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4-6-11 21:44 编辑
第一章
续·月下少年 那一天,风很大。
二月十五日,情人节的第二天。
那天我正围着一条薄款的羊毛围巾,两手抄在皮夹克的兜里,站在涩谷的十字路口等着红绿灯的放行信号。
出租车一辆一辆地从我眼前穿行而过,在这繁华的夜色之中,车头灯的青白色和尾灯的红色恰与街上的装饰彩灯互相交织,相映成辉。
情人节这天刚一过,整个大都市就喜新厌旧地忙着换装。街对面大厦的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款最新型手机的广告,证券公司的电子显示屏上滚动显示着一则关于‘地球变暖导致北极圈的臭氧层空洞变大’的桔黄色文字的新闻。
随着温暖化,让这世上的一切全部像巧克力一样融化就好了。
没从心仪的女生那儿收到巧克力的我,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将不能说出口的怨念默默在心里嘟囔了几遍之后,重新鼓捣了一下围巾,把嘴也裹了进去。
行车道的信号灯变成了红色,数台的汽车规矩地将车停到了停止线以内,我调整了一下背在肩上的贝斯的肩带位置,如同被人潮推着的一般向人行道踏出脚步。
就在这时。
“小时。”
随着这一声有点高扬的女声,我的肩膀突然被人抓住了。
回首的瞬间,只见一个女白领正拼命地抓着我的肩膀。她穿着偏白色的皮大衣,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
女白领呼吸急促,吐出着白色的热气,如同要把眼睛瞪出来一般睁着大眼,正带着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注视着我的脸。
“小时。”
她抓着我的肩膀不放,无限感慨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看惯了染成茶色和金色头发的我的双眼里,映上了她那头黑得扎眼的顺直长发。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而这条街每时每刻都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涩谷,被上了年纪的人们戏称为年轻人之街。而涩谷车站就处于这一片擂钵似的谷地的正中央。在这里被混混搭讪时常有的事。相约着要见面的情侣们也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沉迷于这里的人们每天都将弥漫于街上的寂寞与思念和随手丢弃的垃圾一起,无情地踩了个稀巴烂。
说出这番话的是我乐队里那个只会整天写些如抄袭般的歌词的学长。
但是,在充满戏剧性的表情的女生面前,我的脑子里电光石火间闪过的念头,却不是如同连续剧一般的命运的恋情要到来时的预感。
前几天,大学的前辈用“剩男们绝对拒绝不了的美人来推销英语会话教材”的亲身经历告诉了我一个不加掩饰的事实。
那是发生在一周前的悲剧。
听说从前辈那里卷走二十三万巨款的年轻的女推销员正是二十岁出头,衣着穿戴看起来像是一个白领,有着清纯的发型和妆容,是一个极易引起毫无主见的学长的情欲的知性美人。
我的感觉不会错的。
我敢断定,像我这种相貌平平的普通学生,不可能平白无故被这种大美女搭讪。倒是把我勾引到咖啡厅之类的地方,然后被迫借高利贷之类的情况可能性更大。而借认错人之故,行搭讪之实,并由此引发一场姐弟恋这种白日做梦般的神展开的几率……为零!
我默默地转过身去。
“小,小时。”
那女子突然慌张地抓住我的左手腕,从她的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在吓得我心脏猛跳了一下。
“那……那个……认……认错人了吧。”
我回过头,语无伦次地说。
她似乎不甚在意身后蜂拥的人潮带来的拥挤与冲击,只是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们对视了三秒半。女子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对不起。”
她小声地道了歉,像似要抹掉这份尴尬般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那是一个美丽,但又很合乎礼仪的微笑。然后好象认错人一般,对我点头致歉后,便果断转身,向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难不成真的认错人了?
我凝望着那逐渐消失于人海之中的背影,脑海里不受控制地臆想着那个英语会话教材的美女推销员。
一声汽车的鸣笛唤醒了神游的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那拥挤的人潮早已不在,只剩我一个人呆立着杵在斑马线的正中间。
汽车头灯一明一灭地敌视着我,喇叭一声一声地警告着我,我像搞错了退场时间的小丑一般,慌张地向街对面走去。
快要过到对面的马路的时候我又一次朝车站方向看了过去,不断涌出车辆的道路对面,我只看到黑压压地聚集着的等待着用绿灯的人们,根本没有发现刚才那位女生的身影的可能性。
我怀着好像无法释怀似的心情眯起了眼睛。
“小时,刚刚她是那么说的吧。”
我小声地重复着刚刚那位女生说的话。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搞得我都有些怀疑,也许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的我,一个不切实的幻想而已。
我把视线投向被那女生握过的左手。在手腕上,她那冰凉的手指的触感还留着。我尝试着握着然后又放开手腕,当然,什么都不会发生。
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无聊的行为是多么丢人,我四下偷偷看了看,好在没人注意。然后赶在红绿灯改变之前,拐进了一个小巷,向着巷子里租赁的录音棚走去。
“在涉谷等待月亮的女人”
等我想起这个传闻的时候,已经是距离那莫名其妙的搭讪六个小时之后的午夜了。
当时已经是深夜,练习结束之后,我一个人啪嗒啪嗒地赶回在明大前的公寓,途中突然就想起了经常围着乐队打转儿的那些女孩子们讲到的一个传闻——每到满月这一天,就会有一个神智似乎不太正常的白领女性出没于涩谷的那个十字路口。
据那些女孩子们说,本来女子和她的恋人约好了在那个十字路口见面的,可她的恋人却在那天去世了,从那以后,为了在月圆之夜再次见到死去的恋人,每到满月之时,那个女人都会出现在约定的十字路口。
这不是都市传说一般那么夸张。如果真是有的话,也是似有似无的传言。
但是我听到那个传言的时候,却是完全不相信世上真的会有如此浪漫,像这般“很傻很天真”的女人。
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我认为女生都是反复无常而且又相当现实,甚至很任性的生物。
深夜十二点,商店街上的店铺都已经打烊,就这样走着走着,我突然自嘲的笑了笑。嘴里呼出的温热的气体,刚一出来,就好像被这寒冷的二月天冻怕了一样,把自己缩呀缩,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瞬间在我的脑海中,于十字路口遇到那个黑发女子竟与美弥子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美弥子巴掌大的玲珑小脸上长着一双灵动的猫眼,一头茶色的头发蓬松可爱,而我,就是被这样的女孩整整耍着玩儿了一整年。
穿过商店街,刚一拐进小巷我就停下了脚步,虽然街灯已经熄灭,但我仍可以清晰地看到地面上我那淡淡的的影子。
突然感觉好像被谁注视着一样,我抬头望去,从低矮的楼房之间的缝隙中窥见的是黑沉沉的夜空中那一轮纯白耀眼的冬日明月。
哼,我对着月亮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女人都是反复无常,非常现实又极度任性的生物,除非她脑袋有问题,要不然才不会做出痴情等待去世的恋人这种事来。
寒气来袭,我身子一颤,打了个哆嗦。耸着肩膀继续赶路。
在涉谷等待月亮的女人。
涉谷的辉夜姬。
我突然想起来,就是在这个涩谷车站前,有一座八公犬铜像,据说当时这只狗总是在车站出口处等着无法归来的主人,好像还有人根据八公犬的故事,把那个站在铜像前的痴情女子戏称为八公女。
啊啊,好冷,皮夹克、虽然看上去很帅气,但其实一点也不抗冻。回到房间,烧热水泡一杯泡面吧。然后一面吃一面继续打新出的游戏。
我一脚踢飞了路上的石头。
石头骨碌骨碌地滚着滚着,随即停在电线杆脚下。到了二月就会因为有入学考试,几乎没有课上。明天暂且先一觉睡到天亮,然后从傍晚开始就在涉谷的一家卡拉OK做兼职。
一面沐浴在青白月光中,一个人孤独地走上公寓那生锈的楼梯。
“她还真是一位美女啊。”
一面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我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
而抄在兜里的左手似乎还清晰地记着女人指尖那冰凉却柔软的触感。
“新谷,听说你被那个‘等待月亮的女人’搭话了?”
第二天,傍晚六点。上班迟到了五分钟的榊原跟我说道,我的脸上浮现出了苦笑。 “你从谁那儿听说的?”
“负责白班的阿姨说的。就在刚才,她刚交接班的时候听到的。”
我的打工地点是在一栋看起来略脏的大楼一层,时薪一千一百日元。每天一到八点,这里的卡拉OK包厢就开始热闹起来,而等第一波散场的九点以后便进入最热闹的时段。
“坂本,你还真是能说啊。”
“那么。。。是怎样的女生?丑八怪还是大美人呢?”
说着榊原就跑进了柜台里,带着一脸八卦表情的大脸顺势就向我贴了过来。
“很意外,是个很美的女人哦。有一点跟女演影星舞田幸子神似。”
“诶~那还真是我喜欢的型。”
从柜台里电脑的监控上可以看到每个包厢的情况,现在的时段人还不多,只有一个大包厢里的一群年轻人和八号包厢的看起来年龄差异很大的一对。
榊原盯着显示屏,想到什么说什么地冒了一句:“八号包厢的那一对不会是在进行色情交易吧”
“话说那女人是大概几岁的啊?”
那家伙眼睛没离开监视器一面问着。
“二十几岁吧,大概是二十岁刚出头这样。”
我刚一说完,一直盯着显示器的榊原眼神却突然变了。
“喂,新谷。快看啊,那男的一面说着什么一面靠近呢!”
不是吧,才六点就开始寻欢作乐了!就连我在看到那个男的把手伸向少女的迷你裙的时候也有点兴奋。
怎么办呐?怎么办呐?都到这种程度了要不要去制止一下呀?当我们两个在那里商量得正欢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
“新谷,听说你被等待月亮的和泉小姐搭话了?”
如同被魔鬼兵曹搭话的美军新兵一样,我跟榊原刷地一下挺直了背。然后慢慢地回头看。
“等待月亮的,和泉小姐?”
我们两个同时问出了这个问题。
并一齐望站在那里,长着两撇八字胡的店长。这个有着酒窝颚,一副刚毅的面孔,说话却妖里妖气的人,却在这个新旧更替超快的涩谷,于同一家店里连续干了七年的店长。虽然只在这里工作了三个月的我还不是很了解情况,但在这条街上连续工作七年足可以说明他还真是个厉害的人物。
“是的哟,和泉小姐。最近我想着是不是见不到她了,又开始站在那儿等了?”
“店长,您也知道吗?”
“嗯嗯,因为正好是我来这家店工作的时候。”
从口袋里拿出一百元的打火机点着香烟,店长好像很陷入回忆似的低语着。在工作中是禁止吸烟的,但是,现在的时间点几乎就是开店休业的状态,大概能成为在店长所认为的小憩时间吧。
“听说她的恋人在约定的十字路口因为事故去世了,自那以后脑袋就有些奇怪了,这是真的吗?”
店长的鼻子里喷出一股白烟,目光飞快地从我脸上划过。
“看起来是那样的女孩子?”
店长反问我,而且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生气了。
“不是,虽然遇到了她,不过也就是被搭讪了一句,我就跑了。”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你说你逃掉了?”
“我总感觉她是推销英语对话教材的,心想‘坏了’。”
我假惺惺地笑着答道,发现店长正错愕地皱着眉。
“那种推销员是不会找你这样的孩子的。”
“是吗?”
“当然,谁叫你长着一张娃娃脸呀。搞不好别人还以为你是高中生呢。未成年的话,就是借高利贷也需要家长签字不是。要推销像化妆品呀教材呀之类的东西的话,人家更乐意找那种已经自己有卡付得起钱的人不是。我说,你,真是大学生吗?毛长齐了吗?”
“那当然了。”
面对忽然把脸靠得那么近的店长的提问,我面露愠色把身子向后挪了挪。
不过我倒是明白为什么一张大叔脸的前辈会被盯上了。虽说通过这次也学到了一些社会知识,不过刚刚为了找工作而办的卡,第一次买东西就被坑,他也够悲惨的了。
“和泉小姐,虽然是有些奇怪,但是并不是像大家所说的脑袋有问题哦。”
看我也没什么反应,店长可能觉得很没趣,干脆嘟着嘴,双手拄着腮趴在柜台上。
“那时,我记得好像还是她高中时代吧。每一天每一天,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下雪的日子都会站在那个十字路口。真是意志坚定对吧?但是,我听说她大学毕业工作了以后。渐渐看不到她了,所以我就想是不是她再也不这样做了呢?”
“现在也是会在满月之夜站在那里等哟。”
店长像个懵懂少女似地露出一抹叫人无法理解的笑容,我吓得战战兢兢地解释说:
“也就是说她每月去一次。”
“哦哦”
“新谷,你可不能对她出手哦。”
我慌忙摇了摇头。我赶紧摇头表示不会出手。
“我才不对她出手呢。她不是比我年长得多么。”
店长一呵呵一笑,扬起了厚厚的嘴唇的嘴角。
“是因为美弥子的缘故吗?”
“才,才不是”
我一时语塞。
“男生呀,我还真是搞不懂呢。但是我说真的的啊,你不要带着玩玩的心态对那个妞出手啊,那个女生呀,有小混混粉丝哟。” 小、小混混?
“真,真的假的啊。”
“骗你干嘛。”
店长展露出一幅好像对着小孩子吹牛皮一般的大人的笑容,在烟灰缸里把变短的烟头揉了揉,然后掐灭了。
“也有警察的粉丝哦”
我缩了缩脖子,这次是真的无语了。
小混混和警察!这是要闹哪样?
“话说回来新谷啊,我从美弥子那里得到巧克力了。”
店长忽然就转移了话题,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就在我变了脸色的瞬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把目光像钉子一般钉在监视器上的榊原忽然认真地大声说。
“店,店长。八号包厢不好了。”
我慌忙地看了一眼显示屏,是刚才那个“色情交易”的包厢。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男人被少女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接着那个男人就气急败坏地拽着少女,推推搡搡起来。
“新,新谷!”
被店长指名的我飞快地窜出了柜台,跑下楼梯,飞奔到了位于地下的八号包厢,刚一进去,就听到激烈的对骂声和打碎玻璃的声音,而那对男女,正吵得不可开交。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两位客人都请停下来,请停下来!”
“请冷静,这位客人。请冷静!!!”
“少罗嗦,放手!”
“咿呀!!”
我和店长上前拉架,不料一个不注意,女孩就照着我的胸口给了一拐子。我冒着脸被抓花、要害被踢中的危险,拼命制止住了女孩,同时店长也控制住了那个男人,一通折腾后,终于暂时拽开了他们两个。
“我可认识道上的人。”
被我从背后锁住双腕的少女,一张嘴不闲着地对着那男人破口大骂。
“少罗嗦!你这个混蛋,快把刚刚给你的一万日元还给我!”
工薪族风格的眼睛男,现在却被店长钳制着,领带也被甩到了背上,看起来十分狼狈。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服输地对着女孩怒骂了回去。
女孩不依不饶地继续应战,那一水儿的脏话,弄得我都一愣一愣的,这里就不写出来了。
终于,少女用手机开始拍下那男人的照片时,感到压力甚大的男人脸色一变,如同被媒体曝光婚外情的艺人一般惊慌失措、他给了死守在包厢出口的店长一万日元,像逃脱的兔子一般逃离了包厢。
“你居然要逃跑么!!!”
甩开我的手,少女想要追出去。但是被店长制止了,只好放弃。
“气死我了!”女孩声嘶力竭地喊道,她愤怒地踹了门一脚,然后转头瞪向躲在墙角的我。
我反射性地露出僵硬的谄笑。
结果女孩睬都没睬我一下,不屑地哼了一声,气势汹汹地向包厢内走去,粗鲁地拿起了沙发上的化妆包。
包厢内安静地可怕。我模模糊糊地听到走廊尽头的大包厢里那群年轻人正在不着调地干嚎着动漫歌曲。不知道为什么,包厢中间那个愤怒地抓着粉红色化妆包的女孩就那样一动也不动。
墙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估计是榊原打来的。我只好一面警戒着像地藏菩萨一样呆立着的少女,像蟑螂一样悄声悄息一下靠近了墙上的电话。
少女垂着头,依旧一动不动。顺着超短裙向下望去,露在离膝盖二十五公分的迷你裙下的双腿雪白圆浑而又耀眼,不知该说是健康还是放荡。
我刚一拿起电话。
哇啊啊啊地一下如同决堤一般的大喊声传来。
她那双露在裙子外的双膝,微微的颤抖着。好像是发情的猫咪一般喘着粗气的少女,扑通一下坐在了地板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一直默默地观察着女孩状况的店长瞥了一眼到现在还搞不清状况、傻愣愣地站着的我,熟练地蹲在了女孩旁边。
“你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么?”
店长继续蹲着,无奈地看着一直哭个不停的女孩。
大概是被那个男人打了,少女的左脸肿的很厉害。画得很笨拙的妆容因为留下的眼泪花得一塌糊涂,真的是让人惨不忍睹的程度。
“真是觉得很害怕的话,就到此为止,以后别再这样了。”
人妖店长无视内线电话的呼唤,开始对援交少女说教了。
“你看起来也不像是因为缺钱来干这个的呀。”
花了的眼影,分别不出是熊猫还是狸猫脸的少女又继续呀呀地哭起来。店长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先带着她去冷静一下,然后再送她去车站。”
说着便把哭得打嗝的少女拉了起来,出门的时候不忘送我一个迷人的秋波,还顺便摸了我的屁股一把,无视我的惨叫,人妖店长笑呵呵地和女孩一起离开了。
我腰力不支地把手向内线电话伸过去。
“喂!干什么呢你!那男的逃了,房间的费用怎么办?”我刚接通电话,就听到了榊原的声音。还没等我说话就又听见他的嚎叫。
“诶?店长?店长!你干嘛去呀?诶!我?和新谷留下看店?”
我缓缓的叹了口气。
我又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打碎的酒杯,散乱的小吃、点心,乱的不成样子的沙发,还有那翻了了个儿的桌子。
“新谷,店长让你把房间收拾干净。”
榊原的声音在耳边小小地响起来。
我理都没理他,挂了电话,走到走廊上,打开储物柜,拿出了拖布。我又听到了大包厢里那依旧跑调的歌声和女孩们嗲声嗲气地说话声。
“一会儿结束后,伸夫和友介要请客哦”
“呀!!!真是好有钱呢!”“哇!够豪爽!”
那一群客人大概是六个女的两个男的。应该说是羡慕呢还是说被人敲了竹杠让人觉得他们俩可怜呢,我还是别去评价那么多了。
我拿着拖布回到包厢里,看到在散落着空酒杯的亚麻油毡上,散落着一个闪闪发光像个鱼鳞一样的东西。
我蹲了下来,凑近了脸看,发现是一个嵌着银丝的蓝色指甲贴。
等我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之后,才意识到右脸上的刺痛。果然是这样火辣辣的疼痛。俩人争吵的时候忽然加到他俩中间想制止他们的时候被少女抓的地方现在肿起了两道像蚯蚓一样的血印。
话说啊,我从美弥子那儿收到了巧克力。
不经意间听到了的店长问话,在耳朵深处又响了起来。闪闪发光的,夸张的指甲贴,与美弥子的脸庞重合在一起。
“新谷。”
我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扬起了头。
“快点收拾好,来帮我忙!大号的披萨,三个。”
榊原两手拿了六个酒杯,着急忙慌地从走廊跑了过去,我站了起来,攥紧了握着拖布,开始卖力地拖地。
女生什么的,女生什么的。
真是随心所欲、任性,又让人没办法的生物。
自那以后又过了一个月。
每天都在重复乐队练习和卡拉OK打工两件事。就在这一段时间流逝的过程中,街上的行人像蜕皮一样脱掉了冬天厚重的大衣。
三月的中旬,从公寓的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日益强烈,就算是我都感觉得到,这个被垃圾和人类填满的街道也染上了春日的气息。
这一天,被夕阳渲染的涉谷站前的广场上和平时一样充满了人。冬天里,就靠这一件皮夹克就马马虎虎穿着过日子的我,在春天到来的时候也同样穿着一件皮夹克,在路口远远的眺望着对面电子显示屏。
显示屏上的时间是六点五十分。大约30分钟前,我收到一条‘我会稍微晚一点儿到哦’的短信,之后就再也没信儿了,现在比约好的时间已经晚了将近一个小时了。
我的周围的男女,不是在等人,就是无所事事地闲逛。我坐在栅栏上,郑重地地闭上眼睛,摆出一副哲学式的深邃表情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也许,我被人放鸽子了。是这样的。
虽然我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但我还是没有勇气去联系对方,所以只能晃晃悠悠地在原地打转,消磨时间。
小新,明天等我下班了,咱们一起去吃个饭吧。
对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女神的懿旨,但是,对于美弥子来说,这句话每天都会说,估计也就是打了个招呼而已。
但是,事实上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悲惨,因为我在等着美弥子的时候,发现了其他让我很感兴趣的事。说实在的,就因为这个发现,被放鸽子的事,早就变得无所谓了。
我的视线所及之处,是一个装满垃圾的银色胶囊型垃圾箱。
当然,我关注的东西并不是这个垃圾箱,也不是垃圾箱周围散落的印着拥有迷人身材的美女们的宣传单。
我注视着的是,站在垃圾箱旁边穿着春季风衣的一位女性。
她身子挺立,站得直直的,用一副凛然的表情,一个人眺望着夜晚的马路。
也许是因为她的大衣不时地被风吹起来的缘故,又或许是她那次对我说的“朱鹮(小时)”这个词,让我不禁想起了那种早已灭绝,只能在照片上看到的白鸟的缘故。
我看到她凛然地站在那里,像一只从深夜的高空中俯视着原野的大鸟,又像是一台准备出击的孤傲的战斗机。
她那白色的前额显得格外的美丽。
风衣下面看到的套装也是十分合身,稍稍长过肩膀的顺滑长发,这一天,反射着这条街上的霓虹灯,如同这个城市的夜色般温润。
我就那样坐在八公犬铜像后的铁栅栏上,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一动不动地欣赏着她的身姿。
我出神地盯着时隔一个月不见的‘等待月亮的女人’的英姿,突然间想起了‘鹤立鸡群’这个成语。
七点过五分。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啊,小新?对不起哦,你还在涉谷?今天我是去不了了,真是对不起。”
美弥子的电话来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媚。
“我说你啊。来不了就说来不了,早点说不行么?”
明明自己连电话都不敢打,却还没好气的对着人家发脾气。刚说了一句“我其实也没生气……”,就听到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夸张的音乐声和嘈杂的吵闹声。
“小新,真是对不起呢,本来我只是说要陪他们玩十五分钟的,但却脱不开身了。但是啊,小新的生日,我绝对没忘记哦,肯定会给你庆祝的,原谅我!”
临时抱佛脚的道歉。连一点计划性的影子都看不到的借口.就算是那样,一想到这些话是从美弥子那张樱桃小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就没了生气的力气。“算了,别在意哦,美弥子,你没钱了吧?”
信号灯变了,刚才隔在我和‘等待月亮的女人’之间的行人们,也开始络绎不绝地向马路对面走去。
“一点儿也不麻烦,因为是新仔的生日嘛。本来二月份就该办的,对不起了啦。”
“与其把钱花在我身上,还不如让自己吃好一点儿,长胖一些。”
“讨厌,小新真是坏心眼。”
刚听她撒完娇之后,我又听到了一阵欢呼声,估计,她现在正在哪个live house里吧。
我把叹息和视线一起投到了柏油路上。
有着一头蓬松的茶色头发,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一双灵动的猫眼,说话时总是撒娇般的语调的美弥子。她容易寂寞;她害怕独自一人,她有着不谙世事的甜美的梦想,从刚和我认识就总是说要成为杂志模特;她是我同乡的女性朋友。
“我说小新”
美弥子的呼吸融化在耳边。
“我啊,今天被打工的地方的女生全体讨厌了呢。”
她又和往常一样,偷偷地向我抱怨起来。
“什么啊,你,又干什么了吗?”
“没有哦。”
“多关心一下身边的人嘛。”
“为什么呢?那些人只会妒忌我,只有厨师对我好呢。她们嚷着‘少在那献媚!’,把我带去女厕所了。”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种情况是第几次了啊?”
“又不是我的错嘛,呐,小新你知道吗?那群欺负我的女人们啊,都长得超丑的。”
在电话的那一头,美弥子哈哈地酣笑着。她任性,又招男人喜欢,却连一个女性朋友都没有
“我不是在这边一个朋友都没有吗。朋友的话就只有小新一个人,所以小新是最重要的!虽然会有点晚,但是我绝对会给你生日礼物的。”
是啊,我的地位仅仅是“朋友”。对于美弥子来说,我没有什么心机,也不用太过于在意,是她唯一的同乡男性朋友。
“我说你啊,去交一个女性朋友嘛。”
“不要不要,女生什么的不仅笨,性格也不好。”
我刚这么一说,美弥子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我只好沉默下来,只是自己在心中吐槽“你说的是自己吧!”这时——
“你也觉得我也是这样的吧。”
我心中一惊,紧了紧手机的手,还在想着怎样回答她的时候,就听到了美弥子嗤笑声。
“我啊,现在小新脸上是什么表情,可是明白得一清二楚呢。”
然后,美弥子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我最喜欢小新了。”
我沉默了。放弃了寻找借口。
但是啊,美弥子。我也同样的,你现在在用什么样的表情笑着,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能准确地说出来。
两条细长的眉毛显得很强势,勾起的嘴唇上带着狂妄的笑意,一副廉价的耳钉嵌在耳朵上,无袖的服装遮不住那漂亮的锁骨,还有那如庙会上的棉花糖一样可爱蓬松的头发,在各色灯光的交织照耀下熠熠发光。
一年前,在涉谷的道玄坂,我被她搭讪了。
虽然已时隔三年,但当我听到她的自我介绍后,任凭我那贫乏的想象力怎样运转,我也看不出来,眼前这个超级涩谷系女孩竟然是我的初中同学土田美弥子。
他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全名和毕业的初中,我再一次仔细盯着她的细看,可记忆深处那些茶色的雀斑,在她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但是,那爽朗的笑声和她右眼下用淡妆遮盖的白而小的伤痕,让我确定,眼前这个女孩就是当初那个又小又瘦的爱哭鬼土田美弥子。
“小新,我还会打电话给你的。”
“嗯。”
“注意别着凉了哦。”
“好的好的。”
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因为杂音太大了没听到。
电话挂断后,我合上了手机盖,正想着要去哪里吃顿饭,一抬起头……。
“啊……”
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就连刚才美弥子打电话过来爽约的时候我都没怎么气馁,但是现在,我却感觉刚才那“掉入梦中一般”的氛围瞬间消失了。要说为什么,只因刚才那个‘等待月亮的女子’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本以为,就像看电视节目一样,只要抬起头,就能从拥挤的人潮中看到她那孤独的身影。
但是,当我和美弥子打完电话的时候,她却从这熙攘的人群之中干脆地飞走了。
我攥着手机,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失去了,就那样呆呆地盯着她刚才站着的地方。现在,我坐着的地方离她刚才所在之处,距离只有十五米。
而在这短短的十五米之间,已有数十人不停地穿梭往来,当然也有的人拿着手机一副等待的表情站在那里。
我仰望夜空。
在被街上的灯光照成白色的夜空里,如传闻一样,升起了一轮明月,但是那一轮明月的形状只是比半月还要大一些,离圆月还差得远。
(就算不是满月,也能见到么)
为了让自己振作起来,我低声嘟哝了一句。
我感觉,才一会儿的功夫,我就被两个女人给甩了。不过,无所谓了,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
(她一个人站在这个十字路口,不会被别的男人搭讪吧?)
刚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我禁不住又回头看向她刚才站的地方。
这周围一看就有很多急切想要被搭讪的女孩子们,虽然明显地,她和这群女孩不同,但是她总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这里等着的话,肯定也会有不少男人会误会吧。
(算了,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像是找借口对谁解释一样,我自言自语了一声后,离开了这里。
我边走边打开手机。榊原应该还像往常一样在卡拉OK打工。估摸着空闲时间,找他一起吃顿饭吧。
即使一直干等着美弥子,我也绝不敢主动联系她,但是榊原就不同了,我可以很轻易地给他打电话,虽然我也觉得自己挺别扭的,但这就是现实呀。
就算让我等美弥子,也不会觉得怎么样,而我,也不会有一句怨言,即使有手机这种便利的联系工具,对于有些人,因为气场的原因,也不是能随随便便就可以交流的。
“啊,是我。”
幸好,榊原很快接了电话。
“今天几点结束?要不要一起吃饭?”
朋友是最重要的。
* *
两次相遇皆是偶然。
但是,第三次则是必然。
这句话也是乐队前辈的蹩脚借鉴之作。
老实说,自那以后我就有些奇怪。月亮出来的晚上,错了,不管月亮出不出来,即使是在傍晚的时候经过那个地方,我都会下意识地寻找她的身影。
由于卡拉OK的兼职和乐队的练习,我连着两天经过那个地方。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每天坐在八公犬铜像前的铁栅栏上,望着十字路口处的树丛打发空闲的时间。
当然,就算看到了她,我也没有前去打招呼的打算。如夜晚的鸟类观察,又如观看自己喜欢的电视节目一样,我只要在涩谷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就很满足了。
你应该知道那种在上学的电车上看到自己喜欢的女生然后就心跳加速的家伙吧。只是单纯地看到她的身影,就算仅仅是那样也会觉得很幸福。
其实这事儿并没有那么难以理解。只是因为有那么一个人,即使是很平常的普通生活,即使遇到让自己很生气的事情,全部都因那个人的存在而神奇地升华到了另一个境界。
再重申一遍,我没有一丁点儿要去跟她打招呼的打算,我发誓!
要说为什么的话,如果她真的脑子有问题的话,我可应付不来,而且若是她站在那里的理由和传闻完全不一样,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不是吗。
我只是按自己的臆想,擅自地去憧憬她,视为偶像。因为自己心里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绝没有再进一步的意思。
因为我觉得没必要向对方传达我的想法,也没有理由和她交谈。只要看到她的身影,我就会觉得十分满足了。
像这样观察着她,日复一日。直到街上的行人都穿上了短衫时,如同游戏隐藏角色一般的那个等待月亮的女生,我也能估算出她的出现率了。
她站在那个地方平均一周三次,多的时候四次。基本都是工作日出现,但以满月的夜晚和满月之夜前后出现的概率最高。
地点通常是八公口正前面的交叉口旁,和与警察亭附近的公用电话亭并排的树丛的一个地方。时间是夜晚六点至十点之间,大概会出现三十分钟。
她总是整齐地穿着品位优雅的套装,肩上背着低调的品牌包,以一种和这条街格格不入的势态站在那里。
从服装上可以确认她是一位白领。但是,如果是在公司里面上班的话,脑子可能会不正常吗?
根据店长的消息,她拥有黑道和警察一类粉丝,这似乎是真的。我有几次都看到她与值班的巡警亲切地交谈,也曾看到疾驰而过的黑道男子拍着她的肩膀。
这样的话,也难怪一般的男人不敢随便与她搭讪了。我完全没有必要去担心她的贞操和安全。
没错,我一点儿也没想过要和她搭讪。
在多次看到黑道和巡警跟她搭讪之后,感觉一周能有几次可以从远处看着她就很幸福了。
所以,这天早上,感到毫无缘由的清爽,不对,相反地应该说是有种失去了珍爱物品般的不可思议的丧失感和成功感包围着我。我回到住处,抱紧了手边的抱枕,熙笑着贪婪地享受着这慵懒的睡意。
是的,那一天的梦境,是无暇的天然色,有着非常大胆的内容,也是在现实里绝不可能实现的一般想都不敢想的故事。
阳光透过窗帘仿佛说着“你快给我起来!”,我忍受着刺眼的阳光越发地炙烤我,厚着脸皮自言自语道,就算是梦也是有可能的,因为是梦,所以有可能会实现。这么想着又如往常一样慵懒地裹进了被窝。
但是——
“新谷起床了吗!!”
过了中午,榊原的一个电话,让我刚才还沉浸在最后的乐园的心脏一下子被踢到了北冰洋。
“我说你啊,昨天真是太差劲了。”
从这句话开始,榊原将昨夜的事娓娓道来,让我宿醉的脑袋嗡嗡直响,血气冲头。
他越喋喋不休,我的心越是猛烈地跳着,胃也传来一阵一阵的绞痛,刚才在被窝中体会到的不明来由的成功感和幸福的丧失感是什么呢,我终于透透彻彻地理解了。不,其实我不想去理解,也不想承认,因此,我不由得恐慌了起来。
“和泉小姐,您是我所憧憬的天鹅。”
“行人们都朝这里看呢,都有人围过来了。”
“结果,还在人家面前吐得一塌糊涂。”
“新谷真是不胜酒力啊。”
“真是丢人丢大了。”
然后,榊原一遍一遍的跟我强调,昨天帮你垫付的酒钱和卡拉OK的钱一共是一千八百元哦!
真的?那是真的吗?我在被窝里无法抑制住颤抖,这不会是榊原为了骗我钱,编的吧。
“……你没骗我吧?”
我一头雾水地问电话那头的榊原。
“你觉得这事儿我编的出来吗?”
他字典里,一点也没有同情心这个单词。
“这么常见的事,别在意,比起那个,听好了!今天碰头时间是八点哦!别忘了!”
他居然说那是常见的事!我一头栽在床上,郁闷得要死。
要是面前有个洞的话我真想钻进去。不,我真想自个儿挖个洞直接通到地底,让我从这世界上消失。榊原居然说我趁着酒劲在她面前大喊大叫,不仅如此,发酒疯之后还吐得到处都是。虽然我认为他后半句是有些夸大其词。
但是,最后榊原最后说的那句不祥的话让我猛地抬起了头。
“碰,碰头?”
“啊啊,在八公口的十字路口,警察亭边上的电话亭的旁边?”
我的脸僵硬了。
“你,说什么?”
“你够了,是不是睡糊涂了?”
宿醉的脑袋里,反复回响着榊原愕然的声音。
“我说你啊,和乐队的新成员的见面,吵着闹着一定要去那个地方。额,就是贵幸辞掉乐队后,在论坛上找主唱,然后不是很快就有人回复了嘛?虽然还不知道那人行不行,先见一面看看呗。”
“要……我去?”
“打起点精神啊!是你自己非要去的,你不是在聚会上举了手吗!真是醉得一塌糊涂,那时我还真担心你到底有没有事,你看,果然不记得了!听好了,吉田前辈也要来的,别迟到啊。”
“不去……不行么?”
“小心我打你哦。”
眼前突然一暗,我快不行了。
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是在那个地方!?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我最不想回忆起来的丢人事件的现场!?又为什么昨天刚丢完人,今天又必须得再去一趟!?
我抱着头。蜷缩在被窝里。像我这样的超级大笨蛋,干脆就这样像格里高尔?萨姆沙(译者注:卡夫卡小说《变形记》男主人公)一样变成甲虫就好了。
“我说你啊。”
短暂的沉默之后,也许是同情我了吗,榊原嘟哝了一句。
“那颗星星回到事发地点,是真的吗?”
哦哦。
“算了,你这是自作自受,如果见到和泉小姐的话,别忘了跟人家道个歉。”
就这样挂了电话。
我趴在床上,拼命地思考着。
她不会来的吧,不会来。嗯,肯定今天不会来,不可能一连几天都来。说不定,说不定会下雨,是啊。因为,上一周电视上都说了进入梅雨时节不是吗,但是昨天天气播报员好像说今年是‘干梅雨’期吧……我的眼前又是一抹黑了。
没错,气象厅的预告也不是那么靠谱,发布进入了梅雨时节的消息之后,在东京完全不下雨。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射进来,透出了不输给夏天的强烈。
我凝视着太阳所带来的让人厌恶的镭射般的光线。大概,外面正是耀眼的大晴天。现在就算把晴天娃娃倒挂起来估计也是来不及了吧。
我垂头丧气地抱着头。
重新铺好被子。在房间里挂着的日历上,用黄色荧光笔在今天的日期上画了一个笑脸。
我如果能接近她的话就好了。我在网上搜索了月相,天真地在日历上标出满月的日子。根据我的统计预测,满月前后三天,等待月亮的她光临那个地方的概率是……
我没看日历。因为太害怕不敢看。
不过还有装病这种手段。但是,吉田前辈生气的话可是很恐怖的。我不确定那个“他去过少林寺修行过”的传闻是不是真的,但前辈包里带的那个网购的双节棍倒肯定是真的。
看来我也只能祈祷错开时间别碰上她了。
* *
终于,不管自己有多不情愿,太阳依旧按部就班地下山去了,这时离约定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我和吉田前辈,躲在地下铁半藏门线的下行入口建筑物后,等待着应聘主唱的人到来。
首先要在暗处看清楚来的会是怎样的家伙,这对我来说真是个好消息。当然,前辈并不是担心我昨晚发生的事。毕竟昨天的悲惨事件,知道的只有榊原一人。
但是,老天却不要放过我。肯定的,连在天上看着我的月亮大人都会觉得我的丑态很可怜。
但是,第一次面试是偷偷在暗处观察对方的外貌。如果外表不好看的话就马上闪人,前辈的这种做法就连我都觉得很不好。不管怎么说,这也太过分了。
“前辈,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至少要直接见见他本人,谈一谈吧?”
我一面观察周围,一面惶恐地问着吉田前辈。前辈在我身边盯着约定见面的地方,吃惊而小声地说。
“少说傻话。我才不会做那么麻烦的事。听好了,新谷。业余乐队什么的,就是这样的世界了。大家都是自私的。随随便便的辞掉或者加入,一人一人的见面的话不好拒绝吧。过后再打电话,说,有急事不方便所以不能去了,道个歉就行了。说招人又说对方不行然后道歉,对方也会觉得很受伤吧。”
“嗯。”
我虽然心里并没有完全赞同,但嘴上却附和着他。
“不过,新谷,你这什么打扮呀?超变态的!”
前辈正颇有兴趣的看着一身奇怪装束的我:帽子,太阳镜,还有那极不合时宜的防花粉症的口罩
“额,啊,因为某些原因……。”
我把口罩拉到鼻子上,敷衍了一句。是啊。不想那么多了。对我来说这样更好。不管怎么说,满月的日子她出现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二。、只要一想到她有可能会出现,我就直冒冷汗。
就这样想着,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是那个……人吧?”
前辈小声嘟囔着。
在指定的地点出现了一个似乎很不安的男子,东张西望地扫视着四周。他手里握着我在短信里指定要带的音乐杂志。
那是一个身高比我还矮,可腰围足足有一百多厘米的粗壮男人。头上油腻腻地涂着发蜡。那有棱有角的下巴像是被刀子削过一样。
“哇啊……品味好独特呀!”
前辈吓到了,这么说道。
确实,我也这么想的。连穿的衬衫上都是滚石乐队。
“这人不行呀。”
前辈直接就下了定论。
“新谷,我回去了。那家伙不行。”
前辈扬起手做了一个砍掉的动作。
“额?”
我慌了。
“但,但是在短信里说得很好呢,在音乐方面的感觉也与我们很相似。”
“不行不行。那也太不像样子了。上面写自己是二十二岁,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怎么看都是三十岁了啊!找个合适的时间打电话给他说有急事没办法去,就这样拒绝了他吧。”
“要我来做这件事吗?”
“当然啊!不过,你要是嫌麻烦的话,无视他也行。”
这样说着,前辈背着我挥了挥手,径自往车站大楼的方向走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原地冲着前辈挥了挥手。
那个穿着T恤的娃娃头男人带着满脸的不安,小心翼翼地坐在了铁栅栏上。我躲在暗处看了他五分钟。看着他那不安的脸庞,我越来越呆不下去了。
我知道,比如说辞职,有的人发个传真就完事儿了。又比如说失约,很多人发个短信就拉倒了。类似这种情况很多,连我有的时候也这样。
但是在阴暗处就对那人的优劣下定论,然后单方面的就说再见,这也太过分了。至少也要见了本人好好拒绝啊。就算是我,就在几个月前,我也是像他那样抱着不安的心情等着前辈的出现。
其实没有必要非要找什么理由,只是因为人家特意来到这里,而我又恰恰在这里而已。
“那,那个……”
八点二十二分,我尽全力在脸上摆出很抱歉的表情,站在了发蜡男面前。
因为对方一下变得异常警惕,所以我把太阳镜和口罩取了下来。
“那,那个。我是收到联系的,罗伊德的成员新谷。不好意思,虽然您好不容易来了,但因为我们有急事,这次招收成员的事情只能取消了。”
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对方的脸上渐渐露出失望的神色。短暂的沉默后,他眼睛上瞟地观察了我一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叽叽咕咕地说道。
“是因为我的外表拒绝我的吗?”
我慌了。
“不,不是那样的!碰头迟到了非常抱歉,其实你送过来的歌词我们都觉得很棒。”
“真的?”
“嗯,我没说谎。”
“我是从八王子来的。能报销车费吗?”
“诶?啊,那个……”
我不停的道歉,可是发蜡男还是不怎么肯原谅我。
“我以前就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于是,他把上次,上上次遭遇的不满全都冲我发泄了出来。
他像是那种一旦开了口就停不下来的人。也不需要我的回应,只是一个劲儿地抱怨,说得嘴角都起白沫,眼睛也炯炯有神的看着我,继续控诉着自己受到的不公平的待遇,说世间的乐队也是时候该唱一些真实的歌了。
我后悔了。真想哭喊出来“是时候放我走了吧你!”
就这样过了三十分钟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我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的缘故,还是单纯他说累了的缘由,发蜡男不愉快的闭口不言了。
“给你送去的歌词是我原创的,能不能删掉呢?”
他那样一说,随后就从我脸上移开视线,拿起了放在身边的登山包。
“啊,我一定会删掉的。”
一面这样说着,终于结束了吗?我松了一口气的低下头。等到我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发蜡男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了。
我环顾四周搜寻他的身影,看到他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然后渐渐将自己巨大的身体隐没在来来往往的人潮里。
唉。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解脱了,摇摇晃晃地靠在身边树丛前的齐腰高的铁栅栏上。
我这真是费力不讨好呀。就像前辈所说的,什么都不说,直接无视说不定对双方更好。
但是老实说,我真是觉得他送来的那首原创歌词很不错。前辈都没怎么看,而我也没有极力争取,但我还是认为他作的词比前辈那种近似抄袭的作词更有感觉,更有戏剧的视觉性。
我用双眼凝视着他消失在人海里。
大概他认为我的话全部是借口和台面话吧,我像是再一次道歉似的小声嘟囔了一句,你的歌词真的是很好啊。
好歹,这件事算是结束了。
“……我可是被狠狠训了一顿呀,谁来安慰一下呀。”
我自言自语着用手捏着脖子动了动,然后使劲伸了伸懒腰。
就在这时。
背后传来啪啪的鼓掌声。我猛一回头,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咻——”地一下凉了下来。
在那里。
她在那里。
我差点就忘了。
今天是满月这个事实。
等待月亮的你,脸上浮现着柔和的微笑,
站在我的身后一脸钦佩地为我鼓掌。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想都没想就用手挡着脸。但是,墨镜和口罩都没有。
我慌了。我的脑里闪过一个侥幸的念头,说不定她甚至不记得昨天我那张醉醺醺的脸了呢。
说不定没露馅。说不定她没在意。我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在颤抖,但脸上仍然对着她挤出一个假笑,然后向后退了几步。
那个感觉就好像是喝了一杯啤酒之后,在检查酒精含量的地方被拦下的司机一般。
但是。
“真是厉害呢,呕吐君。”
她这样说着,对我莞然一笑。
呕吐君。
我感到一阵眩晕。
这真是一下就把我和她的关系固定下来了。
“干得不错嘛。”
说的是,刚刚发生的事么。还是说昨天的事呢?
我呆立在她的面前。
忘记了逃跑,也忘记了狡辩,当时的我就像白痴一样站在那里不动了。
* *
“昨,昨天,昨天啊。真的是非常抱歉!”
苍白的脸刷地一下子变得通红,我唐突地低了头,大声地向她道歉。
连行人都被这来势汹汹的一幕吸引,望了过来。她吓得睁大了双眼,正当我低声下气的低头道歉时,马路的信号灯变绿了。
她咯咯地笑了一下,像是为了避开那些要过十字路口的人们一样,靠在了离我有一小段距离的铁栅栏上。
“我从刚才就一直看着呢,现在,像你这样的人很少了。”
说着她又看着我笑了笑,神情就像是在邀请我坐她旁边一样。
我一边傻兮兮的想着,一边被他那双有魔力的双眸吸引着,悠悠忽忽地就走到了她的身旁。
“有的时候明明为了某个人,付出了自己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而那个人却连歉都不道,用一个短信就打发了自己,这样的人社会上也有很多哦。”
说着,在星巴克杯子插着的吸管上吮了一下。
“那个……”
明明就在她身边,我那快脑溢血的脑子拼命地寻找着话题,但是却找不到,不可能找到。我觉得应该做些什么。好不容易她能主动和我说话。必须说点儿什么,千万不能冷场。
昨天的呕吐物没弄脏衬衣吗。
不是!
其实昨天是因为喝醉了才表白的。
不是!
首相参拜靖国神社你怎么看?
不行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怎么办才好呢。要跟她说什么才好呢。难道就甘心永远在她心里做一个呕吐君吗?这样的自己!
“那,那个。”
我,过去是怎么做啊。生挤出了几个字,她抬起了头,让我不禁感叹那顺直乌黑的秀发真是漂亮。
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站在这里呢?”
我一下就脱口而出,不禁让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怎么能都不过脑子地,截止了当地就问了出来了。
她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我的心脏砰砰直跳。突然就这样直奔主题,一点儿也不顾及人家的感受,我不禁自责道。
她带着恶作剧一般的视线打量着我,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是呀,为什么呢?”,然后扭头看向了另一边。
“这个问题,我一年都不知道要被问多少次了。”
听到这句话,膨胀得像要破裂的心脏一下子就瘪了。
我现在才意识到,像我这样的人在这个城市里有很多很多,对等待月亮之女存有好奇心和坏心眼的色鬼男人,而我对她来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吧。
“居然问您这种私事,对不起。”
我小声说。
“你可真有意思。”
说着,她开始歪头思考。看着她这个样子,我有些搞不清状况。
距离她的旁边大概一米的地方,在树丛的栅栏前坐等着的让人心动的男人是谁呀。
“你在,在等谁么?”
我的嘴巴又乱问了一句。
我紧张得都快想逃跑了,为什么在这个比自己大的美女面前,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呀,直到后来,每次想起这件事,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是呀,为什么呢?”
那种语调就像是说,要怎么办才好呢。她往后仰,向天空仰望。
明明今天天空多云,可是,夜空里的云朵看起来却像是发着光,这是由于满月的缘故。通过这几个月的学习,这种知识我也多少了解了一些。
“为什么,是月亮呢?”
一阵沉默之后我又忍不住脱口而出。
“要是能从月亮上来接我就好了。”
她回答得很是奇怪。
早就听说她的脑袋有些问题,现在看来,她的确是有一种远离尘世的疏离感。但是从她的嘴里低吟出来的话语,却如羽毛一样骚动着我的心,像小猫一样撩动着我的耳朵。
“大概,跟你说你也不会相信吧。”
她没看我,继续说着。
“我知道有很多传言,只要你是第一个相信我的人,那就足够了。”
她又吮了一口吸管。
近距离看着等待月亮之女,绮丽无比。虽然她只是随处可见的极其普通的白领,但在我的眼里她的身姿却如月亮女神一样,神圣、纯洁。
据说她接受不了恋人去世的现实,到现在还坚持等着恋人回来,这是真的吗。即使光阴荏苒却仍然如同少女漫画般美好女人真的存在吗?
“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呢?”
我问她。
“等到不想等的时候吧。”
她依旧扭头看着另一边。
“那个,我还可以来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说出那样的话。但是听了我的话之后回过头的她的表情却相当奇怪。
片刻的沉默之后。突然,等待月亮的女人笑了起来。在我有些动摇的时候,对我说。
“七年前我也是这样说的。”
我并不明白她话里的深意。但是我知道她是把我当孩子看了,脸上一下泛起了羞涩的红润。
“我还会来的。”
我强调说了“还会”那俩字,站了起来。但是她什么都没说,甚至也没有很吃惊的表情。
她肯定不只一次遇到像我这样的人,也肯定没把我当回事。
这样的现实,反而让我愈挫愈勇。
“也许给您增添了麻烦,但我还会来的。”
对着她,我再次脱口而出,并如同刚上任的营业员一样规规矩矩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我不敢再看她的脸,直接冲入了等着信号灯的人群中,漫无目的地任着性子随着人群,顺势上了坡儿。
夜空中,流动着的云朵点缀着那轮满月。我顺着林荫路随坡而上,六月的街道两旁树枝繁叶茂,直到行人渐稀,才终于放慢了脚步。
我走得气喘吁吁。
汗水渐渐渗透了衣衫。为什么我会说出那样的话呢,我不明白。这几个月我可是一次都没想过要她搭话啊。
无意间,心里涌上了一阵愧疚。你不是对美弥子一心一意的吗!!为什么要对等待月亮之女说出那样不该说的话呢!
讨厌死了。
我痛骂自己。可也没有办法挽回了。我并不是喜欢她,只是,她一直在那个地方等待死别的恋人这一点,让我在意得不得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我连自己都不相信。我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地面,又开始疾步而行。
月亮在后面追赶着我。
我一直走啊走,但不管我走的快慢,月亮都一直在我的头顶上仅仅跟随着。这个现象小的时候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长大后的现在却不怎么在意了。
为什么,她总是仰望着月亮呢?
仰望着那没有任何表情的石块堆。
仰望着那清冷无情的白色光芒。
她就像是辉夜姬一般等待着迎接她的人。
从未见过的凛然神情,为什么总是那样,那样充满爱意地仰望天空呢。
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生气,干脆就这样沐浴着月光,让自己变成一匹狼吧。
自己昨天的丑态,发蜡男的抱怨,美弥子撒着娇的借口,全部的情感都混在一起,或许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在我正在对着天空中的圆球状天体吃醋吧。只是不管不顾地在这涩谷到明大前公寓这不到十公里的路上愣头愣脑地走着。
* *
我把钱包丢了,只从涩谷好步行会公寓。第二天,我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榊原。自那以后,又一个月过去了。
梅雨时节已经结束,但是说起我和她的关系变得怎么样了,还请不要嘲笑我。
虽然我气势汹汹地跟人家说“我还会来的!”,但是在那之后我跟她的关系却一点儿也没有变好。
不,不如说比之前关系更淡化了。先不要提坐在她旁边聊天这种事儿了,在她站在那里的时候,只是目光相交就能让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两人关系纯洁的要命,丁点儿进展都没有。
当然如果她看到我的话,也会轻轻地跟我点个头,但是却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有时远远地,特意从远远地,装作偶然在人群里遇到她一般让目光碰撞,她也把我当成稍微有些熟悉的人一般给我一个浅浅的微笑。但就算仅仅是这样不经意的交流,一周也只有几次而已。
最想问的事,我一开始就已经问了。现在想起来,那是最大的错误。
事到如今,我还是没敢问“你最喜欢的电影是什么?”这类的问题。是啊,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和泉,连她的姓氏我都不知道。
“结果啊,新谷还是把目标从美弥子换成了和泉姐姐对吧?”
正无聊地看着监视器的榊原在我旁边问道。这个月以来在涉谷的十字路口,关于我和她之间一直进行着目光接触这件事,我从来没说过,这个家伙却知道了。
“才不是,只是见了面打个招呼而已。”
“是因为呕吐物牵起的缘分么~~”
“少废话。比起那个啊,你才是,上周的时候不是跟我说你跟小篠吵架了吗?后来怎样了?”
“我和那个女人只是金钱关系。已经分手啦。她没法和我这个穷光蛋继续下去的。”
晚上八点,我和榊原安静地在卡拉OK包厢像往常一样做着兼职。
“榊原呐~~你过得好吗?”
在柜台处,有一个剪着短发的初中生进来了。
“哦哦,亚子。社团活动结束了么?”
榊原应了一声。少女咧嘴一笑。
“嗯,今天的前半段结束了。刚刚在家庭餐馆聚餐来着。啊,新谷,今天那个人也在十字路口站着呢。”
“知道了,谢谢啦~~”
我郁闷地回了坏笑着的亚子一声。
亚子,本名,神田亚希子,在我面前的这位童颜少女,有谁相信她就是那个在数月前挠了我的脸,差点走上援交道路的小姑娘呢。
亚子是在当地中学上学的十五岁初中生,被店长劝说改邪归正后,不知什么时候成了这家店的常客。
看上去又不是为钱所困,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我完全不能想象动机是什么。
“妨碍到我工作了,没事的话请您回去吧。”
“说什么呐,上个月不是让我带着朋友玩了俩小时吗,新谷还真是像大叔一样啊,明明就是闲着。”
亚子看着显示屏上那仅有的一个有客人的房间说道。
真是自以为是的小鬼。
“呐,亚子。他明明有了一个叫美弥子的心上人,但还是会对在十字路口的白领出手,你不觉得他是个坏家伙吗?”
榊原对着亚子说了一些很多余的话。
“是吧,是女生的话怎么会原谅这种人呢?”
亚子对着榊原的提问,少见地用真诚的眼神望向他,眼睛像小栗鼠一样,然后低声说了一句“或许吧。”
她用葱白细嫩的玉指点着自己那尖尖的小下巴说道。
“我倒是无所谓哦。”
“诶~是这样的么。”
本来还打算声讨我的榊原,只能遗憾的感叹了一句。
“因为啊,新谷又不是跟那个叫美弥子的女生交往啊,而且一跟她说话,就能听出来她是一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新谷也太可怜了吧。不过,或说回来,新谷你也太不争气了。”
亚子双手支在柜台上拄着脸,说着还瞥了我一眼。这样看来,趁我不在的时候,榊原向亚子灌输一些关于我的八卦。
“新谷倒是快点追那个白领呀。”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面对我的回答,亚子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磨磨唧唧的,新谷。女生最讨厌的就是优柔寡断的男生哦。是男人的话,就该勇敢的追,追,使劲儿追!喜欢的话就要大声的说出来!勇敢的去表白,不行的话,就干脆的放弃。”
啊啊,是么。
我面对她热情洋溢的倡议词,无趣地移开了目光。这时,“行了行了,不要再说了”,榊原适时地中止了我们的争论。
“喂,亚子,虽然是暑假,但回家太晚的话还是会让爸妈担心的哦。这儿醉汉太多了嘛,新谷,送人家去车站。”
“让我送?为啥?”
“好啦好啦,我会跟店长说,亚子缠着你非要你把她送到车站去。反正这时候也没有客人会来。不过很有可能会被扣工资哦,但到那时再说吧。回来的时候顺便帮我在便利店买个盒饭哦。”
说着,榊原把我和亚子硬推出了店外。
“为什么是我送你啊。”
我小声抱怨着,和亚子并排走在夜晚的涉谷繁华街上,向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东京的夏夜可真是够呛。刚一从开了空调的店里出来,气温就变成了二十八度。我嘟囔道,“怎么感觉像在温水里走似的,真难受”,身旁的亚子笑着听我的抱怨。
“新谷真是迟钝啊。”
“什么迟钝?”
我低头看着亚子问道。
“榊原很为你着想的。”
“什么意思?”
“我啊,刚刚说了那个人站在十字路口了吧。所以明白了吧。”
我闭了嘴,只是回看着亚子,她正带着调皮的表情仰头看着我。
亚子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嘻嘻”地一笑,耸了耸瘦弱的肩膀。
“我啊,其实很喜欢榊原。”
“诶?你说喜欢…?”
我被吓了一跳,反射性的就问出了口。
亚子边走边悠闲地回答着。
“嗯。榊原很好啊。他很担心新谷的事。调查了很多很多等待月亮的女人的事,还告诉了我很多事情,虽然他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其实是个很认真的人。”
亚子诉说着,点点滴滴。
原来是那种意义的喜欢啊。我怀着稍微有些遗憾,同时又感觉有些安心似的复杂感情,向着亚子走近了一步,低头看她那好看的头型。
“嗯,他嘴巴是不饶人啦,却是个可以信任的家伙,你还真是有看男人的眼光呢。他的人品我保证,要不要试试追他?怎样?”
我只不过是开玩笑而已。
但是我说的话却让亚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僵硬。我在旁边看的很清楚,亚子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怯生生的抬头看我。
“但是他不是有女朋友吗?”
听她那样说着。
我又一次慌了神。
“亚子。你真的……喜欢他吗?”
“是啊,我不是说了嘛!”
亚子一声大吼,扭头看向了另一边。一般女孩子发好人卡,不就是拒绝的意思吗?我在杂志上看过的《看穿少女心ABC》完全没效嘛。
不过话说回来,她红着脸哑然的样子,还真是显出一种与她年龄相符的可爱。
“那家伙啊,好像被女友甩了哦。”
“真的?”
亚子立马朝我转过头来。
“嗯。”
我无语得不行。但是亚子却很认真的,一脸郑重地向我问道。
“但是,他刚被甩了我就下手,会不会显得很卑鄙?”
“不会啊,倒不如说这正是个好机会呢。我觉得一点都不卑鄙哦,而且啊,你刚才不也说了嘛,‘勇敢的追,追,使劲儿追!’”
“那是说你们男生的情况。再说了我又不知道榊原喜欢哪一种女生。
“试着去表白,不行了再放弃。”
亚子似乎听进去了我的话,低头认真思考着。
终于,刷地抬起头来。
“新谷,在这儿稍微等等。”
那样说着,她忽然走到小巷子里的便利店。我愣了一下。慌忙追了上去。进到店里环视一周,看到她正在便利店的角落粗鲁地往购物篮里扔东西。
她站在收银台前,递出了一千元的钞票,收了找回的零钱。但不知怎的,她让店员把东西分成了两袋装。
“新谷,这个给你。”
亚子跑到便利店门口,把一个购物袋硬推给了我。
“这是什么啊。”
“这还用说吗,是冰淇淋。”
我窥视了一下购物袋,里面确实有两个软冰激凌。
“新谷,给她这个吧。”
“哈?”
“真是迟钝啊。我是叫你以这个为契机,和那个人搭话!”
亚子急的都喊上了。随后,走出店门,使劲儿拉着我顺着原路返回。
“我现在要去向榊原告白。所以,新谷也要加油!”
“等,等一下!为什么要那样!”
“那样不好么!本来我还在犹豫是发短信还是怎么着。最终我还是觉得当面告白比较好。比起一个人,两个人努力总比一个人更好。所以我想,新谷在加油的话,我也会更努力的!”
亚子结束了自己单方面的发言之后,摆着一张女王脸看向我,伸手一指,指向车站的方向。然后她自己马上朝着刚刚走来的方向,大步流星地回去了。
提着她给的购物袋,我呆滞地看着亚子离去的背影。
突然,她向我转过身大喊。
“新谷!!加油哦!!”
亚子冲我粲然一笑,突然转身冲刺了起来。她右手转着白色的购物袋,飞毛腿似的瞬间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译者注:原文为韋駄天,婆罗门教的神,湿婆神之子,在佛教中作为僧人与寺院的守护神,腿脚快而闻名。此处指飞毛腿。)
有什么可加油的。
被初中三年级的朝气少女丢下一分钟后,我终于回了神,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的右手的购物袋。
“到底怎么办才好?”
我脱口而出。
冰淇淋。夏天的定时炸弹。这是多么艰难的选择呀。我再在这里磨蹭的话,冰淇淋马上就会化掉。
而且,如果现在就这样装作啥都没发生似的回卡拉OK的话,搞不好就会撞到亚子正在表白。我要是敢这么不知趣的话,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缠在右手上的购物袋中传来的阵阵清凉,让我顿感烦恼。
这是包含着亚子心意的冰凉甜腻的夏日特产,是亚子对我的深情厚谊,同时是她对榊原坚强决心的一部分。
这毫无怯懦,乐观向上的凉意,怎么可以让它因为我的优柔寡断变成黏糊糊甜腻腻的液体。现在,作为一个男人,为了亚子的面子,也一定要去那个女人那里。
我在脑袋中寻找一个又一个的借口,不禁打心底对亚子的行为力感到敬佩。于是,我决定向着等待月亮的她所在的八公铜像前的十字路口出发。
“要不要吃冰淇淋?”
上次和她交谈的最后我说了“还会再来”,如今已经时隔一个月了,今天,我再一次向她搭话。
我把冰淇淋递到了她的面前,由于我突然的行为,她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讶之色,但最终还是勉强地笑了笑,接受了我的冰淇淋。
我突然觉得这种情况下,自己比她年龄小这件事挺有好处的,至少她对于我的戒备心比较小。
“我付你钱吧,多少?”
“啊,不用了,这本来就是朋友送我的。”
我小声地答道。
我把包装撕了下来,连着她撕下来的一起装进了购物袋里。
在她的旁边,大概有一米开外的位置稍微弯腰坐下,我胆怯地开了口。
“那个,真,真是热啊。”
“嗯,很热。”
她拿着冰淇淋,看着对面的大厦说道。
“嗯,是啊。”
对话到这里就中断了。虽然被亚子的那股气势逼到这里,但是具体怎样交流,我还是不知道。
“额,额,那个。能叫你和,和泉小姐吗?”
“嗯,可以。”
对于我这迫切的恳求,她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问我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反而开玩笑说“我也算是个名人了”。
和泉,我想了想,这应该写作什么汉字呢?(译者注:原文是イズミ,【和泉】的片假名。近似于日语的拼音。)我只知道她叫“和泉”,可具体的名字怎样书写,却是不知道。就单听读音来说,倒有点儿像艺名。
几个月前,她在我的眼中还只不过是一道风景而已,只是知道她叫什么就已经很知足了,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却有些不甘心。
“我在离这里十分钟路程的卡拉OK兼职。下次,如果可以的话要来看看吗?那个,跟你公司的同事一起也是可以的。”
我对她发出了邀请,但却没有问“和泉”的书写方式。
她只是含糊其辞地说了句“再说吧”,对话就再次中断了。
我把能想到的可以闲聊的话题在大脑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你喜欢的食物是什么呢?生日是几月几号?喜欢的季节是?喜欢的颜色是?你的工作是什么呢?你住在哪里呢?喜欢音乐吗?你平时看电影吗?喜欢的演员是?站在这里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呢?你的恋人在这十字路口因事故去世了是真的吗?为什么总是注视着月亮呢?
小时……是谁?
虽然有很多很多想问的东西,但是每个问题都像是要故意打探人家隐私似的,我问不出口。
“你是学生吗?”
慢慢地,她开口问道。
“是,是的。”
“我学生时代也做过很多兼职。”
我紧接着问。
“什么兼职呢?”
“给尸体洗澡什么的。”
“哎!”
“那可是体力活,不招女生的。”
“是……是么。”
“学校生活开心吗?”
“嗯,还过得去。”
“感觉你的回答很敷衍,这种态度可不好哦。”
就在我们说话的期间,她总是时不时地看向十字路口等待过马路的人群。看起来真的是在找什么人。
她的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了漂亮的锁骨和白皙的脖颈儿,头发也用发夹别了起来。
上周好像是哪里举行烟火大会来着,在涩谷这里也能稀稀落落地看到几个穿着和服的女子,我想,如果她穿和服的话,肯定很合适吧。
“……好热呢。”
看着地面,我说道。
“嗯,是很热。”
她仰头看着天空,认真地回答道。
直到吃完冰淇淋的十五分钟。在这仲夏之夜的涩谷,亚子给予的冰凉甜蜜的魔法时间,就这样快速地在口中融化,进到胃里。
“垃圾,我带回去了。”
“啊,但是,那儿就有垃圾箱……”
我刚开了头儿,就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可怜的胶囊型垃圾箱,被纸杯、快餐盒之类的东西塞得满满的,垃圾都快从投放处那里满出来了。
“谢谢你啊。很好吃。”
她站了起来。
“学习也好兼职也好,加油哦。那个,呕吐君,啊,不是……”
“我叫新,新谷。”
我卯着劲回答道。
“嗯。”
她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把手搭在挎包的带子上。
“再见,新谷君。”
她叫了声我的名字,说了句再见,便往车站方向走去。我目送着她的背影,用不引起她注意的幅度,悄悄地挥手告别。
不管是邮箱地址还是她的全名,我都没有问。但是,她叫了我的名字,我开心的要命。
“太好啦!!!!”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我兴奋地乱挥拳头,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停不下来。
“用平假名是いずみ,是最常用的“泉”吗?不不,等一下啊,也有可能是和泉吧。或者是“泉美”什么的。又或者是万叶假名风格的衣,津,美?”
我被巨大的喜悦包围着,虽然知道这样的自己很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品味着她的名字。
我完全忘了现在还是兼职的时间,也完全想不起来被人拜托要买便当,直到三十分钟以后,手机震动,看到榊原给我来了一条短信,“怎么样了?现在是不是正你侬我侬呀?”我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所以,我根本没注意到,从我和她说话的时候,美弥子就一直偷偷地看着我们。
当我一脸傻乎乎的表情想着那个女人,嘴里叨念着她名字的时候,我丁点儿都没有注意到美弥子正在用冰冷的眼神瞪着我。
* *
你追她逃。
你逃她追。
这就是女人。
最近,美弥子的态度变了。
以前,我在美弥子心里的位置是,没有男朋友时候的备胎的备胎的备胎,但是最近,她却频繁地给我打电话。
“小新被骗了。”
美弥子对我说道。
这一天,美弥子罕见地在乐队练习的时候露了脸,她被前辈和榊原宠溺着咄咄逼人地对我说道。
“那个女人脑袋有问题,很多人都知道的,如果没问题的话,那她就是有目的的,肯定是哪里来的间谍,专门找像你这样不谙世事的老好人下手,然后缠着你索要珠宝、皮货之类的奢侈品,最后把你介绍给高利贷,把你骨头都啃没了。”
其实,在这条街上,美弥子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但是也不至于说到这个程度吧?
“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耐烦地说道。虽然我也想为她辩驳一下,可是自从那次她叫了我的名字之后,已经半个月了,我们却一点儿进展也没有。
“说什么呢,小新,你都被她迷得团团转了!如果她不是推销的,脑袋也没有问题的话,那像她那样漂亮的人,肯定在公司里或什么地方有恋人。”
在美弥子歇斯底里地大喊着的时候,前辈走了过来。
“美弥子,你就别管新谷的事了,话说,这次的曲子怎么样?我最喜欢高潮部分了。”
美弥子瞟了我一眼。马上转向前辈,考虑了一会儿慢悠悠地回答道。
“这个嘛,一句话来说,就像welcome wagon”
美弥子的回答让我一下无语了。
本来这话一般人是绝对不敢说的,但是,那可是美弥子,只见她天真无邪地笑着说道。
“我啊,最喜欢wagon了,吉田前辈真是太有才了。”
说着,还娇媚地耸了下肩。
“是,是么。”
前辈已经气得额头青筋暴露,但是很快,他又换上了一副灿烂的笑容。我想这话如果是我说的,估计会被揍个半死。
但是显然,相对于曲子的评价,前辈对于身着吊带衫的美弥子以及她妙曼的身段更在意。
“美弥子,模特儿的事儿,现在怎么着呢?”
说着,他坐在了美弥子的旁边,故意翘着二郎腿,一边擦汗一边问她。
“前几天,有人发邮件问我要不要做摄影展的模特,不过到底要不要去,我还没确定。”
“啊,那样的话不是很危险么。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正规点儿的吧。兼职的工资还不少呢。”
“诶~真的嘛?”
“嗯,我的亲戚有一个是电视的制片人哦,他有很多门路,还能介绍你去当模特呢。”
“太棒了”
他们俩的架势就跟陪酒女和金主大叔似的,前辈揽着美弥子的肩膀,“嘘”地用手指做了个暗号让我不要作声。我站起来,沉默地向鼓手榊原走去。
“他们俩还真是挺般配呢。”
在我坐下的时候,榊原对我说道。这家伙从刚一开始就关注着我和美弥子这边的情况,还一脸贼笑。
“刚才说wagon,是故意的吧。
榊原问道,顺手把一瓶已经开了盖的水扔给我。我不耐烦地回答。
“虽然看起来天真无邪,但她的真实的想法是怎样的,我完全看不懂。不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那个家伙,自从短期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在这个城市打工生活,虽然她的父母很担心她,让她回去,结果那家伙却说,‘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呢’。”
本来美弥子正在和前辈聊天,却突然问了榊原一句。
“你是不是开始找工作了呀?”
“嗯,因为已经是大三的夏天了嘛。”
我看了看榊原的脸。榊原正抿着嘴瞪着前辈和美弥子。
“有很多人在大三的时候就签约的。”
“什么嘛。别连你也说那种话哦。我肯定不行。能不能顺利毕业都不知道。”
“我也是呀,一想到学分呀将来呀什么的,大脑就会死机。就这方面来说,女孩子们做的更认真。”
和志乃分手的真实原因听说是,榊原对将来没什么计划性。
榊原跟我说,很久之前有个就职规定,禁止公司在学生毕业的前一年的十月之前与学生签约,当然,当时也有不遵守协定的公司,但是总的来说,在学生毕业的前一年的秋天,是不允许签约的。
但是,现在那个规定早就被废除了。大三就签约的人很常见,但是,那指的是优秀的学生们,对于我们这样的三流大学生,找工作这个词是极其讨厌的,它暗示着我们,从大三开始,直到毕业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将面临漫长而昏暗的战斗。
就算是经济变景气了,企业也不会轻易地增加正式员工的招聘人数,榊原一副很懂的样子继续向我解释道。
在我的脑袋里,想起了在十字路口站着的她的身影。她总是穿着套装,画着淡淡的妆站在那里,那就是工作了的人的样子。
很容易就能想得到她从事的是办公室一类的工作。不知道她是一个人住,还是跟家人住在一起。但至少比像我这样,拿着父母的钱来东京散漫地生活要更能独当一面。
“毕业之后,要做什么?”
榊原问我。
“不知道啦。”
我无力地回答。
将来要怎样过,我不知道。至少我没有靠音乐过活的自信。可要是问我以后想干什么,我也不能轻易地找到答案。
是啊,虽说过了二十岁,但我还没有找到今后自己要走的路。是要做一个啃老族,还是做一辈子的打工仔,对于街头巷尾的这些议论,我没有直视的勇气,决定着以后自己的人生的风水岭明明马上就要到了,但我还是秉持着鸵鸟的态度,拖了一天算一天的混日子。
“我呀,一定要当上模特。”
在我的眼前,美弥子跟前辈公开宣言。
“美弥子的话肯定能当成。”
谄媚的说道,一看就是别有用心。
虽然一次又一次的在试镜中失败,但美弥子仍旧是死抓梦想不放弃,一个人在东京打拼。是的,就算是那个亚子也是,虽然榊原已经直白的告诉她自己对小屁孩没兴趣,她还是坚持每周都至少去一次卡拉OK,说‘只要榊原还没有找到新的恋人就不会放弃’,直道现在还一直行动着。
“差不多就行了呗。”
看着两人的正脸,我嘀咕着。
“行什么行”
榊原不满地说。
前辈站了起来。
“喂喂,休息时间结束了。剩下二十分钟鼓足干劲最后练习一次!!”
电吉他的前辈,键盘手村井,担任贝斯的我还有鼓手榊原。主唱依旧空缺。
我们的音乐要不就是抄袭,要不就是借鉴度极高的所谓的“原创”,我们的成员不管是上的大学还是年龄,差距也都很大。可即使是这样,现在我们的面前有美弥子这个耀眼的观众,这就足够了。
“咻”的一下,电吉他的声音回响在闭锁的室内。流淌着的不安变成了动力。
我把这个夏天最后一场show倾洒在了这个地下练习场里。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我却目睹了一个衣冠楚楚的工薪族男人和她亲切对话的场景。
那天,我又在便利店里买了一些比上次稍微上档次一点儿的小礼物,然后走向涉谷车站前的广场。
我一出车站就赶紧向老地方望去,果然不出所料,她正轻轻地坐在十字路口前的栅栏上,像往常一样静静地注视着来往的人群。
(和预想的一模一样啊!)
我的脸上泛起满足的笑容仰头看向夜空。对漂浮在这冷漠都市夜空上的那轮满月表示感谢。洋洋得意的我,本来直接过去就可以了,却想着要稍微吓吓她,于是决定悄悄地从背后靠近。
但是刚刚想从背后跟她打招呼的时候,我的脚步停止了。本来在她的旁边站着的一位个子很高的工薪族却突然向她搭话了。
不,只是那样的话还不值得吓到,在涉谷的八公口是等人的圣地,只不过是偶尔在旁边等人的男子,为了打消时间和女性搭话而已吧。
或者只是一个想泡妞的男子。哼哼哼。那样的话,这个时候就该我登场再给他“嘭”的一拳了!但是,现在的问题是……
对于搭话的男子,她很开心的也给与笑容。然后,和男子好像很亲密地开始了会话。
我盯着他们,只觉得天旋地转。在她背后大约两米的地方我好像被施了石化咒文的游戏角色一样,一毫米都动弹不得。
但是想一想,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被黑道和巡警崇拜的特别的女人,除了我以外没有别的亲密的男人的话,她一句都没说过。
信号灯变了,被过马路的行人撞了一下。我恢复了清醒。
然而我身体反射的行动,别说给那男人一拳,就算跟她搭话也做不到。我再次咽下去刚要喊出来的她的名字,狼狈地从车站前的广场逃走。
“啊,比平常早到三十分啊。怎么了?”
走到吧台的时候,店长不可思议地问道。
“额,只是本来定好的事情早早结束了而已。”
我一面随便找了个借口,一面换上卡拉OK的制服,开启了最佳模式。
那是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穿着高级的套装,比我高十厘米,看起来很能干的样子,从他的侧脸就能看出他的自信张扬。
我重新握紧便利店的袋子,然后一口气放在了吧台上。
“店长,给你个这个,要吃吗?”
“什么?”
“从便利店买来的。”
“啊,这不是哈根达斯嘛,好开心~但是,没关系吗?”
“嗯”
“就算是给我送礼,时薪也不会涨哦。”
“我可没那么想。”
我死命撑面子,呵呵地对他笑着。
本来是打算和她一起吃才买的冰淇淋,而现在,我的眼前却是一脸高兴地打开冰淇淋盖子的人妖店长。在翘着兰花指很享受地把冰淇淋送进口里的店长旁边,我默默地把冰淇淋送进口中。
她和男子说说笑笑的场景,还在头脑中并未散去。真的是很亲密的氛围呢。可能是公司的同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呢。
他们两人都穿着套装,而我每次都是穿着吊儿郎当的牛仔裤和T恤。那是当然啦,在那里没有我插足的余地。从打扮上看我就输了。
闭眼不谈最本质的问题,我在心中继续说着那些借口,买了比平时还贵的冰激凌,抱着一心的喜悦跑向她,自己真的是可悲得没脸见人。
人家只是记住了自己的名字,我就高兴地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还真是无言的悲惨呀,明明从相遇都经过了半年了,可我却没有向前迈进一步。
无论恋爱还是学习,我都总是直到最后也还是无法踏出一步,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停滞不前。
“店长。”
我吃着冰淇淋无力地问。
“受欢迎的男人的条件,是什么呢。”
店长转过来。
“应该就是工作又能干,长得帅,个子高,有钱。”
“还要温柔吧。”
店长干脆利落的回答让我不假思索地看向了他的脸。
店长把最后一勺冰淇淋用塑料勺舀了起来送到嘴里。
店长八字胡下的一双厚唇,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你还是个孩子呢。”
那样说着,店长把空了的纸杯盖子轻轻地合上。
我沮丧地沉默着。
心想着那不过是人妖店长不切实际的想法,我才不会相信呢。
然后,过了两天。
自那件事之后我再也没能和她说话,就这样抱着不干不脆的心态得过且过。直到八月的最后一天,我收到了一封带来转机的邮件。
发信人是榊原。
“主唱,决定了!”
收到的短信上,这样简短地写着。
* *
“额,额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这个……”
九月的下旬,中秋的圆月开始变得有缺。在这样的天空之下,我怯生生地递给她两枚门票。
“下个月,在道玄坂举办演唱会。虽说只是试镜演唱会,但我们会演唱自己的原创歌曲,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她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递过去的那两张票。
她所穿着的套装,已经染上了秋天的颜色,妆容也从蓝色系变成了棕色系。
我们的谈话总是那么简短,而我们俩每次见面,我都看着她的外表,她那随着季节而变化的身姿,让我感到一种刺痛的不安。
“演唱会啊。”
她感慨地小声嘟囔道。
然后,她从包包取出钱包,按照票上印有的价格取出一张千元钞票。
“啊,不行,这虽不成敬意,却是我给你的礼物。请收下。”
我慌忙地说道。
“和朋友也好……和恋人也好,请一起来听吧。如果需要的话我还有一张。”
想起那个时候偶然看到的男人的身影,美弥子说的“在公司肯定有男朋友。”这句话像咒语一样一直紧紧地束缚着我。
“那怎么行。”
她摇了摇头。
“这个有定额的吧?而且,既然你们那么努力,就应该收取相应的报酬,这不是写了票价么。”
那样说着,硬是把几张一千元的钞票推过来。
“这个是收费的演唱会吧?”
她浮起一个好像开玩笑似地微笑,继续说着“好久没看演唱会了啊”
“原创的歌曲是怎样的呢?”
再一次斜靠在栅栏上,她问道。我注视着地面小声地回答着。
“是标题叫【A GIRL IN THE CAGE】的一首舒缓的情歌。”
“笼中的少女?”
她按照日语翻译了一下。
“是的”
“是的,副标题是‘笼女’,嗯,就是那个意思。”
“谁写的?”
“曲子是我前辈写的,歌词是……”
在我的心里深处抹过一缕后悔。但是我硬是把那缕后悔给掐灭了。
“是我。”
我清楚地回答道。
她睁大眼睛说道“好厉害”。
“因为我完全没有那样的才能,所以非常尊敬那些会写词的人呢,是怎样的歌词呢?”
“哎呀,那个,不太好意思说。”
“留个悬念?”
“诶诶,算是吧。”
我含糊地回答着。她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新谷君是担任贝斯的吧?”
“是的。”
“难弹吗?”
“嗯,也就那样吧。”
“女朋友,会来么?”
“我没有女朋友。”
“净瞎说。”
“不,不是骗你的。”
我不禁抬起。她正用认真的表情问道。
“新谷君是同性恋么?”
“才,才不是。”
看到我窘迫的大叫,她捂着肚子哈哈地笑出声来。
“是嘛,原来如此。我大学时代也没有男朋友。你也是这样的话,大学生活还真是过的凄凉啊。”
她到底说的哪句话是认真的呢,因为她的表情看上去太过于高兴了,所以我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但是,关于乐队的话题我还是和她开心地聊了三十分钟。
我很开心。非常开心。并不是因为问了对方那么多事而开心,而是因为像这样,自己说出来自己的事很开心。和她谈话的时候,我一直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的。
原来,有异性对自己感兴趣,并且乐意倾听自己的一切,竟是如此的美好,这种感觉,活了二十年,我是头一次感受到。
“那个,我要去练习了。”
因为是按小时租的录音棚,如果有谁迟到导致无法练习的话,会给全员添麻烦。
“嗯,加油。”
她挥了挥手。我稍稍低了一下头。这次和往常不一样,虽然我依旧觉得不舍,但是同时又感到很骄傲。
被我们选作会场的“Crocus”是在业界很有名的演唱会会场。
因为有很多音乐人士出入,所以参加这家店的试镜演唱会,进而能常驻这里,是一条地下音乐出道的捷径。
这是给我的一个大好机会。
大学也好,恋爱也好,将来也好,无论哪一方面都是凑凑合合的我。如果这次演出成功的话,就会有转机吧。
就算是我也能成就一番事业,根本没必要为了那个穿着西装的帅气家伙感到自卑。首先要让演唱会成功,成为那家livehouse的常驻乐队。
我们的歌如果被许多人欣赏的话,我会比以往更加相信自己的价值。当乐队变得有名起来,人气不错的话,就连她也会——
不知不觉地,刚刚感到的后悔劲在脑袋里苏醒了。
我站在原地,不禁往后看,从她所在的站前广场,走进了拐了两个弯的小巷子。
“所以说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不再回头,而是往前看。
“我不知道啊。”
我自问自答道,再一次快步往前走去。
无论是谁,至少有那么一次的是会做着美梦,做梦什么的也挺好,我这么想着。
* *
事情的起因是在八月份的最后一天,乐队的新成员,高中退学的小刚加入的时候开始的。小刚是个略显成熟的少年,音质细腻,长了一张雌雄莫辩的脸,从外表看,倒是很合前辈那“无论男女,只要长得纤细柔美就好”的审美观。
源源不断地,前辈脑袋里的创作意欲就像夏天的积雨云一样涌现。他向全部成员都下了“无论什么都好,去写一首歌词吧”这样一个死命令。
距离前辈说好的日子已经过了三天,我把拼死拼活创作出来的作品用手机给前辈发了过去,我只是打算走走过场,只要让前辈感觉到我是努力地写了的就可以。
但是,没想到,前辈非常喜欢这首歌词。
我本来只是打算随便应付一下充个数的,前辈却把自己打出来的A4谱带到了录音室里,让乐队全部成员看,低声说着“你还有这种才能啊,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啊。”
榊原一面看谱,一面小声说,如果恋爱的话连狗都能当诗人,就连平常沉默寡言在一边抽着烟吞云吐雾的村井也笑着评价道“挺好的嘛”。
前辈充满干劲,一晚上就作好了曲。村井用两天编好了曲。我们就把音乐小样拿到livehouse【Crocus】去了。
曲子徜徉恣肆。三天之后,live house打来电话说,可以让我们参加下个月的演唱会。随后,那个晚上,我把票给到了她的手上。
* *
傍晚,开场二十分钟前,为了当天能卖完剩余的门票,我跟榊原站在场馆的门口。
分给我们乐队的定额是30枚,如果此刻没卖出去的话,就必须要掏自己的钱填补没卖出去的票钱,交给livehouse。
这一天,美弥子和亚子作为工作人员来支持我们了。
亚子是为了提升榊原对自己的好感度,而美弥子是被Crocus的知名度吸引来的,美弥子知道Crocus有很多搞艺术的人出出入入,就顺便想把自己推销出去。
“小新。”
比以往更加盛装打扮的美弥子一出现,就开始和亚子互瞪,但是,在house前边零散地出现客人之后,她又马上换上可人的笑脸。熟练地开始卖剩下的票。
“真厉害呀。”
榊原惊讶而又佩服的说道。
这一天,除了我们乐队以外,还有四个乐队也一起参加选拔,所以和我们一起卖票的,还有两个和我们一样,之前没有卖完定额票的乐队。但是,客人们都被美弥子吸引过来了,所以我们罗伊德的票最先卖完了。
卖的并不是罗伊德的名字,明显卖的是美弥子的外表。
以前美弥子就自豪地说过“只要我一干配发纸巾的工作,马上就发完了”,现在想想,还真是有值得自豪的地方的。“小新,乐队呢,比起演奏更重要的是外表,我说,今天你们要穿怎样的服装出场呢?要不要我帮你们化妆?”
在通向大厅的楼梯的拐弯处,美弥子兴高采烈地说着。
“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跟在榊原周围的亚子顶嘴道。
“真是烦人,你这个小矮子,你一张票都没卖出去吧?”
“老太婆!”
“什么老太婆?我才二十岁!”
“我十五!”
美弥子想和初中生争个胜负,而亚子则出于对抗好胜心理,也燃起了斗志。
大声吵起来的两人在大厅引起了观众们的围观。
“你俩冷静一点,别吵了!”
我和榊原向周围的观众道了歉,带着她们两个继续向里面走,但是两人并没有停止争吵。只是从吵闹的通道进入准备室的一瞬间,两人像掉入水中的烟花一样瞬间停止战火,闭了嘴。
有抱着贝斯,和铜像一样注视着一点的短发男子,也有用鼓棒在空气中正确地打出节奏的瘦瘦的男子,还有在有污迹的镜子面前认真化妆,带着叮叮当当耳环的童颜男子。
在休息室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如同木吉他的琴弦一样绷紧的紧张感包围着我们。
用最好的演奏,穿上最好的衣服,无论是谁的都在想着如何在给定的最短时间内把气氛带动到最高。
“我怎么感觉,这地方我们不该来呀。”
美弥子轻声说。
“这里都是男人的气味啊。”
亚子很害羞地接话说。
两个人干脆下了休战协定,留下一句“我们会在会场支持你们的哦!”就马上离开了休息室,我无奈地耸了下肩膀,榊原的脸上也挂着同样的笑容,‘那两个家伙似乎很会看人脸色啊’,他在我身边小声说。
还有三十分钟开场,为了让那首曲子大放光芒,我尽力而为。自己的所有一切都要倾注。我要让你们享受最美妙的瞬间!
在我的脑袋里一直充斥的罪恶感,在这一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然后,演唱会拉开了帷幕。
* *
虽然有些自卖自夸的嫌疑,但我不得不说【a girl in the cage】真的是一首好歌啊。
像我们这种随处可见的模仿乐队居然能做出这样的曲子,能体会这样的瞬间,就算是练习曲子的时候,我都没有体会过这种充实与快乐。
【Crocus】给了我们二十分钟的正式上场时间,演奏的曲目是四首。【a girl in the cage】之外的三首歌都是前辈作词作曲的原创作品。
过了九点,总算轮到我们上场,舞台上的照明变暗了。
我们的顺序是最后一个。并不是因为压轴,只是因为抽签和器材的原因才变成那样的。
我们很快登上了舞台,就马上把前一个乐队使用的器材换下来。准备完成之后就开始播放前奏,台下传来了稀稀拉拉的鼓掌声。这个时候的观众,还有观众在回味着上一个乐队的表演。
在昏暗的舞台上显现出了聚光灯照射着的前辈的身影。
在参加这次选拔的乐队中,有两支是比较有名的。大多的观众应该是为了听除我们乐队以外的乐队来这间live house的。
我想现在应该有想回去的观众了。面对这种情况,前辈只是稍微的做了个自我介绍,打了个招呼。本来前辈很擅长和人交流,一直都是完完整整地说完五分钟的时间。但是这一天他很快的就结束了谈话,然后迅速递给了榊原一个眼神。
“一,二……”
咔地一下击鼓棒的声音清脆的响起。一瞬之间照明变了,在闭锁的空间里吹过了一阵风。
这首曲子的开头就会给人像神话一样的印象。所有的乐器同时演奏,加大音量,然后小刚的声音就像天使一样降临,很多想要回去而站起来的观众又回过了头。
置身于他人的视线中,在感官上是一个非常刺激的体验。
因此,演唱会现场演奏的【A girl in the cage】比练习的时候更大放异彩好几倍。
纤细又清脆的小刚的声音清远悠长,与如同盯着猎物的狼一般的前辈的电吉他声执着的交织在一起,瞬间变得无比美妙诱人。
电子琴的华丽音色,贝司的质感低吟,以及鼓声的带感节奏,无一不是如此熟悉,却又刹那易逝。
歌曲结束的时候,小刚的声音纤细悠长,在舞台上消失不见。欢呼声出乎意料地像大地的低鸣一般涌起,观众变得兴奋起来。铜钹的音色响起的同时,第二首乐曲那轻快的旋律开始了。
这场演唱会真的很让人回味。
昏暗的舞台上,在绚烂的舞台灯光下,我们就变成了魔术师。美弥子的脸和亚子的脸都看不到,连考虑她是否会来这个会场的闲暇都没有,充满会场的观众和自己乐队的歌声,互相融合在一起,交织在一起,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成为一种力量,升华着,我们都陶醉了。
直到最后,身体精疲力竭,喉咙也痛得说不出话,我们在极短时间里把自己燃烧殆尽。
演出取得了很大成功。
结束的那一天,前辈被livehouse的负责人搭话了。负责人提议说,从下个月开始是否愿意在这里常驻演出。虽然没有工资,但不需要乐队去负担定额的票了。
演出的兴奋还未冷却,我们在小酒馆开了庆功会。但是很可惜的是亚子在途中就回家了,包括美弥子在内的男女六人,为了庆祝能在Crocus演出,一直喝酒喝到第二天早上。
“呀,但是说真的,像那样棒的舞台我还是第一次体验到呢。”
参加乐队有八年的前辈兴奋地说道。
“那儿的观众席能容下一百二十人吧。”
“如果加上站在那里观看的人的话有一百五十人吧?”
“估计有一半人是为了看【风神】来的。”
“就我看来,罗伊德是最闪耀的呢。”
在桌子上,空了的大啤酒杯咕噜咕噜的滚着,虽然小刚还是未成年,但是谁也不会在意这一点。
“那么,为了庆祝试镜成功,再干杯!!”
一次又一次,前辈的声音高扬地响着,再一次举杯狂饮。就连美弥子的花言巧语也让我感到格外的顺耳。
在舞台上的余音还在耳朵的深处飘荡着,livehouse那边提出的条件我们全员都感到很满意。乐队成员全部人都陶醉于自己演出的成功。
“新谷呀,那啥,这首曲子是给和泉的情歌吧。”
大概在午夜两点左右的时候。榊原用醉汉那种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
“什么啊,和泉是谁。”
如同青蛙的姿势趴在桌子上的前辈缓缓抬起了头。
“就是那个,在在满月的时候站在涩谷街头的白领。”
“啊~~就是八公女啊,那人是叫和泉么。那和新谷有什么关系么?”
“那什么,这个家伙,在她面前吐了——”
一说起这事儿,榊原就好像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哈哈哈地笑出来,我马上接茬道。
“算了吧,那件事。怎样都好!我说,前辈快喝酒呀,让我们更加high吧!”
“等一下,小新~~~。那是什么回事?你说的情歌,嗝,是什么呀?”
美弥子打着嗝,用不寻常的眼神逼近着我,我挣脱了她,往红着脸的前辈和榊原面前的玻璃杯里咕噜咕噜的装满啤酒。现在已经完全分不清是谁的玻璃杯了。
“为了能进入Crocus演出,为了我们的光辉的未来,干杯!”
我大声怪叫,企图蒙混过关。
村井很高兴地一只手拿着威士忌一面回味着今天搭讪的女生,小刚则早就把脸埋在座垫里进入了熟睡状态。
“前辈,那个,新谷啊,真的是写了一首情歌哟,新谷君~~下次满月之夜,就是在八公犬前面告白的时机哟。”
“少罗嗦,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对于榊原的话,我大声说道。
在舌头深处渗出了恶心的唾液,在演奏的时候一直忘记了的事,在这一刻被我想起来了。丑恶的借口像蜈蚣、像蛇一样,从我肮脏的内心深处不断涌出。
那是我说的话。是我那份对于她的爱慕之心。的确是多多少少受了影响,但确实是我自己思考着写的歌词。
如果是那家伙的歌词的话才不行。是通过我的手之后才变得更好的。
就算是前辈,第一次看那家伙的歌词的时候也没有正眼看。是因为经过我的手之后才……,所以……所以……这首歌——
那个时候男子头上摩斯的味道在我鼻子深处复苏了。
发着酒疯的榊原在我的面前和美弥子两个人配合着说相声。前辈摇醒了小刚开始说教,村井一面听着小样一面看着乐谱。
我突然觉得好想吐。不禁用手捂住嘴巴。喷涌而上的罪恶感和不安,我把它们和酒一起喝了下去。
那之后的事我不怎么记得了。
下一周开始就会在Crocus举行罗伊德的个人演唱会,粉丝变多了,乐队也走上了正轨。
* *
为自己犯下的罪而感到胆怯的家伙是凡人。
对于罪恶而期望着惩罚的,就是凡人的心理。
演唱会成功,气氛高涨的庆功会后的第二天开始,半年前发蜡男说的话一直回响在我的脑海中。
“那个是我的原创歌曲。
那家伙那样说着。
所以,请把它删除。”
[A girl in the cage],是抄袭而来的。
之前发蜡男送来的歌词,是我改编自那个发蜡男的曲子。应该是扔掉了的歌词还存在我的手机里,害怕前辈会生气的我,留下了自己喜欢的句子,改动了部分的表现手法,承载着我对她的爱意。
在我看来这不过就是像“因为没时间写完,所以抄了朋友的作业”之类的小事情而已。所以那时,我对她说是自己作的词的时候,良心深处小小的不安也被我压了下去。但是虽然我心里渴望着成功,却没想到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那浅浅的忧虑很快就变成了现实。演唱会获得了巨大成功,圆满结束。我们的乐队开始变得有名气,本来打算无视的良心和压下的不安,此时却用上了心头,不断地谴责着我。
我没办法回应前辈让我写下一首歌词的要求,为了不再见到她而避开去那个地方,甚至后来,我有好多次都梦到,那个发蜡男终于来到会场,在观众面前揭露我的罪责。
然后罗伊德的活跃在freepaper上大放异彩,【a girl in the cage】也在音乐相关的杂志成为了人们关注的话题的时候。我一直担心的事成为了现实。
在Crocus第六次成功举办专场演唱会成功之后,那家伙打扮得和面试那一天一模一样,在我们面前出现了。
他的手上握着刀。
等待着走出休息室的我。
在圣诞节结束之后,街上到处都洋溢着新年的气氛。
演唱会结束后,在围绕着从通道走出来的我们的粉丝背后,那家伙,打扮得和那天一模一样站在那儿。
首先发现他的是我。那家伙,捕捉到了仿佛被冰冻一般的我的身影,诡异地一笑。他亮出了明晃晃的白刃,像啤酒桶一样的巨大身躯摇晃着撞开了粉丝们,如公牛一般疯狂地向我冲过来。
我无法动弹,麻痹的大脑,如同梦里看到的一样,已经有了被那家伙刺到肚子的觉悟。
“去死吧!!!!!!!!”
那家伙扭曲了的声音穿透天花板,随之而来的是女孩子们的尖叫声。
但是现实却不同梦里,兴奋起来的那家伙手里的刀子并不是刺向我的肚子,而是刺伤了周围的女生。
在狭小的通道里引起骚动,兴奋地挥着刀的发蜡男,被村井和榊原用武力制服了。
急救车的声音响起。警车的警笛传来。发蜡男被警察押解着,在前辈搀扶着吓得瑟瑟发抖、一脸苍白的小刚,而我只是呆呆地站在旁边。
骚动之后,根据livehouse的负责人的指示我们要在休息室待机,被叫出去的前辈三十分钟后回到了我们等待着的休息室。然后,扫视了我们所有人的脸,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的表情缓缓地开了口。
“大家伙儿,别在意。这是常有的事了。我们现在可是势头正旺。嫉妒,偏执的家伙肯定是有的。虽然有女孩子被砍刀裙子,但几乎都是擦伤,不用担心哦。那可是变态哦。变态。听好了,别在意。”
那样说着,前辈扫了我一眼。哈哈哈地爽朗地笑了。
我因羞愧地把视线投在了地板上。前辈应该是不记得了吧——那家伙来我们乐队应募主唱那件事——我想。那时,我们和前辈偷偷地躲在暗处观察,然后轻易地就把他否决掉。
但是,不管前辈是否记得。如果那家伙和警察讲的话,事情都会水落石出。我抄袭那家伙的歌词的事也会暴露。
我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了。
“前,前辈。”
我垂着头艰难地说道。
“怎么了。新谷。”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大家说。”
注意到我的样子很异常,大家都不说话了,休息室里有一种诡异的沉默。
“那,那首歌词,a girl的歌词是……”
我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双手使劲抓着地板。
“对不起!那首歌词不是我写的!那是,夏天招募的时候,刚才那个发蜡男写的歌词,我,我把它……”
我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了。我心慌地快要说不出话来,但是我不得不说下去,我越想说,声音颤抖地越厉害,大脑也因为缺氧晕晕乎乎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前辈勉强地笑了笑。
“什么嘛,新谷,少开玩笑。你怎么了?”
“但是,但是这是真的。我,我……”
我抬起头,前辈和村井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拿出手机,慢慢地调出那家伙的歌词给前辈看,前辈沉默地注视着手机屏幕。我从前辈的脸上看不出他是否想起了半年前仅仅看过一次的那个人的歌词。
前辈无言地把手机递给村井。然后看了一下榊原,扫视了一下不安的小刚,最后视线又回到了我的脸上。
“不是的。”
很长的沉默之后,好像要下定论一样,前辈开了口。
“新谷,这才不是a girl”
“诶?”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
“像是像,但是它不是,这和a girl是不一样的。”
“但,但是。”
“闭嘴!我说的没错吧!呐!”
前辈看向村井激动地说道,寻求着支持。
“不是剽窃….吧。”
我看到,村井硬生生地扯出一个微笑。
“我,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榊原也赶紧表明态度。
“但是。”
“闭嘴!受到其他作品的影响什么的是每个艺术家都会遇到的事。新谷,a girl是你的词,是你作的词,不要考虑那些有的没的,而且,这样的短信,为什么要故意留下来呢。”
前辈对我一阵炮轰,然后从村井那里一把抢过手机,想要删掉那家伙的短信。
“请等一下。”
但是等到我抢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想要删掉。但是这几个月都没能删掉的那家伙的歌词,轻易地就被消除了。
前辈抓住我的衣领。神情扭曲地嚷道。
“你给我听好了,新谷。事到如今你少给我说出什么奇怪的话。那家伙就是脑袋有病,就是想要给我们出难题。就只是这样而已。只是偶然,你的歌词和那家伙的歌词有一点相像。听好,绝对不要再说是抄袭的了。至始至终都要说这是你的原创歌词!”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立在那里,前辈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然后,好像很难启齿一样继续说。
“还有,我,上周的杂志采访的时候,说这首歌是我们成员写给在涉谷十字路口等人的女子的恋歌。”
我快无语了。
“怎,怎么这样?”
“难道不好吗?就是要有话题性才会很有趣嘛,这不是很有戏剧性嘛,所以你也要那么说。等到警察听取事件的调查的时候,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听好了吧,新谷,知道了吧?”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前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围。说着“今天就解散了吧”摇了摇手,从休息室逃了出去。
我拿着手机呆立在那里。村井慢吞吞地跟在前辈后面,小刚用很担心地望了我一眼,最终还是跟在那两人后面走了出去。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留在准备室只有我跟榊原两个人了。
“事情,怎么会这样!”
我茫然地地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但是,但是,怎么可以这样!
“才不是抄袭呢。”
榊原安慰道。
“新谷,那不是抄袭。”
“少罗嗦!”
我激动地嚷道。
“我是看那家伙的短信写出来的啊。是抄袭,我抄袭了那家伙的歌词!”
“冷静一下,不要钻牛角尖了。”
“什么嘛,你也想把我做的事情糊弄过去吗!”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明明都说是抄袭的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我已经弄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了。难道被责骂着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被鄙视的话会更好一些吗。
头脑中一团糟,我大喊一声。下一个瞬间,带着种种激烈的感情,我的身体动了起来,挥起了拳头。擦到了榊原的脸颊。在几次挥了空拳之后,拳头感到了一阵钝痛的同时,我被怒骂着揍了回来。
我想应该过了十分钟。大约十分钟后。“大脑冷静一下。”
打人,再被人打。终于身体动不了的我的耳边传来了榊原的声音。我怎么可能打得过高中时代在拳击部待过的人。
关门的声音传来。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像一根木头一样仰卧在地板上。
“少开玩笑了。”
在泛白的荧光灯下。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谁也听不到的我的低语,我就好像要死掉的金鱼一样在房间里晃来晃去。
“那,不是我作的歌词!”
初中时期,就算是因为作弊被老师说教一顿的时候,用手机拍女生裙子下面,家长被叫到学校的时候,我都只是随便的反省了一下。
高中的时候,暗恋的女生被男生追到的时候也是,报考的六所大学只有一所考得上的时候也是,都没有这样觉得丢脸的感觉。
我想起了站在那里的她的侧脸。
凛然的表情。
谁都不能到手的,美丽的,美丽的,侧脸。
我的孤高的那个她。
泪水流了出来。
我羞愧到想要去死。
新的一年到来了。
一月的中旬。万里无云的冬日夜空里,月亮显得分外清澈,清冷的月光洒下来,铺满整个城市。我在老地方寻找到了那个身影,走到她身边后马上羞愧地低下了头。
“好久不见。”
她说。
我什么都没说,坐在她旁边。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尴尬地冲她笑了笑。被榊原揍了一顿的伤肿已经消退了不少了。但是眼睛上的创可贴还是不能取下来。
“你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吧。”
她问道。可我不知怎样回答。
是啊。从试镜演出那天之后,我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来这里了。其实不是没来这里,而是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对不起。”
我无力地说着,她摇头表示理解。
“你没必要道歉哦。我知道的。因为你很忙吧?你们乐队,好像很有人气呢。试演的那天,我邀请了朋友,去了Crocus了哦。非常棒!新谷君乐队的演奏,是最棒的!”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在自己的身体中,听到心跳的声音。
“我……离开乐队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我说。
她轻声惊呼,然后果不其然,问我说。
“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
写给在涉谷的十字路口站着的女性的恋歌,这一前辈的说辞,千真万确在一本音乐方面的周刊刊登了出来。我祈祷着那本周刊千万不要被她看到,那个愿望实现了吗?我不知道。
我没有询问她的勇气,而且到了现在,她看没看那本杂志都已经变成无所谓的事了。
“因为我是一个又卑鄙又胆怯的没用的男人。”
“新谷君。”
她很疑惑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羞愧地没脸见人。即使不看她的脸,但单凭她的口气,我也能想象的到她现在是怎样的表情。但是,除了这种没脸见人的羞耻以外,我的心里还充满了对于她的愧疚之情,说真的,我连来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和她道歉。其实我更应该向发蜡男和受伤的女孩子们道歉的。但是只有这个人是我最想去道歉的。
“我,说了谎。那首歌不是我原创的。”
“诶……”
“那首歌词。是我想着你写成的。那是真的。但是,那不是我的语言。以前,来这里应募乐队成员而被拒绝的家伙,是那家伙写的作品。我加工了那家伙的歌词,说是自己写的歌词……”
我突然意识到,我和她现在的关系能到达这一步,也是因为那个男人呀。
“我来这儿,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
她什么都没说。
是呀,对于这样的我,她还能说什么。不仅让她看到我的丑态,还让她感受我的自我厌恶,我感到非常抱歉。我知道,这种事情当面说出来,只会让她更加困扰。
“真的非常抱歉。”
紧握颤抖的手,我站了起来。
我没办法看她的脸。想到以后再也不能见到这个人了,我再一次深深地低下了头。
“小新!”
就在那个时候。
背后突然响起了美弥子的声音,我吓了一跳。
“小新,为什么离开了乐队?你在这里干什么!”
不顾一切地分开人群,美弥子走近我。她强势地搂住我的手臂,像一个护食的小兽一般瞪着和泉。
“我不知道你是哪来的什么人,小新的事请你不要再管了。”
美弥子对着她这样说道。
突然出现的美弥子,不仅是我,连她也被吓到了。她的目光在我和美弥子身上不断流转,终于试探性地问道。
“这个人,是新谷的女朋友吗?”
“才,才不是。”“就是那样,没错!”
我和美弥子同时说道。
“小新,你果然是向这个女人告白了。”
美弥子声嘶力竭道。
“你给我等等。”
“我才不等呢,给你打电话你也不回,我因为担心一直在到处找你。我都从榊原君那里听说了,就因为那么个事你就要离开乐队吗?小新总是说好听的,其实就是个懦夫。如果一直‘干干净净’的话,是无法在这个城市存活下来的。”
“这跟你没关吧。”
“为什么,为什么跟我没关系!”
“在是我的问题,不用你插嘴!”
“你太过分了。”
越过吵闹着的美弥子的肩膀,我看到她在微笑着。
那是夹杂着无奈、怀念,令人心痛的微笑。我突然感到一阵心痛,为什么她要露出这种受伤的表情呢,我不明白。
人行横道的信号灯变绿了,那些带着看笑话的表情围观着我们吵架的人群也开始移动,这里的人们,对于这种常见的男女争吵的桥段,从不会特别在意。
隔着正在发飙的美弥子,她对我挥了挥手。
“好好珍惜她吧。”
“请等等!”
我想都没想,就抓住了想要走到马路对面的她的手腕。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我还没不知好歹到要去打扰恋人之间的拌嘴。”
说着那句话的她的表情,让我一下子气血涌上脑袋,为什么我会那样想呢?因为在我眼里,现在她是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小新!”
美弥子从身后紧紧搂住了我。
“那女人有什么好的,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她?”
红绿灯的信号开始一闪一闪地亮起来,然后变成了红色。她痛苦地移开自己的视线,不再看我。我感觉到她那被我抓着的纤细的手腕在轻轻颤抖,我慌忙松开了手。
忽然我感到了一种违和感。
“……”
她僵硬的声音轻微地传入了我的耳朵里。那是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听到的名字。
她扭过头去,视线凝聚在马路对面的某一点上。在出租车白色车头灯的照射下,她脸上的表情显得异常的清晰。
她的嘴角泛着微笑,看上去好高兴。不,应该说高兴得像要哭出来似的。把眼睛睁的好大。
然后、
“小时,小时!”
她激动地喊着那个名字,甩开我的手,向着马路对面冲了过去。就是那一瞬间发生的事。
我追在沉浸自我的她的身后。我追了上去。
“和泉!”
“小新!不要啊啊啊啊!”
急刹车的声音划过夜空。
除了美弥子以外的多位女性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随后又响起了一阵汽车追尾、打滑的声音。当我意识到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的柏油马路了。温热的液体从身后流出来,但是,我的下半身没有感觉。
我听到男性的怒吼。急救车和警车的警笛音在夜空之下缓慢地回响着。在我脑袋里的角落,能捕捉到美弥子那像孩子一样的抽泣声,与此同时,我的意识缓缓地在冰冷的黑暗中渐渐消失。* *
自那以后,过了两周。
现在,在我的眼前挂着的,是自己打着石膏的右脚。
勇往直前!
冲啊冲啊GOGO!
新谷,你出息了!
留级确定。
愚蠢至极。
在石膏上,用黑色的油性笔写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基本上和涉谷呀新宿的高架桥下的涂鸦差不多。
写上去的是榊原和美弥子,还有亚子。然后还有,来医院探病的卡拉OK的店长和大学的狐朋狗友们。
“啊,你醒啦?”
在床的旁边看着JUMP的美弥子看了看我,抬起头来。
“小新,人家来探病的时候总是在睡觉。”
她生气的鼓着小脸蛋,俯视着我。
“伯母,昨天坐电车回去了哦,然后她说‘美弥子,请多多关照’,但是啊,我绝对不想再照顾小新了哟。”
那样说着,美弥子说了声“给你。”然后递给我一个白色的信封。
“这个给你。”
“这什么啊?”
“那个人的信。”
“你说的那个人,哪个人?”
“八公女。”
我不禁地拔高声音“诶?”了一声。
“和泉小姐,来过了吗?”
“嗯,刚刚来的,然后,说要把这封信给小新。但是小新还在睡觉,因为太无聊了所以我先看了信!”
“诶?”
我再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
“但是,看了信之后,我还是觉得,那个女人脑子不正常。”
“你,刚刚说读过了,是写给你的吗?”
“才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看那封信?!”
“你用不着这么生气吧!”
“作为人,总有该做的事和不该做的事啊。”
我厉声呵斥着。心想着坐起来给她一拳的,锁骨骨折了,上半身也被石膏固定得严严实实,所以动都不能动。因为那时候的事故,我负了重伤,要完全康复得花两个月的时间。但奇迹般地,她只是稍微扭到脚而已,因为自己的错而害我也受伤了,这一精神损伤很严重。我比起我自己的伤,更关心她的状况。
“小新啊,你喜欢那个女人吗?”
美弥子没在意我瞪着她的眼神,咔嗒一下拉开抽屉把信封收进去。俯视着躺在床上的我,叉着腰盛气凌人地问道。
这里是大病房。坐着轮椅到医院院子里散步的人也很多,但是就算是那样,今天也有接近一半的人在床上躺着。
因为在意周围人的眼光,我有那么一瞬间没有回答上来。但是,都事到如今了,还是重新问一次美弥子,迎着美弥子的目光,我清楚地回答了她。
“是的。”
“喜欢她超过喜欢我?”
连歇口气的缝隙都不给我,她继续问道。
我并没有害怕美弥子的眼光,运着气使劲回答道。
“啊啊。”
“嗯~~”
美弥子不怀好意地笑了。
“你还真说的出口?”
她像小猫一样薄薄的舌头,跐溜一下舔了一下自己的上唇。然后哼哼地叹了口气。慢慢地把视线投向窗外。
“这样的话,是个好机会呢。她认为是因为自己的错让小新受伤的。现在肯定是小新说什么都愿意听的。”
“那种事情,你认为我会做吗?”
“做了不是更好吗?”
“我才不呢!!”
我再一次呵护了她。
短暂的沉默之后,美弥子看着外面咯咯地笑了。然后。
“说的也是。”
她遗憾地说。
看着外面的美弥子的表情稍微变得柔和了一点,我想着这并不是错觉。她在窗台上用手撑着下巴,美弥子远眺着远方说道。
“小新啊,真是很温柔哦。所以我一开始就这样想哦,你肯定放心不下那个女人。我们第一次在涩谷重逢的时候,小新跟以前相比完全没变呢。”
“什,什么嘛。”
就好像被说“你完全没有成长啊”一样,我纳闷着。美弥子到底想表达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因为啊,小新,刚开始看到我的脸的时候就马上找脸颊的伤不是吗?”那样说着,美弥子回过头来看着我微微笑着。
一瞬间,我僵直了身体,还以为时光倒流了,我眨了眨眼睛,现在在我的面前的是那个,中学时代满脸雀斑的爱哭鬼土田美弥子。
“这个伤,是在教室里男生们闹成一团的时候,剪刀飞过来正中脸上才留下的,小新,是那时候打成一团的其中一个人,你一直在意那件事吧。我知道的。”
我吃惊得哑口无言。确实,美弥子眼睛下面的伤口是我一直以来都很挂心的,在女孩子的脸上留下伤口,在那时候我可是被父母训得不轻。
当然,我去道了歉,在那之后,如果把那件事情说出来是不是就会把美弥子伤害到啊,我努力地不把那种想法显露在脸上。
“喂,并不是同情我,你真的是喜欢过我吧?”
从窗子透进来的阳光沐浴着的背影,美弥子问道。松软的茶色头发,透过冬天的逆光。土田美弥子的幻影消失了,变回了涉谷的美弥子的脸。
“我,现在还是担心你哦。”
我诚实地回答。
“但是,你是说你更喜欢那个女人对吧?”
“嗯,嗯……是那样的吧?”
干嘛总揪着这件事不放,我不满地盯着美弥子,美弥子刷地一下从我面前把脸移开。
“但是啊,那个女人,我认为她再也不会来探病了。因为她好像把我当成你的女朋友了。”
“而我也没否定”。她那样说着不怀好意地笑了。
“因为是我的错,所以再也不会站在那个地方了,她那样写哦。”
但是我没有怯懦。
“那又怎样?”
我像个男子汉一样,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没办法和她取得联系对吧?你就这样放弃了不行吗?”
“不行。”
“呜哇,真不像小新的作风。”
“随你怎么说。”
美弥子咯咯地笑着站了起来。
在床边的桌子上拿出了油性笔,她在我吊着的右脚上写上新的留言。
——色鬼。
无论右脚上被写上了什么东西,我都没办法。只能无奈地笑着,美弥子这一次是写在我右脚上看不到的地方。
“喂,会被护士小姐嘲笑的,别乱写!”
“我~才~不管~~”
美弥子拉长音调,像唱歌似的回答道。
我满怀着很不可思议的释怀的心情,抬头看了看美弥子的那张愉快的脸,那一天,被送到医院里睁开眼睛的时候,和泉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看着她在那两颊上留下的泪水,才发觉,自己真是喜欢这个人到了一种不可自拔的地步了。
到现在为止,明明就是颓废得连自己的心意都没办法确认,但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松一口气的感觉呢?我不知道。虽然说因为事故,断了几根骨头,但是抄袭这件事是事实,所以并没有让自己觉得那种羞愧得见不得人的感觉能释怀。
在我的内心里,是不是有某些不好的想法在堵着呢。还是说,有很大的变故的时候,要多少折断几根骨头呢?
“请赐给我一个比小新更加帅气更加有钱的男朋友!”
我不知道她写了什么,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出来,美弥子在我的右脚前邦邦地用双手合十了。
这一年的情人节,我是在医院迎来的。美弥子就算是友情巧克力也没给我,算了,就那回事吧。
住院楼的护士说着“太可怜了啊”,给包括我在内的外科住院楼的男生们每人一个二十日元的巧克力,而那样的白衣天使却用一颗一千日元的宝石一样的高价巧克力,和同性之间交换,这一点我还是懂的。
难道说,在日本,给自己喜欢的男生送情人节巧克力什么的的习俗已经没有了?
我问了来探病的榊原,听说他从亚子那里收到了名为“超级特别加大号,绝对会堕入情网的本命巧克力”的看起来很恐怖的东西作为礼物。
我警告着榊原,这巧克力说不定还放了烧得焦黑的蝾螈,不明来源的毒草,甚至她本人的指甲和头发之类的,存有什么不明意图的东西。结果人家榊原可胆子大,居然说他深夜打游戏时因为肚子饿了,无意间就吃掉了。
还有一件事,是在我住院期间发生的大新闻。
罗伊德解散了,而原因却不是因为我。是因为小刚被别的乐队挖角走了。
我走之后,贝斯的位置立刻有别的家伙填上,小刚的位置却无人替代,不再有创作意欲的前辈一下子丧失了斗志,也没有征集新的主唱,就这样让罗伊德自然消灭了。
罗伊德曾经闪耀得无与伦比,完完全全是因为有小刚这个人才,虽然不知道别的乐队的人是否能做出这样的事,但我离开之后乐队内部确实也发生了很多事,榊原也是完全变得不喜欢呆在那里了。
“再重新组过吧?”
他说着,拿出了慰问品——最新的掌上游戏软件和音乐杂志。
然后跟预期一样,两个月之后我出院了。
时值春季。四处的樱花都已经开始凋谢。正如美弥子所说的,和泉给我那封信之后,再也没有来看望过我。
现在,我的手里还握着她那天拿来的信。在信里,她坦率且简洁地亲笔写上了自己为什么会站在那里的理由。
她心心念念想着的,是那个时候在她面前出现的名为小时的少年。他仅出现了一个月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于是她等待着他的再次出现,在那个地方连续等了七年。
叫小时的家伙真正身份到底是什么,在读了信之后,我还是不能确定,但是那种事真的是怎样都无所谓了。
能够确认她的心意,也是可以满足了。
樱花随风飘舞。
我把信收到皮衣的内袋,抬头仰视了一下面前的大楼,位于代代木的这栋安装着玻璃的气派建筑,就是她工作的地方,我曾打算自己去调查的,但是美弥子和亚子觉得有趣然后插进来一脚。
美弥子明明一直在说一些坏心眼的话却还总是帮自己,这么心口不一,完全摸不着头脑她在想什么的。
今天,我等到了从公司下班的她,我堂堂正正地,打算跟她表白“请跟我交往”。根据美弥子所说,那位有才的帅哥已经热情地开始接近她了,我心想“那又关我什么事呢”。
在那此事故之前,以及我醒来之后,她在我面前显露的两个表情让我毕生难忘。
男子汉要有胆量。比起被爱,还是去爱比较好。努力,努力,努力地追求对方,如果正面去追求会被嫌弃的话,到那个时候再放弃也行。
我像念咒语一样重复着亚子教给我的秘诀,我仰望着高耸的大楼。
我的心脏如同早上的鼎钟一样充满活力地鼓动着。如果是在加班的话,就等到加班结束吧。今天不行的话,明天再来就好了。
终于,日暮迟迟的东方的天空轻轻地浮现出了一轮圆圆的明月。就好像能伸手触到的一样,古代的人这样吟咏的春天明月。又大又圆,等待夜晚来临的月亮。
我怎么可能会失败呢,这样想着回望着月亮。
喂,小时。
我才不会放弃。
我要从你那里把她抢走。
无论她要等你多久,我绝不会放弃她。
下班的人三五成群地走出大楼。不久,我找到了我要等的人。
舞台的帷幕揭开了。
只属于我的,个人演唱会。
给你看我能做到的最好的表演。
“咳咳”一下,我清了下嗓子。
我,大跨步地,稳稳地。
向着她迈出了自己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