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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虎走かける]從零開始的魔法書 11[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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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26 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神月夜 于 2019-9-26 14:12 编辑

  從零開始的魔法書 11 野獸與魔女的建村生活 (完)
  ——————————————
  作者:虎走かける
  插畫:しずまよしのり
  譯者:楊采儒
  圖源:真妹控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傭兵克服了在北方祭壇遭遇的難關,為了讓墮獸人與魔女共存,
  便在故鄉的村莊開了一間夢寐以求的酒館。
  許多村民會聚集在這間村裡唯一的酒館,
  而作為占卜師度日的零也身在其中。
  本是廢村的故鄉如今正順利復興當中,
  然而村人們此刻卻聚在傭兵的酒館裡,
  苦惱於該如何確保過冬的糧食。
  思考著唯有在這座魔女與墮獸人共存的村莊才能辦到的解決方法的兩人,
  決定以由零占卜,然後讓傭兵捕獲獵物的辦法解決──
  不只零與傭兵的新生活點滴,還收錄了三篇稀有短篇。
  系列作特別篇在此登場!


  作者簡介
  虎走かける
  第20屆「電擊小說大賞」榮獲大賞並出道的輕小說作家。
  出道作即大賞得獎作品《從零開始的魔法書》。
  以《從零開始的魔法書》一書榮獲第20屆「電撃小說大賞」大賞出道!


  畫師簡介
  しずまよしのり
  自由插畫家,經常為小說作品及遊戲繪製插圖。
  亦有參與角川遊戲作品「艦隊Collection」的角色插畫。


  
  
  


  CONTENTS
  第一章 穩定的糧食供給
  第二章 一起去教會吧
  第三章 村莊的慶典
  「被遺忘的約定」
  「野獸與魔女的結婚家家酒」
  「畫家與閉鎖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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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6 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神月夜 于 2019-9-26 13:59 编辑

  大家小的時候,曾經對放在餐桌上的食物產生過任何一次疑惑嗎?
  麵包是從哪裡來的?
  肉是從哪裡獵來,又是怎麼肢解的?
  老爸喝的葡萄酒是用什麼做的?又是誰做的?
  對於曾是個傻小孩的我來說,所有食物都是以「材料」的狀態存在。只要料理材料,就會變成佳餚──既然我知道這件事,或許已經比其他小孩還要好一些了。
  不只如此。
  做菜時用的菜刀是誰做的?
  廚房所用的薪柴原本是生長在哪裡的樹?
  建造我的住家的人是誰?又是怎麼建造的?
  每天晚上裹著身體的毛毯是用什麼東西做的?
  我的身邊散布著諸多理所當然的事物──但當我長大成人,我卻慢慢注意到那些東西一點也不理所當然。
  我離開村莊是在十三歲的時候。
  十三歲──沒錯,在我離開村莊之後,我才知道連正確記得自己的年齡也是一件非常特別的事。
  有個在戰場認識的士兵聽到我能正確回答自己的年齡,於是這麼問我:
  「你為什麼會知道?難道每年都有人幫你慶祝嗎?」
  沒錯。每年我的老爸和老媽都會幫我慶祝。每當夏天接近尾聲,他們就會說:「你出生的那天也吹著這樣的涼風。」
  所以每當夏天來到尾聲,我便會自然而然地想「啊啊,一年過去啦」。
  我並沒有多麼珍惜過去的日子,珍惜到知道現在自己幾歲──只不過,我在十三歲的時候離開了村莊。只有這件事我記得很清楚。
  離開村莊之後,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獨立自主,這才清楚明白自己過去受到雙親多少庇護,並深切感受到自己受到村莊多少庇護。
  我首次知道堆放在廚房的薪柴是樹木乾燥後的東西。我學會剛砍倒的樹木不易點火,要生火就必須找枯枝。
  刀刃不保養就會生鏽。沒有麵粉就做不成麵包。就算有錢,沒有信用一樣買不到東西──這些事情都是我之後才學到的。
  另外我也學到在「村莊」這種共同體中的「責任分擔」對人類來說有多麼重要。我還知道要讓「村莊」永續存在有多麼困難,而且是多麼巨大的奇蹟。
  ──然後現在我又學會一件事了。
  墮獸人和魔女要建立自己的村莊有多麼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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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6 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穩定的糧食供給


  1

  「得在冬天來臨之前準備好儲備糧食才行。」
  夏季尾聲──就在季節接近森林果實豐碩,動物肥美的秋季時,我突然這麼對村人說。
  在大陸北半邊因為惡魔的襲擊而毀滅的影響下,我們集結失去家園、家人、工作的人們來到南方的土地興建村莊。這件事發生在還有些寒冷的初春時候。
  由魔女與墮獸人主導,那些失去居所的人們聚集的村莊──老實說,我一開始不知道能否順利進行,因此覺得很不安。但我們找來的人卻積極地修繕半毀的住家、整理荒蕪的田地並播種,大家發揮了可說是莫名奇妙的團結力,把這個「廢村」提升成「荒村」。
  順帶一提,所謂的墮獸人是指半人半獸的怪物。全身長滿毛,還有凶惡的爪子獠牙,殺起人來比做任何事都要在行。
  嗯,就是我啦。
  至於為什麼像我這樣的怪物會主導建村呢?唉,的確是有一點複雜的理由,不過要說最好懂的原因,那就是這個廢村是我成長的故鄉。
  而我的老家是村裡的一間酒館。
  不過……說是老家,其實我的雙親在我離開的這段期間就已經死了。連廚房都荒廢成一副慘狀,但在村人的幫忙之下,好不容易才修復到能營業的狀態。
  所謂酒館就是村人們結束工作後,聚在這裡吃飯、喝酒的場所。
  硬要說的話,就像村莊的集會處、社交所,也是交換各種情報的地方。在這個只有大約一百人居住的小村莊,大大小小情報都會聚集在這間酒館。
  大家通常都會在這間酒館商量事情。
  打烊之後,當眾人開始慢慢離開時,在這座村莊裡可說是領頭的幾個人就會像事先說好一樣聚集起來,然後開始交換各種意見。
  現在正好就是那個時間,大約有十位男女面色凝重地圍在我身旁。
  其中一個人──有著一頭銀色長髮,感覺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非現實美女,伸出了她的食指。
  「儲備糧食指的是醃漬肉或魚乾那類東西嗎?」
  「沒錯,魔女。」
  零這位稀世魔女皺起那形狀完美的眉毛,露出聚集在這間酒館裡的人都會被她迷倒的困惑表情。
  「換言之,過冬期間吃不到新鮮的肉和魚嗎?」
  「如果狩獵成功,冬天是可以吃到肉啦……不過冬天沒有蔬菜水果。所以為了以防狩獵失敗,我們才要做儲備糧食。」
  聽完我的話之後,這名就像靠著貪吃活到今天的魔女才緩和了表情。
  「那麼吾來占卜,幫你增加狩獵成功的機率吧。只要用吾的力量,不可能無法鎖定獵物的行蹤。」
  「這還真是可靠啊。但不管怎麼說,我們都需要儲備糧食──只不過,有個問題。」
  「嗯?」
  「──是鹽巴,對吧?」
  回答零這道疑問的人,是領導村中女性的「前家庭教師」。
  她是一個從頭頂到腳尖感覺都非常精明,大約二十五歲前後的女人,頭上留著彷彿一碰到就會被燙傷的紅頭髮,並整齊綁成辮子,垂落至腰際。聽說她天生眼神凶惡,所以總是戴著眼鏡,全身散發出知性與氣質。不過她的身高矮得絕望,根本沒有十足的魄力。
  她原本在北部教導貴族千金禮儀規範,但城鎮毀滅後,她無處可去,最後志願移居到這座村莊,是個奇怪的人。
  她並不是對魔女和墮獸人沒有偏見,不過她深信「教育與對話可以改變人」,簡單來說,她相信自己能將我們導向正途。
  她的眼光散發出一旦我們開始走歪,就會立即矯正我們的意念。不過我們到目前為止都走在正道上,所以她似乎有些無所適從。
  村裡的人都叫她「老師」,我也一樣。畢竟北部人的名字實在很長,發音也很麻煩。
  我點頭回應老師正確的指摘。
  「沒錯。要保存肉品就需要大量的鹽。但我們沒有買鹽的管道。」
  「是啊……這座村莊本身甚至沒有交易活動。而且傳言都說,來者皆會被墮獸人和魔女扒光,行走商也不會接近這裡……」
  這時候老師那雙精明的眼睛微微瞪了我和零一眼。
  「不是啊,我都說那是為了保護這座村子……」
  「可是到頭來,這座村子卻被孤立了呢。」
  話講得這麼明,讓我為了遮蔽這句刺耳的言語,垂下耳背蓋住耳朵。
  她說得沒錯,我們的確是扒光了接近村莊的盜賊身上的東西,一絲不掛地把他趕了出去。因為這是不傷人卻又能把人趕跑的最佳手段。
  但愚笨如我,並沒有想過他們會怎麼對外胡亂張揚。
  在我長年的傭兵生活中,已經養成「人家說話難聽是常態,情勢不對再腳底抹油就行」的思考方式。
  所以我完全忘記「村裡的人基本上不會移動」這個道理。
  現在回頭想想──當初真不該放他們活著走出村莊。
  畢竟死人不會開口說話嘛。不過這件事情也只能放在心裡想。如果他們不能活著走出村莊,感覺上又會演變成另一個問題……
  總而言之,這座村莊現在和周邊村莊完全沒有交流。講白一點,可說是交惡。這件事我原本就有所覺悟,所以事到如今說這些也沒用。但既然無法交易,一切生產就必須交由村中自給。
  「總之,如果把村裡全部的鹽都拿去醃肉,以後我的店就只能賣沒味道的東西了。如果只有肉吃起來有味道,吃的人也會覺得膩吧?」
  「只要拜託威尼亞斯王國的主席魔法師閣下,她應該會幫我們準備吧?」
  提出這個非常中肯意見的人,是在村中主要從事力氣活的「前熊墮獸人」。雖然他現在變成人類了,不過村裡的人還是很親切地用「阿熊」或「熊大哥」來稱呼他。而且就算變回人類,他給人的感覺還是很像一頭熊。
  個性豪爽,又會照顧人,不管受到多麼過分的惡作劇都不會生氣,所以村裡的小鬼也都很喜歡他。就算偶爾展現出他當墮獸人時的習慣而誇張地搞砸事情,那也是一種魅力。
  「他們不是會支援這座村子嗎?而且真要說起來,這座村子應該算是威尼亞斯王國的管轄範圍吧?」
  「是這樣沒錯,可是實際上從威尼亞斯王國坐馬車來這裡也要十天。最重要的是,如果我們才剛起步就要依靠國家的援助,那接下來就甭玩了。」
  「首先要自食其力努力到極限是吧……雖然沒什麼效率,但吾不討厭。」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傭兵……」
  不用多說,他口中的傭兵指的就是我。
  我從前是傭兵,現在是酒館的店長。但因為零都叫我「傭兵」,所以這個名字也在村人之間定型了。
  順帶一提,大家都叫零「魔女小姐」或是「魔法師閣下」,幾乎沒有人用名字叫她。
  「老師說得也對,我們沒有做生意的對象。而且我們連商品都沒有,就算能以物易物,我們也『買不起』。如果森林裡有長鹽倒還另當別論,但這件事如果不依賴國家,絕對沒法解決。」
  「不,這個……我們也不是沒東西可賣啦……」
  我的視線看向零。
  只見零心一驚,瞪大了雙眼:
  「你、你想把吾賣了嗎……!」
  還故意裝作一臉鐵青。
  「原來如此,還有這招啊。這樣的確能賣到好價錢。」
  「咳……咳咳!」
  老師刻意輕咳了兩聲,讓我寒毛直豎。
  「傭兵先生,身為這個村莊的教育者,我可不會放過這般沒品的玩笑。」
  「剛、剛才那是魔女不好吧……!」
  「配合魔女小姐胡亂開玩笑,你也是同罪。不要把錯推到別人身上!」
  我舉起雙手投降。忤逆老師簡直是蠢蛋的作為。
  不過我剛才說要把零賣掉也不完全是亂說的。
  我們村裡的特產是「魔法」。
  儘管這樣會變成租借勞力,不過只要出現想依賴零的魔法的人,貨幣應該不難搞到手。
  不過遠離威尼亞斯王國之後,只要越靠近南部,民眾厭惡魔法的情形就會越顯著。
  我們的村莊剛好位於南部與中部的境界線上。
  靠近中部的村莊應該會有人買帳,但那裡已經有其他賣家了。所以只能賣給南部──想歸想,現狀就是南部沒人買帳。
  其實建村初期,我們已經向其他村莊宣傳過,說「我們可以用魔法幫大家收割」。結果卻只是受到他人懼怕、鄙視,完全無法合作。
  魔女過去曾守護威尼亞斯王國和周邊區域不被惡魔襲擊,所以對魔女的歧視降低非常多。可是南部地區從頭到尾沒被惡魔攻擊,所以對待魔女和墮獸人的態度和以前完全沒變。
  魔女是邪惡的化身,墮獸人是墮落的象徵──我們這座村莊原本就是為了消除這種偏見才建立,但前途似乎比想像中還要險峻。
  「不過毫無疑問的,糧食問題不能光靠冠冕堂皇的理想解決。要是走投無路了,我們就去依靠國家吧。畢竟如果這座村莊一下子就沒了,國家也會顏面盡失嘛。」

  「──傭兵,吾覺得啊……」
  我們簡短結束會議,村中的人們各自回家後,零還是留在酒館裡,看著我整理善後。
  「其實根本不需要做儲備糧食吧?吾剛才也說了,只要吾用占卜發現獵物,靠你的本事就能輕鬆捕獲野獸。冬天天氣寒冷,就算不醃漬,肉也不會太快腐爛。」
  「這樣不行。」
  「為什麼不行?」
  「要是讓村裡的人太過依賴我們,他們會變成廢人。」
  零眨了眨眼。
  「這裡分明就是魔女和獸人戰士的村莊,卻不能依賴嗎?」
  「如果這座村莊有我以外的墮獸人和妳以外的魔女,那就另當別論。」
  若是前墮獸人,在這座百人的村莊內有三個。但現在以墮獸人身分生活的就只有我了,會使用魔法的人當然也只有零。換句話說,要是讓他們依賴我和零,那當我們不在之後,這座村莊將會無法正常運作。
  「……你已經假定自己會離開這座村莊了嗎?明明才剛落地生根而已耶。」
  「也不是這樣啦……」
  「就讓他們依靠有什麼不好?這麼一來,村人也會歡迎新的獸人戰士來此定居,會衷心期待新的魔女造訪,或許還會出現自願學習魔法的人。你怎麼能不讓村人清楚地認識到吾輩的優秀之處呢?」
  無以反駁。
  我反覆在嘴裡搜尋著言語。
  「可是妳……」
  卻在說出這三個字後陷入沉默。
  我該怎麼開口才好……該怎麼說呢……其實人們想要怎麼依賴我都沒差。
  只不過──
  「……妳已經幾乎沒辦法用魔法了吧?」
  零聽了我的話,不禁屏息。
  我在內心暗忖著,果然如此。
  我在與「泥闇之魔女」的那場戰役中,已經有一死的覺悟──但我卻還活著。即使詢問零箇中原由,她也只是笑著說「大概是惡魔心血來潮吧」,而不回答我。
  但我怎麼可能接受這種說法。
  我當時被魔法貫穿腹部,確實已經死了。而且我們破壞結界,我確實親眼看見一大群惡魔往祭壇蜂擁而至。
  但下一秒當我睜開眼睛,大量奔流的惡魔已經不見蹤影,零則是樣貌憔悴,而我受的傷也已經消失。
  為了拯救世界──或是為了拯救我──零所付出的東西,正是那個有多少魔力就能活多久的蓋世魔女的命脈。
  「……原來你發現啦?吾還以為自己隱瞞得很好。」
  見了零有些傷腦筋的表情,我聳了聳肩。
  「我也不想發現啊……不過妳的頭髮和指甲最近開始會變長了吧?」
  「原來你看得這麼細啊……吾以為你應該是更遲鈍的男人。」
  「別敷衍了,我是認真的。」
  我發出不悅的口吻後,零還是老樣子露出曖昧的微笑,並出聲道歉。
  「優秀的魔女會用魔力維持年輕的肉體……這我以前曾經聽說過。雖然在黑龍島遇見的阿爾耿忒是個老頭子,不過妳的外表之所以年輕,是因為妳用了破格的魔力維持年輕的肉體,對吧?」
  「嗯,確實如此。」
  「而妳現在做不到了吧?為了拯救世界……和泥闇之魔女戰鬥……真的把魔力用光了對吧……?」
  只要一天到晚一起相處,就算不想發現還是會注意到。
  在不經意的瞬間感受到一股不對盤的異樣感。
  比如前一天的擦傷到隔天卻還沒好,或是總是整齊有致的指甲亂得像狗啃過一樣,諸如這種只要是「普通人類」就一定會有的紕漏,奪走了零身上那份超脫的魔女格調。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換言之,你覺得要是吾進行占卜,就會加速這副身體毀滅的時機……而你害怕如此是嗎?」
  「呃,算是吧……要是妳在我眼前突然風化,那感覺實在糟糕透頂……」
  零輕聲噴笑,接著提高音量開始大笑。
  「喂,妳笑什麼啊!」
  「哎呀,抱歉。看來都是吾不好。應該先向你說明的,吾無意讓你擔心。」
  「說明……妳的意思是我誤會了?」
  「不,也不盡然。吾現在的確分不出多餘的魔力來維持肉體。吾第一次召喚惡魔到你身上時,吾對你說『吾的魔力枯竭了』……不過現在狀況比當時還要嚴峻。因此如今這副身體會以常人的速度老化。」
  「以常人的速度……」
  ──換句話說,就是那個意思了。
  普通。
  她和普通人類一樣了。
  原本像是石頭卡在胃袋裡的沉痛心情突然有了些許緩和。
  「那……就算魔力完全沒了,妳也不會突然風化嗎?」
  「如果真的完全沒了,應該還是會吧。」
  見我明顯心生動搖,零靜靜伸出食指,試圖讓我冷靜下來。
  「不過只要不是被別人奪走,無論吾再怎麼努力,還是無法消耗維持生命的魔力。你也一樣,心臟停了就會死,但是無法靠自己的意思讓心臟停下吧?在累到快死之前,會先昏倒對吧?這兩者道理相同。而且只要不使用魔力,就會累積在吾這個『容器』之中。」
  「……原來如此。」
  也就是說魔女有魔女的本能。
  我算是放下心來,也像是撲了個空一樣,心情很微妙。但現在至少知道不用擔心零會突然風化,也算有了收穫。
  畢竟這種問題教人怎麼開口問?
  我總不能劈頭就說「妳總有一天會風化嗎?」這種蠢問題。
  「吾就想,自從移居到這座村莊後,你對吾莫名體貼,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吾還以為你終於有意願談情說愛,還一直等待那一刻的到來呢。」
  「我現在在講正經話耶……」
  我瞇起眼睛瞪零,她卻樂在其中地笑著說:「這句話吾剛才也聽過了。」
  「嗯……好啦,吾想想。擁有強大力量的偉大魔女變成隨處可見的魔法師──你只需如此認知就行了。重要的是,占卜對魔女來說等同呼吸。就連小孩也做得到,是基礎魔術中的基礎。所以吾才會那麼說。『吾來占卜,你來狩獵』。要是現在的吾隨著你去狩獵,甚至連續使用魔法的話,魔力肯定會馬上耗盡並且昏倒。在魔力儲存到可能活動的量之前,吾會呈現昏睡狀態。」
  「那還真是不得了啊……」
  「嗯。因此吾不會亂來。」
  「既然是這樣……嗯……就算沒有儲備糧食……應該也還好……」
  為了掩飾自己無以反駁的不快,我的口吻下意識變得有些生硬。
  「捨棄常識吧,傭兵。你不是要讓魔女和墮獸人變成這座村莊的『理所當然』嗎?」
  「……是啊。」
  「吾將來打算創造便於保存糧食的魔法。還有,能讓作物在冬天結果的魔法也不錯。既能讓眾人使用,也不用擔心遭人惡用……吾想創造那種魔法。」
  「你想像看看。」零說完,我便閉上雙眼。
  「在寒冷的冬天裡,你走進某間小屋,發現只有那裡的氣溫甚至可說是炎熱。小屋裡有結了果實的作物,村裡的小孩在寒冬中啃著甜美多汁的果實。鄰村的居民也會看上這東西的價值。只要吾輩開始交易,或許總有一天會出現想學魔法的人。傭兵,你想想。這座村莊才剛開始起步。即使現下沒有交易的手段,在不久的將來也會有解決之道──因為……」
  零停頓了一會兒,而我也張開眼睛。
  「這個村莊有魔女。」
  看我揚起嘴角微笑,零靈巧地閉上一隻眼睛。
  「而且還有一名強悍的獸人戰士。富庶之人總是備受威脅。你要好好睜亮眼睛,別讓吾被邪惡之人盯上擄走喔。」
  「小事一樁。」我如此說道,扛下這份責任,肩膀這才輕鬆不少。
  「喂,魔女。意思就是妳會正常老去吧?」
  「嗯?」
  「妳會變成一個老太婆嗎?」
  「應該會吧。」
  「還真無法想像。」
  「別急、別急。只要過個五十年,不用想像也能看見本人。你一定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迷上即使衰老卻依舊美麗的吾。」


  2

  「不需要儲備糧食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隔天,我當著聚集在酒館的眾人面前,撤回先前說的話。
  老師、阿熊還有其他人都一臉莫名。
  「只要靠魔女和我,冬天也能正常狩獵。而且河裡冬天也會有魚。」
  但當我這麼解釋完畢,大家都輕鬆接受了。
  「不過我們也沒實際做過,所以還是有失敗的可能性……」
  就在我說出這番軟弱的發言後,阿熊用力地拍打我的背。
  「你這個身經百戰的傭兵說這是什麼話呀!是你和魔女小姐搭檔耶!」
  接著老師唰的一聲取出羊皮紙──
  「我們先來算算,要獵捕多大的獵物多少隻才能讓一百人的村莊度過冬天吧。這麼一來,狩獵計畫應該也會比較容易制定。要是狩獵失敗挨餓了,到時候我們再依賴國家就行了。」
  說出了如此可靠的話。

  ──那年冬天。

  我以零的占卜為準,在雪中出門狩獵。
  「我們也來幫忙。解決獵物之後,你也需要人手幫忙搬運吧?」
  村裡幾個對自己的力氣很有自信的人對我這麼毛遂自薦,但我阻止了他們,幾乎是強行自己一個人出去狩獵。
  光是我一個人離開村莊,戰力就會大減。要是帶著好幾個男丁進入森林,村子就會有好幾天完全處於毫無防備的狀態。
  如果只是遭受人類盜賊襲擊,我想就算是現在的零也能輕易擊退他們……但我無意把零當成村子的擋箭牌。
  那傢伙住在村子外圍,是一個能夠創造新魔法的魔法師──這樣的定位對她來說剛剛好……我是這樣想的啦。
  至於那傢伙自己的想法,倒是另當別論。
  不管我跟零說什麼,她都會主張「吾來保護大家」或是「交給吾吧」。但我的臉皮可沒厚到凡事都推給她一個人。
  而且不過是一隻已經鎖定行蹤的獵物,要是我不能一個人搞定,那怎麼得了。
  「……腳印。是野豬嗎?」
  我在薄薄的積雪上發現蹄印,並嗅著冷空氣中的氣味。
  追著腳印,沿途留有已經凍結的乾燥糞便。再繼續往前走,便碰上一間山中小屋。
  「──啊?小屋?」
  我皺眉並不解地歪著頭。
  野豬的腳印環繞在小屋周圍,但附近沒有牠的氣息。
  我一邊環伺四周,一邊移動腳步進入粗心大意沒鎖門的小屋內。裡頭擺放的東西是蔬菜和裝著小麥的袋子──換句話說這裡是糧倉。
  「為什麼這種森林裡會有糧倉啊……這是哪個村莊的?而且為什麼門戶大開?未免也太不小心了吧……」
  雖說是糧倉,但儲備糧食看起來非常少。
  這實在不是能度過一個冬天的儲藏量。
  我們沒有和周圍的村莊來往,所以不清楚狀況,難道其他村莊的人現在正在鬧糧荒嗎?因為欠收,所以引發饑荒了?
  如果是這樣,我把在森林抓到的獵物多分一點肉出去,或許就能成為交易的墊腳石了。
  「……有人的氣息?」
  慘了。
  要是被人看到我在這裡,鐵定會誤會我是小偷。於是我急忙飛奔出糧倉。

  ──然後迎面就遇上了。

  我說的不是人。
  而是一隻亢奮、盛怒、壯碩的野豬。
  牠全身長滿結實的肌肉,實在是一副好體格。現在明明是冬天,牠還是圓潤肥美,散發出一股所到之處都所向披靡的感覺。
  「哈哈……牠是看上這座糧倉裡的飼料了吧?」
  從徘徊在小屋周圍的腳印來看,這隻野豬早就知道這裡有糧食可吃了。
  平常門鎖著,所以不得其門而入,只能在小屋周圍徘徊。但偏偏今天糧倉門戶大開,正當牠興高采烈地要撲向飼料的香味當中時,裡面卻走出我這個墮獸人。
  這還真是……一段勇敢的佳話啊。
  那隻野豬膽子不小,似乎是想跟我爭奪這座糧倉裡的東西。
  一個人類直接受到野豬衝撞會翹辮子。撞擊的力道會壓爛內臟,而且如果那對向上的凶狠獠牙刺穿腰腹,還有卡在肋骨上被牠甩來甩去的危險。
  然後我現在沒穿鎧甲。
  ──說是這麼說啦。
  我有過好幾次對付超越自己身高的巨大野豬的經驗。威尼亞斯王國原產的巨大野豬阿布野豬──跟那種怪物相比,一般野豬簡直嬌小又可愛。
  那隻野豬正面朝我衝撞過來,但我沒有退卻,握緊了拳頭。
  使出一記打擊。
  我使盡全身的力氣揮拳向下,從野豬的頭蓋骨正上方往下敲碎骨頭。
  野豬就這樣順著衝過來的力道陷入地面,幾次痙攣後就不動了。
  「……好,當場死亡了吧。」
  我確認野豬完全死透之後,總算鬆了一口氣。
  這應該就是零占卜出來的獵物沒錯吧?換言之,我第一天就狩獵成功了。
  打獵這種事情在發現獵物之前都很耗費時間,但如果可以這麼輕鬆遇上獵物,那麼就算不製作儲備糧食,也完全不必擔心冬季期間的糧食問題了。
  我在糧倉當中一瞬間感覺到的人類氣息已經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消失了。
  應該是看到野豬和我嚇得跑走了吧。
  算了,換成是我也會跑。
  他可能是發現自己忘記鎖上糧倉的門,所以慌慌張張跑回來,結果卻看到墮獸人和野豬在廝殺。這樣任誰都會想逃。
  既然如此,那我現在應該拿著獵物趕緊退場,這樣才算得上是溫柔──雖然我一瞬間思考著要不要從糧倉拿點什麼走,但還是作罷了。
  就算不偷不搶,我也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捕獲獵物,供村裡的人飽餐。
  我扯下因為冬天空氣而乾燥的樹皮,做了個克難雪橇,然後把獵物放在上頭,走上回村的路。
  但村裡的人應該會很驚訝吧。
  「我去打獵嘍」。
  我才剛說著這番話出門,結果當天晚上就回去跟他們說「我抓到了」……
  我很自然地露出一抹淺笑。
  有人懷抱期待等著我回去──我到現在還是不太習慣自己對這件事抱著確信的感覺,儘管覺得心癢難耐,我卻不覺得討厭。


  3

  「……我說,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如今我們的眼前堆滿了裝有麵粉的袋子。
  所謂的麵粉……就是一種儲備糧食。只不過,要得到麵粉就必須栽種小麥,如果不行,那只能花錢買。
  這應該和鹽一樣,是身為交易孤島的我們拿不到的東西才對──現在卻不知道為什麼大量出現在眼前。
  我的確是感激得要命啦,但這些麵粉到底為什麼會送到這座村莊?剛才在河邊熱衷於肢解野豬的我完全搞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聽說每年冬天好像都會出現一頭大鬧糧倉的野豬。」
  「喔……野豬……」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阿熊的話,然後看向我帶回來的野豬。
  「你說的該不會是這隻吧?」
  「哎呀,好像就是這隻。」
  我聽你在放屁。
  不是啊,我確實是在森林裡的糧倉遇到這隻畜牲……可是既然牠每年都會大鬧,那一般來說應該會有一兩個站哨的人吧?
  但我看到的那個糧倉別說站哨的人了,連門都沒鎖。
  我是有感覺到人的氣息,不過如果每年都會被野豬大鬧,那也未免太鬆懈了。
  「關於這點……」
  阿熊一副看戲的表情看著我。
  「你剛才說你看到的那個糧倉……好像是給這頭野豬的『禮物』。」
  「什麼鬼?」
  「聽說這頭野豬開始鬧糧倉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他們也想盡辦法要殺掉牠,可是已經好幾個人慘遭反擊,他們也就放棄了。所以之後鄰村的人就故意在森林做一間『被鬧也無所謂的糧倉』,把一小部分為了過冬的糧食放在那裡。」
  「這點小事去拜託領主還是誰,向他們借士兵處理嘛!」
  阿熊誇張地在面前揮手否定。
  「在這種也增加不了多少稅收的偏鄉,就算有野豬橫行,領主也不會一一留心啦。而且這附近的村莊又沒有教會。」
  教會是拯救脫離社會損益之人的組織,那些王公貴族也常看教會的臉色行事。
  所以如果有教會的村子出了什麼問題,就算是賠本生意,領主也會分出兵力──但不在教會監視範圍內的村子就會遭到捨棄。
  原來是這樣啊──我仰天說著。
  這裡明明是我住到十三歲的村子,我卻對周邊的村子一無所知。現在回頭想想,我真的是被這座村子保護得很好。
  要是附近的村莊知道我的存在,鐵定會演變成把我趕出去的騷動。
  「然後那些只能一直提供糧食給野豬的可憐村人們,某一天照常去探視野豬用的糧倉時──就當場看見墮獸人一拳撲殺野豬的光景。」
  「那他一定……怕得要命吧……」
  「多少有一點啦。不過他們很感謝你喔。他們說那個墮獸人完全沒動眼前的糧倉,只帶走了野豬──所以他們帶了原本計畫要讓野豬吃的部分糧食過來打招呼,說以後也請我們多關照。」
  阿熊拍拍麵粉袋說著。
  那個時候,那一瞬間──真是幸好我沒輸給閃過腦袋的一絲邪念,不慎摸點東西走人。
  當晚,全村的人一起烤了麵包。
  當初建立這座村莊的時候,我們有從威尼亞斯運麵粉和麵包過來充當基底糧食。不過自從全吃完之後,村人們就靠村子附近能捕獲的魚、肉和蔬菜維生。
  秋天播種的小麥要等明年才能收割,大家也都放棄回暖前能吃到麵包這件事了,現在一看到麵粉,沒人可以忍得住。
  這座村子有兩座石窯。
  一座屬於酒館。另一座則是屬於已經荒廢的麵包店。
  當然了,麵包店的窯規模較大,可以一次烤出三十人份的麵包。
  因為麵粉用光的關係而長時間放置不管的麵包店,現在瞬間得到修繕,清掃乾淨的窯也生了火。村人們看到烤得焦黃的麵包都興高采烈地圍過來。
  而我為了幫麵包增添點風味,把今天剛抓到的野豬肉最有油脂的部分做成炙燒,並切成所有村人都吃得到的分量。
  只要把骨頭敲碎放進鍋子裡燉煮,明天就能做出好喝的湯頭了。
  我再用珍藏的奶油還有剛從牛身上擠出的新鮮牛奶做成燉菜,擺在廣場那張臨時長桌上,村裡的小鬼頭們看了,發出欣喜若狂的歡呼。
  我放眼觀望鬧得像一場祭典的村人們,發現有著一頭顯眼銀髮的女人不在這裡。
  於是我拿著兩份剛烤好的麵包、切好的肉還有燉菜,往離村子不遠處的湖泊走去。
  湖畔那間可疑的建築就是魔法屋,也是零的家。
  「喂,我要進去嘍。」
  我沒敲門就走進去,只見一團亂的家中,零就只整理好餐桌等著我過來。
  雖說是「魔法屋」,但訪客用的空間只有一小塊,基本上就是普通的住家。就連那一小角訪客用空間最後都因為零的任性妄為,一下子變成寫東西用的書桌,一下子變成餐桌,輕輕鬆鬆就被其他用途取代了。
  而今晚那一小角似乎是當成餐桌活用。
  「傭兵,你太慢了。吾已經等不及,現在都快餓死了。」
  「那妳就進村啊。」
  「因為吾想要獨占。」
  「食物嗎?」
  「是獨占你。」
  喔,是喔──即使被她吹捧,我還是不慌不亂地把食物擺上餐桌。零一邊目光閃亮地看著這些料理,臉上一邊浮現對我的不滿,她居然有辦法這麼靈活地運用表情。
  「傭兵,你最近的反應欠缺風趣耶。聽到吾說想獨占你,心裡應該會有什麼感覺吧?」
  零一邊說,手已經一邊伸向裝滿麵包的籃子了。
  而我就像要阻止她的手一樣,將葡萄酒小木桶「咚」的一聲放上餐桌。
  零驚呼了一聲。
  「是酒啊?」
  「就是酒。」
  「你以前不是下定決心,說不會再讓吾碰酒了嗎?」
  「還不都是因為妳喝醉了會給人添麻煩。但現在只有我跟妳,沒差。」
  我把葡萄酒從桶子注入木杯裡,然後擺在零和我的面前。我坐下,接著輕輕拿起木杯。
  「敬魔女的占卜。」
  「敬傭兵的本領。」
  我們互相說出敬詞,一口氣喝光杯中的酒──久違的酒氣讓血液循環一下子變好,我輕搖了搖頭。
  「嗚喔……沒想到挺烈的……」
  「傭兵,你可真弱。吾還可以再乾一杯喲。」
  「我話先說在前頭,我可不跟妳比。因為我很~~清楚妳是一個可以乾掉一整桶的怪物。」
  「什麼嘛,真無趣。」零邊說,就興沖沖地往杯中添入另一杯葡萄酒。這次她小口地舔著葡萄酒,同時拿起麵包,也不撕小塊一點就直接沾燉菜的湯汁大口咬下去。
  零舔去嘴邊沾上的燉菜湯汁,突然發出恍惚的顫抖。
  「吾過去都沒有發現,原來麵包是如此鮮甜。吾原本以為只要有你的燉菜就能滿足了,不過有了這道燉菜,麵包變得美味極了。而且──」
  零伸手拿起野豬肉。肉應該已經涼掉,口感變得有些硬才是,但她單手抓過來便往嘴裡塞,稍微咀嚼後,跟著葡萄酒一起下肚。
  我看著零豪爽地一口接著一口吃,也伸手拿了一塊野豬肉。我沒用多少鹽,不過油脂的甘甜還是沁人心脾。
  「喂,魔女。妳早就知道隔壁村的糧倉被鬧得雞犬不寧嗎?」
  「不知道啊。有鬧得雞犬不寧嗎?」
  零瞪大眼睛反問我。接著又突然說「哦~~那是這意思啊?」,自己一個人理出頭緒。
  「『這意思』是什麼意思?」
  「所謂的占卜,是魔女整合從眾多惡魔和精靈身上得到的曖昧情報,然後導出結果的技術。為了尋找能得到最佳結果的獵物,吾看到了許多陌生人的憤怒和悲哀。吾覺得只要你去狩獵,應該連那些情感也能驅除才對。」
  「妳喔,什麼叫作覺得……」
  「這樣不是很好嗎?結果一切順利。若是衍生出交易行為,吾輩這座村莊在冬季期間也能賣新鮮的肉品給鄰村。這是偉大的一步。」
  「鄰村應該也會照常狩獵,我倒覺得事情不會這麼順利。」
  「嗯──這樣啊。不過只要吾進行占卜,就能知道周邊的村莊因何事傷透腦筋。如果吾輩能提供解決問題的方法……」
  「別太急躁了,魔女。」
  「嗯?」
  「慢慢來就行了。妳仔細想想看。一群來歷不明的傢伙一定會在妳傷腦筋的時候出現,然後解決事情,拿著報酬閃人……我講白一點,這很毛骨悚然。」
  「嗯……」零瞪著半空中思考。
  「簡直就像魔女一樣。感覺早晚會被處火刑。」
  然後點頭說出這句正經話。
  就算我們打著幫人的主意,但要是一直多次幫同一個人解決問題,難保人家不會覺得我們就是搞出問題的元凶。
  等到人家有求於我們再行動,這樣才是最恰當的做法。
  「你的意思是,村莊與村莊的距離感遠一點才是剛剛好嗎?」
  「就是這樣──就像我跟妳一樣。」
  「這樣反倒有些過於親近。」
  零嗤嗤笑著,並用麵包徹底沾光盤子上剩餘的燉菜湯汁。
  「那差不多該──」
  我說完正要站起來,但零卻默默伸出腳微微頂撞我的膝蓋,讓我再度坐回椅子上。
  我說了一聲「幹嘛啦?」,零卻回答「沒什麼」。
  「吾只是覺得今晚有點冷。」
  「……啥?」
  「傭兵,今晚如此寒冷,你應該不會放任吾一個人自己離開吧?」
  「唉……所以我才剛要說『那差不多該來準備睡床了』啊。」
  「唔……這、這樣啊。」
  零不斷說著「這樣啊,原來如此」,難得表現出有些尷尬的神情。而我則是不管她,逕自收拾用過的餐具,將它們放在已經被各種可疑物品占據的廚房。
  明天早上再帶回店裡洗乾淨吧。
  我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舉步往零正等著的二樓寢室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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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6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一起去教會吧


  1

  神父來到這座村落了。
  這份衝擊傳遍這座小村落的各個角落,最近建築工程也終於竣工,眾多村人都擠在全新的木造教堂前。
  大家都說來此上任的盲眼神父會側耳傾聽村人的心聲,誠摯地解決煩惱,非常受到大家歡迎。此外,自從有人傳說「把眼帶拿下來就是個驚為天人的美男子」之後,懇求讓大家看一眼真面目的女人──有時還有男人──都絡繹不絕。
  「唉,是啦,我也能明白他們的心情啦……」
  阿熊把手放在酒館的桌上托著臉,沒好氣地說著。
  這個男人鮮少表達自己的不滿,我覺得稀奇,於是停下手邊的準備工作,由上往下看著他。
  「怎麼?神父那傢伙這麼快就惹出問題來啦?」
  「不是啦……」阿熊小聲呢喃。
  「那個神父大人是那個吧?『女神之淨火』的……我看過那個神父大人在威尼亞斯王國的坑道大鬧一番的樣子,所以心情很複雜……你忘啦?就是在威尼亞斯王國發生的,坑道坍方計畫之前的事。應該說,就是你住在我以前工作的那間旅店那天的事啊。」
  「啊~~啊~~有有有,是有這回事。」
  那股懷念的感覺促使我發出一陣輕笑。
  我覺得那已經是一件陳年往事了──
  我們一到零的故鄉弓月之森,就被強制召喚拉回威尼亞斯,然後我還把攻擊我們的巨大野豬殺死,全身沾滿了牠的血。
  就這樣,墮獸人和浴血組合在一起,即使別人只看了我一眼就叫衛兵來,我也不能說什麼。我就是如此強烈的暴力象徵。
  後來神父找到了願意收留血腥如我的旅店,而那裡正是阿熊工作的旅店。
  阿熊在那裡以「前墮獸人」的身分被雇主低價僱用,即使如此他嘴裡還是說著「有人錄用就該偷笑了」,就這樣過著日子。
  我還記得他一邊哀嘆自己改不了當墮獸人時的習慣而搞砸,卻又一邊炫耀自己娶到老婆的表情。
  不過阿熊現在的問題就在這件事之後。
  當反魔女派的人在坑道內外大鬧時,正好在場的神父也幫忙鎮壓。而且還用了相當強硬的手法。阿熊當時就在近距離從頭看到尾──
  所以當他知道派來自己村中的神父,居然是那個會揮舞大鐮刀的殺人神父,也難怪他會質疑把村中信仰交給他是否沒問題了。
  「傭兵,你和那個神父是老交情了吧?」
  「我們也只有幾年交情而已。不過你不用擔心啦。那傢伙確實是個殺人神父,不過算是可以信賴的殺人神父。他不會突然發瘋攻擊村人。」
  「是喔……」阿熊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後,趴在吧檯上。
  「不過我懂你看不慣他那張清秀臉蛋的心情。」
  我說完這句補充後,只見阿熊突然抬起他的臉──我本來只是想開個玩笑,他卻完全沒有笑意。
  「……難道你真的在嫉妒神父的臉蛋啊?」
  「不、不能算是嫉妒啦……」
  「我勸你別鬧了,蠢斃了。為了那些長相擁有神明眷戀的人,你越是嫉妒就越虧喔。」
  「可是你家的魔女小姐又不像我老婆那樣成天往教會跑。」
  我猛然閉上嘴,看著心裡擔憂的阿熊。
  「成天往教會跑……對信仰虔誠的教會信徒來說……不是理所當然嗎……?」
  「如果只是在教堂裡大家一起聽聽教誨就算了。可是有好幾個人都看到神父和我家老婆兩個人單獨交談……還說他們相處的感覺很好……」
  喂喂喂,慢著慢著,這是什麼情況?
  難道他現在正在找我商量老婆外遇嗎?
  我瞬間想起殺人神父那簡直可說是潔癖的個性,擺出一副無話可說的表情。
  那傢伙會出手染指別人的老婆嗎?
  完全無法想像。不可能。
  「你幹嘛露出這種表情啊!」
  「你根本看不懂墮獸人的表情吧?」
  「我原本也是墮獸人,多多少少看得懂啦。」
  「那個神父可不是會染指別人老婆的傢伙喔。」
  「可是──」阿熊激動地開口。
  搞什麼?這傢伙還真是頑固耶。
  阿熊抿著唇咀嚼想說的話,兩手抱著自己的頭。
  接著──
  「……她還不是我的老婆啊。」
  他含糊其詞地說出這句話。
  「──什麼?」
  我開口反問他:
  「可是你……不是向我們介紹她是你老婆嗎?她也沒有否認啊。」
  「我們實際上是一對夫妻啦!只不過我們沒有在教會舉行過典禮……」
  「啥?為什麼會這樣?」
  「就在我們想舉辦婚禮的時候,不是爆發了教會騎士團的威尼亞斯包圍戰嗎?我們家因為坑道坍方計畫沒了,之後又馬上發生了惡魔襲擊事件,根本就沒有結婚的時機……所以依據教會的規則,我們都是單身……」
  「原來如此。」
  我一瞬間差點說出「既然不是有夫之婦,那他搞不好會染指」這句話,不過又吞了回去。畢竟就算只是玩笑話,也有不能說的言詞和場合。
  「既然這樣……那你們趕快結婚不就得了?」
  「我都懷疑她和神父有一腿了,哪還能拜託那個神父幫我們舉行典禮啊!」
  阿熊對著吧檯揍了一拳。
  「我還不是……原以為神父來到這座村莊之後,就可以舉行典禮了。但老婆那副德性,我實在難以開口……一想到我開口之後,她要是跟我說『我們還是別結婚了』,我就……」
  「沒想到你這麼膽小。」
  「我是真的很重視她……!我從墮獸人變回人類之後,盡遇到一些厭煩的事……可是因為有她在,我才能努力……我希望她過得幸福……所以如果她選擇了神父……那我……」
  原來如此,天總是不盡人意。墮獸人這種生物一遇上談戀愛就會完全變成一個廢人。一般人小時候就會先體會到青澀又痛苦的戀情,我們卻是有了一定的歲數才開始經歷,所以難免覺得糾結。
  阿熊嘆了一口氣,然後站起來。
  「剛才那些話可別跟別人說喔。我自己也知道這樣很孬。」
  「啊……喂!」
  他無視我的挽留,匆匆忙忙走出酒館。他才剛前腳踏出去,正好就有個嬌小的影子後腳踏進來,讓我發出一道輕聲的驚呼。
  只到成人膝蓋高度的那道影子一步一步走到吧檯,靈活地爬上椅子。
  她一開口──
  「神父大人才不會搶奪別人的戀人。」
  便這麼說道。
  她是住在教會的小小老鼠墮獸人──莉莉。
  看起來像個小孩,但沒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內在其實已經十九歲了。
  莉莉非常介意自己是個會帶來疾病的老鼠,因此始終避人耳目,鮮少如此大方走進我的店。
  我猜她大概是經過酒館附近,剛好聽到關乎神父名譽的話題,在忍無可忍之下才進來發表意見吧。
  「妳果然聽到啦?」
  「嗯。因為莉莉的耳朵很大。」
  莉莉還是一臉不悅地捧著自己的大耳朵。
  「我也不覺得那傢伙會被美色迷昏頭,不過我也能明白阿熊不安的心情。」
  「為什麼?」
  「因為神父是個美男子啊。」
  莉莉低吟一聲後就不再說話,我於是拿出一顆洗好的蘋果給她。莉莉默默地開始啃食蘋果,吃了一半之後,她便抬起頭──
  「莉莉都知道。」
  說出這句話。
  「知道什麼?」
  「神父大人和熊先生的太太都說了些什麼。」
  「哦?那他們說了什麼?」
  「祕密。」
  搞什麼鬼?真吊人胃口。
  「不能說,因為是祕密。」
  「妳的意思是,神父和阿熊的老婆之間有祕密嗎?」
  「對。」
  「是喔……這還真是……」
  順帶一提,莉莉喜歡神父。不是小鬼懞懞懂懂的那種「喜歡」,而是十九歲的女人會對美男神父抱持的那種「喜歡」,神父也知道她的感情。
  不過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神父帶著莊重的心完成每天的業務,莉莉則是助手兼打雜幫他做事,兩人就這樣一起處理教會的事務。
  莉莉好像只要待在神父身邊就滿足了,別說不滿,她甚至覺得很幸福。不過就算這樣,聽到神父和其他女人黏在一起,她還是會覺得沮喪。
  這樣的莉莉現在卻滿不在乎地說「他們兩人之間有祕密」,看來這件事毫無疑問是阿熊多心了。
  「不能告訴阿熊祕密的內容嗎?」
  莉莉點了點頭。
  「但妳又說人家不是外遇?」
  她再度點頭。
  「那為什麼不跟我說?」
  「因為神父大人說『那男人一旦流於感情,不管什麼事都會說出口,不值得信賴』。」
  那個死傢伙……就算沒有直接跟他說到話還是讓人火大。
  「所以請給我這個。」
  莉莉對著我遞出一張紙。
  搞什麼?原來不是過來發表意見,而是真的有事來酒館啊?
  我大略看了一遍遞過來的這張紙上寫的品項,然後皺起眉頭。
  「要食材嗎?還真稀奇啊,教會一直都是吃自己的啊。」
  教會擁有家畜、田地,還有來自本部的援助物資。
  聽說這是為了在村莊歉收時能夠分給民眾,或是被村中的人們討厭時也能活下去……等等諸多理由所做的準備。總之,幾乎所有教會的廚房體系都和村中完全分離。
  「還要借大鍋子……跟大量的盤子、杯子……?你們要開店啊?」
  「祕密。」
  「妳真的對神父忠心耿耿耶……」
  我瞇起眼睛瞪她一眼,莉莉卻得意地笑了。不是啦,我壓根不是在誇獎妳啊……
  「算了,隨便啦。三天內交貨對吧?好~~知道了。」
  「神父大人還叫我順便過來吃飯。因為有客人來了。」
  「難道是阿熊的老婆?」
  「是很多女人。」
  莉莉把頭放在吧檯上,用指尖擺弄著吃得一乾二淨的蘋果果核。
  「……怎麼?妳也一樣在嫉妒嗎?」
  「沒有。莉莉沒有嫉妒。」
  莉莉閉上眼睛。
  「每個女人都很漂亮。像蝴蝶一樣,輕飄飄的,光彩奪目……莉莉想一直看著她們,可是只要莉莉在,大家就會不高興。」
  「她們說了這種話嗎?」
  我皺起眉頭反問莉莉,只見她還是把頭擺在吧檯上,靈活地左右搖頭否認。
  「但是莉莉很清楚。」
  我好像知道神父叫莉莉過來我這裡吃飯的理由了。
  因為莉莉會主動替別人著想,然後自己陷入緊張、慌亂,無法冷靜下來。
  我不知道村裡的女人們實際上怎麼看待莉莉,但我想應該不會有人明目張膽地顯露厭惡之情。
  雖然不會有人說出口,莉莉心裡還是會被「說不定她們討厭我」或是「說不定她們怕我」這些思緒塞滿。
  如果她能責備別人倒還好,但莉莉卻認為讓人們心生厭惡是她不好,總是如此責備自己。
  所以神父才會讓她暫時來我這裡躲避。
  「……妳今晚要住魔女那邊嗎?」
  「不用。晚上大家就走了。」
  莉莉小聲向我道謝,我也決定開始幫她準備午餐。
  我將麵包切成薄片,接著放進雞蛋和牛奶混合的醬汁中,加入甘甜的蜂蜜後拿去煎成金黃色,這是店裡數一數二的高級品。
  自從透過教會的管道,終於可以獲得穩定的貨源,我這才時不時開始做起甜點來。但這依然屬於奢侈品。
  「這樣好嗎?」
  莉莉睜著閃閃發亮的眼睛,交互看著我和盤中的食物。
  「很不巧,我現有的材料只能做出這種東西。我會再去向神父請款。」
  我露齒一笑,莉莉看了於是抓起叉子,開始大口享用麵包。
  「好甜、好軟、好好吃!」
  「那真是太好了。」
  「莉莉最喜歡這個了!」
  「比妳老媽親自傳授的番茄燉菜還喜歡嗎?」
  「那個也是最喜歡。」
  莉莉一臉幸福地笑道,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互相矛盾的話語。
  當莉莉口中塞滿了麵包時,她突然──
  「因為很好吃,所以莉莉透露一點點。」
  小聲地這麼說著。
  看來是有意告訴我祕密的內容了。
  我壓低姿勢,把耳朵湊近莉莉的嘴邊。
  「莉莉跟你說……」
  莉莉賣了個關子說道:
  「大哥哥你要去告訴他,絕對絕對不可以懷疑人家。去跟熊先生說,不可以問他太太『是不是喜歡神父大人』。」
  「為什麼?」
  「不然就完蛋了。」
  「什麼會完蛋?」
  「全部。」
  就這樣,莉莉再也不開口了。
  我判斷已經無法再從莉莉身上得到更多情報,只好放棄,改問下一個人。


  2

  「所以呢?你勾搭上阿熊的老婆了嗎?」
  「要是再向我問這種胡扯的事情,我就只好拿出塵封已久的大鐮刀了。」
  聽了我單刀直入的詢問,神父以加深臉上那抹假到滿出來的笑容,來表達他言外的憤怒。
  這裡是教會的後門,酒館關門後,我便把莉莉前幾天訂的東西送過來。
  莉莉千叮嚀萬囑咐我「不能去問阿熊的老婆」,但可沒說我不能問神父。
  「我向小不點確認過,卻被她隨口敷衍了。不過你們確實瞞著什麼事吧?」
  「你分明屬貓科,卻像馬一樣愛湊熱鬧,這樣很難看喔。要不要乾脆請零幫你降下一匹馬的靈魂?」
  他不改那張如鐵壁般的笑容,數落我的台詞就像平常一樣辛辣,讓我鬆了一口氣。
  「那傢伙每天一來酒館,一句話也不說,就只會喝酒,然後一副要死的樣子走出去。每天看到他那張臉,就算我是貓科,也會冒出像馬一樣愛湊熱鬧的性情啦。」
  神父嘴裡說著「真是傷腦筋」,發出有些嘲諷的語氣。
  「他就這麼無法相信自己的伴侶嗎?」
  「這就得怪你長得太好看了。」
  「美醜的基準會因人而異。」
  「能說這句話的人,就只有沒利用過自己的外貌去接近女人的傢伙。」
  「那麼我就有資格說出這句話。」
  「是喔?」
  「因為就算我什麼都不做,別人也會自己接近我。」
  噁──我吐出舌頭。
  連花言巧語都省下來了,這還真是可怕。
  「……村裡的女人都在倒追你嗎?」
  「嗯,還好啦。」
  「連有夫之婦也是?」
  我感覺到空氣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我也不是靠下流的臆測或玩笑問他這句話。不過封閉的村莊加上一名外表清秀的單身神父──而且他還是教會的人,有知性又懂禮儀。
  儘管他沒有那個意思,卻也足夠造成村民不和的原因了。
  「你還是老樣子,不擅長信任他人呢……」
  他的嘆息中混雜著厭煩。
  而我也同樣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啦……這種問題本身就是對你的侮辱。」
  「不是對我。」
  「啊?」
  「……零現在在我的房裡。」
  聽見神父突然改變話題,我眨了眨眼。
  「那傢伙會跑來教會還真是稀奇。你拿到她可能會喜歡的可疑書籍了嗎?」
  我嗅著空氣中的氣味,尋找零在教堂中的位置──但教堂裡點著除魔的香氣,讓我聞不到零的味道。
  「你說呢……她看起來似乎沒什麼重要的事,或許是來見我的吧?」
  「如果沒事,她才不會特地從自己的店裡跑來教會呢。」
  「所以我剛才說了,來見我或許就是她的目的。」
  「你的意思是,她有事情來找教會商量?」
  「不是『教會』,而是『我』。」
  我看神父的態度顯得有些不耐煩,心想這下大概得自己搞懂他閃爍其詞的內容了,所以決定稍微動動腦筋。
  假設零現在在神父的房間裡。
  假設她不是來找教會,而是神父。
  那麼她的理由和目的是──
  「……難道小不點罹患不治之症了嗎?」
  「咦!莉莉要死掉了嗎?」
  莉莉的頭從神父身後蹦出來,似乎是很在意我和神父在後門談話的樣子。
  神父撫著額頭,一副「又有麻煩蹦出來了」的表情,接著……
  「妳不會死啦。」
  簡短地回答她。
  「嗨,小不點。聽說我家魔女跑過來了?」
  「咦?大姊姊?她沒來啊。」
  我轉而看向神父。
  只見神父聳聳肩──
  「沒錯,那是假的。」
  拋出這句話。
  這算什麼謊言啊?而且為什麼要說謊?
  瞧我皺起眉頭,神父於是輕拍我的肩膀。
  「就是這麼回事,傭兵。」
  「啊?」
  「在剛才的對話中,你有一瞬間懷疑過零出軌嗎?」
  「什、什麼出軌……!我跟那女人才不是那種……!」
  我說的「那種」,指的是像夫妻或情侶那樣擁有約束彼此的關係。至少我和零並不是主張對方所有權的關係。
  ──說是這麼說。
  要是零和神父變成「那種」關係,想必我的心裡也不會平靜。
  想到這裡,我終於搞懂神父說「零在我的房間」的意思了。同時,我也了解阿熊懷疑老婆出軌這件事的意義了。
  「……你的意思是,懷疑不忠本身就是不義之舉嗎?」
  「我沒有這麼說。只不過,無端臆測對方的心思,到頭來只會增添不必要的傷害──我只是不樂見事態如此。」
  的確,剛才不管神父如何強調「是零自己要來見我」,我也只覺得「是喔,大概是有什麼事吧」。
  「總而言之,我和那位夫人之間沒有任何苟且之事。沒錯吧,莉莉?」
  「要是有,莉莉會很生氣。可能會討厭神父大人。」
  「那麼我就試著去追求村中的女性吧。」
  「討厭──!不行──!」
  莉莉握緊拳頭,不斷打著神父的腳。
  「你們放什麼閃啊……」
  「如果你喜歡,那就送你。」
  「小不點,妳聽到了沒?要來我家嗎?」
  「莉莉才不要!笨蛋笨蛋!莉莉討厭大哥哥!」
  為什麼是我被討厭啊?真是躺著也中槍。
  繼續問下去也不太可能得到什麼情報,所以我請神父確認交過來的貨沒問題並簽名後,馬上就要離開教堂。
  離開前,我的背後傳來一道聲音。
  「零她全都知道。」
  神父對我這麼說。
  當我回過頭,神父正好把後門關上,就算我想說什麼,也已經來不及了。
  他是想跟我說,如果我真的這麼在意,就直接去問零嗎?──還是說剛才這句話也是一種挑釁,代表「我和零之間有你不知道的共同祕密」?
  我就這樣揣測神父的意圖,看著緊閉的門一段時間後,決定移步離開教堂,前往零的店。

  「──看你兩手空空,急急忙忙地跑過來,吾還以為有什麼事,結果卻是阿熊懷疑他的配偶出軌?」
  我沒先知會一聲就跑過來了,而零也一樣大方地接待我,沒想到當她知道我沒帶任何伴手禮之後,便露出不滿的表情。
  不得已,我只好從零為了調配藥劑而收集來的素材當中看看有沒有能吃的食材,幫她做點即席宵夜了。
  有血已經被抽乾的雞隻殘骸──換句話說,這裡吊著一隻血已經放乾的雞,所以我決定把牠的胸肉稍微汆燙過後,再烤一烤,配上薑。
  零一邊看著我料理,一邊把腳放在桌上,並靈巧地把體重放在椅子後方的兩隻腳上,不斷搖晃著。
  「吾還是第一次聽見如此愚蠢又無聊的話題。」
  「我也跟他說過不可能了,可是看他那副德性,感覺好像隨時都會上吊自殺耶。既然沒有出軌,那她幹嘛這麼頻繁跑去見神父啊?」
  「無可奉告。」
  聽見零如此無情地宣言,我失望地垂落肩膀。
  「連妳也這樣說……」
  「既然你說他懷疑配偶不貞,那吾就更不能說了。像他這種虛偽的男人,最好繼續痛苦下去。」
  「妳也跟神父說一樣的話啊……」
  我仰望老舊的天花板,看著吊在那裡風乾的藥草。
  「沒有自信是一件這麼罪大惡極的事嗎?」
  男人對自己的外表沒有自信,他和身為伴侶的女性之間又沒有婚姻關係,這樣一位女性頻繁去接觸一個長得比自己英俊,而且還有權力加身的單身男性。要男人別心慌才是強人所難吧。
  「倘若失去自信的結果是傷害到一個自己應該相信的人,那就是罪惡。」
  「就算對方做出會被懷疑的舉動──也一樣嗎?」
  「你還真為阿熊說話呢。」
  「還好啦,畢竟我們本來都是墮獸人。」
  我苦笑著,把烤好的肉放到盤子上。當我把肉端上桌時,零便把搖晃的椅子恢復成四腳站立,切下一口烤肉扔進嘴裡。
  我到現在還是不會吃生肉,不過稍微烤過的半生肉倒是不會再有抵抗。生肉軟嫩的口感與鮮甜和表皮稍微烤過的焦香相輔相成,正好適合拿來當下酒菜。
  「你用不著擔心,等到明天一切就會解決了。阿熊也不必急著上吊──搞不好等到明天之後,他上吊的衝動會加劇。」
  「這也太嚇人了吧?到底是怎樣啊?」
  「等到明天你就知道了──話說回來,傭兵。住在這座村莊裡的人其實擁有非常高度的團結力,吾不得不對這件事情感到非常吃驚。」
  「團結力?」
  「吾就實話實說吧,傭兵。其實村裡的女人們全都知道。不論是阿熊的配偶為何要去教會,還是明天會發生什麼事。」
  「所有人?」
  「最近村裡的女眷們頻繁前往教會也有她們的理由。有沒有覺得很興奮?這代表大家都無意揭露事實。些許祕密能增添人生的光輝,但等不及他人坦白就想先揭穿祕密將會招致不必要的悲劇。」
  零開心地說著以神父為首,還有幾個男人也知道這件祕密,但到頭來就是不肯說出祕密的內容是什麼。
  等待明天到來。
  只得到這句話的我垂頭喪氣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抱著無法釋懷的心情入睡。


  3

  「……到底是怎樣啊?」
  隔天早上,準備開始營業的我只能呆站在原地。
  才剛開始起步的村莊有著像山一樣高的工作得做。
  修建房屋、修繕道路、開墾荒蕪的田地、收集用來當燃料的薪柴等等,而且一個問題解決之後,又會馬上冒出新的問題來。
  為了讓這些人在忙碌的早晨可以填飽肚子,我每天都會在酒館準備好早餐。這就是我的工作,也是我在這座村莊裡的功用。
  所以這間店雖然叫作酒館,但以現狀來說,要當作「發糧所」也沒問題。換言之,我的工作是為了讓村中所有人都能填飽肚子的糧食管理員。
  村裡的人偶爾也會到森林裡摘果實,或是自己料理摘來的果實。不過基本上,在我的店裡填飽肚子就是這座村子的常態。
  當然了,村子內部沒有貨幣流通。
  錢再怎麼樣也是「村子的錢」,是我們所有人決定好要用來向外部村莊或城鎮買東西的錢。而且我們現在也還沒陷入必須向外部買任何東西的窘境。
  就各方面來說,這座村莊都算是開發中村落,但是──

  「為什麼今天早上一個客人都沒有?」

  時間已經到了,應該出現的人卻不在往常的地方。只是這樣一件小事,在這座小小的村子裡卻已經是異常事態。
  不只如此,原本開店之後用不了多久就會一個個上門的客人,偏偏今天卻只有臉色慘淡的阿熊一個人,簡直是某種惡劣的玩笑。
  「其他人呢?」
  「不知道……不過這個……」
  阿熊拿出一封信給我。
  封口都還沒拆開。
  「這是誰給的?」
  「大概是我老婆。」
  「什麼叫作大概……」
  「因為她應該不識字才對啊……而我也是……但今天早上就放在枕邊……」
  這麼說來,就是他老婆找人代筆了。
  而阿熊是為了請我看這封信,才會過來這裡。
  「我要拆嘍?」
  「拜託你了……不,你還是先等一下!如果上面寫的是要分手,那我就傷腦筋了!」
  「你好煩,我已經拆了。」
  我毫不留情地拆開信封,取出裡面的信紙。
  「喔……這是魔女的字嘛。你等我一下,我也不太擅長看字……」
  「快住口!拜託你不要唸出來!我會逃離這座村莊喔,傭兵!我會立刻整理好行李,然後……!」
  我的眼睛快速瀏覽過那短短的一行文字,接著閉上嘴巴。
  我看著嘴上說現在就要馬上回去整理行囊,卻又介意信件內容而不肯移動半步的阿熊,然後又看了一次信紙。
  我心一橫,皺起眉頭。
  「──原來如此。看起來的確不太好。事情真的不樂觀。」
  「什、什麼啦!上面寫了些什麼……?是要分手嗎?」
  「信上叫你去教堂一趟。」
  「教堂?為什麼!」
  阿熊發出宛如哀號的聲調。
  「村裡的人也都在那裡。你幫我一下。我已經做好早餐,不吃太浪費了,全搬過去。」
  「你、你先等一下啊!為什麼所有人都聚在教堂啊!為什麼要把早餐搬到那裡去?喂,你唸一下信上的內容吧!上面寫了些什麼?」
  「你到底想要我唸,還是不想要我唸啊……」
  「我也不知道啦!」
  這傢伙沒救了。完全失去理智了。
  「好啦,去一趟教堂應該就會知道了。唉,真是夠了,這座村子的高度團結力還真不是蓋的。不愧是怪人組成的村子。」
  我發出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傻眼的聲音。
  實際上,我原本上一秒還被排除在團結力的外圍,可是一旦知道真相,也忍不住想去保守祕密。
  而且我也終於明白村裡的人為什麼要瞞著我到現在這個局面了。
  「你說這是什麼鬼話!太可怕了吧!我不要,我才不要去教堂!我要回家!」
  「不要囉嗦了!過來,走了!」
  「我不要!如果我得跟她分手,那我就沒有繼續當人的意義了!我要變回墮獸人!我要去拜託魔女,求她召喚熊的靈魂給我!」
  「我勸你不要。我講真的,會痛死人。」
  我硬是把要搬的東西塞到阿熊手上,然後把大鍋子堆到拖車上之後,往座落在村外那間剛蓋好的教堂出發。
  我們走在被樹木包圍的細小林道沒過多久,就聽到一陣陣嘈雜的聲音。
  此外還有勾起食慾的食物香味。我還在想莉莉從我的店裡拿走那些食材和食器到底要幹嘛,原來只是設了個宴席而已啊。
  ──沒錯,這是一樁喜事。
  我和阿熊現在正朝著只有我們不知道的宴席前進。
  察覺到這一點的阿熊全身顫抖,有好幾次差點回頭逃走,但每次我都會強制他改變方向,就這麼把他帶到教堂來了。
  我們穿過小徑,當視野敞開的瞬間,那幅光景便映入眼簾──
  一幢剛漆好灰泥的亮眼純白教堂,這是這座村子最高級的建築物。
  只有這幢建築物不可能只靠村人建造,所以這是我們遵照教會派來的工匠所下的指示完成的。
  說也奇怪,從出生之後就對教會唾棄不已的我,居然會因為教堂落成在我的村莊而莫名感到一股安心感,也有一種振奮精神的感覺。
  村人齊聚在教堂前。
  那裡有個在一堆薪柴上架著一塊木板的難看長桌,桌上擠著許多料理,周圍的樹木則是點綴著色彩繽紛的布匹。
  這幅景色就像把幸福描繪在畫裡一樣。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是一場華美婚禮的風貌。
  神父與盛裝打扮的年輕女人──阿熊的老婆就站在這幅景色的正中央。
  阿熊的老婆是個身高不矮的女人。雖然跟身為巨漢的阿熊站在一起顯得嬌小,但跟神父站在一起卻差不了多少。
  原本有說有笑的兩個人──還有周遭的村人們,因為我和阿熊登場,同時閉上了嘴。
  阿熊見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還是無法理解狀況,於是看著我尋求幫助。我推了推他縮成一團的背,把他推到神父和老婆面前。
  「你啊,未免也太慢了吧!」
  老婆抓著禮服的裙襬,跑到阿熊身邊。
  阿熊畏縮地看著老婆,退後半步並小聲說了一句:「抱歉。」
  「還有呢?看到這個,你不是應該說點什麼嗎?」
  「呃,啊……嗯……那個……」
  阿熊看了神父。
  然後──
  「那個……我記得結婚典禮上,只要提出申訴,然後在決鬥中取勝……就可以從別人手中搶下新娘吧?」
  問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問題。
  「……什麼?」
  這樣傻愣地反問的人是神父。
  老婆則是呆呆看著阿熊。
  「呃……因為這是……妳和神父大人的婚禮對吧?」
  「你在說什麼夢話啊?是我和你的婚禮。」
  「啥?」
  阿熊傻裡傻氣地反問,再度看向神父。
  只見神父鄭重地點頭:
  「如果是我和她的婚禮,除了我之外,還需要另外一位神父吧。」
  說出這句非常中肯的發言。
  好不容易搞懂狀況的阿熊整張臉紅到耳根子去,他雙手掩面,當場跪在地上。
  我想也是啦。
  原以為老婆和神父暗通款曲,沒想到卻是暗地裡在計劃她和自己的婚禮。知道了這一點,也難怪他會想詛咒自己疑心疑鬼的那份軟弱。
  「我真是個傻瓜……」
  阿熊說了這句話就沒有任何動靜,這時老婆也一起蹲在他面前。
  「我說你,這樣畫面一點都不美啦。難得村裡的人幫我做了這件漂亮衣服,還幫我化了妝,你就不會說句『很漂亮』嗎?」
  「妳揍我吧。」
  「什麼?你說什麼鬼話?」
  「我懷疑妳不貞……以為妳跟神父有一腿……」
  「這算什麼?有夠差勁耶。」
  老婆笑了笑,抬起她的手。接著如阿熊所願,痛快地賞了他一巴掌。
  打下去後不知道為什麼,周圍傳出一陣喝采。在這陣喝采中,老婆露出和剛才打阿熊時相同的笑容說道:
  「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阿熊發出一聲吼叫,橫抱著他老婆並站了起來。
  他就這樣直接走到神父面前──
  「請問我該怎麼做才能結婚!」
  氣勢十足地問。
  神父的嘴角露出一抹平穩的微笑,然後指著教堂。
  「你可以現在就進教堂,然後讓我替你解釋婚禮的行程嗎?」
  「不行。」
  「我想也是。那就在這裡進行吧。」
  喂,你未免也太懂得臨機應變了吧。但我這句話只能說在心裡頭。
  算了,這種小村莊辦的婚禮這樣就行了吧。
  「──烏爾斯啊。汝願意以神賜予你的名字、身體、靈魂、一切的一切發誓,將這名站在汝眼前的女人──莎拉視為終身的伴侶嗎?」
  聽見這段突如其來的宣誓,縱使神父用好久沒人叫的本名稱呼阿熊,他還是宣告道:「我願意。」
  神父也對阿熊的老婆拋出同樣的問題,她同樣宣告:「我願意。」
  「聚集在現場的人們,有人對這一對新人抱有任何異議嗎?──很好。那麼我以慈悲為懷的女神之名宣布,承認兩位結為──」
  夫妻──在神父說完這句話之前,他們兩個人馬上接吻。接著喝采聲、圍觀群眾,還有怪腔濫調的樂器聲便一齊祝賀村裡新生的第一對新人。
  每個地方的婚禮形式都不盡相同,某些村莊還有他們獨特的習俗,但我不禁想著,下一場婚禮的女方恐怕也要先打男方一巴掌才行了,並為此苦笑不已。
  不論是什麼,通常第一次發生的事情都會在不知不覺中化為傳統。
  我一邊拍手,一邊看著他們幸福的樣子。這時零無聲無息地走到我身邊。
  「吾說過了吧?到了明天就會真相大白──」
  「換句話說,除了我和阿熊之外,所有人都知道婚禮的事嗎?」
  「吾沒有說所有人。應該也有人是今天早上聽鄰居說才知道的。因為過了這麼久,阿熊都不申請正式結婚,所以神父和村裡的女人們才會聯手策劃這場規模有點大的惡作劇。」
  「幸好阿熊沒有在你們成功之前就上吊自殺。」
  就算事情錯在他不自己主動踏出一步,但一想到他那副痛苦的樣子,我還是覺得他很可憐。
  「錯在他不該懷疑配偶出軌。如果他能相信自己的配偶,那麼這件事就只會讓他嚇一跳──對了,傭兵,是你讀信給阿熊聽的嗎?」
  「是啊,那是妳代筆寫的吧?」
  「哦──」零揚聲,有些意外地看著我。
  「你看出那是吾的字了嗎?」
  「妳的字很有個性。應該去找老師代寫才對。」
  「這麼一來就沒有意義了。」
  「什麼意思?」
  「那封信沒有寫收件人對吧?」
  「對耶……經妳這麼一說,的確沒有。」
  既沒有收件人,也沒有寄件人。
  話雖如此,既然是放在阿熊的枕邊,那就是給他的吧。而且他們兩個人住一起,所以寄件人毫無疑問就是老婆了。
  「吾寫了信,而你看了。這樣你不懂箇中意義嗎?」
  「完全搞不懂。」
  我皺著眉頭回答後,零苦笑說著「吾想也是」。接著她用肢體動作示意我彎下腰,我照做之後,她便將唇辮掠過我的嘴。
  「呃什……!笨……!妳居然在人前──!」
  「這次吾就這樣放過你。來吧,要去祝福今天的主角了。你也去幫那隻老鼠的忙吧。」
  零露出得意的笑容,用拳頭輕敲我的肩膀後快步離開。
  而我拿出塞在口袋裡的信紙,看著零寫的那一行字。

  ──你願意一輩子與我相伴嗎?

  沒有寄件人,也沒有收件人,這就是一封以零的字跡寫下來的信。
  我想,這大概是以我會看為前提而寫的信吧。
  我輕輕閉上眼睛,把信紙塞入口袋。
  算了,這封信應該也沒有還給阿熊的必要了吧。既然這是零寫的信,而且又來到我的手中──那麼這封信應該就是要給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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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6 13: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村莊的慶典


  1

  「我們來辦慶典吧。」
  聽見這個提案──
  「──啥?」
  我只能做出這種反應。
  老師為人死板,我還以為她對慶典、宴會這種事情毫無興趣。所以當平常對村中教育與風紀滿腔熱血的「老師」突然大剌剌走進酒館,劈頭就遞出一份「慶典對於聚落的重要性」的文書時,我只能一臉訝異,交互看著羊皮紙和老師。
  接著──
  「這座村莊創建就快一年了。慶典對村人而言,是一種感受歲月的儀式。為了凝聚大家的精神,我想差不多應該開始策劃籌辦了。」
  話都說成這樣了,我也只能這樣回答:
  「喔……妳說的是。」
  老師把我這句話當成允諾,就這麼離開酒館。

  ──這就是這座村莊建村紀念日的開端。

  村子只要創建一年,就會衍生出某些慣例。
  這座村子的慣例之一,是「要討論事情就聚在打烊的酒館裡進行」。所以我現在把老師拿來的文件放在面前,環伺著聚在這裡的村人們。
  「事情就是這樣,在她以魄力推動下,現在要舉辦慶典了……」
  「這也無傷大雅。畢竟這座村莊以一個共同體來說,已經開始穩定下來了。」
  首先表示贊同的人是通常不會出席這種會議的神父。要是問這傢伙為什麼會在這裡,他一定會說自己是被老師叫來的,也沒辦法把他趕走。
  「不過──慶典的前提要建立在沒有任何褻瀆行為上。」
  「怎樣才算褻瀆的慶典?」
  「把嬰兒當成活祭品,讓每個村人啃食血肉的慶典。」
  聚在酒館的人們瞬間開始躁動,神父維持著平靜的笑容,說出對神的禱告,化解上一秒的驚悚發言。
  「我聽說神父大人在來到這座村子之前,曾經周遊世界……我想您一定聽聞,也看過許多令人毛骨悚然的慶典吧。但是令人懼怕的邪惡通常起因於無知。請您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利用自己的知識把村人導向正途。對這座平常與外界隔絕的村莊來說,這次要辦的慶典是一個和外界交流的大好機會。正因為現在村莊的生活已經穩定,就算多少會導致村中資源亂了套,我們也應該積極籌辦!」
  見老師握緊拳頭激昂地論述,神父展現出一副非常明理的神父風貌,說了聲「這還真是可靠」。
  我瞇起眼睛看著這樣的神父,開口說句「總而言之」,硬是奪回我的發言權。
  「我們必須決定慶典的內容。畢竟這不是辦一場宴會就行了對吧?」
  「那當然啦,因為是慶典的規模嘛。所以應該要……在舞台上演出這座村莊的歷史,擺路邊攤,召集人們……要讓大家了解這座村莊對吧?」
  「吾只要能開心吃到美味的食物,無論什麼樣的慶典都非常歡迎。」
  阿熊扭了扭頭,零則是停筆書寫,興奮地揮舞著羽毛筆。
  聚集在這裡的其他人也吵吵鬧鬧地開始各自主張「我以前居住的村子……」或「還是應該辦一個顯現村莊特色的慶典才行」,我聽了雙手交叉在胸前,盯著天花板看。
  村子的特色……是嗎?
  特色啊……
  「──這座村子有什麼特色嗎?」
  「就是你這個存在啊,請你清醒一點。」
  我不解地歪著頭,隨即引來神父吐槽。
  他的表情雖然一樣溫和,可是他在言語上對我的壓力……或者應該說尖銳程度,跟他面對村人時強烈了好幾倍。
  「神父大人只會對傭兵如此尖酸苛薄耶。」
  儘管周遭的人說出諸如此類的話──
  或是「人家畢竟是教會的人啊,怎麼可能突然就和睦相處嘛。」
  「可是教會裡也有墮獸人吧?」
  對村人們這些交頭接耳的話語,神父一概裝作沒聽見,強制性地繼續他的話。
  「還有妳,零。」
  零點了點頭。
  「誠然,你說得沒錯。吾和傭兵存在於此,正是這座村莊最大的特色。獸人戰士與魔法師──不過要將這個元素放入慶典當中……」
  零看著我。
  「是要吾一一將志願者變成獸人戰士嗎?」
  「別鬧了,這是褻瀆。對吧,神父?」
  我馬上尋求神父的同意。但神父卻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反而顯得面有難色。
  「既然現在我們接納了魔法師和墮獸人,以教會制式的見解來看,這樣並不算褻瀆就是了……」
  「說說你的真心話。」
  「我討厭這樣。」
  「說得好,吾友。」
  聽了我和神父的對話後,零嘴裡說著「這樣啊,不行啊」,乾脆地作罷,看來她對自己的這個提案也沒有多認真。
  「老師呢?妳是提案人,應該有什麼點子吧?」
  我把焦點轉向老師,結果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她雙眼一亮。
  看樣子她是乖乖地等著別人向她拋出這個問題。
  「我原本是想,就由各位主持,自行彙整出方案來。如果能這樣進行下去,我就在一旁觀看……看來還是不太容易。」
  「前言撤回。還是別聽妳的點子好了。」
  「……這樣啊。」
  正當老師凌厲地正要開始說明,我卻潑了她一桶冷水。神父見狀,馬上用手杖在桌子底下偷偷打了我的脛骨。
  我忍住差點就要叫出來的哀號,用因痛楚而豎起來的尾巴纏著自己的腳。
  接著清了清喉嚨──
  「我開玩笑的,老師。妳說吧。」
  並催著她開口。
  這時候,老師突然挺直原本有些沮喪的背脊,開始生龍活虎地解說。
  唉……個性有夠好懂。
  「我覺得這座村子最大的特色還是零小姐的魔法。墮獸──不,獸人戰士的存在當然也是一大特色,但還是難以用來當成村子外部的向心力……」
  「也是啦。畢竟只是墮落的象徵,南方尤其有偏見。」
  這是事實,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不爽的。老師說的話也以這件事為前提,於是她無視我的碎唸,繼續說道:
  「所以我想過了。只有經驗、體驗以及共鳴才是促成歧視消失的捷徑──既然如此,要消除南部人對魔法師的偏見,應該怎麼做呢?」
  老師「砰」的一聲拍打桌子。
  「剛才零小姐說過了吧……要不要試著把人變成獸人戰士?我的想法跟這句話很像。沒錯──」
  她如此說著。在場所有人──就連零聽了都不禁瞪大眼睛。
  「只要讓所有人都變成魔法師就行了!」

  我原本以為老師這種人都是保守的生物,但至少以這座村莊的老師來說,她似乎是一位創意與膽子都高得讓人難以置信的老師。
  當平時總是不苟言笑的老師,紅著臉,眼神熠熠生輝地說出只「要把所有人都變成魔法師就好」的時候,神父竟打翻了還沒喝完的葡萄酒,因此弄髒了零正在書寫的羊皮紙,釀成一件大災難。
  場面一時產生混亂,也有人懷疑老師瘋了,但在重新聽了她的說明後,事實證明她沒瘋。
  「零小姐能看出一個人使否具有使用魔法的才能吧?只要知道自己有才能,人們就會對這件事抱持肯定的態度。所以我們要請零小姐判斷從村子外面過來的人有無才能。如果認定有才能,就給他一份進入威尼亞斯魔法學校的介紹信。」
  似乎就是這麼一回事。
  經她這麼一解釋,這件計畫聽起來也沒有那麼亂來又偏激了。
  零一邊甩著被神父糟蹋的羊皮紙使之乾燥──
  「原來如此,聽起來很有意思。」
  一邊如此點頭說著。
  然後順便──
  「前提是──這樣不算褻瀆。」
  看向神父。
  「如今教會並不認為魔法是一種褻瀆。這點子不錯。前提是沒有危險性。傳授魔法給外行人會發生什麼事,看過威尼亞斯王國的先例就知道了。就是那場『邪惡魔術師十三號與正義魔女阿爾巴斯』的戰爭。」
  現在聽到這件事還真讓人懷念。
  由於十三號不分對象推廣魔法,引發學會魔法的人與一般人的內亂。更有些人放任自己的慾望,開始幹起盜匪之事。
  「如今魔法被威尼亞斯王國嚴格管理,只有取得規定資格的人才能夠使用。魔法在國外引發的問題也交由威尼亞斯王國全權處理,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阿爾巴斯主席魔法師究竟會不會點頭答應──」
  零把一張羊皮紙遞到神父面前,打斷他的話。那張被葡萄酒弄髒,零直到剛才為止都還在弄乾的羊皮紙──仔細一看竟然是「魔女信箋」。
  這個珍貴的魔法道具能透過成對的兩張羊皮紙,和身在遠方的人零時差交談。身在這座村莊的零以及身在威尼亞斯王國的阿爾巴斯各持有一張。
  神父陷入短暫的沉默,然後──
  「我纏著眼帶,看不見。」
  點出重點了。
  「哦哦,吾都忘了。那麼吾唸給你聽。就在剛才,小鬼回信了。」
  「我就在想妳從剛才開始都在寫些什麼──原來是在跟小鬼聯絡啊?」
  「當老師說出『把所有人變成魔法師』的時候,吾就料到結果了。」
  「那她怎麼說?」
  「她說『聽起來很好玩嘛,我准了,准!』這樣。」
  我感覺好像聽得見阿爾巴斯的聲音。
  好極了──老師小聲地歡呼──唉,人不可貌相,她明明有著如畫般賢淑的外表,卻內含激動表現情感的個性。大概是因為身高不高,不把情感表現得誇張一點,就無法完整傳達給對方吧。
  「零小姐贊成,教會沒有異議,威尼亞斯王國也准許了。那麼我們繼續進行應該沒有問題吧?」
  「怎麼?老師妳要負責指揮嗎?」
  「那當然。既然這是我提出的企畫,那麼由我負起責任引領慶典成功舉辦,這才是一位教育者應有的正確心態。我一直如此自許。」


  2

  事情就是這樣,我們開始準備由老師主導的慶典。
  修補沒人用的房子,使之快速變成慶典要用的道具倉庫兼工房,每天都有許多人不停進出。
  原本生活穩定,步調逐漸停滯的村莊頓時展現出一股生氣。
  為了點綴村里,我們將布匹染色;為了建造特設會場,我們裁切木材;為了零這位慶典主角,我們還會幫她做了一件特別的服裝。
  「什麼樣式的衣服才有魔女風範啊?」
  「有很多魔女都會拿著手杖耶,那是為什麼?」
  「我看還是花俏一點比較好。」
  「樣式性感一點,男人應該比較愛。」
  如此這般,大家對零的服裝提出了許多意見,但現在還是沒有完成的跡象。
  我們重新整理過會場,並在鄰近的村莊和城鎮的布告欄上貼了一排慶典的宣傳紙張,村裡的人各個都對一個星期後即將舉辦的慶典氣氛感到興奮不已。
  就連我也完全靜不下心來。
  慶典期間會有許多村子外面的人來到這裡,這代表不太清楚這座村莊隱情的人一看到我就會發出尖叫。
  「我覺得我還是躲在森林裡比較好……」
  當我說完這句話,村子裡所有人都齊聲罵:「不准說出這麼窩囊的話!」
  「你是這座村子的代表耶!怎麼能躲起來啊?拜託!」
  「不是,可是這……要是有墮獸人在村子裡亂晃,會給村子外的人帶來不必要的戒心,不然至少讓我躲在地下儲藏室……」
  「這座村子的男人每個都像你這樣,長得越大隻就越膽小嗎?零小姐,妳也說句話吧!這傢伙是妳的男人吧!」
  零被一群女人們圍著丈量服裝的尺寸,同時樂在其中地抖動肩膀竊笑:
  「別再掙扎了,傭兵。你當天的工作就是輔佐吾,這已經決定好了。」
  啥?
  我可沒聽說喔,那是什麼鬼?──正當我這麼想時……
  「我可沒聽說喔!那是什麼鬼!」
  我的嘴巴同時蹦出一模一樣的台詞。
  輔佐零是怎樣?是要我獻出自己的頭顱嗎?
  「你知道威尼亞斯的魔法師之間,鼓勵和獸人戰士組成一組行動吧?當魔法師進行詠唱而毫無防備的時候,獸人戰士可以保護他,緊急時刻還可以貢獻鮮血,提升魔法師的力量。當然了,被選上的獸人戰士需要有穩定的精神狀態,和魔法師的契合度也很重要──吾和你就正好滿足威尼亞斯王國推崇的魔法師和獸人戰士的關係。」
  「就算這樣,要是我站在妳的後面,客人會全嚇跑啦……」
  「那麼你做一道紀念料理,給前來參加魔法才能鑑定的人不就好了?這麼一來你肯定會變成萬人迷。」
  「我說過了,一般人才不會想吃墮獸人做的菜……!」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雖身為酒館的老闆,卻沒有申請在慶典當天擺攤。
  而且村裡的人一句話也沒說,我還以為他們跟我的想法一樣,沒想到他們竟然只是因為心裡有底,認為「傭兵會去輔佐零」,所以才放過我。
  「傭兵,就算完全沒有客人來,你也只能死心了。否則你在教會面前將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對吧,老鼠?」
  「噫……!」
  零喊了一聲便嚇得跳起來的人,是在工房的角落默默收集有色布匹的莉莉。
  「小不點怎麼了?」
  「真受不了你這個男人。難道你沒看教會要做什麼嗎?」
  我原本就打算慶典當天要躲在森林或地下倉庫,而且準備慶典的指揮已經交給老師負責了,所以我並不知道誰會做什麼。
  我面有難色,自知這樣也太過「事不關己」,於是看向貼在工房布告欄的活動清單。
  「教會……教會……哦,這個啊?──『老鼠和小孩子們的舞蹈』?」
  我轉過頭看著莉莉。
  「那個……」只見莉莉顫抖著聲音說道。
  「神父大人來找莉莉商量,他希望讓小孩子做點什麼。可是這座村子只有三個小孩對吧?這樣根本沒辦法做什麼……而且其中還有不敢大聲說話的小孩,所以也不能唱歌……既然這樣,莉莉說跳跳舞應該就行了吧……然後神父大人說既然要做,就做些連大人都會嚇一跳的事……」
  我看著莉莉的手邊。
  她拿來五顏六色的碎布,正在做穿在老鼠身上剛剛好的小衣服。
  而且實際上也有二十隻左右的老鼠聚在莉莉身邊,等著莉莉幫牠們穿上衣服。
  「……要和小孩一起……跳舞是嗎……?這些老鼠……?」
  「嗯……」
  「牠們會跳嗎……?」
  「姑且會……」
  「怎麼跳……?」
  我不是在懷疑莉莉,只是純粹覺得好奇。
  莉莉首先說了一句「就一點點喔」,拿出一枝細小的笛子。她含著笛子,然後吹了一聲。
  沒有聲音──人類的耳朵大概聽不到有聲音吧。不過我有聽見。那是犬笛。
  穿著衣服的老鼠們對笛聲產生反應,牠們紛紛在莉莉面前排好隊伍。
  接著每當莉莉吹一次笛,隊伍就跟著改變,一下子圍成圓圈,一下子轉來轉去。只要配上音樂,看起來就像在跳舞了──牠們就這樣重複擺動。
  我真心覺得佩服,因此拍手鼓掌。
  「這根本就是街頭表演嘛。可以收錢了。」
  「可是主角是孩子們……」
  「……妳也會上場跳嗎?」
  「莉、莉莉是……!那個……與其說是跳舞……不如說是指揮……」
  「她還有表演服裝喲。我們也已經通知過伊迪亞貝納的領主了。被他僱用的老鼠雙親也會休假,特地來看她的英姿呢。」
  「不要!不可以說,莉莉會緊張!萬一失敗了,莉莉會死掉……!」
  莉莉發出哀號,抱著頭當場蜷縮在地。
  這應該是那種情況吧。明明強調自己不出場了,旁人卻逕自做出安排,結果搞得騎虎難下。
  「不過這樣沒問題嗎……?世人對老鼠墮獸人的眼光……相當嚴厲耶。」
  「吾倒覺得想吵就讓他們去吵……不過主角是孩子們。要是因為大人們莫名騷動而全部泡湯,吾也會感到不滿。所以大家決定準備一套可以完全蓋住老鼠全身的表演裝了。在外人眼裡看來,只會覺得是一個指揮老鼠的小孩。」
  「莉莉不喜歡引人注目……可是莉莉會加油……這是為了大家……為了大家……」
  「你看看。」零看著我出聲。
  「那麼膽小的老鼠都說要為了孩子們站上舞台了。相較之下,你只需要站在吾身邊做菜就行,這沒什麼難的吧?」
  「可是小不點不會暴露她是墮獸人吧?」
  「那你也要披上熊皮嗎?」
  零輕佻地開口,並輕輕敲打我的胸膛。
  就在這個時候。
  「傭兵!不好了!」
  有個小鬼神色惶恐地跑進工房。
  「妳是診療所的──」
  她是家人被怪物殺死,隻身一人被帶到威尼亞斯接受保護,然後志願來到這座村莊的超獨立小鬼頭。
  她受診療所的人照顧,而且包吃包住在那裡工作,因為太過頑皮,總是讓中年醫生傷透腦筋。
  雖然她的個性如此,卻是村中三個小孩當中唯一的女生,名字叫作艾美蕾娜,很有女孩子氣。但她討厭這個名字,一直希望大家叫她「蕾娜」,村裡的人也就照做了。
  老師每天都追著她跑,說什麼「畢竟是女孩子,還是必須讓她學習禮儀規範才行」。但她卻傍若無人地說「學那種賺不了錢的事情幹嘛?」,完全無意改善自己的言行舉止。
  我倒是覺得這樣很有活力,很好啊……
  但那個蕾娜現在卻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衝進屋裡來,這下子我也無法冷靜了。
  「妳怎麼了!發生──」
  「老師受傷了!她被鎮上的惡棍攻擊……!他們說這村子的人都是魔女的手下……!」
  我隨即抱著零和蕾娜衝出工房。
  診療所位在面向村子中央廣場的地方。
  我一到診療所,已經有一群村人聚在那裡,大家都很關心人應該就在裡面的老師的傷勢,彼此交頭接耳討論。
  大家看到我的身影,人牆迅速散開,紛紛催我趕快進去。
  鮮血和消毒水的氣味飄蕩在空氣中──太好了,血腥味才這點程度的話,代表不是多嚴重的傷。
  但當我實際走進屋子裡看,我實在很想揍扁上一秒的我。
  「……老師,妳那是……」
  鮮血從頭上湧出,浮腫的眼瞼遮住整個右眼,老師的衣服上滿是汙泥,從她低著頭的樣子看來,完全感覺不到平常的霸氣。
  不是多嚴重的傷?她的性命當然沒有大礙,但問題不在這裡。
  有人惡意傷害老師。我根本沒有應當放下心來的理由。
  而且──
  「真是抱歉……我……沒、沒能處理好……我應該也要想到這個活動會刺激到反魔女派的人……都是我輕率行動,事情才會鬧成這樣……」
  她居然還說這種話。
  「混帳東西!哪有人受傷了還道歉啊!妳根本沒做錯任何事!」
  我破口大罵。
  零從我的肩上跳下,接著跑到老師身邊,蕾娜也跟在她身後。
  「老師,對不起……!是我不好……都是因為我回嘴的關係……」
  蕾娜看起來眼淚就快潰堤了,老師看了於是靜靜地摟住她的頭。
  「沒關係的,蕾娜。妳沒有任何過錯。我之所以會受傷,是丟石頭的那些人造成的。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零小姐,妳怎麼看?我是想把傷口縫起來,可是臉上會留下疤痕……」
  聽了醫生的話,零大方地點頭。
  「不用擔心,吾會治好她。當然了,吾不會讓她留下疤痕。裂開的地方也只有眼瞼,眼睛看起來不受影響。別說這些了,先去燒熱水。吾要幫她把身體洗乾淨。」


  3

  「看來不得不取消慶典了。」
  我把老師交給診療所,舉步前往教堂。早已了解狀況的神父就在那裡板起臉等著我。
  我順著神父的帶領走進房間後,他靜靜地吐出打退堂鼓的言詞,同時把一張紙甩在桌上。
  那是老師到處貼在周邊村莊和城鎮上的慶典傳單。傳單上已經被惡意塗改,雜亂的血墨盤據在上頭。

  ──即將開始狩獵魔女!

  不管怎麼看,這都是針對我們舉辦的慶典的恐嚇行為。
  這個意思可能是會攻擊前來參加慶典的人,也有可能是假扮成客人來攻擊村人。
  在判斷有無魔法才能的慶典傳單上用血墨大剌剌寫著狩獵魔女字樣,至少我不認為這是穩健派會做的事。
  看樣子已經可以斷定會發生什麼事了。
  不如說,事情都已經發生了。
  有幾個傢伙趁著老師過去看傳單的狀況時,對著她丟石頭。那群人大罵「魔女快滾」,在老師離開城鎮之前一直追打著她。
  然而這些人──並不會受到鎮上警衛的制裁。
  「如果我們執意舉辦慶典,攻擊老師的那些人──還有他們的同伴,總之將會有許多人攻擊前來參加慶典的群眾。即使我們想警戒人手也不夠,更不可能派人保護每個參加者。」
  「我想也是……」
  「看是要委託教魔騎士團來保護大家,還是要向威尼亞斯王國求援都行……我們還是有辦法執意舉辦。但是只要有一點閃失,這座村子的評價就會一落千丈。」
  「我想也是……」
  「莉莉利用老鼠調查的結果,周邊村莊的傳單也是一樣的下場。現在已經拜託村裡的人出去回收了……」
  神父將背脊靠上椅背,椅子瞬間發出「嘰」的一聲悲鳴。
  他兩隻手交叉放在腿上,大拇指不斷焦躁地敲著自己。
  「──孩子們……」
  「嗯?」
  「他們每天都在練習舞蹈。跟莉莉一起,配合音樂跳舞。莉莉表現得就像是孩子們的監護人,但其實他們都把她當成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小孩。」
  「是啊,我有看到。還有老鼠配合犬笛跳舞的樣子。小孩子和牠們一起跳舞的光景,看起來真的很快樂。」
  「村裡的女性都說要在慶典當天讓你見識她們的廚藝,所以非常努力。她們計劃在慶典當天要輪流拿慰勞品給你吃。」
  我笑了出來。
  搞什麼啊,我完全不知道她們有這種計畫。
  「村裡的男人則是盤算著──要在慶典當天送禮物給自己的妻子或意中人。而且居然還來問我送什麼東西才能討女性歡心。」
  「那你怎麼回答?」
  「『只要你一心替對方著想,誠心誠意送出禮物,不管是什麼,女性都會開心』。」
  看到神父面不改色地對我這麼說,讓我不禁抱著肚子開始大笑。
  當我停止笑意,房間內頓時陷入沉默。
  我站了起來。
  「我去告訴村裡的人,慶典取消了。」
  「我也一起去吧。只要說這是教會的決定,大家也不得不接受。」
  「難道你想扮黑臉嗎?」
  「如果有其必要──而且我習慣了,畢竟我是審判官。」
  「那是『以前』吧,『以前』。」
  我們互相說了幾句不正經的話,踩著沉重的步伐,從後門離開教堂。
  往工房走了幾步路,便可以看見村裡的人站在半路上等著我們。老師在城鎮遇襲後,我就往自己鮮少靠近的教堂跑。
  村裡的人都知道箇中原由。
  「你們猜得沒錯,慶典要取消──」
  「請等一下!」
  老師跳出來蓋過我的聲音。
  她的傷口已經完全癒合,衣服和身體也恢復整潔,但臉色還是一樣糟。即使她還沒開口,我依舊明白,於是左右搖頭。
  反正她一定是要說她無法忍受因為自己的緣故,讓慶典取消吧。
  但問題不在這裡。
  「這不是妳的錯,老師。反過來說,我們更該慶幸在慶典開始前發現這件事。辦慶典還太早──」
  「我們村子自己舉辦吧!」
  「……什麼?」
  老師再度開口蓋過我想說的話,我聽了只能傻傻地反問。
  「我跟村裡的人商量過了。大家都說我們沒有必要邀請外賓。我們只要為了自己,舉辦自己的慶典就行了。因為──!」
  老師往前站了一步。
  「慶典本來就是這樣的活動吧?還太早了……你說得對。是我操之過急了。村子自己舉辦慶典,然後在不知不覺間傳開,再讓其他村莊及城鎮的人前來參與……事情本來應該要照著這個步調走,但我卻一開始就出去張貼傳單。」
  我和神父面面相覷。
  神父的眼帶之下似乎說著「經她這麼一說確實如此」。
  而我的表情也跟他一樣。
  為了村子舉辦的慶典。為了自己舉辦的慶典──這是紀念開村滿一年,只有自己人的慶祝會。
  「既然事情變成這樣,我就實話實說了……其實我很想請零小姐幫我看看我有沒有當魔法師的才能……!」
  原本鐵青著一張臉的老師,突然整張臉紅到耳根子去了。
  「但我說不出口……所以我想,只要變成村中的慶典,我也能順其自然請她鑑定……」
  「所以……」老師繼續說出這兩個字,她的聲音感覺有些害羞地顫抖著。
  不過站在老師身後的人們卻互相笑著說「我也想請她鑑定」、「我也打算請她看看」。
  這時候有個人拉了拉我的褲管。
  我往下一看,發現莉莉和小鬼頭們一起站在我的腳邊。
  「……那個……爸爸和媽媽……都會來……要來看莉莉……」
  「啊,對喔……你們已經講好了嘛。」
  「大哥哥,你可以去接他們嗎……?」
  也對。我們雖然不能護送不特定多數的參加者,但只要知道誰會來,這件事就不困難。
  「莉莉跟你說,莉莉會請朋友幫忙,不讓壞人過來……!如果發生什麼事,莉莉就會馬上說……!因為我們一起練習了好久……我們跳錯好幾次,可是終於學會怎麼跳了。我們想跳給村裡的人看……」
  我依序看著村裡的人,最後仰望天空。
  「……要是我一意孤行說要取消,結果會怎樣?」
  「會召開村中大會,而你也無法再以村中代表自居。」
  零從人牆當中走出來。
  「傭兵,就辦吧。辦一場屬於吾輩的慶典。反正光要鑑定這座村莊所有人有沒有魔法才能,也要用掉一整天。而且大家搞不好從一開始就沒有餘力顧及外賓。」
  「……神父,他們都這麼說耶。教會有什麼意見?」
  「教會有一個條件。」
  神父立刻伸出一隻手指頭。
  現場閃過一抹緊張的氣氛。
  「舉辦日期延遲一天,藉此矇騙那些連內部慶典也想出手搗亂的惡徒。吾等屈服外力,放棄舉辦慶典──就讓那些人這麼想,讓他們得意吧。當他們徹底長了威風,放鬆戒心,開始宣揚自己的英姿時──」
  神父握緊手中的手杖。
  「到時候就是收割罪業的最佳時機。我想應該需要一把大鐮吧。」
  神父不懷好意笑說的這番話,大概只有我、零、莉莉,還有阿熊才聽得懂箇中涵義吧。
  神父全身上下散發出的憤怒之氣,可怕到讓原本在莉莉身邊的老鼠們倉皇而逃,就連莉莉也悄悄遠離神父,抓著我的腳緊黏在我身上。


  4

  幾天後,慶典開跑了。
  慶典的名稱決定從簡叫「魔法祭」。
  零為了這一天,開發出絕對不會被人惡用的鑑定道具,村中從小孩到老人,只要是希望做這個鑑定的人,都分別測試了狩獵、捕縛、收穫以及守護等四個章節的才能。
  結果我們找出三個候補魔法師──但其中只有一個人希望獲得就讀魔法學校的推薦函,剩下的兩個人表示只要知道自己有才能就夠了,之後便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裡。
  不過很遺憾,老師並沒有使用魔法的才能──
  「零小姐,這是我的看法。魔法的種類只分成四大項會不會太少了?妳之前不是用魔法打掃自家嗎?那個是哪一章的魔法?妳是不是已經開發出不屬於這四個章節的魔法了?」
  之後她就拚命巴著零不放。
  儘管過去她隻字不提,但看來她對魔法師真的有莫大憧憬。
  莉莉在好久不見的雙親面前,完美演繹出身為指揮的工作──因為我們阻斷了外部人士參與,所以她也不用穿遮住全身的表演裝──讓表演非常成功。有擺攤的人還互相光顧彼此的店面,就像小時候玩家家酒的感覺一樣。
  而且正如神父所言,我完全陷入村中女眷的慰勞品地獄當中。
  住在這座村子裡的人,出身地幾乎都不同。這就代表她們各自拿了不同的家鄉味給我,而我也被迫同時品嚐那些東西,搞得我的舌頭和腦袋簡直是一團亂。
  「傭兵先生,你在你的酒館推出這道菜嘛。我每天都會點來吃。」
  「酒館的料理的確很好吃,但還是稍微偏向南方口味對吧?以北方人來說,總覺得有點寂寞。」
  這一天非常值得,就連客人平常不會開口說出對酒館的不滿,我也都聽見了。甚至讓我懷疑過去是否有過如此有意義的一天。
  儘管有些好事的稀客搞錯慶典的日期,正好晚一天來。不過除此之外,並沒有發生任何預料之外的傷者和意外,這天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一天理想的慶典就這麼過去。
  如果我們邀請村外的人前來參與,應該就不會進行得這麼順利了吧。這座村莊的政治性目的在於成為緩衝,讓威尼亞斯以南的人們接受魔法師和墮獸人的存在。但村子也才剛建立一年而已。
  慢慢來就好了。

  「──完成了!」
  慶典結束後,當村裡的人喝完酒,鬧也鬧夠了,紛紛前往夢境世界的時候,零卻正對著自己屋裡的書桌,手裡握著羽毛筆熱衷書寫。
  至於我為什麼會在她身邊呢?
  因為這女人喝醉了,連站都站不穩,我只好無可奈何地把她送回家。
  結果她突然衝向書桌,專心地提筆寫東西,害我深怕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倒下,也不敢回家,就這樣一直待到深夜。
  「所以呢?什麼東西完成了?」
  「唔噢!」
  我一出聲,零便縮起肩膀轉頭看著我。
  這個反應真是稀奇。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
  「你、你是什麼時候站在這裡的?」
  沒想到她居然說出這種傻話。
  「一開始就在了!妳還沒酒醒嗎?臭女人!」
  「這是玩笑,開玩笑的。吾當然注意到了你這道充滿愛意的視線。」
  我包含在視線裡的感情早就已經超越愛情變成哀情了,不過就算我強調這件事,也不會有什麼變化,所以我決定閉嘴。
  零笑著捉弄我,隨後拿起剛剛才寫好的羊皮紙,放在一旁堆成一疊的羊皮紙上方。
  接著她拿來針和線,開始縫起那些已經分成一小疊的羊皮紙。
  「要做成書嗎?」
  「原本就是為了做成書才寫的,寫完了當然會變成書。因為小鬼時不時就叫吾寫一本給見習魔法師看的第一本魔法入門書。」
  「入門書……不能看《零之書》嗎?」
  「因為那本書上記載了很多高難度而且危險的魔法,給菜鳥魔術師看那本書不太適合。現在想想,《零之書》是一本不合格的魔法入門書。走出洞窟後,吾學到了很多東西。如果是現在,吾可以寫出更好的書。」
  「那妳寫好了嗎?」
  零沒有停下固定書背的手──
  「你說呢?」
  開口說出這句話。
  「評論書本價值的人並不是作者,而是讀者。無論吾如何主張這是一本多麼優秀的書籍,只要讀者不這麼認為,那就不具意義。」
  「妳說的這句話還真讓人佩服,真不像妳。」
  「……說句實話……」
  「嗯?」
  「其實吾一直很煩惱。吾不知道所謂的魔法入門書是什麼東西。不知道應該寫些什麼,又不該寫什麼。但是為了配合這次的慶典,吾想出了鑑定魔法才能的魔法。既安全,而且比寫在《零之書》中的任何魔法都要簡單。」
  零準備的東西是一個小小的造景庭園。
  裡面有森林、河川、田野、房舍,另外還放了動物和人的擺飾。
  測試方法是測試者雙手放在箱子上,閉上眼思考想怎麼移動造景庭園裡的東西,接著詠唱咒語。睜開眼睛後,如果造景庭園有所變化就是有魔法才能──這樣。
  我一直站在零的身邊觀看,純粹覺得看造景庭園裡面的東西產生變化很有趣。
  如果有收獲之章的才能,田野的植物就會長高;如果有捕縛之章的才能,人偶就會往牢房走去;如果有狩獵之章的才能,在森林裡的野獸就會倒下;如果有守護之章的才能,房舍周圍的砂石就會移動成結界的圖樣。
  零所做的魔法造景庭園──很有趣的,就是這座村莊的風貌。
  「在製作這個造景庭園時,吾得到一個結論。所謂的入門書,首先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安全。任誰都能輕易理解,同時任誰使用都沒有危險性。舉例來說,就是即使散布給這座村子的所有人使用,也絕對不具危險性的魔法。即使孩子們學來惡作劇,也不會有人受傷的魔法。就算沒有身為魔法師的矜持,不小心記下來也沒關係的魔法。還有為了成為見習魔法師的魔法。吾認為這種內容的書才稱得上是入門書。」
  「所以──」零拿起綁好的羊皮紙,對著天花板說道:
  「吾才會完成這本書。何謂魔法?何謂魔女?為了讓就算不懂這些道理的人也能理解,吾希望按照順序解說,盡可能淺顯易懂。吾一邊寫這本書,一邊想起你以前說過的話。」
  「我?」
  「你說──『如果說了卻沒辦法讓我理解,就表示解說的人也不過是個三流之輩』。你可能已經不記得了。」
  「我還真的不記得……我說過這種話嗎?」
  「你說過。這句話令吾印象深刻。」
  零壓著胸口,露出痛苦的神情。
  我可能真的說過吧。所以每當我問問題時,零為了讓我理解,都會利用周遭的道具或口頭舉例來解釋清楚。
  「所以說,傭兵。吾已經寫得讓你也能看懂了。」
  「我也能懂嗎?」
  「拿去。」
  零把那疊羊皮紙丟給我。
  似乎是叫我看看。
  「可是說到底,我也沒那麼會看字……」
  「立志成為魔法師的人不一定都有高度的識字能力。所以吾試著畫了許多圖解,也避免使用難懂的單字。別說了,你快看看。」
  我一頁一頁翻閱這疊羊皮紙。
  嗯……的確……如果是這種程度的話……
  「……總覺得……有點想試試看耶……」
  我坦白說出自己的感想後,零「啪」的一聲彈響手指。
  「對吧?沒錯──這正是一本會讓人想嘗試的書。也是一本會讓人覺得自己似乎辦得到的書。這樣才配稱作是一本入門書。吾要把這個送到威尼亞斯,讓小鬼配合魔法學校的學生人數印刷。吾未來還會繼續寫這樣的書籍。因此為了利於分類,吾決定替它取名。第一本書名已經決定好了。」
  「是喔?叫什麼?」
  我抬起頭,把視線從書上移開。
  只見零得意地笑著說道:
  「《從零開始的魔法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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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6 13:47 | 显示全部楼层
  
  「被遺忘的約定」

  序章


  我們許下了約定。
  那是個宛如把性命託付給他人的約定。如果不實現約定就會死。那個約定就是這樣。
  然而,那個約定卻到現在都還沒實現。
  那是一個至寶。我曾經擁有它,卻被他人自私且強硬地奪走。
  但是。
  「我會準備替代品給你。」
  沒錯,她向我這麼保證過了。所以我相信她的約定,就只是相信著她,拚命忍到現在。
  但我已經忍到極限了。我沒辦法再繼續忍下去了。
  我想要──這並不是什麼低俗的慾望。
  而是一種飢渴。
  我必須現在馬上,且不擇手段拿到那樣寶物。
  只要能再次獲得那份幸福,要我犧牲什麼都無所謂。
  因為倘若沒有那樣寶物,我的人生也沒有任何意義。


  1

  「三百二十三。三百二十四。三百二十五。」
  威尼亞斯王國的王城內──在充滿溫和午後陽光的後院。
  我一邊聽著口吻愚蠢的數數聲,一邊用雙手支撐著身體,向地面深深下壓然後又抬起。
  我的雙手累積了許多疲勞,汗水也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
  「三百二十六──你怎麼啦,傭兵?動作慢下來嘍。虧你長得這麼壯,卻已經累了嗎?真沒用。」
  「吵死了,混帳魔女……!這種程度連暖身運動都算不上……!」
  其實我已經來到極限了,但還是逞強繼續將身體深深往下壓。
  此時我聽見一道細微的腳步聲往這裡跑過來,這才把盯著地面的臉往上抬。
  我正巧看見一個身穿金線刺繡的醒目長袍,看起來很跩的小鬼──阿爾巴斯穿過庭院轉角的身影。
  整齊剪短的金髮和宛如滿月的金瞳在陽光下顯得更加耀眼,讓我微微瞇起眼睛。
  「啊!終於找到了,傭兵!都是因為你不在房間裡,害我找好久耶,討厭!你的身體明明才剛好……呃,你們在幹嘛?」
  「看就知道了吧?伏地挺身啦。睡了整整三天,害我的身體生鏽了。」
  「你說伏地挺身……」阿爾巴斯盯著我的背部一帶說道。
  正確地說,應該是看著把我的背當成睡床,悠閒自得地躺在上面的人。
  她有著白皙透亮的雪白肌膚、白銀的髮絲,還有宛如擦亮的蘋果般豔麗的紅唇──她是個無可挑剔的美女,更是天才般的魔女,也是我這位傭兵的雇主。
  她的名字叫作零。
  零只是一個單純的數字,也就是假名。不過她也是用我的職業「傭兵」來叫我,所以是彼此彼此。
  「你要活動身體是沒差啦,可是為什麼要把零放在背上?」
  阿爾巴斯不解地說出這句中肯的疑問,在我背上的零於是打了個呵欠回答。
  「他說光憑自己的體重還不夠,所以吾才會坐上來。不過這裡感覺很好睡,就像睡在包著上等皮草的搖籃裡一樣。溫暖又柔軟。」
  「上等皮草的……」
  阿爾巴斯一愣一愣地覆述零的話語,然後再次看向我。
  我是個被稱作墮獸人的半人半獸怪物,全身長滿了野獸的毛。
  我不知道這是神的怒火還是魔女的詛咒,不過像我這樣的存在,偶爾會在極其普通的雙親之間出生。
  外表是個大型肉食野獸,當然也有利爪。從普通人類的角度來看,只是個令人恐懼的對象。不過零和阿爾巴斯都是法力高強的「魔法師」,她們和普通人類的感官不太一樣。
  「我、我也想上去……!吶,零,換我躺一下嘛。可以吧?」
  「不行。他是吾的傭兵,換言之這裡是吾的特等席。」
  「有什麼關係嘛!只要妳喜歡,隨時都可以躺啊。好嘛,就一下下!」
  「真拿妳沒辦法。」零輕輕抬起上半身。
  「吾不能讓出這個這個地方,不過可以允許妳跟吾同衾。幸好妳身材嬌小,而傭兵塊頭很大。兩個人應該不要緊吧。」
  「咦?什、同……同衾……!妳是指……男、男、男女在同一張床上這樣那樣……!」
  「吾和妳的交情這麼好,有什麼可害羞的?來吧,別客氣,儘管投懷送抱──」
  「不准拿我的背來演廉價的宮廷下流戲碼!」
  我順著抬起身體的力道直接站起,就這麼把背上的零給甩下來。
  原以為應該會以不穩定的姿勢跌在地上的零,居然以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完美姿勢著地。
  「真是一個開不起玩笑的男人。」
  接著如此笑說。
  我無視零,重新面對用手掌不斷搧風冷卻臉頰的阿爾巴斯。
  「所以呢?小鬼,妳找我有什麼事?妳不是為了和零在我的背上幹苟且之事,才特地出來找我的吧?」
  「那、那、那還用說!我可是很忙的,才不會為了那種無聊的理由跑來!」
  「所以、我不就說、叫妳快點、講重點!」
  「痛!好痛!好痛好痛!」
  我一邊斷斷續續講完整句話,一邊用爪子尖端戳阿爾巴斯的額頭。
  阿爾巴斯吃痛地壓著額頭直瞪我,同時有些躊躇地把手伸進懷裡。
  「其實我收到信……」
  「那種東西每天都會收到吧?畢竟妳是這個國家的主席魔法師啊。」
  「我的意思是跟我每天收到的信不一樣,所以才會特地來跟你說。」
  別人講話要聽到最後嘛──被阿爾巴斯這麼一瞪,我聳了聳肩閉嘴。
  阿爾巴斯雖是個孩子,卻在最近成為堪稱威尼亞斯王國所有魔法師頂點的存在。因此當然是國家要人,寄給她的信也非常多。
  「就是這封……」
  阿爾巴斯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片。那不是羊皮紙這種高級貨,而是廉價的粗劣紙張。
  「看起來感覺不像情書那類的東西嘛。」
  「拿來,吾唸給你聽。」
  站起身子的零爬到我的背上,大剌剌地抽走阿爾巴斯手上的信。
  然後直接出聲開始朗讀:

  「那個東西準備好了沒?難道妳想毀約嗎?我已經沒辦法繼續等下去了。就算用強,我也要去奪回來。」

  絲毫沒有懷疑的餘地──
  這完全就是一封恐嚇信。


  2

  威尼亞斯王國在短短七天前還處於內亂狀態。
  那是一場住在威尼亞斯王國內的魔女與不是魔女的普通人類之間的戰爭。
  教會大肆主張魔女是人類的敵人,是可怕的存在。而人們相信這番主張,一直持續狩獵魔女的行動。
  但是魔女受不了這樣的打壓,最後終於開始反抗。
  反抗的契機是零所寫的一本書。
  ──《零之書》。
  這是一本簡略了麻煩而且難以使用的「魔術」,改成多數人都能輕鬆使用的「魔法」的技術書籍。
  為了方便狩獵、為了方便田園開墾、為了方便捕捉罪人──原本為了這些目的而寫出來的書,竟同時藏有難保不會毀滅世界的力量。為了狩獵動物的魔法,也能用來殺死人類。
  魔女們透過從零手上失竊的這本《零之書》得到作戰能力,過去不斷累積至今的不滿一口氣爆發,與國家為敵,掀起叛亂。
  不過戰爭結束了。
  多虧零和阿爾巴斯聯手,戰爭才得以結束。沒有任何一方勝利,戰爭以魔女與人類和平共存這個最理想的形式落幕。
  在威尼亞斯王國內,狩獵魔女是違法行為,因此隱居在各地的魔女們從此獲得自由。
  另外,魔女或魔術師這種稱呼也已經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改稱「魔法師」。無關男女,只要是使用魔法的人就叫「魔法師」。
  時間來到現在。
  為了平定內亂衍生的諸多問題,零和阿爾巴斯用光了大部分的魔力,所以她們兩人暫時無法使用強力的魔法。
  我也陷入昏睡三天的狀態,就算醒來也沒辦法馬上下床。
  我是有在訓練身體一點一點展開活動,不過現在還不能說完全恢復了。
  ──在這種狀況下,居然收到恐嚇信。
  「喂,小鬼。妳對『那個東西』真的沒有印象嗎?」
  「沒有啦!討厭,我真的很傷腦筋……偏偏選這種時候,我還有事要去佛米加耶……」
  佛米加是位於我們所在的王都普拉斯塔坐半天馬車距離就會到的大城鎮。
  那裡是威尼亞斯王國的商業中心,聚集著從各國來的各樣人種與物品。
  換句話說,就算有人混進去,從某處覬覦阿爾巴斯的性命也不奇怪。
  如果恐嚇信不是惡作劇,那說實話,去佛米加就太危險了。
  「妳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去佛米加啊?窩在城堡裡工作就好了吧?」
  「我也想這樣啊。可是佛米加為了慶祝人類和魔女……不對,是和魔法師的和平,要舉辦慶典。是商人公會主辦的。既然我代表這個國家的魔法師,受到邀請就一定要過去,否則會帶給國民不好的印象……」
  「是喔。大人物還真是辛苦。」
  「幹嘛啦?這是在諷刺我嗎?」
  「不要生氣嘛。這是真心話。」
  雖說是魔法師的代表,阿爾巴斯也只是個才剛過十五歲的小鬼。
  我甚至覺得這個身分對那道小小的背脊來說,是有些過重的負擔。
  說歸說,沒有別人能夠勝任也是事實……
  「吾注意到一件天大的事情……所謂的慶典,是不是會出現稀有食物的擺攤?」
  這時候零像是在思考些什麼,開口說話了。
  阿爾巴斯瞬間眼睛一亮,轉頭看著零,嘴裡說著「那當然」。
  「因為這是商人公會主辦的慶典呀。聽說會有很多路邊攤跟擺攤喔。」
  「很好。吾輩也同行吧。非去不可。」
  零毫無動搖,堅定地點頭答應。
  這個女人對食物的執著、執念,或者應該說是慾望實在非常驚人。
  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她對其他諸多事物都不講究,所以才會顯得食慾特別驚人吧……
  「我才大病初癒耶。」
  「這有什麼關係?佛米加也沒有那麼遠。要活動遲緩的身體,這個距離剛剛好吧?還可以順便保護因為危險信件而害怕不已的小鬼。」
  「嗯,妳這麼說也對啦……」
  「我……我才沒有害怕!而且也不需要護衛……!」
  「不管怎麼想都需要吧?小鬼,妳幹嘛逞強啊?」
  不等阿爾巴斯說完「不需要啦」,我就一掌抓住她的臉,她便氣得不斷揮動雙手。
  我不知道她是在氣我叫她小鬼還是氣我抓她的臉,不過正常來想,應該兩者皆是吧。
  「討厭!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子!我可是威尼亞斯王國的主席魔法師喔!」
  阿爾巴斯發出怒吼,揮開我的手。
  「你們要跟來可以,不過不要妨礙我喔。今天傍晚就出發。我會坐馬車過去,記得到馬廄集合。要是遲到我就丟下你們!」
  阿爾巴斯快速而且滔滔不絕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就這麼踩著粗魯的步伐離去。
  我嘴裡呢喃著「她那是什麼態度啊?」之後,只見零發出竊笑說道:
  「你看到小鬼的那張臉了嗎?」
  「臉?」
  「那是高興得不得了的表情。逞強歸逞強,她還是很不安吧。看她那副樣子,打從一開始就希望你跟她一起去吧。」
  「我倒是完全看不出來……」
  「那麼要來試試看嗎?你比規定時間還晚過去看看。小鬼一定會等你,搞到最後還會到處找你。」
  我整張臉皺成一團,帶著責備的心情睥睨零。
  「我哪能對一個小鬼做那麼幼稚的事啊?妳想想,不論最後是我被丟下還是小鬼跑來找我,抬不起頭的人都是我吧?」
  我說完,零愉悅地大笑。
  「吾也這麼覺得。不過小鬼就是喜歡你這一點。當然,吾也是。」
  「妳說這一點是指哪一點啊?」
  「這是祕密。有些美德會在產生自覺後消逝。你的優點只需要讓別人看見──換句話說,只要吾知道就好了。」
  零說著,同時爬上我的肩。
  我扛著就會胡鬧的她起身,前往臥室整理自己的旅行裝備。


  3

  馬車以緩慢的速度行駛在黃昏的街道上。
  馬車是箱型的四輪車,設有兩組面對面的雙人座位。
  威尼亞斯王國以旅人之國著稱,馬車技術比其他國家都要純熟。
  馬車坐起來不太會晃動,非常舒適。木造的客用車很堅固,不必擔心颳風下雨。
  零坐在我旁邊看著窗外的景色,阿爾巴斯則是坐在零的對面。我的塊頭大,所以把腳伸長放在對面的座位坐著。
  趁著晚上抵達佛米加的旅店,在那裡住一晚後,再參加隔天的慶典。這就是阿爾巴斯的計畫。
  坐馬車走夜路確實有點危險,但不這麼做就趕不上慶典。
  不過我記得佛米加被城壁包圍,關卡在傍晚就會關閉了。
  難道我們要露宿關卡前嗎?
  我這麼詢問阿爾巴斯,只見她簡短地表示「聽說會特別幫我開門」之後,便毫無道理地看著那封恐嚇信。
  「妳有這麼在意這封恐嚇信嗎?既然妳沒有頭緒,那就是單純的惡作劇吧?」
  「嗯……我也是這麼想,可是這整封信散發出的執念太驚人了。我可以感受到寫這封信的人非常生氣。」
  「妳感覺得到寄件人的感情啊?」
  「平常不行。不過這就代表這封信的執念大到讓我感受到了。」
  阿爾巴斯嘆了一口氣,一副藏不住不安的樣子盯著信紙看。
  「約好的東西是什麼啊……為什麼我不記得這麼重要的約定呢?而且不知道寄件人根本也沒辦法調查。」
  阿爾巴斯仰望車頂,嘴裡說著:「要是這個人有寫是什麼東西和姓名,我搞不好就會回想起來了。」
  我贊同地說聲「也對啦」。
  「吾想應該是某種非常貴重的物品吧。世上也有實在過於貴重,因此無法明言的物品。那是一種一旦被人知道其存在,世界就會產生變化的東西。」
  馬車「咚」的一聲晃動。路況不太好。
  「就像妳寫的《零之書》嗎?」
  「沒錯,就像吾寫的《零之書》。」
  零一邊望著已經慢慢徹底暗下來的窗外景色,一邊不經意地說著。阿爾巴斯看了一眼這樣的零,把信紙摺好收進懷中。
  「可是我覺得如果我跟人家約好要遞交那麼貴重的物品,鐵定不會忘記才對啊……」
  「既然如此,那就代表果真沒有這樁約定了。那封信上確實帶著非同小可的執念,不過也有可能是這封信的主人搞錯了吧?」
  「或許是這樣沒錯啦……」
  「追根究柢,妳直到幾天前都還是人類之敵的魔女首領。就算妳什麼也沒做,也有諸多遭人怨恨的可能。往後想必會有更多誤會、搞錯對象和莫名記仇。趁現在快點習慣吧。」
  阿爾巴斯一邊說「別講得這麼輕鬆」,一邊慵懶地把身體埋入座位的軟墊中。
  「話說回來,吾從剛才開始就很介意一件事……」
  原本巴著窗戶猛看外面的零轉過頭來看向我們。
  「這輛馬車偏離往佛米加的道路已經很久了,到底是要去哪裡?」
  「……啥?」
  我發出愚蠢的聲音反問,並與阿爾巴斯同時跳到窗戶前。
  太陽已經下山,窗外的景色一片昏暗。我看不太清楚周圍是個什麼樣子,不過只有一件事很清楚,那就是現在走的這條是未經整備的道路。道路明顯狹窄,難怪馬車會晃得這麼厲害。
  「這是怎麼一回事?小鬼!我們不是筆直往佛米加前進嗎?」
  「這、這種事我怎麼知道啊!你們先等一下,我這就跟車伕──」
  阿爾巴斯才剛站起說完「確認」兩個字,馬匹便高聲發出鳴叫,車子也停了下來。
  因為反作用力,馬車大大晃動,站起身子的阿爾巴斯因此沒站穩,頭重重撞上馬車內部牆面,痛得坐定在原地不動。
  「──不妙,被包圍了。」
  「是土匪嗎?」
  「天曉得。要是有那麼可愛,我就謝天謝地了……躲進椅子底下,快點!」
  沒想到他們會攏絡車伕,做事還真講究。
  對方大概是寄信的人吧。若真是這樣,在他們跟阿爾巴斯討回東西之前,應該是不會隨便放火燒馬車。
  我把阿爾巴斯壓進座位下方的空間,抓著劍就往馬車外衝。
  「別把頭探出來,要是有弓兵就麻煩了。」
  我機靈地說完後,反手關上馬車的車門。
  馬車上掛著提燈,在它的燈光之下可以看見幾個人影從黑暗中浮現。
  總共有六個人的氣息,但現身的只有五人。所有人都帶著武器,大概和我是同道中人──受僱金錢的傭兵。
  「白色的墮獸人……是嗎?和得來的情報一樣。這傢伙確實是大人物。」
  「沒有比正確的情報更討人厭的東西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再找多一點幫手才對啊?」
  聽見男人說出的話,我輕輕豎起耳朵。
  「哦……?你們握有關於我的情報啊?這可奇怪了。我在小鬼那裡接受照顧應該只有威尼亞斯王城──而且還是當中的幾個人知道而已。」
  從他們攏絡車伕這一點來看,就算襲擊者知曉內部情報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但我清醒是四天前的事,能走出房間是兩天前的事──因此我會擔任阿爾巴斯的護衛這件事,威尼亞斯王城外的人不可能會知道。
  那麼寫下恐嚇信的人就是非常親近阿爾巴斯的存在──也就是說,對方在城內也是地位顯赫的人物。
  其中一個拿著劍的男人沒有放鬆警戒,直接發出爽快的聲音開口:
  「喂,白毛的。讓我們和平地解決事情吧。如果可以,我們也不想跟墮獸人對著幹。只要你負責護衛的魔法師小鬼乖乖交出她和我的雇主約好的東西,事情就結束了。」
  「問題就是麻煩在這裡。『我負責護衛的魔法師小鬼』說她對約好的東西完全沒有頭緒──你們有沒有從雇主那邊聽說什麼?」
  回答我這道問題的並不是答案,而是隱忍笑意的笑聲。
  看樣子這個問題是多餘的了。
  傭兵這種生物是只會照雇主的命令行動的便利性道具。大部分都是在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目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的情況下完成委託,然後獲取金錢。
  襲擊出現在某個地方的人物,搶奪他的東西。
  只需要這樣的命令,有時甚至不會知道雇主是誰就完成工作了。
  換句話說,他們並不知道東西是什麼。而且既然我們不交出東西,要平安通過這裡,交戰就無可避免。
  「好吧,這麼一來就麻煩了……你們想把東西拿走,可是東西不在我們手上──你們要怎麼應付這種情況?」
  「──給我上!」
  他給我的回應是宣告戰鬥開始的怒吼。
  拿不到東西的時候,就抓住持有人。這是傭兵的鐵則。
  但以我的立場來說,我也不能乖乖交出阿爾巴斯。
  箭矢施放的聲音和突擊號令一同劃破夜空,我連忙滾進馬車下方閃躲。
  「該死,果然是這樣!有一個人躲在樹上──!」
  準備和墮獸人戰鬥的人不可能不會調遣弓兵過來。
  我要先解決弓兵嗎?但要是離開馬車,阿爾巴斯就危險了。
  「居然夾著尾巴躲起來,真是一隻窩囊的家畜!」
  「蠢蛋!不要隨便靠近!」
  「安啦,我用劍把他從馬車下趕出來,到時候射箭殺了他!」
  我抓住這個無視同伴警告,一邊嘲笑我,一邊靠近馬車的男人的腳,把他拖進馬車下方。
  「嗨。歡迎光臨家畜小窩,偉大的人類。」
  我原以為自己已經盡可能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了,但我這口出現在黑暗當中的利牙似乎可怕到了極點,男人的驚聲尖叫就這麼從喉頭竄出。
  我用不至於死人的力道掐住他的脖子讓他暈倒,搶走劍後把人踢出馬車外。
  我聽見有個男人咒罵他「大外行」。看來他們是一群東拼西湊的傭兵,一盤散沙真是太好了。
  但我也不能一直躲在馬車下。
  這時候我看到了掛在馬車上的提燈亮光──現在是晚上。只要沒了這道照明,周圍就會陷入一片漆黑,弓兵也就無法瞄準我了。
  我從馬車下方伸長了手,把所有提燈打破,消除燈光。
  「他把燈光弄熄了嗎──小心點!他要跑出來攻擊了!所有人圍成一圈!可別嚇得把提燈的火弄熄啊!反正對方一直都看得見我們!」
  隨後發出陣陣金屬碰撞的聲音,四個男人便聚在一起。
  為了能多少融入黑暗當中,我用黑色的斗篷從頭蓋住身體,接著跳出馬車下方。如我所想,弓兵沒有動作。
  我抽出一把飛刀,射破四個人其中一個人手上的提燈。
  玻璃碎片飛散,燈光消失,所有人的注意力頓時遭到分散。
  我趁隙一口氣逼近他們,放倒離我最近的一個人,並踩斷他的慣用手。
  「啊──啊啊啊啊!該死……我的手!」
  「別看扁人了,你這個──該死的野獸!」
  有兩個人同時撲上來。我用拳頭揍斷其中一個人的鼻梁,接著用劍的尖端指著剩下一個人的脖子。
  「你剛才是叫我別看扁人嗎?原來如此──所以我可以拿出真本事嗎?下次我就會砍下你的頭。」
  「噫、咕……啊……」
  我將刀刃深深刺入皮膚中,低聲威脅這個男人,他這才放下劍,軟腳跪地,然後蜷縮身體抱著頭。喪失戰意了嗎?真沒用。
  好了,剩下一個人──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險!」
  我沒能完全避開對方自暴自棄亂揮過來的劍鋒,側腹被砍出一道傷。我原本以為自己能躲開,但看樣子身體真的變遲鈍了。
  我嘖了一聲,抓住再度揮劍砍過來的男人的手,把他吊在空中。
  「好了……你就是最後一個了。所以就讓我問問你的意見吧。幫我引介你的雇主跟就這樣被我踢爆卵蛋,你選哪一邊?」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有個打雜的男人送信過來,我就接了委託啊!」
  「在哪裡?委託內容是什麼?」
  「在佛米加的酒館!信上寫著,魔法師乘坐的馬車會來到這裡,把約定之物從她身上搶來。」
  「約定之物是指什麼?」
  「那個也沒寫在上面啊!說是金錢無法替代,非常有價值的東西。」
  「最後一件事……你會駕馬車嗎?」
  「……什麼?」
  「車伕跑了啦。如果你不會,那我只好把你揍昏了……」
  「我會!如果只有一匹馬拉車,那很簡單!」
  「那真是太好了。麻煩載我們到佛米加。都是你們,害我們白白浪費時間。」
  我放開抓著他的手,讓他原本被吊在半空中的身體著地,接著轉身走回馬車。
  側腹雖然有點痛,不過也算是一場好運動。
  ──我沒想到自己竟有這種想法。我居然在離開襲擊現場之前就先放鬆了警戒,看來變遲鈍的不只身體,還有頭腦。
  當我走回馬車,伸手碰觸車門的瞬間,我終於注意到殺氣,這才抬起頭來。
  馬車上方有人。
  「結束了,怪物──!」
  ──弓兵!
  我忘記他還在了。
  不管視野再怎麼惡劣,最後我絕對會回到馬車的入口。他就是看透了這一點,趁著我對付其他四個人的時候靠近馬車,然後爬上車頂埋伏我。
  箭矢前端散發出銳利的光芒瞄準著我,那人拉緊了弓,做好隨時都能放箭的準備。
  不行了,我躲不開。
  我現在很後悔,不該為了找人駕馬車而留著一個傭兵意識清醒。要是他趁著我躲箭的時候拿劍追擊,就算我是墮獸人,也無法安然無恙。
  箭矢射出──卻穿過我的身邊,刺入地面後告終。
  「……啥?」
  不只如此,弓兵的身體大幅傾斜,就這麼從馬車上摔下來。
  我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零便從車窗露臉。
  「捕縛之章•第二項──〈失覺〉。簡單來說,就是讓他睡著了。真是千鈞一髮啊,傭兵。」
  說完,她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則是訝異地發問:
  「妳……妳用了魔法?妳不是說妳的魔力用光了,不能使用魔法嗎!」
  「魔力就像水一樣,可以搶奪也可以贈與。吾和小鬼的魔力雖然枯竭了,但兩個人合力還是勉強有辦法使用初級程度的魔法。而且今晚月亮也很亮。」
  「月亮……」我喃喃唸道,並看向天空。
  的確是一輪明亮的滿月,我以前曾經聽過,月亮的光輝可以增強魔女的力量。
  「既然如此,打從一開始不就可以靠妳用魔法對付所有人了嗎……?」
  「別說傻話了。包括弓兵總共有六個人,要是吾被攻擊,根本無法好好詠唱咒文。」
  原來如此,要有人爭取時間啊。我點了點頭接受她的說法,從暈倒的弓兵的腰上取下提燈,交給臨時車伕。
  要用馬車走在昏暗的夜路上絕對需要照明,不過掛在馬車上的提燈在剛才已經全被我打壞了。
  我確認車伕爬上駕駛座後,再次回到馬車上。
  此時阿爾巴斯輕聲發出悲鳴。
  「傭兵!那些血……你、你受傷了嗎?」
  我的側腹在剛才的戰鬥中被砍,現在已經滲出血來了。
  「只是擦傷。早上就會好了。畢竟我可是墮獸人啊。」
  「吾是很想幫你療傷,但要是再用一次魔法,就算吾再厲害也會吐血昏倒。」
  「跟我的傷比起來,妳吐血昏倒反倒才糟糕……不用啦,放著別管了。這種程度連縫都不需要。」
  不過要是繼續流血,只怕會弄髒馬車。這我也無法忍受,於是我拿布匹壓住傷口,再緊緊綁住。
  阿爾巴斯一臉鐵青地盯著我的動作瞧,感覺欲言又止。
  「……喂,小鬼。」
  我出聲呼喚後,阿爾巴斯小小的身體便抽動了一下。
  「聽好了。成為一個偉人就代表妳的命會像這次一樣,莫名其妙被別人盯上。只要妳的立場處於統領這個國家的魔法師之上,為了妳受傷的人就會一直冒出來。」
  「幹、幹嘛突然說這個啊……!你明明是個傻瓜,卻要對我說教嗎?這種事就算不用你說,我也很清楚!」
  「既然這樣,就別因為我受傷大驚小怪。保護雇主所受的傷到底是『傻子的證明』還是『榮譽的勳章』全是雇主說了算。也就是全看妳了。」
  「他說得對,小鬼。傭兵做好他份內的工作了。既然如此,妳有什麼好沮喪的?抬頭挺胸吧。另外也要讓他引以為豪。誇他幹得好,給他希望的獎賞。這才是主人對完成任務的奴僕應盡的責任。」
  「表現出一副囂張樣妳不是很行嗎?」
  「幹、幹嘛用這種講法啊!我哪有很囂張……」
  本來還想繼續反駁的阿爾巴斯在看見我的腹傷後閉上嘴。
  接著閃爍其詞了好一陣子──
  「……謝謝你。」
  才終於說出這句簡短的話。
  與其說是誇獎,不如說是單純的道謝。算了,剛開始都是這樣吧。
  當我輕佻地說「要誇人就大方一點」,卻被她以「厚臉皮的傢伙」罵了回來。
  零看了我們的互動笑著,馬車於是繼續朝佛米加出發。
  ──問題是,到底是誰想要阿爾巴斯的命?
  希望我們能在佛米加找到這道問題的答案。


  4

  「來啊來啊!靠過來,快靠過來看!這是剛從鄰國送過來的罕見水果!」
  「來到這家店的女性有福了!這可是人生唯一一次有機會買到從夢幻礦石之森挖來的世界珍奇寶石首飾啊!」
  「要不要買個提燈啊!這是威尼亞斯王國首屈一指的雕刻工匠做出來的最高級提燈!務必買一個回去當慶典的紀念品!要不要來買我國特產的美麗提燈啊!」
  攤販的叫賣聲開始傳進我們的耳裡時,剛好是公雞發出啼叫,告知我們早晨已經來臨後不久的事。
  佛米加是威尼亞斯王國的商業中心,會有眾多來自國內外的旅客造訪。
  以這些旅客為客群而聚集在此的商人,還有為了參觀商人們創建出的大規模市鎮而來到此處的旅客,使得佛米加每天都像慶典一樣熱鬧。
  而既然今天是祈求和平的慶典──
  「這個……走到廣場會變成什麼樣子啊……?而且我們到得了嗎?」
  我透過窗戶窺探路上的樣貌,甚至感受到一股死亡的恐懼,因而戰慄不已。
  昨晚我們受到假夜盜真傭兵的襲擊,穿過佛米加關卡的時候,城鎮靜得就像一座死城。
  沒想到在旅店過一夜,天亮醒來後,城鎮竟化身為喧囂不已,街道上滿是人潮的地方。
  「天都還沒完全亮,路上就擺了好多攤位呢。」
  正當我戰戰兢兢地望著窗外時,零突然從旁探出頭來,興奮地往下看著街道的樣貌。
  佛米加的中心地帶有個圓形的廣場,以這座廣場為中心,有一條連貫城鎮的大馬路。這條路的兩端則是連接著守護城鎮的關卡。
  而且大馬路上沿路緊密地並排著從各國來到此地的商人們的攤位。
  零看著每個攤位,宛如自言自語般地說著「吾想去那裡」、「那個好像也很有趣」,同時將目光轉向我。
  「傭兵,吾輩快出去玩吧!吾肚子餓了。」
  「沒那個閒時間吧?把小鬼送去慶典會場後,就要開始找犯人。再說,我討厭人群。慶典這種東西是有什麼好玩的?」
  而且我又是個墮獸人傭兵,對一般人來說,是一種難以接受的殺人職業。
  威尼亞斯王國過去曾經為了與魔女作戰而招募墮獸人當戰士,因為這層關係,沒有其他國家那麼備受歧視……即使如此,大家對墮獸人的態度還是不能說很好。
  不過面對一個墮獸人,零卻可以公然表示「你是吾的睡床」,她才不會管這些世俗的內情和常識。
  「護衛、尋找犯人,還有逛慶典,這些全部一起做就行了吧。而且你不是還有一件事必須補償吾嗎?」
  「……補償?」
  她在說什麼?
  我是真的不懂,所以反問。只見零遙望窗外的景色說:
  「你不記得……是嗎?這樣啊。你明明傷吾傷得那麼深、那麼重,卻連這件事時也遺忘掉了呀?」
  「我就問到底是什麼事啊……!」
  「女神祭日──那一天,吾和你都在威尼亞斯王城。吾聽聞有街頭藝人來到鎮上,因此很期待和你一起去欣賞。然而你卻踐踏吾的這般心思──」
  「知道了知道了!我想起來了,我現在想起來了沒錯就是這樣!我真的對當時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啦!」
  原本封藏在意識底層的嚴重失態記憶被她喚醒,讓我不禁大吼。零看了則是揚聲大笑。
  我無法忍受這種尷尬,於是離開窗邊,接著看見阿爾巴斯全身裹著一件樸素的黑色長袍。
  她一邊擺出手勢,一邊像唸咒文一樣唸出今天預定要對著民眾開口的演講,乍看之下既詭異又毛骨悚然。加上她的表情認真,看起來更可怕。
  「喂,小鬼,身體別這麼僵硬啦。就算妳現在練習演講,民眾對妳的印象又不會因此改變。在練習演講之前,以妳的立場來說,更要做好會有腐爛的蔬菜飛過來的覺悟啦。」
  直到幾天前,魔法師和人類還處於戰爭狀態。就算國家說再多次「戰爭結束了」,還是有人對阿爾巴斯抱著個人的憎惡。
  「我已經做好發生暴動被人吊起來的覺悟了!所以我才想多少讓人對我的印象好一點嘛。都怪某個人對演講、表演很囉嗦,連我都被他牽著走了……說什麼擇言很重要。啊啊,討厭!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早知道就把講稿拿給那傢伙潤飾了……」
  她說的某個人……啊啊,是他啊。
  我的腦中瞬間浮現一張根本不願想起的男人的臉孔,隨後馬上消失無蹤。
  對方是個我不願回想起第二次,就算憶起了也想即刻忘掉的男人。連說出他的名字都會讓人感到不吉利,他就是動搖這個國家那起大事件的當事人。或許會有人把這件事寫成書或演成戲……但不管怎麼說,都不是我現在能在這裡提起的話題。
  我悄悄移動視線看著地板,這時候零離開窗邊,迅速轉過身。
  她策動長長的外套擺動,快步跑到通往走廊的門邊。
  「迎接的馬車來了!傭兵、小鬼,別拖拖拉拉,出發了!」

  護送阿爾巴斯到慶典會場後,我們便站到觀眾區去。
  「這樣好嗎?不陪在小鬼身邊。吾輩離得這麼遠,沒辦法對付突如其來的襲擊吧?」
  我聳了聳肩回答零的問題。
  「慶典的主辦方有安排護衛。明明有人保護了,我還黏著她,這樣觀感不太好。」
  魔法師不帶自己的護衛站在人類集團的中心──這是向對方釋出信賴的行動。這明明是為了慶祝和平的慶典,魔法師卻緊緊黏著一個墮獸人護衛,這樣毫無疑問會引來他人反感。
  「你還真是寵溺小鬼。對吾分明是那麼嚴格。」
  「喂……在這種狀況下,妳還說這些胡鬧的話,妳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我仰頭,看著比我還要高的零的臉。
  零現在正坐在我的肩上。簡單地說就是騎在我的脖子上。我們混入群眾準備聽阿爾巴斯演講的時候,零卻抱怨她看不到,讓她騎上來後這才安靜下來。
  零開心地擺著肩,並敲打我的頭。
  「身為美女的吾正用這雙白嫩的大腿夾著你的臉耶。你有什麼好不滿的?反倒應該高興吧?」
  「我把妳摔下來喔。我講真的。」
  「住、住手!這裡人這麼多,吾要是摔下來會被踩扁!來,這個乾果仁既甘甜又美味喔。吾餵你吃就是了,快收起你的戾氣。」
  「免了。」
  我明明拒絕了,她卻硬是塞進我嘴裡。的確是甘甜又好吃,可是我不想老實說出感想,所以默默地吞進肚子裡──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從人群中感覺到一股視線。
  我反射性轉過頭,發現有個人影就這麼藏進人群當中。
  「……魔女,妳發現了嗎?」
  「嗯。」零一邊胡亂地把乾果仁塞滿嘴,一邊發出思索的聲音。
  「被吾輩發現之後就躲起來了嗎……實在非常可疑──傭兵,你要怎麼做?要追上去抓住他嗎?」
  「不,混在人群當中太難抓了。就這樣放他行動,等他自己主動攻擊。」
  不管怎麼樣,阿爾巴斯會站在設置於廣場中央的舞台上演講,對方也不能拿她怎麼樣吧。恐嚇犯的目的是拿回物品,要是殺死阿爾巴斯就沒意義了。
  應該要小心的是綁架。也就是說,只要避免讓阿爾巴斯落單就行了。
  這時,群眾的歡呼轟然響起。我看向舞台,阿爾巴斯也正好站了上去。
  阿爾巴斯面帶緊張地放眼環伺群眾──接著發現被零騎上肩頭的我。
  下一秒,她皺起眉頭,慌慌張張地別開視線。大概是看到我們,讓她差點噴笑吧。
  接著她露出險峻的表情,抿緊嘴唇,對我射出一道責備的視線。
  她看起來彷彿想說「都多大的人了,還在搞什麼」,但不好的人是零。不是我。
  「看到你的身影,讓小鬼沒那麼緊張了。看樣子人家很信賴你嘛。」
  「因為之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啊。我看,她應該是感觸良多吧。」
  「類似?」
  「就是火刑台。」
  我簡單回答後,零光憑這個關鍵字就聽懂了。
  幾天前的威尼亞斯王國還處在一旦發現魔女或魔術師,民眾就會自行處以火刑的狀況。阿爾巴斯雖然還是個孩子,卻也走過那種修羅之道,現在才會站在那個地方。
  「那時候她注意到我在人群中,然後弄得我明明沒那個意思,最後卻順勢跑去救她了。」
  「順勢啊……你總是這樣,就愛順勢救人。」
  「我也順勢殺過人喔。」
  「話雖如此,那些跑來襲擊吾輩的男人們,你卻一個也沒殺。選擇殺人明明更簡單又輕鬆。」
  「別看我這樣,我很膽小的。而且賣人人情以後會有幫助,招人怨恨卻只會吃虧。」
  「原來如此,還真是功利主義。」
  零接著笑說:「吾也一樣。」
  我和零說著這些不著邊際的話題,此時阿爾巴斯開口,開始進行演講。
  群眾的喧鬧聲安靜下來,阿爾巴斯的聲音響徹廣場。
  下一個瞬間。
  「殺人凶手!」
  這道喝倒彩的尖銳嗓音劃破喧囂,筆直刺向阿爾巴斯。
  「沒錯,妳這個殺人凶手!什麼鬼和平!妳們這幫魔女用詭異的『魔法』一直殺害我們人類到今天!妳以為有多少城鎮毀在魔女手裡?妳少事到如今才在這裡裝好人!」
  又有不同的聲音傳出。
  叫喊聲不絕於耳。有人贊同那個喝倒彩的人,也有人反對。
  但是阿爾巴斯沒有示弱。
  「──我的同伴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人燒死了。」
  現場閃過一陣緊張。
  狀況非常緊繃。要是阿爾巴斯對喝倒彩的人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這些群眾會一口氣化為暴徒,然後引發流血事件。
  我下意識升起的緊張似乎傳給坐在肩膀上的零了。她從上方伸出手,輕撫我的臉頰。
  「傭兵,相信她吧。小鬼沒問題的。快看她那張冷靜沉著的臉。這點程度的奚落聲,早在她的預料之內了。」
  「是啊……我知道。」
  就算這樣,阿爾巴斯依舊只是個孩子。我內心七上八下地看著舞台。
  「然後我殺了燒掉同伴的人。到底誰才是對的呢?──是人類?還是魔女?這個問題早已有了答案。雙方都是錯的。我們犯下了同等的錯誤。但是為了導正這件事,我們現在才會站在這個同樣的場所。」
  過去魔女和人類有過戰爭。
  那是一場因為誤會而起的戰爭,由於對彼此不夠了解而引起的爭端。
  如今應該捨棄憎恨,澄清誤會,雙方彼此靠近一步,並掌握和平。
  「我──不會再讓人燒死魔女,也不會再讓魔女殺人。我要賭上自己的性命向各位發誓,我會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把這份和平化為永恆,為我們生存的這個國家帶來真正的安穩!」
  我無意偏袒阿爾巴斯的這番話,不過正因為這些話出自她的真心,所以比羅列華麗辭藻的教會發言更能打動人心。
  那小小的身體暴露在混雜著讚許、憎惡以及好奇群眾的眼光中,卻絕不退縮。
  我甚至覺得她讓人引以為傲。
  「各位,我們一起向前邁進吧。我們都是生在同一個時代、同一個地方,而且希望和平的──人類!」
  結束演講的阿爾巴斯沐浴在波濤般的喝采中。我夾在如此巨大的歡呼中,伸手獻上衷心的掌聲。

  「傭兵、零!」
  結束演講的阿爾巴斯看見我們過來迎接她,臉上沒有一絲陰霾地策步跑到我們身邊。
  「妳講得頭頭是道嘛。是一場很有架勢的演講喔。」
  「吾對妳另眼相看了,小鬼。眾人都很專心聽妳說話。剛開始用猜忌眼神看待妳的人,最後卻出言誇讚妳呢。」
  「你、你們這是怎麼啦?突然這樣誇獎我……那個,讓我很為難……」
  阿爾巴斯的臉紅到連眼周也漲紅,她迅速低下頭,開始閃爍其詞。
  「別害羞了。妳真是可愛。吾都想向妳看齊了。」
  「要是平常也這麼可愛就好了。還有,不管妳怎麼掙扎,就算妳真的學了人家,也不可能變得像她一樣,放棄吧。」
  「啊──討厭!煩死了煩死了!你們不要一起捉弄我啦!而且這些都不重要,你們要逛慶典吧?我的肚子也餓了,快點走吧!」
  阿爾巴斯一邊說,一邊脫下那身魔法師風格的黑色長袍,塞進掛在腰上的包包。
  長袍底下是樸素的麻質上衣與褲子,只要混入人群,就是個隨處可見的金髮少年了。
  舞台上的演講和致詞結束後,就是正式慶典。中央廣場會有街頭藝人進場,一下子飛翔,一下子跳躍地爭奇鬥豔,開放一般人使用的舞台則是上演著戲劇。
  舞者配合音樂翩翩起舞,各色花瓣和羽毛也隨著舞者的動作飄灑,看得零和阿爾巴斯雙眼發亮。
  一飽眼福後,我們離開廣場,走在大街上。一下子看見攤販賣的某種謎樣人偶,明明沒有很想要,卻順著現場的氣氛買下來。一下子又買了一種看起來很甜的果實,沒想到吃了卻酸澀得嚇人。
  這時候我們發現一家氣氛奇妙的店開在人煙稀少的角落,阿爾巴斯不禁停下腳步。
  黑色的遮陽布與粗糙的木製平台。上面雜亂地放著骨頭和小石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普通的店──
  「是占卜店……好厲害。她居然這麼落落大方地在這麼大的城鎮開店!」
  阿爾巴斯一臉興奮地說著「真不敢相信」,就往占卜店跑去。
  魔女擅長占卜這件事很有名,不過如果要找她們占卜,首先就得找出她們的藏匿處,並發誓絕對會保守祕密才能請她們幫忙占卜。
  否則她們會遭到教會狩獵。
  不過在這個魔女和人類已經締結和平契約的威尼亞斯王國中,魔女已經沒有躲藏的必要了。
  話雖如此,也沒人料到會突然出現像這樣經營占卜店的人──阿爾巴斯想必也很驚訝。
  遮陽布裡有個用斗篷深深蓋住面目的女人,她一看到跑過去的阿爾巴斯,面帶笑容地說了聲「哎呀」。
  她的外表看起來還是個年輕女子,可是給人的感覺卻非常沉著,甚至讓人覺得她是個老太婆。
  「歡迎光臨。要用魔女的占卜問什麼事嗎?」
  「以後要用『魔法師』自稱,而不是魔女吧?」
  我提出問題後,女人也對我露出同樣和藹的笑容。
  「不,獸人戰士先生。我雖然會使用魔術,但不會使用魔法。所以不是魔法師,而是魔女。」
  「妳這麼說……也對啦。就算是魔女,也不是所有人都會用魔法嗎?」
  突然要統一稱呼叫作「魔法師」,卻還是存在一些不會使用魔法的魔女和魔術師。
  「既然這樣,從現在開始學習魔法就好啦。既然妳可以使用魔術,那就絕對會用魔法。這麼一來就能成為魔法師,接受國家的援助了。」
  阿爾巴斯探出身子說著,但女人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動手擺弄散布在平台上的骨頭碎片。
  「妳說得對……可是呢,我是個占卜師。一百多年前就一直替人占卜天氣、失物、戀情等事直到今天。事到如今不會想做新的事情了。」
  「怎麼這樣……太可惜了!因為只要妳學會魔法,就能幫上大家的忙,這麼一來,魔女和人類的和平也會更──」
  阿爾巴斯越說越激昂,零於是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然後平靜地左右搖頭。
  「強制催生變化只會讓事物產生扭曲。而且新的事物必須和舊的事物並行,這樣才能保持平衡。像她這樣的存在也是必須的。」
  「哎呀,我才沒想得這麼高尚呢。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也可以選擇不當魔法師,繼續當個魔女吧?」
  阿爾巴斯眨了眨眼,退回向前傾的身體,端正自己的站姿。
  「嗯……妳說得對。對不起,因為方便就硬是叫人用,這實在很奇怪。」
  「沒錯,但妳也不用這麼沮喪。我很感謝妳喲。因為我已經受夠在森林深處等著再怎麼等也不會來的客人的日子了。可是今天已經有很多人來找我占卜。雖然他們還是有些畏懼。不過他們離開的時候臉上表情全都豁然開朗。我就是喜歡看人露出那種表情。」
  「所以──」占卜店的女人看著我們。
  「你們想占卜什麼事?據我觀察,你們應該是收到一封不太好的信了吧?」


  5

  我們離開占卜店,往更深的街道走去。鑽到這麼深的街道裡,行人也少了很多。歇業中的店門口放著木箱,我和阿爾巴斯坐在上面,讓已經走累的雙腳休息。
  零在這條路的另一頭和一個搶輸擺攤位置的大叔買用麵粉烤出來的謎樣料理。
  佛米加基本上都搭乘馬車移動,所以就算離開大馬路,道路還是很寬。
  就連郊區的街道都跟小鎮的大馬路一樣寬,因此我現在看著興高采烈地在各個攤位挑選食物的零,覺得她的背影很遠、很小。
  「你不陪在零的身邊好嗎?」
  「嗯,因為現在是妳被人盯上啊。」
  「我果然忘了什麼……」
  阿爾巴斯在那個占卜屋問的是關於那封恐嚇信的事。
  其實阿爾巴斯也會占卜,不過占卜這種事情好像不能自己問自己的事。
  占卜的結果是「背叛」──換句話說,阿爾巴斯背叛了某個人。
  「近在咫尺以致漏看了。對某些人來說是無價之寶……是嗎……」
  「我也搞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會不會是對普通人來說可有可無,但對魔女來說卻是有價值的東西?比如我的頭之類。」
  墮獸人的頭顱在施展魔法或魔術的時候能派上用場,不過對人類來說只是顆噁心的頭。
  「那種東西是有很多啦……魔術書和魔女的研究資料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可是對普通人來說卻完全沒價值。零寫的《零之書》也是──」
  話還沒說完,阿爾巴斯突然驚覺某件事而抬起頭來。
  這個動作讓我有一股非常討厭的預感。
  「喂,妳幹嘛不講話啊……妳該不會是跟誰約好要把《零之書》給人家吧!」
  「我、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約定嘛!那東西現在嚴加保管而且不能帶出去!現在規定連我都不能輕易碰它耶!」
  零把《零之書》託付給阿爾巴斯,要她正確散布魔法之力並做好管理。
  我知道阿爾巴斯既不是會毀約的惡人,也不是會疏於管理的傻瓜。
  「但是……」阿爾巴斯開口,她的表情染上不安的陰影。
  「內戰差不多都平定的時候,我跟很多人說過,只要服從我,我就會讓他們能夠使用魔法。或許他們誤會我的意思,深信我跟他們約好會把《零之書》交給他們……」
  「但妳一直沒有要交出去的意思,所以他們等得不耐煩了是嗎?」
  這也不是不可能。
  無法以金錢衡量的貴重物品,不能輕易說出口的東西,《零之書》確實符合這些條件。
  這時候我的耳邊傳來馬車以猛烈的速度衝過來的聲音,我於是轉過頭。
  那是一輛單馬拖行的粗糙貨車。上面坐著車伕,車上則坐著另外一個人。奇怪的是,他們兩個人的臉都用兜帽蓋住了。
  而且馬車詭異地奔馳在馬路邊緣。我都以為他們要撞上零了。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馬車猛然駛過我們面前。
  然後零的身影就這樣突然消失了。
  「……啥?」
  我忍不住啞口無言,呆站在原地。我的視線急忙追向急駛而去的馬車。只見坐在車上那名男人的臂膀中,竟是激烈掙扎的零。
  「不會吧──為什麼那女人會突然被拐走啊!」
  「不、不不、不知道!搞不好是覺得既然拿不到《零之書》,就把零這個作者拐走!」
  「根本沒幾個人知道那女人是《零之書》的作者吧!反正我們快追,小鬼!」
  「嗯!」
  我抱起阿爾巴斯,開始追趕馬車。
  拖著貨車還有三個人的重量,就算是馬的腳力也快不起來。而且城鎮中有很多轉角,只要有墮獸人的腳力就能追上。
  馬車轉過轉角消失,我晚了一瞬間也跟著轉彎。轉過彎後是一條筆直的馬路,對馬車比較有利。我咂了嘴,繼續追逐馬車。
  「傭兵!你抱著我追不上!把我放下沒關係,快去救零!」
  「妳這傻小子!如果對方的目的是《零之書》,妳還是一樣危險啊!要是在我追他們的途中換妳被抓走,那樣事情更麻煩!」
  零對這個國家來說只是個沒沒無聞的魔女,但阿爾巴斯卻是主席魔法師。要是如此身分的她在和平慶典這天於佛米加被人拐走,難保不會變成二次內戰的原因。
  阿爾巴斯緊緊抓住我的脖子,輕聲道歉。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害怕。
  她心裡八成在想,要是零因為自己的關係發生什麼事,那該怎麼辦?如果自己能馬上想到對方盯上《零之書》的可能性,應該就要聯想到零也會有危險。
  但以這層意思來說,我也和她同罪。
  馬車駛過長長的馬路,接著鑽進一旁的小巷。
  我遲了一步跑進巷道內,沒想到馬車已經遭到丟棄,沒有人坐在上頭。
  但前面只有一條路。於是我快步離開小巷,來到大馬路上。
  那裡是人潮混雜而且遠離市中心的貧民窟。眾多有著惡棍嘴臉的人們來來去去,能躲藏的建築物也非常多。
  ──被他們成功混過去了。
  我用力敲了巷道的牆壁。
  「該死!被擺了一道……!」
  「傭兵,那邊!」
  阿爾巴斯從我的肩上探出身子。
  「我感覺得到零的魔力。我會負責指路,你快點追上去!」
  之前零有說過,只要有魔術或魔法的底子,就能靠追蹤魔力來追人。我是沒辦法理解,不過應該就像動物靠味道追蹤一樣吧。我身為墮獸人,鼻子算是很靈敏,不過這裡人這麼多,氣味會混在一起,讓我無法判別。
  我照著阿爾巴斯的指示往前奔跑。
  零是個很強悍的女人,但她現在不能用魔法。
  所以現在就只是個頭腦比別人好一點的軟弱女子。
  不安與焦急不斷灼燒我的胃部深處。
  「那個方向……!距離沒有很遠,馬上就能追上了。」
  我依照阿爾巴斯的指示奔跑,來到一條眼熟的道路。這裡是比貧民街還要深的街道。專賣贓貨或可疑物品的商店鱗次櫛比的城鎮角落。
  其中一間店──寂寥的二手衣店。
  「……這裡是……」
  我喘著氣,不假思索開口。
  我有看過──不對,我有來過。
  阿爾巴斯也有些呆滯地看著就像惡魔棲息地一樣座落在這裡的二手衣店說道:
  「我記得這裡是之前幫零買衣服的那家……」
  我和零相遇當時,她穿著連現在的奴隸都不會穿的破爛衣服。因此我們在必須幫她買一套新衣服狀況下,來到這間連墮獸人的我也能光顧的店家。
  如果零是被帶到這裡來……
  「傭兵……我有一股很討厭的預感。」
  「是啊……我也是。好像有什麼可怕的記憶要蘇醒了……」
  ──要是你們把那個拿走,那我……
  沒錯,你們是不是也覺得在哪裡聽過這道懇求聲?
  ──其他什麼東西都可以拿……!拜託不要從我身邊搶走那個啊!
  男人苦苦哀求,而我們是不是從他手上奪走了什麼東西呢?還說會用別的東西補償他。
  我慢慢地推開二手衣店的門。
  下一秒──
  「很抱歉啊,小姐!但我只能這麼做了……!我沒有想對妳做什麼……!我只是想拿到約好的東西──我只是想拿回我的生存糧食啊!」
  一道酒喝多的男人沙啞嗓音,拚死拚活懇求的可憐嗓音就這麼傳進耳裡。
  我們一踏進店裡,眼前的狀況就跟光聽聲音和話語也能想像出來的光景一樣。
  換言之,零大大方方坐在柔軟的椅子上,她的腳邊則是趴著一個很像盜賊頭目的粗獷男人。
  零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睥睨著男人,接著看向站在門口的我們。
  「傭兵、小鬼。你們兩個未免也太慢了!」
  店長似乎太過專注懇求零了,因為零的這句話,他才回頭看我們。
  當我們看到那個男人的臉,卡在腦袋深處的記憶頓時一口氣爆發。
  禿頭、中年、粗獷的大男人──也就是這間二手衣店的店長。
  而我們為了無論如何都要從店長手上拿到必需的物品,我記得是──
  「我……我想起來了啊啊啊!我們的確跟二手衣店的店長──!」
  「約好要給他零的襪子啊啊啊!」
  我和阿爾巴斯同時大叫,並當場無力跪坐在地上。
  「襪子?」零一副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的樣子反問。
  「你們怎麼在吾不知道的時候,說好要把吾的襪子送給店長?」
  「沒有啦,就是個交易……哎,之前在這裡買衣服的時候,妳不是把自己的長袍給他了嗎?」
  那是貼著零的肌膚的長袍。店長說只要把那件長袍給他,他就不收衣服的錢,所以零就給他了。
  「因為我們需要那件長袍,所以就跟他說會把妳的襪子送他,相對的,他要把長袍還給我們……」
  趴在地板上懇求零的店長站起身子,以一副非常冷酷無情的眼神睥睨我們。
  「沒錯……就是襪子。你們奪走了我的生存糧食,相對的,也和我約好了會把這位小姐的襪子給我。但是不管我等了多久,你們卻遲遲不履行約定!」
  被對方指著臭罵,阿爾巴斯也高聲吼了回去。
  「我忘記了啦!因為約定的內容實在太蠢了!如果你有在信上寫清楚,我就會好聲好氣地拜託零,然後再請人送過來了啊……!你寫成那樣,豈不是會讓我覺得我跟人約好要把國寶給他嗎!」
  「混帳東西!妳聽好了,這位小姐的襪子可是比國寶還要貴重又尊貴的東西!要是被人知道那東西落入我的手裡,肯定會有人想要殺死我,好得到這位小姐的襪子!」
  「不,才不會有那種人……」
  我忍不住出言吐槽,結果店長睜大了眼睛朝我瞪過來。
  「不對,就是有!至少我就會這麼做!如果是我,就算殺人,我也要得到這位小姐的襪子!」
  「這種執念確實值得讚賞,不過就連吾也覺得有些可怕……」
  這名禿頭中年男子眼珠充血,口沫橫飛地極力表達自己的立場,零見了不禁緩緩退開。
  但店長牢牢抓住她的腳,巴著她,不讓她逃走。
  「求、求妳了……小姐。把妳的襪子給我吧……!把這雙包覆著妳白皙又滑嫩的肌膚的襪子……!把這雙吸收了妳的芳香的襪子給我吧──!」
  「不准對我的雇主做出這種噁心的變態行為,你這死禿子!」
  他的噁心行為害我發出一陣冷顫,我於是毫不留情地踢飛店長的身體。
  店長「唔咕」地呻吟一聲,偌大的身體輕鬆就被我踢飛,倒在店裡的地板上。
  阿爾巴斯趁機抓住已經嚇傻的零的手,把她拉到我的背後躲藏。
  即使如此,店長還是無所畏懼,順著地板爬過來,對零伸出手。
  然後──
  「把……把襪子……」
  店長就擠出這麼一句話,然後用盡了力氣倒地。

  不管店長有多噁心,不管零有多麼不情願,約定就是約定。
  既然我們已經跟他約好會讓零在他眼前把襪子脫下來送他,重視契約的魔法師就得實現這條承諾。
  「吾現在的心情就像遭到原本約好要結婚,要一起私奔的戀人背叛,某天被賣給一個醜陋有錢人的少女一樣。」
  我把昏倒的店長五花大綁,讓他絕對無法靠近,也無法觸碰零之後,潑了一桶水讓他清醒過來。
  零在店長面前一邊脫下襪子,一邊刻意假裝自己大受打擊說著。
  「妳別把人說得這麼難聽!而、而且我又不是妳的戀人……!不過就是雙襪子,搞得像賣身一樣誇張……!追根究柢,說要給襪子的人又不是我,是小鬼啊!」
  「啊!你現在是推卸責任嗎!」
  「本來就是妳不好!而且我那時候原本只想花錢了事!都是妳莫名其妙同情這個大叔,才會跟他約好要把零的襪子給他……!」
  「我真是受夠了。明明是個大人,卻把責任推給我這個小孩子。遜──斃了。」
  「妳還不是一樣,只有這種時候才會裝小孩逃避責任──」
  「喂,你們兩個!難得小姐願意挺身幫忙,就別再吵那些無聊小事了,難看死了!」
  「我打從心裡覺得,就只有你這個為了無聊小事寫恐嚇信來的傢伙,一句話都沒資格講!你這死禿子!」
  「你們三個都別吵了。吾現在對這個世間感到絕望,開始想毀滅世界了。好了,吾脫下來了。這樣就行了吧?」
  零厭倦了我們的爭吵,把脫下來的襪子往店長身上扔去。
  這一瞬間,只見店長發出貓得到木天蓼一樣的聲音,在被綁著的狀態下完美接住丟過來的襪子。
  然後瞪著血紅的大眼對我大吼:
  「繩子!快把繩子割斷!不趁現在快點把襪子收到密閉性高的盒子裡,新鮮度會下滑!」
  襪子的新鮮度是啥鬼啦?我想應該不只有我一個人這麼覺得。
  阿爾巴斯完全沒有隱藏厭惡感的意思,嘴裡發出「哇啊」的聲音,別開視線。
  我也覺得有點看不下去,於是迅速轉過身子背對店長。
  這時候零抱著光溜溜的雙腳蹲在地上,一邊顫抖,一邊看著我。
  「腳涼涼的。吾好冷。要是不馬上鑽進你的毛皮裡,吾會凍死。」
  「哪有這麼誇張……」
  話還沒說完,我便停了下來。
  零的褲子長度短到嚇人,如果沒有穿長到膝上的襪子,她的肌膚等於直接暴露在外。雖然只要扣起長外套的釦子,就會多少暖和一點,但零在這次事件完全是個被害者。
  突然被一個大叔拐走,被逼著脫襪子,而且是現場執行……要是我,絕對免談。
  雖說這件事絕對不是我的責任,不過還是應該多少補償她一下吧。
  我默默抱起零,把她放進我的斗篷內。結果零拉起我的斗篷,就像蓋被子一樣,捲在自己身上。
  「柔軟舒適。溫暖怡人。嗯。這樣就算要吾全裸也沒關係了。」
  「我有關係!揹著全裸的女人走路根本就是拷問!」
  要是以墮落象徵出名的墮獸人做出這檔事,絕對會馬上被人抓走。
  「零,對不起喔。要是我記得這件事,就可以幫妳準備替換的襪子了……外面這麼冷,得找個地方買襪子才行。」
  阿爾巴斯說完之後,本來把鼻子埋進零的襪子裡反覆深呼吸的店長突然提起身子大叫:
  「既然這樣,就從我的店裡選喜歡的穿上吧!只要以後把不要穿的衣服送我,想拿什麼儘管拿……!」
  「絕對不要,死禿子!我們不會再來光顧變態的店了!」
  「吶,我剛剛在外面的攤位看到有人在賣很可愛的衣服喔!我想那些大概是貴族千金轉賣的舊衣吧。」
  阿爾巴斯拉著我的斗篷,嘴裡直說「我們去那邊買嘛」。零從我的斗篷裡探出一顆頭,和阿爾巴斯一搭一唱地說著「那裡也賣襪子嗎?」「有很多喔。」
  這時候被綁死的店長一邊靈活地扭動軀體,一邊爬到我面前。
  「那我介紹不錯的店家給你們吧。這一帶是我的後院,我在其他商人之間顏面也很廣。可以幫你們殺價喔!如何?所以帶著我一起走吧。讓、讓、讓我來幫這位小姐挑衣服……!」
  煩死了。而且噁斃了。
  再繼續待下去恐怕會傳染到他的變態病,所以我帶著零和阿爾巴斯,火速逃出二手衣店。儘管背後傳來「慢著,要我拿行李還是幹嘛都可以。不然要我代替馬拉馬車也行!不,要我當一匹馬載著小姐也──」這種脫離常軌的聲音,我還是用盡全力忽略。
  哪個走進店裡的客人應該會替他鬆綁才對。
  只不過我不知道在這場熱鬧的慶典當中,會不會有人光顧這間可說是飄散著瘴氣的可疑二手衣店──就算真的有人過去,那個人是不是個不會搶劫而且又會幫助店長的好人,這就不關我的事了。

  當我們離開貧民窟時,太陽已經西沉,夜晚降臨城鎮。
  即使如此,佛米加的慶典還是沒有結束的感覺,我還能隱隱約約聽見從廣場傳來活潑的音樂聲。
  街上到處掛著各種顏色和形狀的提燈,彷彿主張夜晚才是真正的慶典一般,替夜晚的城鎮點綴亮麗的色彩。
  「吶,可以繞去剛才那間占卜店嗎?我想跟她報告事情已經解決了。」
  說完,阿爾巴斯不等我們回答就衝了出去。或許是因為演講結束,恐嚇信的事也解決了,她終於變回以往的她了。
  零看著她的背影,有些疲憊地說道:
  「是解決一樁事了。但不過就是區區一雙襪子,竟能惹出這麼大的事情,看來吾對世間之事還不夠了解……」
  「不,那個連我也料想不到。為了區區一雙襪子,我可是差點被宰了耶。」
  被那些傭兵砍到的肚子現在還有點痛。這時候零愉快地嘲笑我:「那不是光榮的負傷嗎?」
  我刻意不回答,不過也沒有特別否定,零似乎就自行解讀為肯定,大為滿足。
  接著她突然轉為認真的語氣。
  「這次被盯上的是襪子,但下次或許真的會出現盯上《零之書》的人。小鬼應該會不斷像今天這樣,被這種騷動耍得團團轉吧。都怪吾寫了那本書,害得小鬼得受這種苦……」
  「這也沒辦法啊。既然小鬼要以『魔法師』傳授魔法,《零之書》就應該放在她身邊。那小子是接受了這一切才會展開行動──相信她吧,她不要緊的。這句話妳不也在演講的時候說過嗎?」
  「你在安慰吾嗎?你總是這麼溫柔,完全配不上這副嚇人的外表。」
  「我只是說出事實罷了。」
  我冷言冷語地說著,零也平靜地笑說:「吾也喜歡事實。」
  「吾當然相信她了。如果不相信,吾也不認為自己會把那麼危險的書託付給她。只不過,吾還是會不禁去想,要是當初不寫那本書就好了。」
  「一切都太遲了。畢竟妳寫都寫了,而且也流傳出去了。已經沒辦法抹消了啦。」
  我和剛才一樣,說出冷言冷語。只見零和剛才完全相反,說了句「你真無情」,但我依舊重複跟剛才同樣的一句話:「我只是說出事實罷了。」
  魔法已經散布開來了。而且不只在威尼亞斯王國境內,連國外也是──
  零為了監視他人,避免魔法被濫用,她必須走遍世界各個角落。
  阿爾巴斯則是要在這個威尼亞斯王國內代表正確使用魔法的魔法師管理《零之書》。
  雖說這是零創造出來的技術,但已經不是只屬於她一個人的東西了,而且光憑她一個人也已經無法控制。
  這時候──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啦!快點~~!」
  只見阿爾巴斯在馬路對面大喊著。
  因為她的聲音,從零身上傳出的緊繃感突然消失。
  「快走吧,傭兵。要是再繼續拖拖拉拉,小鬼會丟下吾輩自己跑掉呢。」
  零說完的瞬間,阿爾巴斯就像聽見她的話一般,立刻轉身過去。
  她是個動不動就會混進人群中消失的小不點。於是我重新扛起零,急急忙忙追上阿爾巴斯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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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6 13:50 | 显示全部楼层

  「野獸與魔女的結婚家家酒」


  1

  華麗繽紛的隊伍和著笛聲與鈴聲穿過道路。
  走在隊伍前頭的孩子們盡情撒著色彩繽紛的花瓣,後頭接著一對男女挽著手走在孩子們的一步之後。
  一看就知道那是婚禮遊行。
  當我發現的瞬間,立刻扛起「行李」遠離道路,慌慌張張躲進森林中的樹蔭下。
  對我來說,婚禮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不想遇上的活動之一。
  希望隊伍裡的人不會察覺我的存在──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扛在身上的行李突然開始不安分地蠕動。
  「喂,你為何要扛著吾?而且用這種方式扛,未免也太隨便了。」
  行李不滿地說著。
  我看著肩上的行李──
  「這樣比較快啊。」
  如此答道。
  我肩上的行李名叫零,是我這個傭兵的現任雇主。
  她身上穿著長版外套蓋住全身,現在雙手雙腳從我的肩上垂落,看起來只像一件「已經穿舊的洗滌衣物」。不過實際上,她身上的銀色長髮還有藍紫色眼眸都令人印象深刻,是個讓人不敢直視的絕世美女。
  更進一步說明,她甚至開發出「魔法」──這種任誰都能輕鬆使用強力魔術的新技術,還讓這種技術流入世間,是個史上罕見的大麻煩魔女。
  我和零為了防止並解決「魔法」引起的混亂,於是踏上旅程──畢竟現在再怎麼說,提到魔女就是世界之惡,趕緊送上火刑台才是世間的常識。
  在這樣的世道之下,和一個魔女旅行實在非常艱難。而且零長年住在洞穴深處,欠缺社會常識,時常給我增添多餘的辛勞。
  我明知如此,之所以還是決定和零一起旅行──嗯,講白了,就是「衝著報酬」。我絕不是擔心零一個人踏上旅程,更不是拜倒在她的美貌之下。
  「也許這樣真的比較快,不過這個做法有點問題。吾覺得要腦充血了。再這樣下去,吾很快就會流鼻血致死。」
  「既然妳還能講這種話,那就不會流鼻血,也死不了。況且要倒吊死一個人其實很花時間。」
  「你真清楚啊。不愧是傭兵。」
  「承蒙主人讚賞,真是我的榮幸。」
  話說回來,既然我已經順利躲進樹蔭下,也就沒有一直扛著零的必要了。
  我一邊留意逐漸靠近的婚禮隊伍,一邊把零放下來。
  零的身體稍微晃了兩下,輕輕搖了搖頭,拉起兜帽,深深蓋住臉。隨後她和我一樣從樹蔭處探出身子,瞇起眼睛看著緩緩接近這裡的遊行隊伍。
  「所以呢?吾輩究竟是要逃離什麼,才像這樣躲起來?吾眼裡只看見那個熱鬧又歡樂的隊伍啊……」
  「我們就是要逃離那個看起來奢華又幸福的隊伍啦。在他們通過之前,妳可要安分一點喔。要是被發現就麻煩了。」
  「麻煩?」零歪著頭問道。
  「那是個如此麻煩的集團嗎?要是被他們發現,會發生什麼事?難道說那是一旦被抓進去,就要一直走到死,否則不會停止的死亡遊行嗎?」
  「我真是時不時就被妳這種像個魔女一樣不著邊際的可怕想法弄得很感動,不過很不巧,妳猜錯了。那是婚禮啦。」
  「婚禮?」
  零轉過頭,將視線從隊伍轉移到我身上。
  「妳不知道嗎?就是男女發誓要終身相守的──」
  「就算吾再怎麼不諳世事,這點小事還是知道。」
  「那還真是失禮了。」
  瞧她不滿地對我申訴,我也輕輕聳了聳肩。
  這個女人直到最近才知道接吻是什麼。我還以為她不知道婚禮是什麼很正常,看樣子也並非如此。
  「那是一種女人答應幫男人生子,而男人答應守護女人與其子的契約吧?然後為了讓眾人知道他們的一切屬於彼此,所以要舉行盛大的儀式。」
  「妳真是下了一個毫無夢想與希望的定義啊……算了,最根本的意思大概就是這樣。」
  「否則就是承襲自太古的風俗了。雖然樣式有些不同……」
  零從樹蔭當中探出頭,仔細聆聽遊行隊伍的鈴聲。
  「話說回來,那個隊伍是一種為了讓更多人知道他們婚姻關係的行為吧?這比吾所知的婚禮還要氣派,甚至可說是浩大了。那麼吾輩更應該現身祝福才對,為何要躲起來?……你是嫉妒他們嗎?」
  「誰會因為嫉妒就躲躲藏藏啊!我要是真的嫉妒他們,至少會闖進隊伍大鬧一番!」
  我忍不住大吼一聲,引來零面無表情的指摘:「我們不是要躲起來嗎?」
  我慌慌張張地摀住嘴,窺探遊行隊伍的樣子。幸好隊伍的距離還很遠,沒有聽見我的怒吼。
  我安心下來,放鬆肩膀的力道。
  「因為我是墮獸人啦。」
  然後簡短地回答。
  墮獸人──也就是半人半獸的怪物。
  我有大型肉食野獸的頭,全身長滿粗毛,巨大的手臂上還有利得發亮的爪子,會把所有見到我的人推入恐懼的深淵。我就是這樣的存在。
  雖然零把我當成小貓還什麼的對待,但以世間的角度來說,我是墮落的象徵。說起來,和魔女的待遇其實沒有多大差別。
  「哦──」只見零聽了我的話點點頭。
  「原來如此。換句話說,要是被隊伍逮個正著,你那身潔白又柔軟的毛皮就會被人剝下,還會把那看起來很有嚼勁的肉拿來當作婚禮的供品是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會更認真躲避那個隊伍。」
  我瞬間想像了一下自己的屍體被肢解,然後擺在晚餐用的大盤子上的光景,忍不住發出認真的聲音回答。
  「不對嗎?」
  「幸好不對。」
  「那到底有什麼問題?吾實在是搞不懂。」
  「妳是魔女,所以或許不懂──墮獸人基本上被人當作不吉利的存在,對新婚夫妻和孕婦尤其如此。」
  「是因為教會把你們當成墮落的象徵嗎?」
  「這也是原因之一,不過我想人心才是主因吧。墮獸人不是會從極其平凡的雙親之間誕生嗎?」
  「嗯,沒有錯。」
  「所以大家認為在生小孩前撞見墮獸人,自己的孩子也會變成那樣。所以新人的親朋好友都會用盡全力阻止墮獸人參加婚禮,討厭被追著打的墮獸人,也就不會特地靠近。」
  「光是看到就會影響腹中胎兒?這說法還真有趣。」
  零愉快地笑著,不過這對當事人來說卻是個嚴重的問題。
  萬一自己的孩子是墮獸人,不僅得遭受外界非常惡劣的眼光,那孩子長大也只能當傭兵或強盜。
  當然了,只不過是看見墮獸人而已,並不會讓孩子也變成墮獸人。可是父母替小孩著想的心情實在非常可怕,他們會落入無論是多麼無謂的迷信也會信以為真的心理狀態。我甚至聽過有個才剛結婚不久就撞見墮獸人的女人因此上吊自殺。
  如此這般──就像他們不願見到我一樣,我也不想在他們面前現身。
  「那個隊伍要往哪裡去?」
  「從他們喧囂的樣子來看,應該是剛在城鎮辦完婚禮,現在正要回他們的村莊去吧。」
  「城鎮?」零反問。
  「為什麼不在自己的村莊裡舉辦婚禮?」
  「按照規定,婚禮沒有神父就辦不成了。所以如果自己的村中沒有神父,就得跑去有神父的村莊或城鎮舉辦。接著婚禮結束之後,人們就會像那樣僱用樂隊和表演者,盛大地走在回程的路上。」
  我接著補充,如果是沒錢的農民,遊行就會變成沒有樂隊和表演者的樸素隊伍。零聽得津津有味地直點頭。
  「所以那個遊行本身並不是婚禮對吧?」
  「這類事情跟我無緣,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按照常理來思考,遊行算是副產物。結婚典禮指的是兩人一起在神父面前向女神立誓永遠相愛。」
  「永遠相愛……」零重複我的話。
  「但是……如果那份愛真的永垂不朽,應該就沒有必要特地在神面前立誓了吧?這麼做豈不是以背叛為前提在做的事嗎?」
  「我們還真是意氣相投啊,我也這麼覺得。我看啊,不過就是場鬧劇罷了。這只是教會想從人民身上誆錢才制定的制度。」
  「原來如此。」零點頭同意。
  接著話題急轉直下。
  「那場鬧劇看起來真有趣。吾也想試試呢。」
  「那可不是隨隨便便能玩的鬧劇啊。一旦教會認定雙方結為夫妻,如果沒有什麼大事可不能離婚,而且對伴侶不忠還會被判刑。」
  「判什麼刑?」
  「死刑。」
  零一臉驚訝地眨了眨眼。
  「還真是一場賭命的鬧劇啊……」
  「不過聽說最近已經很少罰得這麼重了。總之,要是去妨礙這種玩命的鬧劇,那可是一生一世都會被人怨恨。這就是我躲避婚禮遊行的原因。我這樣說明,您懂了嗎?」
  「傭兵,你這堂課讓吾聽得很愉快。如此一來吾又多明白一件世俗道理了。」
  婚禮的話題以零愉快的笑聲作結,暫時消失無蹤。

  我們現在正朝著位在可雷翁共和國的港都──伊迪亞貝納前進。
  伊迪亞貝納被譽為大陸「三大港口」之一,是各國船隻都會造訪的海路中心。那裡聚集著許多人與物,當然也會有情報集結。為了收集魔法的情報,沒有比這裡更適合的城鎮了。
  我們從位在大陸中心位置的威尼亞斯王國出發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但現在才剛走完一半的路程。
  在抵達伊迪亞貝納之前,我們當然也經過了幾個城鎮和村莊,畢竟還得補充糧食之類的東西──不過再怎麼說,我們都是墮獸人和魔女二人組。
  進入城鎮的時候,我會拉起兜帽和斗篷覆蓋全身,盡最大努力不讓別人發現我是墮獸人。不過要進入有城牆的大型城鎮時,我總是不知道會不會被守衛攔下來盤問而擔憂不已。
  不過我們這次造訪的城鎮雖有堅固的城牆守護,關卡卻大大敞開,幾乎是自由進出的狀態。
  「應該……正在舉行某種慶典吧。」
  這麼說起來,我突然想到今天街上人特別多,而且總覺得他們都無意識踩著愉悅的腳步。
  慶典期間,由於附近的農民和旅行者都會大量造訪,所以凡是這時候蒞臨城鎮的人,大概都不用一一檢查通行許可證吧。
  運氣真好──我不由得這麼想。但過沒多久,我就想揍扁有這種想法的自己了。
  當我們穿過關卡進入城鎮,走過狹小的巷道來到廣場時,在眼前拓展的光景是──
  「傭兵,有好多新娘和新郎耶。」
  「對,我看到了……就連神父也比平常多了好幾倍……」
  我在一片淡藍色的花瓣受到秋風吹拂飛舞當中,一愣愣地看著大批新娘們四處舉行儀式,抱著有些逃避現實的心情看向天空。
  我受夠了──
  「來的時機真是糟透了……」

  †††

  這個地區有一種在秋季尾聲只會盛開三天的藍色花朵。
  隨著花開,農民便會知曉冬天即將到來,並了解到今年的收割期已經結束。
  於是在花朵凋謝前的三天內,人們會為了祈禱明年豐收而舉辦盛大的慶典。
  慶典名稱是「雪花祭節」──另外大批男女為了沾染這場祈禱豐收的慶典氣氛,將會一齊舉行婚禮,因此又叫「婚姻祭節」。
  ──這些是零在路邊攤買東西時打聽到的消息。
  這座城鎮不管裡面還是外面的確都長著大量開有藍色花朵的樹木。而且每當有風吹過,大量花瓣便會被吹散。如果要引用在廣場歌唱的吟遊詩人的話來說,簡直「就像藍色的吹雪一般」。
  但是在這樣一座充滿詩意的美麗城鎮裡,我卻只能拉起兜帽和斗篷,把自己包得比平常更緊,縮著身體藏在小巷的陰暗處。
  要是弄個不好被發現我是墮獸人,城裡的人絕對會全力撲殺我。
  「該死……!要是我知道有這種慶典,就算有點勉強,還是會避開城鎮往前走……!」
  「傭兵,你也不用這麼悲觀。聽說今天是慶典最後一天了,這些成堆的新娘明天就會消失得乾乾淨淨。這麼一想,能在今天順利走進城鎮反倒應該心存感激。」
  「反正吾輩的糧食也見底了。」零咬著剛買來的羊大腿肉說著。
  「也不懂得體諒別人,少在那裡悠悠哉哉地亂買東西吃!」
  「這的確不關吾的事,沒辦法啊。好了,別一天到晚縮在這種地方,快去找旅店吧。就像平常一樣,找一間又髒又破而且不會有正常人靠近的旅店吧。」
  零拉著我的衣服,表示如果是那種地方,新娘也不會靠近了。
  「白痴!別鬧了,別拉我!萬一斗篷被妳扯掉要怎麼辦啊!」
  「如果不想被吾扯掉,那就放棄無謂的抵抗,乖乖跟上來吧。只要往舊市街去,應該就能找到符合期望的旅店了。」
  妳是哪來的莽漢啊?還是公然在街上威脅女人要把她剝光的盜賊啊?
  零完全不聽我的怨言,就這樣半強迫地把我拉出小巷,往舊市街走去。


  2

  這座城鎮分成新舊兩個市街,一進入舊市街,人潮就驟減了。
  零星走過身邊的人也是一副惡棍嘴臉,跟走兩步就會碰上華美婚禮的新市街完全不同。
  我們在這樣的舊市街當中找到一間特別破爛而且感覺很惡劣的旅店,為了避人耳目就匆匆往店裡面走。
  「吾輩不用食物和酒水。馬廄深處也無所謂,讓吾輩借住一晚──明早之前都別讓任何人靠近。」
  零一邊開口,一邊不由分說地遞出一枚金幣給旅店老闆。
  照理說,這種交涉本來應該是我的工作,但現在是非常時期。為了盡可能避免讓別人看見我的身影,會跟人牽扯上關係的工作還是全交給零比較好。
  以一群人擠一間隨便睡的便宜旅店來說,一晚頂多十枚銅幣就很夠了。一枚金幣可抵千枚銅幣,當旅店老闆驚覺自己拿在手裡的貨幣價值不斐,便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盯著零。
  「……有隱情嗎?」
  對方狐疑地問,零誇張地垂落肩膀,將視線射向躲在梁柱陰影處的我。
  「不必擔心,吾並沒有帶著罪犯前來。只不過──同伴是墮獸人罷了。」
  「墮獸人……!喂喂,妳怎麼偏偏在婚姻祭節期間,帶了一隻墮獸人來啊……!」
  「因為進入城鎮前,吾輩不曉得有這慶典。話雖如此,要再次通過人山人海的城門出去外面,反而覺得危險。」
  「那當然,要是不小心被人看到,可會釀成一大慘劇。」
  「只要等到明天,成群的新娘就會消失了吧?所以在那之前,吾想把同伴藏在這裡。畢竟吾輩也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騷動。」
  零用自己的方式流暢地說出我們事先講好的說詞。
  旅店的老闆思考了一會兒後……
  「我要雙倍。」
  說出這句話。應該是指錢吧。
  我們早已想過對方會討價還價,不過沒想到他會獅子大開口要雙倍。
  不過呢──還在預料範圍內。雖然是筆心痛的花費,但也莫可奈何。
  「哦──雙倍就行了嗎?你還真是無欲無求。」
  零平穩地笑道,並拿出另一枚金幣。
  「吾會付錢。相對的,你可要確實遵守契約啊,店長。若是有人在明天之前靠近馬廄,你將會為此感到有些後悔。」
  店長一瞬間露出倉皇的面色,一邊將金幣收進懷裡,一邊開口說他最歡迎有錢的不速之客,接著領著我們前往馬廄。

  馬廄其實只是徒具虛名,裡面一匹馬都沒有──簡單地說,只是一間單純的家畜屋舍。我們的同居人是豬和雞,跟正常的旅店比起來,環境可說是非常糟。
  「不過也不能太挑剔……」
  旅店的老闆離開馬廄後,這才讓我稍微萌生放鬆休息的念頭。
  我隨意整理堆在一旁的乾稻草做出空間,然後直接躺上去。
  隨後,零也放下行李,倒在乾稻草──不對,是特地倒在我身上。
  我本來想避開,不過還是姑且本著對待雇主的禮儀接住她。結果零就這樣直接心滿意足地把臉埋進我的毛皮裡。
  「我之前就一直很在意了……妳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趴到我身上來啊?」
  「趴在你身上才是最舒服的。所以只要你躺平,吾也會跟著躺在你身上。這已經是大自然的鐵則了。」
  我悄聲說了一句「這算什麼鐵則啊」,但想當然耳,零根本不理我。
  隨後──
  「我們去參觀慶典吧,傭兵。」
  她居然說出這麼驚天動地的一句話。我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只能擺出一張蠢臉,反問一聲:「啊?」
  「在吾輩走到這裡之前,路上擺了很多似乎很有趣的攤販,而且吾也想靠近一點看新娘子。反正今晚的下榻處已經決定了,稍微出去走走應該不成問題吧?」
  「不不不,想也知道很有問題吧。應該說根本只有問題。妳以為我們幹嘛走來這麼偏僻的旅店借馬廄啊?要去妳自己去,自己去!」
  「一個人太無趣了。吾想和你一起去。」
  零在我身上拍動雙腳,就像個鬧脾氣央求的孩子一樣。
  我輕輕抱起這樣的她直接往乾稻草上扔。
  「我、不想、跟妳一起去。」
  我抱著堅定的意志,一個詞一個詞清楚區隔開來說出口,接著幾乎整顆頭埋進乾稻草堆中,擺手驅趕著零。
  結果零嘟起嘴,手摸了摸下巴,發出思索的聲音。看樣子是要想盡辦法帶我出去了。
  「……吾想了一下。」
  「免了,不必想。」
  反正一定又是什麼鬼主意。但零無視我這句牽制,繼續往下說:
  「好啦,你就聽一下。就算新娘真的看到你了,她也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吧?既然如此,即使她看到你了,也會裝作沒看見──」
  「啊啊啊啊!我受夠了!妳真的是個只會想些鬼主意的魔女!照妳這麼說,那些純真的新婚妻子不就會抱著不必要的不安嗎!而且還不能跟別人說她看見我這件事實,這樣豈不是會悶出病來嗎!這麼一來,我不就危害到好幾對有前途的夫妻,變成讓他們的人生因此脫軌的元凶了嗎!」
  「不過是個迷信,何必如此小題大作……就算她們真的因此難以心安,只要實際生個孩子,任誰都會發現那只是一場迷信吧?」
  「我──說──啊!人家既不是魔女,而且只是一介善良、普通又無力的人類,『實際怎樣』根本無關緊要啦!那幫人會在生產前先感到絕望,然後人生隨之脫軌!到最後為了出氣,復仇的矛頭就會指向我!」
  我一邊高聲叫著「拜託妳搞懂」,一邊鑽進乾稻草堆中,完全窩在裡面。
  零為了把我從裡面拉出來,和我進行了一場攻防戰。雖說她是魔女,但我也沒有弱到會被一個女人拉走。
  其實只要她使用魔法,瞬間就能宣告是我敗北,不過她似乎沒有那麼霸道把我拉出來的意思。
  我們的消耗戰就這樣持續了一陣子,最後零終於輸給了我的堅持。
  「受不了──塊頭長得這麼大,卻鬧脾氣……簡直像個小孩子一樣。」
  「妳才是小鬼!別管我了,妳想去逛慶典還是幹嘛,自己去就對了。這次不管妳說什麼,我都絕對不會出去!」
  聽見零傻眼的語氣,讓我從稻草堆中發出尖銳的反彈。
  「既然你如此抗拒……」零寂寞地嘆了一口氣後緩緩起身。
  「吾也不會逼迫你。吾會一個人寂寥地走在街上,或許會被陌生男子拐走,然後胸懷對你的思念被賣到不知名的地方去──如果這就是你的選擇。」
  「妳別想博取我的同情。只要妳有那個意思,這整座城鎮都會被妳轟飛。這麼恐怖的魔女會被街上的小混混拐走的可能性連萬分之一都不到。」
  我低聲呢喃,說出無情的話語,結果零露骨地咂了聲舌說:「這招也不行啊。」
  她終於真心放棄,輕描淡寫說了一句「吾晚上就會回來」後,離開馬廄。
  「……走了嗎?」
  變成一個人之後,我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威脅已經消失,腦袋也有了思考的餘力,我漸漸覺得自己似乎也沒有必要那麼頑固地抗拒,人還真是一種單純的生物。
  我扭動身體從乾稻草堆中爬出,接著躺在充滿家畜臭味的狹小馬廄裡。
  久違的一個人獨處。
  自從遇見零之後,不論睡著還是醒著,我總是和她在一起,從未冒險地放任她一個人在外面閒晃。
  讓她一個人出去真的好嗎?
  我絲毫不擔心零會被人拐走,但是她極有可能做出什麼沒常識的事情,進而被捲入事件當中。
  零打從出生開始就一直生活在洞穴裡,她根本不懂什麼叫作潛規則。
  而且就像現在有成群的新娘在鎮上一樣,也有成群的神父在場。如果零在那幫傢伙面前傻傻地採取魔女會有的行動,馬上就會被抓住送上火刑台。
  尤其零很想近距離欣賞新娘,所以她也有可能會過於接近神父。
  我是不是不該讓她出去……?我是不是真的應該陪她一起出去?
  要出去把她追回來嗎?不對,再怎麼樣都來不及了。
  我一邊想著這些已經無法挽回的事,一邊在馬廄中來回踱步。
  然後我驚覺一件事。
  「……我這樣豈不就像一隻靜不下來的家畜嗎?」
  真難看──我拋下這句話,再度躺回稻草堆上。
  「……婚禮啊。」
  我只是吐出這個單字,一段苦澀的記憶便隨之復甦。
  ──那是以前我剛當上傭兵時的事。
  我在封閉的村莊中成長到十三歲,之後一直過著和「結婚」這種幸福單字無緣的生活,也沒有人告訴我有關新娘和墮獸人的迷信。
  那時我跟今天一樣,和結婚遊行隊伍狹路相逢──愚蠢如我,竟然想就這樣直接從旁邊走過。
  隊伍發現我之後當然瞬間停擺,並想盡辦法要讓新娘離我遠一點──可是卻沒趕上,新娘一看到我,就發出絕望的尖叫。
  當然,我一時之間並不了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只不過新娘、新郎還有眾多觀禮人原本都還笑得很開心,看到他們的笑容同時從臉上消失,我就知道自己犯下一個無可挽回的過錯。唯有這件事情我清楚到令人生厭的地步。
  墮獸人在遭人厭惡的同時,也為人懼怕。任誰都會在心中想著,萬一不小心刺激到墮獸人就會被殺死。但當時確有個步履蹣跚的老頭對著我揮舞棍棒,吼著要我這個怪物快點滾,事情有多麼嚴重也就可想而知了。
  從此之後,一旦遇到婚禮的遊行隊伍,我就一定會躲起來。
  零肯定會說這樣蠢斃了。
  當然,我也覺得蠢斃了。
  但是只要我得寄居人類社會維生,就不能輕視大多數人深信不疑的迷信。
  到頭來,這件事或許只是代表我有多麼膽小而已吧──
  「……真閒。」
  如此想來,自從我變成零的護衛之後,自己一個人獨處的時間就變得極端稀少。
  如今我已經想不太起來自己以前是怎麼度過獨處時間的了。
  不過也不是說跟零在一起,我們就會做些什麼特別的事──
  我在乾稻草上翻了個身。暫時維持原樣不動後,開始覺得有些想睡。事情就正好發生在我打算這樣直接睡一覺時。
  外頭突然發出喧鬧,我警覺性坐起身子。
  這裡畢竟是治安惡劣的舊市街。不論什麼時候、在哪裡發生爭執都不足為奇,可是如果爭執聲逐漸朝著這裡接近,就算我再怎麼懶,也不能無視只顧著睡了。
  更別說爭執聲裡還混著女人哭訴哀求的聲音。
  那道聲音毫無疑問不是零的聲音。她不斷地說著「別這樣」和「放過我」。感覺上似乎有人硬拖著一個正在抵抗而且不情願的女人過來這裡。
  我輕輕打開馬廄緊閉的窗戶,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騷動。
  是男人們的聲音。
  一個人我不認識。另一個則是這間旅店的店長。

  ──你要的墮獸人就在馬廄裡。

  店長如此快速說著。

  ──只要把這個賤女人丟進去裡面……

  店長說完,另一個男的低聲笑著答道:

  ──是啊,有這樣的教訓很夠了。我家老爺應該也會很開心吧。沒想到我居然能在這種日子裡找到有墮獸人借住的旅店。可見這個女人平常都沒在積陰德。

  我退開窗邊,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門。
  暗忖著──不會吧。
  「那個臭老頭該不會……!」
  我為了躲避新婚女人,已經花了大把的銀子租借這種爛到極點的下榻處了,他現在該不會要故意把新娘丟進這種地方來吧──!
  下一秒,馬廄大門被大大推開,一個女人跟著被丟進來。
  如我所料,就算看一眼都知道那是光鮮亮麗的新娘禮服。
  「好啦!盡情找他陪妳享樂一番吧!」
  男人站在旅店老闆的前面,對著女人吐了口口水。
  從他的打扮來看,應該是哪個人家的僕人吧。
  「不過是一介下人,還敢跟少爺舉辦婚禮,現在才會落得這如此下場。要是學會教訓了,就滾出這座城鎮──前提是妳能活著走出這裡就是了。」
  馬廄的大門跟開啟時一樣被重重關上,並從外面卡上門閂。
  女人驚聲尖叫衝到門前,一邊哭一邊不斷敲打門扉。
  「不要啊啊啊!放我出去,拜託放我出去!請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依照狀況來判斷,應該是身為僕人的女子和雇主的兒子相戀,在沒有得到家長的同意下擅自結婚──後來馬上被逮到,然後女人就被丟到我這兒來了。
  也就是說,旅店的店長把我這個墮獸人的災厄當成「教訓人的道具」賣給不知道哪個有錢人家了。
  ──我還真是被看扁了啊。
  這是我的想法。
  不怕死也得有個限度。他就沒想過我會惱羞成怒,連著女人一起把他宰了嗎?難道是看我當女人的護衛,所以覺得我的奴性已經根深蒂固了?
  但不管怎麼樣,我得想辦法解決這個狀況才行。
  我是可以逃進稻草堆中躲起來,不過要是那女人知道我「潛伏在稻草堆中」,她鐵定會陷入恐慌狀態。
  普通女人被關在和墮獸人同一間房間裡,就算怕到因此嚇瘋也不稀奇。
  女人拚命拍打著門叫喊,還沒看見我的身影。也有可能是為了避免看見我,所以拚了命敲打門扉叫喊。
  ──既然如此,那妳繼續尖叫吧。
  我抓起劍和行李,快速從窗戶翻出馬廄。
  女人聽見我發出的聲響,停止尖叫了。我感覺得到她戰戰兢兢地看向一秒前我待的地方。
  現場短時間陷入她環伺四周的靜默。
  「──什麼嘛……」
  女人輕聲吐出顫抖的氣息。
  「根本沒有……墮獸人啊。」
  接著我不顧背後傳來的安心哭聲,就這麼逃出旅店。


  3

  我逃也似的離開旅店,就像一隻從民宅被趕出來的害獸一樣,躲在小巷內思索接下來應該如何行動。
  這下該怎麼辦呢?
  事到如今應該很難找到零了,更何況我也不想冒險前往新市街。話雖如此,在小巷裡待到天明也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幾經煩惱後,我決定用長袍和斗篷包住自己的身體,不斷在小巷間移動,往城鎮外走去。
  只要能找到一間廢棄屋子就算很好了,沒想到我居然幸運找到一座感覺就快倒塌的廢棄教堂。
  大概是新市街蓋了新的教堂,所以這座就放著不用了吧。我確認好裡面沒有先來的人之後悄悄溜進去,裡面就跟從外觀也可以想像的一樣破爛。
  禮拜堂也是亂到極點,從前莊嚴的女神像已經沒了上半身,花窗玻璃褪色破碎,崩落的天花板瓦礫散得到處都是。
  感覺只要一陣強一點的風吹過來,這座教堂就會全散了。難怪連沒地方住的流浪漢也不會滯留在這裡,讓我得以獨處。
  「真是夠了──」
  簡直是災難一場。
  不管我再怎麼想避開麻煩,麻煩還是會自己找上門來,真是教人情何以堪。
  我把行李放在瓦礫堆上,在夕陽映照的禮拜堂角落終於坐下來。
  ──不過以結果來說,這就變成是我把零丟下來了。
  她說晚上就會回來,但當那女人看見空無一人的馬廄,她會怎麼辦呢?她會在那裡等我嗎?還是會出門找我──
  不論她會怎麼行動,現況毫無疑問不樂觀。
  太陽下山之後,要再回到那個馬廄看看嗎?
  反正我也想順便回去稍微教訓旅店那個臭老頭,而且現在也沒有其他能和零會合的辦法。
  雖然回去也無法保證能順利會合就是了……
  「唉……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事到如今我才開始後悔當初應該跟著零一起去。
  我根本不用那般頑固地窩在馬廄裡,只要沿著小路移動,就有很大的機率可以避開新娘的視線。
  應該說如果我在外面走動,也不用擔心會像那樣被人當成教訓的手段,或許還比較好。
  但反過來說,我也有可能會和幸福的新娘撞個正著,讓一對年輕夫妻的人生脫離常軌。
  ──不管選哪邊都一樣。
  不管選擇哪一邊,我「可以待的地方」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既然如此,早知道我就自由一點,愛去哪裡就去哪裡了。我現在深深這麼覺得。
  我吐出一口氣,試著趕出盤踞在體內的鬱悶,沒想到吐出了多少空氣,反而徒增等量的鬱悶。
  一旦心情變成這樣,就會讓我想詛咒神明。
  如果我生來就不是墮獸人──
  即使內心這麼想,還是改變不了任何事情。這一點我明明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深刻體會到了。
  我抬頭靠著牆壁,仰望透著夕陽餘暉的彩繪玻璃。
  這時候──
  「原來你在這裡呀,傭兵。」
  零的臉介入彩繪玻璃和我之間,突然出現在我眼前。
  我的動作瞬間完全停止,然後反射性地跳起來。
  「什──為什……!」
  「如果你是想問吾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那吾也只能回答因為吾在找你。到頭來,吾還是覺得一個人參觀慶典實在無趣,所以買完東西就早早回去了……」
  零一邊說,一邊把原本用雙手抱著,看似很重的行李放在地上。
  「可是你人卻已經不在馬廄。吾去問了旅店的老闆,他也說不知道。不過後來吾問了鎮上的人,跟他們說吾在找一個穿得一身黑而且遮著臉的可疑壯漢,沒想到馬上就找到了。」
  零笑說著:「就算你想掩人耳目,還是很醒目。」
  「如果你想要換張床榻,吾希望你至少留下一張寫有行蹤的字條再走。不過吾也猜到這是緊急狀況──發生什麼事了?」
  儘管嘴裡抱怨,零還是開口體貼地這麼說。她邊說邊大剌剌地坐在我的雙腿間,然後從束口行囊裡摸索出一顆蘋果,抓著它就咬下去。
  看見零這樣泰若自然的態度,讓我不知為何放鬆了心情。
  一放鬆下來,我才察覺到自己原來一直很緊繃。
  一察覺到這件事,肚子突然就餓了起來。於是我默默把手伸進零摟著的袋子中,和她一樣拿出一顆蘋果來啃。
  我一邊吃蘋果,一邊解釋來龍去脈。說完後,零轉過頭,散發出一股責備的氛圍。
  「傭兵啊……吾或許不應該這麼說……」
  「怎、怎樣啦?」
  「吾有點受不了你那份不可貌相的善良。」
  「妳說誰善良,誰啊!這對一個沒血沒淚的傭兵來說,可是天大的侮辱耶!」
  「一個沒血又沒淚的傭兵會為了顧及被無聊迷信蒙蔽雙眼的女人心,逃出吾輩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旅店嗎?」
  聽見零這句不解的反問,讓我瞬間語塞。
  「我……我才不是為了別人……!那個女人見到我不是會陷入絕望嗎?然後萬一她向哪個男人哭訴,最糟的情況是她向教會求助,要是演變成這樣,我會被當成壞蛋殺掉。我只是想避免這種情況──」
  「你也不必如此拚命否定自己的善心吧?對吾來說,確實覺得受不了,但並不討厭啊。吾不討厭你這種吃虧的個性。」
  零伸出她的手,摸著我的脖子安撫我。她的手指讓我覺得莫名心癢,我於是直接拍掉她的手。
  零非但沒有顯露出不悅,反而誤會我的反應,說了句:「別害羞了。」
  我為了改變話題,決定開口詢問自己不是很有興趣的城鎮氣氛。
  「很熱鬧喔。到處都有數不清的男女互相許下永恆的愛。新娘禮服也有很多種款式呢。每一種都非常美麗。」
  「什麼嘛,聽起來妳很享受啊。」
  「誠然。體驗未知事物是很快樂的一件事──不過若是身旁有一個能分享的人,那會更加快樂。吾一直在想,如果你也在場,吾一定會玩得更開心。」
  「抱歉,讓妳一個人去──妳是希望我說這種話嗎?」
  「哦……讓吾一個人去逛,你覺得很內疚嗎?」
  聽了這句宛若嘲弄的反問,我急忙回答:「才沒有!」
  「好啦……我也不是沒有想過……要是跟妳一起去就好了吧……」
  「說得真模稜兩可。老實承認不就好了?」
  零掀起深深蓋在頭上的兜帽,用那雙藍紫色的眼眸看著我。
  然後──
  「──這裡是教堂呢。」
  說出這件已經慢了好幾拍的事實。
  「是啊……如妳所見,是一座廢棄教堂。」
  「傭兵,你知道嗎?聽說婚禮就是在教堂舉辦的。」
  「就算我再怎麼和婚禮無緣,這點小事還是知道好嗎。」
  在我開口問她「那又如何」之前,零突然站起身子,並拉著我的手。
  「來試試吧。」
  「……試什麼?」
  「婚禮。」
  「……啥?」
  我忍不住回給她一個大問號,零卻從袋中取出兩個小陶杯。她將其中一杯拿給我,我不假思索接過杯子,她馬上就把水倒進杯裡。
  「據說這個地區的婚禮習俗,是所有觀禮人要在兩人婚姻成立的同時,一起把這東西打破。這麼一來,新人的腦中就會銘刻著這一天確實結為連理的記憶──吾一直以為儀式已經逐漸由教會全權掌管,沒想到這種風土民情並沒有這麼容易遭到廢棄呢。」
  婚禮的風俗因國家、地區形形色色,就連互為近鄰的兩個村子在順序上都會有微妙的差別。大家的共通點頂多就只有「在教堂向神明起誓」,我想這大概是教會從以前開始就強硬介入各地婚禮造成的結果吧。
  結婚原本就必須有值得信賴的見證人或公證人,教會的神父正好符合條件,所以各地的風俗才會接納教會的介入。
  「然而很遺憾,吾輩沒有神父和觀禮人。所以吾輩要充當神父,還要充當觀禮人,兩人一起完成這場婚禮鬧劇吧。吾也想試著體會眾人如此開心舉辦的婚禮到底有多麼美好。」
  「那也不用找我試吧!墮獸人對新娘來說可是禁忌耶!」
  「照你這麼說,那吾對世界也是充滿禁忌的魔女呀。」
  零厭煩地看著我開口:「別說這麼可笑的話。」
  「難道你又想耍脾氣說你不要了嗎?你已經不跟吾一起逛慶典了,現在陪吾演一場鬧劇當作賠償才合情合理吧?」
  「不是啊,這又不是可以拿來玩的事……」
  「那麼要真的結婚嗎?──和吾這個稀世魔女。」
  零的唇勾勒出一抹挑撥似的笑容。但是不同於這道柔聲的引誘,她身上散發出彷彿只要我點頭,我的魂魄般就會被奪走的氛圍,讓人背脊一陣寒涼。
  我不發一語,只顧著死命搖頭,希望她能這樣就放過我。
  「看吧,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若是普通的家家酒根本無傷大雅了?傭兵,站到吾的面前來。腐朽的教堂、破碎的女神像,還有魔女與墮獸人──射入教堂的夕陽有如血一般鮮紅,真是一幅違反常倫的光景呀。和吾輩非常相襯。」
  的確,要是被正常神父看見這種狀況,難保他不會喊著神的名字昏倒。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站到零面前,內心倉皇地輪流看著手裡拿的杯子和零。
  「──傭兵啊,汝願賭上神賜予的名字、身軀、靈魂,一切的一切,發誓將零──也就是眼前的女子,視為終生的伴侶嗎?」
  見我沉默不答話,零抓住我胸前的衣服,將我往她身邊拉。
  我無法忤逆她,只好彎下腰,零接著把她的唇湊近我的耳邊。她就保持著這個姿勢,彷彿分享祕密似的,溫柔地輕聲命令我「快說你願意」。
  我用盡全身上下所有勇氣站直了身子,接著──
  「我願意。」
  終於開口立誓。
  沒想到我居然會在神明腳跟前向魔女許下虛假的愛情──我本來就不是虔誠的教會信徒,但還是覺得自己以後會下地獄。
  零也對自己問出相同的問題,然後毫不遲疑地回答「我願意」。真不愧是魔女,褻瀆神明絲毫不手軟。
  「以慈悲為懷的女神之名,在此宣布兩位結為夫妻。接下來,請獻上誓約之吻。」
  說完,零閉上雙眼。
  我愣在原地看著零好一陣子,當我搞懂那句話的瞬間,整個人往後退了三步。
  「妳……妳說誓約之吻──要演得這麼徹底嗎?」
  「那當然。快呀,可別讓新娘等太久喔,這位新郎。」
  「可……呃,可是……我……那個──」
  要我?
  向那張唇?
  獻上誓約之吻?
  就算是家家酒,這種事──
  「我……我怎麼可能辦得到啊啊啊!」
  我半拉開嗓子吼叫,將零推開後,就把拿在手上的杯子摔在地上。
  「喂!傭兵,你搞錯順序了。要先親吻,然後才能摔杯子。」
  「囉嗦啦!沒營養的鬧劇結束了,結束!反正已經鬧夠了吧!」
  「才不夠!你要做到最後!」
  零抓住我落荒而逃的腰際,像個孩子一樣不斷抱怨「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要做到最後」、「誓約之吻可是最重要的啊」。
  我一邊拖著零前進,一邊整理好行李,重新扛在身上。
  「──走了啦。」
  我說出這句話之後,還是抓著我的腰際不放的零不解地看著我,就像在問「要走去哪裡」一樣。
  「去逛慶典啦!太陽很快就會下山,變成黑夜。到了晚上,就不會發生新娘從大老遠看見我的意外事故了。而且──說起來這類的慶典啊,最後一天的晚上才是最熱鬧的。」
  當我語重心長地問:「妳不覺得不去是一大損失嗎?」,巴著我的腰不放的零這才開始面有難色地深思。
  「有些攤販只會在晚上出現喔。這種鬧劇隨時都能演,但慶典就只有今天能逛。如何啊,魔女?妳不想去嗎?」
  零用力地扯著我的腰,一下「啊」的,一下「嗚」的發出呻吟。
  但她最後還是敗給慶典的誘惑。
  「吾要去。」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這麼說著。
  是我贏了。
  從驚悚的婚禮家家酒當中解放的我心情大好,扛起行李後,還順手扛起零,就這麼離開教堂。

  「啊,傭兵,先等等。」
  我們走出教堂,往新市街的方向走了一陣子之後,零突然拉住我的身體。
  我停下來看,發現這裡正是我逃出來的那間旅店門口。
  「對了……我剛才還在想要教訓那個臭老頭的。」
  我的聲音不可思議地充滿期待。
  ──好了,該怎麼料理他呢?
  當我把手指弄得啪啪作響時,零不發一語地制止了我。
  「好啦,別急。交給吾來辦吧,傭兵。違背和魔女締結的契約將會落入什麼樣的下場──看樣子吾有必要稍微教教那個男人了。」
  零開口的同時從我的肩上跳下來,並且觀望四周。
  舊市街的人們似乎全跑去新市街參加慶典了,四周別說是人,連貓和老鼠都不見蹤影。
  接著如我所料,零突然優雅地正對天空舉起雙手。
  「巴格•多•古•拉特──業火啊,聚集炸裂燃燒吧!」
  她開始詠唱咒文了。就連我也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
  「笨蛋!難道妳想在這種地方用魔法──!」
  「當然要用了。」
  零發出完全像一個邪惡魔女的氛圍,嘴角邪惡地往上揚。
  炎之蛇捲起長長的身體,盤踞在零的身體上,接著往伸向天空的雙手集中,互相交纏合而為一。
  「狩獵之章•第六項──〈炎縛〉!承認吧,吾即為零!」
  旅店頓時受到炎之蛇攻擊,旺盛地燃燒起來。住客和旅店的老闆大概都出去逛慶典了,沒有人燒死在裡面的感覺。
  以前零說過,〈炎縛〉這道魔法只會燃燒術者指定的特定物品。既然如此,即使燒成這樣,火勢應該也不會蔓延吧。
  我也不禁覺得她這樣做實在有點過火,不過──要怪就怪那個和魔女立約,卻又背棄的人吧。
  我一邊看著在完全沒人夜色的舊市街中熊熊燃燒的破旅店,一邊在心中起誓,絕對不要誆騙或背叛魔女。
  就算只是一場鬧劇,幸好我沒有真的對她許下永恆的愛。所謂的魔女,是一種可怕的生物。要是出軌,感覺一定會受到比教會還要嚴厲的懲罰。
  這時候──
  我的眼裡捕捉到人影,於是緊急拉著零躲到建築物的遮蔽處。
  我探出一顆頭來觀望情況,只見有個女人的身影在旅店熊熊燃燒的火焰之下浮現。
  雖然她換上了一件較為樸素的衣服,不過我確定她就是那名被扔進馬廄的新娘。她正啞口無言地仰望不斷燃燒的旅店。
  另外,她身旁還有一個摟著她的肩的男人。男人的年紀大概和女人相仿。我看他們拿著行李,難道說──
  「他們該不會是要私奔吧……!」
  我發出驚愕的話聲,零則是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
  「吾記得你說她是和雇主之子相戀的下人女子吧。這麼說,那個男人為了和新娘共同生活,打算拋棄家族和城鎮嗎?」
  「看來是這樣。該說他豪邁還是年少輕狂啊……」
  我目送他們兩人乘著夜色離去,感覺肩膀放鬆了不少──就像心中鬆了一口氣一樣。
  那個女人沒有看到我的身影。所以才能帶著希望,提起勇氣跟心愛的男人一起私奔。
  「原來如此。既是永遠,也是真實的愛情──是吧。」
  看著跨步向前的兩人,零以宛如憐愛他們的口吻說了一句:「真是不賴。」
  接著她又面對我說聲「好了」。
  「吾輩走吧,傭兵。還是你想在這裡看旅店燒成灰燼呢?」
  「呃……不用了……我沒有那麼惡劣的興趣……」
  「那就愉快地去逛慶典吧。吾用了魔法,已經累了。你抱著吾走吧。」
  說完,零對我伸出雙手。
  至少現在的我完全沒有違逆那張天真笑靨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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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6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畫家與閉鎖之間」


  序章


  我以為──那是惡魔。
  那座湖泊座落於茂密的林間,水質清透到可以直視湖底。有個女人就在那座湖中央,全身一絲不掛,肌膚白鮮亮麗──
  散落在湖面的銀髮就像纖細的絲綢般,從濕溽的髮絲間可以稍微窺探到她帶著憂鬱之情的側臉,藏有讓聖人一眼就墮落的魔力。
  簡直就是惡魔般的美豔。
  她美得不祥,幾乎能奪人性命,因此無法用女神來比喻。
  ──再靠近一點。
  我搞不清楚到底是我先產生想看著她的想法?還是身體先做出行動?
  我將身子探出原本躲藏在後的灌木,「啪」的一聲踩斷腳邊的樹枝。
  女人暮然回首。
  只要被她那不可思議的藍紫色眼眸凝視,試問還有誰能逃脫呢?
  我不禁妄想自己就這樣永遠被囚禁在她的眼眸中。
  女人開口了。
  從那張紅唇當中流洩出來的話語非常清晰流利,傳進我耳朵裡的聲音更是無上地甜美,然而我卻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那就像魔女的咒文一樣。
  ──下一秒。
  「狩獵之章•第四頁──〈破岩〉!承認吧,吾即為零!」
  光線四射,轟然巨響,我感覺到一股彷彿會將身體四分五裂的衝擊力道。
  死亡的恐懼隨著痛楚襲來,我在感受到折磨的同時,心中竟不可思議地感到滿足。倘若這是欣賞那份美貌的代價,我會不吝獻上這條命。

  只不過,留下那孩子死去實在教人──


  1

  當靜謐的森林傳出轟然巨響,是在我燉煮要拿來當午餐的香菇濃湯時的事。
  幹嘛?發生什麼事了?事到如今我連問都不想問。
  會在靜謐又安穩的森林中引起轟然巨響的人,不是拿著大量火藥的軍隊,就是擁有驚人魔力的魔女而已了。
  然而令人完全難以置信的是,我這個傭兵的雇主正是一個「擁有驚人魔力的魔女」,而且她現在正好就在疑似傳出巨響的湖泊沐浴。
  綜合以上這些因素,就算我頭腦再怎麼不靈光,也能理出頭緒。
  引發巨響的來源,就是創造出「魔法」這種用一句咒文便能帶來超常現象的稀世魔女。我想除了零以外,沒有別人了。
  所以當我撥開擋在我面前的樹枝和灌木,飛奔到目的地湖泊的瞬間,便拉開嗓子大吼:
  「喂喂喂,天才魔女!妳這女人幹嘛在大白天就正大光明地公然使用魔法啊!是想讓教會看到,把妳送上火刑台嗎──哇啊啊啊啊!」
  我帶著有一般常識的人的威嚴,振振有詞地說出極為正當的斥責。沒想到下一秒就醜態百出,落得發出像個娘兒們一樣的尖叫聲,並迅速轉身面對反方向的下場。
  零是個女人,而且正在沐浴,換句話說她沒穿衣服。
  這個女人的裸體擁有無法直視的魔性美貌,要是真看了只會讓人失常。我背對著零,並把眼睛閉起來,然後──
  「我等等再聽妳解釋,快點把衣服穿上!」
  發出一聲大吼。
  「呼……」零厭倦地嘆了一口氣,離開湖水,往我的背靠過來。
  「你不只一出現就不問理由劈頭斥責吾,而且還不確認吾的生命安危就嘮嘮叨叨地叫人穿衣服……你稍微替吾擔心一下如何?」
  「妳要我該怎麼擔心一個用一句咒文就能轟飛巨漢的行動凶器啊?」
  「對吾來說,有著一副可怕肉食野獸姿態的你,才更配得上行動凶器這個稱呼呢。」
  零說完,我皺起整張臉,垂下耳朵,不斷搖動尾巴。
  正如零所說,若要形容我的外表,那就是用雙腳走路的大型肉食野獸。我是一種被稱作墮獸人的半人半獸怪物,在當今這個世界,一對極其普通的雙親之間偶爾會生出像我這樣的怪物。
  根據零所說,這是我的祖先或親戚在過去使用魔術造成的結果。
  也就是所謂的「降獸咒術的迴風」。
  零說她有辦法處理這個「迴風」,把我變回人類。所以我現在擔任她的護衛,跟她一起旅行──不過最近情況產生了一點變化,我基於自願,暫時決定維持這副怪物的身軀。
  零創造出來的「魔法」已經擴散到世界各地,她為了阻止混亂產生而展開旅行──我則是為了殺死某個魔女,以報她濫用「魔法」殺死我的好友的仇而旅行。
  我和零利害關係一致,為了彼此的利益,維持這副身體能力優異的模樣也比較方便。
  話雖如此,這也絕對不代表跟我這個怪物比起來,零就是個「弱女子」。
  因為只要零使出真本事,像我這種小咖馬上就會化成灰。
  「那我改口叫妳行動瘋女人,妳就會滿意了嗎?如果妳討厭拷問和火刑,那就算是在森林裡也不要隨便用魔法。」
  「因為有人躲在樹叢裡。」
  「妳說什麼?」
  我差點回過頭,但還是慌慌張張地先問她穿好衣服沒。
  「就算被你看光,吾也不在意啊……」
  「我很在意啦!別看本大爺這樣,我好歹也是一個健全的成年男子!」
  「別擔心。不管怎麼看,你都是個健全的成年男子。因此吾的意思是,你想看吾的裸體,這種慾望極為健全,心胸寬大的吾很樂於接受你的的慾望。」
  「別說了,快點穿衣服!」
  「吾忘記告訴你,其實吾早就穿上了。」
  該死,真想揍扁她。
  我忍著因憤怒發抖的拳頭,側眼確認零真的穿好衣服後,終於回頭面對湖泊。
  「然後呢?妳轟飛的『某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吾無法判別,而且他剛才完全消除了氣息。就是因為他靠近到讓吾感到生命危險的距離,吾莫可奈何之下才會使用魔法。」
  「莫可奈何啊……」
  「還是說你覺得吾被暴徒襲擊,銬上鎖鏈之後再被迫穿上美麗的衣裳,在眾目睽睽下遭人競標也無所謂?像吾這麼美麗的魔女,應該價值不斐吧……吾會被監禁在寶庫內的小房間裡,以可疑男人的收藏品度過餘生──」
  「您要沉浸在愉快的妄想裡是無所謂,不過既然對方是個能把稀世魔女上鏈變賣的能幹盜賊,那麼為了您的安全,我想去確認他的屍體,請問可以嗎?」
  我直接蓋過零的話,結果她滿腹不滿地看著我說:「接下來正精彩啊。」
  「然後你會抱著必死的覺悟前來搭救被監禁的吾。你後悔自己身為護衛不該工作偷懶,放任吾一個人待在湖裡,於是一邊流著淚,一邊乞求吾的原諒。最後心胸寬大的吾也並未責怪你。如何?是一段佳話吧?」
  「什麼叫作工作偷懶……我記得不就是某個魔女命令我,與其做好護衛的工作,不如做個稱職的廚師嗎?」
  我確實是零的護衛,同時命令我「吾去沐浴回來後想喝溫熱的濃湯。你別管什麼護衛,煮湯就對了」的人也是她。
  聽了我的話後,零歪頭指著剛才還是茂林──現在土都翻過來了──的地方說:「所以吾才會這樣自保啊。」
  我總覺得爭論的重點被她四兩撥千斤扯歪了,不過和一個能與惡魔交鋒的魔女爭論,本來就無意義到了極點。我才不打贏不了的仗。
  我和零沿著被轟飛的樹木前進,在慘狀的中心發現一個倒地的人類,因此停下腳步。
  「……妳把人家宰了嗎?」
  「沒有,吾瞄準的是周圍的樹木。他應該是嚇暈了吧。」
  「我反倒覺得他乾脆死一死,才能永除後患……」
  「真不愧是傭兵,有夠冷血。難怪會被人稱作『黑之死獸』──」
  「啊啊啊啊!住口!不要說出那個綽號!」
  「有什麼關係嘛。吾並不討厭你的冷酷無情喔。」
  「吵死了!妳給我稍微反省一下!」
  我在指尖上使勁,對著零的額頭用力一彈。只見零罕見地發出人類會有的哀號聲,叫了聲「好痛」,並用手壓著似乎很痛的額頭。
  接著蹲在昏倒的人旁邊,重新審視這個人。
  他是一個身穿破爛衣服,滿臉鬍渣的男人。
  因為他身體髒兮兮的,猛然一看就像個中年男子,不過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知道其實他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小毛頭。
  「盜賊……看起來不太像啊。不就是一個瘦巴巴的瘦皮猴嗎?」
  如果他是個以戰鬥維生的人,不管多瘦小,多少還是會有點肌肉。但這個男的完全是個皮包骨。
  勉強能歸類在武器範圍裡的東西,也就是一把插在腰間的小小的水果刀……這麼小的水果刀,我看真的只能拿來削水果皮了。
  與其說他是個經驗豐富的盜賊,反而比較像是個小偷──或是偷窺狂。
  「嗚……嗚嗚……」
  偷窺狂發出呻吟了。
  他微微睜開眼睛看著我。
  我反射性做好對方會發出尖叫的心理準備,沒想到這個男的卻很安靜。
  不過卻有一行清淚從他的眼裡流出。
  「啊啊……你就是來帶我到死後世界的地獄看守人嗎?竟然如此可怕,如此不祥……」
  他說的地獄看守人……是指我嗎?現在這種情況應該就是指我吧?
  「我最後還是落入地獄了。畢竟此身實在罪孽深重!然而,啊啊……我的女神啊!我理應是個虔誠的信徒啊!但是神啊!祢為何要棄我不顧呢!」
  男人大叫著,迅速坐起身子。他雙手大大敞開,全身仰望天際。這副宛如向神控訴「降臨吾身的苦難」有多大的樣子,簡直就像宗教畫作一樣誇張而且做作。
  另外他這副像唱戲一樣的口吻──他是戲班子嗎?
  正當我和零默默看著男人演獨角戲時,他似乎終於感覺到現場狀況和他的行動之間有落差,於是左顧右盼地看著四周。
  在他眼前的光景當然不是地獄,只不過是一座被轟倒的樹木多了點,平凡而且安祥到會讓人打呵欠的森林。
  男人把手放在下巴,歪著頭開口:
  「……這個地獄還真是平凡啊。這豈不是和我剛才所在的湖泊一樣嗎?如果地獄是神創造的,那祂應該多欣賞一些優秀的名畫再行創造才是。」
  他不滿地皺起眉頭。


  2

  「哎呀,太好啦!這裡不是地獄真是太好啦!要是我知道地獄其實是這麼無趣而且平凡的地方,那我從以前靠著想像畫到現在的那些悲慘卻又莊嚴的地獄風貌就要瓦解了。我的確是想親眼見識看看,但如果會讓我的期待落空,那我寧願不知道。受不了,神還真是把人類創造得罪孽深重啊。」
  當他發現自己並沒有死,而且還毫髮無傷之後,一邊說完這段長篇大論,一邊做出誇張的肢體動作,並深深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是因為鬼門關走了一遭,還是這男人本來就是個傻瓜,當他知道我不是地獄守門人而是墮獸人的時候,傻傻說了一句「那我就放心了」。
  據本人說,「跟想把我當成餌食的飢餓野獸比起來,墮獸人要好多了」,看樣子他不久前才剛碰過那種情況。
  外表看起來是個營養不良的小樹枝,不過膽量倒是像個已經對恐懼麻痺的戰士。
  不只如此──
  「話說回來,沒想到我能碰上真正的魔女……真是我的榮幸。那位美女剛才把我轟飛的技術就是這陣子在街頭巷尾蔚為話題的『魔法』吧?我最近聽旅行藝人說過。任誰都能像魔女一樣,引發超常現象,連神也不足為懼的可怕──」
  我把劍抽出來,對準男人的脖子,阻止他繼續往下說。他眨了眨眼,只策動視線輪流看著我和劍。
  隔了幾秒鐘,男人假惺惺地發出愚蠢的哀號。
  「等、等等,慢著!你冷靜點,這是誤會!我不知道你誤會了什麼,反正這是誤會!」
  「難說啊。如你所料,這女人是魔女。而你竟能不被這個魔女發現,接近到她身邊。不只如此,不管你被魔法轟飛,還是被我用劍指著,感覺也沒有多害怕,連哭鬧尖叫都沒有。你這麼進入狀況,簡直像個受過訓練的刺客。」
  雖然他看起來實在不像,但也有人會為了讓目標大意而特地假扮弱者。
  這時候男人認真地看著我──
  「只……只要我發出尖叫就行了嗎?」
  認真地問了這個問題。我聽了全身差點沒力,零於是輕輕拍打我的肩膀。
  「傭兵,到此為止吧。你威脅過頭了。」
  「這可不是威脅。從他的言行來看,他是相當虔誠的信徒。就算不是盜賊或刺客,要是他向教會告密,就會有人追上來。」
  我得隨時提高警戒,做好若有人看穿零是魔女──不,在他們心生懷疑的當下,就必須殺了他們。
  「不、不是的!拜託你們別誤會!我的確是個虔誠的信徒,但那只是為了隱居世間而假扮的身分……!」
  「什麼?」
  「我是藝術家!教會對藝術較為寬容,我只是為了不讓自己的作品被盯上,才會扮演一個狂熱的信徒啊!我還有證據!我的作品就在腰間的包包……呃,慢著。你看起來就不識字。所以這位小姐!麻煩妳來確認我的作品!」
  「我看起來就像個笨蛋,真是不好意思啊……!」
  「啊啊,暫停,我沒有惡意!別再把刀往我身上推了,會傷到臉啊!」
  在這種狀況下,比起自己的性命居然先擔心臉,實在是佩服。
  不用我使眼色,零直接從男人的包包裡取出一束羊皮紙。
  她大略看過文字後,發出「哦」的一聲。
  「這個……是詩歌吧?你是詩人嗎?」
  「沒錯,我是吟遊詩人……!要我現場吟唱一首也行,若是稱頌這位美人的詩歌,我馬上就能寫出來!實在非常抱歉,我這個人只會寫美麗女性的詩歌,要稱頌你的勇猛雖然很難,但倘若你希望,只要給我三天時間……!」
  「不需要!」
  我拋下這句話,推開男人之後,把劍收回劍鞘內。
  我並未完全相信這傢伙所說的話,不過從他誇張的言詞還有充滿戲劇性的動作來看,說他是吟遊詩人的確可以接受。
  說是這樣說,我也無法完全排除這傢伙向教會告密的可能性……
  「呼……太好了,誤會澄清了。跟先前的爆炸比起來,剛才這個更讓我感受到死期將近。」
  男人吐出安心的氣息,放鬆眉尾。
  「我還沒自我介紹吧?我叫作艾德亞多。是住在附近的吟遊詩人。」
  「你少在這邊裝熟想跟我握手,不過就是個偷窺狂。」
  我粗暴地甩開他伸過來要跟我握手的手,有意無意地撇下這句話。
  接著這位自稱艾德亞多的吟遊詩人一臉意外地反問我:「偷窺?」
  「你說偷窺,難道說……你們以為我做出偷窺這種行徑嗎?真沒禮貌!我身為一個藝術家,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低俗的行為呢!」
  「你的意思是你沒有?」
  「我對神明發誓!」
  被他這麼有信心地否定,我反而開始覺得是零誤會了。搞什麼?難道我們冤枉他了?
  「我只是在觀察而已!觀察這位美麗得至高無上的女性宛如藝術般完美的裸體!觀察澄澈的水滴劃過那身白皙肌膚產生的光芒!」
  「完全就是在偷窺嘛!你這傢伙憑什麼惱羞成怒啊!」
  毫無疑問有罪。
  我毫不留情地揍了吟遊詩人一拳。
  「再……再怎麼樣也不必揍人吧……如你所見,我這麼瘦弱。被你這種猛獸攻擊,三兩下就會翹辮子了。」
  「我看你還很有精神啊……要不要我再認真揍一拳?」
  「不行!我的身體無法再忍受更多痛處了!你已經懲罰過我了!沒有第二次了!」
  我側眼看著拚命叫喊的吟遊詩人,然後重新面對零。
  「我問妳,妳真的沒發現這種小咖嗎?還讓人家靠到讓妳覺得有生命危險的距離?」
  「不……正確來說,吾打從一開始就發現他的存在了。吾有感覺到樹林中有生物存在。只不過,就是……吾只感覺到鹿或猴子這類野生動物的氣息。沒想到居然會是人類躲在那種地方……」
  詩人從旁插嘴:「這是當然。」
  「告訴你們,為了忠於觀測真實的世界,我可以和自然化為一體。」
  「你用雪亮得可怕的眼神說這是什麼話啊?什麼叫作和自然化為一體?」
  「就是在森林裡生活一個星期。當然了,我既不會洗澡,也只會靠樹上的果實或葉子維生。如果沒有防寒問題,我連衣服也不會穿,還會先把自己弄得滿身泥巴。」
  「你是資深獵人啊……!為了區區偷窺洗澡這種小事,居然這麼費工夫,真厲害……」
  「這才不是偷窺!是觀察!我有義務將這個世界上各式各樣美麗、稀奇的事物以譜成詩歌。為了這件事,我才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就算要我稍微染指犯罪也在所不辭──所以了,這位小姐!」
  「為什麼這時候要提到吾……」
  「妳這身美麗的裸體!能否讓我!近距離觀──」
  詩人一股腦地逼近零,我直接抓住他的腦袋把他拖回來。
  接著順勢把他往附近的大樹丟過去,詩人的身體輕盈地劃出一道弧線,背部就這麼重重撞上樹幹,倒地不起──我是不是沒抓好力道啊?算了,反正就算他死了,對我也沒差。
  我本來不喜歡也不主張與工作無關的殺生,但只有這次破例。
  不過不曉得這個詩人是具有不可貌相的勇氣,還是擁有堅韌的肉體。他馬上恢復精神,還試圖說服零:「我不會要妳馬上做出決定。」
  「說句實話,比起詩歌,我更希望妳能成為我畫中的題材。」
  「吟遊詩人還會畫畫啊?」
  我一邊把零藏在我的身後,一邊尖銳地反問。只見詩人鄭重地左右搖頭說了聲「不」。
  「有個人會以我的詩歌為基底,畫出非常精湛的畫作。這位畫家在他們那一行很有名氣,其畫作還會被掛在領主宅邸和教堂裡──不過畫家這兩年都沒畫出新作品了……」
  「哦~~是喔。節哀順變。」
  原本是想正面讓他看看我對這件事情有多不感興趣,沒想到詩人卻微笑以對:「謝謝你的同情。」
  「最近甚至有個惡劣的權勢者,因為過於想要畫作,派盜賊前來威脅……而且已經是稍微危害到性命的等級了。」
  「這狀況真的很不妙耶。乾脆逃出國去啊。」
  「可是畫家的身體孱弱,負荷不了長途旅行。」
  權勢者對藝術品的慾望是真的很可怕。現在這個時代就算有人為了世界唯一一件至高無上的雕刻品或是其他東西開戰都不稀奇。
  「這一切一定都是因為我提供的詩歌太過拙劣造成。畫家體弱多病,不常出門,對那位畫家來說,我的詩歌就是全世界。所以我想與其把我寫的詩歌帶過去,不如把題材帶回去,讓畫家實際欣賞還比較好。我雖然無法帶走風景,不過如果是物品或人就有可能……」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吾在那位畫家面前脫光嗎?」
  「不,事到如今穿著衣服也不打緊了。就算穿著衣服,妳的美貌還是十分有價值。拜託妳了,別這麼快下結論。可以麻煩妳看過畫家的作品後,再決定是否成為畫中的題材嗎?」
  「你不止隨身帶著詩歌,連畫作也帶著啊……」
  詩人笑著說了一聲「怎麼可能」,接著指向森林深處。
  「這附近有一間房子,是畫家的住家兼工作室。天黑之前到得了。屋子裡還有空房,你們就當作是確保今晚的住宿地,這提議應該不壞吧?」
  詩人一口氣說完這些話。
  這的確不是一件壞提案。
  要是被人知道他們把真正的魔女拿來當畫作的主題,這個詩人和畫家都吃不完兜著走。換句話說,若要防止他們告密,這是個很有力的手段。
  零思索了一聲並點頭。接著她用眼神問我「這時候該怎麼做才是對的?」,我只好聳了聳肩。
  「算了,如果只是過去一趟,也沒什麼損失。就算這是陷阱,也總有辦法應付吧。」
  「這樣啊。」零說著,從我的背後探出頭來看著詩人。
  「那麼麻煩你帶路吧。追根究柢,去有廚房的地方比較有傭兵發揮廚藝的價值──況且今晚會下雨。」
  零手指天空。現在雖然晴空萬里,但雲動得很快,空氣也很潮濕。綜合這些因素來看,零的預測應該準確。
  倘若真是如此,那露宿野外將會是個令人萬分不悅的決定。
  我把零抱到肩上,然後──
  「帶路吧。」
  對詩人這麼說道。


  3

  如詩人所說,我們在森林中行走了一會兒便碰到河川,沿著河川往下走去,很快就看到有一間房子蓋在附近。
  那是一間用圓木建造的氣派木屋,屋子後方還有一間家畜小屋,山羊和馬的叫聲不斷從裡面傳出。
  「這還真是……出乎意料啊。我本來還以為會是破破爛爛的小棚屋。」
  「我看是你缺乏想像力吧?靠那種設備根本沒辦法在這座森林裡生存。」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看來我有很強烈的刻板印象,覺得畫家這類人都是窮鬼。畢竟那些有錢的藝術家都被貴族攏絡了,基本上不會和平民有所交流。
  「這個家感覺住起來很舒服。吾很中意。」
  「實際上住起來是真的很舒適,所以我也和畫家住在一起。基本上都是我在照顧家畜,不過當我像這次這樣外出好幾天的時候,則是請熟識的傭人來打理。」
  詩人說那位傭人會每天從鎮上帶糧食和薪柴過來,還會替畫家煮飯。
  「他也是畫家畫作的忠實愛好者喔。熱衷到曾說出也想自己畫一幅來看看。現在這個時間他應該在家畜小屋才對……」
  詩人探出身子往家畜小屋看去,嘴裡唸著:「不在啊……是去買東西嗎?」
  接著他突然屏住呼吸──
  「不妙,快躲起來!」
  並要求我們退下。
  我們照他所說的,躲在樹蔭當中,此時一名穿著筆挺的男子怒氣沖沖地走出家畜小屋,往這裡走來。他嘴裡似乎碎唸著什麼,光讀唇只能知道他似乎是在說:「打算徹底忽略我嗎?既然如此,我也有我的做法。」
  最後他粗魯地揍了木屋的門一拳,然後──
  「要是太囂張,小心將來後悔!我們如此低聲下氣也到此為止了。畫家應該明白惹怒領主大人會有什麼下場吧!」
  他拋下這句話,跨上固定在一旁的馬匹背上,就這樣一個勁地奔馳而去。
  「……剛才那是誰?還真是劍拔駑張啊。」
  等馬匹的腳步聲完全遠離,零才歪著頭說:「他剛才提到了領主。」此時詩人無奈地抬頭仰望天空。
  「大概是領主派來的使者吧。領主是畫家的信徒,明明就跟他說畫不出來了,還是一直要人進貢畫作,煩都煩死了。」
  「領主?」零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地問。
  「你說的是伊迪亞貝納的領主嗎?這一帶是那個男人的領地吧?」
  零差點就要說出「我們認識那個男人」這句話,是我急忙堵住她的嘴。
  要是讓人知道可雷翁共和國首屈一指的港都──伊迪亞貝納的領主大人和魔女來往甚密,那可是一大問題。
  這女人分明是個天才,有時卻搞不懂連笨蛋都知道的事情,總是讓我捏了一把冷汗。她身為一個魔女,長年隱居在藏匿處,所以缺乏身為一個人類的常識。要說無可奈何確實也是如此……
  「這一帶的山林沒有一條確切的領地界線。除了伊迪亞貝納之外,也是其他數個領地的交接地帶。」
  「那就是其他領主了……」
  「就是這麼一回事。而且最近與其說是催促,更像是在威脅人。」
  光看離去的那個男人凶狠的模樣,感覺的確不太平和。
  「應該說,他那樣根本就是威脅了吧。只不過是不獻畫而已,就要吼成那樣嗎?」
  「因為這位畫家的信徒幾乎都是些性情偏激的人。」
  是這樣嗎?我總覺得不只如此,有種更嚴重的感覺……
  算了,反正我也不該管太多插手別人的事。
  在詩人的催促之下,我們踏進這間就像上等旅店一樣氣派的家中。
  暖爐的火正在燃燒,室內非常溫暖。
  一進玄關就是客廳,屋內充斥著木頭的香氣和強烈的顏料氣味。說句實話,實在不是什麼好聞的味道。感覺很糾結,讓人呼吸困難。
  但零卻不斷吸著屋子裡的味道,開心地表示這是令她懷念的味道。
  在零長年生活的魔女藏匿處大概也是這種味道吧。
  這麼一想,這股氣味似乎也沒有那麼噁心了──不過……
  我有一件事無論如何就是無法接受。
  不對,要說我很歡迎也是可以啦,但該怎麼說──那讓我非常坐立難安。
  就是圖畫。
  屋子裡所到之處全掛著畫作,每一幅都畫著妖豔的女人──而且還是沒穿衣服的畫作,不管我將視線擺向哪裡都靜不下心來。
  「傭兵啊……你為何如此坐立不安?」
  「妳還問……算了,沒事……」
  零看著我開口臆測:
  「你該不會是看了掛在牆上那些畫作中的女人的身體,覺得很害羞吧……?」
  「這、這怎麼可能啊!我可是傭兵,經過千錘百鍊……區區女人的裸體……而且只不過是一幅畫……」
  說歸說,但當我把視線完全釘在地板上的時候,就已經無法再蒙混過關了。
  已經落得語無倫次的我,耳邊傳來零的嘆息聲。
  「吾有時候覺得你看起來就像個十五歲的少年一樣……」
  「吵死了!不好意思,我就是沒免疫力啦!」
  我遷怒似的大吼,然後瞪向詩人。
  「喂,藝術家先生啊。掛在這裡的話全部都是那個畫家的作品嗎?」
  「沒錯。都是很出色的畫作吧?」
  「這我是不否定啦……!」
  我明白這些都是非常高明的畫作。我雖然不懂藝術,卻看得出來畫中女人的肌膚彷彿吹彈可破,摸起來感覺還會有體溫。
  每一幅畫中的女人都用布或頭紗遮住半邊的臉,卻加強了唇辮的質感,看起來極為情色。
  零細聲說道:「真是美麗的畫作。」
  「若是如此美麗畫作,要吾來擔任題材也並非不可──畫出這些畫作的人,他的技術精湛到讓吾產生了這種想法。」
  「呃……喂喂,慢著!為什麼妳看了這些作品會得到這種結論啊!再怎麼下流也得有個限度啊!」
  「你討厭下流嗎?」
  「這不是我的喜好問題!」
  「那就是吾的喜好問題了。」
  她把話說成這樣,我也無以反駁。但就是覺得不是滋味。
  零無視嘴裡唸唸有詞不斷煩惱的我,轉而看著詩人。
  「詩人啊,這些畫裡的女子們為何全都遮著臉呢?」
  「因為這樣比較引人遐想。」
  詩人輕描淡寫地笑著這麼說。
  零聽了,不解地反問:「遐想?」而我則是假裝聽不懂。如果她聽不懂剛才這句話的意思,那解釋起來也麻煩。
  「──以上純屬玩笑,其實這些全部都是宗教畫。主題是女神與僕從、魔女與教會之戰或是狩獵魔女等等。畫家藉由遮住這些或為神聖,或為邪惡的臉孔,引發畫作本身的神祕性。畢竟也沒有人知道女神長什麼樣子啊。」
  「原來如此,神祕之美是嗎?吾曾經聽說過在現實當中隱匿某些部分,反而更能接近理想。」
  「──教會是這麼解釋的。」
  「那事實到底是怎樣?」
  「如果我說包括教會相關人士,那些想收藏畫家畫作的人全都是男的,你們聽得懂嗎?以前那幅用鞭子鞭打美麗魔女的作品還爭得呼天搶地呢。」
  「我完全懂了。」
  換句話說,在這裡的作品全都是偽裝成藝術作品的「娛樂」。
  我曾經在某個地方聽過,面相醜惡的娼婦只要戴上面具,也能受人歡迎。正因為看不見,所以才能任憑自己想像。
  「教會將猥褻的畫作視為大忌,不過女神的裸體卻是值得描繪的神聖之物,拷問魔女也能振奮信仰,因此不會被彈劾。我們藝術家就是這樣,一邊假裝迎合教會的喜好創作,一邊創作自己喜歡的作品。」
  「哦~~這正是所謂的處世之道吧?」
  「如此一來還能獲得金援,總比亂搞結果惹怒他們要好多了吧?」
  詩人流暢地解說完畢之後,敲了敲牆上眾多門扉中的其中一扇,歡喜鼓舞地告知他已經返家。
  「我回來了,我的天才畫家!我剛剛回來嘍!這次我帶了一個非常棒的作畫題材回來了。我想畫家一定也會喜歡!」
  詩人一邊說,一邊將一束紙張從門縫往房裡塞。
  「那是什麼?」
  「是詩歌。以魔女為主題的詩歌。」
  什麼時候寫好的啊……對了,剛才走在森林裡的時候,他好像一邊寫著什麼東西,一邊前進,沒想到那是在做詩啊。藝術家真不容小覷。
  不過詩人的辛勞似乎撲空了,房間裡完全沒傳出任何聲響。
  正當我以為對方不在時,房裡傳出一聲「咚」的敲牆聲。
  詩人頓時瞪大了雙眼。
  「真稀奇,居然有回音……這是今天心情很好的證據!是因為我回來了嗎?」
  他感動得全身顫抖。
  ──呃。
  「不不不,你先等一下。你們住在一起對吧?可是人家對你回來的反應卻只有敲一回牆壁,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啊?人家該不會是討厭你吧?」
  「真、真沒禮貌!我才沒有被討厭!畫家極度怕生,總是關在房間裡不出來,因為實在太不常出現了,所以我熟識的那個傭人都說這裡是『閉鎖之間』。就連我這個哥哥也進不去。」
  「『閉鎖之間』啊……呃,你說哥哥?」
  「我沒說嗎?畫家是我妹妹。不過沒有血緣關係就是了。」
  「你說妹妹……畫家是個女的嗎!一個女人卻畫出這麼煽情的畫?」
  「麻煩用官能美來形容,這樣格調比較高!」
  「只不過是換了個講法,意思還不是一樣!」
  「只要改變說法,聽的人感官也會不同。畫家是個心思細膩,容易受傷的人。」
  詩人囑咐我講話要小心一點,我只好乖乖閉上嘴。
  畢竟與其小心措詞,直接閉嘴還比較輕鬆。
  「一開始我為了體弱多病的妹妹寫了一首女神詩歌。妹妹非常開心,當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畫出一幅女神畫作了。她當時只有十歲,卻是一幅非常出色的作品。從此之後,妹妹開始稱呼我為『老師』,而我稱呼她為『畫家』。能把我的詩歌完美描繪成畫的人,就只有她了。她是上天賜給我最棒的禮物!」
  詩人激動解釋到讓人覺得噁心,這時房裡傳來陣陣敲牆聲。
  「她為人很害羞,我一誇獎她就會像這樣敲牆壁。很可愛吧?」
  「不,我覺得這不是害羞,她只是覺得你這樣很噁心,而且讓人火大……」
  「吾也有個難懂的哥哥,所以稍微能同理畫家的心情。」
  我默默扶著額頭,零則是抬頭遠望天花板。零的哥哥──十三號。他這個男人為了妹妹,自以為是地挑起波及全國的戰爭。過度愛家不只會給人帶來麻煩,對被愛的當事人來說,更是煩惱的源頭。
  「不說這個了,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這件事。」
  「哦?」零興致勃勃地反問。
  「難道還有其他把沒有血緣關係的畫家妹妹關在『閉鎖之間』的人嗎?」
  「而且哥哥還是個詩人……這種感覺的故事……好像在哪裡……是很有名的故事……」
  被零不解地反問後,我拚死搜尋記憶中的線索,卻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嗯──算了,世界這麼大。就算某個地方還有境遇相似的兄妹也不足為奇。」
  「畢竟你一直環遊世界嘛。」零有些羨慕地看著我說。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吾也想悠閒地環遊世界。」
  「我可不奉陪喔。一切結束後,我要變回人類,然後開一間酒館,過著隱居的生活。」
  「那麼吾就把你的店當成旅行的據點吧。年初從你的店出發去旅行,年終再回到你的店。吾要帶回很多稀奇的食材,然後請你幫忙料理。」
  「很令人心動吧?」零津津樂道,讓我有種敗下陣來的感覺。因為正如她所說,我真的心動了。
  見我不再說話,零轉頭重新面對詩人。
  「你的妹妹從以前就這樣了嗎?」
  「不,她這麼堅持不踏出房間是大約兩年前開始。」
  「嗯……換句話說,和她畫不出畫來是同一個時期嗎?」
  「是啊……」詩人苦笑說著。
  他分明是個行為舉止誇張的男人,但這副表情看起來卻像是真正的他。
  「其實呢……」詩人悄聲說道。大概是為了避免被門另一邊的畫家聽見吧。
  「我心裡有譜。兩年前,她曾經接受委託,去替一位貴族千金畫肖像畫。那時候她是自己一個人去。似乎是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後來不論他怎麼問,妹妹還是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過了兩年。
  「她和我對話的機會也逐日減少,我已經一年沒聽見妹妹的聲音了。如今說到我們的對話,也只有敲牆的聲音了。」
  「你硬把房門撬開不就得了嗎?」
  「我不要。我不想被她討厭。」
  你早就被人家討厭了吧?我差點說出這句話,但這太多管閒事了,我還是閉嘴好了。以我的角度來說,只要他們願意讓我們在這裡過夜,我就滿足了。
  「話說回來,畫家不出來,根本沒辦法畫畫吧?你該不會要我們在這裡等到她出來那天為止吧?」
  我出言表示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後,詩人搖搖頭點明他無意讓我們等那麼久。
  「大約一年前,有一組迷路的街頭藝人來到這間屋子。他們還帶著一隻罕見的生物。」
  「是喔?什麼樣的生物?」
  「那是一隻三頭蛇,身體還長有手腳,是一隻感覺非常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畫家無論如何都想把牠畫進畫中,所以在打草稿的時候,有稍微從房間走出來過。」
  「因為毛骨悚然的生物而興起創作慾望的女畫家……不,這就算了……她那時候不是畫不出來嗎?」
  「是這樣沒錯,但那時候她一口氣完成那幅畫了。不過畫作本身已經送給那組街頭藝人了,所以不在這裡。」
  「因此這是我的想法。」詩人繼續開口。
  「畫家只是失去了想畫的東西,只要有很棒的題材,她一定就能取回幹勁。所以我才會為了她,每天到處去尋找題材。」
  「換句話說,吾等同於那組街頭藝人擁有的珍奇異獸嗎……?」
  「嗯,挺接近的啊。尤其是非常毛骨悚然這一點。」
  聽見零不滿地呢喃,我則是一邊忍笑,一邊回答。
  「沒想到不是傭兵,而是吾被當成珍奇異獸啊……」
  「我希望妳別介意。只要見到妳的美貌,我想畫家一定會興起創作慾望。到時候,就算只有一眼也好,只要能看見妹妹有精神的模樣,我就滿足了。不過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她能跟我說上一句話。」

  我們站在房門附近埋伏或許會造成畫家緊張而不敢踏出房間,所以我們隨後決定各自隨便休息。
  我向詩人借了廚房,一邊閃躲直說想幫忙試吃的零頻繁伸出的手,一邊準備四人份的餐點。
  也就是我、零、詩人──還有畫家的份。就算她足不出戶,據說只要把盤子擺在門口,不知不覺就會全吃乾淨。
  「簡直就像在餵食野生動物一樣……」
  由我這個野獸身形的人說這種話或許很奇怪,不過我坐在餐桌前吃飯,卻把尊貴人類的飯菜放在門口的地板上,這種感覺實在很詭異。
  「其實我平常會坐在地板上吃飯,邊吃邊對著『閉鎖之間』說話。不過今天有客人在,所以才跟你們一起坐在餐桌前。」
  說完,詩人摸著剃掉鬍子後看起來清爽許多的下巴──這個男人一把鬍子剃掉,梳妝整齊,清潔身體,再穿上正常的衣服後,竟然是個無可挑剔的美男子。
  他的外表俊美到讓我產生一陣反感,我厭惡到連那些誇張做戲的舉動都能一舉原諒。
  「希望未來有一天,妹妹能再次和我坐在餐桌前吃飯……」
  憂愁的表情加上嘆氣的樣子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我的心頭冒出一股毫無道理就是很想揍人的衝動,但這只是單純的嫉妒心,所以我握著拳頭隱忍下來。
  我悄悄看了「閉鎖之間」一眼。一股靜靜屏息的人類氣息帶著不舒服的感覺不斷從牆壁的另一頭透出來。
  看來沒那麼簡單一下子走出來──這句感想就留在我的心中吧。
  正當我一邊想著這件事,一邊大口咬下麵包的時候,聽見遠方傳來一陣策馬接近這裡的聲音。而且數量不只一兩匹,既然有車輪的聲音,那就代表連馬車也來了。
  在我思考發生什麼事的期間,屋子便被一大群人的氣息包圍。我放下食物,緊貼著窗戶往外看。
  太陽已經完全下山,窗戶外面是一片黑夜──可是周圍卻亮得連長在地上的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喂喂……他們是想幹嘛?那是武裝騎士耶!」
  騎士們手裡拿著火炬排排站,把屋子四周照得雪亮。
  「武、武裝騎士……!為什麼他們會跑來我家?」
  「我才想問呢。我說你,有沒有什麼頭緒?」
  零把麵包塞進嘴裡,跟著我來到窗邊窺探屋外的情況。
  「會不會是把這裡錯認成盜賊的根據地啦?」
  「這個假設大概是最妥當的,不過妳似乎猜錯了──妳看那個男的。」
  剛才在屋子前口出惡言離去的男人也混在騎士隊伍中。
  換言之,這幫傢伙的目的是畫作,說得更清楚一點,是衝著創造出畫作的畫家本人而來。
  我是想叫他們從後門逃走,不過看這個樣子,大概連後門都被圍得密不通風了吧。
  「──這個狀況不妙喔,藝術家先生。」
  「你說不妙是……是到什麼程度?」
  「『有生命危險的程度』啦。」
  隨後,騎士在屋子外高聲大喊:
  「我們是領主麾下的騎士隊!區區一個藝術家竟膽敢無視領主大人的請求,甚至將畫作送給微不足道的街頭藝人,這很明顯是羞辱領主大人的反叛行為!因此領主吩咐我們前來逮捕畫家,將其監禁!想逃也沒用,乖乖出來吧!」


  4

  「他說……反叛……!我們嗎?這是天大的誤會啊!」
  我側眼看著臉色蒼白的詩人,不快地想著「這也無可奈何」。
  「領主再三要求她還是不畫,卻三兩下就送給庸俗的街頭藝人了對吧?這樣領主當然會盛怒了。」
  「怎麼會……可是那幅送給街頭藝人的畫作,是只用三天就畫好的粗糙作品啊……!」
  「這些因果跟那個領主又沒關係。街頭藝人會在眾人面前表演才藝。你那時候應該要假設如果他們持有著名畫家的畫作,就會變成八卦傳開。」
  話雖如此。
  就算是這樣,眼睜睜看著騎士闖進這間屋子,然後把畫家抓走也是一大問題。
  詩人也有可能會氣不過,密告零是個魔女。既然如此,我也只能跟騎士對幹了。可是這麼一來,我的項上人頭就極有可能會遭到懸賞。
  這就要看跟零遭人密告是魔女比起來,哪邊比較好了……
  「好了……該怎麼辦呢?」
  在我煩惱的這段期間,原本還在外頭的騎士們已經破門闖入玄關了。
  手持刀劍浩浩蕩蕩闖進來的幾個騎士看見我的身影後,驚呼一聲,往後退去。
  「墮、墮獸人……!為什麼墮獸人會在這種地方!」
  「情勢所迫,所以決定在這裡住一晚了。你們不用這麼緊張,我沒有讓你們全軍覆沒的打算。」
  其實騎士並未詢問我,但還是姑且回答一下。我現在還沒決定好要不要讓他們全軍覆沒,不過就算是為了讓他們大意,我還是先如此表示。
  我舉起雙手顯示自己無意抵抗,即使如此,他們似乎還是無法忽略我,派了幾個人過來用劍把我圍住。
  他們沒有進攻的意圖,大概只是單純的警戒。接著一名大概是隊長的男人側目警戒著我,一邊大喊:
  「把所有畫作搬出去!一旦發現畫家,就把她綁起來!」
  騎士們聽從隊長的吩咐,開始搗亂屋子。家中所有的房門都被打開調查。當然,搜索的魔爪也伸向「閉鎖之間」,只見詩人大聲哀號,請求他們住手。
  「我們無意羞辱領主大人!街頭藝人那次只是畫家剛好手感很好,畫家她……舍妹真的畫不出來啊!就算你們把她擄走、監禁她,畫不出來就是畫不出來啊!」
  「那麼倘若用你的性命交換呢?」
  「──你說什麼?」
  「領主大人表示,如果畫家得知要是自己不畫,哥哥就會被處刑,應該也會湧現創作慾望吧──畫家就在這間房裡!把人拖出來!」
  詩人大叫「住手」並衝向前去阻止,沒想到卻遭到一名騎士壓在地上。
  「閉鎖之間」被人粗魯地破壞,幾名騎士走進房裡。
  尖叫就在此時傳出──一陣莫名低沉的男性哀號。
  接著騎士困惑的聲音傳來:
  「怎麼會這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和零面面相覷,看樣子情況有點詭譎。
  但當我看見被騎士從房間拖出來的人之後,頓時了解他們困惑的原因了。
  「別這樣,拜託你們!別殺我!」
  被人從房間裡拖出來並且不斷大叫的人,不管怎麼看都是個男的。
  而且這個人全身上下都徹底沾滿勞動氣質,根本就是個中年幫傭男子。
  「詩人啊……你的妹妹……是個男的嗎?」
  正當現場處於沒有人能夠開口說出任何一句話的氣氛時,零突兀地問著。
  詩人嘴裡呢喃著:「不對。」
  就連男子也大聲強調:「沒錯,不是我!」
  「我才不是畫家!我是常來打掃的傭人……!專門從鎮上運送糧食和薪柴過來……」
  經他這麼一說,詩人好像也說過常來的幫傭怎樣怎樣的。
  可是為什麼那傢伙會在「閉鎖之間」裡?而且既然他敲牆回應詩人所說的話,那就代表他一直假冒畫家。
  「這是怎麼一回事!畫家到底在哪裡!」
  騎士大吼一聲,詩人的表情頓時浮現一抹疑惑的色彩。
  此時男傭人張開嘴巴。
  「她──」就在傭人正要解釋原由始末時,詩人以響亮的聲調發出清晰的聲音:
  「她死了啦。」
  他如是說。
  我不禁懷疑自己聽錯了,不過我想騎士們的驚愕應該遠勝於我吧。
  「你說她死了?你要是敢扯這種無聊的謊言,小心後悔莫及!」
  「我沒有說謊。畫家死了。在她畫完那幅被街頭藝人帶走的畫之後,我就把她殺死了!」
  「你說什麼……!」
  「所以畫家才會足不出戶,所以我們才會沒辦法獻畫給領主。所以不管你們怎麼找都找不到,你們再也拿不到新的畫作了!」
  詩人微微抖動肩膀,「呵呵」地笑著。
  詩人端正的臉龐痛苦地扭曲,尖銳的笑聲響徹四周。
  「我有什麼辦法……」詩人被騎士壓在地上,以沉痛的聲音吼著。
  「不管我寫出多少詩歌,沒有畫作就不會有人買。但那個女人卻說不畫就不畫,後來以為她終於要畫了,沒想到卻沒跟我商量就送給那些街頭藝人。簡直像是在跟我說她不需要我一樣!所以我才殺了她!殺了她洩恨!」
  詩人接著大叫:「真是遺憾啊。」
  「好了,已經夠了吧?你們帶著這個家所有的畫作快點滾!」
  騎士們紛紛看向隊長,不知所措地尋求指示。
  不管他們怎麼找,畫家也已經不在這間屋子裡,他們根本無法扣押一個不存在的人。
  這時候一名騎士從外頭匆忙跑進來。
  「隊長!屬下這裡有東西想請您看看……!」
  說完便往屋外看去。騎士隊長點點頭,看了一眼詩人後轉身離去。
  「既然畫家不在,那也不必久留了。把畫作全搬出去!──另外把詩人的頭顱代替畫家帶回去,獻給領主大人當土產!」
  接到命令的其中一名騎士抓住詩人的頭髮,將他壓在地上。只要刀劍落下,腦袋就會跟身體分家──不過如果要用一刀砍下腦袋,刀法也得非常熟練才行──在慘絕人寰的慘劇即將上演之前,我輕咳了幾聲,不疾不徐地把手放在劍柄上。
  防著我的騎士們用劍指著我,騎士隊長也停下腳步瞪我,只不過很可惜,一點也不可怕。
  「騎士隊長閣下,不好意思,讓我從旁插個嘴。雖然我從剛才一直旁觀到現在,不過如果你們要宰了那個男人,我就得拔出自己的劍了。我們沒有締結什麼特別的契約,只不過這裡是他家,而我現在寄人籬下。如此而已。」
  如何?你們要和我對幹嗎?──我語出威脅詢問後,原本企圖殺死詩人的騎士放下手上的劍,也不等隊長的指示就慢慢往後退開。
  一隻墮獸人和眾多騎士──勝算大概是一半一半,但為了殺死我一個人,必定會有幾個騎士命喪黃泉。
  這等於是要他思考是否有必要不惜做到這種地步也想取得詩人的頭顱當土產。
  騎士隊長露骨地露出苦澀的面容,似乎認為和我交戰是一場「損失」,於是命令騎士們撤退。
  騎士們回收完包括草稿的所有畫作後,順便翻遍了所有家當,一邊摔破花瓶,一邊接連離開這間屋子。
  留在現場的人只有我、零、詩人還有傭人。
  馬蹄聲遠去後過了一會兒──我和零面面相覷,並未針對某個特定的人就問了聲「然後呢?」
  「實際上,你到底把畫家閣下藏到哪裡,又為什麼要把她藏起來?」
  詩人抬起頭來。上一秒還滿腔憤怒與悲嘆的男子,如今面容雖有些憔悴,但並未絕望。
  只要看到他從一進門就秀到剛才為止的溺愛舉動,還有當傭人從「閉鎖之間」走出來時的表情,任誰都會知道詩人沒有殺害畫家。
  「對了!畫家──你把我的琪雅拉弄到哪去了!為什麼你會在那間房間裡?而且還假裝琪雅拉和我對話!」
  男傭人被詩人抓起衣領近距離質問之下,發出窩囊的哀號。
  「這不是我的錯!是畫家拜託我的!她說她偶爾想外出,但不想被你知道,所以要我代替她待在房間裡──!」
  「我怎麼可能相信這種謊言!你說說看,她為什麼要躲著我,偷偷摸摸做這種事!哪有這種必要!」
  「這種事我哪知道啊!」
  面對詩人咄咄逼人的譴責,傭人的語氣也開始不留情。
  「這件事只有你不知道,我們交換身分已經持續一年時間了!你根本沒發現這一點,還說什麼你了解畫家的想法,我可不這麼認為!」
  「你說什麼?」詩人大受打擊地反問。接著傭人痛恨似的推開詩人的身體。
  詩人就這麼順著被推開的力道搖晃身體,最後當場無力地跪下。
  「可惡,這算什麼啊!我明明沒做什麼壞事,卻不是差點被騎士給宰了,就是被雇主責罵!而且那個墮獸人又是怎麼搞的啊!我看你分明就是個會把這種可疑人物帶進家門的離譜大哥,畫家根本是從你身邊逃走了吧!」
  傭人丟下一句「這種工作誰做得下去」之後,踩著粗魯的步伐離開屋子。仔細想想,最大的受害者就是他了,被人譴責成那樣,也難怪會生氣。
  我甚至覺得什麼事也沒做的我被罵成「可疑的傢伙」,應該也可以稍微生點氣……
  不過──
  「琪雅拉她……在躲我……?」
  就像這樣,精神上受到最大打擊的人無疑是詩人了。
  為了把妹妹從房間裡帶出來,他努力了兩年。現在知道其實妹妹背地裡根本自由進出,任誰都會沮喪。
  「我不在了會比較好嗎……?因為有我在,所以琪雅拉才不願意走出房間嗎?」
  詩人坐在地上不動,嘴裡不斷呢喃。我想或許應該對他說些什麼,但我找不到究竟應該對他說什麼話。
  「這樣看來是沒戲唱了……現在不是討論畫作題材的狀況。」
  「吾原本還很期待呢……」
  「妳想請人幫你畫肖像畫?美女的想法果然就是不一樣。」
  從我這種怪物的角度來看,一輩子都別想要我當畫作的題材。
  然而當我皺眉擺出一副不悅的表情時──
  「如果有你的肖像畫,吾倒是想要。」
  零卻不顧我的心情說出這番話。
  每當她說出這種話,都會讓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剛開始我以為她是在捉弄我,但當我知道她說出這些話非常認真,而且只是順從自己的真心後,反而更加無所適從。
  就在我支支吾吾說不出話的時候,外面正好傳來傭人的哀號。
  剛才離開的傭人急急忙忙跑回來,嘴裡大叫著:「不好了!」
  「馬、馬匹……!馬匹的腳印往小路走去了──那幫傢伙往畫家在的小屋去了!」
  「啥!是說,原來你知道畫家在哪裡啊!」
  「那當然……我當她的替身已經當一年了。雖然她沒有告訴我,但我大概想得到她都去哪裡。這間屋子後面的小路通往村子,我運送東西都是走那條路。」
  傭人表示,那條路途中有一間小屋,畫家都會定期跑去那間小屋。
  「那麼剛才那個騎士說想讓隊長看的東西就是那條路嗎……!」
  「不好了……」詩人邊說邊站起來。
  「意思是……剛才那群人跑去琪雅拉那裡了嗎?怎麼會……!不趕快追上去的話,她會有危險!」
  零無奈地說了聲「真是的」。然後擺出認真的表情。
  「在麻煩的家裡惹上麻煩事了。」
  她說出這句一點也不好笑的話。接著──
  「傭兵,走吧──如果是你,就有辦法追上馬匹。」
  她一邊說,也不等我的回應就一邊爬到我的肩上。


  5

  既然身為雇主的零都說要去了,我也沒有說不的權利。
  我把詩人和傭人這兩個普通人類丟在家中,抱著零衝進夜晚的森林。
  正如傭人所說,屋子後面有一條推車可以通行的小路,路上留著新的馬蹄印和馬車的車輪印。
  只要沿著這些痕跡追,就算跑在夜晚的森林裡,也不必擔心會迷路。
  而且如同零白天所宣言的,我們一進森林之後,原本零星的雨勢就成了滂沱大雨。
  「唉……我還以為可以在有屋頂的地方好好睡覺了,沒想到居然會在雨中搞得滿身泥濘,而且還在森林裡跑來跑去……」
  「世事總是無法順心呢。」
  相對於我打從心底覺得疲憊的語氣,零的聲音卻聽起來沒什麼不滿。不惜叫我追出來,也想請她畫一幅自己的畫嗎……?看來她相當中意畫家的作品。
  不過要是雨水抹平腳印,我搞不好會迷失方向啊──就在對此感到有些不安時,我聽見一道女人的叫聲混在雨聲當中傳來,於是一口氣加緊腳步。
  這時我看見森林的出口在黑暗中浮現。
  我大力跳出林間,這才發現那裡正好是敵陣騎士們的正中央,於是匆匆忙忙退回來。
  我迅速跳進樹蔭後方,把身體藏好後才窺探小屋的情況。幸運的是,似乎沒有騎士發現我的存在。
  黑暗跟大雨救了我一命啊……
  不但遠方傳來雷鳴,從剛才開始還聽得見一道女人的尖叫聲,或許這也是原因之一吧。
  那是畫家的聲音嗎?
  這幫騎士為了搬運畫作,拉著一輛笨重的箱型馬車。大概是為了避免雨中搬運弄濕了畫作吧。但也因此造成了不幸──對我來說卻是種幸運──馬車的車輪卡在泥濘之中,始終無法前進。
  另外那輛馬車裡正不斷傳出畫家的怒罵聲。
  「該死的傢伙,讓我下車!要是你們膽敢將我監禁,我會畫一幅講述你們這些騎士落入地獄的畫作,然後在你們面前割喉自殺!你們將會變成受詛咒畫作的題材,一輩子活在惡夢之中!」
  真是淒厲的惡整手段。要是成真了,感覺真的會作一輩子的惡夢……
  「他不是說他妹妹體弱多病嗎……我看她挺有氣勢的啊。」
  「在詩人眼中大概真的是體弱多病吧──好了,要怎麼救她呢?把所有騎士全殺了?」
  「不,這次還是先當個有禮貌的土匪吧。如果把人殺掉,後來會很麻煩──我發出信號之後,妳用魔法打下三個不同地方的樹枝。」
  「同時嗎?」
  「妳辦得到對吧?」
  零輕聲低吟,說著「你終於越來越懂吾了」,看起來似乎很開心。
  能發出魔法之箭而非實體箭矢的技術──是一種名為〈鳥追〉的魔法。通常這種魔法只能射出一支箭,但零身為孕育魔法的始祖,具有同時射出複數箭矢的能力。
  「哈哈……原來如此,虛張聲勢啊。」
  「沒錯,要讓他們以為自己被一群強盜包圍──我先上了!」
  說完,我在黑暗當中跳進那群想盡辦法要讓馬車移動的騎士們之中。
  我揍倒了幾個人,快速穿過不斷嚷著「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而混亂不已的騎士們,爬上馬車車頂。
  然後──
  「本大爺接管這輛馬車了!其他東西我就大發慈悲不動──還想要命的傢伙,就丟下馬車快滾!」
  我大聲吼道。
  有名騎士高舉在這場大雨下還勉強亮著的提燈,他大叫:「他是剛才在詩人家的墮獸人!」
  「沒錯。」我回答。
  「放在那個家的畫作……我原本想說應該可以賣到好價錢,所以一直虎視眈眈。結果居然被你們半路劫走,要是我默不吭聲看你們拿走,豈不是有損我盜賊團的名號嗎?」
  聽到盜賊團這三個字,騎士們便心生動搖。每個人都心想──一個墮獸人就夠麻煩了,還有其他同夥嗎?
  「冷靜點!他在虛張聲勢!在詩人家中的只有墮獸人一個人,並非是什麼盜賊團──」
  「你真以為我在虛張聲勢嗎?」
  「什……!」
  「──上啊!」
  我大叫一聲,三支光之箭立刻銳利地劃破空氣,射落了三個完全不同處的樹枝。
  騎士們的動搖完全變成恐懼與緊張,甚至有人大叫:「被包圍了!」
  騎士隊長憤恨地咒罵著,並高高舉起提燈看著我。
  「好吧……馬車和東西都給你!但裡面的女人──」
  「女人?」
  我刻意出聲反問。
  對盜賊來說,女人在戰利品當中是尤其上等的存在。既可以拿來當自己的女人,依據臉蛋和年齡,還可以賣到好價錢。
  換句話說──
  「你以為我會放過那個嗎?」
  在大雨不斷落下的夜間森林,我這張被提燈照亮的猛獸臉孔,在騎士們眼中應該非常毛骨悚然吧。
  我揮舞著出鞘的劍,將它插入馬車車頂,宛如宣示自己的主權一般。
  接著──
  「快滾!」
  吼了一聲。
  雷正好這時打了下來,一名怯弱的騎士尖叫一聲就逃進森林裡了。以他為首,接著又有一個人、兩個人跟著脫離戰線,就連騎士隊長也邊罵人邊落荒而逃。
  等逃走的騎士們的氣息完全遠離,躲在樹蔭當中的零才對我獻上盛大的掌聲並探出頭來。
  「精彩!你的盜賊風範實在精彩,傭兵。你把惡徒扮演得淋漓盡致。吾想,應該所有人都深信你是身經百戰的盜賊了吧。」
  「這是在誇我嗎?還是在損我?」
  「吾是在誇獎你。真不愧是黑之──」
  「我不是要妳別再提起那個綽號了嗎!小心我也替妳取一個詭異的綽號,臭魔女!」
  我怒吼完便從馬車車頂跳下。
  但我馬上感覺到有人往這裡跑來的氣息,於是握起劍警戒。不過當我發現氣息的主人是詩人後,馬上就解除了警戒。
  「你們兩位……騎士隊的人呢……畫家……我妹妹呢……!」
  詩人氣喘吁吁,接二連三地丟出他的問題。
  我用下巴指著被騎士棄之不顧的馬車,告訴他「畫家就在裡面」。
  跟我這個自稱盜賊而且還引起騷動的人比起來,讓身為詩人的哥哥去救她,「膽小的妹妹」應該也會比較放心吧。
  詩人露出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迅速打開馬車的車門。
  「琪雅拉!我的畫家!妳有沒有受傷──」
  下一秒,詩人的身體大大往後彈飛。
  「怎──怎麼了!難道馬車裡也有騎士……」
  躲在裡面嗎──我原本想這麼說,但當我看見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子從馬車裡衝出來,我就全搞懂了。
  她有著綁成馬尾的茶色頭髮,以及看起來幾乎可說是病態的白皙肌膚。從稚嫩的側臉看起來,她和詩人的年紀相差甚遠,但我想她應該就是被抓走的畫家本人沒錯。
  她沒想到突然粗魯把車門打開的人竟是自己的哥哥,在以為是盜賊之下,於是出手攻擊。我想狀況就是這樣吧。
  「誰管你是騎士還是盜賊!人家是自由的藝術家!絕對不會被任何人抓住!」
  畫家拋出這句話就想逃走,但她這時終於發現仰躺在地上的男人似乎很眼熟,她急忙停下腳步,慢慢靠近詩人身邊。
  然後──
  「老師!不會吧……難道你被盜賊攻擊了嗎?來人……誰來救救老師呀!」
  她如此喊道,就連詩人也做作地發出一聲慘叫。


  6

  「老師,對不起。我沒想到我只是不畫畫而已,他們就要把我抓去處刑、監禁……」
  我把遭受妹妹渾身解數一踢而動彈不得的詩人搬到小屋裡,這才總算躲過不斷降下的雨水。
  畫家一開始還防著我和零,但多虧有詩人上氣不接下氣地介紹我是救了他們的傭兵之後,才免於受到她渾身解數的踢擊。
  光憑詩人一句介紹,她就不怕我這個墮獸人了,膽子實在大到讓我佩服。完全看不出來她是個軟弱的女子。
  小屋有三個房間,其中一間是寢室。我把詩人搬到寢室的床上,讓他橫躺下來後就交給畫家照顧,回到客廳來了。
  我脫下濕透的衣服擰乾,一邊請零用魔法烘乾浸透在我身上的雨水,一邊側耳傾聽微微傳出房間的對話聲。
  「世上的畫家要多少有多少,我以為自己畫不出來之後,人們也只會厭倦我、遺忘我而已……」
  我以為這麼一來,就能再像以前一樣,盡情畫自己喜歡的東西了。畫家這麼說著。
  她說世人的評價是一種重擔,一直畫著他人要求的事物非常痛苦。
  「而且……」畫家繼續開口。
  「……有人說他很失望。說我能畫出那麼美麗的畫,以為是什麼美女,沒想到竟是我這種無趣的女人。」
  「無趣的女人?這……到底是誰說出這種蠢話!妳沒照鏡子看過自己的樣子嗎?妳這麼可愛,撇去我這個做哥哥的私心,這還是無庸置疑的事實啊!」
  的確,畫家既沒打扮也沒化妝,她的外表確實說不上是標緻的美女。
  但如果是詩人所說的「可愛」一詞,就我看來也完全符合。而且恐怕再過個五年,她的外表就稱得上是美女了。
  「說這種蠢話的人是委託妳畫肖像畫的貴族千金吧?她只是嫉妒妳!因為她們都要靠禮服和寶石打扮才能遮掩自己的醜陋,她們只是嫉妒妳不必打扮就很可愛,才出言羞辱妳。」
  「可是……」畫家心有不甘地發出顫抖的聲音。
  「她們說我之所以會畫美麗的女人,是因為想變成那個樣子。還說詩人遠比我漂亮多了,說我是個可憐的女孩……後來我就再也畫不出來了……而且也不想看見老師的臉……」
  詩人憤怒地拋出一句:「這是什麼傻話?」
  「妳為什麼不告訴我!要是我知道,我就會寫出一首描述那些女人淪為娼婦,最後成為盜賊洩慾對象的詩歌報復,然後在王宮裡大肆演奏!」
  「笨蛋!要是你真的這麼做,會被處以絞刑啦!所以我才說不出口呀……!」
  「……可是,妳並不是變得不喜歡畫畫吧?因為妳還像這樣──」
  兩人之間瞬間出現環伺四周的頓點。
  「妳還在教孩子們畫畫。在這裡的畫,全都是妳的學生畫出來的作品對吧?」
  畫家害臊地「嗯」了一聲。
  這就是畫家定期溜出那個家的理由。
  關起門來不見人是還好,但過了幾天封閉生活之後,畫家就受不了,於是她背著詩人的耳目偷偷溜出家裡。當她走在森林裡時,便發現了在湖畔畫畫的孩子。
  後來她開始教授那個孩子畫畫,等她注意到的時候,這裡已經變成了一大群孩子過來學習的繪畫教室,就這樣一直教到今天──傭人告訴我們,這就是畫家的現狀。
  「妳……」
  詩人以溫柔的聲音對著畫家問道:
  「妳會用孩子們的外表來評判他們的畫作嗎……?」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不可能!」
  「沒錯。做這種事情的都是無恥之徒。外表如何根本不重要,他人的評價也無足輕重。」
  「妳說是吧?」詩人繼續說。
  「妳看看我。在妹妹的畫作旁邊隨便提上一首詩,就能跟著享負名聲,根本就是吃軟飯的小丑──這就是對我的評價。妳有以這種眼光看待我嗎?」
  「開什麼玩笑!如果沒有老師的……沒有艾德亞多哥哥的詩,我根本畫不出畫來!我的畫和哥哥的詩要合而為一才稱得上是一個作品,我不是一直這麼說嗎!」
  「可惡……」畫家發出咒罵聲。
  「我好不甘心……居然有人這樣說你。老師,你現在馬上給我一首詩歌!我們一起讓世人刮目相看吧!告訴他們,我和你的作品是一體的!我們一起做出過去無法比擬的最高傑作,然後把它送去想抓我的那個領主手上!」
  「這樣才是我的好畫家!其實題材我已經準備好了。」
  我嘆了一口氣看向零。
  「看來妳當定人家的題材了。」
  「嗯,不知道會是一幅什麼樣的作品,真令人期待。」
  房間裡傳出「咚咚」聲響,接著詩人和畫家一起衝出來。
  衝出房間的畫家身上綁著一件皮製的圍裙,她將袖子捲起,肩上斜揹著放有畫具的背包。散發出一股現在就要馬上開始作業的氣勢。
  但當畫家注意到我的存在時──
  「噫──呀啊啊啊啊啊!」
  發出一道非常女性化的尖叫聲。她淚眼婆娑,嚇得跳到身為哥哥的詩人背後躲起來。
  ……搞什麼?為什麼事到如今才要怕我?
  「老師,是野狗!家裡有一隻很像怪物的大型野狗!」
  「不不不,我剛才不是還把詩人搬到床上嗎?妳那時候不是也沒說什麼嗎?」
  我開口吐槽,零卻從旁插嘴說她沒看見。
  「當時下著雨,天色又那麼暗,她才差點被人抓走,因此也有些混亂。而且兜帽蓋在你頭上,就算人家以為你是個體格異常魁梧的男人也不奇怪。」
  原來如此,原來她不是一個不怕墮獸人的大膽女人啊。
  不過她的尖叫也只有那麼一瞬間,只見畫家皺著眉頭盯著我瞧。
  「不對,先等等……他那不是野狗的臉,而是貓科生物,搞不好是一隻巨大的怪物級山貓。可是骨架卻是用兩隻腳走路……而且還穿著衣服……」
  「真不愧是畫家,有一雙銳利的洞察眼。」
  當零佩服地這麼說之後,畫家彷彿驚覺了什麼事,把視線射向零身上。
  接著更是深深地躲進詩人背後。
  「人家不喜歡漂亮的女人。」
  她語氣含糊地說著。看樣子那些貴族千金對她說的話,超乎意料地深深扎在她的心裡。
  詩人看著我和零──
  「看吧?她膽怯地很可愛吧?」
  說出這句話。
  「畫家,妳放心吧。那位墮獸人是救了妳的傭兵先生,那位女性則是貨真價實的魔女。我想讓她擔任這次畫作的題材,所以才把人帶過來。妳仔細看看。那並不是普通人類會有的美貌。」
  「傻瓜。老師,你又被騙了吧?魔女怎麼可能在這種地方──」
  零「啪」地一聲彈響手指,手指隨即出現一抹小小的火焰。
  火焰化為一條小蛇,爬上零的手臂,最後在肩頭附近消失。
  「反、反正一定是戲法吧……?」
  「那妳要來檢查吾的手嗎?如果妳希望,吾也可以把這一帶森林夷為平地,開墾成田地。但那樣很累人,吾實在不太想做。」
  畫家微微瞪大了眼睛,充滿戒心地看著零。
  「……魔女是壞人對吧?妳會取走我的靈魂,當作成為作品題材的報酬吧?」
  「這是什麼傻話……不管是抽出靈魂還是保管靈魂都極為麻煩。吾一點都不想做那種事,做了也沒什麼用途。」
  零一副麻煩到極點的樣子回答之後,畫家才稍微從詩人背後探出身子,然後不知道為什麼直盯著我看。
  「人家還是第一次看到墮獸人……你不會咬人嗎?」
  「如果肚子餓了,我可不敢保證。」
  因為她實在太戰戰兢兢了,讓我升起一絲玩心,露出利牙吼了一聲。
  結果畫家再度發出一陣哀號,眼裡擒著淚,完全躲進詩人背後。
  這時候我感覺到一股責備的視線從旁射過來,身體因此抽動一回。
  「原來你喜歡欺負弱小啊……?還是有聽聞弱女子尖叫,眼見她們懼怕就會興奮的興趣?吾可不太喜歡這種的喔。」
  「不是……那個……我只是一時興起……」
  真的非常抱歉。我鄭重地向畫家道歉。
  只見畫家畏畏縮縮地從詩人背後探出頭,直盯著我的臉。
  然後──
  「……人家可以畫這個嗎?」
  她看著詩人這麼說。我卻是一陣驚訝。
  我不喜歡自己的樣子。因為這身像怪物一樣的外表,我被迫做著自己不喜歡的傭兵工作,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在我開口拒絕之前,零和詩人就先齊聲說「當然可以」了。真不知道他們是哪來的權利。
  「太好了!很好,我有創作慾望了!美麗的魔女和可怕的墮獸人……這會是一個很好的題材!真不愧是老師!」
  「對吧、對吧?那我們馬上開工吧!」
  「喂喂喂!本來不是說好只有魔女要當題材嗎!為什麼要把我抓進去啊!我絕對不要喔!」
  我慌慌張張站起來,這時零拍了拍我的肩膀。
  「別這麼說嘛,傭兵。能和吾一起登上畫作,你不覺得很光榮嗎?」
  「我不覺得!妳少往自己臉上貼金,臭魔女!」
  此時畫家發出宛如孩子般的叫聲,直說「不要」。
  「不要不要!我要畫我要畫!魔女和墮獸人一定要在一起,不然不行!」
  「妳少給我耍任性了!妳這個到剛才為止都還是家裡蹲的傢伙!」
  「好了,別生氣了,傭兵先生。這一切都是為了藝術嘛。唯有美麗的東西和醜陋的東西結合才算完成。被美女征服的野獸,這股違反常倫的猥褻感才是重點!」
  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鬼話?
  不行了,在這裡的傢伙沒人聽得懂我說的話。
  我立刻轉身,像隻脫兔一樣衝出畫家的屋子。
  只要我躲過一個晚上,他們應該就會放棄了吧──我這種想法實在太天真了。
  我的背後傳來零的聲音。而且那還是詠唱魔法咒文的聲音。
  「米薩•莉•奇布。將蠢動之物捕獲綑綁吧!捕縛之章•第八項──〈蔦籠〉!」
  「王八蛋!妳用魔法太卑鄙了!」
  「隨你怎麼說。吾可是魔女──承認吧,吾即為零!」
  唉──跑不掉了。
  零詠唱結束的瞬間,無數的藤蔓植物從地面竄出,纏住我的身體。我難看地被絆倒在地,然後被五花大綁,無法動彈。
  「我不要!我絕對不要變成畫作的題材!啊啊,神啊,請給這個魔女降下天罰!」
  「沒想到你是會向神祈禱的教會信徒,吾嚇了一跳呢。」
  零悠然一笑,優雅地坐在死命掙扎的我的身上。
  此時詩人和畫家迅速在我和零的正面擺好畫具,我就像一道已經備好的佳餚一樣。
  「別叫了,傭兵。這一定會成為一段美好的回憶。」
  「畫裡的我被人五花大綁,還被人當成椅子坐,這樣能算是美好的回憶嗎?」
  詩人斬釘截鐵地說了聲「那當然」。
  「你以為這個世界上有多少男人希望當椅子給美女坐!所有男人,包括我!都希望美女能坐在自己身上!」
  「老師,你好吵。我沒辦法專心了。」
  被畫家這麼無情地責罵,詩人失落地垂下肩膀。但他的表情卻很溫和,那副看著認真面對畫板的畫家而喜形於色的樣子,正是哥哥從旁守護妹妹的姿態。
  零開心地搖著肩膀嘻笑,我則是抱著怒氣、怨恨還有悲嘆,不斷呻吟怒罵並哭喊了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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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6 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神月夜 于 2019-9-26 13:57 编辑

    尾聲


  就這樣,一幅有著被鎖鏈綁住的野獸,及悠然坐在那上頭的妖豔魔女的畫作於焉誕生。
  從畫中飄散出的寫實淫穢,完美地表現出魔女和墮獸人的悖德感,因而為人稱頌。每個人都說這幅畫一定會流芳百世。
  收到這幅畫的領主大為滿意,還賜予催生出這幅作品的藝術家兄妹破格的獎賞。
  然而完美的藝術會讓人心發狂。
  領主著迷於畫中的魔女,不只片刻不離地帶著畫作,還命人畫出多幅複製畫,到處掛在宅邸中。
  後來,他甚至連離開宅邸的時候也隨身攜帶,更請工匠在床單上刺上那幅畫的刺繡。
  不只如此,領主廣為收集以這幅畫為題材而製出的雕刻品、詩詞等衍生作品,最後更不惜傾家蕩產籌劃戲劇公演。
  領主後來變得無法去愛現實中的女子,人們傳說那幅畫中封有邪惡魔女的靈魂,因此為人懼怕。不過當了畫作題材的那兩個人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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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26 13:56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哈囉哈囉,大家好。我是虎走かける。
  事情就是這樣,本集是短篇集。
  雖說是短篇集,但也算是傭兵和零在自己創建的村莊中的日常生活風貌。
  在我開始下筆前,我懷疑過自己是否真能寫出日常生活劇情。不過開始寫之後,也沒碰上什麼難解的苦戰,就抱著寫一般特典小說那樣的心情輕鬆寫出來了。
  只不過就設計日常劇情的大綱(劇情設計圖)這件事來說,我實在是笨拙得令人絕望。所以我懇求我的責任編輯,希望可以不擬草稿,讓我直接開始寫。要說特例,的確是特例沒錯。
  這本短篇集就是這樣寫出來的,大家覺得怎麼樣呢?我若無其事地推出自己喜歡的配角,像是矮個子的老師、前墮獸人、診療所的小鬼頭,用他們架構出整篇故事,我寫得非常開心。只有這一點毋庸置疑。
  我在第十集的後記提及「第二部開幕~~」這件事,如果成真,我想時間軸應該會是在這篇短篇之後吧。想歸想,究竟會怎麼樣呢……
  另外,因為這本算是短篇合集,所以還收錄了以前寫的短篇故事。
  如果加上特典小說,我其實寫了為數不少的短篇故事。這次就由虎走我自行選出三篇有點長度的短篇作品收錄在這集當中。
  啊,對了對了。〈野獸與魔女的結婚家家酒〉這篇已經被いわさきたかし老師畫成漫畫了,希望大家務必也去買漫畫來看。
  這是我的第一本短篇集,總覺得還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好,不過還是請大家多多支持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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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鹤 + 12 工作辛苦
wbz110110 + 13 辛苦了!
山之翁 + 10 工作辛苦
bigcat + 10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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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26 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卧槽这个居然有后续,感谢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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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on1338 + 13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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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26 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完结撒花。
发表于 2019-9-26 23:1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說完正要站起來,但零卻默默伸出腳微微頂撞我的膝蓋,讓我再度坐回椅子上。
  我說了一聲「幹嘛啦?」,零卻回答「沒什麼」。
  「吾只是覺得今晚有點冷。」
  「……啥?」
  「傭兵,今晚如此寒冷,你應該不會放任吾一個人自己離開吧?」
  「唉……所以我才剛要說『那差不多該來準備睡床了』啊。」
  「唔……這、這樣啊。」
  零不斷說著「這樣啊,原來如此」,難得表現出有些尷尬的神情。而我則是不管她,逕自收拾用過的餐具,將它們放在已經被各種可疑物品占據的廚房。
  明天早上再帶回店裡洗乾淨吧。
  我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舉步往零正等著的二樓寢室前去。

。。。。。。现充爆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才怪,真不错,老父亲的心情就是这样的吗
发表于 2019-9-26 23: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開始我為了體弱多病的妹妹寫了一首女神詩歌。妹妹非常開心,當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畫出一幅女神畫作了。她當時只有十歲,卻是一幅非常出色的作品。從此之後,妹妹開始稱呼我為『老師』,而我稱呼她為『畫家』。能把我的詩歌完美描繪成畫的人,就只有她了。她是上天賜給我最棒的禮物!」
  詩人激動解釋到讓人覺得噁心,這時房裡傳來陣陣敲牆聲。
  「她為人很害羞,我一誇獎她就會像這樣敲牆壁。很可愛吧?」
  「不,我覺得這不是害羞,她只是覺得你這樣很噁心,而且讓人火大……」
  「吾也有個難懂的哥哥,所以稍微能同理畫家的心情。」
  我默默扶著額頭,零則是抬頭遠望天花板。零的哥哥──十三號。他這個男人為了妹妹,自以為是地挑起波及全國的戰爭。過度愛家不只會給人帶來麻煩,對被愛的當事人來說,更是煩惱的源頭。
  「不說這個了,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這件事。」
  「哦?」零興致勃勃地反問。
  「難道還有其他把沒有血緣關係的畫家妹妹關在『閉鎖之間』的人嗎?」
  「而且哥哥還是個詩人……這種感覺的故事……好像在哪裡……是很有名的故事……」
  被零不解地反問後,我拚死搜尋記憶中的線索,卻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嗯──算了,世界這麼大。就算某個地方還有境遇相似的兄妹也不足為奇。」


对对对,我也有既视感,就是那对和泉兄妹
发表于 2019-9-26 23:3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開始我為了體弱多病的妹妹寫了一首女神詩歌。妹妹非常開心,當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畫出一幅女神畫作了。她當時只有十歲,卻是一幅非常出色的作品。從此之後,妹妹開始稱呼我為『老師』,而我稱呼她為『畫家』。能把我的詩歌完美描繪成畫的人,就只有她了。她是上天賜給我最棒的禮物!」
  詩人激動解釋到讓人覺得噁心,這時房裡傳來陣陣敲牆聲。
  「她為人很害羞,我一誇獎她就會像這樣敲牆壁。很可愛吧?」
  「不,我覺得這不是害羞,她只是覺得你這樣很噁心,而且讓人火大……」
  「吾也有個難懂的哥哥,所以稍微能同理畫家的心情。」
  我默默扶著額頭,零則是抬頭遠望天花板。零的哥哥──十三號。他這個男人為了妹妹,自以為是地挑起波及全國的戰爭。過度愛家不只會給人帶來麻煩,對被愛的當事人來說,更是煩惱的源頭。
  「不說這個了,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這件事。」
  「哦?」零興致勃勃地反問。
  「難道還有其他把沒有血緣關係的畫家妹妹關在『閉鎖之間』的人嗎?」
  「而且哥哥還是個詩人……這種感覺的故事……好像在哪裡……是很有名的故事……」
  被零不解地反問後,我拚死搜尋記憶中的線索,卻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嗯──算了,世界這麼大。就算某個地方還有境遇相似的兄妹也不足為奇。」


对对对,我也有既视感,就是那对和泉兄妹
发表于 2019-9-27 11:37 | 显示全部楼层
惊了,一直以为完结了,居然又续了一卷,感谢录入
发表于 2019-9-27 18:33 | 显示全部楼层
感恩!感謝大大收錄後日談 完結
发表于 2019-9-27 19:57 | 显示全部楼层
哦哦哦感谢翻译!不过第一和第二个短篇好像是以前出过的?
发表于 2019-9-27 20:07 | 显示全部楼层
另外我记得好像还有另外一本描写佣兵和零村中生活的短篇集。其中一个桥段是村中的一个孩子被打了,佣兵怒吼表示要咬死动手的人这样的
发表于 2019-9-27 21:23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直等养肥,这是已经完结本篇出后日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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