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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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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完成] [自翻][seednovel][비에이]隐遁魔王与剑之公主[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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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10 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5-28 08:41 编辑

书名:은둔마왕과 검의 공주 3
----------------------------------------------------------------------
作者:비에이
插画:Lpip
扫图:CjangCjengh
翻译:CjangCjengh
修图:CjangCjengh
校对:CjangCjengh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内容简介
“小心。要是希望过于殷切,恶魔会来的。”

厌恶无知的恶魔仲介人好奇魔王能否消灭恶魔。
想要终结恶魔契约的魔王必须消灭恶魔。
为了解决恰巧完全吻合的两个目的,魔王一行人拜访了祭典之都黑洛伊斯的领主。
领主坦白说自己仅仅被介绍过恶魔但并没有契约,然而魔王却怀疑他的独生女布伦的女仆约娜……!
再加上那反常的女仆盯上的人是……琪莉・温兹?!

……话说回来我们,
一门心思地享受祭典真的没关系吗?!

为了帮盲从的少女斩断束缚而孤军奋战的
隐遁型魔王殿下与世界第一公主殿下的幻想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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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站,海贼王 + 10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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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0 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5-28 07:46 编辑





“我可能会杀了魔王。我差点就杀了魔王。”
琪莉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喊道。她正尽情宣泄。伤害我的罪责感,给她留下了无形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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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0 20:54 | 显示全部楼层


目录
0.狂欢节
1.好奇心害死猫
2.不知为好之事
3.人群中我独自一人
4.为了完美幸福的辩解
5.日落花谢
6.赎罪的人们
7.饭菜要趁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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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0 20: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5-28 07:46 编辑

0.狂欢节

浑浑噩噩。
我茫然地走在无法辨识方向的路上。街上满是戴着面具的人们。大家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因此那光景颇为怪异。
感觉不到善意或是恶意的脸一齐朝向横穿着奔过街道的我。对与祭典完全不相称的人的疑问与排斥朝我一下子倾泻而来。
爆竹升天,仿佛驱赶着黑暗的夜晚。交织在那绚烂的光芒中,从远处传来陌生男人的叫喊声。
“祭典的夜晚不会停下!享受吧!”
人们的欢呼震耳欲聋。
甚至连移动一步都很困难的人口密度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阻碍视野的光芒、噪音与渗出笑声的面具们包围着我,使我的精神渐渐恍惚。步伐愈发沉重,我环顾四周,呼喊糖果的孩子们缠着我的手臂仰视着我。
然后就连那孩子们都毫无二致地戴着面具。
现在连判断这是噩梦还是现实都愈发困难。
我在找什么呢。
我要去哪呢。
刹那的恍惚使我失去了目标。
“琪莉!”
我为了在混乱中维持镇静的精神,将下唇咬出血喊道。
“琪莉!回答我你在哪!琪莉・温兹——!”
然而我的声音被掩盖在都市的噪音中,哪也没能传达到。
紧随着刺穿鼓膜般的声音,漆黑的天空中再次响起爆竹。爆竹侵吞着黑暗,在天空中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巨大火花。将视野染得白茫茫的光量倾洒在一模一样的面具上。
然后我此时才。
在那面具们中。
发现了没有戴面具的一位少女。
路的对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的缝隙间,娇小的少女愣愣地站着,望着我。在满溢出各种颜色与声音的祭典之都,那少女确实十分异质。从头到脚的无彩色,甚至连表情也如脸庞一般冰冷,酷似幽灵。即便如此,那似是吸引着一切光芒的墨色眼瞳,含着无机质的光泽,准确地凝视着我。
少女,同曾经相遇时几乎没变。
完全无法成长,时间彻底停滞的娇小身体。宛如墨水落在白色图画纸上的头发。袖子很长的白色修女服。死去的眼瞳。以及绞结在那眼瞳背后的无从知晓是憎恶还是爱意抑或是执着的感情的线团。
那不同与曾经的,只有将头发高高束起的鲜红色蕾丝带。
黑与白构成的少女与红色的发带,那华丽的色感吸引着我的视线。
酷似白色的雪上某人淌下的血。
“……伊芙?”
这是我的幻想吗?
不然我真的是在做梦吗?
这么说来我在心急火燎地找着“什么”呢。
我。
在这无法入眠的都市中,找着什么——
“魔王。”
此时,背后传来呼唤我的声音。
早已认识的声音。现在已是熟悉的声音。
仿佛被那声音点亮开关,我忽地回过神来。感觉宛如有人抓着我的领子将我从梦的泥沼中拽了出来。
对。我在找琪莉。为了找她而徘徊流落在这奇妙都市的夜晚中。
“琪莉!”
我如梦初醒地一边呼唤她的名字一边转过身去。
背后站着金发的少女。从头到脚萦绕着柔和的柠檬色。她白皙的脸庞上,明灭着远处绽放的火花的斑斓色彩。
幸好。我找到了琪莉。
这般安心的瞬间,琪莉似是拥抱般跃入我的怀中……
然后——



“……啊。”



琪莉手中握着的剑锋,深深地刺入了我的腹部。
来不及悲鸣或是诉苦。仿佛切开豆腐,剑十分迅速、准确而柔顺地划开皮肤搅动内脏,扎进了我的身体。腹中充满冰凉铁片的异质感使我后颈发寒。
果然,相杀之王女。亲身体验了一下,确实是无比锋利的剑。嘛,虽然并不是那么愉快的体验——我低头看向沿着剑刃淌下的鲜红的血,自嘲道。
“魔王。”
琪莉多情的声音再次呼唤我。
“为了我去死吧。”
甜蜜的目光宛如呢喃着爱的密语,琪莉说道。那表情过于可爱,以致我不由得险些坦白道“为了你我可以死”。
并非虚言。
只要你希望,即使是真的毁灭世界,我也有全力以赴的自信。
但真的如此吗?
你真的希望我死吗?
“祭典的夜晚不会结束!享受吧!”
从某处传来的来路不明的声音将祭典的氛围推向了高潮。这句话使得戴着面具的人们一齐欢呼。
这城市里没有悲伤的人。
一位也没有。
我和琪莉的周围也充满了人,但无论谁看到流血的我都没有发出悲鸣。甚至都没想认知我,就那样擦肩而过。
仿佛我压根就不存在一般。
琪莉和我在这充满活力的城市里宛如被淘汰的零件。
沿着堵在伤口上的剑,鲜红的血继续流淌。淌下的血落在了地上。随着脚下红色的领域逐渐拓宽,寒气愈发涌来。渐渐地,连支撑着站立都十分艰难。
琪莉露出微笑。
洋溢在脸上的如花笑靥。
甚至在这种瞬间你也耀眼地美丽。
“不能停下祭典!愁虑、担忧、苦痛,统统忘了吧!这里是没有任何悲伤的城市,黑洛伊斯!”
毛骨悚然的诡异音乐完全麻痹了听觉。
琪莉用力拔出插在我肚子上的剑。
血宛如长长的丝线,摇摇晃晃地挂在剑锋上放射开来。



这里是祭典之都黑洛伊斯。
所有人都幸福的城市。
在那城市的中心,没有面具的男人终于瘫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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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darkkradxx + 10 感謝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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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0 20: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5-28 07:49 编辑

1.好奇心害死猫

过去300年里来到艾雷巴多魔王城的人们大体都相差无几。
相信自己天生被赋予了打倒魔王的命运的英雄志愿生、英雄志愿生的同僚、那同僚的同僚。虽然偶尔也有迷路的偷渡者们抵达城堡附近,但他们在和我碰面前早就闻风丧胆地溜得没影了。
来访者变得各色各样,不过是最近几个月的事。以出现并主张结婚的一国公主为首,公主的粉丝、公主粉丝的老乡。
以及……恶魔仲介人。



初夏。
一位女子使我的结界无效化并来到了城堡。
她介绍说自己是“恶魔仲介人”。
补充道是我们呼唤了自这般古怪的话。



*  *  *
“我叫希娜・塔玛。叫我希娜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时隔许久恢复自身用途的城堡会客室。
坐在沙发上的夏日来客将一只手扶在胸前宣告了自己的名字。并排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我和琪莉的视线同时朝向她的胸部。红色薄布底下,希娜巨大的胸部极富攻击性地汹涌着。
不知不觉间愣愣地被夺去视线的我,惊乍地立刻将视线迅速向下移去。然而下方的情况也一模一样。沿着舒缓的腰部曲线,开衩间露骨地显出白色的大腿与两腿之间的蜿蜒。衣裳过于暴露,以致我无从知晓视线该往哪搁。不由得咕嘟地干咽了口吐沫。
似乎意识到了我的视线,希娜以大幅度的动作翘起腿坐着。像是让人想看就看般果敢的动作。雪白的大腿间夹着衣摆。大腿下轻轻荡漾着丰腴。然后在那缝隙间,在那似要吞噬一切的空间里,内裤的轮廓隐约可……
“看哪呢,真是!”
……哎呦。忘了琪莉坐在旁边呢。
我慢半拍地吓了一跳并看向身旁,琪莉与我对视着以低沉的声音吼道。宛若毛发倒竖的猫咪。不是开玩笑。真的像猫咪一样紧紧拽着我的衣角。
“你不也一样看着吗。”
“我和魔王不一样!”
我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只是与对方谈话时总得看着某处说话因此我才看的,只不过寻找搁眼处时下意识地到处仔细端详了而已。大脑糜烂到让琪莉轻蔑的程度……当然不能说是没有,但即便如此哪有理由为妄想道歉的?
……如此长篇大论地辩解于我而言并没有好处,因此我沉默不语。
这抑郁感有谁能理解。
看到我和琪莉吵吵闹闹的希娜微微一笑说道。
“啊啦?那个,想看的话可以尽情看。反正又没什么损失。如果希望的话摸摸看也没关系。”
嚯,真心的吗。竟然有如此慈悲的恶魔仲介人。
“那个,塔玛小姐!可否稍微保持一下体面?!”
结果琪莉满脸通红地勃然大怒。希娜的慈悲似乎让她很不愉快。
与生气的琪莉不同,希娜依然以洋溢着从容的声音说道。
“不是说了叫我希娜吗?话说可以摸这句话,对这位小姐也适用哦?来,想摸摸看吗?”
“啊啦,我为什么要摸塔玛小姐的胸部?!”
“不知道吗?不是俗话说揉搓大胸的话自己的胸部也会变大吗?”
噗扭,噗扭。
希娜示范般地用两手握住自己两侧的胸部。
多亏于此,我实时地目击了“一手无法尽握的胸部”的存在。饱满而弹力十足的胸部的感触,似乎仅仅通过视觉便传入了我的指尖。啊啊,优秀。我的通感。
然后琪莉因与我不同的理由而烦恼着。她以剧烈动摇的目光交替确认希娜丰满的胸部和自己小巧的胸部。而且,尤其是确认自己胸部时琪莉的表情十分……十分可怜。
虽然并没有持续多久。
“哼,不需要!我们有嘉珞!”
你是征得嘉珞同意后说出这种话的吗。
“然后魔王并不喜欢那么大的胸部所以用不着哦?!”
你是征得我同意后说出这种话的吗。
与真心实意发火的琪莉不同,希娜将身体靠在沙发背上,以“是吗?”的表情露出微笑。那仅仅似在说着“小孩子的撒泼很可爱”的态度让琪莉更加涨红了脸。
我预感要是胸部事件再不结束,胸部的话题就会持续几个小时。况且去村里买菜的嘉珞回来目击到这事态时……
——我一定会被杀害的……!
我通过身体的瑟瑟发抖抹除恐惧后,迅速将话题转向了正题。
“胸部的话题已经够了。话说,我想听听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那个嘛,因为我是恶魔仲介人。”
希娜使劲挺起腰部坐起上身,微微一笑。宛如蛇在我的后颈立鳞般扎人的微笑。
“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想过吗?‘即使借助恶魔之手也想要实现愿望’。恶魔仲介人能够听见那殷切的愿望。拜访那些人,向他们仲介合适的恶魔。”
“我们从未想过与恶魔契约。”
琪莉毫不掩饰地露出不快的表情顶撞般地说道。她仿佛被侮辱了般的表情让希娜歪起脑袋。
“但需要我吧?殷切地需要着不是吗?”
无法否定。
毕竟历经几天阅读伊芙的日记最终得到的线索只有“恶魔仲介人”。
然而没想到竟然自己找来了。
“不是有句古话吗。‘只要殷切地希望,恶魔就会到来’。”
300年前,伊芙也是如此吗。
因为过于殷切地希望而使得恶魔到来了吗。
——结果所谓恶魔仲介人是一切的元凶吗。
要不是恶魔仲介人找到了伊芙,那孩子纵然性格有些乖僻扭曲,或许也会像个人类般活着,像个人类般死去。如此想着,便觉得眼前坐着的这女子是一切事情的元凶,我莫名地涌起郁火。
然而面对抖搂着缓缓蔓延的愤怒的我,希娜仅仅讥笑道。
“能不要露出咒骂的表情吗,亲爱的?我虽然向人们仲介恶魔但可没有强迫他们契约哦?”
“话说得像那么回事,结果你这家伙不还是跟恶魔一伙的吗?”
“一伙什么的,表述有些忌讳呢。仲介人仅仅是仲介人而已。一种生意。”
“生意?这么说你这家伙能得到什么?”
“满足好奇心。”
“好奇心?”
想着她在说什么鬼话,我立刻皱起眉间。看着这样的我,希娜小声笑了笑,慢慢从位置上起身走到窗边。
“我厌恶无知。因为无知会带来恐惧与混乱。人类对恶魔怀有恐惧亦是源于‘无知’。但一经了解,恶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周围司空见惯的事物意外地就是恶魔。只要好好利用,比起坐在那上面看热闹的神有用多了。”
靠在窗边站着的希娜用手指指着天空说道。竟然若无其事地冒渎神圣。明明连我这魔王都不会去招惹神。
“简直像恶魔崇拜者说的话呢。说出这种话,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跟恶魔不是一伙的?”
时隔许久,琪莉以充满警戒的声音问道。
然后像是回答琪莉的质问般,希娜侧着头。
“既然这么怀疑,要给你看看吗?”
看什么,怎么看。
宛如回答我没能说出的话一般,房间里突然暗了下来。
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仿佛太阳忽然落下一般,周围暗了下来。不过原因马上就察觉到了。
鸟。
那是鸟。那就是执拗地紧粘在我身上的视线的来源。
只见窗外一群漆黑的乌鸦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朝房间里飞来。
不止一两只。至少数十只。数十只相当大的鸟,红色的眼中迸射出目光,以猛烈的速度朝窗户冲来。从而遮住了阳光使室内变暗。
“嘎啊啊啊啊啊——!”
“妈的,那是什么……!”
琪莉比我更快地拔出剑从位置上起身。紧接着起身的我将那样的琪莉拉到我背后,迅速展开防御魔法。
“□□□□□!”
前面宽宽地铺开一面透明的防御壁。由于突然展开,因而没能精确地指定防御壁的大小,防御壁破坏了会客室两侧的墙壁和地板伸展开来。以防御壁为中心,被分成了希娜所在的空间,以及我和琪莉所在的空间。直到此时希娜的表情依然十分悠闲。那态度仿佛已经知道这危机事态不会触犯到自己分毫。
然后在防御壁完成的同时。
哗的一声,房间里的窗户顷刻碎裂,鸟群飞了进来。
黑色的鸟群。鸟的红色眼瞳。飘散的玻璃碎片。撕心裂肺的鸟鸣。扑棱着的翅膀。纷扬的羽毛。遮断视野的黑色。混乱与噪音共存的中心——
唯独倚着窗边站立的希娜十分寂静。
然后。
“看,亲爱的。恶魔无处不在。”
希娜低沉的呢喃传入耳中的瞬间。
嘭的一声,鸟群爆炸了。
数十只鸟一齐爆炸的场面颇为壮观。甚至让人害怕会出现在梦里。幸好肉片与内脏迸溅的怪诞场面并没有上演。
因为鸟群全都化作黑色的烟气融入了空气中。
我和琪莉都没能理解眼前发生的状况。虽然觉得或许是幻像,但那假设立刻便消去了。
毕竟尽管鸟消失了,可会客室却变得一片狼藉,破碎的窗户与弯曲的窗框并没有复原。
“什么……怎么了?”
琪莉喃喃道。尽管她没有放下剑锋,维持着警戒态势,但琥珀色的眼瞳没能接受状况,剧烈地动摇着。
仿佛逗弄着懵懵懂懂的我们,希娜细细地眯起眼睛笑了。
“好,看到了吧?我消灭了恶魔。”
背靠破碎窗户的她在逆光下看去酷似恶之化身。
还未沉到地上的黑色烟气宛如游丝缭绕。
“我只要能满足好奇心甚至可以同恶魔战斗。因此我并非同某人一伙。我只不过是一介恶魔仲介人罢了。”
希娜以淡然的语气证言了自身的清白。以她的周围为中心,麻酥酥的魔力在房间里散开。巨大的魔力碰撞余下的渣滓——魔力残留。
也就是说不久前侵入到这房间里,立刻化作烟气消失的鸟群并非真正的鸟。它们俱是用魔法做出的伪物。更准确地说,是凝集魔力制成的魔力块。恐怕希娜用魔法分解了凝集的魔力使其恢复自然了吧。
恶魔仲介人是魔法师这事并没有那么奇怪。毕竟神力与魔力对立,换言之,恶魔和魔法一脉相通。
然而,我不知道。
理解不了。



眼前这女子,是如何无需始动语使用魔法的呢?



甚至让我来不及深入解析构筑式。
甚至没有发声咏唱始动语。
——就像……我一样……?
这疑问浮现的瞬间,我因传至细胞末端的冰冷感觉而不由得颤抖着身体。
不知她是否知晓我的这般恐惧与惊愕,希娜依然带着那蛇一般寒凉的微笑倚立着,妖艳地翘起腿对我和琪莉说道。
“好,这样能稍微相信我了吧?所以现在可以稍微解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告诉我吧,使我来到这里的你们那‘殷切的愿望’。”



*  *  *
距今2小时前,发生在这会客室中的事件原委。
“所以,那女人现在在哪?”
听完关于会客室是如何成了这状况的冗长说明后,嘉珞停下打扫玻璃碎片向我问道。为了修理裂开的地板和墙壁而跪伏在地上写着卢恩语的我也暂时停手抬头。
“3楼……不然就在4楼的某个空房。”
“哎哟。把房间搞成这幅模样自己回房休息了?”
嘉珞一脸厌恶地嘀咕道。明明没有与希娜直接见面却充满了敌意。“恶魔仲介人”这职业本身似乎就让嘉珞挺反感的。
总之没有跟嘉珞详细说明希娜和琪莉之间的心理战似乎是正解。要是连那事情都说了,我今晚就要因两女人间的战争而睡不着觉了。一定。
一边是老虎一边是蛇。
虽然会客室修复工作烦得要死,但也不能就让城堡这么毁坏着。
“怎么说也不能让客人打扫吧。”
“那类人种也算客人?”
“那类人种是什么。”
“将同类的人卖给恶魔的人种。”
“刚刚怎么跟你说的?就是因为她要展示自己和恶魔不是一伙的证据才成了这幅事态吧?不是说生意吗,生意。”
“啊,对。只要听了骗子的话30分钟,什么都听上去头头是道的。”
嘉珞嘟嘟囔囔地喃喃道。
虽然我也并非全盘相信希娜,但想要得到关于恶魔的线索没有其他人可以信任了不是吗。我们为什么想要遇见恶魔仲介人。难道不是为了消灭与伊芙契约的恶魔拯救伊芙的灵魂吗。
对。消灭恶魔的方法。
我凝视着地板上写到一半的构筑式的末尾,再次回味起两小时前的事情。鸟群消失后,我向希娜单刀直入地问了。为了废除契约我想要消灭恶魔,请告诉我那方法。
面对我的问题希娜笑了。
似是有趣地笑着,让我十分意外。本以为她稍微会有些慌乱。或许那就是她独特的慌乱表现也说不定。
说过厌恶无知的她,没有说出“不知道那种方法”这种无知的话,而是回答说需要思考的时间。“我的职业可是劝诱他人与恶魔契约,要我参与到废除恶魔契约这事中有点,对吧?”这般。
虽然恶魔仲介人苦恼职业道德这点令人有些无语,但我和琪莉也没有特地指出。
“那群鸟。”
细细浮想起两小时前的事情的我,因背后传来的琪莉的声音而猛地回神。琪莉拾起散落在我背后地板上的东西,单手拿着撕裂的书愣愣地站着。挑起话头后一脸茫然许久没有接上话的琪莉,半晌深深呼吸了一口,望着我。
“到底怎么了?”
我确认到琪莉拿在手中的书那陈旧的封面。从拉丝图罗双胞胎家中带来的伊芙日记中的一本。我迟迟才想起它被堆放在会客室里。
“伊芙干的吧,那个。”
“依据是?”
“因为那鸟出没是在迪兰多事件之后。”
“是监视用的吗?”
“恐怕是的。”
“那么真的是恶魔吗,那鸟?”
琪莉的眉间生出了浅浅的皱痕。我酝酿了一会后摇了摇头。
“虽然和恶魔有关,但并非恶魔本身。那些鸟,并没有强到让我难以应付。”
“啊,是呢。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
嘉珞环顾一片狼藉的房间,奚落道。怎么一点都压制不住那并不强的鸟群,这般冷嘲热讽。
那是因为你没看到,面对那般黑茫茫冲来的鸟群,在分辨出那是魔力前就已经感到了生理上的恐惧。
琪莉倚靠在碎裂的书架上站着,以稍微有些严肃的声音向我问道。
“那么塔玛小姐呢?塔玛小姐也没有那么强吗?”
恐怕琪莉浮想起了希娜无需始动语便全歼了数十只鸟的事吧。
想到那华丽的表演,确实给人以强大的印象。再加上无需始动语使用魔法的魔法师,——至少据我所知——除我以外不可能存在。拥有寻常魔力的人类绝无可能。确实是无法置之不理的问题。
或许希娜某种程度上能使用恶魔之力也说不定。比如她本人也同恶魔契约了,不然作为仲介工作的报偿,得到了相当的魔力。然而这自始至终只是推测而已,难以斩钉截铁地断定。
我踌躇着该如何回答,琪莉再次强调着问道。
“塔玛小姐有多强?比如塔玛小姐同魔王战斗的话魔王能轻而易举地赢吗?”
她似乎认为我和希娜或许会成为“敌人”。虽然不知道理由。
我耸了下肩,轻淡地回答道。
“没有人类能在战斗中赢过我。”
“唔哇,恶心——”
嘉珞对我的话即刻奚落道。
哈,真是。谁叫我就是这么厉害呢。
接着似乎是对我的话感到安心,琪莉短短地呼出口气。
“那就好。”
如此回答后,琪莉再次埋头于收拾中。像是全盘信赖我的回答一般,态度干净而利落。我一边揣摩着琪莉的想法一边望向嘉珞,但嘉珞撅起嘴耸了下肩,再次开始打扫。
我一边感受着微妙而不适的空气,一边在地板上写完了构筑式。写下最后的卢恩语后离开地板起身时,背后再次传来琪莉的嘟囔。
“我对那女人,总觉得不太喜欢。”
那牢骚似乎并不是真的为了寻求回答而吐出的话语,因此我也没有回答。只是,琪莉将某人指称为“那女人”并抱有敌意,这还是第一次见,因此稍微有些意外。
唔呣……恐怕是还未到二十岁的少女对成熟的女人感到的嫉妒心之类的吧。毕竟希娜凭着胸部大小惹恼了琪莉。
——在这种事上嫉妒,该说她还是小孩呢,还是该说她长大了呢,我不得而知。
我一边忍住不失笑,一边轻轻咏唱始动语。



整理会客室的家务终于到了尾声。修复了断裂的地板和墙壁,整理了乱七八糟的物品,全部扫走了玻璃碎片。然而窗户依然没有玻璃,豁然畅通着。歪七扭八的窗框也没来得及修好。
但能收拾到这种程度,多亏了琪莉的催逼。
我说实话烦得想要就那样置之不理。反正空房很多,换一个会客室不就好了。我一边走在走廊上一边如此说道,琪莉笑出声来。
“但我喜欢大家一起把麻烦事解决。这样这里才有‘我们家’的感觉不是吗。”
“我们家”吗。
即便对那单词十分生疏,却莫名地有种温暖的感觉,因此我仅仅无言地点头,以此作为回答。
走在走廊上的我们一直进行着这种无聊的对话,接着在琪莉的寝室前以晚安吻作为最后的告别,我回到了我的寝室。比平时迟了一会的就寝时间让我的身体有些疲乏。
一般上了年纪最好准时睡准时起。我一边强忍着毫无意义的嘟囔一边坐在了床上。现在愈发陌生的寂寞感萦绕在周围。
如此在黑暗中坐了一会。
我以疲惫不堪的声音勉强喃喃道。
“……有事的话希望你快点出现结束掉。”
我的话使房间一角传来了咯咯的笑声。
希娜站在漆黑的阴影中。仿佛与那漆黑的阴影同化了一般,不注意的话怎么也看不出来。即便如此,那脸上流露出的讥笑,却莫名鲜明地刻画在我的脑海里。
“什么时候起注意到的?”
“自进入房间的瞬间起。”
略微有些虚张声势,其实是呆呆地坐在床上时忽然察觉到的。毕竟周围一旦安静下来,连浅浅的呼吸声都可以轻易地捕捉到。
然而希娜却像是丝毫不在乎那种事般,撩起头发说道。
“碍事者不在不觉得各种方面都很愉快吗,亲爱的?”
碍事者是指琪莉吗?
“现在碍事者是你哦。”
“再温柔些待我嘛。不是有个词叫枕边风吗。知道吗?要是我心情好就会顺口把你想要的情报告诉你哦。”
仿佛脱胎于黑暗中一般,希娜现出身形朝我慢慢靠近,骑在了我的膝盖上。她雪白的大腿牢牢固定住我的腿。希娜立起膝盖将我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宛如捕食者般露出微笑。
希娜的手沿着我脸庞的轮廓仿佛描绘般自太阳穴向下抚去。她的指尖触及到我的颏部时,挑起我的下巴使我同自己目光相对。我察觉到希娜的呼吸加快。宛如感情高涨的人一般,希娜急促的喘息声,粗重挤压喉咙的声音传来。



“真是,越看越是我的菜……!亲爱的,可以扑倒你吗?”
“你觉得可以吗。”
“我觉得可以哦。”
面对我没好气的回答,希娜以不含一丝真诚的表情笑了。仿佛自始自终仅将捉弄人作为人生目标而行动的女子。黑暗中在近处确认到的她的眼瞳似是证明她的这种属性一般隐约有些不透明。酷似爬虫类。
撩过我下巴的她的手沿着我的胸膛渐渐继续往下。那意图昭彰的手法使我短短地叹了口气。至今为止她以这种形式诱惑了多少男人啊。恐怕要是琪莉不在,我或许也会稀里糊涂半推半就地上了她的当留下一晚的英雄事迹吧。要是琪莉不在的话。
她的手抚过我的大腿时,我抓住她的手使她停了下来,断然警告道。
“要想谈话就专心谈话,不然就给我回去。”
“谈话,不错呢。那么身体的交谈如何?”
怎么尽往那方面想。
或许是感觉到了我轻蔑的视线,希娜细细眯起眼,长长地咧开嘴角笑了。
“这,我太捉弄你让你不开心了?抱歉。但说你是我的菜,这并非玩笑。毕竟我,至今为止从未见过像亲爱的这般魔力强大的人类。怎么说呢,被强大的人所吸引是自然常理?”
“感知到我的魔力了吗?仅仅通过之前我施展防御魔法一事?”
魔法师和司祭判断彼此的魔力和神力倒是容易。因为性质相反使得散发的力量可以切实体会到。然而,司祭们或是魔法师们之间由于性质相似反倒难以把握彼此的力量。
可是希娜却无足轻重般地侧着头。
“毕竟是同恶魔一道做生意的身体。与魔有关的事情自是了如指掌。并且不是说过吗?我厌恶无知。”
“既然如此厌恶无知,那你一定知道消灭恶魔的方法吧。”
“当然,亲爱的。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如此说道的希娜将手臂缠在我的脖子上。接着往我的后颈呼了口气。本想推开她的,但那样好不容易进入正题的对话就会再次岔开,因此我暂且决定忍耐。
然后正如我的预想,希娜贴在我的耳朵上喁喁道出了那“方法”。
“没有,那种东西。”
“……?!”
真没用呢,这女人。一直强忍着的反感猛地涌来。
我抓住希娜的肩膀粗暴地将她从我身上推开。即便面对我粗暴的动作,希娜依然愉悦般地红着脸颊恶心地笑了。她这般轻佻的态度使得我愈发厌烦。
“你说什么?!”
“我说没有。没有能够消灭恶魔的办法。记得之前的乌鸦吗?恶魔的构成物质正是那种。简而言之就是‘没有灵魂的魔力集合体’。同恶魔的战斗,说到底纯粹地只是魔力总量的对决。不过,似乎存在比恶魔拥有更多魔力的人类?”
“你,完全是在耍……!”
“——这般,是遇见亲爱的之前的‘知识’。”
希娜打断了我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的话语,说道。
虽然觉得她依然是在耍我,但我姑且强忍住愤怒闭上了嘴。希娜面对我的这般表情微微一笑。朝旁边顺畅转开的眼瞳怎么也不像是人类的东西。越是了解便越是恶心得让人起鸡皮疙瘩,这女人。
“不是说了吗?我从未见过像亲爱的这般魔力强大的人类。因此说不定。亲爱的所拥有的魔力能够消灭恶魔。”
“是觉得我的魔力比恶魔拥有的魔力还强吗?”
“不知道。不知道呢。所以,其实现在挺焦躁的,我。”
希娜宛如口渴的人一般舔着上唇说道。仿佛与我的大腿牢牢榫合般紧紧靠上来的她的大腿不断摩擦着,不知道这女人究竟在焦躁哪方面。
“明明是人类,明明是拥有灵魂的人类,究竟是如何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魔力的呢?我很好奇。对亲爱的好奇得要疯了。我正想知道。亲爱的所拥有的魔力与恶魔所拥有的魔力哪一方更强?真的可能消灭恶魔吗?”
希娜的双手搂住了我的脖子。指甲尖轻轻地刺入皮肤使我皱起眉头。希娜仿佛陷入了恍惚之境,呼吸急促地接着说道。
“亲爱的,我们难道不能成为美好的关系吗?亲爱的想要消灭恶魔,我好奇亲爱的能否消灭恶魔。怎么看,我们都有着相同的目的。”
“听起来像是说恶魔仲介人会帮忙消灭恶魔呢。”
“啊啦,亲爱的。不是说了吗?我这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才是最重要的。”
“想说什么?”
“很简单。能一次性解决亲爱的和我共通的好奇心的事情。不正是我能为你做的事吗。”
再次,我感觉到搂着我脖子的她的手十分冰冷。
下颏跳动着的我的脉搏,可以感到正传至她冰凉的指尖。说自己迷上我似乎并不作数,她看上去像是想要弄坏我而焦躁。仿佛无法忍受我还活着呼吸的事实。
一阵一阵传至她手中的我的脉搏使她的身体哆哆嗦嗦地颤抖。
接着她以微微发颤的声音似是呼气般说道。



“我会为你介绍恶魔的。”



使人联想到爬虫类的那黑色的眼瞳,仿佛终于恢复生气一般闪闪发亮。



*  *  *
然后翌日。
我一出寝室就被金发少女袭击了。
从走廊那头哐噹哐噹奔来的琪莉以陨石冲撞的气势将脸埋在了我的心窝。那没有丝毫小心谨慎可言的冲刺使我刚从觉中醒来意识便险些再次消失去了对面的世界。似乎知道自己险些让喜欢的男人不省人事,琪莉以怏怏不乐的表情抬头看向我嘟囔道。
“……有陌生女人的气味。”
这家伙,狗鼻子吗。
虽然没干过对不起良心的事,但我不由得干咳出来。是从我的这般态度中感到了什么奇怪的迹象吗。一边抱着我一边抬头仰视的琪莉的琥珀色眼瞳前所未有地泫然欲泣。
咕,这家伙。这种表情哪学来的。明明我没有罪过,良心却开始刺痛。
“塔玛小姐,不在房间。”
“逃了吗。”
某种程度上预料到了,因此我敷衍地随口答道。
希娜昨晚把要和我说的事都交代清楚了。虽然希娜说她好奇我能否消灭恶魔,但恐怕就算我死在恶魔手中她也并不会有多惋惜吧。毕竟她正如其所言是个仅仅想要满足好奇心的女子。
“塔玛小姐不在也没关系吗?她难道不是能得到关于恶魔情报的,几乎唯一的人吗?”
说到这里,琪莉忽然像是直觉到了什么般,脸色立刻一僵。眼睛几乎睁大到平时的三倍,盯着我叹息般地说道。
“啊啊,果然背着我昨晚两人偷偷发生了什么……!”
已经自顾自地想象、推测、预想、再生产并彻底确信了许多事情的目光。看着那目光,我的良心痛得要疯了。
要想分享从希娜那得来的情报,就不得不讲述昨晚的事情。
结果我以强行吞咽苦药的心情向琪莉吐露真言。
“知道黑洛伊斯吗?”
“黑洛伊斯?温兹南部的观光城市,怎么了?”
“希娜最近仲介过恶魔的人就是那的领主。或许去黑洛伊斯就能直接见到恶魔。”
“原来如此。那真是幸运呢。不是得到决定性的提示了吗?”
“是啊。虽然不得不再次离开城堡这点相当不爽。”
我的话让琪莉开朗地露出微笑。透过走廊窗户进入的早晨的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琪莉以超脱尘世般的微笑对我说道。
“所以,关于你是怎么得到我都不知道的那情报的辩解是?”
……结果还是成这样了呢。
不过我上次从提古拉回来时,途经书店买来了秘藏的武器。竟然,是嘉珞推荐下买的《用文字学习恋爱》修订版。我百忙之中抽空翻阅现在能将其内容背得滚瓜烂熟的那本书中显然,说了恋人生气时字字句句地辩解或是无条件道歉都没有效果。
这种时候要用127页上的,正是那个。
对付琪莉一定管用的魔法咒语。
“要我啵啵你吗?”
“……”
……妈的,失手了吗。
看着近乎轻蔑地皱起的琪莉的表情,我心中微微作呕。
妈的,屁用没有的书。一定要把它彻底烧了。
半晌,似是醒过神来的琪莉支支吾吾地开口对我说道。
“……不要啵啵,接吻。”
“……嗯?”
“接吻。”
“咦,可是。这一大早的才刚起来……”
“接・吻。”
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琪莉,能稍微松开我的领子吗。
嘛,不过要是接吻她就能原谅我昨晚的事,那代价倒是挺低。毕竟说实话要是不得不字字句句地说明昨晚的事,该说多少该瞒多少,我脑海中会一片混乱。很遗憾,我的话术并没有那么优秀。
我以悲壮的表情点头,琪莉仍然攥着我的领子——是要我就这样吻上去吗,这家伙——闭上了眼。紧闭着略微朝前挺出的小巧而红润的嘴唇似是极度紧张般微微颤动。
嗯。转念一想,果然是本十分优秀的书。
我如此想着,低下头与琪莉接吻。



我,一直确信只要是人类就赢不了我。
希娜,断定只要是人类就赢不了恶魔。
这究竟,仅仅只是毫不相干的偶然吗。



同琪莉交换温热的喘息时,我忽然如是想道。
然而没能解决的好奇心马上便被眼前的行为卷走,沉入了意识的最底层,之后再也没有浮起。



*  *  *
蒸笼一般的炎热使汗沿着下巴淌下。湿度高得全身黏糊糊的。灼热的太阳烘烤着城市,眼前热浪滚滚。甚至连街上的流浪狗都吐出了长长的舌头宛如尸体般走来走去的某个夏日午后。
我们进入了黑洛伊斯。



“热……热得要死……”
走在前面的嘉珞一边扇着前襟一边嘟囔道。浑身大汗淋漓,她的脸烫得和头发一般通红。出了城堡后,她便像是脱衣舞般清爽地脱起了衣服,现在只穿着能够最小限度维持住人格的程度,然而每走一步仍然汗如瓢泼。
琪莉的情况也一样。
“这天气……这天气一定是疯了。”
两颊红扑扑的琪莉以沙哑的声音说道。双目无神。没有焦点的瞳孔极度动摇。
不愧是,仅仅只是轻轻拂过也能引发杀人事件的不适指数100的夏日天气的威严。
我一边仰望热浪滚滚的炽烈天空一边扇了扇前襟。
“不仅仅是天气……人这么多更是闷得慌。”
面对我的嘟囔,琪莉一边用手背擦去凝在下巴上的汗珠一边抬头。琪莉的视线朝向了大街上挤挤挨挨的人浪。街上的人们络绎不绝,以致每5分钟就一定会同对面过来的人肩膀相撞。
“嗯,嘛。毕竟是祭典之都。”
不知是申辩还是接受,琪莉的嘟囔声中沾着疲惫。
祭典之都黑洛伊斯。
一年到头一日不停地举办数十场祭典的城市……这般,是离开城堡前嘉珞告诉我的。这满满当当的人口密度竟然没有一天会减少,毋庸置疑是与我完全相克的都市。哪怕地价再怎么低周边环境再怎么好,我也绝对不会搬来这种地方。
“话说回来魔王倒是挺正常呢。不是很厌恶人多的地方吗?”
“嗯……大概千锤百炼过了吧。”
虽然风轻云淡地回答了琪莉的疑问,但我此时也对自己出乎意料的正常状态稍有些惊讶。
最近几个月,我去过乡村的祭典,逛过相当大的城市,还作为人群熙熙攘攘的竞技场中的一员坐在观众席上过。恐怕比起过去300年里遇见过的人们——虽然他们都是怀着消灭我的远大梦想来犯的勇士志愿生——,最近几个月里接触过的人们多了去了。这或许在这种时候意外地派上了用场。
毕竟人类是会适应的动物。
当然,我无法肯定习惯在人群中生活其结果究竟是好是坏就是了。
“哇啊,魔王!终于战胜对人恐惧症了呢!”
我的回答让琪莉豁然露出了微笑。在那因热浪而红扑扑的脸颊上。
“对人恐惧症什么的。不要编造压根不存在的恐惧症。”
“啊,真是幸运!下次去村里采购时也能带上魔王了!脚夫又增加了一位!”
“……喂。”
就不能以更博爱点的理由感到开心吗。
况且某个家伙反倒因我催人泪下的社交成功事例而生气了。
“啥呀,真闹心!按理来说你这家伙在炎热和人潮中跌跌撞撞的不应该中暑晕倒吗!为什么你这家伙反倒是最正常的!”
“真是损人的希望呢。”
“啊昂?!这种天气下魔王竟然安然无恙,这也太奇怪了吧?!你这家伙难道舍弃了最大的特点吗?!抛弃了弱不禁风的本质吗!”
“我没有那种本质!”
明明不怕热,我的脸上却火辣辣的。
虽然我承认我的体力稍微,稍微有些缺乏,但弱不禁风什么的,没到那种程度吧!至今为止只是你这家伙强壮得不正常罢了!
“哈!不用问也知道。你这家伙即便在夏天也会用热水冲澡吧。身上一旦沾上冷水就会一惊一乍地喊着‘好冷!’。”
嘉珞双手抱臂得意洋洋地挑衅道。虽然怎么看都是在把因炎热和湿度而生出的厌烦撒在我身上,但吐出的话确实挺让我不爽的。几个月的共同生活中洞察我的能力——光朝着我不喜欢的方向——似乎超乎寻常地提高了。
“用热水冲澡,这只是兴,兴趣问题吧!”
“唔嗯?怎么生气了?一看你就是热水派所以才说你是热水派的,像这样发火,难道是对热水派的自己感到羞耻了?”
她喋喋不休的技术也增长了。由于她块头比我还大,那俯视的视线让我十分厌烦。
没有比琪莉更能克制嘉珞的人了。身轻言微的我,为了寻求帮助而嗖地瞥向琪莉。与我对上眼睛的琪莉以天然的表情骨碌碌地转着眼瞳交替望向我和嘉珞,鼓起脸颊嘟囔道。
“什么啊,撇下我两人什么时候起关系这么好了?”
啊啊……
这里没有任何我的同伴——我扶额叹息。
……不对吧。
想来我的同伴并非全然没有。无论嘉珞还是琪莉,我有着能够一口气降服世上任何人的秘藏的武器。迟迟浮想起这一事实的我嘴角浮现出卑劣的微笑。
看到我的表情而慌张的嘉珞的表情十分滑稽。好吧。我就在这瞬间一口气翻盘!如此想着,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
“最好在我面前表现好一点哦?不然就不给你们买冰菓了!”
嘉珞和琪莉的视线高高抬起固定在了钱包上。哈哈。看到没,孩子们。钱是绝对不会背叛人的。来,醒悟吧,绝望吧,磕头吧!我正是你们的资方!
看着陶醉于胜利中的我,琪莉皱起眉间,面朝嘉珞轻声细语地问道。
“冰菓?嘉珞,那是什么?”
“这个嘛。去世的祖母好像说过这个单词……”
“古语吗?死语?冰曲奇之类的?”
“就假装知道吧,公主殿下。这是对老人家的礼仪。”
“你们这些家伙,这种话别让老人家听见啊!”
全听见了。
字字句句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最近的家伙们真可恶。
“哈啊,真是世风日下。三四百年前的孩子们可没有这么……咦?!”
在我一边深深叹息最近的世态一边挥了挥钱包时。
嗒的一声,我手里握着的钱包消失了。瞬息间发生的事,以至于我以为有人用了魔法。愣住的不仅仅是我。琪莉和嘉珞也,露出了对眼前突然消失的钱包一头雾水的表情。
“咦,扒手?”
首先出声的是嘉珞。
我们三人的视线同时朝向了路前方。只见刚刚还握在我手里的钱包,被从未见过的男人拿在手中。摁着头上猎帽的男人一和我们三人对上眼便用口型辱骂道。
然后飞奔。
“啊?啊咧……嗯?”
在我这般慌乱的期间,男人已经往前跑了一段距离。他似乎对人潮十分习惯,熟练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干啥呢!我们的饭钱就那样跑了!”
嘉珞勃然喊道并率先冲了上去。紧随其后琪莉也奔了过去。然后我是最后一个跑着跟上去的。此时脑海中方才理清了状况。
来到黑洛伊斯后才30多分钟便发生的悲惨事件。
我们的旅行经费全都被扒了。



“魔王!用魔法,魔法!”
嘉珞喊道。虽然我们专注地奔跑,可距离非但没有缩短反倒被渐渐拉开,因此她有些焦躁。扒手并非比我们脚步快。只是我们每走一步都不得不撞上人停下来,而男人却娴熟地在人海中来去自如。
我艰难地忍耐着因突然开始奔跑而火辣辣的喉咙——回去该运动了!得运动!这次真的要运动!——向嘉珞喊道。
“疯了吗?!想被这么多人注目吗?!要是暴露了魔王身份被抓捕怎么办!”
“我宁可你这家伙被抓起来,总不能让钱飞了吧!”
……我想揍你,你这小子!
“啊,到巷子里去了!”
在我和嘉珞建立起比平时还要敦厚的关系时,比我们熟练地跑在前面的琪莉喊道。正如琪莉所说,扒手脱离人海立即进入了狭窄的小巷。
一般来说巷子的道路总是没有好好整修过,宛如蛛网一般延伸。熟悉这里地形的扒手大概以为,进入巷子的瞬间,这追击战就无异于结束了吧。
然而我心中反倒安定了。巷子里应该没人,也就是说可以尽情使用魔法。嘉珞似乎也是一样的想法,嗤了声鼻子。
“自投罗网了呢。上,魔王!快去把他抓住!然后教教那家伙什么叫恐惧和绝望!”
不,别跟我提无理的要求。我只打算把钱包拿回来,教育他偷盗不好,然后就把他放了。
恐惧和绝望什么的,你当我是率领千军万马灭亡人类的地狱大魔王吗。
进入巷子前,我的心中便已建立起构筑式,做好了发动魔法的准备。为了掩人耳目,必须速战速决。
刚从大路上转弯,心中咏唱始动语并进入巷子的瞬间。
“……唔嚯?!”
“啊啊!”
冲撞。
神奇地同某女子撞上了。
这是什么奇葩展开。这分明是滑稽小说第一页上出现的状况吧?明明我和对方嘴里又没有叼着面包片,明明是足以让三人并排走的宽阔巷子,这究竟是为何!
“那个,没事吗?”
琪莉经过我靠近摔倒的女子并伸出手。此时我方才确认到摔倒的对方。
对方满脸厌烦地抓住琪莉的手起身。褐色的短卷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与发色相同的褐色眼瞳一瞬间似是埋怨地朝向我。“本来就热得有够烦,你这乞丐般的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般嘟囔的心声直通而来,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嗯?
女子离地起身,掸了掸沾在衣服上的灰尘。这么说来她穿着女仆服。黑色和白色相融的,长裙款式。虽然我实在不懂最近的时尚,但那衣裳确实很老式。
“约娜,那些家伙们是什么?”
然后从巷子里再次轻轻传来别的女孩子的声音。
此时我们才发现了女仆背后扭扭捏捏地站着的女孩子。看上去比罗罗娜还年幼的女孩子因朝自己集中的视线而急急忙忙躲到女仆身后紧紧黏了上去。接着她微微倾斜露出上半身,满脸警戒地观察着我们。
红色短发上歪歪地戴着帽子,帽子的装饰蕾丝长长地垂落在地上。要不是那头饰,我或许会侧着头怀疑她是不是男孩子吧。



“似乎不是平民?”
不知不觉间靠近我背后的嘉珞为了只让我听见而窃窃私语道。
正如嘉珞所说,女孩子穿着十分华丽而整洁的服饰。怀里抱着的巨大玩偶看上去也不像是便宜货。
但我比起审视少女的衣着,更在意瘫倒在巷子里边的男人。
对。那巷子里边瘫倒着一名男人。
而且是不久前拿了我的钱包就跑,无比可憎的那混蛋扒手。
——莫非,死了?
完全瘫倒的男人的模样让我一时咯噔地打怯。但不一会,我便确认到男人的胸口正上下起伏。
啊,活着呢。幸好。偷了一次钱包——嘛,虽然大概不止一次——就要被送去那个世界也太苛酷了吧。
——话说回来,这同里巷并不相称的组合到底是什么。
我再次感到了反常,将视线转向红色头发的少女。和我一对上眼,少女便难为情般地举起抱着的玩偶,将自己的脸整个埋在那后面。
“啊嘤,那么望着,布伦会很害羞的嘛——!”
“……就是这么回事。”
听到女孩子的话,女仆冷淡地说道。
主人大小姐和其丫鬟……吗。
来享受祭典的贵族大小姐,之类的?
在我对两人进行推测时,琪莉向前一步讲起了要事。
“我们找倒在那里的男人有事。”
“失礼了,可否请教您那事是什么?”
“不久前那男人偷了我们钱包跑了。不好意思,能让我们稍微对倒在那里的男人搜个身吗?”
“似乎没有那种必要了呢。那钱包或许,就是这个吧?”
女仆嗖地从某处掏出一只钱包递了过来说道。
噢噢,我的钱包!确实是我的钱包!
“没错,就是那个!”
我开心得不由得大声喊道。面对我的话,女仆既没有特别验证也没有疑心,老实地将钱包还给了我。
“还请注意。在这繁华的城市中将钱包放在后兜里走来走去十分危险。黑洛伊斯以祭典之都而闻名,因此盯上观光客们的口袋而到来的毛贼也很多。”
虽然并没有把钱包放在后兜走来走去,但我没有辩解,仅仅默默地点头。毕竟自豪地掏出钱包晃来晃去时被抢更加丢脸而无语,这我还是知道的。
“谢谢。多亏你我活下来了。”
“不客气。麻烦事是一件还是两件相差无几。”
女仆一边朝旁边避开我的视线一边答道。感觉在抗议说我丢钱包一事给她添了些许的麻烦。
……咦等一下。
拿着这钱包,也就是说这两人抓住了那扒手吗?
两人中的谁?
显然不可能是那年幼的女孩子,那么就是这斜视着避开我视线站着的女仆吗?哪怕扒手的体格再怎么矮小,她能抓住男人?
“哥哥?”
在我揣摩着女仆的战斗力时,不知不觉间介绍说自己叫布伦的女孩子大步靠近我的旁边。
哥哥什么的。无论琪莉还是罗罗娜,甚至伊芙口中也从未听到过的单词。
布伦 神奇地骨碌碌转着红色的眼瞳仰视了我一会,随即脸颊上泛起红潮。
“哇啊……哥哥,好帅。”
甚至不吝称赞。竟然看出了我的帅气,真是个有教养的大小姐呢。
“约娜,约娜!我好像找到灵魂伴女了……!”
“是灵魂伴侣吧。”
“这哥哥,总觉得很迷人!布伦的心马上扑通扑通的!我,好像对哥哥一见钟情了!这或许就是命运的邂逅?!”
嘛,竟然喜欢我,我是挺开心的,但说实话有些困惑……?
最近我是什么附身了吗?这次是稚气未脱的小毛孩。也是,10年前琪莉也黏着要和我结婚呢。这么看来,我确实有点东西吗。能迷住小孩子的某些东西。专门吸引小孩的,某种致命的魅力之类的……!
——……太危险了吧,这?!
无论怎么挣扎都会成为恋童癖的命运,之类的?!这怎么可能!
“啊啦,可爱的小姐。这么会看人吗?这哥哥,帅吧?”
不知不觉间靠近我旁边的琪莉悄悄搂住了我的胳膊。显然是要向布伦夸示我和自己的关系。看着琪莉莞尔笑着的侧脸,我短短地叹了口气。连这种小孩子都警戒吗,莫非。
“但这帅气的哥哥,可是我的哦?”
果然。
“连这种小孩都是警戒对象吗?”
“我迷上魔王可是在八岁的时候哦?”
琪莉以若无其事的表情腹语道。抽动的脸颊有点可爱呢。
“诶嗯,为什么嘛?不能和我结婚吗?我不是找回了哥哥的钱包吗?所以就不能当我的东西吗?”
“钱包不是你,而是你背后站着的女仆小姐……”
“约娜找到的东西,就是我找到的东西!约娜是我的东西!”
“嗯……抱歉,我是独身主义,孩子。”
以小孩子为对手,真诚地说服并解释给她听很麻烦,因此我敷衍地搪塞道。布伦似是听不懂般歪起脑袋。反倒琪莉松开了我的胳膊,露出一副眼睛似要凸出来的表情望着我。为何你上钩了,琪莉。
“独身主以?独身主以是什么,约娜?”
“不是独身主以是独身主义,主人。指目标为不与他人结婚一生保持童贞以阻止人口扩散的一类人的单词。”
约娜以“麻烦事别问我”的语气答道,这倒还好,嗯?听上去不太对诶?貌似完全是别的意思诶?
“唔嗯,对我来说太难了……”
“简而言之,可以当作主人被甩了。”
“咦嘤?为什么?哥哥讨厌布伦吗?!”
这种轻薄的话真亏她听得懂呢,这家伙。
约娜的说明让布伦当即紧紧揪住了我的衣摆。一脸泪汪汪地仰视着我。啊,别吧。我对这种目光很弱的。
“不能结婚的话要去我们家吗?我们家很棒的!超有钱!”
“不,我们有别的目的地,而且……”
“为什么嘛?这也不行?那什么行?明明我喜欢哥哥,为什么哥哥不听我的话?”
布伦一边跺脚一边气愤道。那动作正是不合自己意就撒泼的小孩子。结果看不下去的嘉珞走上前去,抚摸着布伦的头劝导般地说明道。
“抱歉,小家伙。我们找黑洛伊斯的领主有事。没有陪你玩的时间哦?”
嘉珞一插手,布伦便像是不肯离开我般更紧地缠在我的腿上。仿佛黏在树上的知了。
……好重。
“啊昂,讨厌,讨厌——!我要和这帅气的哥哥一起走!”
“不,所以说我们要……”
“很抱歉在严肃的对话中插嘴,您们是黑洛伊斯领主的客人吗?”
女仆的声音使嘉珞和我抬起头。我和这些人不相干,似是如此主张一般,女仆后退几步合手站立,在视线聚集到自己身上后稍稍低下头避开了视线。
“客人……倒不是,但找那位有点事。”
“这样呢。”
女仆的嘴用力紧闭。沉入某些思考的表情。这般失神站立的女仆,突然轻轻提起裙摆弯曲膝盖向我们正式问候。
“虽然场所不甚如意,我向您们正式问好。我是约娜・马里恩。布伦・黑洛伊斯大人的专属女仆。”
正如其所言确实是出乎意料的问候,如此想着,我听见她口中冒出的名字时,方才察觉到这问候的意思。
我低头看向仍然缠在我腿上的小孩子,以呆呆的声音问道。
“咦,你是……布伦・黑洛伊斯?”
“嗯!是我的名字,怎么了?”
布伦眼睛闪闪发光地仰视着我。宛如猫咪般撅起的嘴形感觉十分调皮。在我出于荒唐感而哑口无言的期间,约娜以特有的漠然且厌烦的表情向布伦说明了状况。
“主人,真是幸运呢。能够将这里的各位全都招待去家里了。”
“唔哇,真的?这里的帅气哥哥,可以带回家了?”
“当然。”
本觉得她为了不明事理的年幼主人至少会笑一笑,约娜的表情却始终一贯地淡然。以疲乏、心烦、厌倦的那目光。
她甚至不想与他人正常地对上视线。她的视线即便在这短暂的相遇期间也没有朝向人而是游荡在虚空中。意味着她如此讨厌腻烦我们吗?甚至都不想对视?
“我来为您们带路。去黑洛伊斯宅邸。”
约娜像是麻烦事又增加了一件般,以有些怏然的表情说道。



*  *  *
据希娜・塔玛所说,她最近向此处黑洛伊斯的领主,宾・黑洛伊斯仲介过恶魔。
又不是数着日子过的人生,因此她没能准确记得是什么时候,况且那并非有趣得能刺激好奇心的愿望,因而她也不知道是他的何种心愿引来了自己。我盘问她为何不知道的事比知道的事还多,希娜豁然露出白净的牙齿诡异地笑了。
可是自己,对那种事完全不好奇呢,如是说道。
——宾・黑洛伊斯是怎样的男人呢。
我一边前往黑洛伊斯宅邸,一边思索着有关招来恶魔的男人的事。说起贵族男性总是浮想起的模样——宽宽的肩膀坚硬的额头、粗大的眉毛和小胡子、炯炯有神的目光或是紧闭的嘴唇之类的事物依次浮现。
抵达黑洛伊斯宅邸前,我向琪莉和嘉珞坦白了刚刚我贫瘠的想象力,两人都露骨地似是有趣般笑了。我感觉被嘲笑了,心情唰地有些不爽。嘉珞捅得我肋下生疼,“你长得像魔王吗?”这般奚落道。
然后亲自见到宾的我,只得谦虚地接受她的这般嘲笑了。
“欢迎各位。我是宾・黑洛伊斯。”
……什么啊,那长得跟饺子一样的男人?!
站在楼梯平台上的男人个子很小。真的很小。
朝两侧鼓起的体形,皮肤雪白得有如白玉。柔和的褐色头发与微微下垂的眼形萦绕着所谓笑相的温和氛围。肚子十分突显,随着下楼梯的脚步一晃一晃的。那样脚踏空了难道不会滚下来吗,我们三人不得不以这般提心吊胆的心情站在大厅里等候。实际上要滚似乎真能滚。真的圆墩墩的。
如果要我画出人畜无害的人,我一定会画成那样。哪怕头上坐着象征和平的鸽子似乎也没有违和感。笑声一定是“嚯嚯嚯嚯嚯嚯”,这般满溢出厚德感吧。
啥啊?!咋回事?!真的什么玩意,这?!
这男人真的跟恶魔契约了?!
“爸爸!爸爸!这哥哥帅吧?!超帅!和爸爸完全不一样!爸爸太丑了!”
紧揪着我裤腿的布伦眼睛闪闪发光,天真烂漫地随口说出悖逆的台词。即便听到自己女儿粗鲁的话语,宾・黑洛伊斯依然笑着。正如预想般“嚯嚯嚯嚯”地吐露出亲切的笑声。
“还请原谅我女儿的无礼。毕竟还小不懂事。”
虽然我觉得比起我,被冒犯到的是你那边。
我为了不暴露想法而无端地避开视线时,站在我身旁的琪莉上前一步代表我们接受了问候。
“无礼什么的。我们反倒应该感谢您欢迎了突然拜访的我们,领主殿下。”
不愧是端正的贵族语法。无论遇到多么高位的人,让对贵族礼法娴熟于身的琪莉来应付总是最好的。
宾似乎也对琪莉清爽而礼貌的问候有些惊讶。或许本以为我们只是流浪者之类的。宾大大地睁着眼睛,——虽然事实上无论再怎么睁大都小得看不见瞳孔——向琪莉问道。
“哦嚯,这位小姐是哪个家族的人?”
“久疏问候。我是艾雷巴多的琪莉。”
琪莉微微曲膝而又伸直,说道。没有挑明“温兹”,大概是为了避开麻烦吧。
想来,除去遇见已经认识她的迪兰多时,琪莉从未率先挑明自己身份过。这么看来,公主的身份或许并非单纯地那么方便好用。
“艾雷巴多?艾雷巴多的话是温兹北部吗。从好地方来的呢。”
“小领地罢了。无法与黑洛伊斯的美丽相比。”
“是吗。我因健康上的理由这几年没出过领地外。有机会真想去一次呢。不是吗,马里恩?”
宾一边眼梢下垂地笑着一边望向约娜,约娜小声笑着点头……
……咦?等一下。
笑了?
明明对我们一直露出“这帮烦人的家伙”的表情?
“话说回来,自远方来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宾的问题让琪莉望向我。似乎这事怎么也得由我来说。
我暂时踌躇了一会该不该坦白我的身份。对方是已经见过恶魔仲介人的人,并且是同恶魔契约的男人。恐怕就算听见我是“魔王”也不会惊讶吧,或许这样对话反倒更轻松。
结果我面对宾・黑洛伊斯的问题直言不讳地答道。
“我是魔王。”
“嚯哦。”
不知是肯定、惊讶、慌张,抑或是嘲讽的感叹词传来。至少似乎是不相信或不害怕。
“我来是因为听说您和恶魔契约了。我正在寻找消灭恶魔的方法。”
“哦嚯,你也同恶魔契约了呢。”
“并非如此,只是熟人是契约状态。”
“是吗。那我跟恶魔契约的事是听谁说的呢。”
“名叫希娜・塔玛的恶魔仲介人。”
宾了然般地点头。神色并没有那么惊讶。惊讶的反倒或许是约娜。因为完全不与人对视的她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我。
片刻后宾再次开口道。
“还没用过晚餐吧?请先移步餐厅。毕竟说来话长。”



稍长的长方形餐桌旁围坐着人们。
中央坐着这里主人的宾,一边坐着我和琪莉,对面坐着布伦和嘉珞。
餐食比想象的要朴素。作为贵族的伙食感觉稍显不足。再加上和狼吞虎咽的布伦不同,宾与那胀鼓鼓的肚子形成反差,几乎没碰几口食物。女儿吃的卡路里转移给了父亲,这般构造吗。
“对了,从哪开始说明好呢。”
肚子差不多饱了时,宾利索地进入正题。没有拐弯抹角这点倒挺让人满意的。
“先说结论吧,我没有和恶魔契约。”
……嗯?
啊咧。没有拐弯抹角是不错,但对话朝着完全不好的方向进行了诶?
与怔住的我们三人不同,宾以与表情同样从容的语气接着说道。
“恶魔仲介人来过是事实。8年前,传染病肆虐死了很多人。我作为城市的负责人痛苦不堪。结果我想要救他们的想法过于殷切引来了恶魔仲介人。这是实话。”
“……然后?”
“然而我没有契约。”
宾断然答道。露出眼梢下垂的,那特有的善良表情。
“怎么也鼓不起勇气踌躇之时,幸好传染病停息了。对我而言十分幸运。那之后我建立起‘祭典之都’这一崭新的蓝图努力重建城市,结果正如现在你们所亲眼确认到的。”
“那么……恶魔呢?”
“我决定不契约的第二天,神奇地消失了。这真是遗憾呢。让你们白跑一趟。”
宾的声音十分沉着而断然。代替愣愣的说不出话的我,琪莉急忙插嘴道。
“没法知道恶魔去哪了吗?”
“无从知晓呢。毕竟那之后再也没能遇到恶魔或是恶魔仲介人。”
唔呣。嘛,虽然幸好最终没有同恶魔契约。
狠狠挨了一闷棍就是这种心情吗。
虽然来黑洛伊斯前想象并模拟过各种回应,但“没有什么恶魔!上当了吧?”这种虚脱的回应确实不在预想目录中。虽说如此也无法完全埋怨希娜,毕竟希娜向这男人仲介过恶魔是事实。这真是,无比难堪。
——话说回来,我这么失望。简直就像无所谓这些人们有没有和恶魔契约不是吗。
虽然没能得到恶魔情报的我们是很惆怅,但对于没有同恶魔契约被夺去灵魂的人们而言其实挺幸运的。即便如此我依然明显地失望了。真是无礼、无耻,又自私。如此想着,我不由得苦笑出来。
“喂,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嘉珞也一脸慌乱地拍了拍我餐桌下的腿。
别问我。因为我心里也想有个人问。
“想要了解别的恶魔,不就得再次见到那个叫希娜还是辛娜的女人了吗?你没跟她约过什么时候再见面吗?”
约定什么的。我跟她关系哪有那么好。
本来就是言之不预地到来自说自话地叫我“亲爱的”又言之不预地消失了的女人。虽然她说什么厌恶无知,什么满足好奇心,因此我觉得她会好奇结果而再出现一次,但无从知晓那是什么时候,以何种形式。
再加上。
——宾・黑洛伊斯对我们说谎的可能性……难道没有吗?
我静静地凝视看上去十分亲切的中年男人的脸。
似乎无比善良的典型的冤大头男人。
然而,总之他确实是招来恶魔的当事人。万一他真的同恶魔契约了,可能会老老实实地向我们坦白吗?其实现在,如果说他为了保护和自己契约的恶魔而说谎了的话?
“我脸上沾了些什么吗?”
似乎因为我过于露骨地望着他,宾笑着望向我。我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回避了问题。
刚好,约娜端着盛满餐后甜点司康饼的盘子来到了餐桌。她首先来到宾的旁边,往宾的盘中放上了一块拳头大小的司康饼。
“谢谢,马里恩。”
宾抬头看向约娜并致以慰劳,约娜的嘴角浮现出腼腆的微笑。那是至今为止我见过的最柔和的眼神。当然那表情很快便消失了,使人不禁怀疑是错觉,接着她往我的盘子上放司康饼时,变为了烦得要死的目光。
表情差异过于明显。我哭笑不得,直直地望着约娜的脸。我的视线让约娜也将视线瞥向了我这边,但眼睛一对上,她便迅速转过头避开了我的视线。
有猫腻。一定。
平时不怎么用得上的我的直觉。第六感。起码洞察力正常地运转着。
我拿起饮料杯缓缓润了润嘴唇。直到约娜离开餐厅为止。
约娜完全离开后,我再次向宾问道。
“你直接见过恶魔对吧?”
“见过。”
“长什么样?”
“你觉得长什么样?”
宾用提问回敬提问。我皱起眉头表示不满时,嘉珞插嘴回答了宾的问题。
“长着角,长着翅膀,长着尾巴,不是吗?”
“一般确实会那么想呢。我曾经也是。文献里描写的恶魔不总是那样的吗。”
宾一边将司康饼切成两半一边缓缓答道。虽然他把司康饼切成好多块,但并没有吃。
“然而那似乎只是平凡的人类。不亲口称自己是恶魔的话完全想不到那是恶魔呢。所以凭外表区分恶魔挺难的。”
“和人类什么不同都没有?可那毕竟是恶魔,至少也该有一点点不同吧?”
“说到底我没有契约,所以不知道那是不是恶魔的原形呢。不过你不也是吗?”
“我?”
“你也是‘魔王’,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你和人类至少应该有一点点不同吧?”
宾像是说服我般,以沉着而平稳的声音如此问道。
但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被侮辱了。
我不是恶魔。我和恶魔不同。自古斯的修道院时起直到现在我一直重复确认并坚持着这一信念。然而,宾现在的提问却一瞬将我和恶魔视作同类。
“我和恶魔不是同类——”
“很抱歉在谈话中打扰了。”
在我想要反驳些什么的刹那,不知何时再次出现的约娜站在我背后插嘴道。大家的视线集中到她身上。似是对倾注在自己身上的诸多视线感到负担,她僵硬地活动脖子将视线固定在对面墙壁上的某处说道。
“之后的话题请在主人不在的地方说。”
……啊啊。
约娜的忠告让我们此时才注意到布伦的存在。一脸天真烂漫地鼓起两颊含着司康饼的布伦一感到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便将眼睛瞪圆得像只兔子。接着似是害羞一般,举起放在膝盖上的玩偶一下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从她的反应来看,幸好几乎没有听见对话的内容。也是,恶魔之类的话题不该在小孩子面前说。
毕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甚至连自己父亲都险些同恶魔契约一事。
尴尬气氛流淌的中心,像是转换这氛围般,约娜补充道。
“然后琪莉・艾雷巴多大人似乎还完全未能认识到司康饼里出现了幸运硬币。”
从约娜的口中出现了自己的名字,琪莉吓了一跳般地肩膀一颤。这次大家朝向布伦的视线朝向了琪莉。两手拿着掰开的司康饼的琪莉似是难为情地笑着,捡起了落在盘子上的硬币。
“里面还会出现这种东西呢。”
琪莉拿在手中的是金币。
到底为什么食物里冒出来的不是头发而是硬币啊。
“哇啊,幸运硬币!”
我、琪莉和嘉珞都目瞪口呆之时,布伦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硬币喊道。
“哇啊,真棒!有了那个无论去哪都是免费!冰淇淋和棉花糖全都免费!超羡慕~明明布伦还一次都没找到过那个诶~”
“主人反正能用主人的钱吃喝玩乐不是吗。”
“唏嘤。但是,但是!那不是更帅吗?不是更风光吗?”
听到布伦说明的琪莉将硬币举在虚空中,观察般地徐徐打量着。餐桌上明亮的烛光映在硬币上深黄地闪耀。
一面是布伦的脸,另一面用大陆语刻着黑洛伊斯的名字。尺寸比温兹的货币要大。是黑洛伊斯自己做的吗。竟然往硬币上刻自己女儿的脸,笨蛋。
“那硬币只能在我们城市使用。只要展示出那个,就可以在祭典相关现场免费。”
“啊,所以叫幸运硬币……”
琪莉理解般地喃喃道。虽然我真的一点都无法理解不管是什么活动,为什么硬要在食物里混入这种异物。
“这物品的出现概率一千人中仅有一人,甚至1年里能否出现一人都是问题。竟然第一天就得到这个,艾雷巴多小姐似乎沾上了祭典的运气呢。”
“约娜,‘运气’是什么?”
布伦露出被玩偶遮住半边的害羞脸蛋,望向约娜。
约娜的视线没有朝向布伦而是朝向了琪莉拿在手中的硬币。依然是烦得要死的表情。对她来说世上的一切都很烦吗。
“凭人的力量无可奈何的,早已定下的事情。”
约娜以至今为止我听她讲过的话中最没诚意的语气,向自己年幼的主人回答道。



*  *  *
“那两人,有猫腻。”
用完餐,约娜为我们分配了各自的寝室。睡觉前,大家聚集到我房间顺带商量之后的事情时,嘉珞噗通坐在床上抛出了话题。恰好是我想说的话,因此我对她的话感到开心。
“果然,你也这么看对吧?”
“嗯。不寻常得很。”
“对。一定跟我们隐瞒了什么。”
“理不直气不壮的事只能隐瞒了吧。哈!因为那大叔长得像个饺子就大意了,这不完全被人蒙在鼓里?”
“难得意见一致了呢。黑洛伊斯领主到底怀着什么鬼胎。”
“也不叫鬼胎。毕竟女主人不在期间老爷跟女仆搞上本就很常见。”
“对,女主人不在期间搞……嗯?”
沉浸在对话中时猛地清醒过来。我无语地望向嘉珞,嘉珞露出牙齿,“啥?怎么,咋了。为何”地嚷嚷道。本以为在某些事上意见恰好吻合了。似乎完全是我的错觉。
此时一直倒坐在椅子上把下巴搁在靠背上默默听我们讲话的琪莉终于加入了对话。
“这么看来,黑洛伊斯夫人似乎不在?但不了解情况贸然询问总有些不妥。”
“刚刚从其他女仆们那偷听来的,似乎在8年前传染病肆虐时死掉了。”
“果然是这样呢。夫人的死和引来恶魔的事会不会有关?”
琪莉调皮般地前后摇着椅子。仅支撑在两脚上摇着的椅子十分不稳定,让人颇为在意。我将视线固定在琪莉的椅子上说道。
“不觉得宾・黑洛伊斯在说谎吗?”
短暂的沉默降临。嘉珞和琪莉像是推测并整理各自的想法般彼此交换视线。过了好一会,琪莉方才再次开口道。
“魔王,难道,怀疑约娜小姐是恶魔?”
仿佛已经斟酌到了我的想法,琪莉的语气十分沉着。
“你们不觉得吗?”
“不太清楚。连恶魔怎么产生都不知道,那种事怎么知道?”
“所以说。那女仆,虽然性格看上去不太好,但不像是坏人。”
“挺平凡的吧?”
“挺平凡的呢。”
“平凡又有什么用。看上去最平凡的宾・黑洛伊斯可是引来恶魔的当事人。”
我嘀咕着反驳两人的意见。我的话让两人此时都“啊啊”地发出醒悟的叹声。琪莉抬起搁在椅背上的脑袋向我问道。
“但魔王为什么怀疑约娜小姐呢?”
“那个……她和黑洛伊斯领主怎么说呢……看上去不是很微妙吗?”
“看上去微妙什么的,一言蔽之只是你这家伙的‘感觉’吧?”
嘉珞像是指责我瞎猜乱蒙般嗤之以鼻。唔呣,无言以对。要是平时感觉很准,我的意见应该会得到支持,但事实上平时别说感觉了,丝毫不会察言观色的正是我。
紧接着嘉珞,琪莉也露出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劝导我。
“我觉得胡乱猜忌别人不太好,魔王。”
咕唔,竟然被差了400岁的婴儿们叱责了。我低沉地发出呻吟。
“总……总之最好再多待一会调查看看。毕竟宾・黑洛伊斯是亲自见过恶魔的人,或许能得到些别的情报。”
事实上我打算继续紧盯着宾和约娜的关系,但这么说的话显然又会传来一堆“不能什么都怀疑”的唠叨,因此我找了别的借口。
约娜要真是毫不相干的,性格有点闷闷的平凡女仆,那自是挺好。总之需要确信。我的这般感觉毫无根据的确信。
或者,我的感觉是正确的证据。
“啊,那么我们还要住在这里吗?游览祭典之类的,没关系吗?”
琪莉一脸来劲地抬起腿骑在椅子上。在那状态下椅子依然只用两脚惊险地维持住平衡并晃动着。我对那平衡感比起感叹更先涌出的是惊愕。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要施展这种危险的杂技。不仅让人无比在意,而且对老人的心脏也不好。
但不可能知道我正焦躁的琪莉,在那岌岌可危的状态下,甚至逐渐前后摇起椅子满脸兴奋。
“哇,太好了!我可是第一次来黑洛伊斯!之前来的路上真的看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好期待!”
“噢噢噢,尽管说,公主殿下!无论那是哪我都会保护您安全的!”
“啊啊,对了!这么说来我,不是得到了幸运硬币吗?”
琪莉记起了用餐时得到的硬币。我也浮想起那万能硬币,和琪莉相反有些绝望。有了那种东西,显然琪莉会一刻不停地在城市里转来转去充分利用硬币的吧。感觉能看见因缺乏体力而倒在某个街头的我的未来。
和我不同,心情无比高涨的琪莉翻了翻口袋掏出那硬币高高举起。
“锵锵!这正是带来幸运的硬——唔啊啊啊?!”
“琪莉!”
琪莉的椅子颤颤悠悠地倾斜。
危险的坐姿,早就知道会出这岔子了——慌张的嘉珞和我同时起身。我一边在脑海中迅速罗列构筑式,一边身体下意识地为了接住她而朝向前方。我两臂朝前伸出为了成为她的靠垫而在地板上滑行。此身的牺牲能守护心爱的少女不受伤……本以为如此。
琪莉以十分自然的受身着地。
真的很优雅,轻盈得仿佛悬空而上的羽毛。
“唔哇,好危险!差点摔倒了,啊,唔啊啊,魔王————?!”
砸在大字瘫在地板上的我的腰上的……只有空椅子。
还以为腰要断成两截了。为何要给予我此等试炼……!
“魔王!魔王,没事吧?!醒醒,魔王!魔王——!”
琪莉瘫坐在我的旁边,泫然欲泣地开始肆意摇晃我的身体……停,停下,琪莉。我没有晕厥所以不要再摇了。我醒着。说了我醒着。
“混蛋魔王,没有反应,看来确实死了。”
“啊啊昂——!不能抛下我死掉!”
“没死!”
面对终究放声大哭的这迷糊的大小姐,我以掺着愤怒与害臊的声音勃然喊道。



别再危险地玩椅子了,琪莉。
我真诚地忠告。强调过好几次在椅子上玩真的很危险。没错,不是琪莉而是我很危险。在收到了琪莉好几次保证后。我们方才回到各自房间努力入睡。
如此,在黑洛伊斯的第一天过去了。
躺在柔软得过分反倒妨碍睡眠的床上,我几次浮想起黑洛伊斯的人们。尽管餐厅里见到的三位看上去完美得无需担心忧虑,但确实有种违和感。只是,没有自信能断然而明确地解释那违和感是什么。仅仅,如鲠在喉的感觉久久挥之不去。
外表上看似乎从未有歪心邪意的黑洛伊斯领主。
依旧天真烂漫而开朗的他年幼的女儿。
以及那女儿的,极其反常的女仆。
对。女仆。
这一切违和感的中心正是约娜・马里恩。



她。
是谁。
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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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0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5-28 07:50 编辑

2.不知为好之事

去逛祭典吧。难得的休息好好享受一下。
这是一大早为了叫醒我而侵入我寝室的琪莉,骑在我身上后最先说的话——琪莉有时候似乎会错以为自己依然是10年前的重量——我一边吟味着骑在我身上的琪莉的重量感,一边冷静地整理了一下我对“休息”的概念。
过去300年里,我是怎么度过更热的季节的呢。吃着很冰的食物,在窗户全开的房间里滚来滚去,躺在杂草茂盛的后院阴影处望着飘过的云朵。消磨时间,放空思考,追求最小限度的活动。自古以来所谓休息不就是这样的吗。
活动即是劳动。竟然要一边流着汗一边活动身体,那无法称为休息。
享受休息为何要活动身体,琪莉?虽然想这么反问。
今天琪莉果决得让人难以反驳。
“说到夏天就是什么?”
端正地穿着吊带连衣裙骑在我肚子上的金发少女,突然竖起食指伸到还没完全睡醒的我的鼻前,轻轻晃动。洋溢着期待的眼瞳在窗外斜射入的晨光下独特地闪烁着。
“正是大海!”
稍微放过我吧。
虽然这句话涌到了喉咙口,但像是无需听我回答般,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拽起来的琪莉的魄力吓倒了我,我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



在约娜的推荐下,我们去了离黑洛伊斯稍有些远的海边。据说是不为人知的地方,到达后果然连我们一行人以外的人影也看不到。
抵达后,我们踏在被烤得光脚跑都能感觉到烫的白沙滩上站成一列,许久望着星星点点散落着阳光的大海和浅白的波涛。琪莉和嘉珞的脸上洋溢着感动和喜悦,含着哭也似的微笑。我依次确认她们两人的表情后,浅浅叹了口气,用手遮阳并抬起头。湛蓝的天空充斥着视野。
天气晴朗。碧空如洗。今天的天空晴朗得万里无云,以致除了澄澈的蓝天这种陈腐的表达我浮想不出别的话语。
不妙。辽阔的海边甚至投不下半点云朵的影子。极易中暑的天气不是吗,这。
“……话说。”
我一边放下贴在额头上的手一边说道。
“你们为什么在那里?”
面对我的疑问,站在我左边的布伦攥着我的衣袖开始一蹦一跳的。另一只手上抱着巨大的熊玩偶。和昨天看见的是不同种类的玩偶。她似乎还挺喜欢熊玩偶。可再怎么喜欢会把它抱来海边吗,一般。
“我,我,还是第一次出来这么远!心里完全扑通扑通的!”
“啊,是吗。”
“约娜!我们明天可以再来这里吗?可以每天每天都来玩吗?”
“不行。”
“呼嘤,为什么?”
“因为很麻烦。”
约娜以骤然厌烦的表情望着远处的大海答道。女仆连迎合自己主人话的诚意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是般配的组合,不知道这两人到底为什么会成双成对地出入。
约娜即便来到遥远的海边也穿着黑白的女仆服。垂地的裙摆与长长的袖子,光是看着就觉得热。果不其然,约娜无言地用手背一把擦去凝在额头上的汗。那是什么苦行啊。拜托你至少把袖子挽起来。
“哇……魔王,怎么办?我激动得快要患上心脏麻痹了。”
这次是出神地站在我右边的琪莉紧紧拽着我的胳膊。
怎么连你也这样了,真是。
我无语地皱起鼻子,琪莉以比平时三倍闪耀的眼睛望着我,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悄悄说道。
“我,进到海水里,有生以来今天是第一次……!”
嚯,真的吗。那倒有点惊人。
“没游过泳?”
“人工泳池里游过。毕竟上过游泳课。但公主殿下总不能穿着泳装阔步走在人多的海边吧?”
说的也是。我轻轻点头表示理解。
必须优雅保持品味的王族,在人多的海边尽兴地跑来跑去怎么也做不到吧。再加上琪莉显然会比别人兴奋几倍地像下雪天的小狗般跃入水中,因此为了受全体国民爱戴的公主殿下的形象,或许从国家层面上被阻止了。
但显然,那里纵然有温兹国民心理上的安定与温兹王家守护的体面,却哪也没有琪莉的幸福。十八岁女孩子从未将脚浸入海水,怎么说也太奇怪了。
她的生命比起为了别人更应该为了她自己,绝不能被他人所控制。
“太好了。今天可以玩到腻了呢。”
“嗯,正有此意。所以万般准备都做好了!魔王,你可以期待一下!”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准备,但能让我期待的东西……琪,琪,琪莉!你现在干嘛?!”
漠然附和的我,被突然嗖地拉下连衣裙拉链的琪莉的大胆吓得一激灵。真的没有一丝踌躇的行动。我慌张地喊道,但琪莉反倒像是不知道有什么问题般圆圆地撮起嘴“嗯?”地望着我。
不过必须阻止的不仅仅是琪莉。琪莉的行动仿佛导火索一般,她旁边的嘉珞也爽快地脱下裤子。长着结实肌肉的嘉珞的大腿重见天日。
世风日下!这世界要完!
“唔啊啊啊啊,适可而止啊,你们!”
“啊昂?想什么呢,你?里面不是穿着泳装吗?”
“不许狡辩!”
“可是,这种地方又没有更衣处。反正总会看到的怎么这么害羞,魔王?”
“至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脱!”
即便在我大喊大叫的混乱中,两人依旧泰然地脱起外衣。但幸好两人都在衣服底下穿好了泳装……个屁!泳装?!那是泳装——?!肌肤全露出来的那寡廉鲜耻的衣服?!仅仅才遮住了最小限度的部位吧?!啊啊,最近的孩子们真是伤风败俗!



琪莉似是毫不害羞般,甚至穿着那无异于内衣的衣服逼近到我面前站着。眼前一片肤色。她的泳装甚至是用绳子系起的形态。
各种方面都很危险。这。我不由得倒退几步。我的这般反应让琪莉微微通红的脸颊上露出了闹气的表情。
“怎么是这个反应?明明是选来穿给魔王看的,不合魔王的口味吗?”
“口味什么的,不是口味的问题吧。300年前说到泳装……”
“哼哼,老是说旧时代的事的话,可能真的会成为化石哦?”
琪莉一边腼腆地笑着一边细声威胁道。这话听上去像是要把我嵌进堆积层一样,真心可怕。
我干咽了口吐沫,再次悄悄确认琪莉的状态。琪莉以背手姿势站着,因此白花花的胸脯、腹部、大腿和小臂原原本本地尽览无余。
甚至,上衣的布片仅仅勉强遮住胸部,哪怕视线稍稍往下,那抵达深处的乳沟茫茫地吸引住视野。
坦白说吧,神魂颠倒。
理性大人,您必须起作用。要成为绅士,不能成为无耻之徒。琪莉的泳装竟然让我浮想起曾经暮春里见到的琪莉的裸身,我神志还清醒吗。在这状况下我是如何浮想起那只看了几秒的场面的,究竟是如何。
琪莉微微扭了扭身体害羞地说道。
“这个,是绳子哦?”
知道。我也有眼睛。正因为知道所以更加烦恼。
“绳子是用来解开的,魔王。”
琪莉脸颊涨得红扑扑的,悄悄说道。十八岁少女的霸气,有时让我承受不起。
“那个,系两遍。不,系三遍。系得牢牢的解不开。”
“什么啊,这!我特意穿成这样来的,魔王没有一点波澜吗?”
我断然的回答让琪莉勃然大怒,上半身一下子朝我探来。因为穿着泳装,她小而雅致的胸部轻轻荡漾,这细微的运动,十分赤裸裸地显露出来。
突然信仰心喷涌而出。想要朗诵祷文。
“来,来。话不多说赶紧入水!”
我抓住琪莉的肩膀让她转向海边。握着琪莉裸露的肩膀,感觉比想象中还要小而雅致。因为她一直挥剑纵横驰骋所以没能察觉,果然她还是娇小的十八岁的年幼少女。
……这娇小年幼的少女的泳装姿态现在竟然在我的脑海中与理性和本能展开了战争,能让你知道这么不成熟的一面吗,我。
似乎不太满意我泰然的——假装泰然的——反应,琪莉在沙滩上用力跺脚。
“哎,真是!这都是为了魔王,为什么完全不高兴啊,笨蛋!”
如此发火道。
接着她气冲冲地呼哧呼哧地走向海边。荡漾摇摆的金发在阳光的反射下闪耀着。
如梦般渺然的感觉。就是说,我的精神。
咕唔,总之理性胜利了。维持了大人的体面。虽然是伤痕累累的战争。
我愣愣地站着,这次嘉珞拍了拍我的肩膀。接着她仿佛了然于胸般紧闭着嘴点了两下头,随后跟着琪莉走向海边。
什么啊。她理解了什么啊。感觉我更悲惨了所以不要做出理解的样子啊。
“唔诶,我也要一起玩!一起走!”
布伦急颠颠地甩开外衣,匆匆忙忙地跟上了两人。手里拿着的熊玩偶摇摇晃晃的。布伦一靠近,嘉珞便抱起布伦顺势扎入水中尽情笑着。
总之,那恶徒。我绝对不能靠近。
紧接着海边啪嗒啪嗒的拍水声和女孩子们愉快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很久以前起就充满这里的波涛声和风声与少女们的笑声掺杂在一起。
倾泻而下的阳光在少女们雪白的皮肤上宛如沙粒般闪烁。和平而美丽的场面。要是有天国恐怕就是这风景吧。虽然不知道何时会死,但死后要是能去天国就好了。阿门。
我和约娜并排站在沙滩上注视着她们。海风吹在脸上仿佛针刺。风相当地强。
阳光将皮肤晒得滚烫时,约娜平静地开口道。
“莫非,平时经常被评价说没眼力见?”
“……我的回应那么过分吗?”
“是。真的糟糕透了。琪莉大人真可怜。”
希望你不要这般一脸怜悯地做出客观的评价。不然我真心想消失。
我捂着脸低下头。
但是,我300年内都在城里过着隐遁生活。突然被敞然露出肌肤的女孩子贴上来,怎么可能沉着地回应啊。
“要给您推荐自杀胜地吗。离这里不远。”
约娜过分亲切地说道。
我太丢脸了,羞耻得怎么也无法还口。皮肤被晒得愈发滚烫,而我仅仅低着头愣愣地站在那里。



*  *  *
最先宣告放弃戏水的,是体力较弱的布伦。
小孩子的体力能到这种程度我觉得足够了。这世上压根就不可能存在能加入嘉珞和琪莉并跟上她们兴头的人。
一边在沙滩上留下水脚印一边出来的布伦,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靠近我旁边噗通坐下。接着自然而然地枕着我的膝盖躺下。
“布伦,好困……小熊也湿透了变得很重。玩耍,幼稚又闹心。”
进入水里时和出来时是不同的家伙呢。不久前还仿佛今天是最后一天一般欢呼玩乐的人哪去了。
“哥哥为什么不一起玩?”
“这就是玩。在这里观望也挺有趣的。”
“明明大家一起玩就好了。约娜不也说着讨厌,讨厌,结果还是下水了吗?”
“不,那是被你们强行拽进去的……”
浮想起火冒三丈地使劲拧着湿掉的女仆服的约娜的脸。那表情真的厌烦得让人觉得幸好没有引发暴力事件。
——这么说来,那家伙现在在哪?
“约娜说去准备马车了。说回去时要搭辆运货马车。”
是读懂了我的表情吗,布伦向我说明道。一直以为是小孩子的家伙轻而易举地读出了我的内心,让我一瞬有些慌张。
“帅哥哥要乘乘看运货马车吗?那真的很有趣哦?不停嘎哒嘎哒的。身体这样子呼地飞起来又掉下去。”
“……光听着就不想乘了,那玩意。”
回去时已经确定要晕车了呢。
到最后为止都不像休息日的休息日。
我叹了口气,望着枕在我大腿上的布伦。随即发现布伦的额头上黏着雪白的沙粒。
“什么啊。湿漉漉地走来走去这不浑身沙子了吗,你。”
啪啪,我伸手轻轻掸去粘在布伦额头上的沙子。
接着这仿佛某种信号弹一般,布伦的脸急剧,真的急剧变得通红,她举起小熊盖住了自己的脸。
“呜啊昂,布伦好害羞——唔呸!咸!小熊好咸!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怎么回事。被海水腌透了的小熊玩偶呗。
——我一边看着霍地坐起身来被咸得身体瑟瑟发抖的这幼小的女孩子,一边漠然想道。
有时这家伙天真的表现让人觉得有点傻。因为是独身女所以才不明事理且一无所知吗?
“所以说为什么要拿着棉玩偶去水里呢。”
“可是,小熊是我的灵魂同邦。”
不是同邦是同伴吧。
小家伙从哪听来这词的。
“现在的灵魂同伴不是那孩子了?”
“呃,唔呣……毕竟灵魂同伴有点多。大约60个左右?”
所谓灵魂同伴,原来是轻如鸿毛的存在呢。没想到。
我暂时停下对话确认琪莉和嘉珞。两人看上去完全不觉得自己玩水走火入魔了。
身材苗条的两名女孩子浑身湿漉漉的,溅起水花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看着那模样,我十分欣慰。嘉珞健壮得恰到好处的肌肉型身材,以及琪莉糯米般雪白的皮肤,哪一方都美丽得毫无欠缺。
两人毫不在意这边,约娜不在这里。
然后在我边上的,不谙世事轻易相信他人的年幼的女孩子。
想要刨出些情报只有趁现在了。虽然觉得自己像欺骗小孩子的坏大人,但我暂时放下了这纠结最终决定悄悄试探布伦。
“约娜怎么样?”
“嗯?约娜怎么了?”
“你不是一直和约娜在一起吗。约娜也是你的灵魂同伴吗?”
事实上布伦和约娜的关系与宾・黑洛伊斯和约娜的关系同样反常。如果约娜是殊常的‘某物’,那宾显然有某些理由让她跟着自己的女儿布伦。
我的问题让布伦转了转眼睛而后望向我。
“约娜,就是约娜吧?”
“什么时候起跟你在一起的?”
“不知道。只知道是很久很久以前。那种事我记不太清了。”
“那大概。比如,大约8年前起?”
宾・黑洛伊斯引来恶魔是在8年前。
如果约娜是那时出现的人物……



“是,自8年前起。”



……完了。
头上传来的回答,让我险些叫出声来。转动僵硬的脖子向上望去,不知何时回来的约娜正抱臂站立。
趁自己不在时谈论自己的事让她的表情十分不快,但她的视线却掠过我朝向吸了水的小熊。
约娜像是从我这夺回般将布伦抱在怀里接着说道。
“8年前,传染病肆虐时黑洛伊斯夫人死了,那之后主人就由我来照顾。这回答可以吗?”
“呃……唔,唔嗯。”
该不会,她察觉到我怀疑她是恶魔了吧——如此想的瞬间,约娜含着轻蔑的声音毫不留情地传来。
“还请不要把主人拉进恶魔寻觅游戏里。当然,也包括我。”
“恶魔寻觅游戏什么的……”
“魔王竟然怀疑人类是恶魔并追查,现在这状况不觉得很滑稽吗?”
……这么一说,我无言以对。
约娜的叱责刺在了我怀有的罪责感的正中心。仿佛在说“你没有那种资格吧?”。只不过没有角和尾巴,我终究是犯下了比恶魔还糟糕的事的人类。
毕竟“魔王”的称号,只不过是为了提醒那一事实并警告别人的罪名。
被约娜抱在怀中的布伦,听见约娜的话,抹去了一直开朗的脸,小小地皱起眉头。
“什么啊!帅哥哥,难道怀疑约娜?!”
该谎称不是吗。不然该道歉吗。
没有给我斟酌回答的短暂时间,约娜抱着布伦嗖地转身正要离开海边。慌张的我急忙从地上起身追上了约娜。
“等,等一下!我只是……”
“请不要碰我!”
我一抓住约娜的手臂,约娜便甩开了我的手。仿佛被灼热的火烫到了一般,突如其来的反应过于激烈,以致我,以及当事人的约娜都吓了一跳。约娜怀里抱着的布伦“唔汪”地发出恍惚的声音。
约娜慌张般地红着脸。望着我的目光剧烈地动摇着。但她随即咬着下唇从我身上避开了视线。这么说来她几乎从未正常与人对视过。是有什么别的理由吗,在我这般感到疑问之时,约娜以极度发颤的声音回答道。
“请不要……碰我。我很……内,内,内向,所以不习惯与人,人接触。”
……嗯?
内向?那个,是内向?
至今为止无法与他人直视,是因为内向?
然而,毒舌太习以为常了吧?!万事都一副烦得要死的样子吧?!还向我推荐过自杀胜地吧?!
也就过了300年,内向这词的意思怎么变质成这样了!
“马车叫来到路上了。我和主人先走了……各位还请不要太迟,迟回来。”
约娜艰难地说完要说的话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布伦缠着约娜的脖子,向我热情地挥手。
在约娜匆匆忙忙地渐行渐远时,感知到约娜和我之间冰冷氛围的嘉珞和琪莉从海水里出来靠近到我身边。两人似乎全都听见了我和约娜的交谈。
琪莉一边用手使劲拧着簌簌滴水的头发,一边朝向约娜的背影喃喃道。
“魔王,真是不会说话。”
“……抱歉。”
“你丫那心直口快的搞不好就要打起来了,蠢货。”
“我,我犯下了死罪……”
“嘛,没关系。我包括魔王这种笨拙的方面也喜欢。”
“……太安慰人了呢,琪莉。”
自愧感无端地涌来。正如嘉珞所说,没有眼力见的家伙轻率地凭着感觉玩着侦探游戏最终险些搞砸了事情。再想到涨红着脸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约娜的模样,莫名地涌来一种铸成大错的罪责感。
——总之我想错了吗。
——无论如何,之后最好跟约娜道歉。
——然而……
然而,约娜成为布伦的女仆是在“8年前”,作为偶然而言过于恰逢其时了,这事实总是让我惦念着。虽然过意不去,但疑云并没有散去。
脑海中一刻不停地闪着红色的警告灯。
警告,警告。这城市里一定有着什么。
不,黑洛伊斯家里一定有着什么。
这思考的反差过于巨大,因而我为了掩饰混乱而深深叹气。



*  *  *
晚餐时间很和平。
多亏了像是覆盖白天约娜和我之间不美好的氛围般一刻不停地叽叽喳喳的布伦。当然,布伦并不是因为那种乖巧的目的而开朗地叫嚷的。仅仅两天,我便充分了解到那孩子只是天性活泼积极、想法简单。
“所以呢,我也被嘉珞泼水了哦?可是只有我一直被水浇。对了,爸爸知道吗?海水真的很咸!”
“嚯嚯嚯嚯嚯嚯嚯。”
这机械的笑声是宾・黑洛伊斯的。
宾几乎像是应和般在布伦的话语中插入笑声。让人怀疑有没有好好听自己女儿讲话。
“约娜也落水了哦?我一溅起水,约娜马上就发怒了。所以嘉珞就突然过来,那个呢,这样突然过来把约娜扔到水里!太坏了!”
“嚯嚯嚯嚯嚯嚯嚯。”
“琪莉琪莉,你说这是第一次进到海里。为什么?为什么呢?”
“因为艾雷巴多是很难看到海的内陆。”
布伦的絮语从宾转向了琪莉,琪莉微微一笑,熟练地回复道。
这孩子,说起话来真是七言八语。宾再次眯起眼,“嚯嚯嚯嚯嚯嚯嚯”地笑出声来。
咔嗒咔嗒的餐具声掺着布伦啰哩啰嗦的话传来。
自豪地嚷嚷着自己一天经历的女儿,以及一边听着女儿的话一边笑个不停的父亲。那旁边如影子般站着的忠诚的女仆。感觉是十分和平的风景。
这里有着孩子们读的童话书中常常出现的温馨氛围。容不下“恶魔”这一单词的温暖感。我抬头仰望挂在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感觉我的判断或许错了。宾或许真的仅仅送走了恶魔。不然怎么会是气氛如此宁和的用餐场面。
在布伦依然持续着的话语声中,我偷听起约娜小声跟宾说话的内容。虽然不用特意偷听也能听见。
“领主大人。领带歪了。”
“哎呀,是呢。能稍微帮我一下吗?这种事比起我还是马里恩来帮忙更好。”
“要是这样,那我便暂时失礼了。”
话音刚落,约娜便跪坐在宾的面前。就算是女仆,那毫不犹豫跪坐的模样还是让我有些惊讶。两人的身体不得已紧贴在一起,但两人中无论哪一方似乎都没有在意这一事实。
因为内向所以无法同他人对视,但宾・黑洛伊斯是例外吗。比起疑问更多的是讥讽。
将领带再次整理漂亮的约娜,就那样以跪坐的姿势仰视着宾,露出灿烂的微笑。过于满足而幸福的微笑。约娜一边直直地凝视着领主的眼睛一边激动地说道。
“好了,领主大人。真的很般配。”
“是呢。果然马里恩的打理最棒了。”
“我也是,能够帮到领主大人十分高兴。”
约娜满脸洋溢着微笑,说道。我在这瞬间第一次察觉到她是能将高兴的感情如此极致地表达出来的人。
瞧。怎么说也太反常了吧。
为了分享这一意见,我转头看向坐在我身旁的琪莉。
琪莉依然注视着两人。而且还是以挺复杂的表情。琪莉似乎意识到了我的视线,迟迟才望向我苦涩地笑了笑。她的目光与怀着“疑心”的我不同,仿佛蕴含着“怜悯”。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所有人将注意集中在约娜身上的此时,坐在对面的布伦用玩偶的手捶了捶餐桌吸引注意。毫不关心别人在做什么的幼小少女,看上去仅仅为了满足自己的快乐和称心而绞尽脑汁。
“明天大家一起去逛祭典吧!一定要用硬币,硬币!”
“反正又不是你的硬币吧?”
“唏嘤,可是嘛~我,这样一起出去玩,还是第一次。对吧,约娜。”
布伦像是征求同意般望向约娜。站在宾旁边的约娜微微皱起眉间将视线垂在了地上。
“撒娇不太好,主人。这些人有这些人的日程。”
“哪有这种事!布伦想和帅哥哥再稍微玩会!”
布伦坐在位置上一边晃着腿一边哼哼唧唧的。无疑是小孩子。
虽然我完全不觉得执拗的布伦很可爱,也不觉得大家一起玩会更快乐,但感觉和那两人一起逛祭典也不坏。别的不知道,但能在近处观察约娜这点挺不错。总之我还没能彻底抛去对约娜的疑心。
“一起逛呗。反正我们也要玩。”
我如此答道,并观察约娜的反应。
似乎是不满我的回答,只见约娜的眼睛朝下落去。接着仿佛有什么不安般手指攥来攥去,随即闭眼叹气。
“要是这样,我们会跟去的。反正无论麻烦事是一件还是两件,该来的总会来的。”
那语气仿佛在追问“说到底自己的意见有什么用”。话语的最后约娜埋怨般地盯得我麻麻的,但果然眼睛对上后不出几秒,她便一下子转过头去。



*  *  *
餐后,我单独找到宾・黑洛伊斯询问了一些关于恶魔的情报,但宾以事务为托辞郑重地推掉了对话。补充说让我们再悠闲地住几天慢慢地交谈。听上去仿佛,有意要让我们在这城市里待上一段时间,是因为我太敏感了吗。
没有在餐厅里谈论恶魔的话题,是因为不能在布伦面前吐露相关话题这一潜规则。可和宾见面的机会只有晚餐时间,因而我颇为遗憾。但不好给小孩子听到恶魔之类的情报这点我也同意。我再也不想让其他人变得跟伊芙一样了。
结果,因为餐后没有特别的日程,我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了嘉珞的房间。要是没有明确要做的事,我们三人便零零落落地集中在一起,这似乎成了习惯。
没有特别的交谈,埋头于各自事情的我们中率先打开话头的,是我。
“刚刚在餐厅里。约娜帮宾・黑洛伊斯整理领带时,果然氛围有些奇怪吧?”
“奇怪,很奇怪。看那样子,和我的预想完全吻合,太愉快了……!”
盘坐在床上的嘉珞“咕唔”地发出大叔一般的感叹。
“不,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还能是什么?你这家伙,还在怀疑约娜小姐是恶魔吗?哪怕白天因为这事差点打起来了?”
这话说得像是要骂人,因此我决定不回答。而是将视线移向读着放在桌子上的黑洛伊斯观光指南的琪莉。
“……琪莉呢?刚刚看到那两人怎么想?”
“我两种都不是。想法稍微有些不同。”
“不同?怎么个不同?”
“怎么说呢,看上去有点……哀伤吧。”
哗啦,琪莉一边翻页一边说道。
“约娜小姐笑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哀伤。为什么,不是有这种事吗。帮助年老的长辈,尽管因做了善事而开心,却总觉得心中一角酸酸的?”
我完全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嘉珞也皱起眉间咧着嘴,显然完全没有共鸣。
“宾・黑洛伊斯是那么年老的人吗?围坐在那餐桌旁的人中最年老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唉,魔王外表并不年老所以没法移情。”
“哀伤什么的。这是,女人的感觉?”
“硬要说的话,感触。”
“感触又是什么……”
女人们似乎有着男人没有的其他感觉器官。就像触角吗。
不过琪莉的话有必要记着。毕竟事实上我们三人中琪莉的感觉最灵了。琪莉有准确地洞悉人的本质并深刻理解的才能。是能够本能地辨别出敌我的孩子。
——不过哀伤什么的,怎么解释那种场面才会有这种感觉啊。
即便看到同一场面,三人的意见竟然也如此不同。
此时房门没有敲门声地突然开了。是谁这么没礼貌地开门?我如此想着,看到站在门口的布伦便理解了。这宅邸里最随心所欲,并且可以被原谅的人只有那小家伙了。
“帅哥哥!读书给我听!”
布伦将抱在怀里的三四本书举在头顶喊道。
“书?”
“读童话书给我听,童话书!”
咣噹咣噹跑到我面前的布伦,用头啪地猛击了我的腹部。
咕,好痛。
等一下。这状况……,总觉得有点熟悉?
“让约娜读给你听不就行了吗。你的专属女仆。”
“咿嘤,讨厌嘛。我喜欢哥哥。”
布伦反复扭动着身体说道。抱在她怀中的小狗玩偶——似乎这会儿灵魂同伴又变了。白天看到的小熊……是受到洗濯拷问了吗——每次她动起身体,小狗耷拉垂下的耳朵便飘动着。
“话说,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一边接过布伦递来的童话书一边无语地问道。自初次偶遇的瞬间起布伦就一直挺黏我的。虽然闯来要和我结婚的琪莉也是自八岁时喜欢我的,但事实上琪莉并不是自初次见面起就黏着我的孩子。
“呃,不知道。只是一看到哥哥,胸口就会马上扑通扑通的诶?”
“倒不如说是因为心力衰竭或者狭心症吧。”
我一边敷衍地回答一边翻开布伦拿来的童话书。十分薄的儿童文学精装书。似乎有些陈旧,封面的边角稍有磨损。布伦选来的书是300年前也常能读到的古典童话。白雪公主、睡美人、……蓝胡子?这倒是第一次看见。
“从这本开始读,这本!这本真的很有趣!”
布伦指着我不知道的童话书兴奋地喊道。比起已经知道的童话书,我也对这本更感兴趣,因此我老老实实地接过了童话书。我以僵硬的语气读着童话书时,琪莉靠在我的肩膀上用视线一起读着童话书。布伦也为了看插画而搂着我的胳膊紧紧挨上来坐着。
唔呣,什么啊。又没有做坏事,却有种微妙的背德感……
总之,童话的内容是这样的。
一位少女嫁给了住在山丘城堡里的蓝胡子。钱多又有才的少女的丈夫,允许她自由地使用城堡里的所有东西并四处转悠,但千叮万嘱唯独一个房间不能进去。甚至定下了这种禁忌后,还做出将能够进入那房间的钥匙交到少女手中这种恶毒的事情。仿佛理所当然般,少女没能忍住对禁忌的好奇心,趁丈夫不在时打开了房门。一看,原来那房间里累累吊着丈夫死去的前妻们的尸体……什么啊,这。
“……什么童话书内容这样?你读过吗?”
我一下子失去了继续往后读的兴趣,读到这合上了书。恰好布伦也在读到这段时抱着玩偶酣睡过去。琪莉似乎也涌来困意,勉强睁着隐约闭上的眼睛,回答我的话。
“这本,我读起来倒挺津津有味的。”
“哪段?房间里累累吊着尸体这段?”
“不。女人的哥哥武装着强行闯入将丈夫活活打死这段。”
这家伙的感性,太奇怪了吧?!
“寓意还不是很懂。要遵守约定,或者要好好藏尸体。毕竟最后受到惩罚的是蓝胡子,所以果然是后者吗?”
“无论是哪个都不利于孩子的情绪……!”
把这种东西混在儿童图书里卖的大人的意图怎么也理解不了。
我的叹息,让床上的嘉珞加入了对话。本以为钢铁体力的嘉珞似乎也因白天的戏水而累了,现在索性大字瘫倒在床上。
“仔细听来,那蓝胡子,到底为什么要聚集尸体呢?”
嘉珞似乎一边装作对我们毫不关心一边全都听完了我读的童话内容。她的疑问让我“啊”地短短叹息。
这么说来,特意将尸体聚集在那房间里或许有什么理由。明明在后院里挖个坑埋了反倒不容易暴露。
嘉珞的问题使得我们三人暂时无言。谁也没能想出像样的回答。
半晌,琪莉以没有自信的声音说道。
“……收藏?”
唔唔唔唔呣,我和嘉珞同时发出这般长叹。琪莉也是,吐出话后像是否定般脸染得通红。害羞的琪莉真可爱。虽然刚说出尸体收藏这种话有种违和感。
结果我们没能想出像样的答案。恐怕,苦恼一生也无法知晓答案吧。毕竟是怎么也无法共鸣的情绪。然后其实,我觉得这种事情一生不知道也无所谓。



然而恐怕,“她”或许会对蓝胡子的心情感同身受呢,这般。
离开黑洛伊斯回到艾雷巴多后过了一段时间,神奇地突然想起这一天的对话。
嘛,虽然这真的是挺久之后的事了。



*  *  *
将睡着的布伦送回房间成了我的任务。
并不是没想过把约娜叫来,但不知道女仆房间在哪,再加上白天发生的不美好的事情,因此对叫她来有些顾虑。关键她一边啧地咂舌一边以“想让我干这种麻烦事所以特地叫我来的吧”的表情斜视我的那张脸仿佛历历在目,因此还是算了吧。
到达布伦的房门前时,被我抱着的布伦紧紧搂着我的脖子,以掺着困意的声音说道。
“放下布伦……布伦自己能走嘛……”
睡意袭来而发出舌头打结的声音这点真像小孩子。我一放下布伦,她便嘴也不遮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连晚安的问候也没有,慢慢腾腾地走向自己房间嗖地进去了。即便在恍惚中也没有落下手里拿着的玩偶。被布伦揪着一侧耳朵的小狗玩偶,跟随着她被缓缓拖入房间里一齐消失了。
把布伦送回房再次回到嘉珞房间时,琪莉已经不在那里了。似乎回自己房间了。嘉珞大字躺在床上露出肚皮,一边打鼾一边睡着。我浮想起曾经说嘉珞打鼾很严重所以没法一起睡的琪莉的模样。
这么说来今天,我们还没分享“晚安吻”。
一天不做倒也没关系。反正天又不会塌。不过跳过已经成为习惯的那日常,我总是不太称心。想要听琪莉悄悄说做个好梦的声音。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睡处,要是连她的问候都没有,似乎没法轻易入睡。
——完全随了琪莉的意呢,我。
安静地合上嘉珞的房门站到走廊上,我重新想起这一事实。
独自站在昏暗走廊上的感觉很微妙。寂寞的浓度很深,仿佛这宅邸里没有任何人住着。
我熟悉这样的生活。度过了很久这样的时间。甚至还不知道孤寂是什么就已在孤独中渐渐窒息。
恐怕就算那么活着,一生,我剩余的时间,直到这世界生锈消失为止我都能一边呼吸一边度过吧。
——没有琪莉的晚安吻的生命太无趣了,一定。
如此想着,我走向了琪莉的房间。



约娜在那里。
那里,琪莉的房门前。那昏暗的走廊上。
不知道打不打算进去,约娜仅仅凝望着门把手。斯文地叠在肚子上的手指仿佛情绪不安一般夸张地动来动去。头发遮住了侧脸,看不见表情,但隐约能看见她紧咬下唇的样子。像是偶然得了腹痛的人一般皱起眉头。有时肩膀会忽然微微颤抖。
是沉溺在什么事上了吗,她甚至连站在附近的事物也无法认知。
为什么偏偏是我最怀疑的她。
为什么偏偏是在我最爱的少女的房间前。
“咳咳。”
我打算发出动静而小小地干咳。这声音让约娜“唏咿!”的一声转身望向我。她的指尖宛如触电一般哆哆嗦嗦地颤抖。望着我的眼瞳剧烈地动摇。
“要进去吗?”
我一边用下巴示意门把手一边问道。约娜交替望向门把手和我,随即将不安的视线落在了走廊地板上。
“没必要这么惊吓吧。反倒我不好意思了。”
“很黑……从黑暗中出现谁都会吓一跳的。”
约娜似是辩解般地答道。声音微微发颤。她自己似乎也知道这点,话音刚落,约娜便短短地清了清嗓子。
“不进去吗?不是找琪莉有要事吗?”
“不。并没有……称不上是要事。”
“那站在这干嘛呢。”
“只是担心床铺会不会不舒服。”
“就算这样也站得太久了吧。”
“似乎观察了挺长时间呢。是我的跟踪狂吗?”
最后的话语有点攻击性。似乎因为觉得自己被怀疑而发怒了。
不过现在我也不想退缩。
“跟踪狂是你那边吧。琪莉要是听说有人在自己房门前站了几分钟后就那样走掉了,应该也不会很愉快吧。”
“您是在威胁我吗?”
“我为什么要威胁你?”
“您不是怀疑我是和领主大人契约的恶魔吗。”
“可我觉得现在你那边的状况十分招人怀疑诶?”
“听说您是魔王吧?无需如此麻烦地推理,用魔法探查一下不就好了?作为被怀疑的人,我的心情可一点也不好。”
要能做到早就做了——险些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被我勉强咽下去了。
至少要是她用过一次魔法,从魔力的浓度上或许可以确切地探查出一些东西。要想这样就必须诱导约娜使用一定级别以上的魔法。当然在这里是不可能的。这嘴仗只是毫无意义的消耗战。我咂舌。
“算了。就这样吧。毕竟随便怀疑别人要被某些家伙们骂的。”
“您有着十分优秀的同僚们呢。要是能稍微学习一下她们的人品就再好不过了。”
约娜讥讽般地说道。
性格内向个狗屁,这话说得有条有理的呢。
我像是没有心情继续对话般摆了摆手,约娜嗤之以鼻。接着深深鞠躬做出礼仪意味十足的问候,与我擦肩而过。我也越过约娜,站在了刚刚约娜站着的房门前。
在我为了敲响琪莉的房门而抬起手时,往那边走了六七步的约娜暂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我。
“您说要消灭恶魔,是具有消灭恶魔的能力而说出这种话的吗?”
“这个么,得遇见过恶魔才知道。”
“您称自己是魔王,但说实话我怎么也无法相信。”
“怎么,觉得我怎么看都不像能赢的样子吗?”
“是,说实话。”
刻薄的评价装在冰冷的语气中飞来。我没有马上回答。并不想特意否定约娜的话。毕竟事实上我也是半信半疑的状况。
不过。
“有时哪怕知道对自身不利也只能去做了吧。”
要是有更好的选项就选择那个。
实际上过去我试图通过勒死伊芙来解决问题。
然而没有任何事情得以解决。什么都没有。
虽说如此,假如现在剩下的方法只有这一个,哪怕这是最糟的方法,也只能去做了。
约娜没有回答。既没有嘲讽也没有轻蔑。走廊过于昏暗,以致看不见她的脸,又或许只是我如此错觉而已。
“……我不打算干预。反正这宅邸里没有恶魔。”
像是辩解自己不是恶魔般如此说道的约娜再次转身消失在了走廊尽头。我等到她的模样从视野中完全消失后,将头转向琪莉的房门。再次停下正打算敲门的手,缓了口气。
——约娜打算对琪莉做什么呢。
怎么也无法纯粹地相信约娜的话。
我陷入她或许是恶魔的想法中,她的所有行动和话语仅仅让人怀疑。
就这样对刚刚的事情视若无睹真的没关系吗。
我回去后约娜会不会再来找琪莉。会不会,犯下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就像我没来得及阻止伊芙。
就像我没来得及拯救黑杰尔。
瞬间,门开了。
“……?”
我过于慌张,以致就这样僵在了原地。睡衣姿态的琪莉从打开的门隙中微微探出上半身,抬头看向我。表情十分沉着,似乎早就察觉到了我站在门外。
“我一直在等看你要等多久才会敲门进来。”
琪莉将滑落的头发撩到耳后,难为情般地抿嘴笑了。
“不过我有点缺乏耐心。”
“……不睡吗?”
“不从魔王这得到晚安吻就睡不着。”
毫不含糊地吐露出话语后,琪莉用两手捂着涨红的脸观察起我的神色。我用指尖轻轻抚弄着她的刘海,笑道。
“我也是。”
其实,我也是如此。
我拉近琪莉将她搂入怀中。这小之又小的女孩子,纤细单薄得与剑之公主这一沉重的名号毫不相称。
纵使是再三失误且每次都留下后悔的地点并前进的人生。
至少这孩子我想要好好地守护她。
“琪莉。”
“嗯?”
“一起睡不?”
“哎……哎,呀?”
意义不明的感叹词传来。不知道她是喜欢还是讨厌,但可以知道她十分慌张。因为她仰视着我的眼瞳猛烈地动摇着。
我将琪莉拘束在怀中,尽量淡然而沉着地说明情况。
“这城市里或许有恶魔不是吗。所以待在一起更安全。”
“哎,唔呣,知道了。所以你害怕一个人睡于是让我来保护你?”
“不,一般来说正相反……唔呣,虽然无所谓就是了。”
总之我的提案似乎让琪莉挺混乱的,因此我决定不特意指出。并且事实上,世界第一的剑师要保护极其笨拙的魔王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琪莉用两手遮住嘴以泫然欲泣的眼睛说道。
“唔哇……真开心。怎么办。太惊讶太高兴了,心脏快要吐出来了。”
“吞下去。”
吐出这种东西来我会很为难的。
“早知如此我就穿上用绳子解开的性感睡衣了。”
“就睡个觉而已不需要那种东西……不过,莫非,你连那种睡衣都有?!”
“我不确定魔王的癖好如何于是就每种都备上了。啊,果然是那种癖好吗?”
虽然不是癖好,但因为从未考虑过癖好是什么,所以没法确切地划清界线说不是癖好。
我以复杂的心境再次紧紧抱住琪莉。脸撞在我胸口上的琪莉发出“唔噗!”的声音。
……能够和这家伙一起睡吗,我。
虽然早就开始烦恼了。
事实上对这家伙来说,最危险的……难道不是我吗?!
“上床吧……最好赶快失去意识彻底睡着。”
没办法。毕竟有时有些事哪怕知道对自身不利也只能去做。我一边如此对自己辩解,一边抱着琪莉急忙进入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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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0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5-28 07:52 编辑

3.人群中我独自一人

受到杀害的威胁并醒来的爽快的早晨。
奇怪的感觉使我睁开了眼,确认到眼前的巨躯女人拔出剑望着我的瞬间,请计算400多岁男人的每分钟心率。(15分)
我首先仓促地从床上坐起。我急急忙忙动起身体,嘉珞将食指贴在嘴唇上“嘘!”地发脾气。此时我才确认到甚至在这种状况下依然呼哧呼哧地睡在我背后的琪莉。
她的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一只手。那握力能让人感到绝不放跑我的决然意志。多亏于此我难以逃脱。她呼呼的喘息声十分规则。似乎在睡着时稍微翻过身,睡衣卷了上来几乎露出了大腿根。
嘛,反正琪莉的大腿根昨天她穿泳装时就已经看腻了。唔呣,不过这回跟那回又是不同次元的感觉……怎么感觉我彻彻底底成了垃圾呢。
大事不妙。开始理解嘉珞为什么想杀了我了。
“给你辩解的机会。”
但慈爱的嘉珞大人没有立刻将剑挥下砍在我的脖子上,而是希望以理性的方法解决这一状况。被那满溢而出的慈悲所感动的怀里抱着十八岁小孩子入睡的魔王,以小声却含着意志与信义的声音断然说道。
“我错了。”
嘉珞露出微笑。
感觉宛如夏日阳光的微笑。真的,不带一丝阴影的明朗的微笑。仿佛女神大人。复仇之女神。
“死刑。”
饶我一命!
“呼啊啊啊啊呣——!”
嘉珞的剑高高举起,我急忙苦恼起该选择防御魔法、反射魔法和攻击魔法中的哪一样,紧接着在朝我砍下的剑与阻挡那剑的魔法即将冲突的刹那,从我背后传来了长长的哈欠声。琪莉醒了。
啊啊,真是。不得不说是把我感动得泪流满面的时机。
“唔啊啊,睡得真香……!唔呣……魔王,睡得好吗?咦,嘉珞?什么时候来的?”
没想过梳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琪莉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然后那顷刻间险些掀起腥风血雨的状况被完美地终结了。我迅速收起魔法,嘉珞光速将剑甩到地上踹了一脚,把剑藏到了床底下。至今为止我从未跟嘉珞如此合拍过。
“早,早上好,琪莉!”
“今天也十分美丽,公主殿下!”
“诶嘿嘿……一起来就能看到我喜欢的人们的脸,真开心。”
琪莉像个孩子般笑了。
“咦……话说气氛好像有些奇怪?两人难道吵架了吗?”
“哎呀啊~怎么可能吵架呢!魔王这厮和我十分,完美地好好相处着!”
“是呀啊~嘉珞和我怎么可能一边危险地说着什么杀死什么饶命一边吵架呢?!哈哈哈哈,咕噢!”
似乎不太满意我的辩解,嘉珞肘击了我的肋下。骨头简直要碎了。
“什么啊,莫非说了什么杀死什么饶命?”
“没没没有噢噢噢——!绝对没有噢噢——!”
嘉珞一边不自在地霍霍挥着两臂一边否定,她似乎判断应该脱离现场,急忙离开了房间。
“那我去见约娜小姐询问关于祭典的小贴士!啊哈哈哈哈!魔王,我的挚友!那么之后就交给你了!”
“啊哈哈哈!嘉珞,我的挚友!一路顺风!”
好,很自然!这样琪莉应该就察觉不到我们两人险些爆发大战了!
我微微一笑,望向琪莉。以迷糊的眼睛交替观察着我和嘉珞的琪莉,一和我对上眼便抿嘴相视而笑。仍留有倦意的脸上没有紧张感的那微笑真的宛如婴儿。
“待会叫嘉珞来拿床底下的剑。”
“……是。”
“还有别在房间里吵架。要是寝具或地毯上溅到血了不太好擦。”
“……铭,铭记在心。”
“嗯!那洗漱完赶紧出门吧?!”
“呜啦啦啦!”这般伸了个懒腰的琪莉慢悠悠地从床上爬了下来。
我看着走向洗漱间的她的背影,吸取到绝对不能对琪莉说粗糙的谎话这般教训的同时,我捂住了脸。



*  *  *
夏日炎炎。
然而街上的人们却熙熙攘攘。正可谓人山人海。来来往往的人们的服饰俱是十分华丽。持续了几天的祭典今天迎来了尾声,明天据说会开始新的“假面祭典”。或许正因如此,人多得难以跑出一步。
不妙。是想把我卷进人浪中杀了我吗。
“……话说。”
我一边艰难地推挤着走在狭小的街道上一边说道。
“你们怎么在这里。”
唔呣,这场面有种既视感。
缠着我的腿极大地妨碍着我步行的布伦,满脸兴奋地仰视着我。今天她一侧手臂上抱着的玩偶是与她相似的红色头发的女孩子玩偶。
“我,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大家一起逛祭典!这太有意思了!”
“啊,是吗。”
我感觉现在浑身的细胞都在喊着“逃!”。
走在我前面半步左右的琪莉转身看了过来。
“话说这幸运硬币。要怎么用呢?”
琪莉从口袋里掏出的硬币在阳光下熠熠闪耀着。在明亮的地方看去确实挺大的。
“无论何处都能使用。比如只要当场在前面那家商店展示硬币,就能得到礼物。”
约娜指着几米前的冰淇淋小店说道。琪莉顺着约娜的指尖确认冰淇淋小店的位置,像是下定决心般“唔呣”地吞声。
“好。第一站就从那小店开始吧。”
你是要胡吃海塞一通吗。
浮想起在艾雷巴多时的祭典。一整天小吃不离手的太吓人了。
——这么说来那时伊芙……阿丝特莉雅也在呢。
还挺开心的。当然,碰到了迪兰多结尾并不太好就是了。
要是这次祭典能彻头彻尾留下愉快的回忆就好了。将来追忆同琪莉一起的时间,能够以“对了,还有那事呢”这般满足的心情回想。
我跟随着凛然带头走在前面的琪莉。卖冰淇淋的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面向呼啦啦靠近的客人豁然露出笑容。
“欢迎来到黑洛伊斯的祭典!”
与外表不同声音十分硬朗。面对男人的问候,琪莉像是等好了般嗖地展示出手里握着的硬币。在谁看来都会觉得是保安官在展示徽章。
男人的眼睛微微睁大。“唔嗯?这是什么?”的表情,什么啊这硬币该不会事实上卵用没有吧,我这般有些不安。但没想到。
“哎呀!幸运客人来了呢!幸运客人来了!”
男人突然拍手大喊,把我吓了一跳。约娜和布伦倒像是早已预想到了这种反应,十分沉稳。甚至这还没完。男人的叫喊,吸引了来往在街上的人们的注意,毫不相干的人们哗啦啦地涌来围着琪莉开始拍手。
“幸运的客人啊!今年也如期而至了呢!幸运的人啊!”
“哇啊,祝贺!为黑洛伊斯带来幸运的人!”
“竟然有着幸运硬币,太羡慕了!看来平时做了很多好事呢!”
……哇啊,对单纯运气好的白食客(预定)来说这接待也太热情了吧。
琪莉也是晕头转向的表情。虽然知道能免费逛祭典,但似乎实在没想到会受到这么夸张的欢迎。
不过不多久便随即适应了的琪莉,宛如有教养的公主殿下一般,面向无数的人群露出了如花笑靥。
结果我们——准确来说是“幸运客人”琪莉——不仅拿到了各种冰淇淋,还被没去过的周围小店的主人们送了各种衣服、礼物、小吃,甚至是小孩子们拿着玩的玩具喇叭,等到两臂捧满了后方才能够逃离原地。
哇啊。出乎意料地牛逼,幸运硬币。
我纯粹地感叹。毕竟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如此被他人欢迎。对于曾经受到排斥被打下恐惧的烙印从而一直避开人们的我而言,正可谓是如梦般的瞬间。
然后琪莉似乎也是一样。我本以为身为公主殿下及剑师的她对这种接待应该挺习惯的,但琪莉似乎因刚才的欢迎而有些兴奋,脸颊微红。
“……魔王,我发现了。”
什么。
“只要有这硬币……我在这城市里就是天下无敌的……!”
……啊咧。
总觉得有些不祥。
沿着脊椎淌下的发凉的感觉。并且稀罕的是这种感觉恰如其分。
“出色的野心,公主殿下!我也会高兴地参与那征服活动的!”
“哇啊啊!好有趣!布伦也要加入!布伦也要!我们要征服黑洛伊斯吗?!将黑洛伊斯洗劫一空吗?!”
“好,走吧!在太阳落山前结束!”
啊啊……
果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吗——我看着不知不觉间跑到远处的琪莉,出神地想道。精神不错呢,琪莉。虽然我也想朝气蓬勃地跟去,但对于400岁来说这种意气风发太强人所难了。我的膝关节可是很宝贵的。
接着约娜似乎也和我立场相同。她望着屁颠屁颠地追上琪莉和嘉珞的自己年幼的主人,蹙眉长叹。目光似乎有些走神。抽搐的眉间仿佛说着“妈的,烦得要死”。
有同志在,心中有些温暖呢。虽然问题是那同志是我颇为怀疑的潜在敌人。
我们两人一段时间仅仅无言地呆呆站着。因为昨天的事情,跟约娜搭话怎么也觉得尴尬。连商店前的立式招牌站得都没我们别扭吧,我如此想的刹那,约娜终于吐露话语。
“嘉伦小姐把艾雷巴多小姐叫做‘公主殿下’哦?”
“唔呣……因为是她尊敬的人。”
基本是胡诌的。但也不算谎言。
“看上去很愉快呢。得到幸运硬币的人们以前也有,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用得那么实在的人们。似乎金钱上很难来逛这种祭典。”
虽然我觉得不是金钱的问题,但我没有回答。而是“唔呣”地浅浅呻吟。
冷却夏日暑意的凉风吹来,弄乱了约娜褐色的头发。约娜重新整理了一下飘动的裙子,用手指梳了梳头发,再次开口道。
“今天休战一天吧,魔王先生。毕竟不想给享受祭典的她们泼冷水。”
“我这边也一样。”
“难得意见统一了呢。”
就这样,我们没有望向彼此的脸,完成了暂时的和平协定。



虽然一开始我专心跟随着琪莉,但在不知是第十三个还是第十四个小店前我终于做出了放弃宣言。趴在地上喊着“再也走不动了……!”时,嘉珞以恍惚的目光说着“好厉害哦?对你来说撑了挺久吧?”之类的话伤害我的内心。妈的。
结果我决定坐在广场台阶上休息。虽然琪莉和嘉珞几乎每10分钟就跑来广场嚷嚷着自己买了什么,吃了什么,看了什么,致使我完全没有休息的感觉。
举个例子。
“说到祭典就是发带吧,发带。我们已经凑好一组了,魔王也来一个。”
然后给我戴上挂着花朵模型的发带之类的。
“嘿,快张嘴。这里面可是加了奶油的哦?劳累时就得补充糖分,老人家。”
哪怕我说讨厌也硬是撑开我的嘴把面包塞进来之类的。
“这个,这个哦,今年的限定版玩偶!介绍一下,我新的灵魂同伴!先借给你!”
怀里被塞来了有点怪诞的小丑玩偶之类的。
“你看上去挺无聊了就帮你挑了一样。在这里吹吹这个吧。”
嘴里被插上一吹就会像蛙舌一样“哺——”地蹦出彩带的玩具笛子之类的……啊,拜托不要再拿来了。
这些家伙们来来往往了几次呢,我身上挂满了五花八门的物品时,回过神来一看,坐在我旁边的约娜也是一模一样的处境。
我们两人一脸疲惫地坐着,以疲惫的声音展开对话。
“还以为布伦会最先趴下。”
“主人的话,正被嘉伦小姐背着走。”
约娜指着广场那头说道。正如她所说,广场对面,只见琪莉和嘉伦似是新奇地望着一个男人从帽子里掏出兔子。布伦挂在嘉伦背上,同样全神贯注地看着兔子。
“把主人那样随便交给别人,自己在这里歇着没关系吗?不应该一刻也不能离开身边吗。”
“现在在看得到的地方所以没关系。我是主人的专属女仆,不是保姆哦?”
“照看小孩,好像挺烦的呢……”
“理所当然的事情还请不要特意说出来。”
我和约娜谈话期间,男人这次从帽子里掏出了鸽子。鸽子扑棱着飞了起来,簇拥着的人们拍手欢呼。琪莉瞪圆眼睛拉着嘉珞说了些什么。就那点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别人也就算了,琪莉超乎寻常的东西应该见得多了。毕竟她身边有我。
“不知道那种无聊的魔法有什么意思呢。”
或许有些嫉妒了,我不由得唉声叹气道。迟迟才感到自己挺丢脸的,心里十分难为情,不由自主地用力吹起握着的笛子。哺的一声,充入空气的笛管嗖地朝前伸长。
“连我都感到羞耻了,能停下吗?”
“……不是你给我的吗。”
说着,我又“哺——”地吹了一次。说实话我也挺难为情的,但看到约娜感到羞耻的模样莫名地想要使坏。然后反正,身上挂满了发带玩偶甚至是奇怪的围巾的我的模样,已经没什么好羞耻的了。呼呼。
约娜以不愉快的视线瞥向我,似乎放弃了絮嘴,仅仅短短地叹了口气。接着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别的话题上。
“那不是魔法。是魔术。”
“不一样吗?”
“不一样。魔法要使用魔力,但魔术是用戏法的。”
戏法什么的,说到底还是骗术吗。那玩意,换句话说不就是欺诈吗。我托着下巴啧啧咂舌。
“你好像不喜欢那种东西?明明比起待在我旁边不如去那里逛逛。”
虽说是休战,但我以稍微带有怨气的声音如此说道。
不过约娜若无其事地无视了我的话,淡淡答道。
“那魔术,我看过一千遍了。”
“嗯?那么多?”
“毕竟那男人,一直在那地方表演魔术。市民们也应该每天都能看到那魔术,却每次都像第一次看到一般高兴地拍手呢。”
“嗯,黑洛伊斯的人们作为城里人大致上还是善良宽厚的呢。”
我浮想起琪莉每到一地就欢呼迎接的人们,回答道。亲切得过于热情,甚至感到虚伪。
约娜对我的话嗤之以鼻,深深低下头去。
“已经腻了,希望能换个魔术节目。”
那自言自语不知为何淬砺得有些锋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仅仅装作没听见。约娜似乎也并不在乎我的反应,随即再次抬头细细眯起眼睛凝视着对面。
展示魔术的男人这次从帽子里掏出了一朵花——那帽子真的源源不断地有东西出来。既然不是真的魔法,究竟是什么原理?——男人将那花递给琪莉。周围的人们像是祝贺般向着琪莉欢呼叫喊。
琪莉一接过花便像是跟我炫耀般望向这边。我笑了笑,表示自己正看着,并挥了挥手。但这似乎还不够,琪莉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全力飞奔,跑到了我的面前。由于广场相当地宽阔,到达我面前时,连冠绝天下的琪莉都气喘吁吁地擦着汗。
“魔王,看这个!我收到了花!”
“好的,好的。我看到了。”
“哇啊,看来这真的是幸运硬币!光拿着就能收到这种东西!真的很神奇吧?!”
琪莉涨红着脸,将硬币在我面前晃了晃。不知道这样晃悠悠地拿着它走来走去,之后会不会丢了呢。
我正如此想着时。
“来,魔王!”
“……?”
琪莉拉过了我的手,将硬币紧紧放在我的掌中。
咦,这是干嘛。怕自己弄丢所以交给我吗……?
“借你。希望魔王也能幸运满满。”
“不,我不怎么需要。我又不买东西……”
“那要是寂寞了能稍微忍忍等我一下吗?如果得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我会再拿来的!”
有趣的东西什么的,花朵模型的发带这种请容我谢绝。
但我的意见貌似没什么意义。琪莉立刻向我竖起拇指,再次全力飞奔回了嘉珞和布伦所在的地方。
明明可以不用特意跑这么远把一堆东西搬来搬去的。琪莉这么想跟我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吗。
琪莉回去后,约娜以愣愣的声音向我问道。
“艾雷巴多小姐挺有趣的呢。”
“琪莉吗?”
“那样窜来窜去热情地玩乐享受祭典的人艾雷巴多小姐似乎还是第一个呢。不知道该说是丰富多彩,还是说感情表达真的很戏剧性……”
“嗯……毕竟是每件事都全力以赴的家伙……”
我不由得即刻为琪莉辩解道。
“我不讨厌。反倒觉得挺好。生命力满溢而出不是吗。”
我的话让约娜微微一笑。虽然与其说是微笑,总觉得像是死心般的表情。总之,除了无欲无求的表情外还能看见其他表情,十分出乎意料,稍微有些惊讶。即便不是在宾・黑洛伊斯面前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呢。
“活着,本身就十分美丽呢。”
离开位置起身的约娜宛如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表情颇为柔和。
此时我坦率地动摇了。
我想自己会不会怀疑了无辜的孩子。会不会至今为止绷紧神经地对她怀有疑心、警戒、试探、观察,都只不过是白忙活一场。
会不会是浪费时间?会不会是我的错觉?
这女孩子,约娜・马里恩,会不会只不过是内向得不太会向他人露出笑容的,平凡的女孩子?
此时约娜转身看向我这边。
自称内向得不敢对视的她的褐色眼瞳凝视着我。
1秒,2秒,3秒……
之后过了好几秒,她的视线依然没有动摇或是避开。
“魔王先生。我希望您们快点离开这城市。”
约娜说道。既没有皱起眉间,也没有露出烦得要死的表情。她仿佛现在这话是自己的全心全意般,如此对我说道。
“诚如您所见,这城市十分幸福。臻于完美。这城市本身就是完美无瑕的生态体系。我不希望这完美被破坏或是扭曲。”
意思是让我们不要再胡乱搜查了。
警告我们不要借寻找恶魔来搅和。
“这城市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守护在公爵领主不懂事的女儿身边的女仆。
这样的她,究竟为何忧虑这诺大城市的完美被打破。
约娜将头发撩至耳后,腼腆地红着脸颊。以莫名酷似陷入爱情中的表情。
不,恐怕实际上她——



“要问为什么,因为我真的……真的很爱这个城市。”



*  *  *
薄暮时分,琪莉一伙人方才宣言“征服结束”。回去的路上,大家怀里抱满了战利品。
然而回家的路处处设下了险恶的陷阱,其中妨碍我们归家的最危险的陷阱正是……
“镜子迷宫!”
布伦指着立有陈旧标牌的大型帐篷喊道。偏离大路稍微有些闲寂的地方上搭设的临时建筑物,恐怕明天开始新祭典时预定就要被拆除了吧,也没什么人。
“镜子迷宫!我一次也没去过。魔王,一起进去看看吧。”
琪莉眼睛闪闪发光,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虽然不太清楚,但恐怕现在我的表情上附着比约娜平时的表情还厚的厌烦吧。
“难道,讨厌吗?也是,确实会讨厌吧……魔王应该很累了。我明明很清楚魔王的体力。只是我……一次也没有尝试过镜子迷宫之类的事物。如果不是今天大概就没法尝试了……听说那种东西本来就是和男朋友牵着手进去的……”
琪莉扭了扭和我牵着的手指嘟囔道。
唔唔,我错了。很遗憾我有着一定会败给琪莉的撒娇的致命弱点。
“……走,走吧。”
“哇啊啊,真的?!”
刚刚还满脸阴沉沉的琪莉若无其事地以豁然转晴的微笑望向我。
总觉得这家伙,或许是知道我对自己心软并利用这点的。
“哇啊,好兴奋!我还是第一次进去那种地方!我们,既然有幸运硬币只要这样进入……啊,啊咧?”
“怎么?有什么事吗?”
面对将手插在口袋里僵住的琪莉的模样,我反问道。本以为出了什么意外,但琪莉仅仅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幸运硬币,并没说什么特别的话。
她将硬币置于掌中,愣愣地站了一会,随即摇了摇头。
“唔嗯,没事。我,似乎产生了错觉。”
“怎么了,看你一惊一乍的。”
“啊啊……或许是玩得太晕头转向了有些恍惚吧。”
琪莉难为情地笑着低下了头。看着她的脸颊微微变红,我也只是轻松地笑了笑。



布伦因为累了,约娜因为要照顾布伦,嘉珞因为要应援琪莉的恋爱,所以探访镜子迷宫的只有我和琪莉两人。
话说回来嘉珞这家伙,不管应援还是妨碍恋爱希望她能贯彻始终。虽然为了琪莉想应援,但看到我就想劝分的矛盾感情或许在她的内心中碰撞吧。
总之我们两人进入了镜子迷宫。内部相当大的空间里设备齐全,但或许是因为快关门了,并没有人。琪莉“哎,好害怕!”地紧紧缠住我的胳膊,但她的表情哪是发怵,简直激动难耐。
压根又不是鬼屋,这种地方怎么会可怕。
咚。
“……啊呀!”
“啊,小心点走路,魔王。很危险不是吗?”
……入场后还没到1分钟就撞上了镜子。
啊,什么玩意。隐隐有点伤自尊心呢,这个。
“嗯……用魔法探路不?”
“什么?那有什么用?”
“那难道要这样挨个撞过去探路吗?为什么要干这种蠢……,噢!”
咚。又撞上了。
等下,为什么撞上的只有我?!
“哇……怎么办好。魔王,难道由于年龄方向感和空间感都退化了?”
“你难道希望你男朋友是退化了的生物吗,琪莉。”
“希望倒是不会,没关系。不用担心,魔王。魔王就由我来带领着活下去吧。”
“嗯……好。我感动得眼泪汪汪呢。”
为400岁大男人负责的十八岁女孩子什么的,并不浪漫呢。又不是社会服务。咣。啊,痛。
痛得要死。这次真的贼痛。
“啊唔唔,脑子……!”
“吓,魔王!没事吗?!撞得厉害吗?!很痛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管是安慰,还是唠叨,请你贯彻始终,琪莉。
“不行。得把我的幸运硬币给你。今天拿着它转来转去,这个似乎挺灵验的!拿着这个的话应该没关……咦?!”
“这次又是什么?”
“硬币,不见了……!”
琪莉面露难色地喃喃道。这句话让我不由得皱起眉间。
并不是想责备她弄丢了。只是因为,看着琪莉找硬币的模样,总觉得有种违和感。
“奇怪。进来迷宫时明明还展示过硬币的。唔唔,魔王,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过来的路上找找。”
“啥?不是,硬币没了又无所谓,就这样……琪莉?”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琪莉霍地起身瞬息间从眼前消失了。
四周的镜子里缭乱地映出琪莉的背面、正面和侧面,视野一片混乱。我急忙起身试图追上琪莉,咚,咚。却只是接连不断地撞上镜子形成的墙壁。
不,究竟是什么啊这个?!
琪莉是如何不撞墙而快速穿行在这迷宫里的?!难道有什么窍门吗?该怎么办才……
————啊。



「借你。」
忽然。
我察觉到了违和感的来源。
以及琪莉进入迷宫前为什么慌乱。
琪莉显然把硬币交给了我,那么那东西是怎么进到琪莉口袋里的?
“……琪莉!”
我或许产生了什么错觉。
我或许有什么没想到的事实。
但现在怎么也浮想不出那种安逸的假说。
只是,大脑发热。
唯有站在琪莉房门前的约娜的模样强烈地印在脑海中。
为什么偏偏是琪莉。
对这问题的回答,仿佛在黑暗的房间里点灯般确切地浮现。
要问为什么。



因为琪莉拿着那硬币——
“妈的,琪莉!琪莉,你在哪……咕!啊噢,这该死的镜子!”
一想要提高点速度,身体便插入般地撞在镜子上。四周映出的我的模样加重了混乱。
结果我决定使用魔法。将魔力射出后利用其反射回来的部分来探路。
当然,就算使用这方法也完全解消不了视觉上的混乱。仅仅不用撞上镜子而已。
现在我所在的地方是迷宫的哪个方向,是朝着出口还是朝着入口,一切都无从知晓。
“魔王,去哪了?!”
近处传来琪莉的声音。
感觉混乱的精神猛地一醒。
“琪莉,你在哪边?”
“就算问我在哪边……我也不知道诶?”
我摸摸索索地顺着琪莉的声音一边估量方向一边走去。内心焦急,但没法走得如想法般迅速。急躁感使我对方向的把握更加困难。
但幸好我马上找到了琪莉。
不,准确地说是找到了镜子里映出的琪莉的模样。
“琪莉!”
喜悦的内心使我对着镜子喊着琪莉的名字。只见镜子里映出的琪莉听到我的声音,左顾右盼地寻找我。看着她徘徊着寻找我的模样,我不由得呼出安心的叹息。
姑且眼睛能看到因而安心。虽然那不过是镜子里凝结的像而已。
然而安心没能持续多久。
因为镜子里,还映出了琪莉以外的别人。
——……约娜・马里恩?
我僵在原地望着镜子里映出的两人的模样。
约娜站在琪莉后方不远处。琪莉四处张望着寻找我时发现了约娜。我觉得正如我通过镜子看琪莉一般,琪莉和约娜也正看着彼此映在镜子里的模样。正如我处在够不到琪莉的位置,约娜也处在触碰不到琪莉的位置。应该如此。
当然我的预想完全落空了。
“啊,约娜小姐?”
约娜抓住了琪莉的手臂。
无法与他人对视的她。
通过镜子,不是跟琪莉而是跟我对视着。
“……放开。”
把手放开,我说道。
绝对不要碰琪莉。
像是回应我的警告一般,约娜抬起另一只手更加用力地抓住了琪莉。
“放开——!”
然后我第二次的叫喊,使镜子迷宫在麻痹听觉的超乎寻常的爆炸声中一齐碎裂。
镜子碎片哗啦啦地倾泻而下。闪闪发光的碎片酷似光的粉齑洒落。支离破碎的镜子每块碎片上都反射着我、琪莉,和约娜的模样。
以及望着我的数十块碎片的视线。



*  *  *
日落的傍晚。
月光冷寂地落在崩塌的废墟上。四周的玻璃碎片自不必说,需要消耗好几个小时来收拾的巨大帐篷,现在破烂得认不出形体。宛如战争的伤痕,甚至难以估量那里原来是否残留着什么。
啊啊,这是多么凄惨的事情。如果知道失去理性恣意妄为的代价如此之大,男人应该更加沉着地应对状况。但现在悔之晚矣。晚矣。身体沉浸在愤怒中的男人,招来了无法挽回的结果——
“我犯下了死罪。”
除了下跪道歉想不出别的了。妈的。
总觉得一天的开始和结束都是道歉。
幸好看上去像镜子迷宫负责人的男人决定赦免我的罪行。因为约娜站出来说黑洛伊斯领主会对这事态进行赔偿。要不是这样,这男人怎么可能如此虚虚实实地笑着,说出“嘛,反正本来也要拆除的。”这般善良的话语。
“魔王不愧是魔王呢。砰砰地就引发了灾害级事故。”
嘉珞冷嘲热讽道,但我没有辩解的资格。
“帅哥哥,为什么要这样?鸭梨堆积了吗?”
不是鸭梨是压力,虽然想这么纠正,但我缄口不语。
“请不要忘了您欠着领主大人很大一笔债务。要是无法用钱偿还就必须用身体来填补。”
约娜威胁般地说道,但我有口难辩。
对。这超乎寻常的事态是我搞出来的。
我破坏一通后方才找到了镜子迷宫的出口。
正可谓风飞雹散。
“魔王,到底怎么了?”
一言不发地以沉重的脚步跟随在我身边的琪莉,为了过河而走到桥中间的时候,揪住我的衣袖使我停了下来。
我在回答前确认了走在前面的嘉珞和约娜,以及约娜怀里抱着的布伦。两人都没察觉到我们停了下来,以匆匆的脚步渐行渐远。
她们走了相当远一段距离后,我方才长叹一声。
“约娜……”
“嗯?”
“看到约娜和你在一起心里就很焦急。”
“还在怀疑约娜小姐吗?广场上你们两人看上去挺好的,还以为已经和解了。”
“只是有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决定不提起昨晚约娜站在琪莉房门前的事情以及关于硬币的事情。我不想琪莉因这些事情而不安。
——没错,算了。反正硬币丢了,这就行……
“约娜小姐捡到了我的硬币跟来拿给我的。说是在入口掉落的。”
“……?!”
神啊。
我看着若无其事地从口袋里掏出硬币的琪莉,惊愕不已。面对我的表情,琪莉歪着脑袋。她的表情像是完全无法理解我为何如此惊讶。
必须让其消失。
必须除掉那妖妄的东西。
我猛地抓住了琪莉两侧的肩膀。琪莉吓了一跳,“嗝儿”地打嗝。我萃集起一生的真挚向琪莉说道。
“琪莉,我是这么想的。”
“怎,怎么想?”
“所谓幸运,依靠这种东西是得不到的。支付正当的代价而得到的幸运和幸福,这才是有真正价值的东西不是吗?彩票中奖而一攫千金之类的,反倒只会毁了一个人,不是有这种说法吗?”
“彩票?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彩票是什么有那么重要吗?现在重要的是,我们不需要这硬币。”
琪莉“呃嗯?”地皱起一只眼睛。
对着发懵的表情说谎让我的良心稍微有些刺痛,但我维持着表情继续说服琪莉。
“所以,不能扔掉吗,那东西?”
……对,事实上我没有说服他人的才能。
琪莉听了我的话似乎有些犹豫。惋惜般地久久俯视着自己手掌上的硬币。
也是,确实会惋惜。毕竟今天尽情品味过了那硬币的权力。我打算要是琪莉现在没能处理掉那硬币,就趁琪莉睡着时偷偷把它消灭掉。
半晌,似乎做出了决定,琪莉紧咬着嘴唇。
然后握着硬币啪嗒啪嗒地走向了桥的栏杆。我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仅仅无言地注视着。
接着到达栏杆的琪莉用力将硬币掷入河中。
真的没有一抹不舍或是惋惜,扔得很远很远。
噗通,只见硬币落入了河中。
切切实实地看到了。即便在黑暗中依然闪闪发光的金色硬币沉入黑色的水底完全消失。
“……琪莉?”
虽然是我让她扔的,但没想到她会如此有行动力地回答我,因而稍微怔住了。
琪莉利索地掸了掸手,看向我,耸了下肩。
“又没有宝贵得哪怕跟魔王吵架争论也要保住吧,那东西。”
“咦,话,话是这么说……嗯,虽然是我叫你扔的但没想到你会那样一口气抛出去……”
“今天已经足够快乐了。没什么不舍的。既然魔王讨厌那东西,那没有也无所谓。”
她没有问我详细的理由。
恐怕是因为察觉到我拐弯抹角地回避详细的说明吧。
她有时,不,经常展露出无言的体贴。我一直觉得她的那一面成熟得我怎么也效仿不来。正如现在。
“作为交换,既然我把那个扔了,魔王可以当我幸运的符籍吗?”
琪莉用两手牵着我的手,腼腆地笑了。
我幸运的符籍从一开始就是你,我想如此回答。
我离开那又大又暗的寂静的城堡,即使走在人多的街上也不会感到不安,没有埋没在过去的时间里而搞砸了现在必须要做的事,这些都多亏了你。
我没有能传达出这千言万语的口才。
因此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与琪莉牵着的手。



不能后悔。
关于琪莉・温兹,绝对不能做出会后悔的事情。
哪怕是不断积累着错误而千疮百孔的生命,唯独琪莉必须要守护。
我再三回味着这决心。
仿佛我余下生命的全部仅仅是为此而存在,这般。



*  *  *
我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徐徐品味着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
宛如支离破碎的镜子迷宫,感觉我的思绪和推测亦不过是碎片罢了。
一切都是假说。
几件偶然、我所目击的片段式的疑惑,以及邈然的疑心交织混杂在一起。
约娜・马里恩真的是恶魔吗。因而盯上了抽中硬币的琪莉吗。
这城市臻于完美。
在广场上约娜如此说道。望着城市的她充满爱意的视线似乎是真心的。万一她真的盯上了琪莉,为何劝告我们快点离开城市呢。
——我所漏掉的……是什么。
我眨了几次眼,驱赶涌来的睡意。
每次眨眼,关于约娜的事情便稀稀疏疏地随意浮现而又沉寂。
她说她爱这城市。
她说她不习惯与人接触。
一边说着活着很美丽一边耀眼地望着琪莉的她的侧脸。
她让我们寻找恶魔不要牵扯到主人……
……主人。
——咦?这么说来,约娜为何不是宾・黑洛伊斯的专属女仆呢?
常识上而言她如果是同宾・黑洛伊斯契约的恶魔……自然而然会伪装成他的专属女仆不是吗?
“魔王,不睡觉干什么呢?”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迅速将浮现的想法揣进意识底端。
转过头去,翻身朝向我这边的琪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两手垫在头下面温顺地躺着的那模样,使我不由得浮想起10年前从没撒过一次娇,安稳地躺在陌生男人旁边的八岁的小孩子。
我将身体翻向琪莉躺着,与她对视。
“你才是,一副精神得完全睡不着的脸。”
“其实有点……十分兴奋所以难以入睡。”
“好像郊游前一天的小孩呢。”
琪莉“嘿嘿”地笑了笑,微微缩了缩身体说道。
“其实呢,郊游之类的,我从没去过,所以以前不是很理解这句话。”
“从没去郊游过?”
“王室活动或是剑术研讨会之类的倒经常去。嘛,活动前一天确实忐忑得睡不着。各种不得不记住的东西、不得不准备的东西都很多,也很害怕失误。如果那就是郊游前一天睡不着觉的小孩子的心情,那我觉得郊游这种事真的是无聊又无用。”
“这可真是,我本以为琪莉・温兹在所有事上都很完美,看来并不是呢。”
“哈哈,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只不过假装完美骗人罢了。”



琪莉笑了。仿佛不在说自己的事,而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虽然我从未直接见过,但她的过去怎样可想而知。
自儿时起便聪明优秀、卓越出众的女孩子。再加上唯一的后继者。本该学而知不足的孩子被强行要求完美。越是取得满足人们期待的成果,大家便越是开心,从而更加期待。然后看到那样的人们孩子又会有多害怕呢。
啊,真的不能失误呢,这般。
八岁就被恶之顶点的“魔王”绑架,可非但没有害怕的神色,甚至一次都没有哭过的女孩子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那时,我到底做了什么呢。
“嗯,但现在好像知道了。激荡起伏得睡不着觉的心情。今天真的很愉快。一闭上眼今天发生的事便依次浮现,身体随即心痒难耐。怎么也睡不着。”
琪莉露出世上最幸福的人的表情如此说道。
“我没见过的东西如此之多呢,这么想着。某种东西立刻从心底涌来。所谓活着原来是这样呢,这般感觉。”
“我们本来就活着。”
“是啊。毕竟剑之公主琪莉・温兹为了大家不得不活着。”
这句话,现在仿佛依稀能够理解。
似乎姿势不太舒服,琪莉挪了挪身体。我伸出手撩起挠着脖子附近的琪莉的长发。
指尖触及到的她的皮肤十分柔软。琪莉像是被我的手法挠痒了一般咯咯笑着,慢慢蹭到我这边,将脸紧紧埋在我的胸口。仿佛在倾听我的心跳声一般,她将耳朵贴在我的心口。
“哪怕不是剑之公主……我也会与别人内心相撞、遭受打击、时而悲伤、时而喜悦,从而变得成熟。人就是这样积累幸福的吧,一定。”
琪莉说道。
那与其说是宣言更像是愿望。
我默默搂住了进到我怀中的琪莉。
“真够受的呢。”
“真够受的哦。”
但哪怕真够受的也没关系,我希望琪莉能这么想。
毕竟所谓活着就是如此。



活着的人们的夜晚很短暂。
窗外的草虫声和使后颈黏糊糊的暑意告知着季节的更替。肌肤与肌肤相触,琪莉和我进入了睡眠。
神奇地没有做梦,我时隔许久得以酣睡。比任何季节都早到来的黎明使我从觉中醒来时,我神奇地迅速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
然后我。
在还没醒来的琪莉紧握着的手中发现了金色的硬币。



本该深深沉入河底的,那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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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0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5-28 08:23 编辑

4.为了完美幸福的辩解

至少这城市里确实有着什么。
确认了扔掉硬币毫无意义。虽然观察了一下硬币上是否有着魔法装置,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许是根据特定条件而发动的。嘛,我没必要一个人抱头烦恼。
无论是约娜・马里恩还是宾・黑洛伊斯,无论这城市里的是恶魔还是别的东西。哪怕揪住他们的领子只要让他们和盘托出就好了。
所以。



“稍微帮我一下。”
我承认这作为对现在刚从觉中醒来的半梦半醒的人说的第一句问候并不是那么优秀,但我内心急躁得做不到先客套一番。
琪莉还躺在床上睡着,在拂晓的朦胧中仍未从觉中醒来的宅邸十分寂静。开门的嘉珞以凌乱的头发和肿还未消下去的脸“啊昂?”地发出神经质的声音。
“我去见一会约娜,帮我牵制住琪莉和布伦。”
我先简单地传达要事。嘉珞似乎在揣摩我话语的意思,一段时间无言地咧着嘴,但终究没有自己想出理由而是选择了问我。
“为什么。”
与其说是质问更像是胁迫或命令。
“有不得不刨根问底的事。或许可能打起来。”
如果约娜是恶魔,那她陷入困境时或许会露出本色。不如说我内心反倒期望这样。总之拳打脚踢地决出胜负,才能解决来黑洛伊斯的目的。
听到我话的嘉珞暂时没有回答。以不太满意的表情望了我好一会,片刻后一边叹气一边用手指指着我的左手。
“因为那个?”
我仿佛此时方才想起一般,低头看向我的左手。用力握起的左手中微微露出金色的硬币。
我摊开手确认硬币安然无恙后,再次用力握起拳头。
“那个,是幸运硬币没错吧?昨天看到你和公主殿下在桥上扔掉了。”
“嗯,对。”
“但为什么你又拿着了?到底那硬币,是什么来路?”
“回来了。不断回到琪莉身边。至于什么来路,现在正要去问呢。”
我耸了耸一侧的肩膀轻快地回答道。
当然有推测的部分。
这硬币是一种标记。琪莉取得这硬币的瞬间起,琪莉就成为了某些东西的目标。
我往攥着硬币的拳头中注入力量,再次确认硬币的存在。
只要这硬币没有再次回到琪莉身边,那“目标”就变为了我。毕竟要是单纯的获得行为就会被标记,这硬币没道理回到琪莉身边。
“现在这事,为什么要对公主殿下保密?”
“琪莉知道了会打算自己再次拿走硬币的。”
要是被琪莉听到这事,琪莉显然不会打算把硬币交托给我。一定会选择自己成为目标,来承担危险。
我知道琪莉不是弱得保护不了自己的人。况且既然我把琪莉的安危托付给了比琪莉更弱的嘉珞,我没理由不相信琪莉。
只是对方或许是“恶魔”。
魔力的总合体。凭人类的力量无可奈何的未知存在。那种东西完全没有魔力的琪莉没办法应对。
对。要是和恶魔战斗,那必须是我。
舍我其谁。
嘉珞对我的回答啧地咂舌。表情看上去不太满意。应该不是不理解我的话。只是即便如此嘉珞的性格也没有恶劣到能够坐视我遭遇危险。总之虽然叽叽咕咕的却是个有情有义的家伙。
“要有危险马上叫我。”
“我怎么会有危险。”
我可是不死之身。
我的话让嘉珞笑了。以萦绕着苦味的表情。



——好。琪莉和布伦解决了。
“稍微说会话吧。”
我没有烦恼该先跟约娜和宾・黑洛伊斯中哪一方交谈。早就把约娜定为了最初的审问对象。展露出最反常的举动,比宾更方便当面交谈。关键宾・黑洛伊斯自始自终只是“契约者”,既然如此不如追究怀疑是恶魔的人。
在这番综合判断下,早餐后,我最先找到了约娜。
“有什么事?”
在嘉珞的努力下布伦跟嘉珞、琪莉一道消失了,束手无策地坐在大厅台阶上的约娜猛地抬头看向我。虽然眼睛一对上,她便像犯罪的人一般迅速将视线朝旁边避开。现在我毫不在乎这事。
“这个,知道是什么吗?”
我捏起握在左手中的硬币给约娜看。下意识转头的约娜一确认到硬币便面露凶相,以致整张脸皱了起来。
“为什么魔王先生会拿着那个?”
“是啊。明明昨天抛到河里去了,这玩意为什么会在这里?”
“您不是这硬币的主人。”
“我不想听这种话——这硬币,是什么用途?”
“您应该知道吧?能够在这城市的任何地方畅行无阻的用途……”
“喂,约娜・马里恩。我都知道了。这硬币,会不断回来。你不如实说的话,不管你是恶魔还是人类,我都能在这里将你彻底碾碎,所以老实交代。你想对琪莉干什么。”
我低沉地吼着威胁道。虽然一半是恐吓,但一半确实是真心。尽管现在琪莉没事,但万一在我察觉前琪莉有什么意外,我不管约娜是人类还是恶魔都绝不善罢甘休。
约娜抬起头。径直凝视着我。
我今天才察觉到,她有着萦绕着和善的褐色眼瞳。
“我说过让你就那样离开。”
约娜说道。
“您们离开一切就都解决了。一切都会恢复如初。”
“我理解不了你为什么总想把我们从这城市里赶出去。”
“因为要是您因不值一提的英雄心和好奇心而再将这里乱翻一通,这城市就会彻底破灭。纵使恶魔在这城市里,那又如何?没有人会因恶魔而不幸。所有市民都会幸福地生活下去。”
这本身就已是完美的生态体系。
约娜如此形容这城市。
换句话说,不允许外部流入的孤立世界。
联系不会流动而积聚着。
积聚的东西难免会腐烂。
表面光鲜的这城市的幸福,终究只不过是观赏用的罢了。
“果然有什么吧。”
火气上窜,我骂也似地说道。
“这城市里果然有什么吧。用这种硬币诱惑人背后耍些鬼把戏一定有什么理由吧!恶魔在的吧,这里!”
遮遮掩掩的一个劲地否定不是自己的约娜的态度,终于使我火气上窜。愤怒涌来,我往手中注入魔力,握着的硬币便如纸条般无力地皱起。
我“哐!”地将拳头朝台阶栏杆挥下。
没有使用魔法,因而手火辣辣地疼,但我愤怒得毫不在意这痛苦。
约娜从坐着的台阶上起身。站到我上面的台阶,她的视线高过了我。
“十分抱歉,但我仅仅是为了您们而尽我所能地忠告。”
约娜的声音发颤。
“请离开。不要再参与了。这对我们所有人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说到最后,约娜走下台阶与我擦肩而过。仿佛逃离我一般,脚步迅速。我没有转身看她离开的模样。随着约娜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怒火上窜的头脑迅速冷却下来。
这城市里有恶魔。
这城市的生态体系被拗成完美。
——宾・黑洛伊斯……果然说谎了……
浮想起长得像个饺子的这城市的领主,我咬牙切齿。



*  *  *
“在布伦房间里玩玩偶。我们三人。”
约娜离开后,我在嘉珞房间里再次遇到了嘉珞。我约定过把同约娜的对话告诉嘉珞。
我同约娜对话的期间,吸引住布伦和琪莉的视线为我争取时间的嘉珞,不知怎么看到我后没有问约娜的事,而是讲起了自己的事情。
“整个房间里满是玩偶。各种各类的玩偶都有。天花板上也挂满了玩偶,说实话有点诡异。那叫什么?用绳子连接操纵的玩偶。”
“牵线玩偶?”
“嗯,就是那个。那样挂得满满当当的。”
布伦喜欢玩偶并不是什么新奇事。毕竟布伦无论去哪玩偶从未离身。
“然后也有人一样大的玩偶。”
嘉珞抚弄着下巴说道。
“真的有好多人一般大的玩偶。太精巧了甚至有点瘆人。但布伦从容地把那玩偶放到膝盖上。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那东西。”
“玩偶跟人一样大?没什么奇怪的点吗?”
“奇怪的点什么的,我因为有些犯恶心不就没靠近嘛?……啊,这么说来倒是有疤痕。”
“疤痕?”
“布伦爬上了玩偶。我抱她下来时瞟到的,这里,不是连接着脖子和锁骨的部位吗?那里有疤痕……缝痕一样的东西。因为玩偶太大所以断过脖子吗?”
“这个嘛。我又不怎么了解玩偶。”
“我也是。总之幸好布伦很听公主殿下的话。屁颠屁颠地黏上来说公主殿下的眼瞳一闪一闪的很漂亮。我这边就是这样……你呢?”
“嗯,我决定去敲打敲打宾・黑洛伊斯那边。”
“毫无所得呢。蠢货。宾・黑洛伊斯像是会老实交代的样子吗?”
“宾・黑洛伊斯彻头彻尾是个人类,处在死的危机中总归会老实的吧?”
我的话让嘉珞“唔呣”地呻吟。
“……看来你打算威胁呢。恶毒的家伙。”
“就以这种形式积累魔王的业报呗。”
虽然回答得有模有样,但事实上我并不想积累这种业报。
使用魔法威胁或攻击他人让我生理上地厌恶。我很清楚自己强得过分,所以用力量压迫弱者让我感觉很稚拙。然而别无他法。毕竟现在比起我的稚拙当务之急是寻找恶魔。
“硬币你一直拿着吗?”
当场起身像是要去找宾的嘉珞向我问道。我将至今为止紧紧握在我左手中的硬币展示给嘉珞看。确认完硬币的嘉珞点了下头。
“这个还在你这,就是说公主殿下姑且还是安全的吧?”
“恐怕是的。”
“好吧。不管是恶魔还是什么快点解决掉。这种不痛快的心情,真让人讨厌。”
嘉珞豪气地说道。虽然她也知道恶魔并没有好对付到能这样大放厥词。
总之快点解决掉这点我也是同感。
我也跟着嘉珞从位置上起身。寻找宾・黑洛伊斯,希望这是闯关游戏般的恶魔寻觅游戏中最后的关卡。



嘉珞和我前往了据说宾・黑洛伊斯所在的宅邸书斋。从结果上来说,寻找宾・黑洛伊斯真的是这漫长的闯关游戏的句号。
那是因为,在书斋里等着我们的。
是宾・黑洛伊斯的尸体。
“咦?咦,这是什么……?”
最先开门进入的是嘉珞。敲了几次门里面依然没有反应,于是耐心不足的嘉珞猛地打开门大步走进了书斋。
宾・黑洛伊斯背对着门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一开始以为是在打盹。肩膀微微倾斜,但至少第一眼看去的瞬间并不会反常得让人起疑。嘉珞也是这么考虑才大步流星地靠近宾・黑洛伊斯的吧。
然而,转到座位前方确认宾・黑洛伊斯脸的瞬间,嘉珞吐出的话语既非愤怒亦非胁迫而是疑问。
“怎么了?”
我呆呆地问道,晚了一拍地确认宾・黑洛伊斯。
脸是无比苍白的褐色。干燥的嘴唇微微张开,瘪窳的眼瞳失去了光芒,宾・黑洛伊斯那胖乎乎的身体耷拉垂下,挂在了椅子上。
和愣怔得停下思考的我不同,嘉珞准确把握了眼前的状况后,迅速抓住宾・黑洛伊斯的肩膀轻轻摇了摇。
“那个,领主大人。喂。喂?”
即便摇晃也没有反应,嘉珞接着将手指伸到鼻子底下确认呼吸,通过颈动脉确认脉搏与体温,再将耳朵贴在胸口。
有条不紊地确认完宾的死活的嘉珞再次直起身体望向我时,她一言不发,但我从那表情中读出了绝望的回答。
“死……了?”
明明是从我口中发出的声音,却感觉不像我的声音。
感觉血似乎冷却了。口中愈发干燥。嘉珞也是和我一样的状况。只见她干巴巴的嘴唇微微颤抖。
“啥呀,这个。什,什么时候死的?早上……早餐时不还好端端的吗?”
似乎实在是难以置信,嘉珞喃喃自语道。尽管句子是疑问形,但我知道那并非疑问。因为那答案我也无从知晓。
到底这状况该如何应对,在我茫然自失的此时。
“啊啊……!”
从门那边传来了陌生人的声音。
嘉珞和我几乎同时嗖地转头确认门口。
门口站着的,是从未见到过的女仆。感觉来到这宅邸后似乎是第一次听见约娜以外的女仆的声音——与其说是声音,更近乎悲鸣就是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仆两手抱头发出悲鸣。
“不,不是!不是那样的哦?!”
慌张的嘉珞喊道,但适得其反。
然后仿佛等好了一般,人们哗啦啦地涌入书斋。健壮的壮丁们、厨师、园丁、女仆。成员五花八门。
这宅邸里住着这么多人吗?我被脸生的中年男人——看衣着或是拿着的剪刀似乎是园丁——撂倒在地上,愣愣地想道。
嘉珞面对冲来的五名男人也无可奈何地伏倒在了地上。挥剑应该足以脱身,但嘉珞没有这么做。似乎是判断从这状况中逃跑,丝毫无助于证明自身的清白。
然而,真的能够证明清白吗?
这状况是偶然吗?
不然是陷阱吗?
“真是,让人失望呢。”
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被好几人摁压着趴在地板上,艰难地抬起头向上望去。
约娜站在我和嘉珞前面。两手斯文地合拢于腹部,以整洁而沉稳的姿势站立,俯视着我们。
同我的视线一对上,她便索性用力闭上了眼。紧咬下唇的那表情,看上去似乎颇为难受。不可理喻。难受的应该是我们吧。
“我让您们离开这城市的忠告听上去很可笑吗?”
“难道必须遵从无法信任的人的忠告吗?”
“我行我素的结果顶多也就这样吧。没收硬币?不然,投入蜘蛛网将自己的身体献祭为饲料?”
杀害自己侍奉的主人的嫌疑人们说着不合身份的话,使约娜抬起了头。
内向得难以同他人对视的她,以毫无动摇的视线望着宾・黑洛伊斯的尸身好一会,随即面向聚集而来的人们缓缓说道。
“先请关押在仓库里。至于处分,我再考虑一下吧。”
那语气,与其说是女仆,更像是这些人们的主人。
但现在没法询问这事。立场瞬息间颠覆了。她是追究的人,而我是被追究的人。
像是明确这立场一般,约娜没有一抹踌躇地转身离开了书斋。



*  *  *
“谁杀的?”
嘉珞说道。
光线无法进入的狭窄的地下仓库里,回荡着嘉珞的声音。靠在角落里坐着的我抬头望向嘉珞,嘉珞被绑在背后的手似乎不太舒服,她不停地挪动着身体。
“黑洛伊斯的领主,不是和恶魔契约了吗?契约者竟然死了,这怎么可能?到底是怎么回事?宾・黑洛伊斯现在也跟阿丝特莉雅一样了吗?”
“……不知道。”
“你不知道谁知道?约娜小姐是恶魔没错吧?那硬币呢?硬币到底是什么用途?”
“不知道。我不知道。现在我也是一头雾……”
漏出口外的声音干燥得有如我的脑海。
出乎预料的宾・黑洛伊斯的死亡使我的所有思考乱套了。甚至对约娜确凿的疑心事到如今感觉也有些不确定。
我忽略了什么呢?
在哪判断错误了呢?
没看到的部分,到底在哪?
这一切,压根就只是身在某处的“恶魔”计划好的陷阱吗?
自何时起?
我认为硬币反常的时候?
开始怀疑约娜的时候?
不然……自一开始?
“喂,你这呆瓜!”
“咳咳!”
大脑似要爆开的瞬间,左侧的脸颊忽然传来了强烈的疼痛。在判断出那疼痛是什么之前,我的身体倒在了满是灰尘的仓库地上。抬头一看,嘉珞气喘吁吁地站在我的前面。
啊,被踹了呢。竟然踹脑瓜子,真是不体贴的家伙。
“你发呆是想怎样?!我是相信你的话才对公主殿下保密来帮你的!你总不会不假思索地怀疑约娜小姐就行动了吧?!如果不是那就把事情做到底啊,你这小子!”
“要是至今为止我的判断都是错误的你要让我怎样!”
我很害怕。
害怕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确信、怀疑,不是出于我的意志或判断,而是某人如此诱导的结果。害怕我越是行动就越是顺了那某人的计划。害怕结果反而尽是坏事。
害怕大放厥词要抓住恶魔,自信满满地相信着自己的判断并坚持到底,结果自己的傲慢终究招致了错误。结果尽是干出后悔不已的事,最终一步也迈不出。因为没有自信。
“所以你就放弃了吗?罢手了吗!又要回去窝在城堡里了吗!”
哐——!嘉珞用脚用力踹向仓库一隅堆积的家具。震天一响,四周飘散起灰尘。
“哪有不犯错的人?最恶劣的不是犯错的家伙,而是半途而废的家伙!就像现在的你!”
嘉珞的声音回响着。
仓库狭窄、潮湿、昏暗,嘉珞的声音几次撞上四处的墙壁而又返回,传入我的耳际。叱责我的那声音几次朝我倾泻而来,甚至令我有些疼痛。
我从地上坐起身来。比起挨嘉珞揍时,总觉得现在更加疼痛。
嘉珞一边喘气一边耗费片刻来按下兴奋。粗重的呼吸终于平静下来时,嘉珞哭也似地挤出声音对我说道。
“想放弃就说。你窝在这里,我就一个人带公主殿下逃出这该死的城市。”
“啥呀,真无耻。别光撇下我。”
我笑了。不知为何,我不禁失笑。
因为我笑了,嘉珞无语般地“哈!”地嗤之以鼻。
我从地上起身,短短地默诵咒语。捆缚着嘉珞和我的手臂的只是平凡的粗绳,因此无需复杂的构筑式。粗绳轻而易举地断开了。
约娜对我有多了解。我觉得她至少知道用这种粗绳把我关押在破旧不堪的地下仓库里毫无用处。毕竟我毁灭镜子迷宫的现场约娜也在。
——好吧。回归原点,再想想。我从约娜・马里恩身上感到的违和感是什么。
不与任何人沟通的约娜唯独对宾・黑洛伊斯展露的柔和态度。然而琪莉却说约娜对宾・黑洛伊斯的态度“看上去有点哀伤”。
那时我没能理解。但静下心来想想,我正好有一次从约娜身上窥见了那种感情。
那时她坦白说她爱这城市。
望着这城市的约娜的视线,显然含着哀伤。
现在留在名为黑洛伊斯的舞台上的还有两人——如果其中一位是契约者,一位是恶魔的话……
“走吧。先找到琪莉。”
我将手指往虚空中一挥,说道。随着我的手势,地下仓库锁上的门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看着生锈的门嘎吱一声地打开,嘉珞虚脱地笑了。
“早该这么做了。”
嘉珞啪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率先离开了仓库。
我在离开前,将手插入了我的外套口袋。然后用触感确认了依然在我口袋里的硬币。硬币没有回到琪莉那里。至少这事,算是可以安心的信号吧。
当然这判断也可能是错的。
然而我不得不一直思考、判断、决定、选择。至少为了不后悔。或者为了重新纠正后悔的事。
我一边在内心深处回味着这事实,一边往仓库外挪动脚步。



*  *  *
离开仓库时,下午已经过了很久,太阳开始倾斜。
拖着长长的影子经过走廊时,我和嘉珞几乎同时察觉到了汹汹环绕着黑洛伊斯宅邸的违和感。只是,嘉珞仅仅因不知道那违和感的来由而慌张,而我仅仅无视了那违和感打算按部就班地解决事情。
“喂,怎么这么安静?不奇怪吗?”
似乎觉得我没能察觉到违和感,嘉珞紧紧挨到我旁边征求同意。我一边看向正前方走着,一边回答嘉珞的问题。
“确实,领主都死了这种气氛很奇怪。”
“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嘉珞哆嗦着身体嘟囔道。
到达台阶时,我暂时停下脚步向嘉珞说道。
“分头吧。”
“诶嗯?!”
“我上楼去布伦房间,你去琪莉房间带琪莉过来。然后在这里集合。”
“布伦房间?不是约娜房间吗?”
“有想要直接确认的东西。”
“想要直接确认的东西?难,难道布伦现在也是危险状态吗……?”
嘉珞以动摇的目光在句末含糊道。我没有任何回答。
事实上我,不,我们有件事一直忽视了。和恶魔相关的一连串事件中我们一直将布伦・黑洛伊斯除外进行思考、烦恼、判断。
理由很单纯。因为布伦还是小孩子。懵懂、开朗、纯真、闪闪发光、生机勃勃的小孩子。
布伦的年龄幼小得还不足以牵扯进恶意、愤怒、悲伤、计谋之中。
然而既然我怀疑了约娜。
讲真应该先怀疑的不是宾・黑洛伊斯而是布伦・黑洛伊斯。
毕竟和约娜一起度过时间最久的,不是宾・黑洛伊斯而是布伦・黑洛伊斯。
“等琪莉到了再说。我先去确认布伦的房间。”
“嗯……嘛,知道了。那回头见。”
嘉珞没有催促回答,仅仅点了下头。她像是相信我般的回应让我心里稍微平静下来。
“好,那么——”
分开前,嘉珞面向我伸出了握拳的右手。
“……?”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因而皱起眉头,嘉珞愣愣地站着,将拳头朝我晃了几次,似乎在问我怎么了。好像必须做些什么,于是我无言地摊开右手伸了出去。
“……”
“……”
嘉珞冰冷的目光冷却了我伸出的手掌。
啥呀,不是剪刀石头布吗……?
“……行吧。加油,化石。”
“啥,化石?!”
我怒不可遏,嘉珞一把抓住了我伸出的手像是握手般摇了几次后背向我远去。
什么啊,要是想握手一开始别伸拳头伸手不就好了。麻烦的家伙。
我面朝嘉珞远去的背影噗嗤一笑,将身体转向布伦的房间。



布伦的房间之前也来过一次。给她读童话书的那天,我将睡着的布伦送回了房间。只是,醒来的布伦缠着说自己能走因而我没有进入布伦的房间。
如果那时,我进去布伦房间看看的话,或许能更快地察觉到应该了解的事情吧?
不知道。毕竟她真的是我没有一丝怀疑的,原原本本的小孩子。
所谓外表是如此地蒙蔽人眼。我即便知道这点却还是忽视了。被框在“魔王”的架构中,一直被编排成头上长角虎牙犬齿的“人类以外的怪物”的我,没想到竟落入这种先入之见的陷阱。
我一边嗟叹自己的愚蠢一边打开了布伦的房门。房间里空荡荡的。虽然某种程度上预料到了。
布伦的房间里正如嘉珞所言胡乱散落着玩偶。除去与幼小少女的感性协调的玩偶,总觉得让人忌讳触碰的玩偶也相当地多。
当然那之中最勾人视线的,是房间一侧角落里陈列般排成一行的真人一般大的玩偶。
我将挡在脚下的玩偶朝旁边挪去,走到那巨大玩偶的面前。
正如嘉珞所说,到处留有缝补般的痕迹。甚至每个玩偶那痕迹的位置都各不相同。
修补陈旧破烂的玩偶……可这痕迹却怪异而瘆人。
这种东西一共有,八个。
男人、女人、小孩,甚至是有着大陆东部人外形的玩偶。
不,这不是玩偶。
我伸出手抚摸男人玩偶的伤痕。粗糙不平的疤痕和外皮,与人别无二致。
我强行扒开微微张开的玩偶的嘴观察其内部。玩偶不可能使用过的人类的牙齿,突起并夸耀着参差不齐的齿列。
“标本……”
实在难以相信眼前的证据,我出声对这状况下定结论。
这些玩偶和别的玩偶们不同。
一共八个。每年一位,过去8年里收集来的“尸体”们。
然后瞬间,布伦捧来让我读的童话书的目录逐一闪过我的脑海。
亲吻吃了毒苹果的公主将那公主迷住并据为己有的王子殿下。
100年里宛如尸体般沉睡的某位公主殿下的故事。
将死去的前妻们的尸体收集在房间里的,蓝胡子。
“……哈!”
毛骨悚然。
即便是早已料到而前来这房间,显露无疑的真实依然使得我浑身发颤。八个玩偶,尸体,仿佛转动着特意嵌入的玻璃眼球盯着我。
恶心得有些反胃。明明经过了防腐处理不会散发出气味,却突然觉得一股恶臭麻痹了嗅觉。
“……唔唔!”
结果我一边干呕一边跑向窗边。脚下不停地踹到踩到玩偶、书和小物件,但我来不及在意。
打开窗户,仲夏午后的热空气涌入房间。我呼吸着室外的空气来平抚内心,此时方才确认到被我踩坏的画框。
破碎的画框里夹着黑洛伊斯领主的家族画。8年前,死于传染病的黑洛伊斯夫人也在一起,恐怕那家族画是比8年更早以前画的吧。
我捡起画框,浮想起曾经从未想过与恶魔契约,一心描绘着幸福的未来生活着的和睦的穿着华服的家族。
“……布伦・黑洛伊斯。”
朝向8年前的少女,我搭话道。
对站在自己母亲身边露出开朗微笑的那幼小的少女。



“原来是你……同恶魔契约的人。”



留在舞台上的两人。布伦・黑洛伊斯和约娜・马里恩。
恶魔和契约者间的链环此时才确然地显露。
“魔王!”
在我察觉到真相而颤抖着身体时,走廊那头传来了呼唤我并靠近的脚步声。我将画框扔到地上离开了布伦的房间。
嘉珞涨红着脸气喘吁吁地从走廊上跑来在我面前停下。
“不在……!”
嘉珞以嘶哑的声音喊出了我最不想听到的话。
“公主殿下不在。哪里都……不,这宅邸里根本就没人!”
嘉珞话音刚落,从窗外颇远处传来了欢呼声。
我和嘉珞都被那声音吓得一激灵,将头转向窗外。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许多人的欢呼声。我望向嘉珞。我们两人交换了各自脑海中浮现的不祥的预感后,不约而同地跑向窗边。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的时刻,城市里却通着形形色色的灯火。嘈杂的音乐和笑声、欢呼声交织在一处传来。
“请大家集合!假面祭典开始了!”
一位男人的叫喊响亮地传来。仿佛借助魔法的力量喊出的声音。
“领主都死了……还开祭典?”
嘉珞一脸惊恐地喃喃道。
“宾・黑洛伊斯一开始就死了。早在8年前。”
我一边从窗边后退一边如此答道。我的话让嘉珞的表情更加皱起。
“那是什么意思?”
“8年前,和恶魔结下契约的不是黑洛伊斯领主而是他女儿。因传染病而全灭的市民们自不必说,连自己爹的尸体都拿来做成了傀儡玩具。”
对。
这城市其本身便已实现了完美的生态体系。
毕竟只要所有人都在黑洛伊斯的舞台上忠实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那便仅仅是傀儡罢了。
“呃,所以不是很懂你在说啥……那,那,那种东西……吗?”
嘉珞以惊恐得苍白的脸结结巴巴的,抬手指向我的背后。此时我才感到后颈的寒意,将视线缓缓移向身后。
刚才还被文静地展示着的八个标本从位置上起身。然后站着堵在了路口,骨碌碌地转着嵌入的玻璃假眼,徐徐朝我们靠近。
那僵硬的动作和脚步,与其说是诡异反倒有些悲惨。
令人伤感。
他们都,曾是有呼吸的人。
“……抱歉。”
尽管简短的道歉大概无法使我的无礼和暴行被原谅,我依然说出声来。同时咏唱始动语。
“□□■。”
始动语结束的同时,八个标本一齐猝死——不,毕竟是已经死去的人们,再次死去这一形容或许并不贴切。只是宛如破碎的物品般,四肢飞向了周围,瘫坐在了原地。当然并没有溅出血、内脏或脑髓。但这事实,仿佛恶毒地试图掩盖他们是曾活过的存在,使我更加痛心。
“快走。琪莉,得找到她。”
断然却字字清晰的我的话语,使失神的嘉珞忽然吓了一跳并望向我。目光游移不定,但幸好那动摇并未持续多久。即便惊讶的神色还未完全消去,嘉珞咬紧牙关试图克服这事态。
“唔啊啊啊!对!去找公主殿下!这里太危险了!”
嘉珞像是安抚自己一般如此用力喊道,紧接着率先跑出了房间。
——到底去哪了,琪莉・温兹。明明硬币在我这……!
我掏出放在外套口袋里的硬币再次确认后,跟着嘉珞跑去。



*  *  *
离开宅邸进入大路时,我们不得不先停下脚步。
戴着笑脸般的面具的人们挤满在大街上。穿过那众多人浪找到琪莉、布伦和约娜让人感到十分渺茫。
“什么啊那面具……太多了有点瘆人。”
嘉珞哆嗦着身体说道。
“反正都是已经死去的人们,用剑砍不就行了?”
“应该没有全部死去。毕竟也有像我们这样的外地人。”
“但在我看来就像是‘全部’。”
嘉珞将佩在腰间的剑连剑函一道解下,如此嘀咕道。正如嘉珞所说,至少眼前所见的人群中没有不戴面具的人。当然,并没有证据说戴着面具的都是受到恶魔控制的傀儡就是了——



“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望向这边。”
……没有1秒的误差,所有人都将头转向了我和嘉珞,难道那不值得怀疑吗。
“混蛋恶魔,连活人都能操纵吗……?”
“别问我。恶魔又不算魔法方面的领域吧。”
嘉珞架起未从剑函中拔出的剑,说道。虽然她提起嘴角笑着假装从容,但事实上那模样看上去反倒更加突显出她慌张的内心。
霎时间,处在最前方的人张开双臂喊道。
“幸运的客人啊!今年也如期而至了呢!幸运的人啊!”
“哇啊,祝贺!为黑洛伊斯带来幸运的人!”
“竟然有着幸运硬币,太羡慕了!看来平时做了很多好事呢!”
紧随着一个人的喊叫,许多人一边接二连三地喊着一边渐渐朝我们靠近。数十人一齐靠近,那迫力和压倒感使嘉珞和我慌张得不由得踌躇着往后退去。
“这模式,不觉得在哪见过很多次吗?”
“昨天琪莉展示硬币时听到的话。啊,莫非是因为幸运硬币由我拿着才这样吗?”
“咦,那么那些家伙盯上的不是我而是魔王,你这家伙吗?”
“恐怕……啊,啊咧?”
啪啪。
混蛋嘉珞突如其来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干嘛呢,我望向她,嘉珞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
什么啊,你理解了什么。理解了我都不知道的我的某些东西吗。很让人不安所以别露出那么恻隐的目光。
“分头吧。”
把刚刚我说的台词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这小子。
“喂,这状况你还这么说?”
“各自图生。”
“你明明是要一个人活下去吧……!”
“连为了快点找到公主殿下自己成为诱饵的牺牲精神都没有吗?唉,你这自私自利的家伙!400年白活了!”
“啥呀,自私自利?现在你这家伙竟然谈起……,□□□□!——谈起了利己心?!”
我用魔法远远推开不知不觉间靠近到鼻前的面具们,再次向嘉珞发火道。
虽然用强力魔法一口气横扫干净十分酣畅,但没法抛去这之中有“活人”的假设,因此特意没用大型魔法。
然后关键大家都没有朝我攻击,因而反击更加困难。
……嗯,当然这种程度的人数一窝蜂地涌来本就已经是“攻击性”的了。
在此期间,嘉珞已经退到了远处。在我逐渐被面具淹没的期间。那家伙竟然那么快,难以置信。
“好,那么各自去找公主殿下吧!加油!咕唔,果然曾是很出色的家伙呢,你!”
为什么是过去式?!
“喂!嘉珞,你这无情无义的家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嘉珞从旁边逆着朝我涌来的人浪上溯,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远去,我面向她,即便知道徒劳无益,我满含苦痛的悲鸣依然回荡在城市中。
啊啊,真是。
被恶魔的阴谋浸染的夜晚。



*  *  *
白昼迅速消退。
夜晚骇然来临。
奔跑在不夜城的都市里,我浮想起昨晚你对我说过的话。
你说幸福是积累出来的。对某位内向的女仆而言完美幸福的这城市,照你的意见来说不过是绝对无法幸福的沙上虚影罢了。
内心相撞、遭受打击、时而悲伤、时而喜悦,不存在这样的“他人”的这座城市。
“琪莉——!”
在这崩坏的城市里再次找到你时,我很幸福。
那瞬间和你内心相撞,我的心中又会积累起些许的幸福,我如此相信着。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后悔这事。哪怕后悔,也希望你不要为此久久悲伤。毕竟人谁都会失误,都会选错,即使努力活着也难免会留下后悔的事。无可奈何之事,我想要如此表述。只要活着,就是无可奈何之事。不是你的错。尽管我不知道这种落入俗套的话能否使你再次展露笑容。
“魔王。”
毕竟虽然你很强。
“为了我去死吧。”
却是个孤独的孩子。
你的声音宛如锋利的玻璃碎片嵌满了我的记忆。刻印出尖锐的伤痕。即便知道那并非你的意志,透过你的声音听到的那话却过于甜蜜而痛苦。
嗯,为了你我可以死。只要你希望就行。



虽然不是现在,但只要某一天你真的希望的话。



*  *  *
琪莉的剑刺穿了我。
红色的血滴滴答答地打湿了地面。
瘫坐在地上的我,以及俯视着我露出微笑的你。
来往的人们对我们二人毫不关心。
远处升起的祭典的烟花响彻云霄而又沉寂。烟花每次绽放,你白皙的皮肤便染上各种颜色而又褪去。
祭典仍然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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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0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5-28 07:55 编辑

5.日落花谢

他妈的。
痛得我不由得破口大骂。哪怕是用魔力止血并再生伤口部位的期间,阵阵的疼痛和嘈杂的耳鸣也没有轻易消退。
——反正这身体这种程度又死不了。
被琪莉刺中的地方似乎是要害。刺中的瞬间,感觉到相当量的魔力为了治愈而活动。要是平凡的人刚才就会停止呼吸了吧。
不愧是,剑之公主。知道能轻松利落地将对手一下子送去那个世界的部位。至少阿梅莉亚没有经受太久的痛苦就前往了那个世界呢——我浮想起经琪莉的手,现在成为我一部分的白色的鸡,苦涩地笑了。
——啊啊,好痛。痛得要死呢,妈的。
虽说轻易死不掉,但并非对痛觉迟钝。不如说我极其讨厌疼痛。哪怕手指被刺扎了也会咋咋呼呼的类型。因此即使在梦里也没想过会被剑刺穿肚子。以后就不要顶撞琪莉了吧。嗯。
我一边持续着这种无聊的想法,一边努力忘却痛苦之时。
“我喜欢玩偶。”
稍远处传来了幼小的女孩子的声音,我抬起头。
大路中央并排站着的穿着女仆服的女子,以及红色短发的年幼的女孩子进入了视野。
女仆似乎觉得瘫坐在地上的我的模样颇为凄惨,紧紧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但女孩子却望着我嫣然一笑。更加用力地搂着抱在怀里的玩偶。
“因为玩偶会随我的心而活动。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下被控制被整顿。正是完美而完全的小世界诞生的瞬间。”
“你是小世界的神吗?”
我讥讽道。
红色头发的女孩子“嗯?”的一声,将眼睛睁得大大的,随即再次嘻嘻笑道。
“不是哦。我不想成为神。神所制造的世界一点都不完美。缺乏美学。”
“美学……?”
“战争、疾病、暴动、犯罪、憎恶、暴力、歧视、破坏……这些都是神的世界中发生的事吧。哥哥觉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因为给予了创造物自由意志。”
女孩子将抱着的玩偶的两臂豁然张开向我展示,宣言般地大声喊道。
“就像落入水中到处乱窜的蚁群,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该做什么,就这样逐渐迈向死亡的愚钝的生命体们。正是因为赐予了这样的人类自由意志,大家才会自以为是地恣意妄为,不受控制。这种无秩序的世界哪有美学?”
“所以你就为了具备那美学而从人们身上夺走了自由意志……?”
“反正一半是死去的尸体。一半是将死的尸体。只不过赐予了他们第二次生命罢了。让他们知晓神没能给予他们的只有幸福的生命。在优秀的系统和完美的管控下,不失毫厘转动的完美的世界。秩序的实现。”
“你就是用这种诡辩诱惑别人契约的吧?果然,小孩子听了立马就栽进去了呢。说得有模有样的。”
我没有藏起满脸的嗤笑,望向女仆。她似乎因我的视线而感到负担,轻咬着下唇。
感觉到集中在伤口部位的魔力再次散开,我从地上起身站立。稍微有些趔趄,但活动并没有不方便。我强忍着疲惫与疼痛,笔直地挺起腰。
不知道那边什么时候会攻击。虽然即使那边不攻击,我也打算攻击就是了。
“哥哥,现在不疼了?我,不想哥哥留疤。”
站在女仆背后的年幼少女一脸担心地向我问道。
“装什么担心。真可憎。”
“真的很担心哦。哥哥很对我的口味,这可不是谎话。既有着超乎寻常的魔力又有着灵魂,真的很帅!所以呢,哥哥拿走了琪莉姐姐的硬币,让我的心再次扑通扑通的!太棒了!”
硬币么。
我浮想起房间里陈列着的八具尸体。
“我拿走硬币的话,现在我就会成为你的第九个收藏品吗?”
“嗯!哥哥现在完全是我的东西!”
这些人果然打算将琪莉・温兹制成第九个“玩偶”陈列在房间里观赏。仅仅因为,琪莉・温兹偶然间得到了硬币,这般两人自说自话的规则。
我从口袋中掏出硬币展示给两人看。闪耀着金光的硬币破烂不堪地瘪了下去。
“我,讨厌。”
嗒——握在我手中的硬币落在了地上。
搂着玩偶的女孩子“咿咿咿嘤”地撒泼着。
“现在没用了哦。要问为什么,要问为什么,因为约娜从现在起就要这样那样把哥哥做成我顺从的玩偶。对吧,约娜?”
女孩子紧紧黏在女仆腰上撒着娇。听见这话,女仆从背后掏出了两把菜刀。分别握在两手中的菜刀没有擦去上面沾着的厚厚血迹,刀刃生锈坏损。
用那种武器要怎么战斗。那房间里的尸体中显然包含了大块头的男人。就算拿着武器猛扑上去也应该很难赢……
——……啊。原来如此。应该不是1对1战斗。
我收起了刚刚的想法。
因为我察觉到对我们没有一丝关心的路过的人群一齐停下脚步,开始包围在我的四周。
如果只是这样反倒还好。
那人群中夹杂着拔出“雷吉纳丝・艾奎拉”的琪莉才是最大的问题。
我活动眼瞳确认站在我旁边的琪莉。是因为还没下达任何命令吗,她将沾血的剑锋朝向地面望着我。
视线一撞上,琪莉便可爱地笑了。那表情让人难以觉得她正在被操纵。
“这么快就第九个了诶?这次拜托尽量不要留下太多伤疤。那哥哥,真的完全,完全,完~全是我的喜好。”
女孩子缠着女仆的衣角,撒娇般地说道。宛如央求糖果般唧唧喳喳的声音无比开朗。感觉不到负罪感。另一方面,女仆握刀的两手哆哆嗦嗦地颤抖着。只见她用力攥紧的拳头甚至泛着苍白。
“好,那么。”
纯粹恶意的言语向人类命令道。



“这次也拜托你了,‘布伦’姐姐。”



表情沉郁的女仆。
这城市唯一的存活者,布伦・黑洛伊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命令刚落,便发出满含痛苦的悲鸣朝我冲来。



*  *  *
或许约娜・马里恩并不是恶魔。
最初认识到这一事实时,舞台上剩下的只有布伦和约娜,两人而已。
依据单纯的消除法,约娜不是恶魔的话只可能布伦是恶魔了。一开始由于是小孩子而使我滤去一切疑心的,那红色头发的幼小少女。
我不知道恶魔的外表。也无从知晓恶魔的性别或年龄。
即便如此我为何朦胧地想象着“成人”的模样呢。为何理所当然地认为所谓恶魔性格阴郁、暴虐、粗鲁、非社交性、狡猾、利己、神经质、黑暗、充满不满呢。
到底为什么确信天真烂漫、开朗、人缘好、娇气、年幼、弱小、闪闪发光的孩子就不是恶魔呢。
错误是从这开始的吗。
我的失误最初,从初次见面时起就已经开始了。
在穿着美丽衣服化着华丽妆容的八具尸体所处的那房间里,发现含有黑洛伊斯家族的画时,我方才察觉到那事实并痛叹。
8年前画下的黑洛伊斯家和睦的家族画中,黑洛伊斯领主的女儿已经是10代中期的少女了。
酷似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有着柔和的褐色头发。



“喂,住手!停下!”
呼的一声,菜刀惊险地捋过我的左臂。攻击没有生效,约娜厌烦般地皱起眉间。
“我说过让你赶快从这城市里滚蛋的。”
“现在不开玩笑说句‘被发现了’吗,你?!”
“事到如今能请你去死吗?毕竟每年制作一个玩偶并献上,这便是我的契约条件。”
“讨厌!”
菜刀惊险地闪过鼻尖。要不是用魔法稍微改变了一下刀的路径,瞬息间就要被削掉鼻子了。啊,惨绝人寰。
约娜用两手毫不留情地挥舞着菜刀向我靠近,我用魔法不时地改变菜刀的路径,一边躲过攻击一边向后退去。还算幸运的是,约娜的攻击并不像训练有素的人一般锋利。我尽力试图在那状态下同约娜——真正的布伦・黑洛伊斯——对话。
“现在同我齐心协力跟恶魔战斗成为正义的使徒如何?”
“放手恶魔同魔王联手什么的,简直就像切断右臂不方便生活于是切断了左臂呢。”
“你脑海里我的形象跟恶魔是同级的吗?!”
“三天里魔王先生对我的态度如何,请你回想一下。”
竟然问我三天里如何,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只不过怀疑约娜或许是恶魔、追查、以讥讽的语气试探……
……真是个坏家伙呢,我。
“嗯,对此我很抱歉。”
“晚了。”
约娜握着的两把菜刀自上而下地迅速砍来。少许有些粗笨而正直的攻击,哪怕是没有战斗才能的我也能轻而易举地防御或回避。无需使用防御魔法,朝后退去躲开那攻击——本该如此。
“唔哇,一边去!”
数十只笑脸面具抓住了我的四肢并拉伸。或许因为是一模一样的面具,大家完全没有人的感觉。由于退路被堵住了,无可奈何,我不得不使用魔法挡下约娜的攻击。
“□□□□!”
瞄着我的肩膀落下的刀,被无形的力量朝后推去。约娜的脸上尽显慌张的神色,但意外快速地做出判断从我身边退去。既然赶走了约娜,现在得想办法驱散黏上来的面具人群了。
“□■■■□ □□!”
始动语一结束,贴在我身上的人们的手臂便折向了反方向。因为我将朝我这边使来的力量反转了。哪怕可能还有活人,也执意要用如此暴力的方法?要是这么问我,至少现在确实如此。必须尽快摆脱这些人们。
不然就要面临剑之公主了。
“唔哇啊啊啊!”
刚从人们手中获得自由,这次“相杀之王女”瞄着我左侧腰部砍来。不知该如何躲开的高度和速度。和约娜不是一个级别。琪莉的剑甚至搭载着魔法。我如果用魔法推开剑,它就会以同样的力量相杀并再次推回来。
“□□■□……太,太快了,你!”
本打算束缚住琪莉的脚,但比起我吐出始动语,琪莉的攻击更加迅速。削、刺、砍,她的剑以无法预测的速度钻来。
“等下,□□,等一下!□□□,唔哇啊——!”
虽然只要像对待戴着面具的人群那样无论胳膊大腿统统折断就好了,但我不可能对琪莉做出那种事情。我担心正常攻击的话琪莉稍不留神就会受伤或死去,因此干脆作罢。
“为什么不为了我去死,魔王?我明明如此殷切地希望。”
哪怕一刻不停地使出攻击,说话的声调依然一如既往地平和。甚至看上去有些悲伤的那表情,怎么也不像被操纵的人。因此我的内心更加崩溃。听上去仿佛真正的琪莉在说话一般。
再加上四周持续不断地黏上来的人群。哪怕手一够到我的身体胳膊就会被折断并仰翻在地,那气势依然没有衰减。虽然对我够不成危害,但碍事却是事实。本来琪莉和我的攻防就很密实,约娜没想插手或许该说是万幸。
——索性把这破村子整个夷了吧?
当然驳回。
那样就是300年前的反复。通过一扫而光来解决,这方法现在不行。况且毁灭一个村子又没法积累“魔王的业绩”。再加上要是那么干,连和我一起的琪莉也要染上恶名了。
那么该怎么办呢。
“唔呀啊啊啊啊啊——!”
霎时间,宛如奇迹般,英雄降临到我和琪莉之间。
对。恰合时宜的瞬间,从帅气的登场起就足有英雄的资质了——嘉珞,从现在起你这家伙是我的英雄——我看着架好剑的嘉珞威风凛凛的模样欣慰地想道。
“呃,首先因为两人在战斗我就插手了。”
嘉珞交替望向警戒的琪莉和高兴的我,说道。
随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站着将剑指向了我。
“公主殿下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不是这边,是那边!是那边啊,你个笨蛋!
英雄个狗屁,一时忘了那家伙患有“唯琪莉病”了。恐怕哪怕琪莉没有被操纵,而是真的成为恶徒,她也会站在琪莉一边成为恶之走狗吧……!
“别妨碍我。”
“啊,公主殿下?!……唔啊!”
然而,被操纵的琪莉似乎没把嘉珞看作友军。现在仅仅,刚刚好好是个碍事分子罢了。
嘉珞由于琪莉不留情面地朝自己挥剑,十分慌张地躲开了攻击。琪莉紧锁眉头瞪着那样的嘉珞。
嘉珞一脸懵逼地看着琪莉颤抖着身体。
“啊啊,公主殿下……!竟然瞄着无法预测的瞬间奇袭,不愧是优秀的智略!”
……那没救的玩意!
“给我醒醒!琪莉现在被操纵了!”
“我也知道,老头子。别唠叨。”
“你让我怎么不唠叨……啊?知道?”
“公主殿下绝对不会攻击没有准备的敌人的背后。”
嘉珞将背转向我。她的剑锋毫不犹豫地朝向了琪莉。即便看不见表情,光看她大汗淋漓的背部也能感到她十分激动。并非出于愤怒的激动。而是出于期待和愉悦的激动。
“纵然您正在被操纵,能够同公主殿下再次击剑仍是我无比的荣光!我嘉珞,会豁出性命来应对公主殿下的剑的!”
唔呣。显然,不是为了帮我。反倒我要是妨碍了那对决,嘉珞似乎会杀了我。
嘛,琪莉应该可以交给嘉珞。毕竟这家伙不会让琪莉危险。我没有烦恼多久,转身离开了两人。
视线挪向的末端站着用两手分别握着菜刀的褐发女仆。
眼睛一对上,她便毫不留情地甩开了视线。
她没能和我对上视线,真的是由于内向的性格吗。不然是出于罪责感吗。
“真是的,干什么呢。完全没能控制不是吗。城市都乱七八糟了。”
宛如蛇的私语,布伦拽着约娜的衣角低语道。
然后似乎因那句话而下定了决心,约娜再次抬头。
约娜的眼中噙着泪水。满得仿佛眨一眨眼就会溢出。两手依然哆哆嗦嗦地颤抖。真可笑。明明已经亲手杀死了八人,她却颤抖着,仿佛害怕杀死我一个人。
我没有口才。但现在我不得不努力。
不得不说服约娜。
确切地再三思索这一事实后,我面朝约娜蹬地前进。



*  *  *
我发挥我贫瘠的想象力试着浮想起8年前黑洛伊斯的模样。
和睦的黑洛伊斯父女和嘈杂的城市。
传染病肆虐前一定是朝气蓬勃而和平的城市。宾・黑洛伊斯生前显然也是智慧而宽厚的君主。不仅是那仁厚的外表,那人想要拯救濒死城市的愿望殷切得甚至能招来恶魔。
那愿望并不坏。
宾・黑洛伊斯并不邪恶。令人惊讶,但确实如此。
恐怕宾・黑洛伊斯没有“拒绝”同恶魔的契约。他很可能同自己怀着的信念、道德和信仰斗争、纠结,最后本人也患上传染病死去了。
说来也是,要是宾・黑洛伊斯拒绝了和恶魔的契约,知道那事实的女儿就不会违背父亲的遗志同恶魔契约了吧。
至于相信自己的信念并做出判断,当时的布伦・黑洛伊斯还太年幼了。
被遗落的年幼女儿所理解的父亲的遗志,是“再次振兴城市”。
女儿希望人们幸福。
盼望悲惨地染病死去的人们能再次回来。
要问为何,因为女儿,因为父亲非常爱这城市。
那愿望并不坏。
那女儿并非邪恶的孩子。令人惊讶,但确实如此。
但恶魔来了。满含着恶意。她安慰自己那是正确的选择,或者说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总之是最善的选择,但即便是以善良的意志做出的选择,结果却并非如此。
令人惊讶,但确实如此。
令人惊讶,但我们确实变得不幸了。



“不。我没有不幸。”
约娜回答的同时,菜刀掠过了我的右耳。我滑倒般地向左避开,但耳尖微微触到了刀刃。瞬息间耳朵火辣辣地发热。约娜顺势将握在另一只手中的菜刀瞄着我的肩膀横向划过,以沉着的表情接着说道。
“这城市很完美。城市的所有人都很幸福。打破那幸福的,不是恶魔正是您们。”
“搞笑呢!”
我徒手抓住约娜的菜刀并灌入魔力。刀瞬息间变得滚烫,约娜吓了一跳松开菜刀。菜刀刚从约娜手中落下,我便夺来那玩意扔得远远的。现在只剩一把菜刀了。
“这种玩意才不是真正的幸福!”
“您要将您的基准强加在我身上吗?您知道什么?您关于8年前,我经历的不幸又知道些什么?对于连神都抛弃了的这城市,您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试图用和刚才同样的方法甩飞剩下的一把菜刀。但这次约娜先动了。在刀变得滚烫前,她另一只空手用力握拳瞄着我的心窝。出乎预料的反击。虽然试图展开防御魔法,但因为不想让约娜受伤,结果以“哎呀”的念头作罢了。多亏于此,约娜的拳头原封不动地命中了我的心窝。
一瞬无法呼吸。不过约娜的身体并不擅于战斗,所以还算撑得住吧。
“这城市死了。没有一点复兴的余地,没有一点机会,一切都死了!那期间神在干什么?!在干什么!回答啊!不过十四岁的孩子,祈愿着干脆杀了自己的时候,神又在干什么?!我和恶魔契约的时候,神在干什么啊——!”
妈的。光顾着约娜攻击的期间,戴着面具的人们蜂拥而至,拉扯着我的腿。多亏于此,我的身体踉踉跄跄朝后仰倒。我一跌倒在地,数十只笑脸面具便骑在了我身上。
“咕,□□□□□!”
随着始动语,遮蔽住视野的人群一下子朝四方弹射出去。想着视野终于干净身体自由了的瞬间,这次约娜用两手握着菜刀跳起到我的上方。
“唔啊啊!”
我迅速朝旁边滚去躲开了那攻击。约娜的菜刀插在了我曾躺过的地上。远处传来布伦“别把脸弄坏了。脸坏了就不好看了”这般不着边际的嘱托。
“这城市已经足够幸福了!哪怕您不插手,哪怕现在神不施舍,也已经十分完美了!谁也不会死,谁也不会不幸,谁也不会悲伤!明明如此为什么现在你要再次破坏这幸福,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醒醒!”
“呀啊啊啊!”
哎呀,力量调节有点失败吗。
约娜试图将刀插入正要从地上起身的我的胸口,使我瞬间有些慌张,用魔法击飞了约娜。至今为止尽量不让她受伤的努力几乎白费了,约娜撞在了远处的摊位上。木制的摊位破碎,那上面的物品胡乱地散开。
约娜呻吟着试图起身。看那摇摇晃晃的样子,打击似乎挺重的。毕竟体力看上去确实不太好。我在约娜起身前急忙跑去将约娜摁在地上使她无法起身。
“啊啊!”
约娜在悲鸣声中再次躺倒在地。摊位完全碎裂。我利用魔力使劲抓住了约娜握着菜刀的手臂。约娜的手被魔法轻而易举地掰开,松开了刀。为了让她难以再次挥刀,我捡起那刀抛向远处。
“闪开!”
“咳……!”
趁着我为了扔刀而暂时移开视线的时机,约娜用拳头击中了我的下巴。啊,这有点疼。
我一边用手揉着下巴,一边用魔法压制住约娜挣扎着的两臂。
“你,胡说八道也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我此时总算有了说话的空当,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约娜一脸要宰了我般的表情睁大眼睛瞪着我。
“完美的幸福?说什么谎话呢,小家伙。”
“我哪有说谎话的理由?!人们都对我很亲切!大家都温柔地对待我!没有犯罪,没有疾病,没有纷乱,究竟哪有理由不幸福……!”
“空壳子的人们的亲切,真的幸福吗?”
我神经质地喊道,约娜咽下了话语。仅仅以泫然欲泣的眼睛慌张地望着我。
“那亲切中没有真心没有意志什么都没有。仅仅照着输入的命令行动而已。就像站在这里的人群一样!被那样的人们包围真的幸福吗?他们说的话,你觉得都是真心的吗!不对吧!看了一千多次一模一样的魔术只会觉得无聊透顶吧?!哪怕城市里挤着这么多人,还是很孤独吧!”



「活着本身就十分美丽呢。」



被无数的人浪挤得迈不出脚的广场上,约娜看着琪莉如此说过。
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察觉到那事实一般,她无比羡慕的目光令我记忆深刻。我来到这城市遇见约娜以来,她从未看上去幸福过。况且按琪莉的话来说,约娜望着自己“父亲”时看上去甚至很“哀伤”。
“你不也知道吗。”
因拼命叫喊而嘶哑的声音擦着嗓子漏了出来。
“你父亲死了。”
“闭嘴……!”
“这城市的人们,都已经死了。不在这里。”
“呜呜,闭……!”
“你也知道,所以每次看到你父亲就会心痛吧。”
“闭……嘴……啊呜……呼,呜呜……!”
约娜眼中噙满的泪水终于满溢而出。饱满的泪珠不断地淌下。她强忍着哭泣,胸口不规则地起伏。从喉咙里漏出了难以堵住的伤感。
我放开了用魔法摁住的约娜的两臂。手臂一获得自由,约娜便抬起两臂慌忙捂住眼睛开始放声哭泣。
“呜……啊呜,呜……啊啊……”
哭声酷似呐喊。
8年里一直欺骗自己撑到现在的“完美的幸福”,此时方才破碎。



“小心!”
嘉珞的叫喊使我反射般地转过身去,琪莉猛地靠近我的背后。琪莉的剑锋迅速接近。
——唔哇?!
瞬间发生的事,再加上我背后有约娜,因此没法躲开。琪莉的剑从我的肩膀上擦过。我浑身一热,几乎是抱着将身体探来的琪莉将她往后推去。
虽然内心希望琪莉顺势摔倒,但琪莉锻炼得十分机敏的身体撑着地面后退,迅速再次起身。尽管撂倒琪莉失败了,不过稍微争取到了她从地上起身的时间。
“没事吗?!”
远处传来嘉珞的声音。我一边尽可能注意琪莉,一边活动眼瞳确认嘉珞的方向。
到处挂彩的嘉珞,耷拉垂着一侧的手臂望着我。
伤痕累累了吗。我微微皱起眉间,嘉珞闪耀着眼睛乍地竖起拇指。
“唔哇,公主殿下,帅呆了!”
……那家伙应该可以无视吧。
我再次将视线移向琪莉。
琪莉一脸哭相,缠磨般地对我说道。
“魔王。我,不开心。”
嗯,确实。毕竟现在某人强行操纵着你。
“我,希望魔王去死。”
“是吗。”
“很奇怪吧?这个,不奇怪吗?真的是我的愿望吗?”
“不。这是那孩子的愿望。”
我指着稍远处观赏着这死斗的布伦说道。我的手势使布伦鼓起两颊皱起眉头。
“啊啊……原来如此。”
琪莉以呆呆的视线望着布伦喃喃道。似乎在她心中布伦的命令和本人的意志正交织在一起引发混乱。毕竟操控死去的尸体和操控活人,完全是两回事。
“干什么呢?帮我杀了他。这样那哥哥才能成为我的东西。”
状况没有如计划般进行,布伦愠怒地嘟囔道。正如小孩子的任性。
布伦的话使琪莉歪起脑袋。仿佛哪出故障了一般,脖子的僵硬动作令人担忧。
“我杀了魔王的话,魔王就会成为那孩子的东西?”
琪莉问道。我点头表示肯定。
当然,只要我不死,这问题就没有任何用处,而我不打算死,所以这只是个毫无卵用的假设罢了。
我的肯定让琪莉“啊啊,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接着她专心发了会呆,随即抬头将视线对向我。
“魔王是我的吧?”
“……嗯。对,没错。是的。”
我再次肯定并点头,琪莉的脸上洋溢着开朗的微笑。仿佛因长时间思考、苦恼、纠结、斗争后得出的自信结论得到了我的支持而开心。
“嗯!魔王是我的。”
仿佛下定决心般再一次如此喃喃道的琪莉架起了剑。
剑锋朝向自己。
“琪莉?!”
“公主殿下!”



“魔王是我的,不会给任何人。”



由于雷吉纳丝・艾奎拉很长,琪莉用两手握住剑身。仅仅如此手便被划破,血沿着锋利的剑刃淌了下来。
琪莉试图就这样将剑捅入自己腹部。
就像对我做过的那样。
“□□□!”
咏唱始动语的同时,我的身体朝琪莉奔去。刚才,使约娜扔掉刀的魔法。受魔法影响,雷吉纳丝・艾奎拉瞬息间变得滚烫,但琪莉没有跟约娜一样松开剑。琪莉曾学过绝对不能松开剑并贯彻至今。但紧接着我像是扑倒般抱着琪莉推翻在地上,这有了效果。琪莉的剑,仅仅在琪莉身上留下了小伤口,肚子上没被捅出洞来。
哐噹一声,琪莉倒在了地上。我以和对待约娜时同样的方式将琪莉摁倒在地,封锁住她的行动。
但直到此时琪莉仍没有松开剑。
“琪莉!没事吗?没受伤吧?”
确认到撕裂的衣服的我慌忙喊道,不知不觉间嘉珞靠近旁边坐了下来。倒在地上的琪莉露出愣愣的表情好一会,片刻后以泫然的声音呼唤我。
“……魔王。”
“嗯,在!没事吗?!哪里痛?!”
“有人操纵我的身体……心情很糟。”
“……嗯?”
琪莉紧咬下唇说道,我和嘉珞都愣住了。
此时,背后传来了约娜的声音。
“支配解开了呢。”
“肋下疼。十分刺痛。啊啊,总之。心情真的很糟糕。很糟糕。”
琪莉接着约娜的话嘟囔道。只见琪莉紧闭的眼梢中淌下了一滴泪水。
我确认到这事后,解开了封锁琪莉行动的魔法。身体恢复自由,从地上坐起身来的琪莉察看起肋下的伤口。嘉珞也咋咋呼呼地一并观察起伤口。
莫非是自残后,全神贯注于痛苦中从而解开了支配吗。
——……不然仅仅,因为不想把我交给别人也说不定。
唔呣,这说法感觉更可靠些。
总之琪莉现在解决了。我从地上起来转身看向约娜。约娜一脸沉痛地并拢两手站着,似乎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凌乱的头发贴在了被汗水打湿的脸颊上。戴着面具的人群隔开一段距离,像是包围我般站着。没有轻易靠近。
确认这一切后,我将头转向布伦。
仿佛与这该死的死斗毫不相干一般,站在远处搂着玩偶的布伦,一和我对上眼睛便短短地叹了口气。
“哎,这是怎么回事。完全一团糟了。”
真心失望的那声音使我不寒而栗。
感觉不到一丝恶意。只能感到仿佛小孩子因下雨郊游日泡汤而郁闷的失望感。
对于恶魔而言这状况,只不过是余兴稍微被破坏了的程度吗。
我转头看向约娜。
“布伦・黑洛伊斯。”
呼唤她的名字。
约娜的肩膀一颤。抬头望着我的眼瞳动摇着。泪水满溢而出,再次顺着脸颊淌下。
“还觉得这城市,是完美的‘幸福’吗?”
约娜没有回答我的质问。
仅仅踌躇着哭泣了好一会。
然而她再也没有避开我的视线。哪怕泪水模糊了视野,她依然坚强地与我对视。将视线固定了半晌的约娜,依次望向站在我身后的琪莉,接着是嘉珞。
活着的人。
不完美的人。
因而有时失手并做出错误选择的人。
自己也“活着”,约娜察觉到这点了吗。
“……想结束了。”
约娜以几乎听不见的,剧烈发颤的声音说道。
“请把恶魔……消灭吧,拜托了。”



盲从的少女终于,切断了连在自己身上的傀儡线。
我望向布伦。布伦笑了。似是无语般抬头面向天空,“哈,真是”地嗤之以鼻。
“尽心尽力帮她结果却被恩将仇报了呢。人类就是这样。”
布伦嘟囔的同时,面具人群宛如断线的人偶一齐倒在了地上。像是再也不会使用一般,倒下的人群仿佛战场的尸堆,胡乱摞叠散落着。
然后布伦再次低头望向我时。那里已经没有幼小布伦的模样了。
取而代之的,是左侧头上长着尖角,黑色眼球中有着红色虹膜的,完美的“恶魔”。
恶魔现出原形的瞬间,空气为之一变。哪怕紧密压缩也无法全部容纳的魔力满溢而出,扩散到我所站的地方,甚至使我有些疼痛。
此时我才察觉到名为“恶魔”的存在的压倒感。
高度压缩的魔力块。像人类一样说话,像人类一样思考,像人类一样行动,像人类一样判断,但那里唯独没有灵魂。
因此对它们而言没有死亡。只有湮灭。
那是我以后必须对战的存在。
布伦因恶寒而颤抖身体,看着我咧嘴笑了。



“那就只能把你们都做成尸体了。”



轰隆——!
在轰鸣声中,恶魔跃起。



*  *  *
要是最初的攻击没有展开防御壁,我先不说别的家伙们就要原地断气了。
布伦并非使出了精巧的攻击。仅仅,放出了自身所拥有的魔力。但她一脸从容,并没有特别的努力或苦恼,放出的魔力瞬息间将周围烧焦、粉碎、席卷、毁灭。
没有灵魂的魔力集合体。
希娜对恶魔如此定义道。她说和恶魔的战斗就是魔力总量的对决。无需技巧或计略,只要我拥有的魔力多于布伦拥有的魔力就能赢。
说到底,和这家伙的战斗只不过是能否用魔力压制倾泻而来的魔力,这两种结果罢了。
“唔啊啊啊啊啊——!”
要想抵消布伦散发的魔力,我也只能倾倒出相当量的魔力。周围的损害不必说,自是十分凄惨。我倾倒出的魔力和布伦倾泻而来的魔力一冲突,整个城市便为之震动。愣愣地站在周围的面具人群中的一部分毫无痕迹地化作灰烬消失了。
“□□ □■ ■□■□□ □!”
从我口中蹦出始动语的同时,布伦的右臂嘎吱嘎吱地被拧了起来。仿佛被人抓住捻了数次一般,手臂被扭成了丑陋的模样。
然而布伦没有发出悲鸣。也没有感到痛苦。那脸上洋溢着的,是含着少许厌烦的微笑。
“要消灭我吗?”
“当然的事,无需多问!”
“哪怕我不在的话这城市就会化作尘埃消失?”
“只不过回归原来罢了!”
“为什么一定要回归原来?”
我就打一拳,以这般心情,凝缩起相当量的魔力朝正面放出。然而蔓延开的无形力量在布伦的鼻前急遽扭转了方向,朝着后方的建筑飞去,在超乎寻常的轰鸣中,2楼高的建筑毁坏崩塌。
戴在布伦头上的帽子装饰被风吹起而又甩落,可她却完全没受外伤。
“他们已经死了!”
“是死了,但又复活了。”
“咕——!”
随着布伦的一个手势,我所站的地方轰然塌陷。地面崩裂,向下深入的重量感压在我全身上。我抠起因布伦的力量而碎裂的地面,朝布伦砸去。
布伦一眨眼,石块便化作粉末消失。不过因此布伦朝我倾泻而来的魔力暂时中断了。我当即飞奔着穿过飘散在虚空中的石粉,揪住布伦的领子,顺势将她摁在了背后建筑的墙壁上。
布伦的身体嵌在了建筑里,同坍塌的建筑一道躺倒在地。我迅速骑在布伦身上,如同勒住她纤细的脖子般紧紧抓住了她。
“要杀了我吗?为什么?我也活着哦。就因为我不是人类?”
布伦嘿嘿笑着望向我。
“不是人类就可以死了吗?这城市的人们全都会动,会说话,会哭会笑。即便如此也可以随便死去吗?就像我一样?”
“玩笑话到此为止吧!你这家伙不是恶魔吗!”
“恶魔就可以死了吗?只有人类有资格活着吗?那么所谓人类到底是什么?怎样我才能成为人类?人之所以为人的不变要素是什么?灵魂?意识?爱?”
“咕?!”
我暂时被布伦的喋喋不休夺去注意时,布伦躺着的地上迅速蹿出了线一般的东西。白色的细线仿佛活物一般,缠住了我的手臂和腿部。
慌张的我试图用蛮力扯断,但仅仅被线钻入皮肤,没能轻易扯断。
然后这玩意是操纵人偶的线,这事实在线钻入我的左臂使其弯折后我方才得以察觉。
“啊啊啊——!”
“痛吗?痛是怎样的感觉?苦痛是人类的要素吗?没有手臂会怎样?没有腿呢?心死了呢?这样,就会变得不是人类吗?”
——妈的!
从地上起身的布伦周围悄然升起黑色的烟气。和希娜消灭乌鸦群时,充满房间里的东西相同的烟气。布伦一边用手抚摸着留下手痕的脖子一边歪起脑袋。
“嗯?回答呀,魔王哥哥。决定人类价值的,到底是哪个部分?”
拾起落在地上的帽子装饰,布伦笑了。
“那么呢,拥有人类无法拥有的魔力的魔王哥哥,真的是‘人类’吗?”
黑色烟气愈发浓重。范围扩大。
不祥感达到了最高潮。
我无意识中试图将身体往后退去。暂时忘却了缠在全身上下的线的存在。感觉脑海中沉重的物体“哐”地落下,思考暂时宕机。
“魔王!”
使我再次清醒的,是琪莉。
同不知是悲鸣还是呼唤的叫喊一道,琪莉的剑擦着我的鼻前砍下。喀嚓,这般狠厉而锐利的声音擂打在耳际。同时,捆绑着我身体的线唰啦啦地落在了地上。
哇啊,不愧是相杀之王女。连魔法也能斩断吗。
“别被眩惑住了!”
琪莉喊道。
曾被布伦支配过一次的她压抑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的笑容。难得一见的表情。得记在心里以后慢慢戏弄她。
“我也知道。让开,琪莉。这里,马上就要乱七八糟了。”
离地起身的我带着稍许的虚势如此说道。我的脑海中已经罗列起了构筑式。不同于以往,构筑式越是完成,眼睛便越是火烧一般地滚烫。浑身的感觉愈发锐敏。
和恶魔的战斗是“魔力总量”的对决。
既然如此,这样扭捏地消耗魔力展开攻防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好,一发搞定。
“好,一次搞定吧。”
宛如进行着愉快的游戏,布伦豁然笑着说道。
徐徐升高浓度的两股魔力开始粉碎周围。
字面意义上的粉碎。湮灭得没有形体。
不知不觉间我和布伦的魔力显现成了黑色的烟气,互相激荡缠绕。在嘁嚓嘁嚓的声音中,附近立着的建筑、摊位、长椅,一切都被魔力所吞噬。
咏唱始动语前,我浮想起伊芙。
如果我成功消灭眼前这恶魔终止了约娜的契约,或许我也能拯救伊芙。300年前,我所犯下的残酷的悲剧或许终于能够拉上帷幕。
我必须做的事。只有我能做的事。
“想什么呢?”
最后的最后,布伦笑着问我道。那蛇一般的微笑隐藏在凉森森地划过我全身的魔力中,在我的耳际竖起鳞片低语着。
“你没有的东西。”
“那是什么?”
“动力。”
面对我的话,布伦“啊啊——”地故作知晓。红色的虹膜宛如钻入皮肤下的虫子一般,呲溜溜呲溜溜地左右蠕动。半晌,布伦再次望着我,露出全部牙齿笑了。
“我不懂,那种东西。”
对话的最后,完全开放的两股巨大的魔力互相冲突。
以布伦和我为中心,地上描绘出巨大的魔法阵。仿佛,只有一个魔法阵般堆叠在一起,但俨然是两个魔法阵。正如那魔法阵的面积,能轻易将四周数十米化作废墟的力量碰撞着。从远处传来大地的哭嚎。
但冲突十分短暂。
结果的出现正在那短暂的一瞬。
总共不超过10秒的,微乎其微的瞬间。约娜舍弃的8年、伊芙同恶魔缔结的过去300年、我所腻烦的400年的岁月,这瞬间短暂得使得这些时间显得十分无常。
魔法阵消失。
显现为黑色烟气的魔力融化散开在空气中。周围飘散着尘埃,巨大的轰声残留着耳鸣,沉默再次降临。
布伦和我站着互相对视了片刻。仿佛时间停滞一般。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如同噪音一般簌簌落地。
耳鸣消失,夏日的草虫声隐约传来时,我察觉到了。
不管布伦赢还是我赢,无论如何。
战斗,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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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0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5-28 07:57 编辑

6.赎罪的人们

“抱歉。我,有点重吧?”
“一点也不重哦。”
“咦,怎么可能。”
“轻如羽毛。背在背上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是背着心爱的女朋友哪怕再重也要故意彰显男子气概的某个男人,漫步在月光下时同恋人缠缠绵绵的对话……要是这样就好了。
“我妹妹都比你斤数小。你好丢人啊,真是。”
“闭嘴。”
嘉珞的嘲讽使我咬牙切齿。
我现在正被嘉珞背回黑洛伊斯宅邸。妈的。
我也知道我很丢人。这种时候我宁可彻底晕厥,但不知为何精神如此清醒。
嘉珞说我不重似乎并非客套话,真的轻轻松松地背起我穿行在街上。明明因为同琪莉的战斗,嘉珞的身体也伤痕累累,但完全没有辛苦的气色。
“魔力再次恢复需要多久,魔王?”
和嘉珞并排走着的琪莉以含着担忧的声音问道。
没错。我在和布伦的对决中魔力几乎消耗一空。正如我曾经所说,魔法某种程度上是需要体力的劳动,所以和布伦魔力冲突后,我只得完全瘫倒。换言之,就像旱灾中彻底干涸的河床。
“这个嘛……一两个月?不然,三个月?”
“完全没有意义的期望值呢。”
一瘸一拐地走在琪莉旁边的约娜以疲惫的语气嘟囔道。满身灰尘的约娜的模样看上去和一塌糊涂的我别无二致。
“有生以来从没像这样用过魔力吗。”
“咦,难道我不得不三个月背着你走来走去?!”
“没那种事。我不会让它发生的。我也讨厌被你背着走来走去。”
“啥呀?!小心我把你扔下!”
宛如残兵败将般走在空荡荡的街上的我们,不知不觉间到达了黑洛伊斯宅邸前。
令人惊讶的是,宅邸入口处,出乎意料的人在等着我们。
“喔喔,现在都回来了吗!深夜大家都消失了,我还挺担心的!”
宾・黑洛伊斯。
他一发现我们便以十分担心的表情一晃一晃地跑来。我们呆呆地站在原地,默默地试图理解这荒唐的状况。
“刚才有地震呢。吓我一跳。毕竟黑洛伊斯从未有过地震。嘛,你们没事就好。来,快进来。看你们的样子,似乎遇到了什么凶险的事,先进来再说吧。”
“爸……爸?”
看着急忙将我们领进宅邸里的宾,约娜以蚂蚁般的声音搭话道。此时宾的视线方才朝向约娜。
“喔喔——”
看到约娜的宾的脸上萦绕着和颜悦色。眼梢下垂,形成笑脸。宾大步靠近约娜,一把握住约娜伤痕累累的手说道。
“马里恩,你也在呢!我找你找了好久!妻子和孩子都不在的孤寡人生中,要是现在你也不在了,连读报纸都费劲呢!嚯嚯嚯嚯!”
宾亲切的笑声回荡在深夜空荡荡的城市里。
约娜笑了。似乎想笑。
紧锁的眉间,发红的鼻尖,眼里满含着泪水,但她扯起嘴唇刻意想要笑出来。因此表情十分滑稽。结果,噙着的泪水不堪重量簌簌滴落,约娜抬起头“咝”地咽下呼吸。
然后终于,约娜。
捂着脸放声大哭。



*  *  *
30分钟前——



“哇哈哈,真是的。区区人类——”
布伦如此大声说着,宛如垮塌的沙堡般瘫软在地。
胜负就此决出。一切都十分寂静。
以毁灭世界的气势交锋的两股巨大的魔力,原来最后也难免虚妄而虚脱吗。
琪莉、嘉珞和约娜不在周围。我和布伦认真交锋时,三人便已躲在了远处。贤明的判断。
我徐徐打量着彻底化作废墟的周围,一瘸一拐地靠近倒下的布伦。
趴在地上的布伦抬头仰视着我。
“布伦,还不明白嘛。”
“你再怎么撒娇也没……”
“我明明实现了人类的愿望,为什么是我不好?明明大家都幸福了。”
布伦艰难地翻过身,面朝天空扑通躺倒,虚脱地嘟囔道。
“明明大家都幸福了。”
对,你哪怕活一辈子也理解不了吧。
“□ □□□”
我没有回答,而是咏唱起始动语。使出余下的一点魔力在布伦躺着的地上描绘出魔法阵。我就这样噗通瘫坐在布伦前面,用两手抓住了布伦的脖子。小孩子纤细的脖子尽握在我的手中。
布伦满脸含笑地望着我。
“我明明比神更有办法让你们更加完美。”
“不需要。”
“呼呜嗯,真遗憾——”



我往抓住布伦脖子的手中注入力量。嘎吱嘎吱的感触轻轻松松地传至指尖,以致使人忘了对方是恶魔。
我认得这感觉。
无法忘却。哪怕300年的时间抹去了我的名字,唯独这感触鲜明地刻印在手中,恍若昨日。
“手抖了呢。”
布伦的话使我不由得身体一颤。
从容不迫的,反倒是凄惨地瘫倒在我下面的布伦。
“知道吗?所谓消灭恶魔呢,就是‘吞噬’那恶魔的意思。就是说哥哥会吞噬掉我。不错呢,本就泛滥的魔力浓度变得更高了不是吗?”
“……你说什么?”
初次听到的事情使我停下了用力的手。
“说哥哥很对我口味这点是真心的。拥有和[我们]相同浓度的魔力,甚至还有[我们]没有的灵魂,完全是我的理想型!”
此时,远处传来“喂——”这般嘉珞呼唤我的声音。
仿佛盖住嘉珞回响着的声音一般,布伦微微笑着接着说道。
“但是呢,那弱到不行的本性怎么也没法和[我们]一块玩耍诶。哥哥,还是杀不了我吗?”
“别耍花样。”
“没有哦?是真心的哦?哥哥,难道因为我露出人类的模样就犹豫着不敢杀了我吗?”
……啊
不知不觉间握在我手中的已经是红色头发的小孩子了。没有角,黑色的眼珠消失,稍微用点力脖子就会折断并死去的小孩子。
我不由得卸下了手中的力量。真可笑。即便知道眼前这孩子不是人类,我依然犹豫了。布伦的话是对的。我或许觉悟还不够。
“嘛——傻瓜。”
话语的最后。
布伦的模样从眼前毫无痕迹地消失了。



*  *  *
恶魔。
没有灵魂的魔力凝集体。
希娜断言“只要是人类”就无法消灭恶魔。因为不可能存在有着比恶魔还强的高浓度魔力的人类,这是她的逻辑。
但我能够消灭恶魔。虽然最后的最后出于人性的纠结终究没能消灭,但我足以压制、战胜、消灭恶魔。



「知道吗?所谓消灭恶魔呢,就是‘吞噬’那恶魔的意思。」



布伦如此说道。消灭恶魔,意味着吸收那恶魔的魔力。换言之,越是消灭恶魔,我的魔力就会变得越强吗?乍一听对我而言没有损失,变强听上去反倒像好事……
——要是这样,我就会渐渐……远离人类吗?
“谢谢。”
呆呆地低头看着右手的我,听见约娜的声音后方才抬起头来。
黑洛伊斯宅邸里为我准备的寝室。琪莉和嘉珞,以及约娜一齐聚集在一个房间里坐下。虽然聚集在一起,但谁也没能率先开口。因为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约娜率先打破了这提心吊胆的沉默。
“谢谢什么的……结果什么事都没解决吧。”
我苦涩地咂舌。罪责感涌来。
我没能消灭布伦。即是说,还没打破约娜和恶魔的契约。然后不知为何死去的宾・黑洛伊斯再次复活了,瘫倒着的面具人群若无其事地从地上起身,各走各路逐渐散开。
宛如谎言一般,城市再次恢复原样。
但约娜低下了头。依然没能与我对视,但面对我时的声音更加柔和了。
“恶魔离开了,这就好。毕竟现在再也不用……伤害人了……”
在说出“伤害”这个词前犹豫了一会的约娜勉强以细小的声音附上了话语。但话一出口,她便难过般地紧闭着眼睛低下了头。
“每年杀死一个得到硬币的人并制成玩偶。这是布伦提出的契约条件。她说为了维持城市需要这种程度的牺牲……复活数百人,必须忍受一个人的牺牲。”
约娜一开始完全同意这句话。
毕竟对于小孩子来说这句话宛如公式一般恰如其分。一百个生命比一个生命更重要,她的年龄只会这般单纯地计算。
然而她对这事实产生疑问,已经是几年后,制作完几个“玩偶”时了。
然后她将因迟来的醒悟而沉沉压下的罪责感统统转嫁给了恶魔,仅仅不做他想地遵循着恶魔,试图以此来回避自身的责任。尽管活着,却成了恶魔优秀的傀儡。
“喂,总之幸好我们全都没事。对吧?”
嘉珞特意着重语气如此说道。她似乎想要转换这沉重的氛围。
但嘉珞怎么也没能扭转这氛围,她啧地咂舌。
“唔唔,其实我有点苦恼这件事该不该说……”
“什么?”
“我跟你分开去找公主殿下后,其实那时我……遇到了阿丝特莉雅。”
……啥?
“虽然戴着面具,但我一下就认出来了。那家伙,头发不是有点特别吗?再加上跟那样大块头的男人一起走着,哪怕混在戴着相同面具的人群中依然很显眼。嗯。”
“咦,等一下。大块头男人,那是谁?”
琪莉打断嘉珞的话问道。问是问了,但我和琪莉都已经斟酌到了那是谁。
嘉珞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以困惑的表情回答琪莉。
“那是……斯佩罗。脱下面具直接看到的,所以不会看错。”
也就是说……
“伊芙加入贝拉露丝一伙了吗?”
贝拉露丝正在追踪阿丝特莉雅。结果因黑杰尔的死而没能得到任何情报,我本是这么想的,但贝拉终究还是找到了阿丝特莉雅吗?
“那个乌鸦。恶魔仲介人消灭的那个。那个,应该是阿丝特莉雅派来的。我亲耳听见了。她说监视用的鸟消失了于是亲自来看你了。”
事实上虽然至今为止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就没说出来,但我到处寻找琪莉时,同样在戴着面具的人群中发现了伊芙。
然而,那仅仅是非常短暂的瞬间,再加上脑海中十分混乱,因此觉得是自己的错觉。紧接着,我便被琪莉刺穿了,因而久久来不及去在意。
那么那是真的吗?
我的眼前,咫尺之间,真的站着伊芙吗?
“只是单纯来监视魔王的吗?”
“这个嘛……公主殿下应该知道吧,那家伙。表情上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嘉珞的话使我和琪莉“唔唔呣”地呻吟,以表示同意和叹息。
——要是老老实实地回去不引发纷争就好了,那家伙。
我仍然把你当作踹我小腿的,那曾经年幼的女孩子吗。
我迟迟如此想道。然后涌来的精神上的疲劳,使我捋了把脸。



*  *  *
我们姑且决定解散回各自房间睡觉。
嘉珞带着约娜走了。或许是因为判断将内心混乱的她独自撇下有些危险。竖起拇指的嘉珞前所未有地可靠。对,应该没有人能在精神力上超过嘉珞。
我睡不着,拉来椅子坐在拂晓渐渐亮起的窗边。
比起活着的人,死去的人更多的这城市里,只见从东边的尽头,早晨逐渐涌来。
就这样对遵从这城市中的既定规则生活着的傀儡们置之不理,这究竟是正确的吗?
——不,哪怕不想置之不理,现在也没有能做些什么的魔力。
恢复魔力似乎挺耗时间的。现在大型魔法实在是无能为力。毕竟哪怕将所有魔力集中在伤口治疗中仍然不够。
——但……果然,无法置之不理。
只要魔力稍微回复了,就让已经死去的人们消失吧。
无法坐视没有灵魂的空架子被恶魔当作玩具。
“……魔王的业绩又更新了一项呢。”
“什么更新了?”
某人在我的左耳旁一边吹气一边如此悄然低语道。我吓了一跳,鸡皮疙瘩沿着脊椎飕飕冒起。
“呼噢噢,吓我……呜噢噢,肚子……!”
我一大幅运动,被琪莉刺穿的伤口便阵阵刺痛。靠近我背后的琪莉被我猛烈抽搐的样子吓了一跳。
“唔啊,唔啊啊!魔王疼吗?!很疼吗?!怎么办!”
“琪……莉……不要悄无声息地……咕噢……”
“呜诶,对不起!魔王,不要死啊啊啊——!”
我不会死的,所以不要摇我,琪莉。
看来必须教育琪莉不能摇晃失去意识的人。一定。



琪莉怀里抱着枕头来到了我的房间。夜晚都过去了这宅邸里也没有恶魔了,你就不能一个人睡吗,我的这般意见被清爽地无视了。甚至我明明不困,却不得不被琪莉的手拉扯着躺到了床上。
跪坐在我旁边的琪莉以果决的表情对我说道。
“听好了?魔王现在是患者,所以必须好好休息。要多睡觉。这样才能快点好起来。”
“嗯……我正在用魔力恢复,所以怎样都好吧……”
“刚刚连路都走不了被嘉珞背着的人是谁?”
“啊,那个。是艾雷巴多的魔王……妈的,抱歉。”
“快点好起来,魔王。我不想魔王疼。”
琪莉苦苦笑着如此说道。那表情似乎同以往开朗而积极的琪莉稍微有些不同,让我颇为在意。
我一边将琪莉滑落的头发撩到她的耳后,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了?”
我的话语仿佛信号一般,琪莉琥珀色的眼瞳中神奇地迅速漫出了泪水。
强忍着从喉咙底涌来的哭泣,琪莉低下了头。泪水簌簌浸湿了床单。琪莉搁在膝盖上的拳头紧紧握起,以致手背十分苍白。
“怎么了,为什么哭。”
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哭泣的女子。
哪怕嘉珞推荐给我的《用文字学习恋爱》修订版中也没有这种时候的应对法。
我慌张地轻轻搂住琪莉的肩膀。琪莉抓住我的胳膊倚靠在上面,颤抖着肩膀哭泣。这般无言地哭了一会的琪莉终于以泫然的声音开口道。
“……呐。”
“嗯?”
“我,刺了魔王。”
……啊。
琪莉抓住我胳膊的手渐渐用力。琪莉抬起头时,我尽管看到她红着的眼睛,却没能对她说出任何话。那不是琪莉的错,我并不在乎,但琪莉所感到的罪责感出乎意料地深刻,以致难以用“没关系”这一个单词来抚平。
因为知道这点。
所以我没能轻松想出话语
“我可能会杀了魔王。”
“不是。我没那么容易死,琪莉。”
“我差点就杀了魔王!”
琪莉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喊道。她正尽情宣泄。伤害我的罪责感,给她留下了无形的伤口。
“你应该攻击我!不管折断手臂还是折断腿,总之不能让我伤害到魔王!我可能会杀了魔王!真可能会杀了的!明明如此,为何没有好好制住我,为什么!”
自己过于强的事会转变为恐惧,才不过十八岁的这孩子实在无法想象。
但我知道这孩子的恐惧。因为太强而无法前进一步的那种恐惧。我本以为无法同任何人分享的那种心理,现在这孩子正在我面前以眼泪倾诉。
若是我坦白说出觉得现在你的样子很可爱,你会生气吗?
“抱歉,琪莉。我错了。我道歉。”
我用力地搂住琪莉。瞬息间衣角被琪莉的眼泪渐渐打湿。
“没有,是我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痛苦,魔王……!”
琪莉抱着我放声大哭。哭泣似乎不会轻易停止。用话语似乎怎么也无法顺利传达,因而我只是紧紧抱住了琪莉,让心跳声重合在一起。
窗外已经,渐渐涌来了早晨。



*  *  *
我彻夜苦恼了所谓的“善后处理”。
至于如何处理这城市里失去生命的人们。恐怕,得做好同300年前一样的大规模杀伤行为——事实上在人们看来丝毫不差正是如此——的觉悟。接着翌日早晨,我为了传达我的决心而走向餐厅。
“城市已经空荡荡了。”
最先来到餐厅等待的约娜如此向我坦白道。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除了少许活着的人们,城市里的人们全都毫无痕迹地蒸发了。包括我的父亲。”
“呃,难道说契约终结了?”
姗姗来迟的嘉珞以恍惚的声音如此问道。
约娜低下头抬起一只手揪住自己的胸口。犹豫片刻的约娜抬起头同我们三人对上视线,以充满确信的声音回答道。
“是。应该如此。”



建立起了几种假说。
布伦虽然勉强捞回一命逃走了,但终究无法恢复而自灭了。或者她以魔力见底的状态逃跑过程中经某人手被消灭了。不然就是哪怕不用消灭恶魔也能终止契约。
无论如何,幸运的是,约娜和恶魔的契约终结了。
“虽然难以言喻,但我感觉到了。和布伦的连接断开了。”
约娜一脸难以置信地如此说道。表情一如既往地漠然,但含着害羞的两颊证明了约娜颇为高兴。
“不用追加魔王的业绩真是太好了呢,魔王。”
琪莉面向我微微一笑。昨晚依稀察觉到我觉悟的琪莉现在真心感到高兴。反倒我更加在意她圆溜溜的眼睛了。
“嗯,那么我们在黑洛伊斯已经没有要做的事了吧。”
“要回艾雷巴多吗?”
“当然。毕竟找到了消灭恶魔解除契约的希望,成果也并非一点没有。”
不,不如说成果斐然吧。
看到现出原形的恶魔的瞬间,我变得能够明确地理解并判断所谓恶魔的存在。哪怕魔力相同,和人类也是不同的次元。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区分。
“啊,那么黑洛伊斯的领主殿下现在是约娜了吗?”
琪莉抛出了现实的问题。
但约娜默默地摇了摇头。
“我和恶魔契约时,便抛弃了‘黑洛伊斯’。没想过要再次回归当初。毕竟我不是布伦・黑洛伊斯而是约娜・马里恩。”
也是,这城市已经无异于“死去的城市”了。活着的人只有从别地前来观赏祭典的人们,祭典结束而成为幽灵城市的现在,他们一旦回去,黑洛伊斯便没有剩下的人了。
将约娜独自撇在这种地方果然令人过意不去。她或许会做出极端选择的不安感涌来。
但我的不安感真的毫无卵用。
理由是,约娜从位置上起身靠近到我面前。
“如果您允许,我想一起去艾雷巴多将魔王先生奉为主人。”
然后在我面前跪下恳求道。
“……噢噢噢噢噢噢嗯?!”
琪莉来到我的城堡主张结婚时我都没这么惊讶。
喂,等下,醒醒。一起去艾雷巴多,到此为止倒还在我的预想范围内。但是,啥?主人?到底跳了多少中间过程才会得出“主人”的结论啊?!
但和慌张得满脸通红的我不同,约娜以泰然的表情歪着脑袋抬头看向我。对,她望着我。没有避开视线。
“难道,不行吗?”
“不,先不管行不行,为什么是主人?!平凡一点,嗯……比如朋友什么的,就不能以这种概念一起去吗?!”
“那是因为,您是将我从恶魔手中拯救的人。”
不,不,不,不。
回想一下我把你误认为恶魔时你冷淡而恶劣的态度?!
“我刚懂事时便与恶魔结下了契约,至今为止的生命中一直遵从着恶魔下达的命令。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要是没有能够追随的人,我或许会不安得难以活下去。”
“咦,既然如此不是有琪莉吗?她可是公主殿下,把她奉为主人不是更自然吗?”
默默站着的琪莉因我的话而慌张得“诶?我?”地反问道。她似乎也没能轻松接受突然有了专属女仆的状况。不,这房间里能够自然地理解并接受那事实的恐怕只有约娜。
“是讨厌我吗?”
“不,倒不是这样……”
“我察觉到了。您将我扔到地上,使我醒悟到我错误的想法和扭曲的固执的那瞬间,我察觉到这人正是我要舍命追随的人。”
“地上……对,我是把你扔到了地上……但我可不是为了让你为我舍命而把你扔到地上的……生命……希望你能珍视一点……”
“啊啊,竟然连如此罪孽深重的我的生命都觉得宝贵,我这微贱的婢女无比高兴。还望您接受我,主人。我想为您献上一切。还请随心所欲地处置我。”
称呼已经从“魔王先生”变为“主人”了。
这似乎无法拒绝了。拒绝的话这家伙,似乎会可怕地突变。
“唔唔……那个……”
“那个,是什么,主人?”
“……请,多,多关照。”
结果我败北了。



*  *  *
然后。
回到艾雷巴多后过了一周。



“为了帮助您同琪莉大人的恋爱,我买来了《用文字学习恋爱》的实战篇和应用篇。”
“唔呣……谢谢。”
深夜里某人敲响了寝室门,我出门一看,约娜以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我把书递给了我。我接过书并尴尬地表示感谢,她的两颊随即染成了蔷薇色。约娜从我身上避开视线,假装若无其事地开始虚张声势。
“不会,没什么大不了的。此身侍奉主人,这种程度的洞察力和准备性自是理所当然。关键主人意外地是位很费手脚的人,我要做的事增加了,因而十分麻,这真是失礼。愉悦。”
……很麻烦呢。我很麻烦,一定。
“总之真的谢谢了。我会好好读的。”
“是,无论何时如有需要请您呼叫我。啊,然……”
“……然?”
“然后……因,因为难免需要应用的练习对象,所,所以若是需要无论何时都可以呼叫我……”
约娜扭捏着身体如此说道。
“唔呣,谢谢,但那样琪莉会把你我两人都埋了呢。”
“这,确实呢。是我逾越……啊,请,请不要那样直勾勾地望着我。我对这种视线还不习,习惯所以——啊啊,那么我先回去了!”
明明只是平凡地望着,约娜却连后颈都成了红透的番茄,呼哧呼哧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似乎确实十分内向。说自己内向的内向人……倒是有点奇怪。
“实战和应用……还是系列丛书吗,这东西。”
会有运用的时候吗。我随意地想着,拿着书回到了寝室内。



“那个,是这次的收获物?”
关上寝室门的瞬间,倚靠在窗边站立的影子向我搭话道。
房间里十分黑暗,只有苗条的人影进入视野。不过随即云朵消散,月光充满了房间,那影子现出了原形。
斜伸出修长的腿部,宛如托起胸部般双手抱臂,希娜・塔玛站在那里。
“不要说‘那个’。又不是物品吧?”
“啊啦,这么快就袒护起自己的家人了?亲爱的,你这点挺有魅力的。我再次被迷住了。”
“这话真让人不爽。”
我靠近床边将两本书放在桌子上。看到那书封面的希娜嗤着鼻子笑了。
“啊哈哈,魔王殿下也要恋爱呢?太过分了,竟然不是和我。”
“因为我是有志操的类型。”
“呼嗯,内心的志操把守着恋爱,身体和我淫乱地玩耍,这样也不坏吧?”
不知不觉间靠近到我背后的希娜从背后抱住我,在我耳边悄悄说道。缠绕住我身体的手臂仿佛蛇一般。
“热死了,放开。”
“啊啊,难道胆小得连玩玩都不敢吗?”
“什么意思?”
“明明可以消灭却没能消灭吧?亲爱的,犹豫了吧?因为那是‘人的形态’。”
——都看到了……?!
我嗖地转身看去,希娜细细地眯起眼睛笑了。仿佛在嘲笑我的那表情使我莫名地怒火中烧。希娜坐到床上,慢悠悠地接着说道。
“魄力十足地碾压恶魔的模样使我吃了一惊呢。但不负责到最后的话是没有男人魅力的哦,亲爱的。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带人去随便玩玩才告诉你那里的哦?”
“这是你该说的话吗?没给我有用的情报结果让我白忙一场。”
“啊啦,要怪罪我吗?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我曾经去黑洛伊斯,显然是因为宾・黑洛伊斯的愿望。嘛……总之好奇解开了呢。亲爱的,真的能赢恶魔呢?”
“对。应该能赢。”
如此说着的同时,我在内心里咏唱始动语。
咣的一声,希娜的身体倒在了床上。我顺势接近希娜抓住了她的脖颈。就像曾经对布伦所做的那样。
然后此时,正如布伦觉得我可笑般笑着,希娜也微弱地笑了。
“啊啦,这算什么?难道亲爱的喜欢有些粗暴的?癖好很独特呢。”
“胡话少说。这是警告。”
我打断希娜喋喋不休的话语,说道。
“我现在没有让你消失,是因为我还需要你。所以现在你最好放弃试探以及利用我的想法。”
“啊啦——亲爱的。想要伤害我吗?凭那和恶魔战斗后见底的魔力?不过除了我是恶魔以外,我可没有做错哦。”
希娜头上两侧突起了角。圆圆卷起的又大又粗的角。白色的眼珠也染成了漆黑。青紫色虹膜依然满含着讥讽仰视着我。
我一开始不知道。希娜是恶魔。
但见到现出原形的布伦的瞬间,我察觉到了。
希娜无需始动语消灭乌鸦时,散开在四周的那浓密的魔力,不是乌鸦而是希娜的。
“无论何时都可以伤害我哦,亲爱的。只要实现我的梦,哪怕被亲爱的所吞噬似乎也不坏呢。啊,当然前提是亲爱的魔力强过我哦?”
——……没错,这家伙和布伦的魔力是不同次元。
现出原形后我更加清楚了。
布伦拥有的魔力同约娜相比甚至有些可笑。这家伙到底是何时诞生的恶魔。到底有多强。我若是同这家伙战斗,能赢吗?
希娜伸出手臂抚摸着我的脸颊。指尖冰冷得有些瘆人。
“总之很不错。又有灵魂,又有强大的魔力,又能消灭恶魔。为什么一直以来我没能察觉到亲爱的这般的存在呢?如此……如此令人垂涎的存在。”
“我在混蛋恶魔间异常地很有人气呢。虽然一点也不高兴。”
“那么作为爱情和致贺,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希娜蠕动着身体说道。希娜的身体肉感地在我的手中扭动。涨红的脸陶醉在性感的行动中,希娜对我说道。
“布伦・黑洛伊斯的契约终止,是因为有人‘吞噬’了同布伦・黑洛伊斯契约的恶魔。那是谁呢?”
“……”
伊芙。
那天,那城市里“活着”的另一位人类。
“啊啊,真没劲。已经知道正解的表情呢。”
希娜轻轻咬着手指露出遗憾的表情。
“我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罢了,不站在任何一边,但亲爱的完全是我的癖好所以告诉你吧。那孩子,吞噬的灵魂越来越多,吞咽的魔力越来越多,正踏实地试图实现自己的愿望。所以以后不要再让到嘴的恶魔跑了,亲爱的。明明努力跟恶魔战斗并赢了,不是很可惜吗?赢的明明是亲爱的,却让其他恶魔吃干抹净了哦?”
“怪恶心的给我闭嘴。给那孩子介绍恶魔的也是你吧。”
“毕竟我是恶魔仲介人嘛?自‘恶魔’这种存在诞生的瞬间起直至现在,独一无二的恶魔仲介人……唔嗯,亲爱的。我脖子真的要断了,虽然酥麻酥麻的倒是挺喜欢。但这样我是死不了的,所以先冷静一下头脑如何?”
希娜咯咯大笑。
“对我温柔点,亲爱的。我可是要告诉亲爱的高级情报哦?听好了。若是想聚集大量的灵魂,就需要大量的尸体。那么为了得到大量的尸体,最快的方法应该是什么?”
根据嘉珞所说,伊芙和贝拉露丝联手了。
那理由逐渐鲜明。毕竟伊芙是为了收集灵魂可以毫不犹豫地犯下大型屠杀的孩子。要是再加上野心家的贝拉露丝……
——打算引发战争吗,那家伙。



“好,现在怎么办,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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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0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5-28 07:58 编辑

7.饭菜要趁热

突然消失而又出现,是她不太令人喜欢的习惯中的一个。
因此没能够追问清楚使得贝拉露丝十分窝气。虽然起初是她宣言要跟贝拉露丝联手,但她一次也没有将贝拉露丝置于和自己同等的位置上对待。只是能够利用的合适的棋子,仅仅如此。贝拉露丝也知道这点。因此她自己也为了不像迪兰多一样被利用后抛弃而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
反正自己也只是利用她的能力来获取自己的利益罢了。
并非基于信赖和认可而形成的关系,这点不言自明。所以既没理由惆怅,也没理由生气。就当作是脑子更好的一方会赢的较劲吧。
但她将自己的心腹擅自带出去后又回来这点着实有些令人恼火。
深夜的公爵家宅邸。
贝拉噔噔咚咚地路过走廊。贝拉的侍从们了解到自己主人心情不快,畏畏缩缩地跟在她身后。被禀报阿丝特莉雅回来后,贝拉毫不掩饰地显露出几乎要爆炸的脸。
唯有将一切置于自己脚下方才舒心的君主。谁也不能比自己更幸福。
不受这样的贝拉控制,不遵从自己的阿丝特莉雅,正可谓是天敌。
终于到达阿丝特莉雅房间前的贝拉没有敲门,而是猛地打开门。为了表达自己正如此生气的,她独特的用心。
“阿丝特莉雅!怎么每次都这样随心所欲地进进出出……咕呀啊啊啊!”
但没有敲门是贝拉致命的失误。
不过,哪怕敲了门状况也不会改变就是了。
紧接着贝拉怪异的悲鸣,跟随在贝拉背后的侍从们之间也爆发出呻吟和悲鸣。
“阿丝特莉雅觉得很吵,十分讨厌。”
坐在打开的窗户上的阿丝特莉雅以淡然的声音如此说道。
因这句话而忽然清醒的贝拉,遣散了所有侍从迅速关上门。这房间里的事情要是泄露到了外面,光是堵住那人的嘴就颇为头疼。
“呜唔……把,把别人的护卫带来带去到底要干什么?!”
“闭嘴。区区你现在要跟阿丝特莉雅抱怨吗?”
“不是抱怨……这事太……善,善后的我的立场有点……!”
贝拉结结巴巴地说道,但面对阿丝特莉雅清爽的无视,终究只得闭上了嘴。
阿丝特莉雅满身血污。
而且那并非本人的血,这点不言自明。毕竟阿丝特莉雅毫发无伤。全身洁白的少女沐浴着鲜红的血的那模样,令人十分不适,不寒而栗。
“因为阿丝特莉雅的狗,有点缺乏用餐礼仪。”
“狗……用餐什么的,到底吃了什么……”
贝拉抬起颤抖的目光,确认阿丝特莉雅两手中握着的装饰。
与人的脑袋不相称的小帽子。是用来给人偶戴的吗?这个暂且不论,那似乎是用高级材质做的。那帽子装饰完全被血浸湿变得十分稀软。
阿丝特莉雅用舌头倏地舔掉溅在嘴唇附近的血。
“怎么?好奇?以后要和你分享一下吗?要不要吃吃看?”



总是毫无表情的那幼小修女的脸上隐约浮现出了讥讽。贝拉强忍住涌来的干呕。没有自信继续看着那满身血污的模样,于是将视线移向了房间角落。
那里站着阿丝特莉雅的“狗”。
完全笼罩在黑暗中,因而看不太清那“狗”是否也是满身血污。本来“狗”就不太会在人前露出模样。因为阿丝特莉雅并不打算随意展示出自己的“狗”。贝拉即便某种程度上理解那执着和占有欲,却依然对她将那称作“狗”的理由感到诧异。
——恶趣味。
展开扇子遮住脸的贝拉在心里骂道。
看到那模样的阿丝特莉雅“哈啊——”地长叹一声。
房间里十分黑暗,看不太清,但贝拉却觉得阿丝特莉雅墨色的目光今天愈发润泽。宛如嵌着漆黑而巨大的玻璃珠。



“啊啊——肚子这么快就饿了。”



阿丝特莉雅说道。
眨巴着难得萦绕着生气的漆黑眼瞳。



(隐遁魔王与剑之公主3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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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10 21: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5-28 12:12 编辑

5/10 第0章译完
5/16 第2章译完
5/19 第3章译完
5/24 全卷译完
5/28 校对&润色完成


另外介绍一下第三卷特典的广播剧CD:


隐遁魔王与剑之公主3卷广播剧CD限定版!
Track.1 《你的烦恼是什么》
Track.2 《一直都很感谢》
Track.3 《我的一切生命都是照着主人的意思》
Track.4 《你永远独属于我》
Track.5 《晚安。明天再见》
Track.6 《шепта'ть(呢喃)》
想要给您听的六个故事
请绝对不要错过!


很遗憾因为是限定版所以我没能买到(´・ω・`)
发表于 2020-5-11 16:45 | 显示全部楼层
大佬加油啊   好像8卷出完了   不会韩语馋哭了(yyy
发表于 2020-5-11 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看这情况会有刀?
发表于 2020-5-11 20:14 | 显示全部楼层
肝帝啊,tql
发表于 2020-5-11 20:14 | 显示全部楼层
看这情况会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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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11 22:10 | 显示全部楼层
大佬是真的高产
发表于 2020-5-11 23:1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去大佬飞速啊,顺便问下一共有多少卷
发表于 2020-5-11 23:20 | 显示全部楼层
开坑神速
发表于 2020-5-12 02:4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开坑的速度真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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