一次……
  芙蕾雅的一邊眉毛跳了一下。
  「人造迷宮的『鑰匙』……只要有了那個,就由我來收拾掉找麻煩的『具有理智的怪獸』吧。然後,我定會讓他再次坐上『英雄』的寶座。」
  「你想做什麼?」
  「我要打造一個『舞台』,好迎接英雄歸返。」
  面對彎腰鞠躬的荷米斯,芙蕾雅細細思量。
  芙蕾雅在將伊絲塔送回天界時,保護了她的眷屬──青年隨從塔木茲。他原本持有的「人造迷宮」的「鑰匙」,如今在芙蕾雅的手裡。
  (不交給洛基,而是交給荷米斯……坦白說,我並不信任這個男的……不過嘛,「那孩子」要跨越的話,應該是「這邊」。)
  迎接英雄回歸的「舞台」。
  天神準備的戲劇性腳本,或者是鬧劇。
  芙蕾雅正確理解了荷米斯的神意,判斷這足夠作為「考驗」。
  然後,除了眼前男神的企圖,再加上本人的「心願」──說不定能藉此獲得「最美的光景」。
  那不是芙蕾雅的神意,而是少年期望有所突破的「願望」。
  (既然這樣,我就……)
  芙蕾雅了解到自己的「直覺」是對的。
  一切全是為了這個選擇,所以她才沒將「鑰匙」讓給洛基,而是留在手邊。
  「奧它,拿『鑰匙』來。」
  「是。」
  先是聽到房間的昏暗深處響起一聲簡短回應,接著沒過多久,野豬人(boars)隨從走到了芙蕾雅身邊。他畢恭畢敬地呈上一件刻有「D」字記號的魔道具。
  「可以,就給你了。」
  女神這時的選擇(一時興起)……
  將會超越她的想法,成為所有人的「分歧點」。
  「謝謝妳,芙蕾雅小姐。」
  荷米斯從芙蕾雅手中接過「代達羅斯寶珠」,臉上浮現了笑容。
  繼而他彷彿一分一秒都不願浪費似的,迅速走向神室的房門。
  荷米斯留下一句「恕我失陪」,就從房間退下了。
  「……荷米斯?你可別以為自己明瞭一切,結果一不注意栽在別人手裡唷?」
  等門扉關上,男神消失了蹤影後……
  芙蕾雅才面露微笑,給他一個聽不到的忠告。
  身旁待命的奧它回問道:
  「是指您的手裡嗎?」
  「不是我。……是『那孩子』。」
  芙蕾雅如此說完,走到了窗邊。
  無接縫的高大窗戶外頭,鋪展著一片濃雲密布的灰黑穹冥。
  她眺望著此時仍顯陰沉的晦暗天空。
  「我不要什麼『神造的英雄』,那種的我已經看膩了。」
  諷刺的是,這跟某個「勇者」說過的「人造英雄」聽起來極其相似。
  「我想看到的是……不對,全世界想得到的,是『未知的英雄』。」
  女神嫣然微笑。
  她彷彿遙望著此處之外的某個地方那樣瞇起眼眸,掬起銀色甘露似地將自己的髮絲掛到耳後。
  「我想呢,打破下界停滯局面所需要的……一定是連諸神都敢背叛的『異端英雄』。」
  這聲低喃,就這樣消失在渾然一體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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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9 23: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代達羅斯前哨站•裡
  
  【洛基眷族】將陣地移到了「代達羅斯路」中央地帶。
  迷宮街的中心地林立著塔樓或高樓建築,且有階梯或窄路重重交錯,形成一處混沌地帶,混亂到就算從高處俯瞰也看不見地面。芬恩將本營設置在古城般大型建物的屋頂平台上。地方很寬敞,能夠將「代達羅斯路」所有區域一覽無遺。
  中間隔著地面,他們的正下方就是「人造迷宮」。那裡布署了團員,以防衛名匠(代達羅斯)的遺產。
  「團長,【赫斯緹雅眷族】有動靜了。」
  「是嗎……通知各團員,不久『事情』即將發生,讓部隊按照作戰計畫擺開陣勢。」
  「是!」
  這次負責輔佐芬恩的是安娜琪蒂。
  芬恩對帶來報告的她發出指示。
  貓人跑步離開,高聲將命令一一傳達給周圍的團員們。
  (根據之前進行監視的考斯他們的報告,昨天貝爾•克朗尼等人曾一度外出購買裝備或道具……雖然沒人跟他們接觸,但應該跟怪物(怪獸)那邊做過聯絡了。)
  「武裝怪獸」有個「首領」。
  關於格瑞斯在報告中提過的此人,芬恩認為不是馴獸師,而是「魔術師(mage)」。他們後來發現蒂奧娜破壞掉的那個巨大金屬塊──「人形兵」並不是怪獸。令人不敢置信的是,那竟然是魔道具。芬恩從未聽過有能夠進行自律戰鬥的自動人偶。
  有個出類超群的「魔術師」在援助怪獸們。此人恐怕是老神(烏拉諾斯)的祕密手下──也就是私兵。
  可能是用魔道具,或者用更原始的信件往來也行。芬恩估計在都市地下水道移動的「武裝怪獸」與【赫斯緹雅眷族】彼此是聯絡串通好的。
  他也認為怪獸們已經潛伏於這條「代達羅斯路」當中。
  「芬恩。」
  當團員們在休息片刻後正式展開行動時,艾絲一個人過來了。
  「那孩子如果來到『代達羅斯路』……由我看著他。」
  芬恩停住動作,回望少女的臉龐。
  艾絲提出要求,希望能由自己來監視貝爾•克朗尼。
  這是執著,抑或是「留戀」?
  「嗯──……妳不要緊嗎?艾絲,妳有很多事都太偏袒貝爾•克朗尼了。坦白講,我擔心妳會故意放任他行動。」
  面對表面上神色如常,內心卻「搖擺不定」的艾絲,芬恩毫無顧忌地如此告訴她。
  「我就明說了,艾絲。現在的貝爾•克朗尼即使以客觀角度來看,對歐拉麗仍是個不安要素,也是危險因子。基於這點,我們該做的事有兩件,就是保持最高戒備,並視情況而定阻止他的行動。」
  「……」
  「妳真的辦得到嗎?」
  艾絲目光低垂了一下,然後回望著芬恩的眼瞳點頭了。
  「假如那孩子做出奇怪舉動……我會阻止他。與其讓其他人來,我想親自下手。」
  「……」
  「怪獸也是,出現的話……我會打倒的。」
  這番話聽起來像是出於義務感,也像是私情。
  從那毅然決然的表情,能夠一窺她與少年(貝爾)之間曾經有過「某些事」。
  那看在芬恩的眼裡,像是要「做個了斷」。
  「好吧。貝爾•克朗尼就交給妳。」
  「謝謝你……芬恩。」
  芬恩坦率地給予艾絲正面評價,准許了她的要求。
  他注視著艾絲轉身遠去的背影一會兒後,仰望頭頂上方。
  「……雨也停了啊。」
  從昨天下到現在的雨終於消失了蹤影。殘餘的雲朵皺摺看起來細如毛絲,流瀉出朦朧的月光。
  時刻將要入夜。
  蒼茫夜色即將籠罩歐拉麗。
  
  *
  
  原先長久被雲層遮蔽的高空,鋪展著一片星海。
  在天空俯瞰的廣大迷宮街當中,一個身影悄悄攀上無人建物,憑著不符合龐大身軀的輕盈身手躍上了屋頂平台。
  彷彿將覺悟銘刻在心,隔了一瞬間後,那個身影如野獸般仰望夜空。
  
  吼哦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怪物的遙吠震動了暗夜。
  低沉而綿綿不絕的啼聲傳遍「代達羅斯路」每個角落,直達都市的邊緣。
  冒險者一齊霍地抬起頭來。居民們全都嚇壞了。所有人無不停住動作,知道那個時刻來臨了。
  
  啊啊啊啊────…………
  
  接著響徹天際的,是好似少女的高亢嗓音。
  那是在空中迴盪往來的怪獸遙吠。人們與諸神無法聽懂內容的「號令」,在夜空之中此起彼落。
  「怎麼搞的!?」
  「要來是吧,那些怪獸!」
  待在迷宮街不走的眾多冒險者開始喊叫出聲。
  「要開始了啊~」
  朱紅髮色的女神停下腳步,從原本走著的高台眺望四周。
  「菲兒葳絲,妳去追蹤【洛基眷族】的動向。」
  「是,狄俄尼索斯神。」
  金髮男神對精靈隨從做出指示,觀望可能成為「契機」的一戰。
  「團長!」
  「……」
  而當團員們立刻開始行動時,小人族勇者睥睨著橫行於視野下方的黑暗。
  藉由「怪物」的叫喚,宣言已經公布。
  戰火靜靜地揭開了序幕。
  
  *
  
  敵人的「作戰」始於南區。
  
  「出、出現啦──!?」
  「是怪獸!在後巷──!」
  出現的是一隻獨角兔。牠穿著鬆鬆垮垮的藍色戰鬥裝(battle jacket),脖子上掛著壞掉的懷錶,跟【洛基眷族】交戰過的「武裝怪獸」外貌沒有絲毫不同,在迷宮街南方的後巷裡到處亂跑。
  冒險者們發出怒吼,殺向獵物。
  「『獨角兔』出現了!」
  「在那邊,把牠追進死路!」
  不理會傳進耳裡的激烈喧鬧聲,艾絲貫徹初衷,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
  (不需要猶豫,我要盯緊這孩子。)
  她站在屋頂上,在她的視線前方,貝爾•克朗尼就在視野下方的街道上。
  自從少年抵達「代達羅斯路」到現在,艾絲一直在盯著他,維持著只要他做出可疑舉動或是與怪物(怪獸)接觸,就能在瞬間內捉住他的間距。
  貝爾神情苦澀地瞥了艾絲一眼,就鬆開身旁半精靈公會職員的手,一口氣跑了出去。
  「你追我跑」就此開始。
  「快去,別追丟了!」
  直覺敏銳的冒險者,跟艾絲一樣沒中獨角兔的擾敵作戰,而是選擇追趕貝爾•克朗尼。艾絲沿著屋頂一路奔跑,在她的視野中,映入了好幾名看得出實力不凡的高級冒險者的身影。
  貝爾沒有放慢速度,一路前往迷宮街東南部。
  就在艾絲的眼眸緊盯著他那衝過街道的背影時,他突如其來地轉換了前進方向。
  少年彎過巷弄,一瞬間消失在背光處之後,他的身影就這樣無形無蹤地消失不見了。
  「!?」
  「【小新秀】到哪去了!?」
  於艾絲驚愕的同時,冒險者們也混亂地嚷嚷起來。
  看到貝爾名符其實地消失無蹤,其他人都啞然無言地呆站原地。就連艾絲都一時停下了腳步。
  接著傳出的,是油然而生的混亂叫喊。
  「找到了,是【小新秀】!進那棟屋子去了!」
  「不對,是這邊,在路上!」
  「啥!?」
  「有、有怪獸!怪獸出現啦~!」
  搜索到敵蹤的呼喊聲此起彼落,讓冒險者們大惑不解。發現怪獸的消息也就算了,但貝爾•克朗尼怎麼會到處出現?當然,每件消息全是錯誤資訊,所有人都追丟了怪獸與少年。
  一回神才發現,四周一帶已經鬧得亂騰騰的。
  「不見了?」
  無視於冒險者們的困惑叫喚,艾絲冷靜地俯視四周。
  (──不對,還在。)
  然後很快地,她就捕捉到了「消失的貝爾」的「氣息」。
  無論如何消除身影或體味,都無法逃過第一級冒險者連些微腳步聲或氣息都能捕捉到的知覺範圍。
  (不會錯,他「隱形」了!周圍這些混亂場面,也是貝爾他們造成的?)
  身經百戰的【劍姬】拋下其他冒險者,獨自追趕少年的「氣息」。
  製造出這種騷亂狀況的,是敵人的「魔法」抑或「魔道具」?不管是哪種,一旦大意都會中了敵人的計。艾絲徹底排除了貝爾•克朗尼……不,是【赫斯緹雅眷族】不如自己的驕傲心態。
  她化身為一名狩獵者,繼續追尋少年的蹤影。
  然而……
  
  「【劍姬】。」
  
  「!」
  有人現身阻擋她的去路。
  來者身穿連帽長斗篷,以及跟艾絲一樣的長靴,是個遮起臉孔的蒙面冒險者。
  這名擋在艾絲面前的人物,拔出了佩於腰際的木刀。
  「想請您與我過招。」
  艾絲瞠目看著對方。
  「現在……在這裡?」
  「我也過著見不得人的生活,若不是在這種狀況下,連想與您對劍都辦不到。」
  有不少鑽研劍術之人,會向名震天下的【劍姬】請求進行比試。凜然難犯的嗓音聽起來也不像有任何虛假。
  

  
  然而挑在這種時機,真的會是巧合嗎?
  (貝爾的……同伴?)
  換言之就是拖延戰術了。
  艾絲一邊將手伸向吊劍帶,一邊遠瞥了少年的氣息離去的方向一眼。
  「抱歉,請您接招。」
  蒙面冒險者犀利揮刀,砍向了這樣的艾絲。
  ──好快!
  面對以可與第一級冒險者媲美的速度招呼過來的木刀,艾絲不得不拔劍。雙方的武器之間敲響暢快的音色,兩者順勢從屋頂跳入後巷。
  艾絲放棄追趕貝爾,改為迎擊蒙面冒險者。
  
  *
  
  「據報南方出現了獨角兔!東南區也有多項情報表示目擊到怪獸!」
  「似乎混雜著許多錯誤的目擊資訊……四周一帶都陷入混亂了!」
  戰況的推移逐一傳到了【洛基眷族】的本營來。
  傳達情報的主要手段是魔石信號燈。在建物屋頂平台上待機的團員讓信號燈閃爍,將情報集中到設置了本營的「代達羅斯路」中央地帶。
  「不要打亂陣形!叫大家徹底維持布署的位置!」
  安娜琪蒂高聲對接受信號的團員們喊道。
  身為副手的她處理指揮工作,以免妨礙到小人族領袖在腦中畫出「棋盤」,反覆進行幾百種「鬼抓人大戰」的思考。
  (除了貝爾•克朗尼以外,【赫斯緹雅眷族】的人員全都擺脫了監視,連主神都不例外。是靠魔道具的力量,還是利用了「代達羅斯路」的地形?無論如何,現在是敵人能自由行動的「時間」。)
  芬恩將「先攻」讓給對方。
  既然要展開「兩面作戰」,【洛基眷族】本來就沒有多餘人力。
  他們必須看清敵人的動向再見招拆招,受迫流於「被動」。
  (不出所料,怪獸那邊打算將貝爾•克朗尼當成「誘餌」……我方已派出最強戰力(艾絲)做應對了。再來就看看對方如何出招吧。)
  艾絲的請求對芬恩而言可說求之不得。
  這是打出自家陣營中最強的一枚「棋子」,封殺敵人小手段的一招。藉此敵人必然被迫「展開行動」。就先來見識一下他們的能耐吧。
  「貝爾•克朗尼也出現在東南方!呃,還有艾絲小姐似乎追丟了他……」
  「如同我告訴大家的,貝爾•克朗尼是在聲東擊西。他的事交給艾絲處理,你們不用理睬。南邊與東南還不需要行動。」
  對方擺脫了艾絲的消息,讓團員們以及安娜琪蒂都大受震驚。
  芬恩內心也吃了一驚,但仍迅速說出指示。
  「比起這兩個地方,西邊更可疑。艾露菲,轉告西北邊的蒂奧涅他們移動到第九十八街,布下天羅地網。」
  看到團長泰然自若的模樣,其他團員也都得以保持鎮定,回答:「是!」
  面對敵人的聲東擊西戰術,【洛基眷族】軍心未受動搖,繼續維持著包圍「人造迷宮」的銅牆鐵壁陣形。
  (艾絲恐怕是被人拖住了,是伏兵嗎?敵方戰力超乎我的想像……不過那邊無所謂,艾絲想必很快就會回到崗位。)
  芬恩一邊將長槍槍柄擱在右肩上,一邊尋思。
  (令我在意的是,敵人沒被我方的看守或派出的斥候發現。是猜透了我的策略嗎……不,有種更奸詐的感覺。)
  敵方的行動一次次超出自己的預料,也許是用上了魔道具?
  芬恩一面將自己無法事先預見的要素列入考量,一面向近旁的團員問道:
  「有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的消息嗎?」
  「還沒有消息進來。」
  「是嗎……維持陣形,我再看看情況。」
  芬恩平靜地保持觀望戰況的態度。
  然後,與此同時……
  他又分神去思考另一項「作戰」,讓思維不停運轉。
  (「這邊」還無所謂,還在預料的範圍內。問題在於──)
  ──「那邊」。芬恩皺起了眉頭。
  
  *
  
  「食人花(怪獸)要來了!」
  這陣叫聲在「代達羅斯路」地下的密道中迴盪。
  黃綠色的長條身軀,逼近了神色緊張地準備迎戰的冒險者們。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洛基眷族】的團員與吼出破鑼咆哮的食人花展開接戰。
  雖說是寬廣的地下通道,但怪獸屬於大型級,而且增加到三條、四條,甚至更多。
  面對四處揮動的觸手與醜惡的大嘴攻擊,再加上為數眾多,使得團員們陷入苦戰。
  「哪一道『門』開了!?」
  「西南!成群怪獸還在從人造迷宮出現……源源不絕!」
  團員們用吼的回答格瑞斯的大嗓門。
  他們是一瞬間的破綻被敵人抓到了。在地下通道待機的團員們,被獨角兔出現在地表的消息引開注意的一瞬間,人造迷宮的「門」毫無前兆地打開了。躲在裡面的成群食人花就像濁流一樣獲得了解放。
  遭遇到奇襲的團員們抵擋不住,被迫暫時後退。
  「怪獸仍在繼續湧出,但『門』還是開著的!趁現在的話或許可以強行入侵內部……!」
  「住手,這是『陷阱』!只要一進迷宮,老子我們就會被關在裡頭活活被玩死!最好的證據就是出來的淨是怪獸,沒半個殘黨黨徒!」
  格瑞斯駁斥了急躁團員的要求。
  要是有任何一個操縱怪獸的馴獸師或怪人出現,還能當成捕捉的目標。但是放出來的淨是些嘍囉(怪獸),別說奪取「鑰匙」,連降低敵人戰力的戰果都收不到。
  敵人讓怪獸蜂擁而出,目的很明顯是想打消耗戰──就是「整人」。
  「這就是『左右包夾』嗎!芬恩那小子,就不能選更輕鬆點的作戰嗎!」
  格瑞斯於咒罵的同時露出忿恨的笑臉,揮舞了自己的斧頭。
  
  「里維莉雅大人,怪獸的增援出現了!」
  至於鎮守東南邊的里維莉雅等精靈部隊,也正遭受到敵人的襲擊。
  擔任里維莉雅副手的亞莉希雅運用著短弓(short bow)與「魔法」,端正的容貌流露出焦躁。
  「根本沒多餘心力捕捉敵方的動靜!再這樣下去,就算能釣出黑暗派系,也……!」
  「撐住。還有亞莉希雅,不可驚慌,妳的動搖會影響到其他精靈。要秉持著『大樹之心』應戰!」
  里維莉雅親自站上前線,一邊演奏著「並行詠唱」一邊引誘食人花(怪獸)時,精靈們的一齊射擊把整條通道上的敵人洗刷得乾乾淨淨,但怪獸很快又出現了。
  不同於地表上演的前哨戰,地下通道已經呈現激戰的景況。
  里維莉雅闔起一眼,伴隨著完成的詠唱施展出冰雪炮擊。
  『【洛基眷族】……一群蠢蛋。』
  在最硬金屬(山銅)「門」的內側,藍紫色長袍搖晃著。
  讓食人花(violas)還有晶黽們跟隨於背後的假面人,用種種嗓音層層重疊的詭異聲音嘲笑了【洛基眷族】。他筆直伸出裝備著金屬手套的手,派出更多怪物襲擊冒險者們。
  「好的,辛苦了。」
  待在人造迷宮深處的桑納托斯,臉上也浮現著笑意。
  這裡是迷宮內部的大廳,也是黑暗派系的據點。中央有個裝設了大紅珠的台座,操縱這顆紅珠就能自由控制人造迷宮內的「門」。基於這種特性,殘黨們又將這裡稱為「迷主廳堂」。
  司掌死亡的男神聽著自身使徒帶來的【洛基眷族】相關情報,臉上擴散出一抹冷笑。
  「雖然伊刻洛斯他們搞出來的問題的確超乎預料……不過你們這邊的作戰我倒是猜得到喔。八成是打算拿『會說話的怪獸』們持有的『鑰匙』當誘餌,把我們釣出來吧?」
  晃動著濃紫長髮的天神,一邊散發出頹廢氣質,一邊在坐著的台座上盤起腿來。
  「我這邊只要把怪獸放出去就好,這樣一來他們那邊就會自尋毀滅。看,多輕鬆的工作啊,就連不懂戰鬥的我都做得來。」
  桑納托斯正確看穿了芬恩的企圖。
  同時也知道,這對【洛基眷族】而言是多大的負擔。
  正如桑納托斯所說,他只需釋放怪獸們「惡整」對方即可。這麼一來待在地下通道不走的【洛基眷族】就會慢慢損耗體力。黑暗派系這邊不管有多少怪獸被打倒,都不會造成太大損害。
  因為在怪人們的協助下,人造迷宮內多的是「色彩斑斕的怪獸」。
  「盡量多放一點怪獸出去喔~」
  「是!」
  桑納托斯只差沒哼歌的慢吞吞聲音響起。
  死神的使徒跑了出去。
  「巴卡弟弟也是,拜託你幫忙囉。」
  「……浪費時間。但也是不得不付出的勞力。」
  在桑納托斯的身邊,名匠(代達羅斯)一族之人──巴卡操縱著台座前的大紅珠。
  藏在遺忘了日光的白髮底下,左眼發出「D」字光芒,解放迷宮內的隔牆──「門」,釋放裡面的食人花。巴卡反覆開關「門」,將怪獸引向迷宮的外面。
  「看這種狀況,就算是【洛基眷族】也應付不來……趁你們那邊還在手足無措的時候,我要派別動隊回收『鑰匙』囉。」
  至於「武裝怪獸」的應對方式也已經想好對策了。
  桑納托斯仰望用石塊封住的天花板,對著想必正在地表布陣的敵軍一笑。
  「『左右包夾』好難熬喔,【勇者】。」
  對【洛基眷族】而言,困境仍未結束。
  對【桑納托斯眷族】而言,喜劇仍在上演。
  桑納托斯像個孩子般嘻嘻笑了起來。
  
  *
  
  就在地下通道內正在展開嚴苛的戰鬥時。
  隔著地面,地表的騷動也即將演變成動亂。
  「嗚哇……不愧是團長,真的發生戰鬥了的啦。」
  勞爾一邊率領著陣形的一角,一邊喃喃自語。
  這或許是老話重提,總之勞爾•諾德是第二級冒險者。
  【能力值】是Lv.4。光從字面上來看無可懷疑地是位強者,然而即使如此,他仍然給予其他派系的人一種「不起眼」的印象,這是起因自他的性格。
  包括芬恩在內,他在面對都市屈指可數的第一級冒險者時總是顯得畏畏縮縮,拿不出足夠的自信,可說是個標準的平凡人。他那種不像是性情偏向粗暴的冒險者會有的自我評價之低,造成別人都將他視為「凡夫俗子」。
  因此,看在與之對峙的「敵人」眼裡,有時會是個很好利用的「漏洞」。
  「──勞爾!」
  「咦……團、團長!?」
  聽到這個聲音,勞爾轉過頭來,發出了怪叫。
  因為理應待在本營的芬恩跑來了。
  勞爾率領的部隊,位於迷宮街西邊鄰接中央地帶的防衛線上。看到芬恩特地從本營來到這裡,人類青年慌張起來。
  「團、團長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誰來指揮……」
  「怪獸主隊在東南出現了!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也在!我們要與待在現場的艾絲會合,一口氣打擊對手!告訴部隊變更陣形!我也要上陣!」
  「遵、遵命!?」
  聽到他強硬的語氣與「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這個名詞,勞爾反射性地立正站好回覆命令。
  他絲毫沒想到要懷疑眼前的小人族。
  「還有勞爾,你記得『人造迷宮』的人員布署嗎?」
  「咦!您說地下的『人造迷宮』嗎?小的記得……」
  「告訴我,有件事令我在意。」
  勞爾雖大感困惑,但仍回答了芬恩的話:
  「呃,在西北、東北、西南與東南發現的四處『門』,應該有格瑞斯先生他們守著……」
  「是嗎……我先去了。勞爾,你召集這附近所有人,你們也到東南邊去。」
  「好、好的!」
  接到偉大團長下達的指示,勞爾二話不說即刻動身。
  他也對團員們發出指示,要大家改變陣形,遵從了芬恩以討伐「黑色猛牛」為優先的意向。
  (奇怪,可是團長愛用的槍怎麼沒帶在身邊……?)
  勞爾沒注意到。
  在跑走之際,轉身背對他的「芬恩」吊起了嘴角。
  
  「──勞爾?」
  芬恩第一個注意到了那個陣形變化。
  他發現西邊部隊正在揮軍南下。
  面對預定計畫外的移動,信號燈的燐光也彷彿心生動搖般搖曳不定。
  「西、西邊部隊正在移師南邊!現場人員表示有大群怪獸出現,調動部隊是為了包圍牠們!」
  「我們這邊沒有收到消息啊!況且團長並沒有做出指示,他們怎麼可以擅自行動!」
  「這、這是因為……他們說團長親自去找勞爾先生,做出了指示……」
  「什麼!?」
  聽到傳令人員的報告,巧的是安娜琪蒂也跟青年(勞爾)一樣發出怪叫,視線在芬恩與視野下方的街景之間來回打轉。
  當本營頓時吵鬧得不可開交時,只有芬恩一人覺得這個狀況似曾相識。
  (對了,這是──【赫斯緹雅眷族】與【阿波羅眷族】的戰爭遊戲。)
  大約兩個月前,發生過一場讓【小新秀】名震都市的派系戰爭。那場戰事當中有一名小人族背叛了【阿波羅眷族】,為【赫斯緹雅眷族】帶來了勝利。
  假如那不是背叛,而是喬裝……不,是「變身」一類的技巧──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團長?」
  芬恩沒理會一臉不解的安娜琪蒂,暗自想起一名同族之人。
  (大概是那個女孩吧。)
  自從看過貝爾與「彌諾陶洛斯」打的那場精彩戰鬥,其實芬恩一直在注意一名同胞。那是一位為了少年不惜捨命求救,讓芬恩讚賞其「勇氣」的少女。
  芬恩推測此事是【赫斯緹雅眷族】當中恐怕最聰明的那位少女所為。她運用魔道具或是「魔法」的力量,把芬恩跟勞爾都擺了一道。
  芬恩心中某個部分自視過高,以為只有貝爾•克朗尼值得注意;這是他的疏失。
  「召回部隊,陣形開出的洞由北邊的娜維他們……不,大概不行,太慢了。」
  芬恩原本開口想填補部隊移動造成的空缺,但隨即搖了搖頭。
  緊接著──鏗,鏗,鏗!!
  就好像在肯定芬恩放棄的想法,西方傳來發現怪獸的響亮警報聲。
  「團、團長!?大群怪獸突然自西邊出現,趁著勞爾先生他們不在,往『代達羅斯路』中央地帶前進!」
  「我知道,冷靜點。我想蒂奧涅她們應該也察覺到了,不過還是把她們叫回來。我要讓她們與其餘守備隊來個前後夾擊。」
  當動搖氣氛於轉瞬間竄遍本營時,芬恩展現出毅然決然的領袖風範,以遏止己方的混亂。團員們也恢復冷靜,各自去完成自己該做的事。
  「敵人的前進路線是?牠們的目標是『人造迷宮』的哪裡?」
  「呃……直線前進!牠們從西邊出現後,就一直線東進!」
  「──直線前進?前進路線也是往『人造迷宮』西邊?」
  然而聽到這項報告時,芬恩第一次變了臉色。
  他注視著困惑地點頭的團員,然後將視角拉回迷宮街的方向。
  (本來以為牠們既然出現在西邊,就一定會轉向西北或西南前進……「人造迷宮」的西邊沒有「門」,至少以我們這四天搜索的結果來說是如此。……難道牠們知道我們所不知道的路線?)
  芬恩腦筋動得很快。他想好能料到的最糟情形,搜尋某項記憶。
  (天神伊刻洛斯也提到過「代達羅斯手札」的存在,說過有「人造迷宮」的設計圖……那會在敵人手上嗎?)
  在進行偵訊時,那個男神的確說過「不在我手上,可能掉在人造迷宮的哪裡了」。當時洛基在場,因此芬恩也相信了他的說法。
  但如果他騙過了芬恩與洛基的眼睛……不,假如「手札」多次輾轉傳遞到了一些連伊刻洛斯都察覺不到的地方……
  「情況不妙啊。」
  芬恩一邊喃喃說道,一邊低頭看看自己的右手。
  帶來預感的拇指,此時仍沒有在抽痛。
  (──看來我在無意識之間,太過依賴直覺了。)
  芬恩內心羞愧反省,同時迅速切換了思維。
  當初的計畫包括了將武裝怪獸引誘到地下通道內,芬恩現在決定做變更。他放棄將怪獸當成「誘餌」釣出黑暗派系這個選項,以在地表捕獲怪獸為優先。既然有可能存在自己與其他同伴無從得知的第三條路線,芬恩絕不能讓怪獸大軍一路推進到中央地帶。
  就在芬恩加快思考速度,深思極慮時……
  「喂~,芬恩~」
  主神慢吞吞的聲音傳來了。
  「妳都到哪裡去了,洛基?」
  「很多地方啦~」
  洛基出現在亂成一團的本營裡。
  芬恩看都不看一眼走到自己背後的她,直接問道。
  「嗯~,你在想事情啊,芬恩?」
  「嗯,看來我有點自大了。請妳暫時別跟我說話,算是幫我個忙。」
  洛基目不轉睛,盯著此時仍在遷思迴慮的芬恩的側臉。
  然後,她微微揚起了嘴角。
  洛基將左右雙手放在芬恩的肩膀上,對他耳語:
  「芬恩──看清楚了。」
  「──」
  聽到天神的這聲呢喃,芬恩不得不中斷思考。
  她是指少年(貝爾)?
  還是怪物(怪獸)?
  芬恩無法摸透洛基的神意。洛基也故意讓芬恩去思考。
  芬恩只轉動眼睛往旁一看,只見女神露出了一絲微笑。
  「不靠別人,就用你自己的雙眼。」
  「……」
  「之後怎麼判斷,就交給你啦。我不會再出主意囉~」
  洛基拿開肩膀上的雙手,用平常那種調調露出嘻皮笑臉的表情。
  她輕快地揮揮手,就從芬恩的面前離開了。
  「……」
  隔了一小段空白時間。
  在喧鬧聲不絕於耳的本營裡,芬恩嘆了口氣。
  他將主神的話語記在腦子裡的一個角落,但目前先以應對戰況為優先。
  芬恩立即重新戴起領袖的面具,再次定睛注視「代達羅斯路」。
  「把勞爾叫過來,動作快。」
  「好、好的!」
  被芬恩叫住的一名傳令人員──艾露菲遠遠跑走。
  芬恩流暢地接續發出指示:
  「變更陣形。調動待在地下通道西南邊的格瑞斯他們,擔任怪獸的迎擊預備隊。」
  「團長,這樣好嗎?挪動地下的部隊,會變得難以抑制黑暗派系那邊的動作……」
  「假如怪獸們對通往人造迷宮的路線瞭若指掌,那麼在地下布署部隊就是下策。要是讓釣『大魚』的『誘餌』溜掉就得不償失了。如今黑暗派系那邊的攻勢也開始變得激烈,我要調動格瑞斯他們,藉此讓對方心生動搖。」
  「我、我明白了!」
  芬恩以擔任「誘餌」的「武裝怪獸」們為優先目標,安娜琪蒂也理解了他的用意。而芬恩一邊對她進行說明的同時,一邊還在思索另一件事。
  (雖說不得不流於「被動」,但或許我禮讓「進攻」讓過頭了。他們毫不畏縮地攻了過來……貝爾•克朗尼也是,「你們」真的很讓我頭大。)
  芬恩雖然在心裡咒罵,面臨此種狀況,他臉上卻帶著笑容。
  就像看不見廬山真面目的「對手」隔著棋盤與他高手過招,使他內心興奮雀躍一樣。
  (「她」或許聽了會不高興,不過我與「她」的思維其實很像。這樣的話,下個動作就是……)
  芬恩對思考做出結論,抬起了頭來。
  「安琪!我將一支部隊交給妳,麻煩妳動身。」
  聽到芬恩大膽地陸續進行部署調換,本營一陣譁然。
  「當然好,可是……要由誰來輔佐團長?」
  「讓勞爾代替。這邊這項作戰只有妳辦得到。」
  對於芬恩的信賴,安娜琪蒂面不改色,以點頭做為回應。
  她將芬恩快速說出的任務內容,一字一句正確無誤地記在腦子裡。
  芬恩環顧著信號燈光激烈閃爍傳遞訊息的迷宮街,告訴她:
  「在我接下來說的地點『撒網』。」
  
  *
  
  「洛基,妳到哪裡去了?」
  洛基離開芬恩身邊,去見狄俄尼索斯。
  他們待在矗立於【洛基眷族】本營附近尖塔內的窗邊。
  「去了一下公會~」
  「什麼?莫非妳去見了烏拉諾斯?」
  「你猜啊──」
  面對狄俄尼索斯責備的視線,洛基只是嘻嘻嘻地笑著。平素為人狡黠的男神露出的不滿表情讓她心裡痛快不少,同時她窺視了一下周遭環境。
  魔石燈的燈光看起來只有豆子大,信號不停地一明一滅,反覆通訊進行聯絡。在西北方可以看到火光,也許是迷宮街難民聚集於廣場生起的篝火。
  菲兒葳絲不在狄俄尼索斯的身邊。洛基有兩名團員擔任護衛,保持著距離跟在她身邊。
  「……這個狀況,妳怎麼看?」
  「我哪知道啊。除非使用『神鏡』或千里眼,否則誰知道哪裡發生了什麼事?」
  「說的也是。」
  洛基對定睛注視黑暗的狄俄尼索斯吐個舌頭。
  只是,她似乎敏感嗅出了迷宮街的氛圍變化,用鼻子哼了一聲。
  「不過嘛,雙方應該都已經刺探完底細了。」
  警報聲仍然從西方持續響起。
  那陣音色正如洛基所說,是宣告前哨戰結束的鐘聲(bell),同時也是傳報正式進入主要戰事的號砲。
  洛基微微睜開了朱紅色的眼睛。
  「接下來呢,就是真槍實彈的戰爭了。」
  
  *
  
  她是個獸人少女。
  跟其他人一樣,是貪圖管理機構(公會)對「武裝怪獸」祭出的懸賞金,想大賺一票,來個漁翁得利的膚淺冒險者之一。
  她一邊假裝如此,在眾多莽漢之間鑽來鑽去,一邊還不時被人怒罵「別擋路!」,收集著情報。
  「好、好慘……」
  「多少人被幹掉了,喂!?」
  那裡沉入了一片血海之中。
  在複雜交錯的巷弄各處倒臥著眾多冒險者,呈現屍橫遍野的景象。那副景況看起來就像是遭到「駭人的臂力」打壞、擊碎一樣,灑得滿地鮮血。倒地的冒險者當中,甚至有人配戴著小丑徽章。
  少女一面對周遭的慘狀倒抽一口氣,一邊注意著不要被其他冒險者發現,悄悄離開現場。
  她從寫著「第二七七街」的巷弄,前往路標寫著「第二七八街」的後巷。
  少女在迷宮街東區裡移動,細心確認過周圍沒有人影之後,才在原處蹲下,悄悄將手抬到嘴邊。
  「不行,桀諾斯不在這裡。恐怕是在會合地點被冒險者們發現了……是,是……好的,那就放棄會合,從這裡繼續擾亂他們──」
  她明明是獨自一人,卻對著小手裡的「水晶」喃喃說話。
  少女停止呢喃,站起來東張西望,然後準備繼續趕路。
  就在這時……
  「團長猜得沒錯──」
  少女的「咦?」一聲低喃……
  被地面浮現的人影打斷了。
  「──真的是從南邊跑到東邊來了。」
  一個人影來自頭頂上方,無聲無息地,活像隻貓兒般跳了下來。
  「她」不讓少女覺察地在她背後著地,將劍刃抵到了少女的纖瘦頸子上。
  「──!?」
  左手被扭到了背後。
  刀劍的冰冷觸感侵犯著脖頸。
  擒拿戲碼於頃刻間落幕。
  獸人少女來不及理解狀況,將一雙眼眸睜大到了極限。
  『支援者小姐?妳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右手裡的水晶細微地發光,將女神(某人)的聲音傳送到此處。
  在悄然無聲到了令耳朵刺痛的後巷裡,被人拿劍抵住的脖子皮膚滲出血珠,流下一道豔紅水痕。
  利刃無言地要求「找話掩飾」,少女一邊倒抽涼氣,一邊張開顫抖的雙唇:
  「這裡有,冒險者……會被發現的,所以請暫時中斷通訊……」
  『好,我知道了。』
  可能是以為少女的緊張來自冒險者的接近,水晶深處的神物(人物)對狀況渾然不覺,沒再追問。光芒消失,水晶完全陷入沉默。
  與此同時,少女的全身上下這時候才冒出了大量冷汗。
  抵在頸子上的短劍握柄,上面刻著品味不佳的【眷族】徽章。
  那是將嘴唇如新月般彎起笑著的小丑徽章。
  撲通!撲通!撲通!心臟在少女的體內狂暴亂跳。
  (怎麼,會……?)
  怎麼會被抓到?
  「喬裝」被識破了?
  不會吧?為什麼?怎麼會?
  現在的「自己」,明明就不是「自己原本的」模樣──
  彷彿要為少女腦中浮現又消失的無數疑問做解答,佇立於背後的「她」──安娜琪蒂將嘴唇湊到了她耳邊:
  「只有妳一個人身上沒有味道。」
  少女的體溫,一口氣下降了。
  「是去味的香包(道具),對吧?我跟狼人(伯特)一起調查時就有這種感覺了……在西街藏匿怪獸的也是妳嗎?」
  「……!?」
  「如果是正在進行祕密行動的話也就算了……但是在人群當中,會顯得非常突兀。」
  就這樣?
  就只有這樣?
  只靠這點線索,就從無數冒險者當中找出了自己?
  少女的臉色一下青一下白,嬌小身軀因為戰慄而發抖。
  「再來就是……現在的妳,個頭跟欺騙了勞爾的團長一樣。」
  安娜琪蒂•奧圖姆。
  跟不起眼的同仁勞爾•諾德一樣,都是Lv.4。
  然而同樣身為第二級冒險者,她卻有點太能幹了。
  她憑著芬恩猜測的少女「變身」的情報縮小搜尋範圍,從無數冒險者當中找出了「真正目標」。
  被刀刃抵著的少女,四周出現了多名【洛基眷族】的團員。
  到了這時候,少女的臉色才終於染成了慘白。
  「我要妳跟我來。」
  ──貝爾大人。
  少女彷彿領悟到自己的末路,低喃了少年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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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9 23:45 | 显示全部楼层

  間章 各自的戰鬥
  
  刀刃應聲擋下木刀。
  艾絲彈奏出激烈劍歌,在後巷裡著地。
  「唔……!」
  艾絲從建物屋頂降落到後巷,與襲擊者──蒙面冒險者對峙。
  對方穿著隨風飛揚的連帽長斗篷,以及長度遮到大腿一半的長靴。手持木刀的清瘦冒險者擺出側身姿勢,進入了臨戰姿態。
  地點在位於迷宮街東南方的一條後巷。
  此處意外地寬達七M(米度),周圍雜亂地堆放著大量的木箱、木桶與廢料。冒險者們追逐少年與怪獸的喧嚷聲聽起來遙不可及。就好像只有此處與世隔離似的,迷宮街的一隅成了兩人專屬的戰場。
  「妳是……!」
  「很遺憾,我不能報上名號。希望您原諒我這種近乎暗殺的行為。」
  對於艾絲的逼問話語,蒙面冒險者用認真切實的口吻加以拒絕。
  對方回答得如此重視義理,隱藏的真面目或許是精靈?
  冒險者雖以禮貌周到的語氣表現出歉意,但仍然散發出強烈戰意,讓艾絲知道兩人無可避免必須一戰。
  「以劍姬(您)為對手,想伺機而動是不可能的──容我從一開始就使出全力。」
  下個瞬間,蒙面冒險者消失不見了。
  「!!」
  對手高速移動,一口氣脫離艾絲的視野。
  正當金色眼光晚了一剎那,追逐往右手方向疾馳的斜線時,蒙面冒險者以幾乎就要貼地的前傾姿勢逼近她,從下段位置揮來了木刀。
  面臨來自視野邊緣的一擊,艾絲毫無漏洞地做出反應,用右手的〖絕望之劍〗將其彈回。
  「「!」」
  銳利衝擊貫穿了雙方的手,劍與木刀浮在半空中。
  於攻防的一瞬間,艾絲的金色雙眸與天藍色雙眼發生了視線交錯。
  攻擊遭到抵擋的蒙面冒險者彷彿早就料到這點,以擦過艾絲側邊的方式脫離原位,順勢進一步疾馳。
  「!?」
  對手恰似旋風一般,在艾絲的周圍盤繞來回。
  蒙面冒險者用上整條寬廣後巷接連進行加速。踢踹石板地的聲音連連響起,有時還踹碎石板躍上空中,但絕不停在一個固定位置。
  對手名符其實地忽縱忽橫,穿梭自如。
  「──哈啊!」
  「!」
  冒險者快而猛地發動攻擊。艾絲讓劍光一閃,擋下自斜後方逼近而來的木刀。
  這時,艾絲在一瞬間內,對劍刃傳來的衝擊力道皺起了眉頭。
  蒙面冒險者不允許艾絲思考,再次拉開距離,高速接近後發動攻擊。
  再一擊,又一擊。
  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艾絲一再防禦,對於毫無間斷地震動刀劍的「衝擊力量」明確地睜大了雙眼。
  (威力……在提升!?)
  錯不了。
  第二擊強過第一擊,第三次攻擊又強過第二擊。
  威力化為令人驚駭的衝擊,隔著防禦痛打艾絲的身體。
  彷彿說明了每時每刻上升的威力之大,〖絕望之劍〗震動得鏘鋃作響。
  ──跟伯特先生一樣是疾走類的「技能」?
  與艾絲同屬一個派系的狼人所擁有的【雙狼追驅(Sól Máni)】在加速時能提升「力量」與「敏捷」,是一種強力而稀有的「技能」。艾絲推測對方極有可能也擁有與疾走行動相關的「技能」。
  冒險者之間的戰鬥雖然是以「技巧與戰術」為大前提,不過刺探對手擁有的「魔法」與「技能」也是很重要的要素。如果不能看清敵人的能力以及殺手鐧,難保不會在最後關鍵時刻遭人反敗為勝。
  特別是高手之間的戰鬥,手上的這些牌常常能決定孰勝孰敗。
  不只如此……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當對手伴隨著裂帛般的吶喊發動攻擊時,身體會配合著動作散發出金色光粒。
  艾絲看過這種光之粒子。
  (跟【男人殺手(Androktones)】一樣……!?)
  艾絲曾於港都(梅倫)對抗過【伊絲塔眷族】。
  在那裡,第一級冒險者芙里尼•賈米勒襲擊了艾絲。
  敵人明明是Lv.5,卻與Lv.6的艾絲酣戰得不相上下,那時她的身上也散發出了數量龐大的光粒。眼前的光景激起了一個月前的記憶。
  對手身上施加了等同於昇華(rank up)的「超強化(boost)」?
  這個蒙面冒險者曾隸屬於【伊絲塔眷族】?
  (──不,不對。這個人絕不會是美神的眷屬(伊絲塔眷族)。)
  艾絲否定並捨棄了閃過腦海的臆測。
  這是因為比起一個月前的記憶,她憶起了更深層的,數年前的情景。
  我認識。我(艾絲)認識這個人。
  (我──曾經跟這個人交手過一次!)
  她記得那時候,對方也是隱藏著真面目。
  蒙面、木刀、披風、犀利的劍法。看起來既像藍色,又像綠色的堅強眼光。
  過去一心急於變強的艾絲,只記得這些記號。
  戰鬥的開端究竟是什麼,又為何會廝殺得那樣你死我活?
  那時候,究竟是誰贏了──
  「──呼!」
  「!」
  只回想到一半,艾絲繼續與對手跳起熾烈的劍舞。
  蒙面冒險者接連不斷發動攻擊,艾絲正面接受對手的挑戰。
  戰鬥愈演愈烈。對手的高速移動無一刻停息,演奏出驚人的疾走之歌。先是憑著足以踩碎石板的加速逼近艾絲,接著又瞬間放慢速度,繼而以最高速度(top speed)斬向艾絲。對手藉由絕妙的速度緩急,於高速戰鬥中交織幾十幾百次的「干擾戰術」。那是極其細微,但無人能比的精密動作。足以彌補Lv差距,甚至到了迫使【劍姬】的判斷慢上一瞬間的程度,這種「戰術」能耐值得驚嘆。
  淪於被動的艾絲,打算自己也用高速移動的方式追趕蒙面冒險者,豈料……
  「……!?」
  敵人的木刀破壞了周圍的木箱或木桶,讓數不清的碎片到處飛散。
  霰彈覆蓋了視野,逼得艾絲不得不打落它們。碎裂四散的木片有如大雨,不許艾絲追逐對手。
  蒙面冒險者拒絕讓【劍姬】接近自己,將地形活用到最大極限。
  兩人正在激烈搏鬥的戰場是廢料場。層層堆起的木箱或擺放的木桶都化為掩蔽物,阻擋了艾絲的視野。先是看到蒙面冒險者從左邊直奔而過,一進入死角的瞬間又轉回右邊,形成了意外一擊的助力。那種一再超出自己思考的身手,讓艾絲大喊吃不消。
  木桶爆開,木箱飛起,先是數量龐大的廢料從前方飛來,接著木刀的一擊又從側面來襲。
  「唔!?」
  艾絲勉強擋下,然而蒙面冒險者隨即脫離了艾絲的攻擊距離。
  對手絕不貪心,僅於錯身而過之際發動一次攻擊,旋即跑出艾絲的視野之外。即使艾絲做出反擊,對手也能憑藉自己的本領撐過,從未減緩疾走的腳步。
  精密的超高速戰鬥,加上出神入化的打帶跑(hit and run)。
  對手擊碎木桶或木箱讓許多碎片飛上半空,以驚人速度在周圍來回奔馳的軌跡,正有如「疾風」。
  伴隨著連續傳出的激烈聲響,碎片子彈從四面八方如雨點般打下,甚而讓人差點產生「被關在暴風中」的錯覺。
  (真的是,使盡全力……拿出渾身解數,來對付我。)
  本身的能力(技能)、光粒的增幅(boost),再加上地形效果。對手毫不吝惜地打出手中所有底牌的態度,讓人感覺得到信念。其中有著決心要將艾絲留在此處的意志。
  艾絲一邊彈回敵人的攻擊,一邊思考。
  對手不可能全力以赴太久。只要等敵人體力不支就有辦法突破戰局,或是花時間讓眼睛習慣對手的速度,再做出對應也行。
  但那是下策。
  假如蒙面冒險者與貝爾是一夥的,那麼對手的目的就是「爭取時間」。
  一旦消耗過多時間而追丟少年,就是艾絲「輸了」。
  「……」
  艾絲懊惱不已。
  假如不是在這種狀況下的話,想必能花更多時間享受這場劍鬥。
  假如雙方一身無牽無掛的話,想必能盡情來場正面交鋒。
  假如她跟自己Lv相同的話──想必會更有「棋逢敵手」的感覺。
  最後,艾絲從吊劍帶抽出了〖絕望之劍〗的劍鞘。
  「!!」
  看到【劍姬】右手持劍,左手握鞘的身姿,持續高速移動的蒙面冒險者張大了眼睛。
  (兩手各拿著劍與劍鞘……【劍姬】會用二刀流?怎麼可能,從未聽說過。)
  她即使心生疑問與困惑,仍未曾停止奔馳。蒙面冒險者持續疾馳以十全活用自己的能力(技能),萬分注意地觀察金髮金眼少女如何出招。
  在後巷的中心位置,被關進疾風牢籠的艾絲,闔起了眼睛。
  持握劍與劍鞘的雙手放鬆下垂。
  這種沒有架式的架式,就像在說「隨妳想從哪裡打來都行」。
  (守株待兔……?)
  看似意在迎面反擊,屬於一種消極的戰法。
  難道她放棄追逐自己的高速移動,意圖將一切賭在一擊之上?
  這對於以爭取時間為目的的蒙面冒險者而言,是求之不得的發展。她不用攻擊,只需持續擾亂對方,就能維持她想要的膠著狀態。
  (但是,【劍姬】應該也已經發現我在爭取時間……想引誘我疏忽大意?是陷阱嗎?)
  做為身經百戰的戰士,蒙面冒險者試著解讀劍士的企圖。
  而這極其短暫的時間,使得一直以來攻勢凌厲的她「轉攻為守」了。
  疾風的這點換氣時間絕對稱不上守勢──但對那名少女而言卻已綽綽有餘。
  下個瞬間,艾絲疾速奔馳出去。
  「!?」
  她解除迎面反擊的「擬態」,主動展開星飛電掣的近身戰。
  看到金眼劍士衝向自己的預定路線並急速逼近眼前,蒙面冒險者滿臉驚愕。
  一切全是為了讓她心生動搖,是艾絲為了讓意圖爭取時間的蒙面冒險者一瞬間心存猶疑,所撒下的「戰術」。蒙面冒險者這才發現她給予的思考時間才是「陷阱」,只得使出全身力量準備迎擊。
  「唔──!?」
  雖說遇到了始料未及的一招,不過疾走的速率依然未減,她用盡全身力氣橫著揮出木刀。
  得到能力(技能)加乘的威力,再加上光粒帶來的增幅。
  面臨這灌注了所有恩惠、卯足全力的一擊──
  
  啪!一聲。
  
  「────────」
  【劍姬】一眼就看穿了,憑藉著引線穿針的精確度,用劍輕而易舉地彈開了它。
  「力量」不足。
  「速度」不足。
  Lv不足。
  縱然蒙面冒險者用上渾身解數,面對艾絲Lv.6的「器量」仍然相形失色。
  這是無可爭辯的「實戰差距」。
  無庸置疑地,蒙面冒險者實力堅強。其身手比記憶中的她更精緻俐落。
  然而艾絲變得比她強太多了。
  艾絲孜孜不倦地鑽進地下城,不厭其煩地屠殺了大量怪獸,又被捲入「色彩斑斕的怪獸」事件,與「仙精分身」以及怪人展開了多次死鬥。
  一個是退出一線的實力派,一個是如今仍在第一線委身於激戰的「戰姬」。
  在開啟這場「再戰」之前跨越的戰鬥場面的數量,明確地分出了她們的高下。
  而又因為「技巧」在伯仲之間,使得艾絲眉梢惋惜地下垂,揮響了另一把武器。
  「幸好是劍鞘(這邊)──」
  幸好妳是從右邊展開迎擊。她想。
  看著蒙面冒險者的左手連同木刀一起被彈開,只有一手擺出萬歲姿勢,艾絲對她喃喃說道。
  「如果是劍,我就沒辦法控制力道了。」
  艾絲一邊慶幸不用斬斷對手的胴體,一邊淡定地解放了左手劍鞘的一擊。
  「──呃啊!?」
  神速的劍光一閃,打進了腹部。
  強勁的「決定性一擊」。
  肺裡的空氣都被撞了出來,蒙面冒險者一邊從嘴唇吐出鮮血,一邊以決堤之勢被打飛到後方。
  她一路上連帶撞碎木箱與木桶,讓無數木片高高飛上半空。
  很快地,清瘦的身子就被砸到了牆上。
  蒙面冒險者在磚瓦牆面上刻下裂痕,於失去意識的前一刻,與佇立的艾絲四目相交。
  她單邊瞇細的天藍色眼眸流露出憾恨,同時脖子往前一彎。
  疾風之歌就此斷絕,換成金色長髮在後巷裡隨風飄舞。
  「……對不起。」
  三分鐘。
  這是這場無人知曉的戰鬥所耗費的時間。
  是蒙面冒險者爭取到的短暫時間。
  艾絲沒再多看昏死過去的她一眼,就離開了現場。
  
  *
  
  「剛才的『風』是什麼鬼啊!?」
  蒂奧涅氣瘋了。
  被芬恩命令進行斥候兼游擊的她,當迷宮街西區出現「武裝怪獸」們時,去追趕了牠們。她從背後逼近一直線往【洛基眷族】搭起本營的「代達羅斯路」中央地帶東進的敵群,以驚人速度窮追猛趕,親眼看見了怪獸的行伍,於是投出了飛刀等武器襲擊了牠們的背後。
  怪獸們為數眾多因此動作遲鈍,到這時候已經不可能逃出第一級冒險者的追捕,只差一點就能抓到了。
  要不是吹起了那陣「神風」的話。
  「先是偷偷摸摸躲起來亂噴些『冰』,然後又給老娘吹什麼怪『風』!開什麼玩笑啊!!」
  「好棒喔──!我們剛才在天上飛耶,蒂奧涅──!小鳥原來就是像那種感覺啊──!」
  「妳也給我閉嘴──!!」
  聽到一同行動的妹妹(蒂奧娜)悠哉地講這種沒大腦的話,氣壞了的蒂奧涅忍不住握起鐵拳捶向路邊牆壁。
  「武裝怪獸」們的身邊有著「看不見的護衛」。他們有兩個人,不知是用了什麼能力「隱身」,使出「寒冰」射擊對付她們,阻礙了她們的行動。蒂奧涅她們很快就揪出了「隱身」的敵人,也易如反掌地躲開了寒冰攻擊,但卻被敵人的「密招」所擊退。
  那是令人不敢置信的「颶風」。
  那種前所未見的、就連劍姬(艾絲)的風(風靈疾走)恐怕都無法重現的「風之炮擊」,名符其實地把她們「吹走了」。沒錯,吹上了半天高,被迫遠離就快追到的怪獸們,變成了夜空中的星星。
  第一級冒險者的窮追猛趕,在緊急時刻遭到了扭轉。
  不用說,被擺了一道的蒂奧涅當然是大聲咆哮──怒吼聲大到把都市居民都給嚇壞,還以為是有怪獸出現──震撼了天際。
  「竟敢這樣瞧不起我……」
  她們被遠遠吹飛,好不容易落地時,已經被吹到了離迷宮街西端外圍不遠的地方。蒂奧涅氣到爆炸,讓她言行舉止完全變得像個反派,往牆上又捶了一拳。
  想到自己目光竟然這麼短淺,沒能完全看穿敵人的密招,而且最糟的是心愛的領袖(芬恩)命令的事一件都沒辦成,讓她氣自己氣到滿腔怒火無從平息。但同時僅剩的些許理性也在思考敵人的事。
  芬恩也說過,敵方首領不是馴獸師,而是魔術師,那麼敵人的「隱身」也許是此人的某種能力?
  假如「隱身」的敵人隸屬於【赫斯緹雅眷族】──那陣風有可能是「魔劍」的力量。他們與【阿波羅眷族】展開戰爭遊戲時打了場漂亮的攻城戰,當時的光景蒂奧涅也覺得難忘。
  會是傳說中的武器「克羅佐的魔劍」──魔劍鍛造師(韋爾夫•克羅佐)所為嗎?
  混帳東西。蒂奧涅心中燃起了怒火。假如真的跟她推測的一樣,她一定要把那傢伙抓起來暴打一頓,不然至少也要用膝蓋踢他肚子。蒂奧涅雙眼滿布血絲地下定決心。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某個紅髮青年感到一陣強烈寒意,肩膀抖了一下。
  「看我馬上追上你們!蒂奧娜!」
  「嗯!」
  她在怒氣的驅使下,奔向敵人視為目的地的中央地帶。
  蒂奧涅一邊踹碎黑磚建物或街道一邊狂奔,氣勢有如洶湧巨浪。
  那已經不是人族該有的速度了,甚至讓人同情起那些被追的怪獸。事實上,蒂奧涅她們三分鐘後就追上了敵人的背後。
  這樣下去的話,不久就能跟攔截敵人的守備隊來個前後夾擊,那些怪獸的死期就快到了。
  然而,事情並不如她的預期。
  「!」
  「蒂奧娜!?」
  因為她的孿生姊妹,忽然改變了前進方向。
  蒂奧涅先是大吃一驚,隨即有如心電感應般猜到了笨妹妹的想法。
  守備隊與怪獸們爆發衝突的中央地帶附近,冒出了漆黑濃霧。
  來路不明的黑霧瀰漫四周,往西北流去。
  迷宮街的南側還好,那裡只有到處搜尋怪獸的冒險者。但迷宮街北側還有些居民來不及避難,這事蒂奧涅也有聽說。
  如果怪獸躲在那霧裡移動,前往西北外圍地區就糟了。蒂奧娜八成是這麼想的。
  「那個笨蛋……!她想違背團長的指示嗎!?喂!給我站住!」
  由於命令的內容是姊妹倆一起行動,於是蒂奧涅只好去追前往西北方的妹妹。
  
  「煙幕嗎!」
  在蒂奧涅她們也親眼目睹到的黑霧四下瀰漫之時,格瑞斯正在霧中打鬥。
  位置在「代達羅斯路」中央地帶附近。
  布署位置從地下調到地表的格瑞斯,對驅退蒂奧涅她們的「武裝怪獸」展開了強襲。然後在他充分發揮Lv.6的能力將敵人逼入絕境時,敵人就像臨死掙扎般撒出了這片漆黑煙幕。
  率領怪獸的魔術師出手介入,讓戰場呈現出人族與怪物喊殺連天的混戰景況。
  「殺啊,殺啊──!」
  「咕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在化為迷宮街主戰場的地帶,【洛基眷族】的增援陸續抵達,武器與尖牙利爪的激烈相撞聲響徹四方。
  在這當中,格瑞斯毫不遲疑,一直線地跑了出去。
  他一路奔去,目標是製造出這片濃霧的始作俑者──黑衣魔術師。
  「哼嗯!」
  「嗚!?」
  他用揮動斧頭的衝擊力讓對方摔倒。
  格瑞斯看都不看其他怪獸一眼,針對怪獸們的「首領」下手。
  (只要把這個魔術師解決了──)
  怪獸們就再也使不出任何奇策,【洛基眷族】這邊將會占上風。
  格瑞斯早已看穿了敵方魔術師強大到惹人厭的「棘手能耐」。即使視野如此糟糕透頂,他仍然正確捕捉到氣息,就要把大戰斧劈砍過去──
  「唔!?」
  「寒冰炮擊」攔下了格瑞斯。
  他沒聽見詠唱。錯不了,必定是冰屬性的「魔劍」。
  格瑞斯凍結在不自然的姿勢,即使如此仍然弄碎冰塊拿斧頭揮砍,然而魔術師利用這些許的空檔躲避了攻擊。
  看到黑衣人就這樣逃進霧氣深處,格瑞斯嘖了一聲正想追趕,但同一種「炮擊」又來襲了。
  「這種『魔劍』的滋味……莫非是椿!?」
  面對一般鐵匠(smith)絕不可能重現的「魔劍」輸出功率,格瑞斯想起了與自己直接締結契約的鐵匠大師那張臉。而且從霧氣深處好像還聽見「試射」什麼的字眼。
  雖不知道那傢伙在想什麼,總之真受不了。格瑞斯用力撇了撇嘴唇。
  (日後老子再去好好教訓她一頓,不過……椿雖然瘋瘋傻傻,但好歹會看時間與場合,絕不可能只為了測試「魔劍」的威力就襲擊老子。這麼想來──)
  難道是她的主神赫菲斯托絲,站到「武裝怪獸」那一邊了?
  是因為與女神赫斯緹雅交情甚篤而非得如此,抑或是她判斷這些「異端怪物」不該消滅掉?
  格瑞斯思考了一瞬間,然而冰雨仍然颳個不停。
  它不給格瑞斯一點思考的閒暇,準確地只攻擊他一個人。
  「格瑞斯先生!」
  發現到格瑞斯長時間遭受攻擊,團員們趕來救援──但這卻「適得其反」。
  「────」
  恰好就在這一刻,與至今炮擊無法比擬的「冰炮」發射了。
  蒼藍流冰成群在黑霧中疾走。面臨瞬間就讓前進路線上的石板路凍結,狂衝猛進而來的暴雪炮擊,格瑞斯無法選擇閃避。
  他護著團員們,從披風底下拿出揹著的盾牌,遭受到直接攻擊。
  「哼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炮擊彈奏出令戰場上所有人一瞬間停住動作的驚人結冰聲。
  「格、格瑞斯先生!?」
  「……差不多與里維莉雅的『魔法』同等吧,這倒是有點效果了。」
  格瑞斯的半個身體,連同左手突出的盾牌完全結凍了。他鬍鬚凍住,臉孔也簡直像是遭受到寒冷國度的暴風雪吹襲般陷入凍傷狀態。
  假如全力擊發的話,想必是里維莉雅的炮擊魔法(狂喜•芬布爾之冬)威力較強。然而可怕的是,這是由「可速射」的「魔劍」施放的攻擊。
  「你們退下!」
  即使身處於必須追趕怪獸的狀況,前衛人牆(wall)的本能遭到刺激的格瑞斯仍忍不住喜笑顏開,又成功擋下了第二發炮擊。
  「噓咿咿咿咿!」
  「什……是『色彩斑斕的怪獸』!?」
  這時,團員發出了大吃一驚的叫聲。
  抵禦冰炮的格瑞斯也看見了水蜘蛛(怪獸)的剪影,自搖曳的黑霧中現身。
  而且不光一隻,怪獸不計其數地出現,不分敵我地襲向【洛基眷族】或「武裝怪獸」。
  「嘖!黑暗派系那些傢伙……想順便撿便宜是吧!」
  八成是得知格瑞斯等人的部隊自西南地下撤退,就從人造迷宮爬上來了。
  這種濃霧籠罩的狀態對黑暗派系而言,不過是個容易利用的戰場罷了。他們擺明是趁亂來搶「武裝怪獸」的鑰匙。
  雖然作戰內容原本就是要用「誘餌」釣出他們,但目前這種狀況有些不妙。
  「娜維,逮住那些黑暗派系!絕不能讓他們接觸到怪獸!」
  「好、好的!」
  格瑞斯的大嗓門促使團員們努力奮鬥。
  在已經無法清楚分辨敵我的狀況下,三方大戰就此展開。
  這下【洛基眷族】在追趕怪獸的同時還得對付黑暗派系勢力,必須搶在他們之前拿到「鑰匙」才行。
  主戰場已經不只是混亂,而是一片混沌。
  「『鑰匙』,搶『鑰匙』!找出怪獸,從牠們身上──」
  「雞毛子亂叫個什麼勁啊!!」
  「──咕欸!?」
  格瑞斯利用空檔揍飛身穿長袍、揮著劍突擊過來的黑暗派系黨羽們。
  被派到這裡來的士兵們肯定都是「棄棋」,身上想必沒帶歸營用的「鑰匙」。
  格瑞斯也想追趕「武裝怪獸」,但周圍狀況不允許他這麼做。
  「是【重傑(Elgarm)】,擊潰他────!」
  「【冰鷹】!」
  「只要把這矮人除掉就行了────────!」
  「【冰鷹】!」
  「押、押住這個怪物──────────────────!?」
  「【冰鷹】!」
  「請、請饒恕在下偷襲!」
  「【冰鷹】!」
  「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冰鷹】!」
  「那個矮人挨打個一兩下是不會死的!大夥一起上──!」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黑暗派系殘黨以迸散的風雪餘波為標記一擁而上,有人連連喊出可能是魔劍名稱的吶喊,疑似遠東人的少女發動奇襲,色彩斑爛的怪獸襲擊而來;豈止如此,還有個臭鐵匠大師故意喊叫著煽動眾人當好玩。
  所有勢力全把格瑞斯當成了目標,所有人都卯起來想壓制住格瑞斯。
  每個人都將【重傑】視為危險人物群起攻之。
  儘管格瑞斯數次遭到冰封仍然大發神威,但也吃不消地鬼吼鬼叫道:
  「夠了吧,你們這些傢伙!懂不懂得敬老尊賢啊!」
  「「「誰跟你來這套!!」」」
  豈止亂射冰炮的兩名鐵匠,連黑暗派系的嘍囉都異口同聲叫了起來。
  要是把這個矮人擺著不管,自己跟目標(怪獸)都會「全軍覆沒」。
  黑暗派系嘍囉心中如此確信,汗水鼻涕直流;兩名鐵匠也跟他們一起發瘋似地拖住矮人腳步。
  格瑞斯無庸置疑是在兩面作戰的「左右包夾」──三方混戰中受害最大的一位,他額頭冒著青筋咆哮:
  「別擋路────────────────────────!!」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結果格瑞斯遭人封鎖的【洛基眷族】在這化為主戰場的戰鬥中,追丟了「武裝怪獸」們。
  
  「嗯──,只是隨便來看看,沒想到……好吧,既然找到了就沒辦法了,對吧?」
  蒂奧娜用褐色赤腳穩穩站在建物屋頂的平台上,俯視著「那個」。
  她看到黑色濃霧後離開蒂奧涅身邊,來到西北區一看,只見一隻「維維爾」穿越了濃霧在街道上徘徊。
  牠披著長袍,紅色寶石在壓低的兜帽下閃爍光彩,是一隻「人形怪獸」。
  「我要打倒妳囉。」
  蒂奧娜手拿大雙刃,在屋頂平台上起跳。
  看到亞馬遜人的身影跳上空中迫近而來,龍女(維維爾)害怕地跑向了反方向。
  「蒂奧娜小姐!」
  「亞克斯,還有大家!你們在追那隻龍女嗎?」
  「對!有一隻怪獸從格瑞斯先生那邊逃走了……!」
  「那好,我們就一起追吧──!」
  「好!」
  她跟追著龍女而來的其他團員會合,衝過街道。
  蒂奧娜一個人不斷加速,轉瞬間縮短了距離,難得地沒有腦袋空空,在想事情。
  (「人形怪獸」是龍女……雖然跟我知道的龍女不一樣,不過……現在正在追的,一定是最早出現在街上的怪獸……嗯。)
  蒂奧娜一邊想起本來類似半人半蛇(拉彌亞)的龍女外觀,一邊追逐拚命四處逃竄的怪獸。追逐那個只是害怕地逃跑,怎麼看都不過是個年幼少女的背影。
  一星期前,「人形怪獸」出現在都市的西區。
  據說那隻「有翼怪獸」企圖襲擊小孩。
  那一定就是為都市喚來動亂的第一個契機。
  是這次事件發生的起點。
  (總而言之,那就是一切的開端對吧?)
  蒂奧娜的認知不過就這點程度。
  她用簡單的想法對視線前方的「怪物」下定義。
  (換句話說──只要知道那是什麼,就能搞懂一切了吧!)
  蒂奧娜是個笨蛋。
  她笨到開口只會罵人的天敵(伯特)要是聽到這句話,臉上都會露出悲傷的神情,是個超級大笨蛋。
  蒂奧娜是認真以為只要搞清楚一隻怪獸的底細,就能找出連勇者(芬恩)等人都冥思苦索了半天的事件複雜背景。
  她堅信自從在迷宮街初次與「武裝怪獸」交戰時就懷抱到現在的這份「鬱悶」可以因此變得豁然開朗。
  重複一遍,蒂奧娜是個笨蛋。
  但正因為她是這樣的人……
  「蒂奧娜小姐!?」
  「糟糕!?」
  所以她才能不受到「憎惡」或者「厭惡」等對「怪物」的刻板觀念影響,直接觀察那幅「光景」。
  當她來到十字路口時,一個半精靈小孩出現了。
  小孩看到龍女直衝過來而嚇得呆立不動,在他們的頭頂上,腐朽的建物承受不住戰鬥衝擊而搖搖欲墜,就要倒塌了。
  蒂奧娜試著救出小孩,正要擲射出大雙刃時,在她的視線前方──「維維爾」為了拯救小孩而飛奔了出去。
  「────」
  怪獸的身軀化做青銀飛箭。
  龍女保護小孩免受瓦礫當頭灑下,突破長袍長出的單翼,覆蓋了牠推倒的小孩以及牠自己的身體。
  「小路!!」
  追著半精靈小孩而來的孤兒們發出慘叫。【洛基眷族】倒抽一口涼氣。
  當雪崩般的坍塌聲陣陣響起時,蒂奧娜低喃道:
  「──牠保護了小孩。」
  喃喃自語的聲音被瓦礫崩裂的聲音蓋過了。
  不知看在孤兒們眼裡是什麼樣子?看在團員(亞克斯)等人眼裡是什麼模樣?
  是否像是怪物(怪獸)張開凶惡的翅膀正要襲擊小孩時,成堆瓦礫正好砸到了牠頭上?
  具有優越動態視力的蒂奧娜不一樣。
  只有正確切割出那一瞬間光景的她,知道「維維爾」是發現到建物即將倒塌,為了保護小孩才推倒他的。
  正因為她是笨蛋,所以才能將現實原原本本地烙印在眼裡。
  「──放箭!」
  大量煙塵散開,團員們在滿地瓦礫中發現了怪獸,怒形於色地拉弓射箭。怪獸用背上鱗片彈開了箭鏃,搖搖晃晃地從推倒的小孩身上離開,飛奔出去。
  「我一個人追!大家保護那個小孩!」
  「好的!」
  攜帶大雙刃的蒂奧娜吩咐過團員們後,就隻身去追「維維爾」。
  她目不轉睛地注視那隻「怪物」的背影,交出答案。
  (芬恩……蒂奧涅……對不起。)
  一星期前怪獸襲擊小孩的那件事,會不會也是像剛才那樣,其實是保護了小孩?
  英雄譚少年(阿爾戈小英雄)想保護牠,會不會也是這個意思?
  蒂奧娜就這麼聽見了種種事物凍解冰釋的聲音。
  就這麼感覺到了胸中的「鬱悶」溶化消失的聲音。
  憑直覺過活的傻氣少女,一邊對派系領袖與親姊姊道歉,一邊瞇起眼睛。
  「我好像……還是不想跟這些怪獸打耶。」
  結果。
  蒂奧娜將對方追趕到後巷深處後,還是追丟了那個「少女」。
  
  「!!」
  當捕捉到那個「聲音」時……
  伯特雙腳蹬地了。
  「等……伯特先生──!?」
  他拋下為了應對「黑色猛牛」而一同接獲待機命令的預備隊團員們,躍上建物群的屋頂平台。
  伯特豎起狼耳,感知出那個「聲音來源」,一路奔跑追趕。
  對方的行動是從「代達羅斯路」的西南邊直線前往西北。伯特沒有濫好人到能夠放過如此大膽的行動。就算是陷阱也沒差,敵人有啥企圖統統粉碎就是了。
  雖然完全是違反命令,然而明明西側已成戰場,伯特卻得等在本營「吃不到」,此時就像讓滿肚子窩囊氣爆發般,身影劃破了夜晚的空氣。
  「!?」
  「怎麼搞的!?」
  猛烈的加速,驚人的風切聲,用力踩踏屋頂或牆壁的激烈跫音。
  於頭頂上方高速移動的「某個存在」,令冒險者們陸陸續續抬起頭來,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在那裡。在這當中,伯特踢踹建物又筆直飛過空中,準確地追趕那個「聲音來源」。
  (什麼都看不到!是「隱形」了嗎!)
  他瞇起銳利的琥珀色雙眸,從遙遠的前方,捕捉到確實在瞬間閃現的「空間搖動」。
  也許是在激烈風壓下拍動了。對方很可能用了能讓東西「透明化」的布包覆住全身。
  魔道具。伯特馬上就猜到了。
  「是兔崽子嗎!!」
  伯特想起被視為他們敵人的少年,加快了速度。
  伯特暴躁如雷。
  聽到【赫斯緹雅眷族】──貝爾•克朗尼與怪獸為伍,不知為何讓他火氣很大。
  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氣什麼。但是,他有種自己欣賞的人做出無法理解的行為時,會感覺到的那種卡在喉嚨裡的異物感──照蒂奧娜的說法就是「鬱悶」。
  (明明那麼會吼,那個兔崽子到底在搞什麼啊!…………是沒差啦,反正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伯特緊盯那個恰如兔子般跳過又衝過高低各異的建物,有時甚至飛越需要抬頭仰望的巨大高塔的隱形存在,絕不讓對方逃出知覺範圍。
  卯足全力疾速奔馳的「透明人」沒注意到他的高速追蹤。
  伯特也有如追殺獵物的野狼般反覆疾走與跳躍。
  (在那邊嗎!)
  最後在迷宮街的西北方,伯特追著對方抵達後巷,動作激烈地漂亮著地。
  「……」
  當灰色頭髮還留有被風吹動的餘韻時,伯特環顧鴉雀無聲的四下環境。
  這是個有幾條小徑交錯的開闊空間。沒有魔石燈,也沒有月光代替燈火的道路深處,籠罩著無邊黑暗。寂靜支配了周圍空間。
  一點聲響都感覺不到。
  周圍的黑暗簡直像在辯解,告訴伯特這裡沒有任何人。
  的確是沒有人影。不過──
  「──給我出來。」
  伯特正確地感覺出氣息,定睛注視著多數小徑中的一條──空無一物的遠方暗處。
  就算「隱形」了,也逃不過獸人的五感。
  見對手動也不動,伯特打算主動出擊,但就在他正要踏出腳步時……
  「啊?」
  「……」
  從暗處走出來的,是一名狐人。
  她有著一頭不輸艾絲的金色美麗長髮。美貌散發著楚楚動人的氣質,身穿來自遠東的紅彤和服。
  伯特對這名毅然決然地定睛注視自己的少女有印象。
  約莫兩個月前,伯特等人為了解救蒂奧娜她們而攻進港都(梅倫)的那天,這名狐人就夾雜在青蛙女(芙里尼)還有變態(麗娜)等來襲的【伊絲塔眷族】當中。
  所以在美神派系(伊絲塔眷族)瓦解後,她改宗加入【赫斯緹雅眷族】了?
  伯特絲毫不感興趣,只皺起了眉頭。
  「妳不是一個人吧,其他傢伙也給我出來。」
  「妾身是一個人。」
  伯特邊瞥一眼少女堅守的後巷一邊吐口水,但眼前的狐人否認他說的話。
  「少給我開玩──」
  「──妾身是一個人!!」
  接著,她大吼出聲。
  縱然面對伯特染上不悅色彩、變得凶悍危險的眼光,狐人少女依然不退讓。
  她用顫抖的雙手按住胸口,再度大聲叫道:
  「所以,請您走開!」
  「……」
  「快點!!」
  定睛注視著伯特喊出的聲音,並不是喊給他聽的。
  在她的背後,昏暗無光的深處有「兩個氣息」逐漸遠去。
  她是「殿軍」。
  眼前的少女是拿自己當誘餌,讓「她的寶貝」逃走。
  「……沒一點戰鬥能耐的傢伙,少給我逞強了。」
  如今的少女,已不再有伯特於港都看過一眼的昔日面貌。
  那時她只會讓亞馬遜人們保護著,是隻跟人偶一樣脆弱易逝的雌獸。然而現在卻這樣緊咬著自己不放。
  伯特愈發火大起來。
  ──我最討厭弱女子了。
  討厭那種明明就沒有力量反抗,卻自以為是悲劇女主角的女人。
  討厭那種不知道搞錯了什麼,拿覺悟這種好聽的字眼──實質上根本是連「覺悟」都稱不上的薄弱意志──武裝自己的女孩。
  討厭那種沒多久就會露出真面目,開始求饒的可悲娘們。
  伯特在胸中不屑地暗想,用輕撫般的腳步踢踹了腳下的石板地。
  被金屬靴〖弗洛斯維爾特〗踢起的石片,化做霰彈飛了出去。
  「嗚……!?」
  好幾塊碎石頭襲向瞠目而視的狐人,割破她身上的和服或臉頰。
  少女踉蹌了一下,但隨即站穩了腳步。
  伯特並沒有打算真的要打中她,以為只要嚇嚇她就結束了,但狐人駁回了他的這種想法。
  伯特這次清晰地嘖了一聲。
  「讓開。」
  「不要。」
  「我揍死妳喔?」
  「妾身不讓!」
  即使承受到銳利眼光依然不肯走開。分明就是隻狐狸卻敢反抗野狼。
  伯特大可跳過狐人少女的頭頂,去追逃走的存在。
  但伯特不知為何,無法忽視眼前阻擋去路的少女。
  所以,伯特決定動手打人,靠蠻力把她趕走。
  他一瞬間就逼近到張開雙臂的少女眼前。
  伯特一邊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一邊興致缺缺地舉起左手,打算揍人。
  「──!!」
  然而……
  看到金髮瀏海底下露出的,她那堅定不移的翠綠眼眸,伯特的手當場停住了。
  「……」
  伯特睜大了自己的雙眼。
  他無言地定睛注視春姬即使就快要挨揍,仍然沒有別開視線的眼睛。
  那是堅強的眼神。消除了伯特在港都看到的殘影,是毅然決然的表情。
  儘管畏怯,儘管害怕,卻絕不逃跑。
  根本沒有什麼能露出的真面目,狐狸是盡其所能地露出了獠牙。
  那是可悲的雌獸模樣。
  那是拒絕當個「小咖」的逞強行為。
  那是丟臉難看、引人嘲笑,但崇高可敬的「弱者的意志」。
  兩人停住動作互相定睛注視,沉默造訪了他們之間。
  遠方響起的些微交戰聲,傳進了兩名獸人的耳裡。
  伯特打破了停止的時間。
  「──不過是個小角色。」
  他凶暴地翹起了嘴角。
  「明明一點能耐都沒有──做好覺悟受死了是吧?」
  「!?」
  面臨全面噴發的殺氣,少女終於不禁難看地渾身顫抖,但仍然不肯讓開。
  然而面對堅毅地回瞪自己的狐人,伯特簡直像高聲喝采般怒罵道:
  「少給我得意忘形了!!」
  伯特放下拳頭,取而代之把左腳銀靴(弗洛斯維爾特)往地上一跺。
  腳下發生的轟然巨響與衝擊力道輕而易舉地震飛了少女。她背部狠狠撞上後巷巷口旁的牆壁,身體彎成ㄑ字形,痛得呻吟。
  看到少女這樣,伯特無法隱藏笑意。
  不是施虐的笑,也不是嗜虐的笑。
  是對於新加入「這邊」之人的,歡迎的嘲笑。
  「少像個娼婦(賤貨)那樣哼哼唉唉的!妳只會做樣子嗎!!」
  「!!」
  聽到這大聲的侮辱,原本痛苦掙扎的狐人少女猛然抬起頭來。
  她盡其所能地瞪著藐視自己的伯特,彷彿獻上供品般,將顫抖的雙手伸直到胸前,歌唱道:
  「【──變大吧】。」
  伯特面露凶惡笑容,瞇起眼睛聽著她詠唱。
  寧願吼叫成這樣也要保護「怪物」?
  那就讓我見識妳的「覺悟」!
  見識妳不惜抵抗強者也要高舉的「意志」!
  在這時刻,「鑰匙」或黑暗派系殘黨等名詞全都從伯特腦中消失了。
  凶暴狼人一心只想見識弱者的意志,承認這名狐人夠資格當自己的「敵人」。
  
  後來的戰鬥無需贅言。
  凶惡的餓狼毫不留情,把「反抗自己的存在」打得一敗塗地。
  而且多次強迫狐人面對無力感與屈辱,好讓淚流滿面的她再次對自己吠吼。
  伯特一邊對新生的「弱者咆哮」響起的夜晚投以笑容,一邊去追逃走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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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9 23: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BRAVE SOUL!
  
  「代達羅斯路」有了動靜。
  原先潛伏不出的「武裝怪獸」發出高吼,果敢地進行突擊。【洛基眷族】則是加以迎擊。以迷宮街西區為中心,前所未有的衝突爆發了。
  不明就裡的其他冒險者們無法掌握狀況。
  他們永遠只能當第三者,只是一味擴大喧囂與混亂,越來越跟不上狀況。
  「蕾菲亞不在這裡……?」
  菲兒葳絲一個人在迷宮街裡移動。
  聽到發自西方的戰鬥噪音,有的人呆站原地,有的人像是飛蛾撲火般急急跑向現場,其中只有她一個人冷靜地觀察著周遭狀況。她不前往西邊戰場,而是細細觀察【洛基眷族】的陣形。
  派系之間結成同盟,正確掌握到現在【代達羅斯路】處於什麼情況的她,知道看清【洛基眷族】的行陣更能清楚掌握現況。目前狀況每分每秒都在變化,只有他們的動靜才是追逐「武裝怪獸」時的最好線索。
  基於這點,菲兒葳絲目前優先考量的,是一名心地善良但其實做事不顧前後的同胞是否安然無恙。
  她覺得除非確定蕾菲亞沒有再次一頭栽進危險狀況,否則她會擔心到做不好本來的工作,於是無聲無息地跳過一個個屋頂。
  (……?【洛基眷族】看起來……)
  從空中窺探四周的菲兒葳絲,發現【洛基眷族】的團員們在混亂不安的冒險者人叢中慌成一團。
  他們把臉湊在一塊聯絡一些事情,然後臉色大變,一一離開現場。
  菲兒葳絲沉默地看了一會兒後,雙腳在屋頂邊緣一蹬。
  「喂,發生了什麼事?」
  「嗚喔!?啊,什麼嘛,原來是【白巫女(Maenads)】啊……」
  有個人降落在眼前讓【洛基眷族】的男性團員嚇了一跳,不過發現對方是同盟派系的人,就解除了架式。
  「有人在東邊發現了『武裝怪獸』。西邊的騷動是誘餌!」
  「!」
  「據說鎮守那邊的部隊全軍覆沒了……跟其他冒險者一起。一定跟那頭『黑色猛牛』脫不了關係!要是現在被牠鑽進地下就糟了!」
  他說這恐怕是「失散武裝怪獸」的所作所為,又說東邊的警備網也同時變得薄弱。
  聽到團員慌張地如此解釋,菲兒葳絲在驚愕之後閉口不語。
  的確,假如「武裝怪獸」們持有「鑰匙」的話,不火速趕過去會白白錯失良機。
  「麻煩妳也來幫我們!」
  「……知道了。」
  看到團員們緊張萬分,菲兒葳絲決定暫時將蕾菲亞的事擺一邊,點了個頭。
  「…………」
  然後……
  除了她之外,還有其他人聽見了這段對話。
  這些集中精神專心偷聽的人,跟菲兒葳絲一樣,都一直在觀察【洛基眷族】的動靜。他們既沒有引起戒心,也沒被人發現,就在近在咫尺的位置。
  他們一語不發地離開現場,消失在後巷裡。
  緊接著……
  「無數的怪獸」就出現在開始奔馳的菲兒葳絲等人面前。
  「什麼!?」
  「這些傢伙……是人造迷宮裡出現的六腳怪!?」
  那是沒有「魔石」但具有赤紅結晶(crystal)的小型種。就是人造迷宮內大量放養的「晶黽」。
  曾經踏進過人工迷宮的團員們想起當時的噩夢,菲兒葳絲也睜大了赤緋瞳眸。
  『噓咿咿!』
  牠們來自巷弄的鑄鐵人孔蓋下、牆壁的隙縫間,或是地下的階梯。
  簡直好像事先早已準備好似的,成群「晶黽」如蟲子般湧出。面對數不勝數的怪獸,菲兒葳絲等人不得不應戰。
  而同樣的光景,在迷宮街中央地帶層出不窮。
  「團、團長!?水黽怪獸大量出現了!?」
  「敵人的陷阱是吧。」
  在【洛基眷族】本營。
  受召而來的勞爾看到匯集的信號燈光而發出慘叫,一旁的芬恩瞇起了眼睛。
  怪獸出現的消息幾乎都來自【洛基眷族】的陣隊附近。將注意力擺在西邊主戰場的其他冒險者們,大多沒察覺到這個局部性的動作。
  很明顯是只衝著【洛基眷族】而來的動作。
  「敵人要行動了!占領怪獸目擊情報傳出的東邊地區!不要被搶先了!」
  芬恩急迫的喊叫響徹天空。
  
  *
  
  那個身影,已經在地下的密道內前進了一段路。
  牠有著矮小的身軀與細瘦手腳,好像在模仿冒險者般穿著小人族用的戰鬥衣。
  牠不同於一般的「哥布林」,是瘦小的「亞種」。
  就是四天前,蒂奧娜對付過的紅軟帽。
  牠搖晃著戴在頭上的大紅色帽子,迅速而謹慎地窺視周圍,在石造的地下通道中一路前進。
  手裡握著白銀的精製金屬(鑄塊)。
  「──找到你了。」
  「!!」
  當怪獸彎過轉角時,好幾個人影擋住牠的去路。
  是人類與獸人的五人小組。
  不是【洛基眷族】。
  他們是死神(桑納托斯)的使徒。
  這些人比【洛基眷族】更早發現到「武裝怪獸」這種異常狀況,受命將牠們連同「鑰匙」一起處理掉。
  穿在他們身上的,不是黑暗派系的長袍。
  是裝備了劍或鎧甲的冒險者打扮。
  「喀嗄啊啊啊啊啊啊啊!!」
  「咕!?」
  狂信徒們視死如歸,一齊撲向了紅軟帽。
  怪獸無法抵抗,即使防禦了依然被揍飛,弄掉了握在手上的「鑰匙」。白銀的精製金屬掉在地板上,使徒們的頭目迅速把它撿了起來。
  「成功啦,桑納托斯神!!小的亞格茲將『鑰匙』奪回啦!」
  人類男子兩眼炯炯發亮,呼喊著主神的名字。
  他們力求萬無一失的狩獵行動可說完美無缺。這些人藉由一身喬裝打扮融入冒險者之中,耐心十足地等著「鑰匙」上門。他們並不是這一兩天才鑽過【洛基眷族】的監視目光,從人造迷宮溜出來的。
  他們早在四天前就離開了人造迷宮。
  自從「武裝怪獸」出現的那天起,他們就經由人造迷宮與地下城相連的甬道來到了地表,不動聲色地假扮成一名冒險者。
  而直至今日,他們一直等著怪獸出現在「代達羅斯路」。
  他們以一介冒險者之姿混入包圍周遭的人群,藉此在不被懷疑的狀態下細心監視【洛基眷族】的動向,收集著戰況的情報。
  這就是桑納托斯所說過的「別動隊」。
  「這下人造迷宮(克諾索斯)就安如泰山了!!」
  男子高興得發抖,視線望向受傷的怪獸,掀起了嘴角。
  他打算湮滅這裡發生過的事情與證據,準備跟部下一起將武器對準紅軟帽──就在這時……
  「攻擊!」
  「!?」
  突如其來的號令聲,讓他們不及反應。
  從周圍有如蜘蛛網般擴散的歧路當中,衝出了一群冒險者。
  遭到奇襲的黑暗派系殘黨連抵抗都辦不到,轉眼間就被剝奪了戰力。
  「什……【洛基眷族】!?」
  「正如團長所料,果然是混入了冒險者之中呢。」
  看到刻在冒險者們裝備上的小丑徽章,人類頭目愕然失色。
  安娜琪蒂轉瞬間就將五個敵人中的三個打昏,揮響了右手持握的單手劍武器。
  黑暗派系殘黨力求萬無一失的狩獵行動可說完美無缺。
  除了最致命的一點──從頭到尾都被【勇者】操縱在手掌心裡之外。
  「東邊發現怪獸的情報……是『陷阱』,用來釣出別動隊(你們)的。」
  芬恩從黑暗派系那邊的消極動作,早已看出敵人派出了「別動隊」。他猜到有不只一個部隊假扮成冒險者,在偷偷搜索怪獸的下落。
  當然,要從待在「代達羅斯路」不走的幾千名冒險者當中找出刺客很難。
  於是,芬恩撒下了「誘餌」。
  「陷、陷阱……!?」
  「沒錯。為了讓你們聽個一清二楚,連所有的自己人都騙了。」
  芬恩以安娜琪蒂等人為中心,四處散播了連自己人也欺騙的假情報。
  目前這種真正的「武裝怪獸」自西邊突擊而來的局面,必定造成【洛基眷族】的團員們驚慌失措。而這看在盯緊【洛基眷族】動向的殘黨們眼裡,一定也會是「明確的好機會」。於是當他們從眾多冒險者當中展開行動時,安娜琪蒂就把他們逮個正著了。
  「那麼,這個『鑰匙』是……!?」
  「那只是個複製品。你沒發現?」
  安娜琪蒂興趣索然地告訴頭目男子,他手裡拿的白銀精製金屬──其實是芬恩在作戰會議中拿給眾人看的複製品。男子的眼睛瞪大到了極限。
  假如他們是桑納托斯所說的「別動隊」,那麼安娜琪蒂率領的小隊也是「別動隊」。
  是芬恩設下的,用來將獵物釣上岸的「魚鉤」。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那難道說這隻怪獸也是誘餌!?【洛基眷族】跟怪獸合謀行事!?」
  被【洛基眷族】的兩名團員按在地上的頭目男子,睜大的雙眼搖擺震盪,凝視著眼前坐在地上起不來的怪獸。
  從剛才一直害怕到現在的怪獸,抖了抖牠的嘴唇:
  「十──【十二點的天啟之聲】。」
  下個瞬間,灰色光膜覆蓋了「哥布林」的全身。
  等光芒消失後,癱坐在地上的怪獸變成了一個小人族少女。
  「什麼!?」
  「本來是打算抓隻真的(怪獸)把你們逼出來……這下省了麻煩。」
  是「變身魔法」。
  目睹到少女原來只是以怪獸的「幻影」裹身,頭目男子的嘴巴毫無意義地一張一合,連話都說不出來。
  安娜琪蒂淡定地說完,然後視線從男子身上移向少女。
  「謝謝妳的幫忙。妳那『魔法』可真方便呢。」
  「妳,妳……你們是……」
  看到安娜琪蒂轉過頭來,小人族少女──【赫斯緹雅眷族】的莉莉露卡•厄德腦子全亂成了一團漿糊。
  莉莉露卡剛才被看穿身分,落入了他們的手裡。莉莉露卡本以為自己將要身敗名裂,沒想到安娜琪蒂告訴她的是:「我要妳跟我們合作。」
  莉莉露卡不容分說地被帶來這條地下通道,變身成一隻「武裝怪獸」,被迫大剌剌地拿著「鑰匙」的複製品到處亂晃。
  安娜琪蒂──不,芬恩一看穿莉莉露卡的真面目,就「切換了」作戰。
  不用怪獸,而是改為利用少女的力量逼出黑暗派系的「別動隊」。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你們不是要殲滅出現在地表的怪獸嗎……!?」
  「喔,沒事,別擔心,這跟你們那件事是『兩回事』。」
  即使思緒亂成一團,莉莉露卡•厄德優秀的頭腦聽到安娜琪蒂的這句話,仍然在無意識之中猜到了意思。
  恐怕,大概,一定,錯不了,【洛基眷族】──芬恩•迪姆那是在……
  是在遭受到「兩個狀況」「左右包夾」的同時,仍然巧妙地處理著迷宮街混沌至極的戰況。
  ──嗄?不懂什麼意思。
  但即使猜到,能不能理解又是另一回事。
  在這波及整座都市的大事件當中,居然同時對付多個勢力。
  哪有這種的?她嘴巴都合不起來了。
  「很抱歉無故波及到妳……不過,」
  莉莉這時猛一回神。
  安娜琪蒂來到了她的面前,低頭直勾勾地看著她。
  「我啊,可是很生氣的。」
  她豎起形狀優美的柳眉,彎下腰,把臉逼到莉莉眼前。
  「因為妳什麼方法不用,偏偏用了最爛的方法騙了勞爾。」
  「咦……!?」
  「對勞爾來說,芬恩•迪姆那是『不能背叛的代表』。就算是冒牌貨,那個笨蛋也不會忘記付出敬意。……而妳冒充這樣的團長,騙倒了勞爾。對,我氣死了。」
  貓人比誰都更了解同屆入團的同仁,也流露出比誰都更真摯的怒氣。
  從小巧臀部伸出的細長貓尾,輕輕地左右搖動。
  她伸出食指對準了臉色鐵青地不敢動彈的莉莉露卡,像要刺穿她的胸口一樣。
  「所以──這樣就『扯平了』。」
  講到這裡,安娜琪蒂甜甜一笑。
  看到黑貓冒險者露出滿面笑容,莉莉嚇得膽戰心驚。
  「對不起,我們利用了妳。妳可以走了。即使雙方現在是敵人,我並不想把妳捲進我們的問題裡。」
  安娜琪蒂•奧圖姆。綽號為【貴貓(Alchat)】。
  在都市裡的Lv.4當中,這位第二級冒險者無庸置疑是屬於最高水準。
  她是在讓女神(洛基)一見鍾情的美麗容顏當中蘊藏著冰冷烈火,才貌雙全的貓人。
  是受到諸神讚賞的高潔貓種(noble cat)。
  「噫……!?」
  聽到安娜琪蒂面帶笑容講出這種話來,莉莉露卡嚇得縮成了一團。
  開什麼玩笑,誰要被你們捲進去啊。
  莉莉露卡一邊在心裡唾棄地說,一邊站起來,急著想開溜。
  「啊……對了對了。這是團長要我轉告妳的。」
  對著莉莉露卡逃走的背影,安娜琪蒂扔出一句口信:
  「『為了對妳的勇氣表示敬意,這次就放過妳。不過,下不為例。』……他是這麼說的。」
  小人族少女當場停住了腳步。
  她這次真的嚇傻了。
  她以為自己完全騙過了【洛基眷族】,以及芬恩•迪姆那。
  但是,錯了。
  莉莉露卡其實也在【勇者】的手掌心裡。
  「再見囉。下次我也不會放過妳的。」
  「唔嗚嗚~~!?」
  連難過的閒工夫都沒有,莉莉露卡•厄德用最快速度衝了出去。
  她發揮天生的喪家犬本性,一心只想逃離「一群凶神惡煞」,飛也似地,頭也不回地逃之夭夭。
  
  「不問出她手上的情報,真的沒關係嗎,安琪小姐?」
  「做好覺悟的小人族是很棘手的,這件事我們應該比誰都清楚吧?盤問或拷問都只是浪費時間而已,所以算了沒關係。」
  安娜琪蒂告訴詢問自己的團員,說芬恩也是覺得時間寶貴,才會下指示放她走。
  「再來嘛……讓你們久等了。」
  最重要的是,安娜琪蒂沒時間跟小人族少女糾纏。
  她一邊冷冷地沉聲說道,一邊低頭看著被按在地板上的頭目男子。
  「你有『鑰匙』吧?只有你們一定要有回人造迷宮的手段,否則發揮不了『別動隊』的功能。」
  「……!?」
  「指望從怪獸身上搶到『鑰匙』太缺乏計畫性了。假如你們在來到這裡之前把東西藏在某處了……我就逼你們說出來。」
  右手拎著的單手劍,散發出利刃的耀眼光彩。
  頭目男子身體抖動一下,接著目眥盡裂,使出吃奶的力氣甩開了壓住自己的團員們。
  「我這條性命獻給桑納托斯神──!!」
  他想將重獲自由的手伸進懷裡,然而……
  「我不會讓你自爆的。」
  安娜琪蒂的手一閃而過,劍刃將男子的手背固定在地板上。
  「咕──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阻止了對方啟動藏在裝備底下的「火炎石」──自爆裝置。
  右手宛如昆蟲標本般慘遭刺穿的頭目男子痛到瘋狂失常,試著拔掉名為染血利劍的樁子,但拔不掉。
  男子掙扎著嘗試用左手拔掉利劍,然而深深刺入地面的銀刃說什麼也不放鬆拘束。簡直就像刀劍本身暗藏著「怒火」似的。
  面對痛得直冒冷汗的男子,安娜琪蒂丟下一句話:
  「不要讓我費太多工夫,我不習慣做這種事。」
  她眼神冷酷地告訴對方。
  同伴以及少女(莉涅)遭人殺害的貓人,內心蘊藏著沉靜的瞋恚之火,微笑了。
  「不過,你可不要抱什麼無謂的期待喔?因為聽說貓──其實可以很殘酷的。」
  男子的意識就此變得曖昧不清。
  起初好像還出於使命感而忍耐住,然而當那種「折磨」真正來臨時,他的嘴巴沒有一刻不迸發出慘叫。
  叫了一頓之後,男子交出了他們想要的所有東西,意識變得一片黑暗。
  
  *
  
  「食人花要來了!」
  「放箭!亞莉希雅妳們詠唱咒文!」
  地點在傳出精靈們歌聲的「代達羅斯路」東南方的地下通道。
  來自人造迷宮的怪獸仍在持續進攻。攻勢只有愈見激烈,從來沒有片刻中斷。
  以「魔法」為主要戰鬥手段的精靈們臉上大汗涔涔。她們的腳邊散落著好幾支魔法靈藥(精神力回復藥)的試管,碎片灑得滿地。再往前走一點,可以看到大量塵土與色彩斑斕鮮麗的「魔石」。
  儘管里維莉雅準確的指揮方式維持住了戰線,但戰鬥開始到現在已過了幾小時。
  組成圓陣交戰的精靈們也開始顯露出疲憊的陰影。
  在死神(桑納托斯)譏笑過的消耗戰中,精靈們不選擇撤退,而是繼續戰鬥。
  簡直就像在等待什麼似的。
  最後……
  「里維莉雅大人!」
  「!」
  亞莉希雅近似歡呼的叫聲,搖動了里維莉雅的細長耳朵。
  轉頭一看,率領著團員的安娜琪蒂等人,從通道的另一端過來了。
  里維莉雅將怪獸交給精靈少女們對付,自己也跑向他們。
  「成功了嗎?」
  「嗯,被我們搶到手了。」
  對話很簡短。
  但這樣就夠了。
  安娜琪蒂拿出一顆球狀的魔道具。
  上面刻有「D」字記號,是如假包換的「代達羅斯寶珠」。
  這就是從人造迷宮那場敗走以來,【洛基眷族】一直四處尋求,能夠扭轉乾坤的「鑰匙」。
  「盤問」了「別動隊」頭目的安娜琪蒂,漂亮地將人造迷宮的鑰匙弄到了手。
  「鑰匙」只有一份。但卻是十足的戰果。
  在安娜琪蒂背後,興奮情緒尚未平息的團員們都紅著臉龐。
  「做得好,再來就交給我們吧。」
  「好的,我相信您。」
  感受著交到手上的「代達羅斯寶珠」的重量,里維莉雅彎唇微笑。安娜琪蒂也回以一個笑容。
  里維莉雅旋即繃緊表情,霍地轉頭看向精靈們:
  「──我們走。不用再當怪獸的保母了!」
  「「是!!」」
  里維莉雅倒豎柳眉,高聲喊道。
  對於精靈王族(high elf)簡直像在發洩悶了大半天的怨氣般的激烈高喊,精靈們聲音整齊劃一地回答。就在不像是精靈會有的威猛戰意充斥整條通道時,里維莉雅對躲在部隊中間的一名精靈出聲說道:
  「蕾菲亞,準備好了嗎?」
  「好了……我沒問題!」
  這裡有一位魔導士,在激烈的戰鬥中不曾用過一次「魔法」,保留力量到現在。
  彎膝跪地,抱著魔杖,冥想到最大極限,將「魔力」凝煉至最精純的少女靜靜睜開眼瞼,站了起來。
  「【解放一束光芒,聖木的弓身。汝乃弓箭名手】!」
  濃金色的長髮飄飛起來,同色的魔法陣(magic circle)出現,魔力光隨即向上升起。
  這名身懷超群「魔力」的少女是精靈們擁有的特級「長矛」,也是打碎銅牆鐵壁的「衝車」。
  「【狙擊吧,精靈射手。射穿吧,必中之箭】!」
  精靈王族的長杖恰似指揮扇一般水平舉起,精靈們彎膝沉腰。
  蕾菲亞嘴唇編織出的詠唱,傲視著自前方湧來的食人花(怪獸)群。
  「【靈弓光箭】!!」
  發射出的大閃光掃過通道,消滅掉所有怪獸。
  然後,里維莉雅平靜地,犀利地,將長杖筆直對準了前方。
  當光波怒吼平息下來,阻擋前方道路的東西被清除乾淨的瞬間,精靈們──不,是【洛基眷族】施放了「反擊的號砲」。
  
  「突擊!!」
  
  以精靈組成、總數十一人的部隊上下一心,衝進了人造迷宮。
  就像拉緊到極限後獲得釋放的弩砲,一直線地,勇往直前。
  停止放出怪獸關閉起來的最硬金屬(山銅)「門」,服從於里維莉雅的右手──手裡握著的「鑰匙」。
  「咦?」
  轟隆!!「門」發出巨響猛地打開。
  在門扉內側待機的黑暗派系殘黨們蠢笨地發出叫聲。
  面對茫然呆立的敵人,衝向最前頭的里維莉雅,把長杖狠狠地橫掃過去。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敵軍如樹葉般吹飛。
  精靈們看都不看殘黨們一眼,逕自踏進昏暗無光的迷宮,繼續展開了「進擊」。
  「敵、敵人來襲──────────────────────!?」
  六神無主的殘黨們發出的警報,很快就變成了慘叫。
  箭矢射出,短劍向前刺去,「魔法」發射。不管是人還是怪獸,阻擋去路的一切事物都被精靈們來勢洶洶地驅散。
  里維莉雅一邊向前衝刺一邊變更陣位,讓自己待在部隊的中心,只說了一句話。
  她給了大家一句精靈王族不該講的粗話(命令):
  「把他們吃乾抹淨!!」
  
  *
  
  「咦?」
  桑納托斯也同樣蠢笨地叫了一聲。
  「我是說,敵人來襲了!!賴在通道上不走的【洛基眷族】發動攻勢了!?」
  他聽到衝進大廳來的眷屬如此報告,整個人僵在原地。
  桑納托斯像被電到般轉過去,看了看大廳中央的台座──映照出迷宮內各處景象的水膜。
  自東南門入侵迷宮的里維莉雅等精靈,把黑暗派系殘黨以及碰上的怪獸悉數擊垮,以驚人速度一路侵入迷宮的最深地帶。
  「……!!」
  用大紅珠的力量操縱「門」的巴卡,也把眼睛瞪得老大。
  即使在精靈們的前進路線上把「門」放下,里維莉雅的「鑰匙」也能立刻加以解除;縱然開啟怪獸的儲藏室,食人花與晶黽也會悉數遭到冰凍、燒毀。
  精靈們勢如破竹的進擊無人能擋。
  「進攻了?進攻了?攻打過來了?」
  死神(桑納托斯)目睹到這些光景,兩眼因驚愕而眩暈。
  「不會吧?為什麼?不會太扯了一點嗎?」
  在這「左右包夾」的狀況下,誰能料到【洛基眷族】居然會「攻打過來」?至少身為天神的桑納托斯料不到。
  「鑰匙」被奪走了。雖然很令人懊惱,雖然狀況糟到極點,但還無所謂。桑納托斯弄懂狀況了。
  但是他們竟然不把搶到的珍貴「鑰匙」帶回去,也不將之當成「誘餌」設下圈套,而是用來「進攻」。
  (被抓到破綻了?敵人知道我們認定他們絕對不可能攻打過來,知道我們在嘲笑【洛基眷族】,而抓準了這種傲慢與「大意」下手──)
  ──芬恩•迪姆那有一項能力勝過全知但零能的諸神。
  那就是長年以來指揮過千軍萬馬的「經驗」。
  諸神即使是「全知」,但「知識」與「經驗」卻有著很大的不同。如果要再多指出一點,就是死神(桑納托斯)在天界是長年只負責淨化「靈魂」的工作神(工作狂),哪裡會了解戰場的微妙心機。
  只有征戰過無數沙場的歷戰勇士,才能嗅出戰場的「風向」。
  想看穿芬恩乍看之下有勇無謀的這項作戰,對死神來說是不可能的。
  「咦?他們有勝算嗎?不是下賭注?」
  不是有勇無謀的自殺攻擊,而是神機妙策的奇襲?
  一邊對付著廣大的迷宮,還有把握能獲得「戰果」?
  降低自軍(黑暗派系)的戰力、繪製人造迷宮的地圖、獲得新一份「鑰匙」,或者是找出隱藏在迷宮內的「仙精分身」所在位置──桑納托斯一一舉出敵方戰略上的勝利條件,到現在仍是一頭霧水。
  他一邊被從未嘗受過的強烈困惑弄得心亂如麻,一邊不停地產生疑問。
  假如現在……
  芬恩的宿敵瓦蕾塔•格雷德還活著的話,一定會這麼說:
  
  『白癡啊!芬恩最好是會採取守勢啦!』
  
  『他會一路攻打到地獄底層啦!──那個臭勇者就是這樣!!』
  
  下個瞬間。
  桑納托斯把眼睛睜到了不能再大。
  「──你耍我的吧,【勇者】──────────────────!?」
  那聽起來又像慘叫,又像喝采。
  桑納托斯流著汗,臉上浮現笑容,轉頭看向狼狽的眷屬們。
  「把芮薇絲妹妹叫過來!情況真的很不妙!」
  一半戰慄,一半歡喜。
  露出對「未知」最沒抵抗力的天神笑臉,桑納托斯喊叫道:
  「會被吃乾抹淨的!!」
  
  *
  
  「報告!里維莉雅大人入侵人造迷宮了!!」
  聽到傳令人員(精靈)氣喘吁吁地跑來呼喊的內容,勞爾等團員都停住了動作,接著大聲吶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不是譬喻,【洛基眷族】本營是真的被喊聲震得嗡嗡響,眾人握拳叫好。
  「代達羅斯路」中央地帶爆出狂熱的高喊,把正在搜尋武裝怪獸的冒險者們嚇得肩膀一跳。
  團員們籠罩在前所未有的興奮情緒中,其中只有小人族領袖一個人,靜靜地低語:
  「好。」
  雖是簡短的一個字,卻是感慨萬千的一個字。
  自開戰以來,芬恩首度表示覺得「滿意」。
  已經一口咬住敵人的咽喉了。
  對著潛藏於地下魔窟的那些妖魔鬼怪,射進了一發代替致意的「銀子彈」。
  「精靈們的楔子」向敵人宣告反擊時刻到來。
  芬恩趁著這絕佳時機高聲喊道:
  「變更守備隊的布署位置,讓格瑞斯的部隊調頭!暫停追蹤『武裝怪獸』,我們要確實占住里維莉雅她們開啟的東南『門』,拚死防守!一做好準備,就作為後續部隊再次進攻!」
  芬恩策劃的作戰成功,帶來了士氣的急速上升。
  團員們都喊著「了解」接受他的命令,鬥志愈加高漲澎湃。
  「真令人驚嘆……居然真的動手了。」
  ──在一座能夠俯瞰芬恩等人本營的尖塔內部。
  狄俄尼索斯呻吟般地說出了這句話。
  「芬恩才沒有打算固守不動咧。」
  對於身旁的男神,洛基一邊眺望著氣氛熱烈的本營一邊回答。
  「剛拿到『鑰匙』的時候,就是敵人陣腳最亂的時候。等他們知道『鑰匙』落入我方手上之後就晚了。要趁敵人來不及做準備時──加以痛擊。」
  他們一度從人造迷宮戰敗逃走。
  那時,黑暗派系做了萬全準備,主動將【洛基眷族】請了進去。
  對手憑著萬無一失的對策,讓芬恩等人一敗塗地。
  但現在不同了,對手完全沒有預加防備。對手根本就沒料到己方會反擊,人造迷宮裡自然不可能有什麼迎擊外敵的準備。
  就算有,他們也不會給對方啟動的時間。
  這是名符其實的「奇襲」。
  「趁現在可以把守備滿是漏洞的迷宮吃乾抹淨,帶回情報,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好機會。」
  小丑女神在嘴角刻下膽大包天的笑。
  接著她表情一變,露出一個輕輕的微笑。
  「芬恩,我看你好像反常地懷抱著『迷惘』……」
  她用眼神守護著此時仍在視野下方發出指示的小人族,告訴他:
  「但你也是個夠超乎常理的英傑(怪傑)了。」
  對於這個早就再清楚不過的事實,洛基明顯地忍俊不住。
  
  *
  
  「……吵死了。」
  那個女人喃喃說了。
  她有著豐滿的胸部與曼妙的肢體,以及血一般的紅髮。
  這就是生為人形的「怪物」芮薇絲。
  優秀過度的怪人聽覺,不幸能聽見遙遠迷宮中的喧囂。女子立起單膝席地而坐,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
  「──『妳』也給我閉嘴,『艾莉亞』還不會來。首先要炸毀這座都市,開個『大洞』。……對,到時候就讓『妳』看看變得比那時骯髒的地表天空。」
  芮薇絲一邊嘖了一聲,一邊用一隻手按住頭。
  旁人看來只會覺得她在自言自語,然而她的獨語,的確能聽出是在跟「某者」進行溝通。
  「不會再花太多時間……再在地底(那裡)給我安分一陣子。」
  人造迷宮內,女子的低喃在高大廳室裡形成回音。
  在她的前方,天花板高聳的迷宮牆壁上,堆起了令人作嘔的巨大綠色肉柱。
  上半部有個類似人族上半身的輪廓在蠢動,讓長條影子在牆壁與地面起舞。
  「芮、芮薇絲大人!?」
  黑暗派系殘黨的一名幹部,從大廳的通道口衝進室內來。
  芮薇絲懶洋洋地轉頭一看,男子一邊下跪一邊連珠炮地講個不停。
  「【洛基眷族】入侵人造迷宮(克諾索斯)了!對方擁有『鑰匙』,在迷宮中到處作亂!再這樣下去,對方難保不會抵、抵達迷宮各處的『仙精室』……!!」
  男子絕不肯與那根令人作嘔的綠柱對上目光,只盯著鋪石地板連聲說道。而且流下涔涔汗水,聲音發顫。
  柱子令人毛骨悚然地蠕動,發出詭異聲響伸出好幾條「觸手」,像在觀察獵物般把男子包圍起來。
  「拜託,拜託,請助我們一臂之力……!」
  「一群沒用的東西……」
  芮薇絲瞇起綠瞳,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
  然後,就像與她同步做出動作一般,觸手纏住了男子的身體。
  「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嗄嗄嗄嗄!?」
  「算了吧,那個沒有『魔石』。會吃壞肚子的。」
  當男子被觸手拉到頭頂上方消失不見時,芮薇絲不帶感情地說道。
  她所得到的,是皮肉壓爛的「咕沙!」一聲,以及濺溼臉頰的血雨。
  「真是夠了……每個都一個樣。」
  她粗魯地用手臂擦擦臉頰,拔出刺在地上的漆黑咒劍。
  芮薇絲繼續一副懶洋洋的態度,離開了咀嚼聲響徹四下的大廳。
  
  *
  
  衝下好幾段階梯,精靈們的高亢跫音形成回音。
  在描繪出複雜怪異路徑的人造迷宮內,殘黨們擋住去路想阻止她們前進,但以精靈組成的【洛基眷族】部隊一路挺進了迷宮深處地帶。
  「前方,敵兵三人!!」
  「大量怪獸從兩點鐘方向出現!」
  「突破他們!射擊!」
  聽到精靈少女們喊出的索敵情報,待在部隊中心的里維莉雅發出了指示。
  零散出現的黑暗派系士兵們急著想阻擋她們,卻悉數成了「魔法」的犧牲品。筆直伸出的複數短杖(wand)射出數不盡的光箭,將他們從射擊軌道上炸飛。
  由精靈構成的這支部隊,自從侵入人造迷宮以來從不曾放慢速度。
  她們從來沒有停下腳步,總是一邊持續移動一邊拓展道路。
  里維莉雅她們的任務,就是用盡方法在人造迷宮內搗亂。
  她們要將黑暗派系殘黨的大本營打入混亂深淵,藉此讓他們不能介入地表的戰鬥。最低目標是將他們困在這裡,直到將「武裝怪獸」鎮壓完畢。
  而最大目的是收集人造迷宮的情報。例如奪取新一份「鑰匙」,或者是查出「仙精分身」的所在位置,再來就是給予敵方設施毀滅性打擊。
  里維莉雅她們的勝利條件並非徹底撲滅敵人,而是盡可能開拓迷宮內的路線,為日後即將到來的「攻略戰」打下基礎。
  「前進,前進!」
  因此什麼都不用管,就是往前衝,就是不要停步。
  帶領單一部隊闖入人造迷宮的里維莉雅,無異於一隻誤入廣大蟻巢的蝴蝶。從敵我戰力的差距來想,很容易就會遭到擊潰。為了活下來並獲得戰果,她們必須不被敵人掌握位置,讓敵人的對應永遠淪於被動,散播出無限的混亂。連桑納托斯都評為「自殺攻擊」的單一部隊入侵戰術,是時時刻刻伴隨著風險的。
  

  
  想要衝鋒陷陣,將孤立無援的奇襲導向成功,端賴指揮官(里維莉雅)的判斷。
  「左方不對勁!轉往右方前進!」
  「是!」
  「亞莉希雅,幫桑妮雅她們做回復!」
  「好的!」
  里維莉雅嗅出「陷阱」的氣味做出指示,亞莉希雅等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背後才剛感覺到在左側通道埋伏的敵軍傳出震驚反應,下一刻她們已將那陣氣息遠遠拋在腦後了。同時里維莉雅也不忘指示隊員用道具做回復,巧妙地連續做出各種抉擇。
  她那姿態讓人聯想到芬恩。
  與格瑞斯一同在身旁長年觀察小人族的英姿,也為她帶來了影響。
  最重要的是,身為精靈王族的里維莉雅以精靈們為對象,能夠發揮出奇的資質(領袖魅力)。
  儘管身處敵營,精靈們的戰意非但不見衰減,反倒向上提升了。
  「【化為偉大的森光障壁保護我們──吾名為阿爾弗】。」
  里維莉雅結束詠唱,讓「魔法」進入待機狀態,維持著魔法陣的展開。
  半徑約五M。每當里維莉雅配合狀況進入詠唱時,精靈們就會組成恰好容納在她的魔法陣當中的陣位奔跑。
  從腳下照亮少女們容顏的翡翠光輝,是賜與精靈的祝福之光。
  簡直就像是獲賜了王的加護而感激涕零,所有精靈都被打動了內心。
  「所有人停止前進!蕾菲亞!!」
  「──【射穿吧,必中之箭】!」
  一行人急速來到寬廣的大通道,目睹到大量的怪獸。
  面對幾乎要淹沒整個空間的食人花與晶黽,蕾菲亞從止步的部隊當中迅速衝上前去。
  待充分吸引了夠多怪獸後,才鬆手放箭:
  「【靈弓光箭】!!」
  『────────────────────啊啊!?』
  威力誇張的炮擊,輕輕鬆鬆就把大群怪獸消滅得一乾二淨。
  「蕾菲亞,不要停止詠唱!準備下一發攻擊!」
  「是!」
  當部隊立即重新開始移動時,「並行詠唱」逐步編織出魔炮(魔法)的源素。
  大閃光將多不勝數地蜂擁而至的成群怪獸連同通道一併洗刷乾淨,讓所有敵人盡歸塵土。這種光景已經重複上演了六次。
  擊發出超大火力直射炮擊的蕾菲亞,正可謂「破軍長矛」。
  是把擋在堅固「城門」前的敵人全數撞飛的「攻城衝車」。
  她將躲在人造迷宮裡無可計數的怪獸吸引過來,用一發炮擊全數加以殲滅。這就是她的力量受到保留的理由,也是連冥想都用上,藉以將「魔力」精煉至極限的目的。
  里維莉雅無論如何都得忙於指揮,不是隨時都能依靠她的火力。
  要蹂躪人造迷宮,蕾菲亞的「長矛」是不可或缺的。
  「【凍結吧,凜冬縛鎖】!」
  「【命你行進,炎火之靴──】」
  「【依契約命你聽令】!」
  當蕾菲亞一手包攬大通道上的所有敵人時,亞莉希雅或其他精靈們各自以「魔法」解決從岔道出現的怪獸。
  里維莉雅這支僅以女性精靈組成的部隊,全體人員皆是練成了「並行詠唱」、能運用短文類「魔法」、具有「高速戰鬥」能耐的魔導士,或是魔法劍士。
  接二連三施放的「魔法」,恰如從堡壘中射出的無數精靈箭矢。
  最厲害的是……
  「前方有敵人部隊!」
  「多名魔導士……以及『魔劍』!」
  不把埋伏敵人的反攻當一回事的「防壁」。
  「【蹕路•西爾海姆】!」
  里維莉雅從待機狀態一口氣發動的結界,阻擋了敵人的齊發炮火。
  「什麼!?」
  「攻擊被……!?啊,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暗派系的殘黨們只能對包覆全隊的翡翠圓頂感到片刻戰慄,旋即被瞬間逼近的精靈們於擦身而過之際以短劍砍倒。
  這是總共十一人組成的精靈小隊。
  以【洛基眷族】當中尤其拔群出眾,在Lv.3以上的精靈構成的隊伍,從未讓魔法陣消失過。
  主砲、彈幕、防壁。
  擁有這些本領的精靈們已不只是「移動砲台」──而是「要塞(fortress)」。
  「好久沒用『精靈部隊(Fairy Force)』出擊了!」
  「雖然後方支援也不錯,但還是在里維莉雅大人麾下大鬧一場才是無上的光榮!」
  「喂,不可以說什麼大鬧一場,太不莊重了!」
  看到年輕精靈們意氣軒昂地開始七嘴八舌,年長的亞莉希雅馬上叫她們注意點。
  里維莉雅本來是沒什麼機會率領「游擊隊」大顯身手的。
  受人讚譽為都市最強魔導士的她,最能發揮本領的位置終究還是後衛。她有著能將敵人無一例外地殲滅的壓倒性火力、保護己方免受任何攻擊的防禦手段,以及支撐戰線的回復支援能力。這些本領在支撐一個大部隊時,都能發揮支柱的功效。再搭配挺身保護前線的格瑞斯等矮人,正可謂如虎添翼。
  然而只要離開主隊,受到召集擔任別動隊,她就會成為與眾不同的「遠程武器」。
  成為芬恩選在重大場面運用的「精靈之楔」。
  「別說閒話!射擊!」
  「「是!」」
  她們展開以「並行詠唱」為主軸的高速戰鬥與高速混戰。
  只要加強速度,「魔法」的萬用性能夠對應各種狀況。精靈們帶著凶猛的火力在地下城內穿梭自如、大顯神威,正有如過去戰場上最迷人的「騎兵隊」。
  縱然狀況不同於平常的地下城,她們照樣能從遠處展開打帶跑戰術。
  將己身變作炸彈,捨身進行自爆的黑暗派系士兵們,碰上這種戰術也只能吃癟。
  面對一發「魔法」打來之後繼續移動的精靈們,敵人連追都追不了。
  「蕾菲亞,別脫隊了。」
  「好、好的……!」
  初次參加同胞的部隊,蕾菲亞氣喘吁吁,但仍繼續進行「並行詠唱」。得到成長茁壯的少女這個生力軍,精靈的部隊獲得了主砲,就此成為完美無缺的「移動要塞」。
  奇襲人造迷宮所需的要素,全都在這裡了。
  「前後兩方,『門』關上了!」
  「我開前方的『門』!妳們配合開門運用『魔法』!」
  就連「門」這個唯一也是最大的一個障礙,也被里維莉雅持有的「鑰匙」奪去了力量。
  緊閉的最硬金屬(山銅)障壁瞬間遭到解除,射擊豪雨打在慌張失措的敵軍身上。
  她們高舉安娜琪蒂等人的戰果,恣意做出所有能稱為蹂躪的暴舉。
  不容侵犯的精靈們發起狠來,決意發洩同伴遭到殺害的憤怒,報仇雪恥。
  「里維莉雅大人!拿到新的『鑰匙』了!」
  「做得好!」
  在抱著必死決心展開迎擊的敵軍當中,亞莉希雅眼尖發現一個敵兵慌張地四處逃竄,於是用冰凍「魔法」封住那人的動作將其擊昏。她就這麼搶到了敵兵藏在身上的第二份「鑰匙」。里維莉雅表示讚賞之後,精靈們接著齊聲歡呼。
  一行人連戰連勝。
  「……?」
  就在這時……
  在氣勢愈增雄壯的部隊當中,只有里維莉雅一人,注意到了那個細微的「變化」。
  敵人的攻勢停息了。
  敵人那種拚命試著阻擋她們、不顧一切的感覺變得鬆緩了。
  「……蕾菲亞,切換詠唱。」
  「咦……啊,是!」
  那是僅僅一瞬間的須臾靜寂。里維莉雅猜測它是「異變」的前兆,發出了指示。看到精靈王族緊繃的神情,蕾菲亞不用說,連興奮不已的精靈們也重新提高警覺。
  里維莉雅伶俐聰敏。
  她對這座人造迷宮絕不顯現出半點大意。
  絕不輕視這座一度讓【勇者】陷入無力戰鬥狀況的魔窟。
  而正如同她的警戒,「那個」來了。
  咚轟!一聲。
  「門」發出敞開的轟然巨響,恍如鮮血的紅髮在衝擊下搖晃。
  「──!!怪、怪人來了!!」
  一名負責搜尋敵蹤的少女(精靈),發出最大級的警報。
  所有人猛一轉頭,在前進路線的右方,維持著人形的最強「怪物」映入精靈們的眼眸。
  「先是小人族,再來是精靈啊。」
  比最硬金屬「門」更大的威脅──怪人芮薇絲急速接近過來。
  她身後率領著色彩斑斕的怪獸,以及為數眾多的敵兵。
  連芬恩……甚至是艾絲都擊敗過的真正妖魔進逼而來。
  「……!」
  面對手拿不祥咒劍衝刺過來的赤髮女子,里維莉雅瞇起了一隻眼睛。
  
  *
  
  「那個……這樣真的好嗎,團長……?」
  刮風的地表,屹立著宛若古老城堡的【洛基眷族】本營。
  在依然定睛注視迷宮街的芬恩身旁,勞爾戰戰兢兢地開口問了。
  「你指什麼?」
  「就里維莉雅小姐她們幾個闖進人造迷宮,真的好嗎……『仙精分身』是還好,但那裡還有怪人在……」
  勞爾非常難以啟齒地說著,但也提及了他惦記在心的擔憂問題。
  過去在闖入人造迷宮時,一擊就屠戮了芬恩的芮薇絲,對勞爾而言正可謂噩夢般的存在。
  或許可以說成故事中登場的最偉大英雄,或是崇拜不已的人物,在眼前慘遭蹂躪帶來的打擊吧。對勞爾來說,「芬恩的敗北」換言之就是這麼回事。
  連厲害如艾絲也無法一個人擋下她。那是個無人能敵,蠻橫無理的集合體。
  「……」
  當勞爾擔心紅髮怪人會造成威脅時,芬恩沉默了一瞬間。
  
  「射擊!!」
  里維莉雅號令一出,全體精靈無不聽命。
  她們發動了「魔法」的一齊射擊。
  緋紅、蒼藍、金黃色的道道強光殺向芮薇絲。
  「食人花。」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怪人意興索然地筆直伸出左手,對怪獸下命令。
  她讓怪獸趕到自己前面,當成抵擋「魔法」的肉盾。
  「色彩斑斕的怪獸」多如牛毛,這點程度的彈幕不足造成半點畏怯。
  芮薇絲一邊展開怪獸護盾一邊疾走……
  「……?」
  這時,她有了一種「不協調感」。
  
  「也就如此而已。」
  「咦?」
  「反過來說,如今她們獲得了『鑰匙』,在人造迷宮值得擔憂的就只有那個怪人一個人了。」
  芬恩面不改色,視線也依然對準前方,直接告訴他。
  對著驚訝的勞爾,芬恩聲調沒有絲毫動搖,接著說了:
  「我啊,勞爾,以前不惜請主神(洛基)幫忙也想得到【勇者】的名號。」
  「……?」
  「為了向我族展現名為『勇氣』的『光明』。……我早已做好覺悟了。」
  沒頭沒尾的內容,讓勞爾慌張了一下。
  然而,當他聽到小人族口中說出的下一番話時,他終於理解了話中真意。
  「如果我會因為害怕區區一個人……區區一個威脅就嚇得不敢動──我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毛骨悚然。
  勞爾寒毛直豎了。
  害怕芬恩那平靜的側臉、冰冷的碧眼。
  害怕他那「覺悟」的程度。
  沒錯──芬恩是自稱【勇者】。
  他是一切皆由他人塑造出來的「英雄」,是始自企圖心的「人造英雄」。
  所以,芬恩從一開始就背負著這個綽號的「重量」。
  用他那小小的肩膀,一直扛著換作常人恐怕已被壓垮的沉重壓力,以及化虛假為真實、無可計量的「覺悟」。
  要是會害怕一個怪人,哪還能叫做「勇氣」?
  哪還能叫做「勇者」?
  如果會害怕那種東西,從一開始就不會自稱為【勇者】了。
  「而且啊,勞爾,你把里維莉雅看得太簡單了。」
  最重要的是……
  他對戰友寄予的信賴,是極其深厚的。
  「憑里維莉雅的力量──那點程度的敵人她能擊退。」
  
  (怎麼回事──?)
  芮薇絲心中的「不協調感」在膨脹。
  精靈們的彈幕毫無間斷地射出,阻止她接近。
  這招的效果有點……不,是相當高。
  高到能打穿成群結隊的食人花護牆,能擦傷燒灼芮薇絲的臉頰,能逼得她降低疾走速度,無法隨意靠近她們。
  威力高到不像是短文詠唱的「魔法」所該有。
  (真要說起來,這些傢伙重複行使如此強力的魔法,精神力(mind)怎麼都沒耗盡?)
  精靈們在人造迷宮中前進,已經來到了相當深的位置。
  縱然中間使用了幾次道具做回復,但輸出這麼大的力量,施放這麼多的「魔法」,精靈們的精神力應該很快就會枯竭。但敵人的炮火卻不曾中斷。
  前排與後排聯手出擊,第一排發射時第二排裝填下一發炮彈,無可避免產生的空檔則由高速射性的「魔劍」填補。
  通道的石板爆開。
  牆面與地板被打碎、挖穿。
  雷電與冰凍箭矢飛竄過龐大的火星之間,搶得了怪獸的淒厲尖叫。
  詠唱連續不絕地編織樂章,幾十道咒文重疊響起,被打到剩下最後一隻的食人花肉盾,也遭到粉碎。
  當隔開自己與精靈們的物體消失時,「那個」映入了芮薇絲的眼簾。
  「────」
  那是將所有精靈納入範圍內的翡翠色魔法陣。
  散發美麗清輝的光之領域,吸收通道內飄散的「魔法」殘渣,逐漸「還原」到周圍的精靈們身上。
  同時還施加提高「魔法」威力的「王族加護」。
  (──稀有技能(rare skill)。)
  兩眼瞪大到眼球外凸的芮薇絲,只弄懂了這一點。
  「如同芬恩他們曾經看輕黑暗派系──」
  精靈王族利用精靈們用彈幕爭取到的時間完成詠唱,讓玲瓏的嗓音在通道內響起。
  「──妳也太過小看我們了。」
  面對嫌麻煩而不用計謀,一直線接近過來的「獵物」,里維莉雅冷酷無情地做出了宣告。
  「【漫天吹雪,三度嚴冬──吾名為阿爾弗】!」
  她與唱誦出召喚魔法(Summon Burst)的蕾菲亞並肩而立,舉起長杖。
  就在翡翠魔法陣發出更強的光輝之時,兩名精靈──師徒的聲音重疊了:
  
  「「【狂喜•芬布爾之冬】!!」」
  
  總計六道暴風雪颳去。
  面對雙方同時發射的特大號「冰凍炮擊」,芮薇絲發出了咂嘴聲。
  「嘖!?」
  她踢踹原本站著的大通道地板,於千鈞一髮之際撲進迷宮的岔道。
  沒能及時逃離射擊軌道的左臂連同咒詛之劍被暴雪巨顎吞沒,怪人歪扭起一邊眼睛,在剎那間的判斷下放棄了它。她用上渾身力氣擊碎瞬間結凍的手臂,避免整個人被拖進炮擊軌跡裡。
  不到一秒後,震天動地的暴雪炮聲就在芮薇絲的背後轟然響起。
  凍結萬物的足足兩發冰炮化作蒼藍軌跡淹沒了大通道,在迷宮內造就出一片不合常理的大寒流景象。芮薇絲一邊承受著即使逃進岔道仍然能凍傷肌膚的寒氣,一邊撐過炮擊……當她拿開遮擋臉孔的右臂時,只見視界當中形成了名副其實的「冰封洞窟」。
  大通道內覆蓋著冰霜,整個空間全為巨大冰塊與冰柱所淹沒。
  成了沒有半點空隙可鑽,拒絕讓任何人通行的「冰窟」。
  「一群小飛蟲……算妳們厲害!」
  芮薇絲氣憤地一拳捶在眼前的冰柱上,然而只有表面產生部分龜裂,無法打碎偌大質量的冰塊。她走不了大通道這條路,也沒有任何辦法離開這裡去追里維莉雅她們。
  可怕的是,儘管只有一個角落,但她們竟能將這座使用了可減低「魔法」效果的「黑曜岩士兵的體石」打造的石造迷宮完全冰封起來。
  即使扣除超乎常理的「召喚魔法」帶來的同一魔法「同時發射」效果,威力仍然令人驚駭。
  「可惡,連修復都需要時間嗎……!」
  而且她丟掉了一條手臂。
  失去手肘以下部分的左臂斷面被冰塊凍住,使得怪人引以為傲的「自我再生」遲遲起不了作用。
  芮薇絲被精靈師徒擺了一道,奇恥大辱令她氣到發抖。
  「芮、芮薇絲大人!?這、這究竟是……!?」
  「你們想辦法清除這些冰塊,我要走別條路追那些精靈!」
  黑暗派系殘黨聽到炮擊聲,紛紛聚集而來;芮薇絲把冰天雪地的通道丟給他們處理,開始往反方向前進。
  (那個精靈王族很棘手。輕忽大意的話將會重蹈覆轍,也許應該先等左臂長好……可惡,這要花點時間。)
  看到傷口到現在還沒開始修復,芮薇絲在心中狠狠咒罵。
  被「鑰匙」打開的「門」發出重重的「咚!」一聲,彷彿代表了女子的心浮氣躁。
  
  「走了嗎。」
  至於另一邊,清楚傳來的激烈關門聲,讓里維莉雅搖了搖尖細的耳朵。
  里維莉雅她們並沒有離開原位。她們沒有隨便拉開距離,而是藏身於大通道的轉角,等芮薇絲自己離開。由於這種行動太過大膽,一直盯著冰層覆蓋的大通道的蕾菲亞等人到現在才鬆了口氣。
  「妳們都別離開我的魔法陣,我要回收現場的『魔素』。」
  「是,里維莉雅大人!」
  以里維莉雅為中心擴散的翡翠魔法陣,收集起充斥通道內的「魔法」殘渣,不只里維莉雅本人,精靈們的身體也吸收了這些殘渣。這就是讓芮薇絲大驚失色的「技能」的真面目。
  【精靈王印(Alf Regina)】。
  即使回顧漫長的歷史,這項「稀有技能」恐怕只有顯現在里維莉雅一個人身上。
  效果為顯現者(里維莉雅)本身的「魔力(能力)」強化,同時可讓待在魔法陣內的同胞(精靈)魔法效果獲得增幅,並且回收擴散至周圍的「魔素」,將其轉換為精神力。
  換言之只有待在里維莉雅展開的魔法陣內的同種族(精靈),魔法威力可獲得提升,而且消耗的精神力能跟里維莉雅一起得到回復。
  特別是後者帶來的恩惠無與倫比。儘管遠遠不及在第59層碰上的「仙精分身」那種不合理的重新累積(recharge)能力,但回復效率大幅高過能夠自動恢復精神力的發展能力「精神回復」。
  芬恩之所以會命令里維莉雅對人造迷宮發動奇襲,也完全是因為她有這項「技能」。部隊勢必得在全貌不明的廣大迷宮中來回奔馳,而能夠操使經過強化的魔法,又能在使用之後立即回復精神力的【精靈王印】將成為強力的武器。
  「技能」顯現時讓洛基欣喜若狂的這項能力,也催生出以里維莉雅為中心組成的精靈專屬部隊。得意忘形的洛基接著又想給部隊取個浮誇的名稱為「精靈部隊(Fairy Force)」,結果遭到排斥表面工夫的里維莉雅拒絕,這又是另一段往事了。──不過還有一個小內幕,就是這個名稱意外受到精靈隊員喜愛,私底下偷用。
  這是受人讚譽為「都市最強的魔導士」的里維莉雅不為人知的能力,也是極其寶貴的全體(隊伍)類技能。
  「里維莉雅大人,接下來怎麼做呢?」
  「先做好補給。我的『技能』並沒有萬能到能完全恢復妳們的精神力。還有,幫受傷的人做治療。」
  「是!」
  以連召喚魔法都用上、發射了特大炮擊的蕾菲亞為首,部隊的負擔並不輕。眾人以亞莉希雅為中心,逐步進行了補給工作。
  里維莉雅讓她們自己去做事,將臉轉向一名少女。
  「菈克塔,地圖繪製得如何了?」
  「啊,是,我正在畫!」
  以精靈組成的部隊當中,只有一名少女屬於不同種族。
  就是兔人菈克塔。她從以前就常跟蕾菲亞一起,被芬恩等人藉著「遊玩」的名義帶去「深層」,是有原因的。
  她有著地圖製作者(mapper)的天分。
  「不、不過,很多地方都是空白……!完全沒成個地圖的樣子……!」
  「無妨,這在今後攻略人造迷宮時會派上用場。」
  面對兔耳一跳一跳、講話結結巴巴的菈克塔,里維莉雅接過畫到一半的地圖。
  如同少女所說,地圖只記載了里維莉雅等人走過的通道,並不完整。不過「門」的數量等細節都有仔細記錄上去,而且考慮到她是在應戰的里維莉雅等人包圍下抽空繪製的,這樣已經很值得稱讚了。一般地下迷宮由於特殊礦石造成影響而無法使用指南針,但這座人造迷宮不在此限,能夠分析出現在的位置在「代達羅斯路」的南方,也是一大功績。
  由於這次只要能避免笨笨地在同個地方打轉就好,因此這樣已稱得上有所收穫。
  「菈克塔,以我的感覺,我認為已經下了十層樓的階梯。妳的判斷呢?」
  「我、我也是!我也覺得換算成地下迷宮,大概是十層左右的深度……」
  聽到身懷優秀空間掌握能力的地圖製作者如此回答,里維莉雅想了想。
  (重施故技對那怪人不管用……下次再遇到她,我與部隊必定會一同潰敗。想找出「脫逃路線」只能趁現在……)
  里維莉雅絕不會輕視芮薇絲,也不敢輕視。
  剛才能巧妙應付掉她,是因為對手看扁了她們。如同芬恩遭到擊敗的時候一樣,一旦怪人進入真正的臨戰態勢來襲,里維莉雅這支全為魔導士的部隊將會被敵人殺到眼前,三兩下就全軍覆沒。
  她們也不能一直對付黑暗派系的殘黨下去。
  比起敵人的人力物力,里維莉雅等人的戰力終究還是太渺小了。
  (想找到脫逃路線,不是沒有辦法……假如艾絲「往事」中提到的男神是黑暗派系的主神──邪神之一的話……)
  里維莉雅花上少許時間思索片刻後,決定了方針。
  「我們要找出通往地下城的『甬道』,現在開始由南方往西南移動。」
  『是!』
  精靈們與菈克塔站起來,立刻開始移動。
  為了避免遇上芮薇絲,她們盡可能遠離了交戰地點。眾人在里維莉雅的指示下,很快就找到從目前所在的第十層通往樓下的階梯,沿著它往下走。
  眾人從第十一層又下了一層樓,前往第十二層。
  謹慎地。
  而且迅速地。
  就在怪獸的襲擊突然斷絕之時,在菈克塔的測量技術幫助下,里維莉雅等人抓住了「幸運」。
  「是地下城……!」
  「成功了!」
  爆炸碎裂聲響起,迷宮牆冒出了煙塵。
  蕾菲亞等人從煙塵中現身,看到起霧的樓層──如假包換的地下城第12層,都發出了歡呼。
  「看來九年前,唆使翼龍(wyvern)襲擊艾絲的男神果然是利用了人造迷宮哪……」
  打開甬道的「門」,破壞了迷宮牆的里維莉雅,轉頭看看與地下城完美相連的石板路,闔起了一眼。
  她不敢確定所有樓層都跟人造迷宮相連。然而艾絲在剛入團的時候,曾說過與疑似邪神的神物在第12層做過接觸,這事讓里維莉雅有了點頭緒。明明無路可逃,那尊神物卻從地下城消失了蹤影,里維莉雅認為他應該是利用了人造迷宮,也就是說在第12層有著甬道。
  里維莉雅總算鬆了口氣,不過只有思維依然沒有失去戰意。
  (新一份「鑰匙」到手了。雖說很多地方留白,但迷宮的地圖算是畫出來了,脫逃路線也找到了……但是,還不夠。)
  作為奉命進攻迷宮的人,戰果還算不上足夠。
  里維莉雅是這麼認為的。
  (最好還能發現「仙精分身」的所在位置,或者是打擊敵人的重要設施……)
  如今敵人的城寨陷入混亂狀態,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在人造迷宮內打鬧過這一場,讓里維莉雅有了實際感受,知道【洛基眷族】至今為了斬斷敵方食人花(怪獸)或物資供給等等所做的活動絕沒有白費。再加上芬恩的奇襲作戰,造成敵人的戰備尚未整頓完成。這種良機不會有第二次了。里維莉雅想盡可能獲得人造迷宮的情報,竭力讓這個魔境空間無所防備。
  (水黽怪獸無窮無盡地湧出……人造迷宮內恐怕有它的小規模苗床,否則無法解釋這麼多怪獸的出處。只要能找出它,加以破壞的話……)
  若要舉出令人憂心的問題,那就是芮薇絲的存在。
  (那個怪人也受了傷……我與蕾菲亞的魔法確實吞掉了那人的一隻手臂。)
  在以冰凍炮擊(狂喜•芬布爾之冬)招呼對手之際,里維莉雅在暴風雪深處,確實看見了女子的一隻手臂連同咒詛之劍一起脫離胴體的光景。對手想必不會莽撞地再次襲擊她們,而是以回復傷勢為優先。不如說假如對手在力量減半的狀態下欠缺考慮地跑來,這次里維莉雅一定送她上西天。
  (就算怪人靠近過來,最起碼我只要持續展開第二位階攻擊魔法(高等•勝利之劍),就能在她接近前有所感應,並及早撤退……如今退路已經有了,這絕不是贏面渺茫的賭注。)
  里維莉雅將風險(risk)與戰果(return)放在天秤上比較,做了決定。
  她抬起頭,看著精靈們的臉。
  大家雖然消耗了許多力量,但鬥爭心的光芒並未從她們眼中消失。眾人都意氣昂揚,矢志摧毀害死了同伴的魔窟。看到大家士氣旺盛,里維莉雅滿意地點了個頭。
  「妳們聽好,如今脫逃路線已經有了,我們要以此處為起點,在時間允許的範圍內,再一次擾亂人造迷宮。」
  她將精靈們召集到地下城這邊,向眾人宣布再次進攻。
  果然,沒有人反對她的意向。以亞莉希雅為首,精靈們都請求獲得敕令,想點燃更猛烈的戰火。
  「所幸,第二份『鑰匙』已經到手了。我希望有人能帶著這個,經由『地下城』從『巴別塔』前往『代達羅斯路』,將援軍帶來這裡。」
  單膝跪地的里維莉雅,環顧圍坐成一圈的眾成員。考慮到需要能迅速往返地表的速度,再從精神力的消耗量做斟酌,最後她的眼睛停在美麗的濃金色頭髮上。
  「蕾菲亞,妳去。」
  「!」
  她點名在迷宮內作為獨一無二的「長矛」奮鬥至今的少女。她是「精靈部隊」最晚加入的生力軍,因此負擔也最大。
  雖然蕾菲亞的火力與「召喚魔法」失之可惜,但里維莉雅判斷這是最佳選擇。
  「這也是很重要的職責,當我們撤退之時,必須有支援部隊的幫助……妳能夠立刻帶他們來吧?」
  「可以!三小時……不,我一小時就回來!」
  「我相信妳。」
  蕾菲亞將右手放在胸前說道,里維莉雅對她回以淡淡的微笑,然後站了起來。
  當精靈們做好準備再次進攻時,蕾菲亞轉身背對同胞們,跑向目前這間窟室的出入口。
  瞥了一眼她的背影之後,里維莉雅再度定睛注視通往人造迷宮的道路。
  「妳們都隨我來!」
  『是!』
  戰鬥還沒結束。
  
  *
  
  艾絲傷心不已。
  雲層從天上流過,她沐浴著月光,黯然神傷地獨自佇立。
  她試著相信的事物,果然與她分道揚鑣了。
  艾絲試著相信的「少年」,還是將她的憂懼化為現實了。
  這讓她傷心得不得了。
  「……那隻龍女(維維爾),原來還活著啊。」
  地點在「代達羅斯路」的西北部。
  艾絲在看似四下無人的後巷裡,喃喃說了。
  「龍女(維維爾)」這個字眼,使得「動搖」化作空氣的搖動傳達給她。
  於萬籟俱寂的月華之下,艾絲站在路中間,悄然注視著眼前的空間。
  「出來……」
  她告訴對方。
  沒過多久,原本空無一物的空間開始搖曳。
  接著,一名少年取下隱身衣(薄紗),在月華下現形了。
  朧光照出如初雪般閃亮的白髮。黑色襯衣與純鋼灰色的鎧甲散發出淡淡光澤,射穿艾絲的眼眸。
  (貝爾……)
  白髮紅眼。
  面對佇立於路中間不動的少年,艾絲恰似呼喚戀人的名字般,在心中酸楚地低喃。
  繼而,她看向依偎在少年身邊的「怪物」──「維維爾」,金色雙眸變得低垂。
  「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麼問我那種問題。」
  遭到蒙面冒險者拖住腳步的艾絲,很早就重新開始尾隨貝爾了。
  然後她捕捉到「隱形」少年的氣息,巧妙地跟蹤他而不讓他發現,結果看到了令她不敢置信的光景。
  她看到少年與狐人少女,一起跟「維維爾」緊緊相擁。
  「人」與「怪物」甚至兩眼噙淚,互相分享著喜悅。
  看到那幅光景,目睹到怪獸含淚而笑的側臉,艾絲當場僵住,之前一直無法在少年面前現身。
  因為艾絲從五天前起就拚命刻意忽視的現實,明擺在眼前。
  如果怪獸跟人一樣會露出笑容……
  如果跟人一樣會有煩惱……
  如果跟人一樣會流淚……
  如果跟人一樣,內心具有「理智」……
  長久以來困惑著艾絲的,少年問題中的真正含意,如今就擺在眼前。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少年不惜與艾絲等人對峙也要保護的龍女,根本沒有死。
  這次事件的開端,也是造成艾絲與貝爾走上不同道路的「主因」,現在依然如此存在著──
  視線落在地面上的艾絲,慢慢抬起了臉來。
  與少年手牽著手、渾身僵硬的龍女,一迎上艾絲目光的瞬間,全身發抖了。
  蘊藏理性的琥珀色眼眸,映照出艾絲的臉龐。
  映照出扼殺了感情,用冰冷而陰暗的眼光凝視她的【劍姬】相貌。
  「艾絲小姐!!這個女生……!」
  即使臉色鐵青的貝爾挺身替龍女承受艾絲的眼光,試著訴求些什麼……
  「我的答案……」
  艾絲不等他把話說完,語氣尖銳地告訴他。
  「不會改變。」
  然後,她的手搭上〖絕望之劍〗的劍柄。
  
  「如果怪物(怪獸)害任何人哭泣──我會殺了怪物(怪獸)。」
  
  面對【劍姬】的回答──拔出的利劍,少年這次真的凍住了。
  艾絲拚命壓抑住從自己胸中溢出的悲痛,長靴往前踏出一步。
  「等等……請等一下,艾絲小姐!?這個女生不會做任何壞事,不會傷害任何人!她絕對不會做那種事!!她……薇妮跟怪物不一樣!!」
  而且,她已經沒有多餘心情聽這種戲言了。
  「如果那隻龍女又失控,你還能說同樣的話嗎?」
  「────」
  「我做不到。」
  少年無言了。
  龍女在發抖,宛若石榴石的額上紅石灑下璀璨光輝。
  艾絲一邊感覺到自己的臉龐變得冷漠無情,一邊拿不容爭辯的言詞之劍對準他們。
  少年想必不懂是什麼令艾絲變得如此冷酷,大概也不想懂吧。
  只有一件事很清楚──就是談判早已決裂。
  她將自己與少年已然反目成仇的狀況,作為不爭的事實摔在他眼前。
  「嗚,啊……」
  請你讓開。
  艾絲一邊步步靠近臉色蒼白地呻吟的少年,一邊也不得不如此祈求。
  但同時,她已經知道自己的心願不會實現了。
  這是因為──少年早已交出了答案。
  那一天,擋在艾絲等人面前的「愚者」,絕不可能扭曲做出的覺悟。簡直就像攬鏡自照一般,艾絲與貝爾都已經交出了無法更改的答案。
  眼看少年伸手握住刀柄,將漆黑匕首拔出,艾絲傷心地瞇起了眼。
  「!……」
  龍女用沙啞的聲音呢喃著什麼。
  「……」
  艾絲戴起冷酷透徹的面具。
  「……為什麼。」
  貝爾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顫抖。
  「……為什麼!」
  艾絲一鼓作氣踢踹地面,奔向受到混亂感情支配的少年。
  「──可惡!!」
  少女與少年,在互相衝突的刀刃下敲響了悲愴的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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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9 23:47 | 显示全部楼层

  間章 密謀的去向
  
  「考斯大哥,來自人造迷宮的襲擊停息了!」
  「好,大家趁現在做好回復!」
  團員的聲音在石造的廣大通道裡響起。
  這裡是「代達羅斯路」地下通道的西北側。讓部隊在此擺開陣勢的【洛基眷族】看到食人花不再跑出來,士氣提升了不少。
  「一定是里維莉雅小姐她們成功了……!這下可行!」
  與其他團員一同布署於此處的犬人考斯,猜中敵人的祕密基地正陷入混亂狀態。精靈部隊出人意表地大膽入侵人造迷宮,在裡面大搞破壞,使得敵人別說兵士,連能派來對付考斯等人的多餘怪獸都沒有。在這一道「門」的後面,西北側的迷宮想必是成了空城。
  考斯等人之前在怪獸的激烈攻勢下,被迫暫時從「門」前撤退,不過以目前這種狀況來看,想重新占領通道周邊地帶不是問題。
  (西北側是否已經沒有壓制的價值了?或許我們也該移到東南側……但是「武裝怪獸」的下落仍然不明,我不能擅自打亂團長的人員部署……)
  接下部隊長位子的考斯陷入沉思。
  就在他打算派出傳令人員向本營的芬恩做報告,順便請求指示時……
  「你們好啊,【洛基眷族】的各位。」
  「!」
  就在這時,一尊男神出現在這條密道當中。
  「您是……天神荷米斯!?」
  對方頭戴羽飾旅行帽,身穿輕便的旅人裝束。
  看到荷米斯堂而皇之地走過來,考斯大為驚愕。
  對方沒帶護衛,那種毫無戒心的模樣令人大惑不解。真要說起來,一尊神獨自待在這種戰場上,就已經是夠不自然的狀況了。
  雖說派系之間結成了同盟,但【荷米斯眷族】的可疑程度沒人能比。更何況就芬恩的說法,荷米斯他們是站在【赫斯緹雅眷族】那一邊,在這場以迷宮街為中心的攻防當中很可能是敵人。
  最重要的是,那眼神很詭異。
  他那暗藏著某種企圖的橙黃色眼瞳很不對勁。
  跟其他團員一樣不知所措的考斯,暗自提高了戒心。
  被他這樣小心謹慎地凝目注視著,荷米斯回以花美男的笑靨。
  「其實是這樣的,我搞定了洛基託我辦的事,所以來跟你們報告。──看,這就是你們要的魔道具。」
  「!!」
  看到荷米斯從懷裡掏出的白銀球體──「代達羅斯寶珠」,考斯等人視線直瞪著它瞧。
  這是某尊「美神」讓給荷米斯的物品。他裝出一副達成了洛基在三星期前,於王國(拉幾亞)軍犯境之際直接委託他辦的事情,把那東西拿給考斯等人看。
  錯不了,這正是人造迷宮的「鑰匙」,是考斯等人現在最想要的東西。
  就在團員們簡直像看寶石看得入迷般,無法從散發妖異光輝的魔道具上調離視線時,考斯勉強擠出了聲音說:
  「……謝謝您,天神荷米斯。那麼,請將東西交給我們。」
  考斯伸出一隻手來,表情仍然是一樣地緊張。
  為什麼不去找主神(洛基),而要特地來到他們這邊?為何要來到這個前線地帶?
  這些疑問,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喔,當然好。不過在那之前,我想收取『報酬』。」
  「咦?」
  「可以請你們部隊從這裡撤退嗎?【洛基眷族】的各位。」
  男神雙眸彎成弓形,帶著笑容大膽地說了。
  「您……您說什麼!?」
  「我是說,我願意交出『鑰匙』,但是希望你們離開這裡。沒什麼啦,真的就這樣。很便宜的代價,不是嗎?」
  「這種事怎麼能算是報酬!?」
  「因為對於司掌『交涉』與『契約』的信使之神(我)來說,這件事具有足夠的價值啊,考斯小弟。」
  聽到荷米斯叫出自己的名字,考斯沒來由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不懂荷米斯要求的用意,也不懂這個仍然面帶笑容的神從頭到尾在說些什麼。
  這是「陷阱」。不對,他一定是有什麼目的。
  考斯感覺到背後其他團員們的畏縮氣息,汗水流過他的臉頰。
  「……我們的任務是壓制這條地下通道,我無法擅作主張,等我向團長請示──」
  「不行。」
  荷米斯不等考斯說完,一邊翹起嘴角,一邊挑釁般地告訴他:
  「就在這裡,現在,由你自己決定。」
  聽到天神的宣告,考斯倒抽了一口氣。
  這項要求中,帶有不允許考斯逃避的絕對神意。
  這張談判桌太不自然,說什麼都不該做出回應。然而他們不惜用盡任何手段也得拿到「鑰匙」。索性把荷米斯抓起來,強行奪走「鑰匙」如何?天神的力量就跟一般人無異,要制伏他易如反掌。可是,可是,可是,怎麼能對一尊手無寸鐵的天神做出無禮舉動──
  面臨超出一介團員裁決範圍的選擇,考斯的臉色一下青,一下白。
  荷米斯呼地吐出一口氣。
  「你如果不能接受,那也沒辦法了。反正想要這份『鑰匙』的人似乎多得是,就讓給他們好了……」
  「請等一下!」
  眼看荷米斯作勢轉身離去,考斯叫出了聲音來。
  一旦錯過這個機會,那個「鑰匙」就絕對到不了手了。那個天神真的會這麼做,考斯有這種預感。
  苦惱到了最後,考斯重新回想芬恩說過的話。
  他說以「鑰匙」為第一優先,剷除黑暗派系殘黨或是「武裝怪獸」的事情擺第二。
  被迫做出判斷的犬人……最後忠實聽從了團長的指示。
  「……我明白了,我們會從這裡撤退。」
  「謝謝你,交涉談成了。那麼,請收下。」
  荷米斯立刻露出親暱的笑容交出「鑰匙」,考斯默默地收下了。
  他與沉默不語的團員們都抿起嘴,迅速讓部隊從地下通道撤離。
  眾多靴子踢踹地面的聲響形成回音,一會兒後就戛然而止了。
  在寂靜造訪之時,空氣當中有個聲音對荷米斯說話:
  「他們應該已經全數撤退了。周圍一帶沒有【洛基眷族】的人。」
  一頭水色秀髮的美女亞絲菲•阿爾•安朵美達解除了「透明狀態(invisibility)」,一手抱著漆黑頭盔如此報告。
  荷米斯聽過後,點了個頭。
  「這樣啊──那麼,把他們帶過來。」
  沒過多久,從考斯等人離去的通道反方向,出現了「武裝怪獸」的一支集團。
  「想不到這就是你說的『捷徑』……」
  「有什麼不同?只不過這條退路是我現在做出來的罷了。」
  站在團隊前頭的一名魔術師唾棄似地搖動黑衣後,荷米斯吊兒郎當地回答。
  此時的【荷米斯眷族】是名符其實的「送貨人」。
  他們與【洛基眷族】追殺的「武裝怪獸」締結密約,靈活運用聲東擊西與祕密行動的技巧在地下通道內不為人知地移動,將「怪物」集團一路送到了這裡。然後到了最後,荷米斯讓考斯等人的大部隊撤退了。
  讓部隊離開了這條有著人造迷宮出入口的通道。
  「這下你們就能跟地表說再見了。進入人造迷宮後,就請你們自己設法逃脫,我沒辦法照顧你們那麼多。祈望你們能平安回到地下城。」
  「武裝怪獸」全都不叫不鬧。
  牠們的表情雖屬於「怪物」,卻明顯地黯然無色。
  負責包圍牠們的幾名【荷米斯眷族】成員──露露妮以及其他團員,都極力不與「武裝怪獸們」對上目光。
  他們像是一心想完成職責,但又像是在拚命忽視「怪物」就在身邊卻沒有殺個你死我活的「不協調感」。
  在主神近旁待命的亞絲菲,皺起的眉頭也流露著複雜的感情。
  「荷米斯神……容我最後再確認一遍。真的可以放『他們』走沒關係吧?」
  「對,我一定會回報石像鬼(古羅斯)小弟的『犧牲』。因為『契約』是這麼定的。」
  「犧牲」。這個詞語讓怪獸們的臉孔扭曲了。
  本來應該醜惡難看的相貌,看起來竟然跟人族悲痛欲絕的表情並無二致。
  牠們如送葬行列般挪動腳步,移動到「門」前。
  藉由黑衣魔術師持有的「鑰匙」,最硬金屬(山銅)製的「門」輕易地打開了。巧的是內部就跟考斯預測的一樣,空蕩蕩的。
  沒有任何黑暗派系的人員守在這裡。
  這裡只有一片黑暗,以及冰冷無味的空氣。
  「天神荷米斯……你的目的到底是……」
  「我不是說過了?世界想要得到『英雄』。」
  當最後一隻怪獸進入迷宮後,魔術師回頭問道。
  對於這句疑問,荷米斯回以冷漠的答案。
  下個瞬間,「門」發出激烈聲響關上。
  怪獸們從【荷米斯眷族】的面前消失了。
  「來吧──讓英雄回歸吧。」
  亞絲菲等人陷入沉默,唯有男神獨自轉過身去壓低帽檐,翹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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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9 23: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勇者克己
  
  「團長,非常抱歉……我們追丟那些怪獸了。」
  團員的聲音,溶化在地表的夜晚空氣中消失不見。
  位置在「代達羅斯路」中央地帶的【洛基眷族】本營。
  芬恩一邊聽著團員咬住嘴唇說出的報告內容,一邊默不作聲地深入思考。
  (格瑞斯被敵人拖住腳步時,我是否就該派出里維莉雅?那片黑霧造成情報難以傳達……算了,現在想這些無濟於事。)
  於迷宮街西邊爆發的衝突,在地表這邊的戰事當中尤其算得上關鍵。
  若是能贏得那場勝利,也許他們已經逮住「武裝怪獸」了。
  敵人能撐過那場戰鬥,是芬恩看輕了敵方的實力──替怪獸撐腰的【赫斯緹雅眷族】的實力──犯下的失敗,也是他吝惜戰力造成的後果。
  (況且真要說的話,連里維莉雅都離開地下通道會帶來風險……。畢竟那時並不能確定何時能夠獲得「鑰匙」。)
  假如連里維莉雅都調到地表上來,地下通道的主導權將會讓給黑暗派系。趁著敵人不備所展開的閃電「奇襲」想必也不會成功。
  這正是所謂的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如果貪心能夠獲得一切是很好,但若是落個兩頭空就慘不忍睹了。芬恩作為指揮官,唯獨這種風險無論如何都得評估清楚。
  (也沒找到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會不會是有人解決了牠……不對,我感覺得到某種企圖。)
  最令他在意的「異常狀況」也沒捕捉到。
  也沒聽見猛牛的遙吠,安靜過頭的迷宮街反而顯得陰森可怕。
  (最大的問題是,我無法預測敵方的行動……)
  芬恩指的是「武裝怪獸」的前進路線。牠們的行動不循常規,一再出乎芬恩的預料……不,簡直像是被誘導到大錯特錯的方向去了一樣。
  「你們的確是在第二十街附近追丟了那些怪獸的,對吧?」
  「是、是的。」
  芬恩向團員們做確認後,眉頭一皺。
  (第二十街……我們也有調查過,怎麼可能,那裡是……)
  他早就覺得不對勁了,就像聽見齒輪之間無法咬合的不諧和音。
  芬恩低頭看了看右手。
  他的拇指一點抽痛感也沒有。
  「……敵人的目的地,究竟是哪裡?」
  這句喃喃自語被風聲蓋過了。
  可能是把芬恩的沉思默想錯當成了痛悔的沉默,待在身旁擔任輔佐的勞爾開口了:
  「對不起,團長……都是小的害的。要不是小的上當,打亂了陣形……」
  「勞爾,我沒在責怪你。再說你的失敗也是我的失敗,是我小看了【赫斯緹雅眷族】,責任在我身上。」
  勞爾對自己失望透頂地低垂著頭,但芬恩不許他把這當成「自己的錯」。
  「雖然對人造迷宮成功報了一箭之仇,但卻讓『武裝怪獸』溜走了……」
  這句喃喃自語,代表了目前狀況的一切。
  他不會用什麼「輸了比賽贏了勝負」這種話來安慰自己。
  芬恩原本是貪婪地,多欲地想贏得一切。
  他原本打算在利用完「武裝怪獸」後殲滅牠們、平息都市的混亂,然後拿到怪獸們的「鑰匙」,並擊敗敵對的【赫斯緹雅眷族】以及那個少年。
  沒能達成這些目標是因為芬恩錯判局勢,是因為他輕侮了【赫斯緹雅眷族】。調動了部分戰力去對付黑暗派系殘黨並不能當成藉口。
  這是芬恩的失誤。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照計畫走呢……傷腦筋。」
  芬恩把腦中原先繪製的完成圖揉成一團扔掉,輕嘆了口氣。
  他切換思維。
  儘管殲滅「武裝怪獸」這個表面上的目的沒能達成,不過真正的作戰──人造迷宮奇襲計畫成功了,目前應該為這件事高興。
  再說,戰爭還沒結束。
  還有其他事要做。
  「你派追兵前往第二十街,不能通行的地下通道也要派人仔仔細細搜索一遍。我想知道怪獸的行蹤。」
  「是!」
  「羅克斯他們之前在第二七七街遭人打傷,我想『黑色猛牛』恐怕就在那裡。叫伯特還有蒂奧涅她們去搜東區……不,去搜北邊,並且叫他們一發現目標,即刻往天空擊出信號。」
  「好的!」
  「勞爾,安琪他們有報告嗎?」
  「是,他們目前仍在地下通道中戰鬥!好像是開著東南邊的『門』占據了位置,可是……黑暗派系殘黨似乎也在激烈抵抗……」
  「知道了,告訴安琪他們可以視敵人抵抗的狀況準備撤退,特別是當怪人出現時必須直接棄守。如今『鑰匙』已經到手,執著於一道『門』沒有意義。」
  「了解!」
  芬恩連續迅速地做出指示,團員們也一一回應。
  芬恩在展開「兩面作戰」時,將部隊分成了地表與地下兩組。
  地表交給蒂奧涅等年輕的第一級冒險者,至於地下由於重要性高,則交給最信得過的格瑞斯與里維莉雅。即使中途臨機應變做了些果斷的陣位變更,但還是看得到最低限度的戰果。
  在芬恩的心中,戰爭的趨勢已然確定。
  他認為再來只要能找出「武裝怪獸」難解的前進路線與蹤跡,再抓到「黑色猛牛」的話,地表的攻防戰也會得以平息。
  「里維莉雅她們那邊如果順利照作戰計畫進行的話,應該已經找好『脫逃路線』了,早晚會經由地下城派人來傳報。我們靜待消息。」
  「了解!」
  「我要重新編組一次地表的殘存戰力。然後包圍北邊,將『黑色猛牛』逼入絕境──」
  沒錯,芬恩認定不會再有「風波」了。
  直到他的拇指發出「抽痛」。
  「咦……?」
  「……喂!快看那個!」
  芬恩一聽到團員們僵硬的聲音,他的碧眼也看到了那個。
  在離本營不遠的地方,就在中央地帶西側的「第二十街」,有不只一個異形身影騰空躍起。
  猛地展翅高飛的「有翼怪獸」們,彷彿解放怪物的本能般讓喉嚨震盪: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石像鬼的醜惡吼叫,轟然震撼了暗夜。
  就好像要吸引注意般發出咆哮的成群怪獸,翅膀一翻,飛往「代達羅斯路」的西北邊。
  那種與至今行動嚴重「矛盾」的動作──無法掌握「企圖」的怪獸舉動──令芬恩瞠目而視,隨即瞇起了眼睛。
  「團、團長!?」
  「我知道。」
  芬恩看都沒看連滾帶爬地衝進來的勞爾,定睛注視怪獸降落的西北區外圍。
  「這下跟地下城根本沒兩樣……」
  看著不明所以的狀況連續發生,芬恩長嘆一口氣。
  從怪獸至今的行動來想,芬恩原本認定牠們不會襲擊居民的避難所。這也是因為他信賴沒對「武裝怪獸」抱持戒心的貝爾•克朗尼。
  因此芬恩沒在外圍地帶那邊布署團員,守備薄弱。
  怪獸們前後毫無一貫性可言的行動方式,讓人感覺到「第三者」的介入。
  (怪獸們難解的前進路線也是那個「第三者」所為嗎?那人想利用這個狀況……真令人不愉快。)
  他一邊這麼想,但一邊也明白到既然事態已經發生,【洛基眷族】也不得不派出部隊。
  芬恩這時候,視線落在自己的右手上。
  儘管只有一絲感覺,但拇指的確在抽痛。
  (是發生了什麼……還是即將發生什麼?)
  芬恩伸舌舔舔自己的拇指指腹,同時想起了主神說過的話。
  「要我自己看清楚,是嗎……傷腦筋。」
  他不禁埋怨似地嘆一口氣,然後做出決定。
  「咦?您說什麼,團長?」
  「勞爾,我要率領部隊前往該處。」
  「咦咦!?團長親自出動!?本、本營(這裡)的指揮呢?」
  芬恩表示要將本營交給遲早會回來的里維莉雅以及勞爾指揮,好讓他洗刷一下汙名。一聽到這番話,「嗚欸欸欸欸欸欸欸!?」勞爾慘叫出聲。
  芬恩沒理會他的哀嚎,迅速展開行動。
  低階團員不用說,芬恩也吩咐第一級冒險者們暫時待機,然後就率領著小隊往西北去了。
  
  *
  
  「不行,桑納托斯。晶黽的簡易苗床有一處淪陷了。」
  來到人造迷宮內的據點,「迷主廳堂」。
  巴卡在台座前監視迷宮內部,用不帶感情起伏的聲音告訴了對方。
  「嗚哇……是【九魔姬(Nine Hell)】她們搞出來的?」
  「對,第12層的簡易苗床被她們發現了。她們利用仙精的觸手(怪獸)們會受『魔力』吸引的特性,沿著接近她們的怪獸走過的路線而行……」
  巴卡俯視的水膜當中,映照出了迅速移動的精靈王族的側臉。
  當殘黨們在周圍忙碌奔走,讓整個空間充滿天翻地覆般的喧囂時,桑納托斯聽到他的報告後仰天長嘆。
  「不只【勇者】,【九魔姬】也真是聰明絕頂……實在不該讓瓦蕾塔妹妹死掉的。」
  即使他身為死神,仍然惋惜起一個返回天界的靈魂。
  然而明明被人擺了一道,男神臉上的笑容卻從沒消失過。他就像在享受著更不同的「未知」,絕不投降並繼續在棋盤上操縱棋子,玩必敗的一戰玩得起勁。
  「除了【洛基眷族】之外還有一組……不,是兩組入侵者。不過這一邊不是人族……」
  除了里維莉雅等人,巴卡看到一瞬間橫過影像的「異形」身影,瞇起了刻有「D」字記號的眼瞳。
  「喔,伊刻洛斯他們的玩具啊……。光是【洛基眷族】就讓我忙不過來了,老實講我之前一直沒去管牠們,不過記得牠們那邊好像也有『鑰匙』?有辦法解決牠們嗎?」
  「比較少的那群……有龍女的那邊沒辦法。他們從直通第十七層的廢棄『門』之一入侵了。是打通了以前崩塌而變得無法使用的密道了嗎……?」
  坐在地板高低處的桑納托斯一邊聽著巴卡提供的情報,一邊在腦中描繪戰況。
  黑暗派系這邊有一處簡易苗床遭到攻陷,雖不到戰力減半的地步,但蒙受了嚴重的損失。就這樣一味挨打然後白白放【洛基眷族】回去實在沒意思。
  他們已經揪出里維莉雅等人目前的位置在人造迷宮第十層。就算想用大量人力強行排除外敵,光靠怪獸恐怕也是阻止不了她們的。黑暗派系殘黨的人員集中在持續受到地表那邊的大部隊(洛基眷族)攻打的第一層,其他則屬於負責追趕里維莉雅等人的部隊。後者現在還在第九層移動中。
  「芮薇絲妹妹呢?」
  「在療傷,可能……還需要點時間。」
  問過唯一能依靠的「保鑣」狀況後,桑納托斯用他細細的手指,輕敲了幾下太陽穴附近。
  他們有足夠的戰力可以打擊里維莉雅等人。話是這樣說,但派「仙精分身」出動不是個好辦法。要是讓以前那種狀況再度上演,這次芮薇絲真的會宰了他。
  (可是啊,看【九魔姬】她們的這種行動方式,一定是已經找到第十二層的「甬道」了……)
  就算他們這邊做好準備前去討伐,對手也能毫不費勁地撤退到人造迷宮之外。很有可能,可能性超大。里維莉雅等人必定是有辦法逃出生天,才會繼續撐著在人造迷宮內搗亂。
  現在桑納托斯想要的,是能夠整頓好戰備的「時間」,以及讓敵人想逃也逃不掉的「形勢」。
  講得更明白點,就是能留住精靈們的「誘餌」。
  「……巴卡弟弟,另一組入侵者現在在哪裡?」
  「在第十層,離士兵們很遠。」
  桑納托斯聽了之後沉思一會,然後開口了:
  「你把我現在告訴你的路線上的『門』全部打開。」
  「……什麼?」
  「然後還要操作晶黽徘徊區域附近的『門』,不要讓牠們跑去入侵者那邊。」
  這種指示內容等於是連拖延敵人腳步都不用,眼睜睜把入侵者引入人造迷宮內部。
  敵人擁有能在迷宮內自由移動的「鑰匙」。一旦有個差錯,甚至連重要設施或「仙精室」的位置都可能曝光。
  巴卡懷疑起自己聽到的命令,轉頭一看,只見桑納托斯冷酷地瞇起了眼。
  「讓他們撞上吧。」
  
  *
  
  「這樣對嗎,費爾斯!」
  聽到這個「聲音」,黑衣魔術師暫且停下了腳步。
  地點在「人造迷宮」內部。
  費爾斯與男神做了交易後得以取道「捷徑」,跟「他們」一起成功入侵了黑暗派系的祕密基地──這個與地下迷宮(地下城)相連的區域。
  「考慮到小貝爾他們的狀況,小子我們或許是該這麼做!可是對古羅斯他們見死不救,實在說不過去吧!?只有小子我們回去……怎麼想都不對吧!?」
  「不對,里德,我是相信他。」
  就在一行人擺脫【洛基眷族】的激烈應戰,千辛萬苦前往地下城時,一個「聲音」叫住了費爾斯。
  即使在自己的主人──老神(烏拉諾斯)面前都不曾慌張失態的魔術師,戴著漆黑手套的手緊緊握拳,黑衣也在發抖。
  「我相信那個愚昧的少年,能夠超越神意之類的鬼東西──」
  他表露出些許對某位少年的信賴,開始向前奔跑。
  看到那勇往直前的背影,原本停步的「他們」也像受到推動般隨後跟上。
  一行人衝下無數的階梯。
  費爾斯的目的地是通往地下城的「甬道」。為了讓尾隨於後的「他們」能夠平安脫逃,他一路往地下更深處前進,以遠離地表的戰鬥氣息。
  費爾斯用手上的「鑰匙」打開一道道最硬金屬(山銅)製的「門」。「他們」之中的一隻(一人)以驚人的高周波進行回聲定位(echolocation),準確掌握廣大過頭的迷宮路線,一路不曾迷失方向,踏實而確實地慢慢走完迷宮。
  「我原本說只要進了人造迷宮就是我們贏了……但不愧是黑暗派系的祕密基地,似乎沒那麼簡單。」
  每當複雜交錯的通道各處出現成群怪獸,費爾斯就用手套放出衝擊波招呼牠們。他把無數晶黽吹飛出去,將大型級食人花身體的一部分炸成碎片。「他們」的迎擊也一路迅速排除了敵人。
  (但是都是怪獸,沒遇到殘黨們……是迷宮內部有什麼混亂狀況嗎?)
  費爾斯發現黑暗派系殘黨的抵抗比想像中少,感覺到人造迷宮當中似乎起了某種「異變」。
  費爾斯猜對了。在他們無從得知的地方發生的【洛基眷族】攻擊行動,奪走了黑暗派系的多餘心力。而且他們還得忙於應付安娜琪蒂等人在迷宮街地下的密道,或是開啟的門前屢次展開的進攻行動。他們的戰力已經枯竭,沒有餘力對付新來的入侵者(費爾斯等人)了。
  「照這樣的話……」
  就在費爾斯正想接著說「可行」時……
  轟嗡嗡……一陣重低音自迷宮深處傳來。
  「……?」
  接著同一種「轟嗡……轟嗡……」的聲音連續響起。
  費爾斯很快就察覺到那是「門」開啟的聲音。只是黑衣魔術師不明白,為何他們沒去解除機關,「門」就接二連三地開啟了。
  (是黑暗派系那邊在操作「門」……?想誘導怪獸嗎?不,可是,敵人開放的這條路徑是……)
  跟隨著回聲定位的指引走了一會後,費爾斯猜得沒錯,出現了通往下個樓層的階梯。
  「費爾斯!我可以聞到些微老媽的……地下迷宮(地下城)的氣味!這下面是相通的!」
  「……」
  聽到「他們」發出的興奮聲音,費爾斯沉默了。
  前方樓層有著通往地下城的「甬道」,只要抵達那裡就能逃出人造迷宮。
  但是,這個時機──八成是陷阱。
  黑暗派系是在故意把費爾斯等人「引導」到下個樓層?
  「喂,費爾斯?你是怎麼啦,那些看了就噁心的怪獸就快來了!」
  「……不,沒什麼。走吧!」
  反正無論如何,費爾斯等人並不熟悉人造迷宮的構造,沒有選擇的餘地。
  既然眼前有逃生之路,用夠快速度擺脫敵人的陷阱衝過去就是了。這個機會不容錯過。
  「全速前進!再跑一段路就能逃出去了!」
  費爾斯與「他們」加快速度衝下了階梯。
  他的判斷是對的。他推測就算有敵方勢力嚴陣以待也能用己方的戰力加以擊潰,而且即使有人工打造的迷宮陷阱(dungeon gimmick),也有自信能憑著他這魔術師的慧眼與魔道具度過難關;這些想法全都沒錯。
  假如要舉出費爾斯唯一的失算,就是他們闖入的樓層是「第十二層」。
  敵人指引的方向沒有「陷阱」,而是有著「其他勢力」。
  此時仍在迷宮內大鬧的凶惡「精靈」,不巧也在這一層樓。
  「────」
  搶先注意到那個存在的人,果然還是身為魔術師的費爾斯。
  「這是……」
  「是冒險者們使用『魔法』時,會出現的那個……?」
  看到於地面展開的翡翠色紋路,「他們」也停住了動作。
  只有費爾斯明白到,從黑暗派系開啟的「門」前方往這邊擴大的紋路究竟是什麼。
  那是魔法陣的一部分。
  是藉由大幅超乎常理的「魔力」,以及憑著稀世才能與努力帶來的成果,發動了超領域展開的「魔導」效果範圍。
  是同一樓層的「某人」廣域撒下的──「魔力網」。
  鋪展於地面上的魔法陣一口氣逼向費爾斯等人面前,飛馳跑過了「他們」的腳下。
  (難道是探測──)
  從鞋底可以感覺到翡翠的光輝。
  那種「魔力」的反應就像在說「逮到你了」。
  (──被捕捉到了!?)
  換言之,這裡已經在「炮擊」的效果範圍內。
  「快離開魔法陣!!」
  當優秀過度的魔術師喊出最大級警告的同時……
  「【──吾名為阿爾弗】。」
  不可能聽見的那道咒文(歌聲)響起了。
  
  「【高等•勝利之劍】!」
  
  從前方的地面上──從魔法陣湧來了無數根烈焰火柱。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看到眼前射出了大片猛火,「他們」發出慘叫往後跳開。
  就在險些遭到腳下冒出的火柱焚燒殆盡前,一行人逃離了魔法陣,免於燒成灰燼的下場。
  驚人的熱浪來襲,數以萬計的火星飄飛。轉瞬間迷宮就淪為灼熱的世界。
  「費爾斯!?」
  「……這可是能抵擋『魔法』或『詛咒(curse)』的特製魔道具(長袍)耶……真是甘拜下風。」
  費爾斯由於站在隊伍前頭而最晚逃開,一身黑衣燒得破破爛爛。他低頭看看冒煙燒焦的漆黑長袍,從黑暗充塞的兜帽深處漏出聲調近似苦笑的呻吟。
  正當費爾斯在「他們」其中一人的攙扶下勉強站起來時──只聽得「沙!」一聲。
  「真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地方碰上。」
  從黑煙瀰漫的大通道另一頭,一名有著翡翠色長髮的人物,踏響著靴子現身。
  是手持長杖的里維莉雅,以及由她領軍的精靈們。
  「【洛基眷族】……!」
  意想不到的命運安排讓費爾斯發出呻吟。
  在這人造迷宮第十二層收集情報的里維莉雅,運用了能夠展開魔法陣辨識人族與怪獸的第二位階攻擊魔法(高等•勝利之劍)──借用主神的說法就是「探測器(雷達)」,在同個樓層偵察敵情。
  這種索敵行為是在戒備以怪人為主的敵方勢力,而當她探測到既非黑暗派系殘黨,也非「色彩斑斕的怪獸」的「反應」時,她立時決定先發制人。
  這是連魔術師(費爾斯)也沒能料到的,隔牆開火的「殲滅炮擊」。
  「『武裝怪獸』……鑽過了芬恩他們的攔截,一路來到這裡了啊。」
  里維莉雅銳利地瞇起眼睛,看著眼前的光景。
  守候在費爾斯背後的「他們」──是「武裝怪獸」的集團。
  總共十一隻。
  這些怪物透過種種「協助」或「神的密謀」撐過都市最大派系(洛基眷族)的追殺,在出色的表現下抵達了人造迷宮。
  無論過程如何,里維莉雅重新體認到眼前的怪獸們既然能出現在這裡,其威脅性不可小覷。
  在這場由某人背後操弄的邂逅中,里維莉雅打算即刻殲滅眼前的勢力。
  「里維莉雅•利歐斯•阿爾弗。不,【洛基眷族】,我想跟妳談談。」
  相較於二話不說就想進入臨戰態勢的精靈王族,費爾斯更有一套。
  他搶先開口而不是急著動手,以奪得先機。
  費爾斯十分明白他們正身處於人造迷宮這個魔境,但為了活下來,他將戰場先擱一邊,準備好「商談」的座席。
  「……你就是與怪獸為伍的魔術師,天神烏拉諾斯的使者嗎?」
  「正是。我是依從歐拉麗創設神的神意,才會出現在這裡。」
  對於里維莉雅眼神依然嚴峻的盤問,費爾斯很乾脆地承認了。
  在這種狀況下,隱藏自己的真面目毫無意義。看到魔術師用上能利用的一切以及手上所有的牌試著「說動」她們──聽到創設神的神意這個關鍵字──事實上菈克塔以及幾名年輕精靈確實受了動搖。
  這讓里維莉雅在心中暗自咋舌。
  對方用完全不做抵抗的態度消解了眾人的戰意。其他那些怪獸也就算了,但自尊心強的精靈們會對攻擊那個魔術師心存猶豫。
  在這短短的對話當中,里維莉雅明白到視線前方的魔術師極端聰明,也極端棘手。
  「在地表上逃竄了半天,現在陷入困境了,就只顧自己的方便想跟我們『交涉』?你以為我會接受這種戲言嗎?」
  「地表上充斥著對怪物(怪獸)的惡意。就算我在地表上強行與你們接觸,恐怕也無法跟你們冷靜對話。這跟道理無關,是『情感』的問題。」
  「……」
  「而萬一『交涉』現場被其他人看到,你們【洛基眷族】將只剩下『殲滅怪物(怪獸)』這個選擇。我們想要與你們『交涉』,只能趁著這個偶然降臨的機會……妳能諒解嗎?」
  的確,講得頭頭是道。
  最重要的是,這人很習慣進行「唇槍舌戰」。
  其他種族不用說,精靈王族的壽命比其他精靈都還要長,但里維莉雅直覺明白到對方比自己更有「歷練」,知道眼前的魔術師比自己「有智慧」。
  也知道想用挑語病的方式駁倒對方是不可能的。
  「……我這人只會講大道理,這些話語恐怕不足以打動妳們。希望妳們能聽聽他們『當事人』的說法。」
  這時費爾斯讓開一條路,一隻蜥蜴人走上前來。
  醜陋怪物的臉孔無法判別表情。然而就連里維莉雅都能看出,那對蘊藏著「理性」的鮮黃眼球正在緊張。
  「……小子我們,只是想救薇妮……救一個龍女(維維爾)同胞而已。」
  聽到怪獸開口說話,亞莉希雅等人驚駭得神色大變。
  「牠說話了!?」
  「怪獸竟然會……!?」
  「真是太可厭了……!」
  精靈們立刻發出呻吟。
  儘管各人之間有所差異,但有這種反應很正常。
  她們厭惡得畏縮後退,憤怒的眼神也驚慌得搖擺不定。
  一方面是因為她們是有潔癖的精靈,但另一方面,「怪物會說話」這項事實就是能造成如此大的震撼。
  除了早已與芬恩共享情報的里維莉雅之外,眾人都顯露出強烈的困惑。
  「小子我們會跑去地表,是因為想救回同伴。小子我們並不想襲擊人族,也不想殺人!」
  聽到這毫無虛假的懇切苦訴,亞莉希雅等人一時之間無法作答。
  緊接著,黑衣再次催促似地搖晃一下,一隻美麗的歌人鳥走了出來。
  牠有著金色羽毛與金色雙翼,最大的一點是具有不輸精靈的美貌。
  那容貌與人族是如此類似。
  「最重要的是……我們,想與妳們說話。不是交戰,而是交談……」
  聽到牠那比蜥蜴人更不流暢的人族語言,眾人的混亂情緒愈見高漲。
  里維莉雅不用看背後,也能清楚感覺到精靈們的驚慌。
  很巧妙,而且狡猾。
  里維莉雅盡量客觀地做如此想。
  對手選在最恰當的時機派出與人族外觀相近的人形怪獸。聽到跟自己或其他人有所相似的怪獸這樣訴求,精靈們已經狼狽不堪。
  「你們這些怪獸胡說什麼……!」
  「可是亞莉希雅小姐,假如牠們說的是真的……」
  「那麼連談話都不願意的我們……豈不是比怪物(怪獸)更不如的蠻族……」
  「雙方的確是在地表交戰過好幾次,可是現在回想起來,那好像都只是自我防衛……」
  「……!」
  精靈們心旌搖惑,意志搖擺不定。
  芬恩怕的就是這個。怕大家承認有些怪獸是可以溝通的,使得冒險者們揮劍時心生迷惘。
  怕大家變得無法斬殺「怪物」。
  「我等稱呼具有理智的怪獸……稱呼他們為『異端兒(桀諾斯)』。」
  費爾斯看穿了亞莉希雅等人以及菈克塔之間產生的動搖,接著說了下去。
  「他們是我等的『希望』。」
  「『希望』……?」
  「沒錯──我的主神烏拉諾斯,在盼望人族與怪物(怪獸)的共生共存。」
  費爾斯沒錯失這個時機,精準地投下了一枚「炸彈」。
  亞莉希雅等人的臉上竄過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什……!?」
  「你在胡說什麼!?」
  「這種互相憎恨廝殺,毫無意義的歷史……我們想為它畫下句點。為了這個目的,『異端兒』是最後的希望。」
  不要聽他說,不要理他。
  里維莉雅大可如此指示臉色大變地大聲回嘴的少女們。
  然而,她也無法抗拒自己的內心。
  她覺得要先知道眼前的魔術師與怪獸們想要什麼、以什麼為目標,然後才能交出「答案」。又覺得假如不容分說地斬殺他們,自己就成了蠻族。
  她終究也是個標準的精靈。
  「『異端兒』的存在有可能成為人與怪物(怪獸)之間的橋樑。他們並不想張牙舞爪,而是想以語言與理性了解我們人族,與我們一起生活……他們一直在這樣訴求。」
  「……!?」
  「向地下城獻上『祈禱』、彪炳千古的創設神(烏拉諾斯)已經接受了。他表示『異端兒』是連母體(地下城)都沒能料到的『異常狀況』,是下界在悠久歲月中催生的全新『可能性』。」
  費爾斯背對著蜥蜴人等怪獸如此訴說,亞莉希雅等人都屏氣凝神地聽著。
  烏拉諾斯由於其偉大功業而被譽為歐拉麗之中的「上神」,其名號具有高度權威性,崇高到足以讓精靈們不禁心想「說不定真是如此」。
  倫理觀念搖搖欲墜,人族的常識即將瓦解。
  精靈們被迫站在厭惡與困惑的狹縫間,思維即將停擺。
  最大的一點是,與一般怪獸對峙時會產生猛烈的「排斥感」,但眼前的怪獸卻沒造成這種感覺,這恐怕是最讓亞莉希雅等人困惑的原因了。諷刺的是「怪獸味」的有無竟然為費爾斯的說法帶來了「說服力」。
  要是有感覺到那種「排斥感」,亞莉希雅她們就不會理會這麼多,應該早就砍殺過去了。
  里維莉雅一定也是如此。
  「不用現在立刻接受也沒關係。但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超越地表與地下的境界,終結這個負面連鎖……希望妳們能試著理解他們。」
  魔術師伸出一隻手。
  他在懇求里維莉雅等人能放過他們這一次。
  在魔術師的背後,怪獸們的眼睛注視著她們。
  那是期盼能與人族(妳們)相識相知的「願望」與「憧憬」。
  蜥蜴人、歌人鳥、半人半蛇、獨角獸(unicorn)、巨怪(troll),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怪獸沒有一聲吼叫,注視著她們。
  這是人與怪物之間不可能有的光景。
  一切全是「異端」。
  視線前方的怪獸們是「異端分子」。
  這就是老神(烏拉諾斯)的「祕密」。
  就是這些非人非怪物的「異端兒」。
  「……」
  里維莉雅闔起了眼睛。
  種種情景重回眼瞼裡。
  於故鄉森林的啟程、與女神以及小人族的最糟邂逅,然後很快又加入了個水火不容的矮人。還有跟他們共度的,直至今日的漫長旅程。
  想起那段歲月中她一直關懷的,那個愛逞強、自大又笨拙的小人族戰友的身影。
  想起日前才剛偶然一窺的,他坐在床邊握住拳頭,顯現的苦惱與決心──
  「……」
  最後……
  里維莉雅睜開了眼睛。
  「【洛基眷族】,還請妳們握住這隻手──」
  繼而……
  她打斷那個魔術師的話語,斷然說了:
  
  「你白癡啊。」
  
  聽到里維莉雅不屑地做出的「拒絕」,現場的時間為之停止。
  「──如果是我們的主神,一定會這麼說吧。」
  承受著亞莉希雅等人瞠目結舌的視線,回瞪著黑衣顫抖的費爾斯,無視於「異端兒」流露出的、彷彿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過好幾次的「達觀」,里維莉雅接著說下去。
  「你們能證明嗎?能舉證嗎?有對策嗎?你們真能表現出足夠的理由與誠意,讓那些至親骨肉遭到怪物(怪獸)趕盡殺絕的人接納你們嗎?」
  對於談論了「理想」的費爾斯,里維莉雅把「現實」擺到他眼前。
  她倒豎柳眉,微微抬起她纖細的下巴,冷然瞇起了眼睛。
  「我現在要聽的不是理想或妄想,而是極其現實的問題。不是求取我們同情、苟且偷安的眼淚,而是基於明確理論的『手段』。」
  「……」
  「只要你們交不出這些答案,我不能接受你們的說詞。」
  面對沉默無語的魔術師,里維莉雅不放鬆名為責問的反駁口吻。
  看著她有條有理地論述的模樣,亞莉希雅愣怔地低喃了:
  「……團……長?」
  亞莉希雅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她敬愛而崇尚的一族公主,竟與一名小人族的身影產生了重疊。
  那種說話方式,以及無可撼動的意志,像極了那位【勇者】。
  不,根本如出一轍,完全「一樣」。
  「魔術師,讓我問問你的『覺悟』吧。不是敷衍一時,而是現在,足以打動我的心……在你那黑衣底下是否真有這份『覺悟』?」
  這時,里維莉雅著實成了「芬恩•迪姆那」。
  里維莉雅尊重他的意志,感同身受,為此時不在此地的朋友代為發聲。
  她一字不差地將【勇者】想必會斷言的內容正確地告訴對方,甩開怪獸們的手。
  「假如你沒有的話……」
  到了最後,里維莉雅冷酷地揚言:
  「你講的這些話,就是比崇拜英雄的孩童夢想──更不值一聽的痴人夢話。」
  她用這句話,為「交涉」刻下「決裂」二字。
  為了預防己方士氣受到更大的動搖,她語氣堅決到了殘忍刻薄的地步。
  聽到精靈王族堅如磐石的宣言,亞莉希雅等人倒抽一口氣後,隨即擺脫了迷惘。
  「……里維莉雅•利歐斯•阿爾弗。不對,芬恩•迪姆那。」
  在雙方率領的集團前頭……
  費爾斯注視著與自己對峙的里維莉雅,悄然晃動了黑衣。
  「你們很聰明,而且擁有作為英雄不可缺少的要素。……擁有不惜付出代價的信念。」
  他從阻擋去路的精靈王族身上,看到一位「勇者」的風貌,深感遺憾地對她說道。
  「我忍不住想,要是你們能成為我們的一分子……那該有多好。」
  「這種假設毫無意義。可能性說得再多,我們的立場也不會改變。」
  「說的對,正是如此。既然這樣……為了求生存,我們必須反抗。」
  費爾斯情非得已地讓漆黑手套發光,擺好架式。背後的「異端兒」們表情因苦澀而歪扭,像是不願與人族交戰。
  然後,就在【洛基眷族】與「異端兒」之間即將爆發衝突之時……
  「上啊────!!」
  「「!!」」
  死神的使徒大舉進攻而來了。
  「黑暗派系的殘黨!」
  「選在這種時候!?」
  看到殘黨們的大軍門一開就衝殺過來,亞莉希雅與菈克塔發出慘叫。在這當中,里維莉雅將自己的雙眉皺緊到了極限。
  「那個人數,不是立刻就能湊到的……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以『拖延時間』為目的!」
  面對噬臍莫及的她,費爾斯也在低吼。
  「原來他們一路誘導我們,正是為了這個目的……!讓兩個勢力不得不相爭!」
  如同兩位領導者所看穿的,這就是桑納托斯的陰謀。
  死神正確掌握著「代達羅斯路」攻防戰的相關圖,預料一旦【洛基眷族】與「異端兒」相遇,將無法忽視對方的存在。不管是要交戰或是逃跑,當中必定會引發爭端,至少會互相拖慢腳步。
  如此將能把【洛基眷族】留在人造迷宮,爭取到不讓她們撤退的「時間」。死神預測到了這點,於是讓自己的手下聚集到這第十二層來。
  他就是想引發三方混戰,來個漁翁得利。
  這正是桑納托斯想要的「形勢」。
  「敵軍人數……無法估算!!」
  「周、周遭被包圍了!不只正面,左右與後方的通道也有食人花(怪獸)出現!」
  「……!」
  精靈們的慘叫讓里維莉雅握緊了法杖。
  里維莉雅不得不承認,自己遇到了「異端兒」這個非同小可的「異常狀況」,也失去了冷靜。她在人造迷宮犯下的最初也是最後一個疏忽,喚來了這場困境。假如敵人連這種情形都料到了,只能說對手實在不容輕侮。陌生死神(男人)的笑臉閃過里維莉雅的腦海。
  里維莉雅在胸中壓下後悔之意,吼叫道:
  「打垮敵軍的一角!開出退路!」
  「里德、蕾依!迎擊吧!【洛基眷族】跟黑暗派系都是敵人!」
  費爾斯也在大吼,怪獸們迫於無奈,只得拿刀動杖。
  接著黑暗派系的大軍就一舉湧入了【洛基眷族】與「異端兒」所在的大通道。
  「殺啊,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無論是【洛基眷族】還是那些怪獸,只要是與桑納托斯神以及我等夙願為敵之人,通通殺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脫離常軌的狂熱氣氛,霎時變成了凶惡的吶喊聲。
  冒險者、怪獸與死神使徒亂成一團,三方勢力的戰端就此開啟。
  
  *
  
  「目前狀況如何?」
  芬恩來到了怪獸降臨的西北方──迷宮街外圍地帶,向先行抵達的團員詢問道。
  地點在能夠環顧整片廣場的建物屋頂平台。
  「居民尚未避難完畢!其他派系的冒險者還有【小新秀】正在與怪獸們交戰……」
  聽了團員的報告,芬恩發現了正在打鬥的少年與石像鬼。
  (又是你啊……貝爾•克朗尼。)
  看著少年緊張萬分的側臉,芬恩瞇起眼睛。
  雖然他心裡有些想法,不過目前先努力掌握狀況。
  現場有著來襲的成群怪獸、陷入恐慌四處逃竄的「代達羅斯路」居民們,還有進行著避難疏散但卻白費功夫的公會職員以及初級冒險者。【迦尼薩眷族】也以人命為優先展開行動。高級冒險者雖然拚命對付怪獸,但卻在敵方的戰鬥能力下陷入苦戰,還有很多人已經敗下陣來。
  至於【小新秀】則一邊保護著半精靈公會職員,一邊與石像鬼刀劍相向。
  「……大家就定位,一面以地表部隊牽制敵人,一面從更高的位置(這裡)狙擊怪獸,以免讓牠們逃到空中。」
  「是!」
  芬恩瞬時做出判斷,以派系團長的身分下達指示。
  當一些團員跑去與地表部隊共同執行命令,其餘團員拈弓搭箭時,芬恩俯瞰著稱不上「戰場」的「刻意安排的舞台」。
  (不得不說怎麼看都不像「異常狀況」。原先避人耳目行動的怪獸們刻意出現在避難民眾……群眾的眼前。周圍的怪獸正在「拖延」其他冒險者的腳步,再加上石像鬼故意與騷動的當事者(小新秀)交戰給民眾看……哪有這麼巧的事。)
  一直藏在心裡的不協調感,在看到這外圍地帶的光景後變成了確信。
  這讓他感覺到「第三者」的企圖。感覺到製造出這種狀況,甚至替怪物(怪獸)套上「項圈」,刻意演出一場戲的「神意」。
  (是【荷米斯眷族】嗎……?)
  假如有個存在熟知「武裝怪獸」的事,能給牠們套上「項圈」的話,那只可能是與老神(烏拉諾斯)一方為伍的那個派系。看來他們是趁著讓【赫斯緹雅眷族】展開一場大戰時,暗中操弄而不讓任何人察覺到動靜。
  這種行為,恐怕甚至違背了老神(烏拉諾斯)的神意。
  此時還在拚命抵禦攻擊的貝爾•克朗尼,看起來也實在不像在演戲。
  是某人在擅自行動。芬恩想起了男神(荷米斯)那絕不讓人摸透底細的面容。
  (那隻石像鬼……是被操縱了嗎?牠只攻擊貝爾•克朗尼保護著的那名公會職員。考慮到可能用上了【萬能者(Perseus)】超乎常規的魔道具等物品,這樣想或許很合理……)
  半精靈公會職員戴著發出神奇光芒的紫色手鐲。芬恩徹底活用小人族優秀的動態視力,三兩下就看穿了那幅光景的「構圖」。
  看穿之後,他皺起眉頭,覺得還是很不愉快。
  不喜歡這種天神照著自己想要的方向玩弄下界,竄改故事大綱的布局方式。
  「廣場是劇場,居民是觀眾,怪物(怪獸)與冒險者是炒熱氣氛的配角。而主角則是……揮刀對抗瘋狂石像鬼的一名少年。」
  芬恩用拈弓搭箭的團員們聽不見的音量喃喃自語。
  視野下方,來不及從廣場逃走的居民們──「觀眾」當中即將產生不同於恐懼的嘈雜聲。
  「【小新秀】……」
  「……【小新秀】?就是那個貝爾•克朗尼?」
  「在為了我們……而戰……」
  為了保護遇襲的半精靈,挺身而出的冒險者。
  瀟灑現身救人脫困的勇敢少年。
  那模樣看在原本對貝爾•克朗尼罵聲不斷的群眾眼裡,會是什麼樣子?
  「貝爾大哥哥……」
  在那些觀眾當中,也能找到日前遇見過的孤兒們的身影。
  小人族的男孩(奧辛)夾雜在人類、犬人還有半精靈的孩子們之間,愣怔地注視著貝爾與怪獸的戰鬥。他的表情顯得還未完全理解狀況,但眼神中的失望漸漸在淡化。
  對貝爾•克朗尼的惡意,逐漸從居民們的眼神中消失。
  (一場「鬧劇」……)
  遇襲的群眾、身陷險境的少女(女主角),以及保護他們免受怪物(怪獸)傷害的「英雄」。
  戲劇化到了極點。
  滑稽到了極點。
  天神指導演出的形象操作,操弄了每一個人。
  是該稱讚男神(荷米斯)手法精湛,還是該冷眼看待容易受人擺佈的下界子民?芬恩不巧看出有個神物在當背後操手,而用眾醉獨醒的眼光望著這個「舞台」。
  除了芬恩之外,大概只有諸神看穿了「舞台」的構造。
  芬恩在發現到【赫斯緹雅眷族】與他們的主神已經抵達廣場,但無能為力地呆站原地的同時,如此心想。
  (假如五天前的少年(貝爾•克朗尼)的行為是「愚行」……那麼現在的這個正可稱為「淨身」。)
  姑且可稱之為取回「英雄」之名的「儀式」。
  是天神所設計的「英雄的原點回歸」。
  不知荷米斯是否想把貝爾拱上「英雄」的寶座,其神意不明。
  但至少芬恩看起來是如此。
  (如果換作是我……)
  換作是芬恩,會怎麼做?
  會說正合我意,甘願受人擺佈嗎?
  還是會怏怏不樂,態度強硬地拒絕?
  但是到了最後──芬恩覺得自己會以野心為優先。
  自己應該會順著神的心意,為了種族忍辱負重,試著取回「英雄」的名聲。
  芬恩料得到自己會這麼做,不禁為此自嘲地笑了一下。
  笑自己果然是「人為塑造的英雄」。
  是事事經過衡量才付諸行動的「奸雄」。
  「洛基……很遺憾,這裡沒有需要看清楚的事物。」
  這裡是天神買斷的舞台,一切全照劇本上演。從中發掘不出任何事物。
  芬恩把這句話拋給忠告過自己的主神。
  (怪獸也真是可悲……本來應該是一心想回地下城,卻遭到天神的擺弄。)
  芬恩絕不會去可憐怪獸。
  但只有這一刻,他對發瘋般破壞打鬧的石像鬼,投以一個憐憫的眼光。
  「團長,都準備妥當了!」
  「好,送出信號。」
  團員向他報告人員布署完畢。
  芬恩簡短指示一聲,接著自己也進入投擲〖福爾蒂亞之矛〗的預備姿勢。
  芬恩不但不打算破壞男神(荷米斯)的舞台,還要利用它來鎮壓怪獸,順便也替少年「洗刷汙名」。畢竟芬恩並不想排擠【小新秀】。如同對孤兒們說過的,芬恩很欣賞他。
  ──或者,也許我是想看看貝爾•克朗尼會做出何種判斷。
  是會做不了任何決斷,就這麼被怪物(怪獸)的尖牙利爪刺穿,犯下最糟的「愚行」?
  還是會依照神意,殺死怪物享受「英雄」的地位?
  這是既定的二選一。
  芬恩想知道他會選擇哪一邊,一雙碧眼跟周圍觀眾一樣等著好戲上演。
  「【洛基眷族】來了!!」
  地表部隊衝進了廣場。
  周圍的冒險者們與居民發出歡呼,有翼怪獸們吼出決死的吶喊。
  「!!」
  凶惡的石像鬼大大張開翅膀,振翅飛了起來。
  牠與地面平行,果敢展開了特攻。
  捨身的一擊,不允許大驚失色的半精靈與貝爾•克朗尼進行閃避或防禦。
  舞台即將迎來終場(finale)。
  「拉弓。」
  芬恩命令團員們射落有翼怪獸們,自己則準備以槍矛貫穿石像鬼。
  舉好長槍的芬恩,只注視著少年與怪物。
  人們在慘叫。
  怪物在咆哮。
  名為神意的絲線伴隨著笑容被拉扯。
  就在四面受到包圍的整個世界被濃縮成一瞬間時──那個少年將眼睛瞪到目眥盡裂。
  面對即將刺穿自己的怪物利爪……
  貝爾瞪著它,採取的行動是……
  
  選擇相信。
  
  「────」
  芬恩僵住了。
  少年張開雙臂,等著怪物過來。
  看到這種毫無防備的姿勢,怪獸的石眼染上了驚愕之色,下個瞬間……
  石像鬼半途停止突擊,抽身飛開了。
  「──等等!」
  在廣場上方,芬恩反應快過任何人,對指示喊了暫停,讓團員們大吃一驚。
  他睜大的碧眼,緊盯著停止攻擊的石像鬼不放。
  (停下來了?罷手了?怪物(怪獸)會放棄攻擊?不是解除了洗腦狀態──是憑自己的意志!?)
  芬恩沒看漏怪獸的舉動,不幸看出石像鬼半途停止攻擊,並不是因為恢復了理性等等。他知道石像鬼是看到貝爾•克朗尼做出的行動,然後才以己身的意志收起了爪子。
  同時,芬恩領悟到自己的推測錯了。
  ──那隻怪獸從一開始就沒受到操縱?
  ──那麼,那怪獸是本來就打算為了貝爾•克朗尼犧牲自己?
  ──為了回報挺身保護龍女的少年,而答應了天神提出的條件?
  ──「怪物」會為了人族這麼做!?
  他在一秒鐘內一再自問與自答。
  閃電般的閃光與衝擊竄過芬恩清晰的頭腦。
  即使具備著「理性」,沒想到如假包換的「怪物」竟然會毫無企圖或盤算,就保護了人族。
  回應了少年的信賴。
  (更驚人的是──貝爾•克朗尼!)
  既不殺怪獸,也不讓自己保護著的半精靈死,做出了愚昧至極的第三種行動。
  超越了芬恩堅信只能二選一的預測,選了「第三個選項」。
  少年打碎了「天秤」。
  少年撕破了絕對的「神意」。
  少年一腳踢開別人為他帶來的「英雄」寶座,對「世界」發出了叛逆的吶喊。
  對芬恩而言,他那姿態……
  是前所未有地愚蠢,但又耀眼到令他目眩神迷──
  「──────」
  就在這時……
  受到千頭萬緒的感情巨浪所困的芬恩,拇指抽痛了起來。
  疼痛到讓芬恩不得不中斷思考。
  這是告知他「某種東西」正在接近的最大級警鐘。
  芬恩獨自一人霍地抬起頭來,下個瞬間……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將迷惘、糾葛與奸計盡皆擊碎的大咆哮,直達天際。
  
  *
  
  「【千之精靈】!?妳怎麼會從地下城跑出來!?」
  「對不起,晚點再說!」
  她擺脫【迦尼薩眷族】的警衛,從「巴別塔」飛奔出去。
  蕾菲亞在奔跑。
  與里維莉雅她們在第12層道別後,她依照自己說過的「一小時內一定回來」,用令人驚奇的速度跑完地下城,衝上摩天樓設施(巴別塔)的地下階梯,來到了地表。
  「得快點帶團長他們過去……!」
  為了此時仍在潛入人造迷宮的里維莉雅她們,蕾菲亞從中央廣場趕往「代達羅斯路」。她用高達五M以上的跳躍跳到商店屋頂平台上,從這個建物屋頂跳到下個屋頂,一直線前往都市東南方。
  為了呼喚援軍,蕾菲亞氣喘吁吁、勇猛果敢地奔跑,然而……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直達月夜天際的大咆哮,削減了她疾走的氣勢。
  「剛才那聲高吼……難道是黑色猛牛(彌諾陶洛斯)!?」
  蕾菲亞確定這聲足可與樓層主的「咆哮(howl)」匹敵的恐怖吼叫,是芬恩以及艾絲等人保持最大戒心的「黑色猛牛」所發出的。
  那聲叫喚太過恐怖,讓蕾菲亞直覺猜到不只自己,整座都市的民眾一定都嚇得渾身發抖。
  居民們膽戰心驚,忍不住從建物的樓上打開窗戶偷看都市東南區;蕾菲亞先是愣愣地呆站原地,下一刻雙眸變得橫眉豎目。
  她腳下一蹬,憑著把屋頂一部分板子踢飛的強烈加速,急速趕往迷宮街。
  (在「代達羅斯路」的哪裡!?團長他們也趕去猛牛(彌諾陶洛斯)出現的地點了!?)
  蕾菲亞試著從廣大的迷宮街當中找出「黑色猛牛」的出現地點,然而結果是多此一舉。
  這是因為從中央廣場直奔現場的她,一踏入「代達羅斯路」後沒多久,迷宮街西北方的外圍地帶就成了「戰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因為貝爾•克朗尼跟「黑色猛牛」在一對一廝鬥。
  「嗄──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降落在廣場上的蕾菲亞,一看到那幅光景,馬上發出了震天價響的大叫。
  那是憤怒的咆哮。
  ──你之前明明就在保護「武裝怪獸」,保護龍女(維維爾)!
  ──為什麼!這次!變成在跟「武裝怪獸」殺個你死我活啊!!
  蕾菲亞快氣炸了。
  她之前一直要求少年解釋清楚,少年卻理都不理,搞到現在還做出自相矛盾的行為,毫不客氣地開始跟怪獸廝殺起來。完全搞不懂什麼意思。之前在這「代達羅斯路」展開的怪獸攻防都算什麼啊!
  少年整天做出些無法理解的行動,看在蕾菲亞的眼裡就只是個自我中心的雜碎,不然就是腦袋有問題的兔子。
  蕾菲亞一時之間忘了自己的使命,漲紅了臉正想破口大罵時……
  「──啊。」
  這時候,她終於發現到了。
  發現那些行為絕不是「自相矛盾」。
  少年是為了回應期望死鬥──期望「再戰」的猛牛而戰。
  他是為了實現「怪物」希望回到地下城的心願,然後是為了接受「猛牛」只願能一戰的意志,而付出自己的一切。
  他為了讓「武裝怪獸」的主隊逃走而爭取時間,又為了吸引無法忽視漆黑猛牛的【洛基眷族】與冒險者們的注意力而大演武打場面。越是考察就越能從他的戰鬥中發掘出意義。然而這每一件事,對蕾菲亞而言都只是枝微末節罷了。
  蕾菲亞看到那只憑一把匕首對抗可怕敵人的「冒險者」側臉,很不甘心地察覺到了。
  儘管她不懂內情,但只有這點她明白了。
  那就是少年現在──正在「冒險」。
  「那就是……」
  其中沒有盤算,也沒有欲望。
  是意志,只有意志,只有對勝利的渴望。
  廣場上的冒險者們以及居民們,也都明白到了這點。
  明白到少年現在,正在以自己為賭注。
  「那就是……艾絲小姐說過的……」
  那是名為殘破廣場的「舞台」。
  在那中央,在人群的包圍下,少年與猛牛展開一進一退的攻防。
  他們破壞了蕾菲亞無從得知、名為神意的「劇本」,甚而散發出更強的光輝,進行人獸搏鬥。
  那是讓所有人都靜靜旁觀,讓所有人佇立原地,熱血沸騰,如童話故事般的戰鬥。
  蕾菲亞領悟到了。
  「與猛牛(彌諾陶洛斯)搏鬥的……貝爾•克朗尼的『冒險』。」
  領悟到那正是點燃了【洛基眷族】第一級冒險者們鬥志的一戰。
  「哺哞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看清楚了。
  看清楚令空氣低吼,轟碎地面的,猛牛令人驚駭的一擊。
  看清楚少年躲開這一擊,果決地踏進對手懷裡的英姿。
  看清楚光輝燦爛,火花迸散的,雙刃斧與匕首的無數交錯。
  「加油啊!大哥哥──────────────────────────!!」
  「貝爾大哥哥──!」
  「加油……!」
  聽清楚了。
  聽清楚孩子們一陣又一陣,直達雲霄的哭聲。
  聽清楚升向高空,獻給少年的讚美歌。
  聽清楚忘卻區區惡意,被那「冒險」深深吸引之人的聲音。
  蕾菲亞在這一刻,內心受到了震撼。
  她那蔚藍的雙眸,不知為何,差點要掉下淚來。
  眾多冒險者看著那場燃燒體內深處衝動的戰鬥,一回神才發現嘴唇自動張開了。
  「上啊……」
  「加油!」
  某人低聲說了。
  從原本只是呆站原地的群眾當中,以及冒險者們當中,冒出了這些話。
  蕾菲亞忘記了一切,大聲喊了出來:
  「不要輸給牠!」
  這形成了契機。
  蕾菲亞的聲音成為開端,引來了高亢的吶喊。
  眾人對著在廣場中心,與可怕又凶猛的怪物交戰的少年大喊。
  一句話,一陣陣叫喊,最後變成巨大浪潮,化為排山倒海的高聲助威。
  『──────────────────────────────────!!』
  目睹吶喊與咆哮互相交纏的死鬥,居民臉色發青地發出嘶吼,公會職員將原本失去的言語變作聲援,冒險者們高高揚起握著的拳頭。
  所有人都在激動地為少年加油。
  所有人都看少年的「冒險」看得渾身發抖。
  所有人都在幻想「英雄」的身影。
  
  
  「……有你的,奧它。」
  芬恩側眼望著那個驚天動地的「舞台」,只在表面上嘆了口氣。
  「……」
  佇立於眼前的野豬武人不做任何回答。
  現在,聚集於這西北邊的【洛基眷族】部隊,全遭到了【芙蕾雅眷族】的妨礙。連以【猛者(王者)】為首的第一級冒險者們都來擋路,壓制住了芬恩等人,為的是不讓他們介入少年與猛牛的一戰。
  芬恩看出自從「代達羅斯路」的攻防戰開始以來,他們完全沒能捕捉到「黑色猛牛」的蹤跡,想必也是這些人的所作所為。一切都是為了讓這場戰鬥得以實現,奧它等人連其他冒險者都加以擊退,一路引導「黑色猛牛」來到了這裡。
  「一切盡如主人所願。」
  奧它開口說完,調轉了身體方向,把帶在手邊的大劍投擲出去。
  一邊旋轉一邊撕裂夜風的大銀塊,刺進了大廣場中央──貝爾與猛牛的正面。
  少年於疾走的同時握住劍柄,將劍拔出。
  怪物好似喜不自勝一般,震動了牠那巨大身軀。
  

  
  「呼!!」
  「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大劍與雙刃斧噴散出數不盡的火花,熠熠閃亮。
  加快熱鬥速度的少年與猛牛,讓人們高吼出更大聲的吶喊。
  (連這個部分,我都想錯了是吧……)
  芬恩一邊觀望著戰況,一邊領悟到了自己的「失誤」。
  他原本斷定「黑色猛牛」屬於「異常狀況」。認為牠不同於其他「具有理性的怪獸」,是個胡亂散播破壞的暴力化身。所以他才會將猛牛視為最大的警戒對象,也告訴團員們無論如何都得收拾牠。
  但是,錯了。
  那頭猛牛其實有牠的目的。
  牠追求的是獨一無二的「死鬥」,是與少年的「廝鬥」,不過如此罷了。
  「……」
  芬恩在看著。
  看著那幅喚來狂熱巨浪的光景。
  看著不分男女老幼,也不分種族,就連諸神也是,讓所有人的內心火熱燃燒的戰鬥。
  「……『阿爾戈英雄』。」
  那是蒂奧娜曾經低喃過的名號。
  或者就跟少年(貝爾•克朗尼)一樣,是「異端的英雄」。
  看到他那滑稽而愚蠢的行為舉止,所有人都指著他大笑。而所有人到了最後,都驚嘆於他達成的「豐功偉業」。
  芬恩記得有位學者寫了有趣的論文。
  他認為「古代」的「英雄時代」就是以「阿爾戈英雄」為開端,揭開了序幕。
  就像受到既弱小,又難看,即使如此仍在當時國力強盛的王國──在世界中心發出吶喊的「擬似英雄」的背影所引導,次世代的英雄們陸續誕生了。
  他們不再對步向滅亡的世界感到絕望,一個又一個地挺身而出。
  那就像是牽引著無數英雄的「英雄們的船夫」──英雄之船(阿爾戈號)。
  「奧它……」
  芬恩一回神才發現,自己開口了。
  「……什麼事?」
  「我啊,一直是以『菲亞娜』為目標。以那道為我族帶來希望的榮耀之光為目標。」
  「我知道……你只為了這個而戰。」
  「對。不過,我不再這麼做了。」
  聽到芬恩這麼說,奧它睜大了眼睛。
  那是他從未顯露過的,如假包換的驚愕。
  「菲亞娜騎士團」。
  那是在久遠的古代,屠戮了數不盡的怪物,拯救了許多人,展現出偉大勇氣的小人族最初也是最後一份榮耀。這些民族英雄到了後世甚至受到神格化,得到了女神的形體。他們比「阿爾戈英雄」更早崛起,更早向全世界展現了他們的「勇氣」,是芬恩的驕傲。
  芬恩以下一代「菲亞娜」為目標而邁進至今。
  為了代替偉大先人,成為小人族的「光明」。
  然而「菲亞娜」是行不通的。
  一族失去了心靈支柱,落魄到比古代之前還不如。
  所以──
  「我必須超越我族的英雄(菲亞娜)。」
  奧它的表情,從驚愕轉變成了理解。
  「看到他那樣……我也被他影響了。」
  望著至今仍打得如火如荼的戰鬥,芬恩這麼想。
  芬恩覺得他必須擺脫不知不覺間把取捨當成了理所當然的自己。
  覺得自己也必須成為能打壞「天秤」的「英雄」。
  「要你們模仿貝爾•克朗尼,是要求得過分了,是吧。…………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句激勵到頭來竟然用在了自己身上,讓芬恩放聲大笑了起來。
  他笑得讓周圍團員都不知所措,奧它也用詫異的眼光看他,但他繼續像個孩子般放聲大笑。
  貝爾•克朗尼直到最後都在貫徹「愚者」之道,再次開拓了「英雄」之路。
  他什麼都沒捨棄,讓眾人看到他的反抗。
  即使那是近似奇蹟的走鋼索行為,是驚險萬分的結果……
  少年終究是用自己的力量抵達了目標。
  沒有向世界屈服,甚至甩開了神意。
  (諸神……世界所想要的,或許就是那種「英雄」。)
  既然如此,芬恩也要脫胎換骨。
  要破殼而出,不輸給那個「異端的英雄」。
  自己受到了影響,受到了感化。他明白,而且覺得無所謂。
  目睹這場「冒險」卻停下腳步的人,不能算是「冒險者」。
  (我要……埋葬我自己(迪姆那)。)
  目前就先把憎恨怪獸的感情,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泥土之下吧。
  洛基忠告得沒錯。
  芬恩是看了那隻石像鬼,才能做出決斷。
  不管是為了同伴,還是為了少年都好。
  因為「怪物」獻上自己性命的那副身姿──正是芬恩在追求的「勇氣」。
  「……埃爾克,讓部隊撤離。」
  「咦!?」
  「奧它他們人在這裡,什麼都不會讓我們做,這是在浪費時間。既然這樣,就去處理別的事情吧。」
  被芬恩點名的一名團員怪叫出聲。
  芬恩的雙眼調離視線,往下方看去。可以看到蕾菲亞即使仍舊掛念著貝爾與猛牛的對戰,但仍往這邊跑來。
  「……你不看到最後嗎?」
  「貝爾•克朗尼今後會達成什麼,我已經知道了。況且怪獸們已經離開這裡了,久留無用。」
  看到芬恩準備離去,奧它露出頗感意外的神情,儘管不明顯到只有交情久的人才看得出來。
  今天有幸看到他難得一見的表情。
  這讓芬恩覺得有點爽快又過癮,使他再次像孩子般笑了起來。
  沒錯。
  他已親身體會過這一戰會迎來何種「結局」。
  少年想必會像「那時」一樣,點燃許多人胸中的鬥志,並展現自己的生存方式吧。
  想必會吸引住各種各樣的人,讓他們為之著迷,驅使他們奔馳吧。
  恰似英雄譚的一頁篇章。
  「我也去賭一把……不,去『冒險』吧。」
  
  *
  
  「你走啦,芬恩……」
  洛基聽到傳令團員帶來的報告,喃喃說了。
  在主要幹部一律缺席的本營,勞爾接到芬恩率領著蕾菲亞與其他團員前往地下城的報告,「咦咦咦咦咦咦咦咦!?」驚慌失措了起來;格瑞斯則是接獲口信,要他撤離地下通道到地下城與芬恩等人會合,一面抱怨道:「真是!太會使喚矮人了!」一面趕往目的地。
  洛基從尖塔上俯視這一切,一邊盤腿坐到窗框上,一邊眺望著迷宮街西北部。
  狄俄尼索斯與菲兒葳絲會合後已經離去,剩下她一個人,回顧著幾小時前的記憶。
  「──嗨,老頭子。」
  那時候迷宮街尚未開戰。
  洛基順道來到「公會本部」,在地下祭壇與老神進行了只有兩人的會談。
  「我全都聽說啦,是小矮子告訴我的。就是那些叫『異端兒』的怪獸們的事。」
  「……是嗎。」
  坐在神座上的烏拉諾斯表情文風不動。
  簡直就像早已料到女神(赫斯緹雅)會將情報洩漏給洛基似的,既不慌張,也沒歡迎她的加入。
  「你們隱瞞的事情,的確是顆『炸彈』,搞不好比我家現在在追查的都市崩壞計畫更有震撼性。」
  「……」
  「狄俄尼索斯的『直覺』,就某種意味來說算猜對了。」
  這事不只限於歐拉麗,而是世界規模的「異常狀況」。
  洛基指出這一點,臉上浮現一絲冷笑。
  「祕密」遭人揭穿的烏拉諾斯,像是死心似地閉起了眼瞼。
  老神半啟的嘴唇,大概是想問洛基今後有何打算吧。
  「不過,這種事情現在無關緊要。」
  然而,洛基沒讓他問出口。
  「如果芬恩交出了你們想要的『答案』──到時候你絕對不准妨礙他。」
  面對驚愕的烏拉諾斯,她擺出嚴肅的表情,如此告訴他。
  「此刻,那孩子正要產生改變。你們帶來的騷動造成他心生動搖,煩惱苦思,就快要找出不同於以往的『答案』了!」
  洛基一直在看著。
  看著芬恩一味隱藏與男神(伊刻洛斯)進行過問答後,搖擺不定的內心。
  洛基一直在靜靜旁觀。
  旁觀勇者受到貝爾•克朗尼的行動所震撼,重複自問自答的苦惱心情。
  她沒有插手。
  她以一個天神(母親)的身分,將陪伴左右的職責託付給里維莉雅與格瑞斯,靜觀芬恩自己交出答案。因為她比誰都清楚,無論是神的建言或是引導,芬恩都不想要。
  「我也不知道他會選哪條路!也許會奔向誰都料想不到的高聳、險峻的道路!但是,這是那孩子的故事!是那孩子做的抉擇!」
  因為她希望芬恩自己,能編織出「勇者的故事」。
  「你要是敢對那孩子趁虛而入,我馬上幹掉你們!或者是威脅他做任何事也一樣,我絕對讓你們好看!」
  面對睜大雙眼的烏拉諾斯,洛基口吻強硬地越說越激動。
  這就是芬恩在里維莉雅等人面前透漏過的隱憂。
  這形同對【勇者】的道路帶來陰霾的自滅因子。是可能因為與「怪物」同夥而遭受威脅,不得不加入烏拉諾斯陣營的「項圈」。
  洛基是在捏爛這個「項圈」,告訴烏拉諾斯不許擋芬恩的路。
  「你跟那個軟腳蝦也說清楚!告訴他,只要他敢妨礙那孩子,我才不管什麼下界的規則,一定去宰了他!就算他逃回天界,我也會一路追殺下去,直到他灰飛煙滅!老頭子,你也一樣!」
  這番近乎恫嚇的吼叫,代表了洛基的全部心聲。
  是她疼愛芬恩的心情。
  或者,也可說是試著保護子女的天神怒吼。
  「你們誰敢妨礙那孩子的野心,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這是洛基做出的唯一一個「雞婆」行為。
  不管芬恩交出何種「答案」,這一道神意都會守護他的道路,不會讓什麼神來從中作梗。
  「只要你們遵守這點……你們那顆炸彈──『異端兒』的事情我可以保密。」
  「……可以。」
  大概是將這視為划算的契約條件了,烏拉諾斯沉默片刻後,答應了。
  裝在祭壇上的四把火炬應聲迸出火花。
  就在兩尊天神不為人知地締結契約時,烏拉諾斯問了:
  「洛基……妳為何如此幫著【勇者】?」
  「哈!這還用問嗎?用那個軟腳蝦的說法來講,就是──」
  洛基像是把人當傻瓜般,而又有些自豪地,向老神大言不慚地說了:
  「──因為我是那個『勇者』的第一個支持者(粉絲)啊。」
  
  夜晚的空氣,輕撫著沉浸在回想中的洛基的臉頰。
  自西北方吹來的這陣風,含藏著一絲熱氣。
  含藏著回歸原點的「英雄」的鼓動。
  「芬恩,你可別趕不上時代喔?」
  洛基一邊想起與烏拉諾斯之間談過的對話,一邊瞇起眼睛。
  「貫徹初衷沒什麼不好,我也很喜歡穩如泰山的你。只是啊……你可別太受困於窠臼,而被人超前了喔?」
  她對著自己那不停煩惱,而如今即將交出「答案」的眷屬,送出了聲援。
  「不管是覺悟還是責任,通~通背負在身上往前邁進的你才是最棒的。你沒有輸給任何人,包括小矮子的孩子也一樣。所以,你一定要贏。」
  洛基睜開她朱紅色的眼睛,笑了。
  「贏得這場英雄賽跑的冠軍。」
  
  *
  
  「為了我等的宿願──!!」
  化身為特攻炸彈的死神(桑納托斯)眷屬又有一人自爆,震撼了大通道。
  地點在人造迷宮內,第十二層。
  【洛基眷族】、「異端兒」與黑暗派系的三方相鬥仍在進行當中。
  在有如地下城窟室般寬敞的大通道上,發生了一場混戰。里維莉雅麾下的精靈們一邊揮灑汗珠一邊歌唱,施放「魔法」;具有理智的怪獸們接受黑衣魔術師的掩護,強撐起遍體鱗傷的身體,不顧一切地激烈搏鬥。
  黑暗派系殘黨與「色彩斑斕的怪獸」試圖把兩個勢力一併壓潰。死神眷屬發出野獸般的叫聲揮劍砍來,食人花的觸手或晶黽的尖牙亂跳亂竄。
  以眾擊寡的包圍網,足夠讓亞莉希雅等精靈心生焦躁。
  儘管她們是擅長運用「並行詠唱」展開遠距離打帶跑的游擊隊,遇到這種大混戰也會被擠在一處而不能行動自如,無法發揮看家本領。以高速戰鬥見長的「精靈部隊」失去雙腳,導致了此種結果。
  精靈亞莉希雅臉頰與手臂等處掛彩,一邊撐過黑暗派系的猛攻,一邊肩膀上下起伏著喘氣,說:
  「──!不許靠近我,你們這些異端怪物!」
  「咕!?」
  她一轉身隨之揮出短劍,砍向在爆炸熱風的餘波下不慎接近過來的歌人鳥。
  一隻異端兒美麗的金色羽毛被砍裂,姿勢不穩地落到地板上。
  「真是汙穢!知不知道羞恥啊!竟然冒充人族講話!」
  「……!」
  「不許你們……迷惑我們!」
  高潔精靈的言詞利刃,使得歌人鳥端正的臉龐因悲傷而扭曲。
  【洛基眷族】不只黑暗派系,面對靠近的「異端兒」也一樣反擊。無意襲擊她們的蜥蜴人或巨怪迫於無奈,也只能盡力抵禦。兩個陣營分明都知道,這樣會形成讓黑暗派系有機可乘的「破綻」。
  她們即使身陷此種困境,仍堅決不與對方攜手合作。
  這道深深的隔閡,正述說了人與「怪物」的關係。
  而這不幸描繪出了死神從棋盤外笑著觀看這場光景,心中所預定的和諧。
  「嗚……!?」
  「里維莉雅大人!?」
  在狀況難以預料的混戰中,里維莉雅遭受到黑暗派系激烈的自殺攻擊。
  為了阻擋都市最強魔導士足以顛覆戰況的「炮擊」,他們拿性命當武器,視死如歸地衝上前來自爆。面臨趁著亂戰空隙接近過來,名符其實的捨身一擊,里維莉雅也不得不中斷「並行詠唱」。敵人甚至不在乎廣範圍的自爆攻擊波及到自己人,連續引爆蠻橫不講理的爆炸。
  「無論用上何種手段,都要在這裡解決掉我們就是了嗎……!」
  爆炸發生,食人花的龐大身軀倒下,精靈的慘叫聲傳遍四周。看到戰場已經混沌至極,費爾斯的黑衣顫抖了。
  三個勢力複雜交錯,在封閉空間內展開大混戰。真是噩夢一場。
  爾後,就像要對里維莉雅與費爾斯等人告知致命性的噩耗一般,一道「門」應聲開啟。
  「原來在這裡啊──妳們這群小飛蟲。」
  「!?」
  鮮血般的紅髮晃動著。
  在戰場遠處,里維莉雅發現到那雙於亂戰中射穿自己的綠眼,頓時不寒而慄。
  是芮薇絲。她治好了傷,取回了失去的一隻手臂,拎著不祥的詛咒雙劍(咒具),來到了死神(桑納托斯)安排的宴席。
  里維莉雅臉上現出了更強的焦躁,以及無盡的憂懼。
  如今她們無路可退,是注定要全軍覆沒了。
  「死吧。」
  芮薇絲甚至不讓里維莉雅設法應對。
  她將雙劍之一拉到背後蓄力,以超人般的臂力投擲出去。
  強風發出嘶吼,鈍重巨響把空氣轟出一個破洞。飛行路徑上的食人花或晶黽都變成碎肉,像炸開的氣球般四處飛散,黑暗派系殘黨的頭顱或手臂如同壞掉的玩具般飛上半空。
  一邊掀起血花陣雨一邊橫越戰場的破壞劍矢,直直往里維莉雅這邊飛來。
  然而,飛劍還沒射到她身上──有一名精靈注定會先成為劍下亡魂。
  「──亞莉希雅!!」
  里維莉雅唯一來得及做的,就是激動地喊出她的名字。
  亞莉希雅於混戰中打退一名殘黨人員,一抬起臉來就看到急速進逼的凶彈,使她當場渾身僵硬。映入眼眸的漆黑咒劍,無言而冷血無情地宣告她的死期。
  亞莉希雅連臨死慘叫都來不及發出,頭顱就這樣被轟個粉碎……
  「嗚,啊────」
  「──咦?」
  就在那前一刻。
  金色羽翼在亞莉希雅的視野中張開了。
  一隻岔入射擊軌道的歌人鳥,交叉起雙臂的羽翼,擋下咒詛之劍的一擊。
  互相重疊的羽翼遭到刺穿,甚至穿透了右肩。
  咒詛之劍原本要貫穿肩膀繼續向後飛去,但歌人鳥將渾身力氣加諸於肩膀的肌肉上,阻止了更進一步的殺戮。
  「蕾依!?」
  在蜥蜴人等「異端兒」傳遍四周的慘叫聲中,歌人鳥只能任由劍鋒刺穿肩膀,無法完全抵消它駭人的反作用力,就這麼跟正後方的亞莉希雅一同摔倒在地。
  「…………為什麼?」
  亞莉希雅背部狠狠撞上地板,慢吞吞地撐起了上半身,勉強只能低喃出這麼一句話。肩膀或臉龐等處染上一片血汙的歌人鳥,虛軟地靠在她的胸前。
  「她」抖動著長長的睫毛,睜開眼瞼微笑了。
  「我不禁覺得,不想弄髒……您那比我的金翼,更美麗的金髮……」
  「……!?」
  「我不禁夢想……如果能得到允許,我想,與您成為朋友……」
  亞莉希雅低頭看著氣若游絲,卻仍面露溫和笑容的歌人鳥,她再也維持不住表情了。
  如同哭了出來的幼童,如同氣憤難平的妖精,如同失去方向的迷途之人,再也無從釐清的多種感情讓精靈的神情糾成一團。
  這無從證明,無從舉證,沒有對策。
  不具有足以說服那些憎恨怪物(怪獸)之人的理由與誠意。
  其中,只有死心塌地的愛。
  只有不過是一廂情願,但卻彌足珍貴的「友愛(philia)」。
  這能叫做「怪物」嗎?
  這種渴望與人相親相愛,不惜捨命也要挺身保護他人的高潔生物,能算是妖怪嗎?
  如果是這樣,那麼不容分說地揮劍砍殺她的自己,豈不是更下流的「魔物」?
  動人心魄的衝擊喚來巨浪般的思緒,在胸中氾濫成災。精靈重視自尊的價值觀從根柢被打個粉碎,名為「怪物」的絕對邪惡指標將要毀壞。亞莉希雅顫抖著雙眸,連緊緊抱住她的身子都辦不到,只是低頭看著在自己懷裡一分一秒接近死亡的歌人鳥。
  【洛基眷族】的精靈們,也都不巧看到了這幅景象。
  呆站原地的里維莉雅,臉龐也扭曲到了極限,流露出苦澀的感情。
  而「異端兒」們則用泫然欲泣的兩眼,注視著同胞的義舉。
  「沒打中啊……也罷。」
  對於他們演出的這場「鬧劇」,芮薇絲用毫無感慨的低喃宣告舞台落幕。
  「我就連同那隻半吊子的怪獸,把妳們一併獵殺乾淨。」
  取而代之地,她揮響濃黑利劍,告知里維莉雅等人「慘劇」即將上演。
  在這戰場當中有能力蹂躪一切的她,才是真正的「怪物」。面對以壓倒性力量為傲的怪人散發出的激烈殺氣與冷冽寒氣,包括怪獸在內,所有人無不停住動作,一瞬間的寂靜造訪現場。
  就在精靈們臉色發青,「異端兒」們恐懼畏縮,連黑暗派系都倒抽一口氣時……
  里維莉雅比誰都先展開行動,為了抵抗命運而吟唱起咒文。
  費爾斯不願接受死亡而搖動黑衣,試圖打破困境。
  而正當芮薇絲冷然瞇起眼眸,打算踢踹地板的下個瞬間……
  
  「很抱歉,我沒興趣看什麼慘劇。」
  
  咚!!一聲。
  一扇「門」發出高亢聲響開啟了。
  巧的是那跟芮薇絲到來的方向恰恰相反。
  從中間隔著大通道的走道前方,晃動著金黃色頭髮的「勇者」就此現身。
  「在目睹過真正的『英雄譚』之後,更是不感興趣了。」
  右手伸直拿出「鑰匙」,左手拎著長槍的人,正是芬恩。
  「芬恩!!」
  里維莉雅回頭往背後一看,驚愕不已。
  看到他背後率領著團員們的模樣,里維莉雅那翡翠色的瞳眸開始充滿光明。堅決不肯放棄希望的精靈王族,雙眸中蘊藏著信任戰友的希望之光。
  至於芮薇絲則是眼神變得銳利,踢踹了地面。
  她揮劍斬去,想趁著對手來不及抵抗時砍下里維莉雅的腦袋,豈料……
  「想得美!!」
  「!」
  矮人從芬恩的側面一躍而出,用大戰斧阻擋了下來。
  受到小人族從本營召喚而趕來的格瑞斯,就這麼順勢與芮薇絲短兵接戰。
  兩者之間爆發出強烈無比的衝擊,震撼了整個空間,但矮人大戰士卻從正面與對手搏鬥,對抗怪人連【劍姬】或【勇者】都擊敗過的怪力。看到【重傑】面露勇猛好戰的笑意,芮薇絲嘖了一聲。
  「全體人員,掩護亞莉希雅她們!確保退路通暢!」
  隨著號令一出,芬恩自己也飛奔出去。眼看芮薇絲打算靠速度而非力氣把格瑞斯剁成碎片,他掄起〖福爾蒂亞之矛〗名符其實地從旁插手。
  儘管曾一度遭到斬殺,勇敢的小人族照樣挑戰強敵,削減芮薇絲的劍法氣勢,與格瑞斯巧妙地聯手出擊,逼迫對手與他們短兵相接……
  「「里維莉雅!!」」
  然後呼喚精靈王族加入戰局,藉此搶得了「優勢」。
  「呼!!」
  「嘖……三個Lv.6!!」
  里維莉雅手持長杖加入芬恩他們的戰線,一同展開驚濤駭浪的攻擊。
  【洛基眷族】三位領袖將芮薇絲包圍起來,從三個方向進攻,其聯手行動可謂出神入化。他們婆娑起舞般的連續打擊有如急驟暴風,精彩到讓跟不上狀況的「異端兒」既欽佩又讚嘆。儘管身為魔導士,卻默契十足地配合小人族與矮人展開近身戰的里維莉雅自不待言,芬恩以無人能比的「技巧與戰術」摘除芮薇絲的反擊機會,格瑞斯則用傲視群雄的「力量」彌補兩人略顯不足的力氣。
  芬恩他們並肩作戰的歲月比任何人都要久,【洛基眷族】的最強戰力之名就是由此而來。
  「【──終末的前兆啊,皚皚白雪啊】!」
  「!?」
  聽到里維莉雅一邊以法杖攻擊的同時,一邊又斷然展開「並行詠唱」,芮薇絲肩膀一晃。
  看到怪人過度戒備奪去自己一隻手臂的炮擊,格瑞斯沒錯過進攻的機會。
  「破綻百出啦!」
  「唔!?」
  高舉劈下的大戰斧,撞在緊急舉起的咒劍劍脊上。
  在劍身遭到破壞的同時,芮薇絲沿著平緩的拋物線向後飛去,拉開距離降落在地。於是里維莉雅也毫不留戀地停止詠唱咒文。
  她是藉由詠唱的方式讓敵人注意自己,再由芬恩或格瑞斯打擊對手,這是他們首先創始的誘敵攻擊(decoy attack)。
  「老子這是頭一次跟怪人打……的確是很棘手。那女人還好端端的咧!」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跟她正面交鋒不是上策。」
  可能是因為很久沒三個人一起戰鬥了,格瑞斯的口吻就像以前那樣變得有些粗魯,芬恩也彷彿回到過去般訓了他一句。看到這幅光景,里維莉雅才總算是安心了點。
  「抱歉……芬恩、格瑞斯,你們救了我。」
  「還沒完咧!到家以前都算是在冒險啦,妳忘了嗎!」
  「是啊,妳可別鬆懈了,里維莉雅。」
  看著芬恩他們不敢有絲毫大意地緊盯芮薇絲,里維莉雅不禁笑了一下。她隨即繃緊神情,跟兩人一同提高戒備。
  「娜維,我們負責殿後!你們帶走亞莉希雅她們,沿著原路回去!」
  在三人的周圍,其他團員們以奇襲的形式救出了「精靈部隊」。他們撞開急著想擠上來的黑暗派系殘黨,護著精靈們一路折回通道那邊。
  「你以為我會放你們走嗎,小人族?」
  怪人緩慢地站起來,一雙綠眼炯炯發光。
  她解放壓倒性的殺意,間接宣告「我會將你們趕盡殺絕」。
  雖說芬恩、格瑞斯與里維莉雅齊聚一堂,但這裡畢竟是黑暗派系勢力的巢穴。就算能壓制住芮薇絲一人,還是會被人數差距輾爛。
  首先身心俱疲的里維莉雅就會先撐不住,己方會比敵方更早耗盡體力。一旦三人的聯手行動出現紊亂,一對一又打不贏,芬恩等人就會注定敗亡。
  對於芮薇絲的冷酷言詞,芬恩說:
  「很遺憾,我沒打算與妳正面交鋒。」
  他簡直像不屑一顧似地,理都沒有理她。
  當菈克塔以及其他精靈們全員一獲救的瞬間,芬恩高聲大喊:
  「蕾菲亞──動手!」
  下個瞬間,如同呼應那聲「信號」,芬恩等人的腳下鋪展出一片魔法陣。
  「──────」
  看到翡翠色魔法陣填滿整條大通道,甚至擴大到自己站立的地板,芮薇絲的時間為之暫停。
  在芬恩等人前來的通道遠處,一名濃金髮色的精靈被獨自留在那裡。
  是蕾菲亞。
  「啊啊,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蕾菲亞雙手舉起魔杖〖森林淚滴〗,一邊放射出驚人的魔力光,一邊用力說道。
  「──真不甘心那個人類,竟然害我這樣全身熱血沸騰!」
  見識到少年與猛牛的一戰,她的身心受到了熱血所支配。
  就跟芬恩一樣,蕾菲亞也為少年的「冒險」深深著迷,重新堅定了意志。
  全副心意轉換成無窮無盡的「魔力」高漲。
  中間經過召喚魔法,「炮擊」早已進入待機狀態。都市最強魔導士的「魔法」趁著芬恩等人爭取時間的時候達到了臨界點。
  食人花(怪獸)們這才總算注意到宛若杯中之水溢滿而出的充沛魔力源,但為時已晚。
  「我也不會輸的!!」
  流露的熱情,變作解救同伴的烈火,產生出前所未有的火力。
  是搶走師傅的拿手好戲,隔牆擊發的「殲滅炮擊」。
  一路將援軍(芬恩等人)帶到這裡的精靈(elf)在蓄勢待發之後,投下了特大號的支援攻擊。
  
  「【高等•勝利之劍】!!」
  
  巍峨炎柱跳越隔牆,自地板上爆射而出。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大獄炎火拔地而起。參差不齊地聳立的炎柱,令蛛網般複雜交叉的所有通道,在魔法陣效果範圍內的整個區域全颳起強風般的熱浪。起初高聲響起的是「色彩斑斕的怪獸」的淒厲尖叫,接著是黑暗派系殘黨心慌膽戰的叫喚。沒受到炎柱瞄準的「異端兒」們也哀聲慘叫著處處逃竄,生怕遭受到池魚之殃。
  「嘖──!?」
  眼看射出的大火襲向自己,芮薇絲一邊以手臂護臉,一邊用超乎常人的速度脫離原位。
  芬恩沒錯失黑暗派系那邊陷入嚴重混亂的破綻,喊出指示:
  「全體人員撤退!用最快速度!」
  按照事前討論過的流程,救援組的團員們整齊劃一地展開了行動。里維莉雅與格瑞斯也迅速移動,一個接一個衝進蕾菲亞等待著的通道──「脫逃路徑」。
  「團、團長……我……」
  「……」
  在通道口前面,最後一個撤退的亞莉希雅,一副心神不定的表情抬頭看著芬恩。讓娜維等人攙扶著抬到這裡來的她,雙腳一軟,跌坐到了地板上。
  她的手抓著一隻奄奄一息的歌人鳥不放。牠的肩膀被咒詛之劍刺穿,跟亞莉希雅一樣渾身是血。
  芬恩看到亞莉希雅有話想說卻又說不出口,就什麼都明白了。
  不只明白,還告訴團員:
  「將這隻怪獸也抬走!」
  「!」
  原本動搖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娜維等人,都聽從了這項指示。
  團員們扶著長有翅膀代替手臂的「異形」,就像對待一個人族般將牠抬走。進入脫逃路徑後,「精靈部隊」的成員們也來幫忙,亞莉希雅也是其中之一。
  「芬恩•迪姆那……!」
  費爾斯目睹了一隻「異端兒」讓人抬走的光景。
  這時,小人族明確地回看了費爾斯一眼,揚了揚下巴。
  看到他這個動作,黑衣魔術師愣了幾秒,然後選擇相信他,出聲喊道:
  「里德,跟隨【洛基眷族】!」
  「知道了!」
  怪獸們都聽從了魔術師的決斷。
  眾人在炎柱殘渣依然狂暴肆虐的迷宮內狂奔。趁著黑暗派系殘黨慘叫不止時,他們用最大戰速逃出了大通道。
  「休想逃……」
  眼看著化作紅蓮世界的大通道遠處,冒險者與「異端兒」的背影消失在瘋狂肆虐的火海後方,芮薇絲用冷酷的眼光射穿他們,本來正打算展開追擊……
  「別追了。」
  「!」
  出現於背後的假面人叫她停步。
  來者披著蓋住頭部的紫色連帽長袍(hooded robe),雙手裝備著金屬手套。此人就是芬恩等人親眼見過的另一個怪人──被喚作假面(夜恩)的人物。
  「叫我別追?現在放走他們有什麼意義?」
  「……」
  「還有,你連一件事都辦不好嗎?那傢伙為何到現在還活著?」
  芮薇絲表現出滿心的反感與煩躁。
  她就像無法駕馭的猛獸般露出獠牙,散播殺氣。
  「如果你除了礙事之外什麼都不會的話……我現在就殺了你如何?」
  看到芮薇絲即使面對怪人同胞照樣高舉冷酷無情的意志,假面人一邊任由火星吹動連帽長袍,一邊回答了:
  「這是厄倪俄的指示。」
  「!!」
  芮薇絲的綠眼睜大開來。
  它在諸神的語言中代表「都市破壞者」之意,被認為是所有事件的幕後黑手。
  時間暫時刻下了空白。
  芮薇絲瞪著假面人好一會兒,最後嘖了一聲,掉頭就走。
  「告訴厄倪俄:假如計畫出錯……我會去殺了你。」
  芮薇絲轉身背對殘黨們仍然混亂不堪的大通道,離開了現場。
  假面人看了看消失在黑暗深處的女子背影,最後瞥一眼【洛基眷族】與「異端兒」離去的通道,自己也宛如溶化在黑暗中一般消失了。
  
  「沒追過來……?」
  負責殿後的芬恩,一邊回頭看背後一邊喃喃說了。
  儘管斷斷續續還有幾次黑暗派系殘黨與怪獸的追擊,但最大敵人(芮薇絲)並未現身。對怪人抱持最大戒心的芬恩感到詫異,但同時也沒錯過這個機會,與團員們一同跑離人造迷宮。他們打開甬道上的「門」,破壞迷宮牆,一路抵達地下城第12層。
  「追兵……似乎是不會再來了哪。總算甩掉他們了嗎?」
  「是啊……」
  芬恩等人接著又從與甬道相連的區域(area)移動一段距離,等跑得夠遠之後,才終於鬆了一口氣。眾人在一間霧氣瀰漫的窟室停下腳步。
  然而,很多團員都還沒解除戒心。
  因為擔心讓人搬走的同胞(歌人鳥),跟著眾人來到這裡的異端怪獸們還沒離開。
  「全體人員,解除武裝。」
  「芬恩……」
  當人族與「怪物」各站一邊時,芬恩舉起一隻手,對著單方面瞪視對方的團員們說道。
  格瑞斯神情嚴肅地低語;小人族來到精靈王族的面前。
  「里維莉雅,妳有帶祕藥嗎?」
  「有……」
  「用吧。」
  「……沒關係嗎?」
  「沒關係。」
  芬恩與里維莉雅做了這番對話。聽到恐怕只有格瑞斯才聽得懂的談話內容,蕾菲亞等人正在困惑時,里維莉雅看著芬恩光明磊落的碧眼,點點頭。
  然後她前往被人放在地上的歌人鳥身邊,屈膝跪下,從懷裡取出了祕藥──聖女(阿蜜德)調製的抗「咒具(curse weapon)」用魔道具。這是芬恩為了奇襲人造迷宮,而事前請她準備的。
  里維莉雅將祕藥用在被咒詛之劍刺穿,遭到「不治詛咒」侵犯的歌人鳥身上。
  團員們頓時一陣譁然。
  「異端兒」們也都僵住了。
  里維莉雅一邊讓待在歌人鳥身邊的亞莉希雅驚得呆住,一邊接著又使用回復魔法進行治療。
  她的行為等於是在表明,他們的領袖(芬恩)此時此刻不會與「異端兒」相爭。
  「芬恩•迪姆那,你……」
  「異端兒」們的領導者──費爾斯張口結舌地喃喃說道,芬恩移步來到他的面前。
  「異端的怪獸們,我想與你們做個『交涉』。」
  然後,他主動提出了。
  他仍舊握著長槍,用透明清澈的眼神環顧著「怪物」們。
  無論是【洛基眷族】還是「異端兒」們都大受震驚。蕾菲亞睜大雙眼,菈克塔倒抽一口氣,亞莉希雅則像被電到般轉頭過來。
  只有里維莉雅與格瑞斯保持沉默,靜觀芬恩的行動。
  「交涉?別人也就算了,身為【勇者】的你竟然會……?不得不說我難以置信……」
  對於這意想不到的請求,就連費爾斯也大為驚愕,同時並沒有解除警戒的架式。
  黑衣魔術師知道芬恩高喊的野心與意志有多強。他不隱藏自己的疑心,懷疑芬恩可能是為了陷害「異端兒」才會這麼說。
  「事情很簡單,我決定要利用你們了。」
  「利用……?」
  「利用你們攻略人造迷宮。」
  聽到這句話,在場所有人都緊張地屏息。
  「如今我們已經獲得『鑰匙』,再過不久我們就會主動出擊,攻略人造迷宮。而且會把一心祈求歐拉麗和平安康的『公會』也牽扯進來。」
  「……」
  「當我們進攻時,我想請你們參戰。不過,這事當然必須祕密進行。」
  想攻略至今仍無法掌握全貌的魔窟,人手不夠多。
  既然如此,芬恩決定連「怪物」的力量也要借用;這些話讓費爾斯沉默了半晌。
  「……【勇者】,我猜不透你的本意。我就明講了,我們原本以為只有你絕不會接受談判。抱歉,我直到現在還在懷疑你說的話──」
  「『武裝怪獸』不會襲擊人族,這點很不幸地已經得到證實了。至少我是這麼判斷的。而且我也已經確認到,黑暗派系顯然是我們雙方的共通敵人。」
  芬恩幾乎是打斷費爾斯說的話,如此斷言。
  「而最重要的是……我的【眷族】當中,有些人已經無法對你們刀劍相向了。」
  亞莉希雅以及其他幾名精靈的肩膀晃了一下。芬恩側眼看到了這點。
  「具有理智的怪獸」的存在已經無法湮滅。就算在這裡將牠們殲滅,目睹過「異端兒」的那些人必定會讓全【眷族】知道這項消息。
  既然如此,芬恩索性看風使舵,盡可能利用「異端兒」的所有力量。
  而這是不久之前的芬恩絕不會做出的選擇。
  「假設我們達成了共識……當你們與我們之間的關係曝光時,你知道你會身敗名裂嗎?你期望復興種族的野心可是會功虧一簣喔?」
  紙包不住火,毀滅遲早會到來──正如同貝爾•克朗尼經歷過的狀況──費爾斯指出這點。
  對於這番話,芬恩說:
  「那麼,當我失去一切後,我就再設法重返『英雄』的地位吧。這次不是人造的……讓我想想,我可以成為謀求人與怪物(怪獸)友好,史無前例的第一人……之類的。」
  他講得臉不紅,氣不喘。
  而且還聳聳肩,用一種厚臉皮到令人好氣又好笑的神情說道。
  費爾斯僵住了。
  蕾菲亞等人嘴巴張得好大。
  「異端兒」們兩眼發直。
  格瑞斯吃吃笑得肩膀直晃,里維莉雅像在忍受頭痛般以手扶額,但隨即就像忍俊不住般,露出了一個笑容。
  假如要形容芬恩現在的表情,只能說他「豁出去了」,臉上毫無陰霾。
  芬恩旋即恢復成不苟言笑的神色,接著說道:
  「如今迷宮都市的崩壞迫在眉睫……我要捨棄私情,捨棄對怪獸的負面觀感。」
  以都市的命運為優先。
  面對沉默不語的費爾斯,芬恩堅決地這麼說了。
  「請你不要誤會。我要交涉的,純粹是僅限於這一次的共鬥。之後我無意與你們拉交情,也無意幫助你們不為人知的『目的』。下次當你們出現在我們面前時,視場合而定,我可能會真的需要殲滅你們。」
  他表現出無情的一面,補充說道。
  芬恩感覺到「異端兒」們看自己的眼光變了,但他只看著費爾斯一個人。
  「……我只問一個問題就好。【勇者】,是什麼改變了你?」
  對於費爾斯的這個問題,芬恩一聽……
  他的表情柔和地鬆緩下來了。
  「沒什麼,只是恢復了童心而已。真的,就這樣。……我決定不再認定『答案只有一個』了。」
  看到「勇者」僅一瞬間展露的笑靨,費爾斯決定不再刺探他的真意。
  費爾斯轉過頭去,從黑衣中拋出一個眼神;彷彿代表「異端兒」們作答,蜥蜴人輕輕點了個頭。
  「我知道了,【勇者】,我們願與你締結契約。畢竟我們本來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芬恩只點個頭做回應,就讓開了路。【洛基眷族】放下武器,費爾斯與「異端兒」們從他們面前走過。巨怪抱起傷口癒合了的歌人鳥,煩惱了半天後,以緩慢的動作向他們低頭致謝。
  而當亞莉希雅搖曳著雙眸站起來時,歌人鳥微微睜開眼睛對她微笑。
  怪獸們就這樣,消失在霧濛濛的迷宮深處。
  「……這次的事情,由我近期找個時間向【眷族】正式進行報告。在那之前,你們不可將今天發生的事情說出去。當然,更是永遠不能洩漏給派系以外的人知道。」
  芬恩在寂靜無聲的窟室中發出指示。
  為傷患做好治療後,芬恩告知眾人準備歸返地表,於是團員們都動作僵硬地開始做事。有人神色不安,有人彷彿有口難言,有人陷入沉思。儘管眾人臉上表情各有不同,但恐怕沒有一個人能完全接受芬恩的決定。正如同芬恩自己向來所憂懼的一樣。
  然而,看到「怪物」挺身保護了亞莉希雅的模樣,以蕾菲亞為首,很多人心裡也的確產生了變化。
  「……那樣做真的好嗎,芬恩?」
  「如果要問好不好的話,其實是不好,但事已至此也沒辦法了。我們無法刪除亞莉希雅他們看到過『具有理智的怪獸』的記憶,但是殲滅掉牠們又很可惜。那隻『黑色猛牛』的力量如果能供我們運用的話,絕對是利多於弊。」
  格瑞斯離開團員身邊過來問道,芬恩一邊聳肩一邊告訴他自己盤算過了,叫他放心。思路似乎柔軟靈活過了頭。
  「問題在於團員可能會對殺傷怪獸心存猶豫……以及如何慢慢消除這一點。尤其是亞莉希雅,恐怕需要特別用心關照。里維莉雅,麻煩妳這陣子暫時跟著她。」
  「這是無妨,但是……」
  「老子不是在問你這個……就像你以往說過的,天神烏拉諾斯他們抓住你的小辮子,可能會真的給你套上『項圈』喔?你無所謂嗎?」
  雙方看待同一件事情的溫差,讓里維莉雅面露難以言喻的表情,一旁的格瑞斯則提起了重點。
  在不知道洛基早已有所安排的眷屬們當中,芬恩說:「喔,你說那個啊。」乍看之下似乎沒當一回事。
  「等事情發生再說吧。剛才我已經說過,當我失去至今經營的名聲時,我可以從頭來過。」
  「你說認真的嗎?」
  「是啊。我要成為超越『神意』的英雄……我現在覺得,或許這才是實現野心的最快捷徑。」
  格瑞斯先是驚得睜大雙眼,但聽到芬恩毫無迷惘的答案後,一瞬間用慈父般的眼神看看他,然後回以笑臉。
  芬恩回答了格瑞斯後,眼睛接著轉向里維莉雅。
  「抱歉,里維莉雅,也給妳添麻煩了。」
  「別在意,偶爾給我添點這種麻煩也不錯。」
  精靈王族講話的同時挖苦了他一下,但不肯接受道歉,讓芬恩只能報以苦笑。
  這時里維莉雅重新正色,問了:
  「芬恩,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的心境變化……是起因自貝爾•克朗尼嗎?」
  芬恩想都沒想到她會這樣問,不由得做出驚訝的反應。
  「妳怎麼知道的?」
  「是你自己說過的啊,說如果有人引發事端,那必定是那個少年。」
  「……對了,我的確說過。」
  假如有人引發異常狀況,那只會是「他」了。
  芬恩在開戰之前,當著團員們的面這樣說過。
  如同自己說過的那樣,那個冒險者跳越了芬恩的打算。
  甚至讓芬恩下定了「決心」。
  「傷腦筋,讓你動心的人竟然不是長年相伴的我們,而是一介冒險者……害我也有點嫉妒起那個少年來了。」
  「哇哈哈哈哈,誰叫這小子總是為所欲為呢?奈何不了他啦。」
  這些話聽起來既像責備又像怨言。然而嘴上這樣說,里維莉雅臉上卻浮現著微笑,讓芬恩感到有點尷尬與難為情。格瑞斯的奚落笑聲更加重了這種情緒。
  若要比喻的話,就像是看英雄譚看得兩眼發亮的孩子氣一面,第一次被朋友看到的那種羞赧。
  然而精靈王族與矮人,似乎很歡迎小人族的這種變化。兩人樂見陰霾從他的側臉上消失。
  芬恩闔起眼睛乾咳一聲,然後徹底切換了意識。
  「接下來可能要花上不少時間,才能獲得團員的諒解了。」
  「……說的對。就算不能讓大家諒解,至少也得要求他們看開點。」
  「唔嗯,不然在攻略人造迷宮之際會自亂陣腳。」
  三人一齊看看遠處的團員們,同時談論這些事情。
  芬恩捨棄迷惘,做出了合情合理的選擇,但就如同芬恩自己以往的反應,團員們在感性上還無法放寬胸懷。
  人與怪物的鴻溝之深,今後仍會是個如影隨形的問題。
  「以伯特等人為首,反彈的聲浪恐怕會很大,不過……」
  芬恩講到這裡停頓一下,仰望頭頂上方。
  「當下的問題……是如何說服艾絲吧。」
  聽到這句話,里維莉雅與格瑞斯都陷入沉默。
  芬恩開始思考最需要憂慮的問題,靜靜地,深深地嘆了口氣。
  
  *
  
  先就結論而言……
  芬恩等人是白操心了。
  因為在他親自面對異端的怪物們之前,少女的「黑暗面」早就失去了依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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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9 23:48 | 显示全部楼层

  終章 少女的結局
  
  強烈的斬擊,痛打著少年的身體。
  雖說是不用刀刃、只用劍脊的無刃擊打,但仍是貨真價實的【劍姬】斬擊,每一擊都是必殺,都具備著駭人的威力。區區Lv.3的冒險者不可能承受得了這種劍擊風暴。
  但是,他屹立不倒。
  少年一再乾嘔,意識險些沒從雙眼中飄遠,但總是能站起來。
  他說什麼也不肯從那道「門」前面離開。
  豈止如此,還果敢地攻過來。
  「……!?」
  艾絲的眼眸搖曳了。
  看到貝爾•克朗尼挺身對抗自己,她的胸口戰慄般地顫抖。
  起初她很不願意打這一場。
  她不幸地找到了保護龍女的少年,心裡難過得不得了。
  要她跟少年刀劍相向,讓她好難受,好痛苦,她一點都不想這樣做。她想丟下少年去追龍女,但少年不准她這麼做。
  少年發揮艾絲在市牆上教過他的一切,反過來用在艾絲身上對付她。
  所以艾絲也不再手下留情,冷酷無情地把少年打得落花流水。
  她目光低垂,打壞了少年不具備力量的意志。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然而如今,情況已經變了。
  艾絲從頭到尾依然占盡優勢。
  但是節節敗退的,卻是──
  (──是我?)
  少年利用密道讓龍女逃走了。
  只要打開少年擋在背後的暗門,只要逼迫眼前的少年讓開,艾絲就能收拾掉「怪物」。
  可是,可是,可是……
  少年不管鎧甲被血漿弄得多髒,不管變得有多體無完膚,就是不肯停下來。
  他揮出緊緊握著的漆黑匕首。
  少年一次次與艾絲揮舞的〖絕望之劍〗敲擊出火花,用他那深紅眼瞳射穿艾絲的金色雙眸。
  他憑藉著威力強大的一擊,搖撼著艾絲的劍鋒。
  (為什麼……屈居劣勢的是我!?)
  他變強了。就像艾絲曾經稱讚過的,少年真的變強了。
  但是,這不是艾絲訓練出來的「力量」。
  而是為了某人付出的「保護的力量」。
  「!!」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我又沒做錯任何事!
  「怪物」本來就該殺!
  可是,可是!
  你為什麼好像認為是我做錯了一樣──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為什麼!?)
  隨著內心喊叫揮出的峻烈袈裟斬,打在少年的肩膀上。
  少年嘴裡「喀」一聲噴散出淡紅色的唾液,身體頓時疲困地下沉,深紅眼瞳差點沒翻白眼。
  但是,他果然還是不倒下。
  少年用力站穩腳步,用全身發出咆哮:
  「艾絲小姐……艾絲小姐!!」
  他一再呼喚艾絲的名字,將吶喊的聲音砸向她。
  他試著將隱藏於胸中的心意傳達給艾絲。
  (不要!!)
  不行,不可以。
  一旦遭受到少年的一擊,讓少年的心意接觸到這個身體──艾絲就輸了。
  艾絲不聽「不具備力量的意志」。
  那麼當他證明了他有「具備意志的力量」的瞬間,艾絲就不得不聽他說了。
  就得聽少年說她一直不肯聽的話。
  得聽艾絲一直不願面對的「真相」。
  (絕對不行!)
  艾絲在【劍姬】面具的底下,像個拚命耍賴的小孩般直搖頭,打退匕首。
  我被震懾了。快彈開攻擊,不可以輸。
  這樣真的好嗎?傷害到少年(貝爾),又傷害到我自己(艾絲)。我真的想這麼做嗎?
  思維在心亂如麻的狀態下加速,心中的聲音互相干擾,劍光的閃爍開始出現遲疑。
  在內心深處,有人對艾絲呢喃著。
  幼小的另一個女孩(艾絲),心酸地注視著她。
  艾絲假裝沒看見。
  她試著擺脫迷亂與困惑。
  拿著用來殺死「怪物」的劍,想殺退少年。
  高速的袈裟斬。不可能擋得住。
  刀刃撈擊。被少年從側面敲打,偏離軌道。
  橫掃。休想躲掉。
  突刺。被看穿了。
  迴旋踢。直接命中。
  不吻合。吻合。不重疊。重疊。她教導過少年的「技巧」、被他偷學的「戰術」,偏偏在這種時候發揮了最大效果。
  艾絲有遇過如此難以攻陷的對手嗎?
  面對不管怎麼揮刀劈砍都劈不破、砍不壞,百折不撓的意志,艾絲的眼眸搖曳了。
  停不下來。
  無法阻止。
  少年正在「成長」。
  他用心意做為動力,喊出讓人瘋狂的心願,試圖顛覆雙方之間的絕望,在這每分每秒每一瞬間,於反覆加速又停止的界線上──正在「成長」。
  就為了保護一隻「怪物」,一心一意只有這個念頭。
  懷抱著愚昧至極的「心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貝爾吼叫了。
  氣勢萬鈞的咆哮搖動了艾絲的手臂,無可救藥的全副心意確實削減了【劍姬】的劍法氣勢。
  灌注僅有的力氣加速的兩把匕首,初次威脅到了艾絲。
  「!?」
  艾絲甩開驚愕,揮劍殺退貝爾。貝爾失去了紅彤匕首,艾絲即刻對他砍出第二道斬擊。貝爾面對這招──刺出了左臂的護手。
  他讓【劍姬】的斬擊在加工超硬金屬(帝爾堅鋼)的防具上滑過。
  兩者間迸散驚人的火花與摩擦聲。貝爾卯足渾身解數,硬是奪得了艾絲的懷裡位置。
  艾絲呆站於時間的狹縫中。
  僅僅一瞬間,但卻是明確的一瞬間。
  少年的「技巧」成功超越了劍姬(艾絲)。
  逼近到幾乎臉貼臉的極近位置──自己武器的攻擊距離。
  貝爾揮起了神之利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藍紫刀光朝著天空描繪出弧線。
  金色長髮翻飛。
  艾絲在與少年的戰鬥中初次選擇了後退──猛然一驚,將手貼在胸前。
  「……!」
  裝備的銀護胸有某種東西擦過的痕跡。
  是被某種銳利物體劃過的痕跡。
  它證明貝爾的吶喊傳達到了。
  同時,它也是「具備意志的力量」的證據。
  一瞬間,艾絲說不出話來。
  輸了。是時候面對她刻意忽略的「真相」了。
  艾絲注視著傷痕累累的貝爾,苦澀地顰眉蹙額,再度揮劍砍去。
  「嗚!?」
  漆黑匕首擋下了斜著砍下的銀劍。
  艾絲一邊與貝爾刀刃相接,讓雙方武器嘰嘰作響,一邊開口了:
  「你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
  聽到艾絲第一次提問,貝爾在滿臉驚愕的同時,也直言不諱地叫著:
  「我想救那個女孩!」
  「你是說真的,認真的嗎?牠不是人,是『怪物(怪獸)』喔?」
  「她跟普通的怪獸不一樣!她會說話,能跟別人一起歡笑!能跟人握手──擁有跟我們一樣的感情!」
  「不對,才不一樣。別人沒辦法這樣做。」
  至少人族(別人)不可能跟「怪物」攜手並進。
  這是在打亂自然法則,是嚴重的矛盾。
  威嚇性的軀體、象徵流血的尖牙利爪、招來死亡的烈火、帶有獸性的聲音。
  這一切全是蹂躪世人的記號,全是殺戮人族的負面烙印,全是憎惡的對象。
  怎麼可能去握這種怪物的手?怎麼有辦法去擁抱牠們的身體?
  艾絲一手持劍,把貝爾的匕首連同反駁一併打退。
  「嗚!?」
  「怪物(怪獸)會殺人,能夠殺掉很多人。……很多人會為此哭泣。」
  種種光景在腦中盤旋。
  她看過傾頹的城市,看過和平不再的樂園,看過一切消滅殆盡的冬日景色。
  有人哭叫,有人流血,有一些人最後再也沒有醒來。
  冒險者力盡而亡,戰士為保護同伴而喪命,摯愛徒留虛幻的笑容。
  艾絲將自己至今看到的光景,以及其中纏結的所有感情,貫注於劍刃之中。
  「可是!我們……我們冒險者,不也是一樣的嗎?」
  「……!」
  「艾絲小姐的劍也是,我的匕首也是!」
  貝爾所言指出了真理的一個側面,讓艾絲的劍躊躇不前。
  人族也會殺害同胞。像現在,黑暗派系就在企圖摧毀都市,奪走無數人的性命。
  的確有些人比怪物更令人作嘔。
  分隔人族與怪物的界線是什麼?艾絲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我……」
  少年殺退艾絲的劍,拉開距離,開口想說話卻又遲疑不決。
  然而他吞下所有迷惘與糾葛,將決心藏於胸中。
  艾絲的腦海深處敲響警鐘,但他堅決地說了:
  「……我希望有個安身之處,能跟她還有其他人一起生活。」
  面對當場僵住的艾絲,少年清楚地告訴她:
  
  「我想要薇妮他們能盡情歡笑的世界!」
  
  他竟然說,想要一個「怪物」能與人族一同歡笑的世界。
  「你在,說什麼……?」
  她無法理解。
  不想理解。
  只有一點很確定,就是自己與貝爾立場已經分明,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感覺就像為艾絲帶來美夢的白兔,已經跑到她所無法觸及的地方,再也追不回來了。
  照亮自己身體的月光,與覆蓋少年的暗影,區隔了兩人的立場。
  艾絲無力地搖了搖頭。
  「夠了……讓開。」
  艾絲無法容忍,絕不能接受他那種愚昧的心願。
  但是,貝爾沒有讓開。
  超出體力極限的身體,儘管膝蓋無力地一沉,但他仍用低了一截的視線,往上看著艾絲。
  他在難掩苦惱之情的同時,仍堅決不退讓,守著背後的門。
  「我不要……」
  「別這樣。」
  「不要……」
  「拜託。」
  「──我辦不到!」
  「──讓開!」
  雙方用至今從沒用在對方身上過的大嗓門互吼。
  明明艾絲並不想講這種話,並不想做這種事。
  是哪裡做錯了?
  自己與少年是在哪裡走上如此不同的道路?
  我,其實,很想,再多跟你──
  艾絲無視於縈繞胸中的無數心緒,將劍筆直對準貝爾的眼前。
  「我會,砍你喔?」
  「……!」
  「真的,很痛喔?所以……」
  講話笨拙得好笑,一點威脅性都沒有。但卻是艾絲盡可能做出的最後通牒。
  即使如此,貝爾還是沒有走開。
  艾絲的眼眸充滿了悲傷。貝爾的神情苦澀得歪扭。
  下個瞬間,她以意志之力橫眉豎目,將力量灌注於劍尖。
  反射月光的耀眼銀輝,讓艾絲的手顫抖起來。
  
  「──不可以!」
  
  就在這時……
  背後的門大大開啟,一個影子跑過艾絲的視野。
  長袍搖晃,兜帽脫落。
  一隻「怪物」張開雙臂衝了出來,岔進艾絲與貝爾眼前。
  「不要欺負貝爾!!」
  與人族並無二致的高亢嗓音響徹四下。
  艾絲盯著暴露在外的青銀髮絲與白裡透青的異形容貌,貝爾則是看著牠長出單翼的背影,時間都為之暫停。
  「薇,妮……?神仙,為什麼!?」
  貝爾彷彿精神失常地呼喚著主神,但艾絲沒心情管這個。
  挺身保護少年的龍女,讓她勉強抑制住的感情濁流就快要從胸中漫溢湧出。
  「求求妳……不要傷害貝爾。」
  「……!」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不要用那種不屬於「怪物」,宛如人族一般的眼眸、如同「守護者」的目光看我。
  不對,這樣不對,這是錯的。
  這不是艾絲要的「怪物」。
  正如同少年訴說過的,要是有這種「怪物」存在的話,艾絲會──
  「別這樣……不要說話。」
  艾絲的面具毀壞了。
  胸中的情感即將氾濫成災。
  筆直對準少女的劍,因為動搖而抖動著。
  艾絲就像斷線的人偶般,委頓地垂頭喪氣。
  她用瀏海遮掩雙眸,讓一切事物從視界中消失,沉浸在內心深處累積的黑暗中。
  然後。
  艾絲的「背部」,伴隨著烏黑混濁的火焰咆哮了。
  「…………為什麼,會有妳這種存在?」
  平靜而陰沉地低喃的這句話,聽起來簡直不像自己的聲音。
  艾絲慢慢抬起頭來,只見貝爾他們啞然無言,臉色變得慘白。
  在她眼前,只有模仿人族外形的「怪物」。
  如今艾絲的視界,只看得到醜陋的「怪物」。
  「你們的……妳的目的是,什麼?」
  「我,我……想跟貝爾,在一起。」
  「──我不會允許,妳這樣做。」
  艾絲的雙眼,如劍一般銳利瞇細。
  她甚至沒發現貝爾整個人凍結在原處,只用她的眼光貫穿嚇得呆若木雞的「怪物」。
  「我絕對不會允許你們,跟那些怪物(怪獸)一樣在地表胡作非為。」
  背上好燙,背上在燃燒,背上在喊叫著令人瘋狂的憎惡。
  可恨。太可恨了。她早就知道,有這種無窮盡的殺意。
  所以,一定要殺。
  「怪物」一定要消滅──帶著這個願望。
  「妳的爪子會傷害別人。」
  「妳的翅膀會讓許多人害怕。」
  「妳的那顆紅石(石子),會害死很多人。」
  她將譴責、厭惡、拒絕,以及這個世界的自明之理,狠狠擺在「怪物」面前。
  艾絲在「背部」熊熊燃燒的黑色火焰催促下,連聲說道。
  艾絲的「背部」在對她呢喃。
  刻在背上的「力量」閃爍著向她訴求,叫她想起來。
  沒錯。
  那崩壞的大地。
  蜂湧而出的無數「怪物」。
  紛紛飄落,染成血紅的積雪。
  蹂躪、吶喊、破壞。
  慘叫、痛哭、喪失。
  然後,是那可憎的「漆黑終焉」──
  (!!)
  心愛的歸宿毀了!
  心愛的歲月支離破碎了!
  那些深愛的人,被奪走了!
  很快就輪到母親了!
  然後就是父親了!
  
  『對不起…………原諒我,艾絲。』
  
  繼而。
  『──妳要活下去。』
  那溫柔的雙手,推開了弱小的我──!!
  全部,全部,全部!!
  全部都是「怪物(你們)」害的!!
  瞳眸的神經被燒斷,「背部」吠吼著無止盡的憎惡。狂暴的黑色火焰發出聲淚俱下的笑聲。它用淒厲的烈火包覆冰冷的冬日記憶,將其轉變成焰紅的鬥爭世界。
  艾絲沒有叫,沒有鬧,沒有哭。
  只是將憤怒與憎恨、悲傷與內心的黑暗加諸於劍上。
  艾絲定睛注視眼前的「惡龍怪物」,拿劍對準了牠。
  「我說什麼,都不能放妳一條生路。」
  那是劍一般的信念,劍一般的覺悟。
  面對艾絲燃燒著旺盛黑火的眼眸,「怪物」呆站原地,遭受嚴重打擊──一會兒後。
  牠靜靜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牠注視著為艾絲所唾棄的尖銳指甲,輕輕地抓住左手的所有爪子。
  「咦?」
  發出這聲低喃的不知是艾絲,抑或是貝爾。
  「怪物」顫抖著呼吸,一口氣將指甲折斷了。
  指甲發出可怕的「劈嘰」一聲,黏著碎肉的破片掉在地上,赤紅水滴如眼淚般從手指滴落。
  不是別人的血,是「怪物」自己的血點綴了牠的手。
  接著換右手。
  然後是單翼。
  在少年的高聲慘叫下,失去了所有爪子的「怪物」扯掉了翅膀。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長在背後的龍翼,應聲掉落在地上。
  艾絲渾身僵硬,與人族並無二致的鮮血,濺溼了她的臉頰。
  「薇妮!?」
  貝爾大叫出聲,抱住「怪物」不支倒地的身體。
  艾絲啞口無言,剛才她輕視鄙棄的爪子與翅膀,掉在她的腳邊。
  「怪物」就像付出代價般獻上身體的一部分,靠在少年的胸前,氣若游絲地抬頭看著她。
  「如果,我……我又變得,不再是我的話……」
  然後,她一手放在額頭的紅石上。
  「這次我會,乖乖消失的……」
  接著,她的手從額上移到藏有「魔石」的胸口,如此告訴艾絲。
  看到這種「怪物」不可能有的行為,艾絲戴起的面具裂開了。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怪物」緩緩動了動嘴唇。
  「在好暗,好冷的地方……從我,變成我以前……就一直是一個人。沒有人願意救我。沒有人,願意擁抱我……」
  她沉溺在深暗的記憶之海裡,聲音沙啞地細細訴說。
  那種悲傷,那種孤獨,侵蝕著艾絲。
  熾烈燃燒的黑色火焰……「背部」的凶猛火勢逐漸衰退。
  「怪物」的輪廓漸漸融化。
  「我被砍傷,好痛……好害怕,好寂寞。」
  形體變得模糊的「怪物」眼角,流下一道溢出的淚水。
  「背部」在嚷嚷著「妳在做什麼」。
  艾絲的「力量(技能)」在吵嚷著,叫她神智清醒點。
  但是已經停不下來了。艾絲的視線,無法不去看那道眼淚。
  黑色火焰帶來的迷霧漸次散去。
  「怪物」完全煙消霧散了。
  最後站在那裡的,是個流淚的龍族少女,以及──
  「──────」
  是小女孩(艾絲)。
  另一個年幼的女孩(艾絲),跟少年(貝爾)一樣,抱著龍族少女保護她。
  她眼眸堆滿淚水,哀求著叫艾絲到此為止。
  拿劍對準少女的艾絲,胸口應聲龜裂了。
  這種感情,該如何稱呼?
  我(艾絲)不知道。
  該說「妳騙我」嗎?
  該發狂地嚷嚷「我不會原諒妳」嗎?
  該哭叫著說「不要這樣」嗎?
  我問妳。
  我想問問神情泫然欲泣地注視著我的妳(我)。
  我(艾絲)以為我們擁有共通的心情,是我(艾絲)誤會了嗎?是我(艾絲)在幻想嗎?
  妳在做什麼?
  妳為什麼會在那裡?
  妳為什麼在包庇「怪物」!?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竟然這樣背叛我!
  明明妳就是我,我就是妳啊!
  當我們一切都被奪走,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切的那天,我們明明決定要殺光「怪物」了!
  腳下的立足處,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逐漸崩毀。
  她在另一個女孩(艾絲)消失的內心深處,像個傻瓜一樣抽抽搭搭地哭泣。
  然後……
  「可是,貝爾救了孤獨一人的我。」
  「!」
  「貝爾救了眼前一片黑暗的我……沒有人願意搭救的我!」
  她不幸地發現了。
  聽到那個龍族少女的吶喊,她不幸地聯想到了。
  現在與過去互相重疊。
  眼前的月下光景,與沉睡在記憶中的那片冬日荒涼景色──龍族少女,與另一個女孩(艾絲)交融為一體。
  兩者交相混合,合而為一。
  映入艾絲眼眸的是……
  (是我……)
  是流淚的「艾絲」。
  (那是我……)
  艾絲的面具,整個完全剝落了。
  ──她跟我一樣!
  一如喪失了一切的我。
  一如在好暗、好冷的地方,一直孤獨一人的我。
  一如沒有人願意解救的,過去的那個我。
  (可是──)
  她有「少年」現身搭救。
  沒有人願意現身搭救艾絲。
  她有少年伸出援手。
  沒有人願意握住艾絲的手。
  『希望妳也能夠遇到美好的對象。』
  『希望有一天,妳能夠遇見只屬於妳的英雄。』
  母親與父親的話語重回腦海。
  (你們騙我!!)
  一顆心在哭喊。
  (「英雄」──根本沒有在我面前出現!)
  無論艾絲哭了多久,都沒有人願意現身,後來她終於發現絕不會有人來救她──所以艾絲才會自己拿起了「劍」!
  眼前的龍族少女,是遇見了她的「英雄」的──另一個自己!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我那時候就沒人來救我!
  我就只能自己拿起「劍」!
  年幼艾絲的聲音,在煩雜紛亂的心中迴盪。
  那是小女孩大聲哭喊的聲音。是本已決意永別的「柔弱女孩(艾絲)」的嗚咽。
  艾絲看著貝爾。看著抱緊龍族少女的,只屬於她的「英雄」。
  痛苦感受從全身滲出。
  悲哀心情抱緊她的肩膀。
  豔羨之情,使金色眼眸飄盪搖曳。
  「………………」
  艾絲用僅有的意志力量,將哭哭啼啼的過往殘渣封印起來……然後頹然低頭。
  就像斷了線的人偶,筆直對著龍族少女的劍放下了。
  「……我已經,殺不了那個龍女了。」
  心力交瘁的她,只能擠出如此沙啞的聲音。
  「艾絲,小姐……」
  「因為我,竟然有點覺得……你……你們是對的。」
  「……」
  「我已經,無法跟你們打了……」
  艾絲抬不起臉來,讓月光打溼她一身。
  無論是龍族少女還是少年,艾絲都無法直視他們。她怕自己會說出些蠻橫不講理的話來。
  如今的艾絲失去了【劍姬】的面具,也失去了冒險者的鎧甲,只是個少女罷了。
  只是個等待英雄等得倦了,身心俱疲的……憧憬的殘骸。
  「……!」
  貝爾看到她這副模樣,一瞬間想伸手,但隨即握緊拳頭,別開了目光。
  他用力摟住他必須保護的龍族少女,不讓自己的手從她的細肩上鬆開。
  艾絲一句話也不說。
  沒有自嘲的笑容,沒有悲嘆的聲音,也沒有流淚。
  她受到看破一切的死心念頭所支配,同時運用僅存的理性,以僵硬的動作從隨身包中取出了萬靈藥(elixir)。
  「我不能,幫助你們……我會,留在這裡。」
  「艾絲小姐……」
  她將道具放在石板地上,遠離幾步,轉過身去。
  「你們走吧。」
  「……謝謝您。」
  貝爾拿起萬靈藥,與少女一同離去。
  艾絲沒有回頭。
  金色長髮在風中飄動。
  艾絲甚至忘了將劍收入鞘中,在皎潔月華的俯視下,視線落在地上。
  今天,這一天。
  艾絲的誓言毀了。
  她跟她自己的重要約定──「誓殺怪物(怪獸)」被撕毀了。
  
  「艾絲。」
  「……」
  「無所謂嗎?」
  「……嗯。」
  「……」
  「……」
  「我先回去了。」
  「…………謝謝你。」
  「幹嘛謝我啊。」
  現身的青年──想必看見了整件事情經過的狼人,沒說什麼就離開了。
  當靜謐再次造訪,留她一人待在原地時。
  少女仰望月夜,動了動嘴唇:
  「誰來……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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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0-19 23:49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我想有些讀者可能已經發現了,就是這集為了閱讀方便,有稍微調換正篇的時序,更動了一下場面順序。跟正篇比較看看或許會滿有趣的。
  
  就是這樣,這是外傳第十集。
  我在寫外傳時常常會煩惱著該寫什麼好,而這次我決定用「貝爾•克朗尼的被害人們」當作主題。這個說法或許不太好聽,總之講的大概就是正篇主角帶給大家的影響。
  正篇主角的實力遠遠不如外傳班底,要跟他們或她們產生交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故事常見的「有困難時伸手相助」這種手法幾乎完全用不上,因為他去救人反而會被人家救。那麼該怎麼辦呢?我想除了展現「生存方式」之外沒有第二選擇了。
  我們在長大成人的過程中,往往會遇到一些對小孩子羨慕不已的瞬間,而本集當中出現的「人造英雄」這個字眼,我自己寫寫都覺得挺嗆的。有些人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是虛有其表,但又只能繼續做下去;我想這樣的人應該不算少。其實我本來想寫的劇情大綱是千之精靈倒戈站到正篇主角那一邊,搞到最後穿幫,跟精靈大師傅像正篇第十一集彩頁那樣展開對峙,來個師徒對決;但最後我很想聽聽作品當中某個角色的真心話,於是就見風轉舵,改成現在的方向了。精靈女角對不起。勇者老兄,為了她的犧牲奉獻,還請你今後也繼續加油。
  雖然比平常快一點,不過請容我進入謝詞的部分。
  責編高橋大人、松本大人,抱歉這次又照慣例拖稿了,真的非常抱歉。感謝北村總編輯多方關心頭昏眼花的作者,抱歉很多方面讓您擔心了。感謝はいむらきよたか老師為作品添上精美插畫,はいむら老師的插畫總是幫了我很多,太謝謝您了。還有各位相關人士,容我致上最深的謝意。
  這本外傳第十集另有發售Drama CD版(編按:此為日版限定),萬分感謝各位工作人員與相關人士的協助。還有各位配音員,真的很感謝大家撐過了一整個糟糕的劇本。我一聽之下羞恥到差點沒被自己氣死。該怎麼說呢,真的很抱歉。(特別是○西小姐與○本先生)
  外傳從本集開始也進入第三部了,我想從第一集發展至今的故事,差不多將暫時告一段落了。還望各位能夠靜觀登場人物們的將來發展。
  感謝各位讀者一路讀到這裡。
  希望下一集還能與各位相見。再見。
  
  大森藤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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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20 00:2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地错系列真的很好看
发表于 2019-10-20 00:5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大大录入
发表于 2019-10-20 06:28 | 显示全部楼层
謝謝大大收錄劍姬地下城的書
发表于 2019-10-20 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进度快赶上日版了,头上冒烟的亚马逊太好笑了,伯特日常家暴
发表于 2019-10-20 11: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londonstar 于 2019-10-20 11:10 编辑

蛮喜欢这个作品的,不过还是更喜欢兔子,果然这种成长的故事比较有趣
发表于 2019-10-20 11:3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夫妻吵架的那一卷啊
百合妖精反而在手游发光发热,尤其万圣节活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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