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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10 0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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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10-10 01:34 编辑
第二章
空中花園已經開始移動,將大聖杯收納在腹部,持續飛翔於黎明的天空。四郎藉由裁決者的知覺能力體悟「黑」術士已經消滅。他的願望似乎沒能實現。
總之,這麼一來對面也有餘力重整態勢了。
「接下來他們要整理情報與準備追蹤,至於追蹤時間──應該差不多三天吧。」
「意思是他們會花三天追上?」
「對。當然這是在裁決者能說服千界樹的魔術師,並將殘存的使役者統整起來──這樣的前提下。」
說不定千界樹會因為畏縮而一狀告到魔術協會。以魔術協會的立場來說,一定想不到會有這種狀況吧,畢竟他們應該也想要那座大聖杯。
「──好了,既然這樣,差不多該解釋一下了吧。我會依照你的答案,決定要不要取你項上首級。」
『紅』騎兵將槍尾頂在石地板上,一臉嚴肅地詢問。他說要取首級可不是鬧著玩的,若四郎的回覆令他不滿,無論成功與否,他肯定會攻擊那名少年。而且糟糕的是,這樣的距離下即使四郎想啟用令咒也根本來不及。不,跟距離無關,只要「紅」騎兵將四郎納入視野之內,那麼「這就是間距」。他恐怕能在瞬間縮短間距,瞬間砍下四郎的首級。
另外還有一人,就是已經將箭搭在天穹之弓上的「紅」弓兵阿塔蘭塔。她應該也會在評估過四郎答案的下個瞬間,決定要不要毫無顧忌地一箭射穿他的腦門吧。
待在牆邊靜觀其變的是「紅」槍兵迦爾納……但很明顯地,他也並非完全服從於四郎這方。
儘管如此,四郎還是只能老實托出自己心中的想法。畢竟打從一開始,他就不認為能利用謊言瞞過他們──尤其是瞞過迦爾納。
「我會老實全盤托出。」
「好,你的目的是什麼?」
「這點跟我回答裁決者的一樣,即是救贖全人類。我是為此需要大聖杯,也因為需要才獲得了它。這跟各位相同,是『為了撐過這場聖杯大戰』所必要的。」
「紅」騎兵和弓兵的眼光飄向槍兵。迦爾納身為施予的英雄,所有言語中的辯解與欺瞞都逃不過他的法眼。這樣的他朝騎兵和弓兵微微點了點頭。
驚愕──困惑,看樣子四郎是認真地想救贖人類。眾人無法以「這只是瘋子的笑話」一笑置之,於是再拋出一個問題。
「……主人們現在在哪裡,又是什麼狀況?」
「你們無法知覺嗎?五位主人齊聚在這座花園內的某個房間……原則上,應該還維持人類的外表,畢竟使用了那種『毒』。」
「──妳這傢伙。」
使役者們的目光一口氣集中在刺客身上,但她仍帶著一如往常的豔麗笑容,正面回應這些目光。
「這是當然,要是主人們擅自行動,咱們可就頭疼啦。不管再怎樣優秀,說穿了只是區區魔術師,這些滿腦子想著勝過他人的傢伙只會礙事罷了。」
「就只想到自己這點來看,你們也是半斤八兩吧。」
刺客聽見槍兵的嘀咕後不快地皺眉,四郎則露出苦笑。
「所以,你打算把我們當棋子利用,最後直接切割嗎?由你一個人擔任主人,說穿了就是這麼回事吧。」
「沒的事。只要不與我的願望正面相衝,各位仍可盡力實現自身的願望──那麼,身為主人,我想反問各位,能告訴我各位奢望聖杯奇蹟的理由嗎?」
這番話讓三人陷入沉默,面帶尷尬地眼神交會後──騎兵才嘆了一口氣開口:
「我的願望與生前相同,『像個英雄行動』……只有這樣。」
「你對第二人生沒有留戀?」
「不算沒有,在這個世界存活生根很有魅力,但要這麼做──還是必須以我能像個英雄行動為大前提。」
阿基里斯向母親發過誓。
要作為英雄而生,並作為英雄而死。即使獲得第二人生,這點也不會改變。阿基里斯認為這點不可以改變。
他完全不後悔過去自己做過的所有英雄事蹟、所有惡行,以及背叛諸神的行為……應該說他對人生並沒有什麼留戀,也不想擺出什麼聖人君子的樣子。他身上有太多太多個人的私利私欲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不過以大英雄阿基里斯來說,這願望可真平凡啊。」
「女王,妳少多嘴。沒錯,我的願望很平凡,但不論你們的願望有多高尚,我也不打算退讓喔,畢竟我這個人就是滿身欲望啊。」
「紅」騎兵與刺客互相瞪視,而四郎這時開口安撫兩人:
「願望不分貴賤。至少對你來說,即使要打倒他人,你也想實現自身願望,而且這也跟我的願望沒有衝突。你只要能像個英雄行動,並打倒我的敵人便可。為此我將供應魔力給你,並且會使用令咒。」
「你的敵人跟我的敵人不一定一致喔。」
四郎聳聳肩說道:
「若你判斷不一致的時候,就儘管放過對方,甚至出手幫助對方都無所謂。但我只想強調一點,『黑』弓兵應該在敵方陣營吧。」
「……嘖。」
騎兵咂嘴──但他的殺氣減弱了。與「黑」弓兵分出勝負,乃騎兵在此次戰爭中的目標。
「其他還有嗎?」
「還有一個……但等其他人的話都問完再說就好。」
騎兵這麼說完,將手中的槍放在腳邊。他維持站姿,沒有俯首稱臣,表態自己雖不認可四郎為主人,但至少眼下沒有敵對的意思。
「接著換我了。讓吾主服毒雖令我相當不悅……但也沒辦法,我認同你為主人。」
「大姊,這事可以用『沒辦法』打發嗎?」
騎兵傻眼地問,弓兵則以很平常的態度首肯。
「當然,在目的為勝過對手的聖杯戰爭中,直接中計被下毒的一方乃自食惡果。主人應該小心謹慎行事,直到我被召喚出來為止,所以連這點都怠忽的墮落主人不要也罷,光是還活著就很值得慶幸了。」
弓兵所言雖殘酷,但也是真理。一出生就被抛棄,在母熊養育下長大,後來被獵人們帶走的少女活在「爭奪生存資源」的單純世界裡……而這樣的少女,只有一種憐愛的對象。
「我的願望是『創造讓所有孩子都得到愛的世界』。創造被父親、母親、他人所愛的孩子長大成人後同樣去愛小孩的循環。無論誰想妨礙我實現願望,我都不會饒恕。」
「──話說弓兵,閣下先別不悅啊。那是否為不可能成真的世界?」
刺客這麼提問,弓兵以蘊含些許怒氣的口氣說道:
「所以才需要願望機,才需要聖杯不是嗎?如果連這點程度的願望都無法實現,還算什麼聖杯呢?」
四郎露出淡淡笑容點了點頭。
「說得也是,只是這點程度的願望不可能無法實現。無論形式如何,聖杯都會實現妳的願望吧。然後,我的願望也可算是妳的願望的延伸。」
「……救贖全人類嗎?」
「是,妳覺得呢?妳想否定、彈劾我的願望也無所謂,我會終止與妳之間的契約,妳可隨意與他人重新締結契約……要跳到『黑』陣營那邊也無妨。」
──他沒有說謊。
至少在弓兵眼裡看起來是如此。弓兵還有一項疑問,但這點恐怕騎兵和槍兵也一樣。因為這是必須在最後才提出的問題,所以留到最後再問。於是弓兵先把話頭轉到槍兵身上。
「槍兵,你呢?」
倚著牆的槍兵以神之眼靜靜凝視著四郎,身為英雄的舉手投足非常令人震懾。四郎有種全身被剝光的感覺。
然後,槍兵靜靜地開口:
「……確實,主人雖然更換了,但下定決心召喚我出來並請求我協助的,毫無疑問是這些主人其中之一。然後,儘管我的主人肉體瀕臨毀滅,仍不放棄追求聖杯。那麼,我要做的只是繼續揮舞這把槍。那就是我的願望,也是給被召喚出的我的報酬。」
「──閣下言下之意乃繼續服從前任主人嗎?施予的英雄啊,閣下還真令人傻眼。此乃愚蠢的抉擇啊。」
刺客或許把他的話當成表態敵對之意,立刻打算殺上去。但四郎以眼神制止了刺客的行為。
槍兵毫不畏縮,只是淡淡地宣告:
「……隨妳怎麼說,但亞述的女王啊,妳這是抬舉我了,我不過是一把槍罷了。」
在場除了四郎,所有人都啞口無言。從聖杯獲得相關知識的眾人非常清楚這位稀世大英雄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若有其他人說出同樣的話,他們會憤怒嗎?會嘲笑嗎?會說謙虛過頭只會顯得沒出息或假惺惺嗎?
……剛才那是打從心底的真心話,是真的這樣認為,如此確定才說的話。
「──那麼,我能請求你協助嗎?」
「雖然定位有所改變,但敵方要來搶奪聖杯這點仍然不變。那麼,我的槍就會負責打倒敵人。」
看樣子他並不打算敵對。刺客有些自討沒趣,放下準備使用魔術的手。
「……嗯,隸屬這方陣營算是我本人的願望,對我來說也比較方便。我將以全力燒燬打算搶奪聖杯者。」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稍稍動搖。
「紅」槍兵迦爾納的願望。原來這個乍看之下沒有任何私欲的槍兵也有想寄託聖杯的願望嗎?
「──那是與『黑』劍兵再次交手嗎?」
「沒錯。第一次與那個男人交戰時,他如此請求我了。」
那是永不歇止的交劍,不會結束的拚搏。
神槍不斷創傷不死身龍鱗,幻想大劍則不斷砍在理應無法傷及的黃金鎧甲上。
這並不是悽慘的互相殘殺,也不是藏招的怠惰比試。彼此只是純粹使出全力,而那天秤則奇蹟似的保持在平衡狀態。
黎明前的幾個小時幾乎等於轉瞬之間。
四郎稍稍皺了眉,但決定什麼都先不說。沒錯,若與「黑」劍兵再戰就是槍兵的願望,那麼這願望早已無法實現了。
因為他死了。現在作為「黑」劍兵存在的,不過是一介人工生命體罷了。
但告訴槍兵這點又如何?他或許也已經知道了。
「──假若『黑』劍兵來到這座空中花園,我承諾一定會讓他前往你所在之處。」
四郎這麼說完,槍兵便微微點頭示意感謝。這並非虛偽,畢竟那位也確實算是「黑」劍兵……至少外表看來是。
雖然產生了些許罪惡感,但要是說破了之後槍兵撤回前言就頭痛了……當然,這位慈悲為懷的大英雄應該不至於做這種事。
「那麼,最後一點,由我代表三人提出質問。言峰四郎,你打算利用這座聖杯,『以什麼樣的方式救贖全人類』?」
沒錯,這才是三人心中最重要的問題。畢竟裁決者站在對手那邊,而且是我方先出手攻擊了理應處於中立立場的裁決者。
裁決者是為了遵守聖杯戰爭的規則或防止世界因聖杯戰爭而毀滅,才被召喚而出的存在。以此次聖杯大戰的狀況來說,原因除了後者外不做他想。
也就是說,聖杯判斷四郎的願望「很危險」。
「……說得也是,若這部分沒有說明清楚,不保證不會招致不必要的誤解。比方誤以為我是在那邊嘻嘻笑的使役者的傀儡,完全沒有想要拯救人類──之類的。」
「紅」刺客聽到這話,顯得有些鬧彆扭地別過臉去。
「那麼,就在此說明利用這個大聖杯救贖人類的具體手段吧。」
就這樣,天草四郎時貞開口了。這是在他層層疊疊了瘋狂念頭與思考之下終於得到的答案。無論旁人怎樣看待、怎樣指責,他都不打算修改這個答案。
§§§
──以上就是我與弓兵遭遇到的狀況。
裁決者說明完畢後,一陣苦悶沉重的靜默流過。除目擊此一場景的『黑』弓兵以外,眾人臉上都帶著可謂愕然的表情。看來要跳脫這樣的情緒需要花上相當時間吧。
儘管千界城堡已經半毀,仍保有許多空房。目前眾人集合的地點是給一族使用的會議室。裡頭的椅子因為衝擊而東倒西歪,天花板的吊燈也落下碎了滿地,但菲歐蕾立刻將之修復完畢。
然而即使有菲歐蕾和戈爾德的本領,也無法修復半毀的城堡,只能慢慢花時間一步步修復。
卡雷斯突然看了看在場所有人,想到原本以為可以侍存的主人──如達尼克、塞蕾妮可、羅歇都已經死亡,自己卻活著這點實在太神奇了。他原本認為如果有主人會陣亡,第一個肯定是自己,而且單純只是因為實力不夠。
或許就是因為有這個先入為主的想法,卡雷斯仍覺得現況不太有現實感。究竟是因為自己見識過壓倒性的力量展現,或只是仍無法從「黑」狂戰士,也就是自身使役者的死之中走出來呢?
也有可能只是無法接受剛剛聽到的那些狀況吧。卡雷斯心想這也無可厚非,畢竟裁決者說的那些內容實在太可笑、太超乎常軌,而且──太可怕了。
「……另一位裁決者,天草四郎時貞,是嗎?」
菲歐蕾總算勉強擠出聲音。原本她的聲音就顯得輕柔纖細,說這話時的聲音更是小了許多,但或許因為房內原本處於一片沉寂,結果這句話還是清楚明確地傳到所有人的耳中。
「而且那個……所謂的另一個裁決者,還手握『紅』陣營每個使役者的三道令咒對吧?」
裁決者一臉沉痛地點頭回應卡雷斯的提問。
「沒錯,我想那番話應該不是謊言。他舉起的手上散放出來的光芒,確實屬於令咒所有。與他並肩作戰的『紅』騎兵、槍兵、弓兵這三位即使並非出於本意,也不得不服從四郎吧。」
他不僅握有令咒,也擁有身為主人的權利。也就是說,這幾位使役者若沒有透過他供應魔力,甚至連實體化都有困難。擁有「單獨行動」技能者可能不在此限,但畢竟還是有其極限。
「可是,這三位加上他原本的使役者不就有四位了?而且從剛剛的話聽來,他原本就已經網羅了一位,這種事有可能發生嗎?」
卡雷斯站起來大聲說。主人跟使役者可說是成雙成對的比翼鳥一般。
四郎卻打破這個邏輯,甚至跟五位使役者締結了契約,根本無法相信他精神正常。
說起來在做到這點之前,應該就會落得所有魔力枯竭而死的下場。
「我記得他有說從大聖杯獲得魔力。只要能連接大聖杯,憑藉儲存起來的魔力,要供應這些使役者應該綽綽有餘吧。」
「也就是說──像我們利用人工生命體供應魔力那樣,將魔力通道切割開來嗎?」
裁決者點頭回應戈爾德的發言,他應該不至於將一切都託付給大聖杯。身為主人的權利,也就是決定是否供應魔力的權利,毫無疑問握在四郎手中。
「……說到天草四郎,是遠東的大聖人吧。弓兵,能否請你說明一下?畢竟我們實在沒有那麼熟知他的事蹟。」
弓兵開口回應菲歐蕾的要求。
「主人,明白了。天草四郎時貞,是距今約五百年前──在遠東國家日本一個名為島原的地區,策劃了大規模叛亂的主謀少年。」
「少年。」
「是的,畢竟他享年只有十七歲。」
聽到十七歲這個年紀,卡雷斯不禁毛骨悚然。沒想到對方竟然是個跟自己同年紀的英靈。
弓兵簡單陳述了名為天草四郎時貞的男子的歷史。
他並沒有創造什麼華麗的戰果。雖說引發大規模叛亂,但那之前的日本就是各國互相爭奪、不斷發生悽慘戰事的戰亂時代。
天草四郎在戰爭結束,日本終於統一為一個國家之後沒多久誕生。
比以往都沉重的稅賦、因氣候不佳造成的歉收、壓迫在日本不被認可的異教信徒──這些狀況重疊在一起,在最糟糕的時間點引發了火苗。
化為火藥庫的島原之亂,成為史上最大規模的農民叛亂行動。據說動員人數高達三萬七千,其中有兩萬人是非戰鬥人員的平民。
「而統率他們的,就是被譽為救世主的天草四郎時貞。」
據說這位十六歲的平凡少年自出生以來就實現了許多奇蹟,例如治好眼盲的少女、走在水面上──並且信仰神,開始傳播教義。
當各地零星發起的叛亂開始聚合的時候,也無怪乎民眾會拱天草四郎擔任領袖。因為他們就是那樣相信神──相信天草四郎。
「但是,他們勢如破竹的氣勢很快就中斷了。」
據守在原城的他們一開始創造出打敗殺紅了眼的幕府軍的戰果,後來卻因為糧倉受到攻擊而失陷,除了一個內賊以外的三萬七千人全數死亡。
不是英雄、不是聖人,儘管擁有創造奇蹟的力量,結果少年連一個人也無法拯救,抱憾而亡。
「……照這樣聽來,不太像是多可怕的使役者。」
「這個嘛,若論力量,應該遠不及我們這些英雄吧……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可怕。」
弓兵想起在禮拜堂面對眾多使役者時,毫不猶豫說出自己是何方神聖的四郎。在只要有一點差錯就會與所有使役者為敵的那種情況下,他竟然沒有絲毫動搖──甚至臉上始終帶著微笑。
當時在場者以裁決者貞德‧達魯克為首,包含凱隆、亞維喀布隆、阿基里斯、阿塔蘭塔、迦爾納……即使除去身為他的使役者同時也是共犯的「紅」刺客,投射在他身上的壓力應該絕非尋常。凱隆同意裁決者的說法。
「沒錯,我也……認為那個裁決者很可怕。不是指力量或技術層面,而是他那純正的信念很可怕。」
那不是用堅定二字可以形容,簡直像擁有極限密度與質量的天體黑洞,是個只憑信念就把所有人類、所有英靈牽扯進來的怪物。
他沒有瘋狂。若只有瘋狂,無法擁有那樣程度的信念。
領導將自己當成神景仰的三萬七千人,而這些信徒卻慘遭殺害的領袖天草四郎時貞──他究竟在那片戰場上看到什麼、感受到什麼、發了什麼誓呢?
無論是活在戰亂歷史的貞德‧達魯克和阿斯托爾弗,還是活在集合了眾多英雄的神話時代的凱隆,都無法看透這些。
「……總之,我們先不要拘泥在這點上吧,關鍵還是在他究竟盤算著什麼才是。」
「黑」弓兵點頭同意裁決者這番話。
「四郎想利用大聖杯做些什麼。可以確定他並不打算復仇,也不是想改變歷史──讓死者復生。」
「請問,為什麼妳知道這點?」
裁決者回答菲歐蕾的問題。
「因為他很明確地說過,他的目的是救贖人類。」
「救贖?也太愚蠢了吧──」
見戈爾德嗤之以鼻,「紅」劍兵不禁嘆息。
「胖子,蠢的是你啦。就是只有那座聖杯,才有辦法輕鬆實現那聽起來愚蠢到極點的願望啊。」
「這……!」
菲歐蕾先勸阻憤慨的戈爾德之後才出言反駁:
「不過……我想叔叔說得確實有理,那座大聖杯說穿了只是魔力的累積。確實,它可以實現絕大多數的願望,可以省略各種理論、各式過程,直接造成結果,但反過來說,就需要足以被省略的過程存在。」
齊格忽然想到什麼般詢問裁決者:
「……意思是說,就算許下救贖人類這樣的願望也沒有意義嗎?」
「是的。假設只對大聖杯許下『請拯救人類吧』這樣的願望──當許願者沒有具體手段的時候,願望就會到此為止吧。既然方向性不明確,願望就無法實現。」
「那麼,若四郎這個人知道了具體手段呢?『先不論那是否真的是救贖』。」
齊格的問題讓裁決者吃了一驚似的倒抽一口氣。
「這種情況下……我想就會實現了。」
「可是,那種手段應該不存在啊。」
卡雷斯搖頭否定菲歐蕾的意見。
「姊姊,我認為問題不在這種手段是否存在,而是在於那個叫四郎的人『認為自己知道』救贖人類的方法吧。」
「呃──」
菲歐蕾聽不懂卡雷斯所說,愣了一下歪了歪頭。
「主人,是這樣的。按照方才所說,只要許願的人不知道具體的實踐方式,那座聖杯就無法實現願望,對吧?反過來說,只要許願者知道手段,聖杯就會啟動。而問題在於四郎知道具體的手段,且該手段對人類來說是一場災禍的情況。」
如果不知道具體手段,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但如果言峰四郎知道手段──即使那對大多數人類來說是一種錯誤的方式──聖杯就有可能啟動。
「……也就是這麼回事吧?假設有個男人要許願成為世界第一的魔術師,而那個男人想採用的是『殺光所有實力在自己之上的魔術師』這種爛透了的手段,聖杯也會讓他實現願望嗎?」
獅子劫的發言讓眾人沉默,這時「紅」劍兵露出有些不敢恭維的表情問道:
「主人……你的願望該不會就是這個吧?」
「……不是喔,拜託妳不要一副看到鬼的表情好嗎?所以說,裁決者小姐,我的推論如何?」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當然,前提是這個人完全不知道除此之外的任何手段。」
這時齊格忽然想起一件事。
「裁決者,既然妳已被召喚出來,就表示──」
沒錯,召喚裁決者的條件之一,就是發生了世界可能因為聖杯戰爭而陷入危機的狀況。那個叫四郎的男子奪走大聖杯,想實現救贖人類的願望──該不會他想到的救贖手段,對世界來說就是一種危機呢?
「……應該是吧。無論如何,說到底一個裁決者差遣使役者,並想藉由聖杯實現願望這件事本身早已是沒有議論餘地的脫序行為了。」
「那麼──」
「靠聚集在這裡的主人和使役者來阻止他……沒有異議吧?」
千界樹的魔術師們雖都頷首允諾,但實際上身為主人的只剩下菲歐蕾一人。卡雷斯、戈爾德的使役者已經消滅,實在幫不上什麼忙。
獅子劫界離呢──
「哎,我贊成阻止言峰四郎……不對,天草四郎,畢竟以我的立場來說,不處理這件事也不是辦法。劍兵,妳沒意見吧?」
「紅」劍兵以略顯鬧情緒的眼神點頭同意。
「沒啦。雖然我很想跟那邊那個劍兵分出高下,但在這種情況下也沒辦法啦……而且那幫人確實討人厭,特別是刺客。」
「那麼──」
獅子劫點頭同意菲歐蕾。
「至少在打倒那幫人之前,我不介意暫時處於協力作戰的態勢。不然想締結自我強制證文也行……當然是彼此都要嘍。」
所謂自我強制證文,是在魔術師社會中效力最強大的咒術契約。無論生前死後,都足以束縛彼此的靈魂使之有效,甚至按契約內容有可能延續到子子孫孫身上。
菲歐蕾思索了一下獅子劫的提議,接著搖搖頭。
「我相信你,不需要做到這種程度。」
「黑」騎兵拉了拉齊格的袖子,並對轉過頭來的少年嘀咕:
「欸欸,你……真的要作戰嗎?」
「嗯,要。」
齊格以斬釘截鐵的強硬口氣回覆。老實說,他並不在乎四郎這名男子搞出的相關謀略計畫……只是在這樣的過程中,已經喪失了諸多性命。
人工生命體、使役者、主人──都有喪命。有人是在接受的狀況下隕落,但也有人是抱憾喪命的吧。
齊格並不打算說什麼要為這些人報仇,畢竟他沒有這樣的資格,再加上四郎並非復仇的對象。
但無論如何,自己獲得了權利,包括身為主人的權利,與作為使役者而戰的權利。那麼,就必須與這場聖杯大戰牽扯到最後,即使要付出自身性命作為代價──這也是他的義務所在。
「……我是覺得你不要跳進來攪和比較好啊。」
「黑」騎兵不知為何顯得有些不滿地嘀咕,「紅」劍兵傻眼地說:
「這傢伙怎能不出面作戰?他可是劍兵耶。」
「他不是劍兵,是我的主人。我的主人不是名為齊格菲的英雄,所以我不會再讓他身陷那樣危險的處境……那種狀況真的夠了。」
這番話讓場面如同剛才那樣陷入沉默,但現在的沉默氣氛與剛才不同。
過了一會兒,「紅」劍兵才小心翼翼地點破:
「我說你啊,剛剛是不是洩漏了他的真名?」
「黑」騎兵聽到這話,歪頭回應:
「咦?你們不知道嗎?」
「不知道啦!這樣說雖然不太好但很蠢耶!你真的很蠢!」
「……剛剛那狀況真的無法反駁呢。」
「黑」弓兵嘆氣,戈爾德嘀咕:「……果然我的作戰方針或許沒有錯。」卡雷斯抱頭,菲歐蕾則看向遠方。
「『黑』騎兵,那個,剛剛那實在有點超過。」
與裁決者的指謫一齊投射過來的非難目光讓「黑」騎兵也不禁退縮。只見他兩手手指交纏,一臉抱歉地面向自己的主人。
「啊,唔,呃……不、不好意思喔。」
「嗯?啊,我是不介意啦,畢竟就算洩漏出去也不會怎樣。應該說,『紅』劍兵都知道我的寶具名了,難道不知道我的真名?」
「紅」劍兵「啊」了一聲摀住嘴,看樣子她是忘得一乾二淨了。
「咦?啊,呃……只是當時打得正激烈,所以我沒注意啦!噢,對啦,現在冷靜下來想,解放寶具時確實有聽到聖劍之名。可惡,這樣聽起來我才像個蠢材耶。」
「話說劍兵,我有發現喔。」
「主人閉嘴啦,扁你喔。」
「紅」劍兵狠狠瞪向滿臉得意的獅子劫。
「總之騎兵,不好意思,但我要作戰。身為一個主人,我決定要與你並肩作戰,而且這麼做也可以回報裁決者的恩情。」
聽到這句話的裁決者帶著複雜的表情點點頭,騎兵則露骨地鼓起臉表示不滿。
「……哼~~」
只不過──齊格看看左手背,上面刻劃了黑色的異樣令咒,而且皮膚的一部分正漸漸變成淺黑色。方才他確認過,自己的胸口和背部似乎也有這樣的顔色逐漸擴散……問題在於用完最後一道令咒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透過令咒,披上這層外皮之前所感受到的可怕事物,毫無疑問會引發某種致命的現象吧。說起來,雖然有令咒後援,但齊格本身就是處於一種非常奇蹟的狀況。
要是用光令咒,就算死亡也不足為奇。但是……齊格自我分析,即使如此應該還是會用掉吧。若使用了令咒能成為他們的助力,齊格當然樂於用掉最後一道。
齊格心想:這樣還真諷刺。自己是為了活下去才逃離那座供應槽,卻在不知不覺中思考死亡,並接納了它──
「……齊格小弟,你是不是在想什麼奇怪的事?」
裁決者突如其來的話語讓齊格連忙搖頭否認。裁決者雖然嘴上說「沒有就好」,仍瞇細了眼瞪著少年。
姑且不論成為齊格使役者的騎兵,不知為何連裁決者在與他相遇之後都一直想讓他遠離聖杯大戰的戰火。
然而即使如此,齊格還是在這裡決定投身於作戰。這是無可避免的命運,更重要的是出於他本人的意志。
總之,確認完所有人的意願之後,菲歐蕾提出下一個問題:
「接下來是關於今後的安排。首先要了解他們往哪裡去。裁決者,妳能知道嗎?」
裁決者說了句「很遺憾」後搖搖頭。
「利用空中花園的力量挖出大聖杯並強行搶奪這個做法本身就很出人意表了。為了救贖人類,需要聖杯這點是還可以理解──我不知道他們到底往哪裡去,但可以追蹤。我的召喚型態讓我跟聖杯有特別強的連結,只要知道大概的地點應該就不會遺漏。」
說起來,空中花園本身就蘊含了充足的魔力,加上「紅」使役者們都在空中花園上待命,裁決者應該不缺追蹤用的目標素材。
「他們正利用空中花園移動。畢竟那是個體積如此龐大的玩意兒,所以行動相當遲緩。若只考慮雙方之間的距離,要追上並非難事──」
這時裁決者開始吞吞吐吐了。這也是當然,如她所說,要追上的確並非難事。但問題在於追上之後該怎麼辦。空中花園一如字面所述,是浮在空中的存在。
從地上不管怎樣追都無法抵達。假若想一舉躍上──搭配令咒的力量應該沒問題,但把令咒用在這種地方實在浪費。
「我想我的鷹馬應該飛得到喔。」
「能載著所有使役者上去嗎?」
「啊,這不可能。畢竟沒有連戰車一起拉來,後面頂多再載一個人吧。然後我也不要跟除了主人之外的其他人雙貼。」
「廢柴騎兵,不要一臉正經八百地說蠢話啦。」
「紅」劍兵帶著冰冷的目光吐槽羞赧地笑著的「黑」騎兵。
「無論如何,應該很難仰賴寶具長時間移動。而魔術這邊,與其說不適合一口氣移動這麼大量的人,不如說投資報酬率不划算,會對施術者造成過於沉重的負擔。所以是不是直接包機一類的就好?」
「嗯~~……那邊那個弟弟說得確實有理。」
「大叔,不要那樣叫我。所以,哪裡有問題?」
聽到「大叔」這個稱呼,獅子劫繃起了臉,但看到「紅」劍兵在一旁忍笑的樣子,就決定保持沉默。要是繼續拘泥在這個話題上,只是自討苦吃罷了。
「對面可是『有弓兵在』啊。」
「啊~~……說得也是,確實是這樣啊。」
這回答讓卡雷斯搔搔頭,低吟出聲。
「紅」弓兵阿塔蘭塔。身為希臘神話中知名女獵人的她,一旦察覺有使役者飛近,想必會出面迎戰吧。
「……說得也是啊。可惡,就算退一百步來說,我們真的能接近空中花園,在那之後該怎麼辦才是問題吧。」
既然有弓兵這個砲台,那能不能搭飛機接近空中花園本身都有危險了,遑論「紅」騎兵手中的三頭馬車也能在空中自由穿梭。
「而且飛機基本上承受不了使役者的攻擊吧。」
「不過──我們只有這個方法了。如果有什麼很強大的魔術道具則另當別論,但那麼厲害的飛行用道具,恐怕要價也是天文數字。」
而且即使用上魔術也不保證能防禦弓兵的攻擊。在使役者凶暴的力量跟前,無論魔術和科學其實都沒什麼差別。
「起碼飛機還有比較便宜這個優點。」
「……我會想想該怎麼應對『紅』弓兵,總之該先弄來一架飛機吧。」
菲歐蕾這句話基本上先決定了下一步要做什麼。不論是要包機還是採用其他方式,都得找出能在空中飛行的手段──並藉此追上空中花園。
「那我們先去休息了,因為還得與其他族人聯絡現況。各位,若想休憩,請不用客氣,儘管使用城堡內的空房。那麼晚安了。」
菲歐蕾、「黑」弓兵與卡雷斯一同退出會議室。淡淡的橙色光芒從崩塌的城牆灑了進來。
「……已經天亮了呢。」
漫長的一天即將結束,但菲歐蕾沒有空閒休息,她必須向四散各地的一族報告現況,盡快決定下一任千界樹的族長。
本來接任的族長只要達尼克一句話就可以敲定,但他在還沒安排好接任者的情況下就這樣死了。儘管離大聖杯只差一步,似乎還是跟使役者一同消滅了。
千界樹的歷史幾乎等於達尼克‧普雷斯頓的歷史。不論好壞,他就是擁有率領族人的領袖魅力。
這或許是出於他個人的欲望。想抵達根源,或者榮耀、名譽,想復興一度墜入谷底的千界樹一族的威望。
菲歐蕾做得到嗎?不,就算想這些也於事無補。首先得做好該做的事──但要從什麼地方開始著手──
「啊──姊姊,飛機該怎麼處理?」
「我們還有足以採購的資金,我想應該沒問題──」
「不是這個意思,是對策。」
「哎呀,原來是指這個?這個嘛……弓兵,你有沒有什麼對策?」
「如果只有弓兵或騎兵其中之一,那就還有方法應付。雖然方法單純,應該也會被看穿──」
「黑」弓兵先聲明完之後才揭曉他想到的「對策」。那確實是單純得令人傻眼的做法,但也的確很有用。
而──這樣的話,肯定也只能應付一位,因此還剩下一位。若能想出對付另一位的方法,就可以追上那座空中花園吧。
問題在於追上之後。
追到空中花園之後,是否有辦法以現有人力對抗──菲歐蕾垂下了眼。目前「紅」劍兵這位稀世英雄加入了我方陣營。
但對方陣營可謂「糟透了」。
希臘神話中最優秀的女獵人,阿塔蘭塔──「紅」弓兵。
古印度史詩中赫赫有名的大英雄,迦爾納──「紅」槍兵。
特洛伊戰爭中最強大、最有名的英雄,神與英雄所產下之子,阿基里斯──「紅」騎兵。
目前仍成謎,就連在空中花園一戰中都未露臉的某人──「紅」術士。
亞述女王,身為最古毒殺者,同時是大魔術師的塞彌拉彌斯──「紅」刺客。
以及──偏離正道的裁決者,這場聖杯大戰中首屈一指的異端,天草四郎時貞。
每一位都是赫赫有名的英豪。而對菲歐蕾來說,還要加上一個頭痛的問題。
「主人,您請先休息,明天再開始聯絡族人便可。」
「咦?可是……」
「姊姊,弓兵說得沒錯,聯絡他們也沒什麼益處。他們不可能出力幫忙,頂多就是出一張嘴挖苦妳什麼的,只會搞得心情很糟糕而已。」
「……是這樣嗎?」
菲歐蕾聽到卡雷斯和弓兵齊聲稱是,也在茫然的思緒中點了點頭。既然弓兵都這麼說了,那應該不會有錯。
「那我先告退了。呃,早安……不對,晚安。」
菲歐蕾輕輕點頭示意,關上房門。卡雷斯目送她離開之後,開口詢問「黑」弓兵:
「弓兵,你不進房嗎?」
「畢竟是女性主人,我認為還是尊重一下隱私比較好。基本上,只要她沒有要求,我就會在這裡化為靈體。」
卡雷斯在內心讚嘆:真不愧是凱隆。他在野蠻的半人馬族之中,可說幾乎是唯一的例外。
「話說卡雷斯閣下,我想請教一件事情。」
「問我嗎?我是無所謂,要問什麼?」
老實說,卡雷斯沒有自信能回答凱隆的問題。正當他心裡因誤會而擔心著若被問起哲學性的難題該怎麼回答時,凱隆淡淡地提問:
「在你看來,吾主菲歐蕾小姐是否足以成為千界樹的族長呢?」
以非常平靜的語氣說出。
卻是威力驚人的炸彈。
「什……!」
這問題太不可思議、不合理又莫名其妙,將卡雷斯一口氣打入混亂的漩渦中。沒想到「黑」弓兵賢者凱隆──竟會懷疑自身主人的能力。
「等、等等,等一下,弓兵,你剛剛這問題是──」
卡雷斯慌張地看向菲歐蕾剛才關上的房門。「黑」弓兵為了讓他冷靜下來,便說:
「請不用擔心,主人已睡了……但若你不放心,我們就換個地方說話。」
「……那個,我也累了耶。」
卡雷斯也是,經歷了自己所有的使役者遭到消滅,以及被「紅」狂戰士強大的一招連累,非常累人的一天。
但弓兵仍微笑著說:
「照我來看,卡雷斯閣下仍相當有精神。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能否勞煩你呢?」
雖然口中說是勞煩,實際上是強迫中獎吧。卡雷斯搔搔頭,嘆了口氣。老實說,弓兵的觀點絕對沒有錯,卡雷斯的確還保留了一些體力。
「……可惡,好啦。弓兵,我們走。總之,到瞭望台上應該就可以冷靜地好好說話吧,畢竟也要天亮了。」
我也很累耶,真是夠了──卡雷斯口吐抱怨,踩著完全不讓人覺得他有哪裡疲勞的腳步,跟弓兵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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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亂堆積的書本是成堆的資料山。他動著筆,一步也沒有離開書房,持續在工作。在作家之間一致認為化為英靈後最方便的部分,就是不需要進食與上廁所吧。
偶爾也會碰到像這樣被召喚到現實世界的幸運機會。但是,有幸遇上這麼有趣事件的作家就寥寥可數了。
暫停寫作,站起身子。主人的說明差不多要結束了吧。雖然使役者們有可能因抗拒而發起叛亂──但應該不至於出現這樣的結果。
一如所料,走到花園一看,三位使役者並沒有特別做些什麼,只是在欣賞流逝的單調風景。
「嗨,各位!」
「紅」術士莎士比亞開朗地出聲打招呼,騎兵和弓兵卻是板著一張臉回應他。槍兵則絲毫沒有表情變化,只是輕輕地頷首示意。
「……你早就知道了嗎?」
騎兵不悅地說。術士誇張地張開雙手,朗聲唱讀:
「『我們的本質原來也和夢到的一般,我們短促的一生是被環繞在睡眠裡面』……事情就是這樣,嗯,我當然早就知道了。」
「那傢伙,『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關於這點嘛,很難說。不覺得他究竟是正常抑或瘋狂只是枝微末節的問題嗎?吾等之主──天草四郎時貞乃走過充滿苦難與絕望的道路,最終得到這樣的結論。那麼,吾輩就只要排除萬難,協助他實現了。」
「術士,即使我知道你腦筋不太正常,我還是要問你。你為什麼要協助四郎?」
聽到弓兵提問,術士口沫橫飛地大聲喊道:
「這『當然是因為很有意思』啊!他可是要拯救所有人類,而不是想拯救某人這麼狹隘啊。拯救所有人類,就是在這個世界上生活的六十億人口。而且他不是普通的聖人,跟那些一路行善積德,打算只靠祈禱拯救他人的無聊傢伙不一樣!他曾投入戰爭,並且戰敗──悽慘地被奪走一切!沒錯,他應該很恨!恨那個殺害了三萬七千人的統治者!恨那些只會看著這一切發生的人!但他卻不恨!不僅如此,他甚至認為這些都是該拯救的對象!所謂拯救所有人類,就是這麼一回事吧。而他也理解這點!這樣的苦惱、這樣的煩惱,真是悲劇一場!也因此──他非常有意思。那麼,當然該放逐無趣的主人吧。因為吾輩不是侍奉主人者,而是侍奉故事者啊!」
弓兵和騎兵都傻眼了,沒想到這術士腦筋不正常到這種地步。他對故事的執著程度遠遠超過任何人。
「紅」術士莎士比亞說的這些毫無疑問是他的真心話。也就是說,他只因為無趣就能將主人拋下,只因為有趣就能侍奉一個人。
要以無法原諒為由彈劾他很容易,但就背叛主人這點來說,弓兵和騎兵也一樣。
說來,莎士比亞在英靈這項分類之中也屬極端異常──他是個作家,是透過在書桌前寫故事的方式獲得信仰的「怪物」,跟僅靠自身勇氣、力量與智慧聲名大噪的英雄相比,的確是差距甚遠的存在。他很弱,幾乎沒有身為一個術士該有的能力。若是一個稍微有戰鬥能力的主人,甚至擁有超越他的力量。
儘管如此,他仍選擇貫徹自身信念。這樣的信念並不高潔,甚至不算出色的表現,真要說的話,比較接近失心瘋般的執著。並不是要讚賞──但到了這種程度,的確不得不認可。
「總之,這麼一來我們『紅』陣營又再次團結起來了。雖然狂戰士已戰死,但既然他都那麼活躍過,也就夠了吧。問題在於劍兵這邊──」
「紅」劍兵,突然介入戰鬥,而且協助陷入危機的裁決者等人,後來就那樣逃離的使役者。透過四郎的裁決者特權才總算得知了她的真名。
圓桌武士之一,為亞瑟王傳說帶來終結的反叛英雄──莫德雷德。
「那傢伙應該會投靠『黑』陣營吧。既然『黑』刺客直到現在依然沒有現身,就先將之略過──目前對面有裁決者、『黑』弓兵、『黑』騎兵,以及『黑』和『紅』劍兵,戰況是五對五。」
「弓兵,妳有算上吾輩嗎?」
「沒有。你希望我算上你嗎?」
「不,吾輩反而認為沒算上正好。作為一名使役者,吾輩真的太弱了!」
見術士這樣得意,弓兵忍不住傻眼地嘆息說:「這值得炫耀嗎?」看到兩人這樣互動,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槍兵開口:
「值得誇耀的事物每個人都不同……對這位術士而言,不持有武器且力量弱小的部分反而值得誇耀吧。而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與狂奔的筆代替了那些特質。」
「沒想到大英雄迦爾納竟分析起吾輩了,真是倍感榮幸啊。」
術士恭敬且誇大地低頭示意,但因為臉上帶著愉快的笑容,使他原本顯得紳士的舉止徹底泡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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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爬梯後,來到千界城堡的瞭望台。周圍被石牆環繞,隨處開著放箭用的箭孔。
如果採取一般攻城手法,就可以從這邊射穿密集地聚集在城門口的敵軍。但很遺憾,這次的對手是使役者──是在歷史或神話中留名的英雄們。
……儘管如此,萬萬沒想到那個「紅」狂戰士會這麼「誇張」。
卡雷斯以略帶敵意的目光看向「黑」弓兵,少年的腦海裡現在充滿懸念。駐留在這座城堡的所有人類及使役者都抱持著敬意對待的大賢者凱隆,竟然對達尼克繼任者菲歐蕾的能力表達異議。
──是否足以成為千界樹的族長呢?
卡雷斯心想:這是當然。除了她以外,還有誰適合?但卡雷斯仍壓下反抗之心,以冷靜的聲音詢問:
「所以,弓兵,你說姊姊怎麼了?」
「……你似乎誤會了。我個人非常認可菲歐蕾小姐為我的主人,如果她命我去死,我將樂意遵從她的指示。」
弓兵苦笑著這麼回答。看來儘管卡雷斯告訴自己要冷靜,卻仍隱藏不了透露出的敵意吧。
總之,聽到弓兵說認可家姊為主人,卡雷斯稍稍放鬆了肩膀的力道。
「……既然這樣,你剛才那番話是什麼意思?在我可以想到的範圍內,擁有足夠實力得以繼承達尼克叔叔之後的,也只有姊姊了啊。」
除了菲歐蕾之外的候選人則是若要說意外也的確令人意外的戈爾德。雖然塞蕾妮可、羅歇等人也原則上放在候選名單之列,但兩人學習的魔術知名度都略低,所以這兩位僅列在候選名單上……反正現在說這些也於事無補,畢竟他倆都已死去。
而卡雷斯根本甭提。即使排除菲歐蕾是他的親姊姊這點,無論實力、品味,菲歐蕾都非常完美……至少即使失去達尼克,千界樹一族也不至於立刻頹倒。
「……確實,以實力來看她非常完美,但在精神層面上呢?」
「你是指姊姊或許討厭魔術師嗎?這不可能……不,其實我沒有當面問過她,但她本人並不討厭魔術啊。」
「我不是指這方面,而是菲歐蕾小姐……我的主人『是否有殺人的覺悟』呢。」
瞬間,卡雷斯的話哽在喉頭。
弓兵略微沉下臉──他似乎就是擔心這點。
「這、這什麼意思……當然有吧。實際上,她不是與獅子劫界離交手過嗎!」
「是的。雖然我並非親眼目睹主人的所有作戰過程,但我認為她面對強悍的魔術師對手,算是打了一場漂亮的仗。然而,我也這麼想,如果當時主人獲勝了,她『真的能毫不在乎嗎』?」
「這、個──」
卡雷斯說不出話,無法順利說出口。如果當時,姊姊殺了人──
即使那是敵人,她真的能承受嗎?
「打算作為一個魔術師的想法與主人本身的想法,我認為這兩者似乎是乖離的。卡雷斯閣下,我認為若是你,在當時應該可以分得很清楚。我認為你確實清楚投入作戰、殺害他人是身為魔術師的宿命。然而──」
「你認為……姊姊做不到?」
──雖不明顯,但卡雷斯也依稀感覺到了。
這與天真,或者說溫柔……這類的情緒不太一樣。因為太過堅持走在魔術師的道路上,即使內心發出慘叫,也只是加以忽略。
只因為她認定這不符合魔術師該有的作為。就因為菲歐蕾是個優秀的魔術師,才能壓抑這些情緒,表現得像個魔術師。
然而,這不過是身為一個魔術師的邏輯驅策她這麼做,是被寫入腦中的程式如是判斷。
「就因為是個卓越的魔術師才沒有人察覺吧。主人她──內心抱持的倫理價值觀非常有人情味,已到了超乎想像的地步。」
沒錯,很有人情味的倫理價值觀。傷害、殺人不是可以容許的行為,欺騙、教唆他人也同樣不可原諒。
當然,魔術師也是在情非得已的情況下才會動手殺人。然而換句話說,就是「如果碰到情非得已的情況」,魔術師當然也會考慮殺人。
無論是怎麼不像樣的魔術師,心裡應該都早有覺悟,一旦碰到這類情況就得把法理人倫抛諸腦後。卡雷斯也一樣,至少在他參加聖杯大戰的時間點,他心裡已經能容許各種殺人或違法行為了。
當然,他並不想被殺害。雖然這聽起來很獨善其身,不過他一點也不想被殺。然而以一介生命體來說,這種想法理所當然,並不該被責難。
「這是我個人的看法,主人是否從小就讀過很多文字典籍?」
「啊──父母有說過,跟一般小孩比起來,她很早就開始習慣閱讀了。」
「所以才會這樣吧,主人多少有種以閱讀一篇故事的感覺活在這個世界上。如果只是要當一個『卓越的魔術師』就沒什麼問題,但若要她擔任一族之長──內心可能很快會產生糾葛,變得扭曲。」
要以千界樹族長的立場行事,即代表有時會被迫做出無情的判斷。例如要判斷必須捨棄一族中的某人時。
一開始應該不會有問題,畢竟菲歐蕾不是會獨自做決定的類型。她應該會聽取長老們的意見,思考並整理狀況,仔細評估後才加以裁定。
然而──隨著這樣的過程,她的內心會出現糾葛。殺害毫無罪惡的嬰兒,將之作為材料發展魔術理論的魔術師會受到讚賞;放過目擊魔術的一般人類就必須視為罪行──她會因魔術師與人類之間的矛盾痛苦不堪。
當卡雷斯想以「不過」反駁的時候,忽然想起過去。因為姊姊表現得太痛苦,他也盡可能不去回想的一段忌諱的往事。
「……怎麼了嗎?」
面對弓兵提問,卡雷斯猶豫了一下才決定坦白一切。他是導師,絕對不會做出對姊姊無益的事吧。
「以前,我們家養過一條狗。」
「狗嗎?」
那是非常非常遙遠過往的事。原本在三代之前還是由女僕打掃的寬敞洋房,變成由母親召喚出的低級靈負責。然而,這麼做仍無法避免洋房本身的頹朽。
兩人就是在各處損毀、氣氛顯得凋零的洋房內出生成長──這是發生在成長過程中的一件小事。
「嗯,是老爸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乖巧野狗。老爸應該是想讓我們利用牠學習降靈術,但老爸因為有急事就出門了,我和姊姊無可奈何,只能負責照顧狗。」
弓兵可能多少猜測到這段故事的結局了,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默點頭示意。
「那是一條遲鈍、悠哉的狗。姊姊意外地很熱心照顧牠,儘管自己雙腿不良於行,還是花費了大把心力幫牠洗澡,用喜愛的梳子幫牠梳毛,那可是她自己在用的梳子喔。接著購買教養書籍,研究起飼料。我問姊姊為什麼要做這麼多,她用覺得很不可思議的表情回答我。」
『因為,我們要疼愛寵物才對啊。』
卡雷斯停了一拍,繼續說:
「姊姊並不理解連我都懂的道理,但我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隨口應聲,讓狀況惡化下去。我明明知道卻沒有告訴她,真的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一件事。」
「那條狗,應該是被當成實驗魔術的對象遭到殺害了吧──」
卡雷斯點點頭,輕輕踢了一下石牆想排解煩躁之情。
「過了一星期左右,老爸邊賠罪邊笑著回來。老爸拖出那條狗,並在我和姊姊眼前示範若降靈術的附身『失敗會有什麼樣的結果』。看到皮膚翻起慘叫不已的狗,姊姊整張臉都僵了,緊緊握著輪椅的扶手,甚至整隻手都發白了。」
菲歐蕾知道如果摀住耳朵就會挨罵,如果哭泣也會挨罵,所以她只能看著這一切發生。
「過了一分鐘左右,狗死了。老爸讓低級惡靈附身上去,肉體失控而亡,並告訴我們要是不注意也會有這樣的下場。然後姊姊微笑著回答老爸:『是,父親,明白了。』姊姊很優秀,所以很輕易就導出在這種情況下的最理想解答。」
卡雷斯不悅地嘀咕:真是太噁心了。
「主人在那之後怎麼樣了呢?」
「作為一個魔術師,姊姊真的優秀。她沒有當場哭泣,也沒有吐。只不過那之後,我倆一起為那條狗挖了一個小墳,埋葬牠的時候,姊姊一邊道歉一邊痛哭。」
在那之後,菲歐蕾就再也沒提起那條狗,並且把與狗有關的一切都丟了。或許該說幸好,之後父親再也沒有在菲歐蕾面前殺生了。
然後,父母都沒有察覺菲歐蕾的變化,注意力應該都被她的才能吸引了。
父母沒有發現她有好一段時間無法吃肉,會不斷嘔吐;沒有發現她沒辦法一個人睡覺,必須握著卡雷斯的手。完全沒有注意這些小細節,只知道讚賞她實行降靈術不再失敗的成果。
她之所以不再失敗,是因為打從心底恐懼。
似乎不是因為害怕失敗後會像那條狗一樣,而是害怕一旦失敗便會想起那條狗。
就像許多人的人生有各式各樣的心理陰影,這件事其實沒有給菲歐蕾的人生帶來過多影響。
菲歐蕾沒有發瘋,沒有煩惱地自殘,只是很平常地以一位魔術師的身分學習,活了下去。後來她也變得能吃肉,可以一個人睡了。
或許因為卡雷斯自己也盡可能不要想起這件往事,所以他也差點要忘了。
然而,如果、如果,菲歐蕾並沒有忘記這件事,還有──若這件事依然深深烙印在菲歐蕾心裡。
「……姊姊或許無法承受。」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部分。畢竟這牽涉到我離去之後才會發生的事,也不能隨便找人透露──以現況而言,一旦開始追蹤空中花園,就沒有餘力跟人說這件事了。」
他說得確實沒錯,菲歐蕾會不會成為千界樹族長,是打完這場聖杯大戰的事。這件事也可說跟戰爭結束後就會回歸「座」的弓兵毫無關連。
「你為何要特意提這個?」
「引導迷途的孩子是教師的職責,所以這是理所當然。不能因為成了英靈,就怠忽生前的職守。」
「──唔,原來如此。」
不愧是教出許多英雄的人類──不,半人馬,說出口的話分量就是不一樣。對了,據說凱隆在天性野蠻的半人馬族中也是例外地深思熟慮,有著穩健的性格。
「……所以你才會被召喚出來吧。」
才會被這位活在魔術師群體中卻擁有人類般溫和性格的少女召喚。
或許是認為這位在暴力群體中負責引導人們的半人馬最適合這名少女吧。
「卡雷斯閣下,一旦我不在了,主人能依賴的只剩下你了。」
「我明白……我會好好跟姊姊談這方面的事情。如果她決定不再當魔術師,那也無妨。如果她依然要以魔術師身分成為千界樹的族長……我會從旁協助她。」
聽到這番話,「黑」弓兵安心下來般將手放在胸前。
「卡雷斯閣下,非常感謝你……我最遺憾的一點,就是沒有足夠時間教導你。」
卡雷斯聳聳肩說:「沒關係啦。」畢竟凱隆不是他的使役者,要求這麼多只會遭到報應。
「弟弟就是跟隨在姊姊身後的生物,這是自古以來的慣例。」
「是嗎,是這麼回事嗎?」
看弓兵睜大了眼確實有點有趣,卡雷斯不禁「咯咯」笑了出來。
「就是這麼回事。」
弓兵似乎很感佩地點了兩三下頭……卡雷斯沒聽說過他有姊姊,所以他應該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吧。
「原來如此,真是讓我學到一件好事了。這個世界果然很有意思,還有許多值得學習的事物……我就此失陪了,如果有什麼需要,我會在方才那兒待命。」
「好,辛苦啦。」
卡雷斯揮揮手,他還想在這裡待一下子。
「那麼最後,我覺得幸好『黑』狂戰士的主人是你。我想她本人也這樣認為吧。」
卡雷斯連忙回頭──但弓兵已經化為靈體消失了。
「……呿!那傢伙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老師呢。」
卡雷斯並不會因為這一句話就獲得救贖。無論如何,讓她白死了的這項事實都重重壓在卡雷斯身上。而弓兵這番話只是單純的臆測,即使他身為大賢者,也不可能知道狂戰士的真心。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弓兵還是無法不這樣說吧。
「哎,也好啦。」
雖然這番話沒有任何保證,仍給卡雷斯的內心帶來些許慰藉。從她死後一直虛張的聲勢在此脆弱地瓦解。
「……可惡,好想睡覺。」
倚靠著石牆的身體無力地緩緩滑落、倒下。
卡雷斯這下總算能睡了。在意識斷線的瞬間想起這裡是瞭望台,但無比疲勞的腦部拒絕驅動身體。
會議結束,菲歐蕾等人退出房間後,獅子劫界離、「紅」劍兵兩人沒有逗留在城堡內,準備動身回到藏身處。
「好了,先告辭啦──我是想這樣說啦。話說裁決者小姐,麻煩妳兌現一下之前講好的約定嘍。」
「……原來你記得。」
裁決者嘆口氣。獅子劫和「紅」劍兵兩個人都露出奸詐的笑容,令裁決者不禁想起難怪人們常說「寵物和主人一個樣」。
「我明白了。那麼,我會將一道令咒轉移給獅子劫界離。擁有主人身分的獅子劫界離,你同意轉移令咒嗎?」
「當然同意。來來來,儘管動手吧。」
獅子劫說著伸出左手。裁決者輕輕握住他的手,嘀咕兩三句類似聖經裡面的語句後,原本在她手臂上的一道令咒便轉移到獅子劫的身上。
「咦,就這樣喔?真沒意思。」
原本興致勃勃地看著程序進行的「紅」劍兵臉上浮現失望的表情。
「這只是轉移令咒,妳期待什麼浮誇的視覺效果啊?」
「我等妳之後把剩下那一道也給我們,掰啦。」
說完,「紅」劍兵便跟著主人獅子劫界離離去。她真的是有如一場風暴的使役者。或許因為光是在場就帶著異常氣勢的劍兵離開了,會議室陷入一股奇妙的虛脫狀態。
留下的是裁決者、齊格,以及齊格的使役者「黑」騎兵。
「呼……啊,對了,齊格小弟,可以打擾一下嗎?」
齊格點點頭,靠近過去。裁決者輕巧地抓起他的左手臂,確認令咒的現狀後,稍微收斂表情。原因不用說,就是因為那「沒有消失」的令咒吧。
「最開始的那一次,以及打倒那個巨人時變身那一次,你合計應該已經變身兩次了,沒錯嗎?」
「嗯。」
「……令咒是馬奇里設計的魔力結晶體,因此一旦失去,基本上應該會消失。」
「但它沒有完全消失。」
「對,沒錯……雖然我很在意這部分,但更重要的是你只剩下一道令咒。所以,我會把我擁有的令咒轉移兩道給你。」
「是原本屬於『黑』劍兵的令咒嗎?」
「是的。我之前也提過,我持有的令咒各有兩道能分別用在每一位使役者身上,齊格小弟你既是名為齊格菲的使役者,同時是一位主人,我想毫無疑問可以使用。」
說完,裁決者再次執行剛才的程序。確實如她所說,左手順利湊到三道令咒,找回原有的光輝。
但皮膚上的暗沉沒有改變。齊格沒讓另外兩位知道,但推測胸口和背部應該也呈現較為暗沉的顏色吧。
「……裁決者,是說,這個真的沒問題嗎?」
「老實說,我也不確定。包含展開超過百次的亞種聖杯戰爭,齊格小弟是過往一次也沒出現過的型態的主人,同時是使役者。我也沒有在你身上發現的這種黑色令咒的記憶,只不過──」
接下來的話語,裁決者刻意含糊其辭,齊格本人也多少有感覺到,這些黑色令咒不可能是正常的產物,一定是某種扭曲、某些錯誤的存在。
但是──即使如此,因為有這些令咒,齊格才能披上齊格菲的外皮,投入作戰。
「謝謝妳。還有三次機會,我會盡全力加以活用。」
「……是兩次。齊格小弟,聽好了,你絕對不可以使用最後一道令咒。」
裁決者露出極不尋常的嚴肅表情告知齊格。
「為何?」
「因為,你不覺得這很不祥嗎!令咒真的不可能會像聖痕那樣留下痕跡啊!齊格小弟,你知道嗎?你現在的狀態真的是奇蹟喔,而且我想應該是『有代價的奇蹟』。那些令咒,會從你身上奪走某些重要的事物。」
「……我沒有什麼值得被奪走的東西,跟這樣的奇蹟呈現並不相配。」
「即使如此也一樣!唉……騎兵,要麻煩妳也監視他了。」
裁決者這番話讓從剛剛開始就想插嘴的騎兵兩眼發光,不斷點頭,並用右手比出一個V字手勢高聲宣告:
「我知道,交給我吧!我會盡全力看護主人!等等……這不是看護吧,該怎麼說,呃……監禁?」
「妳為什麼沒辦法直接想到護衛這個詞呢,騎兵?」
「大概是被前任主人影響了吧。」
「齊格小弟,你也是一個主人了,要好好抓緊騎兵的韁繩啊。」
「我知道,我是知道……」
就算抓緊了,或許也於事無補吧──齊格雖想如此抗議,但覺得會被兩人責怪,只能忍下來。
「好了,齊格小弟,你打算如何?我預定先回鎮上一趟,畢竟我欠教會人情……」
裁決者說著解除身上的鎧甲,英氣瞬間從她身上消失。雖然高潔與清廉的氣氛依舊,但不禁覺得有些害臊的齊格別開了眼。
「我──嗯,留在這裡應該比較理想吧,我打算隨意借用一間房。」
老實說,這裡對他而言很難算是有什麼美好回憶的地方,但這裡仍是他誕生的場所。雖然已經半毀,不過安全性高,受到奇襲的可能性也低。更重要的,即使他回到鎮上也無處可去。
「這樣嗎?那麼如果有什麼事情,請儘管用念話呼叫我。尤其若你發現身上有什麼異狀產生,一定要報告。你還沒吃飯吧?那麼,我覺得你先吃飽比較好,現在你已經是很普通的生物,肚子餓會很難受喔。這是我的親身經歷,絕對錯不了。還有──」
「妳、說、夠、了、吧!」
裁決者的話排山倒海而來,讓齊格連喘氣的時間也沒有,而「黑」騎兵用雙手推開裁決者。
「騎兵,等一下,我還有話必須跟齊格小弟……」
「明天再說就好了吧?好啦好啦,快點回去回去!我們也經歷了很多事情,快累死了耶,妳真是的!」
騎兵以天生的怪力不斷推開裁決者。
「等一下,不要這樣推我……齊格小弟,要好好睡覺喔──!等你醒了之後我會再過來!那麼,晚……」
在聽到她口中最後的「安」之前,門就被一把關上。
「真是的,她是你媽還是誰嗎?」
「你這個問題誰不好問,偏偏問我,我也很傷腦筋啊……不過,這樣沒關係嗎?」
齊格想像離去的裁決者身影,心裡產生些許不安──她會不會又因為肚子餓而半路倒下?
「沒關係是指什麼?」
「……沒什麼。」
仔細想想,這對裁決者來說似乎是很致命的情報,於是齊格決定把這股不安壓在內心深處。沒關係,她起碼可以撐到住宿地點吧,應該。
「是說騎兵,我打算睡了。」
「好,那我們回房去吧。去我的房間就可以了吧?」
「……不,我們分房睡也沒問題吧。」
既然目前沒有危險,就沒必要睡同一間房。那麼,比起需要顧慮彼此,分房不是比較樂得輕鬆嗎?更遑論對方是騎兵。齊格雖然這麼想,但「黑」騎兵堅持要同房。
「我知道了,那就打擾了。」
「啊哈哈哈哈,別在意別在意。來,走──走──走──!」
就像方才對待裁決者那樣,騎兵不讓齊格發表意見,推著他的背走。兩人就這樣走進分配給塞蕾妮可的房間,騎兵讓身上鎧甲靈體化,抱住齊格之後往床上一倒。
床的彈簧以柔和的感觸包住兩人,這一瞬間,齊格身上湧起一股強烈的疲勞。騎兵在他身邊似乎覺得很有意思地咯咯笑著。
「啊啊──還活著。」
說完,騎兵將手放在自己胸前,之後挪到齊格胸前。
「還活著、還活著、還活著!啊哈哈哈哈!」
他看起來是打從心底覺得愉快地笑著,齊格也漸漸比較有明確的實際感受。
從這裡逃脫、折回、戰鬥,然後現在──還在這裡。最值得優先提起的重點,當然就是自己還活著。
同時,身體突然竄過一陣寒氣,感覺某種類似蛞蝓的可怕物體在臟腑內爬動,噁心得想吐。
他知道,這就是恐懼。
在戰場上完全沒有感受過的恐懼,到了這時候才反撲而來。冰冷的手接連不斷糾纏在身上。
──你為什麼還活著?
這不是哲學問答,而是單純的疑問。「就算死了也不奇怪」──不,應該是非死不可才對。
與使役者互相殘殺;與巨人對戰。他已經不想去數自己在這一天究竟跨越了多少死線。
不住顫抖。
「……!」
「啊,來了來了,OK,沒事沒事!聽好了,你還活著!然後,我也活著!現在只要這樣就很好了!」
抬起上半身的騎兵笑著這樣說,並握住齊格的手。
這樣的鼓舞勉強拉住了齊格的意識,溫熱濕滑的惱人汗水被床墊吸收,差點凍僵的身體逐漸恢復溫度。
「……不好意思,我沒事了。」
「是嗎?哎呀,我生前也有過同樣的經驗啊──!那時候確實是那個,在我找回理性的時候開戰,讓我自覺平常覺得沒什麼的每一項行動,都是『因為我的理性壞光光了才做得到』,真的好可怕唷!我在帳棚裡面蓋著毛毯,一個人不停發抖呢。」
騎兵笑著詳細說出過往的回憶,那絕對稱不上雄壯──甚至以一般騎士來說,絕對是想徹底隱瞞的歷史,但「黑」騎兵似乎沒有這方面的矜持。
「睡著的時候覺得可怕得無法承受,醒來之後才發現自己吐了。哎呀,睡著的時候吐真的很噁心耶──!嘴巴裡面好酸、嘴脣好粗糙──啊,那時我吃的東西是……」
「……暫停,你不必說你都吐了些什麼出來。」
「啊哈哈,抱歉抱歉……反正就是啊,剛剛『那種現象』會發生在每個人身上,所以你不用太過擔心。不用怕,有我在你身邊。你是我的主人,我則是你的使役者……啊啊,沒想到我竟然有能堂堂說出這句話的一天,被召喚出來總算有價值了!雖然有點對不起前任主人就是!」
這番話簡直有如告白。騎兵以全身表現出喜悅後再次躺下,齊格見他這樣,也跟著笑了。
「──我也這樣認為。我也覺得,你成為我的使役者真好。」
「哼哼,主人,現在說這話還太早唷──等一切都結束之後,我一定會讓你這樣表態,讓你覺得我是你的使役者真好!」
說完,騎兵臉色一變,突然露出陰沉的表情。
「哎呀,可是,如果被說『你不是很弱嗎』……這我無法否認,即使如此,我還是會努力。」
齊格認為騎兵根本不需要悔恨。強、弱、快、慢、硬、軟,這些都完全不需要。就算他只是個普通人類──
「你很強,我如此深信。」
沒錯。
毫不猶豫拯救了自己的堅強,撿起該被丟掉的小石頭的溫柔。作為一個英靈,這些或許都不需要。真正的英靈應該是指那些不被小石子侷限,會顧全大局,擁有懂得捨棄的堅強之心者吧。
……這想必是正確的。至少齊格認為在當時的狀況下拯救自己,對騎兵來說是毫無益處的行為。
所以──齊格認為能鼻子一哼笑著拯救這種不起眼小東西的騎兵,是一位值得打從內心尊敬的對象。
齊格這麼說完,騎兵笑著摸亂他的頭髮。看樣子他似乎害羞了。
「喵哈哈哈,主人,謝謝你。好了,快睡吧?馬上就要天亮了,不快點睡,醒來又是晚上了。」
齊格心想這倒也是,於是閉上眼──周圍因為天明泛著淡淡光亮,或許因此讓齊格對黑暗的恐懼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騎兵並沒有靈體化,保持這樣的狀態。幸好齊格作為一位主人的適合度超乎一般魔術師,只是要讓一個騎兵維持實體化完全不是問題。
這麼說來……齊格忽然想起這狀況跟上回一樣呢。當時是因為床太小而感到困擾,但這張床很大,不用擔心會睡到摔下去。
──她現在怎麼樣了呢?
齊格最後想著這個,意識中斷。
抵達教會之後,貞德接受了平穩聲音帶來的說教。
「早上起來後發現城堡變成那樣,我當然很擔心啊。因為妳出門之後,就再也沒回來了。」
艾瑪‧佩崔西雅言如其實,帶著憂愁的表情對貞德說道。貞德當然不可能說自己就是當事人,正好在極近距離下被那波攻擊鎖定,但因為聖旗與信仰的加護而平安無事。
「總之,妳之所以沒事,想必是基於神的引導。我們一起謝神吧。」
「是,謝謝。」
「話說回來,沒想到真的會發生隕石墜落這麼可怕的事情呢。」
看樣子托利法斯居民都認為那是隕石。暗示本身能避免在城鎮引發恐慌,以裁決者的角度來說也是很感謝。
「所以,我今天打算小睡一下之後就回去。」
「哎呀?調查結束了嗎?……哎,也是吧,城堡都變成那樣了,已經不是說調不調查的狀況了。」
「呃……沒錯,是的,調查已經完成了。」
裁決者這才想起:對喔,自己對她宣稱是學生。艾瑪略顯開心地笑了笑,最後補上一句「不可以因為是學生就亂來喔」。
「那麼,晚安。我接下來要準備禮拜。」
「好的,晚安。」
裁決者回到閣樓房間,整個人倒在床上。雖然必須睡覺、進食有些不便──但光是必須這麼做,就比單純以使役者身分降臨此世更有「活著」的實際感受。
──天草四郎時貞。
裁決者想起那位少年不受任何事物所動搖的眼眸。那並不是如同小孩作夢,而是胸懷大志的雙眼。
在禮拜堂見到他時,裁決者便確定了。
僅靠言語無法阻止他;僅是敗仗也無法阻止他,即使殲滅了「紅」使役者,奪回大聖杯,他也「不會停下」。
說起來──他打從根本缺少了停止行為的邏輯。若不是完全執行了計畫,或者完全停止了生命機能,他都會不斷向前吧。
在冬木市展開的第三次聖杯戰爭,約莫於六十年前爆發。換句話說,這位少年道成肉身已超過六十年,而他仍持續尋求聖杯。
確實,冬木的大聖杯非常特別。若要論有什麼能與之匹敵,也只剩下「真品」,也就是神之子的聖遺物,所有人不斷追求,至今仍無法獲得的神祕。
四郎也是篤信神之子的人之一,才會追求聖杯──不,不是這樣。貞德理解他倆所信仰的對象為同一人,而聖遺物當然非常寶貴,卻不是該賭命奪得的東西。
不,應該說不可以是這樣。值得信仰的對象是神,不是聖杯。而被譽為「奇蹟少年」的天草四郎應當不可能不理解這番道理。
歸根究柢,雖說是萬能的願望機,仍有其極限。對魔術師而言,這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魔力之渦,同時──是通往「魔法」的路標,的確可視為萬能的願望機。
然而天草四郎並非魔術師,裁決者也不認為他對魔法有興趣。這麼一來,他應該是想利用那龐大魔力引發某種「奇蹟」吧……
無論是怎樣的奇蹟都無法拯救眾人。許多聖人、超人挑戰這項難題,並粉身碎骨而去。英雄們只能認清事實,進而拯救能力所及範圍內的人們。例如弗拉德三世,他毫無疑問是羅馬尼亞的奇蹟英雄。然而,他或許拯救了本國人民,但對外界──也就是攻入羅馬尼亞的鄂圖曼帝國來說,他毫無疑問是「惡魔」吧。
要拯救一個人,就會有另一個人陷入危機。
為了救九個人,必須犧牲一個人;或者僅僅為了拯救一個人而殺害九個人。
這就是此世之理,無論怎樣的英雄,理應都接受了這樣極端無情的倫理,一路奮戰下來。
儘管如此,為何天草四郎能毫不遲疑到這種程度?他想到的究竟是多麼創新或者多麼瘋狂的手段呢?如果是瘋狂的方法,裁決者當然必須阻止他。
但是────────又或者,如果他的手段其實「正確」呢?
「我要怎麼做?」
那個時候,自己會如何判斷、如何採取行動?即使知道他的方法正確,也該阻止他嗎?或者──
「或者」──
想到這裡,裁決者蓋上被子。繼續想下去,無論如何都會陷入難以承受的不安。
只要是聖人都夢想過的理想。裁決者真的能斷定自己絕對不會受到誘惑嗎?
不……不可以輸。裁決者一邊呢喃著祈禱文,一邊閉上雙眼。
──忽地想起另一位少年。
四郎提出的「拯救人類」是否包含了那位少年?想到這裡,原本焦躁的思慮突然奇妙地平靜下來。
雖然不甚明確,但裁決者認為四郎的救贖應該不包括像他那樣的人工生命體。
既然這樣,裁決者就不可能協助四郎執行拯救計畫。
一旦確認了此事,少女便在平穩的心情中失去了意識。
§§§
「紅」劍兵猶豫著該嘆氣還是該用別的方式表達,最後覺得符合自己作風的方式還是這樣吧,於是一拳槌在地上吼道:
「為什麼我們又回到這種地方了啦!」
「紅」劍兵以為主人獅子劫界離一定會在那座城堡逗留,但獅子劫堅定地拒絕對方這項提議,乾脆地回到地下墓地。
雖然靈體化就沒事了,但劍兵還是想在柔軟的床鋪睡上一覺,或者不是只能用溫水淋浴,而是想好好泡個澡──即使這麼做沒有意義,但這是很基本的欲望。
獅子劫鑽進睡袋裡,並回答強烈抗議的「紅」劍兵。
「我說妳啊,那邊可是敵方大本營喔,哪來的笨蛋可以在那裡呼呼大睡啊。」
「這……是這樣沒錯啦。」
「紅」劍兵一臉不滿地坐進睡袋裡。
「真拿妳沒辦法。劍兵,妳聽好了,我們確實答應協助那些傢伙,而這麼做也是當然,畢竟要是放著讓事情繼續發展下去,真的會被逼到無法挽救的境地。救了裁決者與「黑」弓兵也是正確答案,但一起行動與協助不盡相同喔。」
「在字面上沒什麼不同吧。」
「不同。一起行動就代表露出破綻給對方看,表示『信任對方』的意思。無論怎樣誤會,都不可以讓千界樹的人看到破綻。」
「……意思是那些傢伙不足以信任?」
「紅」劍兵露出疑惑的表情。確實,魔術師是一種絕不輕信他人的存在。既然親兄弟都有可能互相殘殺,那會有這種想法也是當然──
「不不不,是『對方』會變得不相信我們。一旦我們表現出信任對方的態度,他們反而會變得不相信我們。」
使役者歪頭,等待獅子劫繼續說下去。
「好吧,這樣比喻應該比較好懂。假設這裡有一隻脖子上有項圈的老虎,且有負責養育的專員保證牠是一隻乖巧的好老虎。然後,妳必須跟牠一起過夜,而妳手上有一把槍。妳得跟老虎一起打獵,但很遺憾,到了最後的最後,妳跟老虎還是會落得互相殘殺的局面──」
「……你意思是說我們是老虎?」
「就是這麼回事。我們愈信賴對方,『對方就愈不信任我們』。只要給錢,為錢行動的傢伙就值得信任;但人都會擔心免費服務的人是不是『遲早有一天會窩裡反』。」
這樣的情況套用到彼此對立的人身上就更明顯,而現階段獅子劫界離並不在可以向千界樹要求金錢報酬的立場。
「所以你才不在那座城堡住下來?」
「嗯,其實呢,我打算跟妳商量一件事情,要是在那邊就不好說話了。」
看著嘴角上揚的獅子劫,「紅」劍兵也勾嘴一笑。
「你早說啊……所以,具體來說打算怎麼辦?」
「首先,我們會分頭行動。只要跟千界樹那邊說畢竟一起搭飛機移動很危險,他們應該就會接受。我們要抓準『紅』弓兵或騎兵迎戰裁決者等人的空檔──」
「「接收聖杯。」」
兩人異口同聲笑著說。
「哼,沒想到主人到了這一步還沒有放棄啊!」
聽到劍兵這麼說,獅子劫突然壓低聲音。
「……妳覺得我這樣很沒出息嗎?」
少女默默地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沒出息。只不過──我有些疑惑。之前你說希望對聖杯許下子孫繁榮的願望,對吧?」
「對,我說過。」
「那是騙人的吧?我不覺得形式這麼不明確的願望可以讓人執著到這種程度。」
劍兵突然斂起笑容,以再認真不過的態度,彷彿訴求什麼般看著獅子劫的臉。
「──所以,主人,告訴我,你真正的願望是什麼?」
獅子劫稍稍從劍兵的注目下別過臉,接著死心似的嘆了口氣,然後摸摸懷裡,掏出香菸。
「我可以點根菸嗎?」
「我很想拒絕,因為會烏煙瘴氣,但若你需要抽,我也沒辦法。」
他聽到劍兵說的話後微微笑了笑,接著點了菸。吸滿一口煙之後吐在空中。
「……妳好像誤會我了,但我要聲明,我沒有說謊。儘管如此,我也沒有全盤托出就是。哎,一旦去了空中花園就再也沒機會說了,所以趁現在跟妳講清楚吧。」
就這樣,獅子劫界離開始述說。
獅子劫家似乎是在幾代之前從歐洲輾轉來到日本的魔術師,當然,獅子劫這個姓是來到日本之後重新取的。
當時這一家族的魔術刻印已經消失,小孩的魔術迴路數量也不足,在這樣情況下移居日本,對他們毫無疑問是致命的打擊。對魔術師來說,離開魔術基礎所在的土地就是如此要命的行為。
不出所料,還沒經過一代,這一家出現了劇烈衰退,甚至無法繼續成為魔術師。
這樣下去不行,會在此玩完,得想點辦法解決,想辦法,現在還來得及,現在還有可以緊抓魔術這項奇蹟的力量在。儘管要把一變成十很簡單,但要從零生出一則是無比困難。
所以該怎麼辦?遠離魔術基礎的他們已經無法學習新的魔術。
每經過一秒,他們就衰退一些。到了下一代,應該就會變成不足以稱為魔術師的存在了。
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
以結論來說,獅子劫家選擇出賣靈魂。
「妳想嘛,很多故事都有這種情節吧,跟交易惡魔定下契約。我們家的祖先就是這麼幹了。」
當時究竟在日本締結了怎樣的契約,這只有簽約的獅子劫當家知道。究竟是讓時間回溯還是單純只是復活,抑或是賦予新的魔術刻印與肉體呢?連這部分都曖昧不清。
目前知道的,只有那擁有如自我強制證文般強大的約束力。而且它完全沒有曲解願望,以非常正確的方式實現。
總之,獅子劫家得以奇蹟般恢復權力。魔術刻印復活,甚至發揮了超越全盛時期的力量。差點要消失殆盡的魔術迴路品質與數量都順利增長,獅子劫家就此以極東魔術師大宗之姿復甦。
他們忘了過去所學的絕大多數魔術,相對地學會了死靈魔術,但為了成大事還是必須有所犧牲。
──而當然,要實現這樣的奇蹟:必須付出相應代價。
「那代價就是我。」
結果,那項契約其實是一種詛咒。犧牲未來,優先成就當下……以人類來說這是致命的愚蠢行徑,但如果是魔術師這麼做也就無可奈何。因為這邊所說的未來是「身為一個人類的未來」。
尊爵不凡的魔術師怎麼可能顧慮這種事情?未來怎樣無所謂,重要的是現在,獅子劫一族是否能以魔術師之姿大成,只有這點重要──
於是詛咒在幾代之後確實啟動,雖不知道啟動契機是什麼,有可能是單純那樣設定,或只是像俄羅斯輪盤那樣「偶然」發生。
不管是哪一種,總之犧牲的就是獅子劫界離。這項詛咒對魔術師來說,著實是最惡劣的種類。
獅子劫界離無法有後,「絕對」無法。因此,擁有貴重魔術刻印的獅子劫家注定要在他這一代滅絕。
「這什麼鬼,找個小孩領養不就結了。」
聽「紅」劍兵這麼說,獅子劫用手指捏起嘴上叼著的香菸,按在地上熄滅。他的臉上在這麼做的途中露出奇妙的微笑。
「……嗯,我家族的人也是這樣樂觀看待。但是當靠著我老爸的關係接收過來的養子因為移植我的刻印就死了之後,也變得無計可施了。」
並不是出現排斥反應而死。那是一個稍微繼承了獅子劫家血緣的遠親少女,在移植前的調查也顯示她擁有非常高的適合度。
解剖屍體之後只知道原因出在獅子劫界離的魔術刻印。魔術刻印會散發致命毒素,而這刻印只完全符合獅子劫界離的身體,一旦移植到其他肉體,毒素就會立刻發作。
知道此事的獅子劫界離阻止仍打算繼續找方法移植的父親燈貴,放棄了這個方法。他已經認定獅子劫家就到自己這一代了。
獅子劫界離於是離家,墮落成為一位利用魔術賺取獎金的獎金獵人。其實以他本人的立場來說,算是從自出生以來便束縛著自己的責任解脫了。
獅子劫界離認為自己應該會死在戰場上。這樣就好。如果可以,也希望自己的屍體被切得粉碎。雖然只有短短一百年,獅子劫家還是享受過身為魔術師的榮華富貴,除此之外還奢求什麼呢?
但是──獅子劫界離「遇上了」聖杯大戰。
若有聖杯的奇蹟,想來應該可以消除魔術刻印的毒素,也可以生出繼承自身血脈的小孩。
因此,獅子劫界離想要聖杯。
「……哦~~」
獅子劫界離說完,「紅」劍兵只吐露了含糊的低吟。
「怎麼,劍兵,我可是全盤托出足以稱為一族之恥的過往耶,妳有什麼不滿嗎?」
「──沒啊,說到底你想要聖杯,果然還是為了子孫的繁榮嘛。」
「要是妳期望可以聽到什麼超乎想像的特殊狀況或賺人熱淚的情節,我也很傷腦筋耶……」
「紅」劍兵像洩了氣一樣速速鑽進睡袋裡。獅子劫見狀,也再度鑽回睡袋。
或許因為天花板很低,劍兵覺得有些悶。她有一種世界漸漸要壓扁自己的錯覺。
為了逃避這股感受,她茫然地反芻方才那段故事。
與某種存在締結契約,在幾代之內繁榮與命定的沒落,以及──
「是說,主人,我可以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嗎?」
「只要是我能回答的範圍內。」
「『你還記得死去的養女嗎』?」
在漫長的沉默之後,獅子劫界離低聲嘀咕:
「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忘記的。」
低沉且平靜的嗓音迴盪在狹小的洞窟內。剛才那句話蘊含了之前述說的過往,與一開始告知劍兵想對聖杯許下的願望之中所沒有的東西。
──想要聖杯,並非為了子孫繁榮。
──想要聖杯,並非為了讓獅子劫之名流傳下去。
──只是為了那不可忘記的事物,想把不能當成無意義的事物變成有意義罷了。
那是宣誓的聲音。是為了自身的榮譽,以及即使賭上性命也必須守護的矜持。
「……哦~~」
「妳滿意了?」
「嗯,滿意了。主人──我們來奪下聖杯吧。」
劍兵與獅子劫在黑暗中互相輕敲對方的拳頭。看向天花板,再也感受不到剛才那股壓迫感了。
§§§
戈爾德很焦躁。雖然不是今天才這樣,但以他的狀況來說,這回的焦躁也屬異常。
「……抱歉,我已經什麼也做不了。」
躺著的人工生命體輕輕拍了另一位失意地垂下肩的人工生命體的手臂。
「別介意,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人工生命體彷彿面臨死亡的病患那樣,以嚴肅的態度回應。這景象讓戈爾德大為焦躁。躺著的人工生命體是被關在魔力供應槽內的類型。
因為一出生就有缺陷,所以無法離開,只能在供應槽終結一生──
『愚蠢、愚蠢、愚蠢!所有人都是蠢材!』
戈爾德咬緊牙根,終於無法忍受地站起身子。
「……!」
或許察覺到戈爾德靠近,人工生命體擺出戒備態勢,但戈爾德只是默默讓對方退縮,接著蹲在地上,幫躺著的人工生命體把脈。
「什、麼──?」
戈爾德輕拍躺著的人工生命體少女的手臂、肩膀及鎖骨部位後,理解似的點點頭,接著令人工生命體張口。戈爾德從對方不禁張開的嘴裡看到喉嚨後,嗤之以鼻地說:
「愚蠢至極,妳從外觀雖然看不出來,但呼吸器官沒有發育完全,輔助呼吸用的道具設置在魔力供應槽內部,馬上去拿來。」
「咦……?」
戈爾德瞪了困惑的人工生命體一眼,表示自己不會再說第二遍。人工生命體說「我馬上去拿來」,接著急忙從走廊跑了出去。
「請問──」
「怎樣?」
「為什麼?你應該只是單純把我們當成電池看待啊。」
人工生命體很明白,儘管不像喜好犧牲他們的塞蕾妮可,或者會拿他們當實驗道具的羅歇那麼嚴重,但達尼克或戈爾德等人都把人工生命體當成單純的道具、單純的電池看待。
「我現在也這樣想,只是,混帳,你如果看到很不會打掃的人,也會忍不住想糾正對方吧!我現在就是這樣!如果看到拿吸塵器打掃浴室的智障,誰都會很煩躁吧!」
並不是到了會對人類愛開竅的年齡。這跟老經驗的工匠一把奪走菜鳥手中的扳手,要對方「閉嘴,看就是了」的行為一樣。
「我讓你們學會的是治療外傷和簡單抵抗精神支配的相關魔術,再怎麼樣也沒教過你們治療呼吸功能障礙的方法。沒學過的東西,當然不可能會吧。」
「……是這樣沒錯。」
想想確實理所當然。從魔術師的角度來看,要把最基本必須的東西塞進去就已經費盡全力。
「您說的是這個沒錯嗎?」
方才離開的人工生命體回來,雙手抱著類似氧氣面罩的物品。
「就是那個,給我。」
戈爾德說著像搶劫那樣搶過來之後,將點滴針頭插進血管,接著把管子接在利用骨頭加工打造成的盒子上。
「那是……?」
「輔助呼吸的氧氣循環機。好了,戴上這個。」
把面罩戴上口鼻的瞬間,少女的臉孔似乎取回了一些生氣。但即使看到此景,戈爾德仍一副覺得沒意思的態度說道:
「很遺憾,妳一輩子都得跟這個玩意兒作伴了,可憐啊。喂,那邊的……算了,那邊那個,反正都這樣了,你就帶我去找其他人工生命體,我想你們應該都像這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吧。」
聽到這句話,人工生命體憨傻地眨了眨眼。
「……可以嗎?」
「不想的話我也無所謂喔,如果要演剛剛那種爛戲我是不會阻止啦。」
戈爾德仍不忘挖苦,態度尊大地說道。人工生命體有些猶豫,但還是以伙伴的性命為優先。
「麻煩您了。」
「麻煩個頭。你們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不會還想活下去,就是大錯特錯啦。」
──聽到這番話的人工生命體心想:真想揍他。想必戴著氧氣面罩躺在地上的人工生命體也是同樣想法吧。
即使如此,仍不改他是救世主的事實。人工生命體露骨地嘆氣,接連搬運狀況逐漸惡化的人工生命體來找戈爾德。
第一個──臉色鐵青,毫無血色可言。見對方用手按著腹部,於是調查該處──戈爾德馬上理解了。
「大部分內臟已經沒有功用,幫你調整成可以用魔術迴路替代的方式。下一個。」
「腦的指示顛倒了……你要暫時刻意採取反向思考的方式做事,把右邊想成左邊、上面想成下面,想走路就想成讓手臂上下揮動就可以了。過一個月腦部應該就習慣,即使不用特地去想也可以順利活動。下一個。」
「肉體開始壞死了,不可能完全治好,只能在體內埋入復原術式。達尼克持有的魔術禮裝應該有類似的東西,去他房間找找。啊,等等,除了族人以外的人進去有觸發迎擊術式的危險性啊……沒辦法,我去吧。」
這麼說完,戈爾德站了起來。儘管除了使役者以外的所有人都累得睡著了,他仍喝下清醒用的藥水保持凜然態度,走在走廊上。
一位人工生命體略顯慌張地跟了上來。那是最開始跟齊格交談,現在是人工生命體們實質領袖的少女型人工生命體。
「怎麼?禮裝很輕,不需要跟著我幫忙啊。」
「我不懂理由,你為何要做到這種程度?」
「我也不懂!這種狀況我怎麼可能理解!混沌!混沌!混沌!跟魔術統一的神祕相去甚遠的世界!使役者、聖杯大戰、大聖杯!『都是王八』!那些東西都是假象!」
戈爾德如此大吼,繼續走在走廊上。或許因為覺得不耐煩了,人工生命體將手中的戰斧抵在他耳邊。
「我要你回答。」
「……我說了,我已經『什麼都不懂了』。這明明應該是一場爭奪聖杯的戰爭,結果一個叫四郎的莫名其妙的男子從旁把好處整個拿走。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但他居然鬼扯什麼要拯救所有人類!我們才不想要那種東西!我們想要的是經過鑽研的魔術與召喚出來的英雄所打出的高尚戰鬥!但是為什麼?為什麼這麼不順利?是槍兵戰敗的關係嗎?是『紅』刺客寶具的關係嗎?還是……」
「──你逼得『黑』劍兵自殘造成的?」
人工生命體平靜地說道,講個不停的戈爾德總算住口了。她嘆了一口氣,緩緩放下戰斧。
「……不是我的錯。」
「不對,至少『你自己認為都是你的錯』。」
「囉唆!區區人工生命體不要頭頭是道地跟我說教!」
人工生命體毫不在乎戈爾德的反應,斬釘截鐵地說:
「是你的錯……但不會只是你造成的。每個人都基於自身判斷、自身信條、自身願望而行動,結果造成『黑』陣營敗北罷了。即使劍兵跟你之間培養出感情,也不確定未來會不會改變。」
「……但我就是做錯了吧。」
戈爾德在充斥著冷冽空氣的走廊上如此嘀咕。他縮著背,散發失落情緒,身上已經完全沒了尊大氣勢。
──結果,這個叫戈爾德的男人從一開始到最後都像這場聖杯大戰的旁觀者。即使他是魔術師、主人,若沒有使役者,就無法參加爭奪聖杯的戰爭。
戰爭就在他如此困惑的途中結束了。如戈爾德所說,「他真的什麼都搞不清楚」。
「沒錯。所以,你該切換想法了。你個性尊大、容易得意忘形,以一個人來說實在無可救藥,但以一個鍊金術師的角度來看──『還算不錯』。」
「……妳就不能換個說法嗎?」
「我並不想被拿去跟艾因茲貝倫比較。」
人工生命體順口這麼說,戈爾德一臉苦悶地閉嘴了。穆席克家曾一度發展到足以觸及艾因茲貝倫身後的程度,但榮華也僅此為止,之後便一路迅速衰退。
「──哼。反正那些傢伙接下來會花個幾百年專注建構新的大聖杯,在這段時間,就看我穆席克家追上他們。」
這幾乎是痴人說夢。失去冬木的大聖杯導致艾因茲貝倫大大衰退,即使如此,他們的技術仍遠超過其他。穆席克家若不在戈爾德之後連續三代都生出擁有奇蹟才能的小孩,就肯定不可能追上。
「……原來如此。既然這樣,首先就延續我們的生命看看吧,從這裡應該可以誕生一些新的東西。」
然而就算這樣,戈爾德似乎還是選擇了不放棄這條路。或許因為他天生就是個彆扭的人,伸手去抓理應無法觸及的星星對他來說是理所當然的行為。
「不用妳說我也知道。好了,我們沒空扯這些無聊的事情。人工生命體,我們去拿禮裝了。啊~~麻煩耶,妳也像齊格那樣取一個容易辨別的名字啦。」
人工生命體冷笑了一聲。
「傻瓜,取名字是父母的工作,應該是你要替所有殘存的人工生命體取名字吧。」
接著打從心底揶揄般回話。
「……」
「要是你敢隨便亂取,我就拿這個削掉你肚子上的肥肉,自己注意點。」
戈爾德咬牙低哼了幾聲──很不巧,對方是戰鬥用人工生命體,雖然壽命設定得短暫,但近身戰鬥能力與使用魔術戰鬥的能力可是一等一。也就是說,比製作者還強。
「真是一場惡夢!早知道該為了讓你們完全服從設下一些限制!」
看到戈爾德誇張地感嘆,人工生命體稍稍揚起嘴角。
「憑你的本事做不到這點。放心吧,只要還是伙伴,我們就不會迫害你。」
人工生命體說完,以一副親暱的態度拍了拍戈爾德的肩膀。戈爾德本想出口咒罵──後來放棄,在心裡下定決心,之後要是對方死了,一定要好好恥笑一番。
結果,戈爾德在調整完所有人工生命體之後才睡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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