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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川原砾]绝对的孤独者4 刺击者─The Stinger─[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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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26 01: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3-26 01:04 编辑

  絕對的孤獨者4 刺擊者─The Stinger─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川原礫
  插畫:シメジ
  譯者:梁恩嘉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錄入:Naztar(LKID:wdr550)
  修圖:Naztar(LKID:wdr550)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



  「嘿嘿嘿,謝嘍。」
  >>箕輪朋美(Tomomi Minowa)
  跟實念同一所國中的女高中生。跟實之間的回憶雖然跟被「咀嚼者」襲擊的記憶一同被抹去,但還是再次跟他成為了朋友。
  「…………」
  >>小村雛(Suu Komura)
  「煤玉之眼」能力者集團,「特課」最強的能力者。與「組織」戰鬥之際,受到重傷失去意識。代號是「折射者(Refractor)」。擁有從他人眼中隱形的能力。

  「哦,這裡就是小少爺的『窩』啊?」
  >>液化者(Liquidizer)
  在「紅寶石」能力者集團「組織」中也是最強的能力者。會分別使用職業婦女風的成年女性以及水手服高中生這兩種姿態。代號是「液化者」,能夠液化所有固體。
  「請妳不要再靠近了。」
  >>凝結者(Trancer)
  自稱是三川霤、有著稚氣外貌的「紅寶石之眼」。以前曾師事於液化者。代號是「凝結者」,擁有瞬間讓水凍結的能力。

  「為……為何紅寶石之眼之間會……?」
  >>安須由美子(Yumiko Azu)
  喜歡騎重型機車的「特課」能力者。代號是「加速者(Accelerator)」,可以使用自己的腳或是機車發揮超高速的機動力。
  「快逃!盡量逃遠一點!」
  >>空木實(Minoru Utsugi)
  趿義姊典江一起過生活的平凡少年。代號是「孤獨者(Isolator)」。能形成絕對性的「殼」,完全隔絕任何物理層面的干涉。
  「──」
  >>刺擊者(Stinger)
  真實身分與目的都不明的「紅寶石之眼」。操縱多采多姿的能力,不只是「特課」,甚至也會襲擊「組織」的能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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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26 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4-1 07:15 编辑

  第四章 刺擊者─The Stinger─

  1

  寒冬的清晨氣溫幾乎是零度。
  就算戴著口罩,空氣也冰到像是會刺傷肺部。
  實以大步伐跑姿踹向有霜粒閃閃發光的柏油路面。振動雖然傳到打上立體成型石膏的右手,不過幾乎已經感受不到什麼痛楚了。
  晨霧飄盪在堤防上的遊憩步道,吸進黎明色彩發出茜色光輝。
  濃霧另一頭傳來規律的腳步聲,而且逐漸接近。
  從步距與體重判斷,對方是男性,而且核心肌群很強。速度雖然也挺快,不過已經不怎麼年輕了。三十……不,是四十多歲吧。
  光靠腳步聲就感受到這個地步後,實一邊將跑步路線變更至自行車道左端的邊緣處,一邊將跑步速度從時速十五公里降至十公里。數秒後前方出現人影,雙方默默無語地擦身而過。
  如同實預料的一樣,那是一名蓄著稀疏鬍子的壯年男性跑者。他似乎跑出了十二公里的時速。男人以撕裂晨霧的有力跑法立刻遠離至後方,連濃密的汗味都立刻消失了。
  實一邊恢復跑步路線與步調,一邊思考。
  要以那種年齡維持這種跑法,一定比想像的還要辛苦吧。光是在上學前早起跑步就已經需要相當程度的意志力了,如果是在上班前會有多辛苦呢?就連總是笑咪咪活力十足的典江義姊,在早上時情緒都會微妙地低落。只不過今天是一月三日,所以典江還在床上安眠就是了。
  如果可以的話,實也想跟剛才那個壯年跑者一樣,就算變成大人後還是繼續跑步。實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將晨跑當成例行公事──不過他也無法否認打從三個月,不,四個月前跑步就失去一些意義了。
  所謂的運動,目的就是要讓肉體承擔負荷,所以不在某種程度上吃苦就沒意義。也可以說忍受這種痛苦持續訓練,然後品嘗能力提昇的喜悅就是運動的目的。
  然而對現在的實來說,就算以二十公里的時速持續奔跑個五公里或是十公里,也幾乎感受不到痛苦。時速二十公里就算在奧運中也已經是頂尖男子馬拉松跑者的平均速度了。為了要對心肺造成負荷,跑步的速度似乎得再快個十公里才行,不過在荒川堤防上以時速三十公里的速度跑步的話,就不只是引人側目這種程度的事情了。實害怕在他人腦海中留下記憶,所以這種事他絕對做不出來。
  「……你的能力也可以開開關關就好了說……」
  實一邊跑步,一邊小聲地搭話。
  他當然聽不到回應。與實的胸骨融合、直徑約兩公分的球體──漆黑的「第三隻眼」並沒有自我意識。它只是大幅提升宿主體力、給予異能的存在。
  至於第三隻眼是如何給予宿主異常的肌力跟持久力,實隸屬的厚生勞働省安全衛生部特別課──簡稱「特課」的指揮官伊佐理理教授雖然有試著解析真相,卻對基本機制一無所知。
  然而就現象而論,似乎是有一些發現。
  包含人類在內的所有真核生物,都會使用「三磷酸腺苷」這種物質作為細胞活動的能量來源。就是實在生物課上也有學到的ATP。
  所謂的ATP,就是腺苷這種核苷接上三個磷酸分子所形成的化合物。這個磷酸只要有一個脫離,就會產生大能量。人體就是使用這股能源讓肌肉收縮,或是將吃下肚的東西分解。
  磷酸分子脫離了一個後,ATP就會變化為「二磷酸腺苷」,也就是ADP。人體會透過進食獲得的能量將磷酸接上ADP,再次製造出ATP。這種循環會在人體內部不停地重複。
  然而教授卻從實他們這些「大字#黑色第三隻眼的宿主(小字#煤玉之眼)」的細胞中發現了未知的化合物。
  到磷酸分子與腺苷結合這邊都跟ATP一樣,只不過接上去的磷酸數量其實有九個之多。
  伊佐理理教授將這種化合物暫時命名為「九磷酸腺苷」──也就是「ANP」。
  ANP變成ADP前可以切斷七個磷酸分子,也就是說它能產生的能量是ATP的七倍。教授說這或許就是第三隻眼持有者會擁有超人般的體力跟運動能力的理由之一,她同時也表示自己全然不知第三隻眼如何製造出這種超高能量的化合物。
  身為煤玉之眼的教授擁有「只要是可以從現存資料中推導出答案的問題,就能省略過程立即解答出來」的能力。實覺得既然連她不明白的話,或許第三隻眼的謎團就絕對不會全部解開吧。就像這個小球體的力量──或是存在理由位於人智所無法觸及之處。
  即使第三隻眼是如此令人驚異的寄生體,卻也不是萬能的。不管持有者的肉體被怎麼強化,這其中都存在著明確的極限。
  宿主無法在不補給能量的情況下永永遠遠地跑下去,也舉不起車輛。而且,奮力猛擊水泥的話就會受重傷。
  「…………雛同學……」
  唇瓣再次掉出無意識的呼喚,不過這次也沒有回應。
  實感到口渴,所以減慢了速度。幸魂大橋北側的阻車路障漸漸從前方映入眼簾。實在那兒停下腳步深呼吸,望向戴在左腕上由特課謹製的跑步錶後,略微上升的心跳立刻恢復平靜。
  被第三隻眼寄生前,做跑步十公里這個例行公事並不需要補充水分。不過第三隻眼雖然會提升宿主的體力,相對的也會消耗大量水分跟葡萄糖。當然,如果將跑步速度壓抑至跟以前一樣的水準,水跟葡萄糖的消耗量也會減少,不過這樣就不會有跑步的感覺了。因此實不由自主就會跑出十五公里的時速,然後很快地在折返點感到口渴。
  荒川堤防這裡基本上沒有自動販賣機這一類的東西。如果走下堤防去西側的彩湖公園、或是東側的住宅區那邊的話是可以買到飲料,不過如此一來慢跑就會被長時間中斷。
  因此實這陣子出門跑步時,都會在防風外套下面穿上同樣是特課謹製的水分補給【hydration】內裡。它內藏容量五百毫升、由耐水合成膜製成的水袋,可以用管子從那邊喝到水。與市售的水袋背包相比容量雖然略少,不過跟登山背包型或是腰包型相比,它完全感受不到揹東西的感覺,而且也不會妨礙到身體的動作。
  實拉下口罩,從領口拉出細管然後叨住前端的水閥。流進嘴裡的水果然溫溫的,不過這點實在沒辦法抱怨。而且在寒冬跑步時如果喝下太冰的水,用不著說肚子當然會受涼。
  實坐在阻車路障上一點一點地喝著被自身體溫弄暖的水,一邊抬頭仰望南方的天空。
  三天前的除夕──二〇一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實在特課的偵察任務中潛人了位於東京都港區南青山的某棟雜居大樓。
  那棟大樓是與煤玉之眼敵對的「紅色第三隻眼宿主【紅寶石之眼】」集團──俗稱「組織」的安全屋……也就是所謂的祕密棲身所。當然,潛入行動預料會伴隨著風險,因此伊佐理理教授採取了現階段特課成員所能夠實現的最大限度的防衛策略。
  就是讓擁有「孤獨者【Isolator】」代號的實的能力──確實阻隔所有攻擊的「防禦殼」與代號為「折射者【Refractor】」的小村雛的能力「透明化」融合在一起。
  雖然說是融合,不過方法只是讓實揹著雛,然後兩人再各自發動能力這種原始的形式。然而這同時也是難能可貴的複合能力【combo】。因為實能納入「殼內」的人,不只是在特課成員之中,就算在所有人類之中也只有小村雛一人而已。
  發動「防禦殼」跟「透明化」後,兩人變成既看不見又不可侵入的存在,然後就這樣潛入位於南青山的安全屋。而且兩人在那邊落入推測是「組織」幹部的紅寶石之眼──代號「液化者」所設下的陷阱。
  液化者擁有讓所有物質液化的恐怖能力,她液化自己灌進安全屋一樓的水泥,讓實跟雛掉進那邊。
  瞬間再次硬化的厚實水泥,不管用「殼」毆打多少次都是不動如山。小村雛預料在大樓外面待命的特課成員「加速者【Accelerator】」安須由美子,以及「探索者【Searcher】」DD──大門傳二郎正面臨危險,因此打算選擇最終的手段。
  寄生在煤玉之眼與紅寶石之眼體內某處的第三隻眼,會在宿主停止生命活動的瞬間引發名為「脫離」的現象。
  離開身體後,第三隻眼會以猛烈的速度朝天空……恐怕會就這樣筆直地飛向宇宙。這個現象無法妨礙,就算試圖用厚度一公尺的鋼鐵圍住,第三隻眼也會在那邊開出一個大洞。
  雛打算利用這個超常現象。她試圖故意被實的防禦殼彈出去,讓自己被壓死在水泥與防禦殼之間,藉此讓第三隻眼「脫離」。
  實在千鈞一髮之際解除了能力,小村雛也因此免於被壓死的下場。然而她還是以駭人速度撞上水泥身負重傷,在醫療直升機內陷入昏迷狀態。雖然她至今仍在市中心醫院的加護病房進行治療,但實還沒收到她恢復意識的消息。
  今天下午實將要初次去醫院採望雛。作戰行動的當天晚上實就拜託了無數次,才總算得到教授的許可。
  當然見面是不可能的事,或許連雛的身影都看不見。不過實無論如何都想盡可能地從近處傳達自己的思念。畢竟雛解救了實跟特課成員的性命,而實甚至還沒向她道謝過。
  從給水閥那邊移開嘴巴後,實舉起受傷的右手。
  尺骨單純骨折,第三、第四掌骨開放性骨折,無名指與小指剝離性骨折,大範圍的肌肉斷裂──雖然是足以令主治醫師皺起臉龐的重傷,不過在參加偵察作戰行動的特課成員之中,實受到的還算是輕傷,實際上僅僅過了三天就幾乎感受不到痛楚了。
  安須由美子的傷勢也僅止於雙腿擦傷,不過在戰鬥前會合的「分斷者【Divider】」齊藤奧利維卻被紅寶石之眼「凝結者」生成的冰塊手榴彈直擊,全身也因此受到瘀傷跟撕裂傷。雖然藉由最先進的治療與第三隻眼的治癒力而沒出大事,不過他至今仍在總部附近的醫院住院療養中,似乎還得再過數日才能返回第一線。
  而另一方面,敵人液化者與凝結者雖然應該也有受到重傷,但兩人卻在成為戰場的廢工廠那邊液化地面逃跑,所以沒能掌握他們的行蹤。自衛隊的煤玉之眼集團「分隊」,應該有根據實與雛潛入敵方安全屋所得到的情報發動新的強襲作戰,不過至今實仍然沒被告知那個作戰的結果。
  「…………雛同學……究竟是為了什麼…………」
  實一邊壓低聲音如此低喃,一邊試圖握緊傷勢尚未痊癒的右手,然而立體成型的合成石膏雖然很薄,卻強靭得亂七八糟,所以只發出了輕微的壓輾聲。
  長長嘆了一口氣後,實從阻車路障上抬起腰部。
  雖然實有向義姊由水典江說明這只是自己跑步時跌倒所受到的小瘀青,不過自從加入特課後說謊的次數就不斷增加,所以實果然還是感到很愧疚。典江是這世上實最敬愛的人,所以實絕對不想讓她操心難過,然而狀況卻只是一股腦地朝反方向惡化。在偵察作戰行動的三天前,實甚至還單槍匹馬衝進有致死量輻射線來回交錯的東京灣核電廠一號機的爐心。
  紅寶石之眼會殺人,而煤玉之眼要阻止這件事。關於這個邏輯,實已經無意唱反調了。然而要是祕密就這樣無限累積下去,實不得不覺得一切都崩毀的日子總有一天會來臨。
  只有一個方法可以解決問題。
  那就是拜託擁有操縱他人記憶這種可怕力量的特課冰見課長,請他從典江的腦袋中消除所有跟實有關的記憶。然後實會不留半點痕跡地離開家裡搬去特課總部。如此一來,就再也不會發生紅寶石之眼被實的「氣味」引來家中,進而襲擊典江的事件了。
  然而……實卻不想這樣……只有這件事他不願去做。
  實當然會對操縱典江記憶一事感到忌諱與嫌惡,不過在這之前實自己也不想離開現在的家,不願失去他與典江的生活。只為了這種自我本位的心態,實就對自己最敬愛的人說出無數謊言,讓她持續曝露於危險之中。
  「………………」
  又長嘆了一口氣後,實打算再次邁開步伐跑步。
  不過在移動腳步的前一瞬,實又察覺到其他人的氣息。跟數分鐘前擦身而過的壯年跑者的腳步聲相比,從濃濃晨霧另一頭接近而來的腳步聲明顯不同,所以似乎不是他折返跑回來。
  大年初三一大早就在荒川堤防跑步的怪人有好幾個呢……實把自己的事放到一旁,一邊如此思考一邊退至阻車路障旁邊。他低下頭,等待跑者通過。
  咦……如此心想時,對方已經開口搭話了。
  「啊,空木同學!」
  一邊放慢步調一邊如此叫道的人,是身穿綠色防風外套的嬌小女孩。
  雖然說是女孩,不過對方跟實念同一個學年。是同樣就讀於縣立吉城高中一年級、隸屬於田徑社的箕輪朋美。
  她朝這邊衝了過來,實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回應。
  跟朋美會合後一起跑步的情況,在這兩星期中雖然發生過五次,但今天卻不是這樣。然而兩人卻像這樣不期而遇,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實埋伏在堤防這邊。
  這種想法雖然掠過腦海,朋美卻一如往常地用樂天笑容說道:
  「什麼嘛,今天也要跑的話,有聯絡一下就好了說。我以為你明天才會開始跑呢。」
  「呃,唔……」
  實腦袋亂成一團,就這樣挺直背脊說道:
  「箕輪同學,新年快樂。」
  然後朋美瞬間瞪大眼睛露出吃驚表情,接著立刻恢復笑容點頭行禮。
  「我才要說新年快樂呢。今年也請多多指教嘍,空木同學。」
  「唔,嗯,請多指教……」
  抬起臉龐後,朋美不知為何發出輕笑,所以實忍不住開口問道:
  「我……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不是,一點也沒有。抱歉我笑了。」
  左左搖晃短髮後,朋美斂起笑容說道:
  「因為我還是第一次像這樣被念同校的人正式地拜年呢。」
  「……或許我也是第一次開口這樣說吧。」
  「啊哈哈,不過不是用LANE而是當面說新年快樂,總覺得這樣不錯呢。」
  朋美提及智慧型手機專用的APP名字,一邊說出這種話後,實也一邊點頭一邊覺得或許確實是這樣沒錯。
  「嗯,畢竟一年只能說一次嘛。」
  實語畢後,朋美噗一聲笑了出來。
  實與箕輪朋美成為朋友,約好雙方在時間上可以配合就在荒川堤防上一起跑步是十八天前──也就是十二月十六日的事。實最初跟朋美交談的日子則要再向前回遡兩星期,也就是十二月三日。
  然而朋美當時的記憶卻被冰見課長用能力消除了。原因是因為朋美那天被紅寶石之眼「咀嚼者」襲擊,而且在差點被吃掉時被實救了一命。朋美目擊了咀嚼者的異形樣貌,所以不能就這樣把她丟著不管,而且實也覺得應當如此。
  就結果而論,雖然朋美對實說了「當朋友吧」的話,不過實還是得對她說出很多謊言。
  縮短跟他人之間的距離,到頭來就是這麼一回事。愈是接近對方,發生負面事件的可能性也會跟著變大。就是因為討厭這種事,實至今為止一直……至少在朋美被咀嚼者襲擊時出手相助的那一刻為止,都只是一股勁地疏遠他人。
  然而實卻選擇與記憶遭到封印的朋美再次成為朋友。
  他不想對這個選擇感到後悔。至少跟箕輪朋美有關、今後有可能會發生的所有事情實都打算接受下來,並且加以克服。
  「咦……」
  朋美發出這種聲音,同時突然朝他接近一步。是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了嗎──實慌了手腳。
  然而朋美的視線卻是望向實從防風外套袖子伸出的右手。實反射性地想要將手抽回,卻為時已晚。
  「空木同學,你的手是怎麼回事!受傷了?」
  朋美一臉擔心地靠得更近,實連忙朝她搖頭。
  「不,不是的,我沒事,只是稍微撞到而已。已經不會痛了。」
  如此回答後,實抬起右手動了動手指。極薄的立體成型石膏在手背與手指各處的組件是分開的,所以乍看之下只像是纏了繃帶。
  「是嗎……」
  鬆了一口氣後,朋美皺眉繼續說道:
  「真是的,空木同學也是運動員,不小心注意身體是不行的喔。」
  「我……我並不是運動員……」
  「不是運動員的人才不會在新年一大早就跑步喲。」
  如此說道後,朋美總算浮現笑容,卻又再次露出納悶表情。實慌張地想有其他傷勢被找出來了嗎,然而朋美發現的卻是其他東西──從實的領口處露出來的給水閥。
  「空木同學帶著水包啊?」
  推測這是在說水袋背包後,實點點頭。
  「唔,嗯。因為就算是冬天也滿常口渴的呢。」
  「就是說啊,我有時候也會想喝水,不過不由自主就忍下來了說……噯,可以給我喝一點嗎?」
  朋美用天真無邪的笑容說出這種話,實不由得向後仰起身軀。
  「唔咦?可……可是……」
  考慮到「剛剛我才喝過」的這種反應太幼稚後,實修正了軌道。
  「……因……因為我揹著水袋,所以水超溫的喔……」
  「啊哈哈,空木同學也會用『超』這個字眼呢。」
  「呃,不,哎……」
  「超沒問題的喔,畢竟喝冰水對肚子不好嘛。」
  被她這麼一說,就沒有話可以回應了。
  「那……那麼……請用。」
  從領口處將附加給水閥的管子拉到底後,朋美接下它毫不猶豫地用嘴含住,啾嚕嚕地將水吸入體內。
  實千錘百鍊的負面迴路預期朋美會一邊說「溫溫的!」或是「好難喝!」之類的字眼,然後一邊把水吐出來,不過這種事並未發生,而且朋美甚至將背上那個水袋裡所剩約三百毫升的水一口氣喝掉七成,然後滿足地吐了一口氣。
  「啊~活過來了!謝謝招待,空木同學。」
  「不……不客氣……」
  「不過很厲害呢,一般來說水包裡的水都會有塑膠味的說,可是這個水一點也不臭耶。」
  「這……這樣啊……」
  這是因為特課開發的內裡內藏式水袋背包使用的不是普通的聚乙烯,而是聚苯硫醚這種名字好像會讓人咬到舌頭的高科技素材,不過實卻無法向朋美說明這件事。
  「……只要在剛使用時先加入小蘇打,好像就能去除塑膠味喔。」
  發表不知在哪裡聽到的小知識後,朋美率直地瞪圓眼睛。
  「是喔,我不知道呢!回去後我也來試看看吧!」
  「濃度是百分之五左右吧……」
  ──謊話又像這樣增加了。
  當然這不是指小蘇打的小知識,而是指特課的事,不過實這幾週也痛切地體悟到也有一種「無言」的謊話。
  他跟朋美在國中二年級時也念同班,不過當時兩人幾乎沒有交談過。在那之後,兩人升上同一所高中,在荒川堤防擦身而過,並且在那時變得會交談,直至今日──朋美似乎是如此認知的。
  然而,這其中完全漏掉了一件重要的大事。
  如果紅寶石之眼「咀嚼者」沒有發動襲擊,實跟朋美之間的距離不會縮短成這樣吧。實恐怕會在某個時間點上被平常那種「害怕被他人記住」的感覺所囚,進而疏遠朋美才對。
  至今為止都沒這樣做的理由恐怕是內疚。是朋美被消去重要記憶,卻只有實知道這件事的自卑感所造成的。是因為實心中有著「朋美明明會失去那天的記憶,卻還是表示要跟自己當朋友,所以在此拒絕對方是不好的行為」的意識。
  然而就算變成朋友好了,只要見面謊話就會跟著增加。
  國家乾脆把第三隻眼的事──襲擊人類的紅寶石之眼,以及與其戰鬥的煤玉之眼的存在公開算了。如果能對朋美跟典江說出一切,心情會變得多輕鬆啊。
  雖然瞬間閃過這樣的念頭,不過如果變成這樣的話,實就會被周遭之人認為是「與邪惡戰鬥的正義戰隊的一員」,實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可以受得了這種狀況,因此到頭來還是只能將一切隱瞞到不能隱瞞為止。
  就在實動著這種不曉得是積極還是消極的念頭時,朋美再次含住給水閥,啾嚕嚕地將剩下的水吸乾。
  「啊,空木同學對不起,我全部喝光了!」
  「咦……啊,沒……沒關係啦,我一點也不介意。因為我剛剛才喝過。」
  「嘿嘿嘿,謝嘍。」
  朋美一邊說,一邊遞出給水閥。接下它後,實將埋入超小型磁鐵的給水閥喀嚓一聲固定在內藏於衣領裡的金屬片上。
  回過神時,周圍已經變得很明亮了。朋美將臉朝向東方,眩目的朝陽讓她瞇起眼睛。
  「一年級馬上就要結束了呢……」
  朋美突然說出這種話,所以實歪頭露出困惑表情。
  「有點早吧?還有三個月喔。」
  「三個月一轉眼就過去了喔!我覺得入學典禮還是不久前的事呢。」
  「這……這還真是厲害呢……」
  我覺得已經過了很久了喔──實打算這樣說,卻又閉上了嘴。被第三隻眼寄生後的這四個月──特別是遇見咀嚼者後的日子,就感覺而論確實以比至今為止還要快十倍的速度眼花撩亂地過去了。
  今天見到教授後,問問她為何對時間的感受方式會改變好了……實一邊想,一邊改口說:
  「那麼為了不浪費時間,差不多也該回去了呢。」
  實這樣說後,朋美就眨了眨眼睛,不知為何慌張地說道:
  「啊,呃,我明明不是這個意思……」
  「咦……?這個意思是指什麼……?」
  「嗚~沒有啦,沒什麼!好,回去吧!」
  朋美從手肘那邊轉了轉雙臂,沒等實回應就在堤防的道路上朝北邊跑了起來。
  實追上小小身影,跑在她的身邊。微微朝旁邊瞄了一眼後,朋美提昇了跑步的步調。時速十三公里……不愧是田徑社女子部的希望之星,對以前的實來說,這是能不能跟到終點都很微妙的速度,但他現在甚至不會感到呼吸困難。
  話雖如此,跑得太淡然也很不自然,所以實略微大力地呼吸。這也是無言的謊言,為了掩飾這種內疚感,實在呼吸的空隙間開口搭話。
  「對了……箕輪同學的主要競賽項目是幾公尺啊?」
  「升上高中後就是三千公尺了喔。」
  「是喔……順帶一提,高中全國大賽的優勝時間大概是多少啊……?」
  「最近的紀錄剛好是九分鐘吧。」
  「九分鐘……意思是……」
  在腦中心算了一陣子後,實不由得叫道:
  「時速二十公里!以這種速度跑三公里嗎?」
  實如此叫道後,朋美有如在說「幹嘛現在才這樣說啊」似的露出苦笑。
  「這是當然的嘍,奧運的男子馬拉松可是要用這種速度跑四十二點一九五公里喲!」
  「是……是喔……」
  實一邊點頭,一邊將意識轉向埋在胸骨處的球體。
  雖然沒有認真計時過,不過就算是現在的實,要用二十公里的時速跑完馬拉松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吧。意思就是說單純限定身體能力的話,第三隻眼宿主也不是那麼超出規格的超人。
  仔細想想,如果第三隻眼宿主擁有的力量跟那些奧運金牌級的選手差不多,政府不可能沒想過將他們利用在那個方面上,至少應該會讓他們接受體力測試才對。之所以沒這樣做,就是因為國家也明白就算讓第三隻眼宿主在奧運會出場,也贏不過真正一流的運動員。
  雖然只有一點點,實的心情仍是輕鬆了一些,他深深吸入寒冬的冰冷空氣。
  簡直像是在狙擊這個鬆懈的時刻似的──
  左側傳來實連想都沒想過的一句話。
  「對了,空木同學。要不要來我家一趟?」
  「啊,嗯…………呃,咦咦咦?」
  點點頭後,實在物理層面上向上彈起約二十公分左右。
  勉強在沒跌倒的情況下著地後,實用微妙的角度看朋美的臉龐。他無法從筆直面向前方、以正統2:2節奏呼吸的田徑選手臉上判讀出內心。雖然覺得她的臉跟耳朵紅紅的,不過那是因為空氣接近零度的關係吧。
  實做不出反應之際,朋美盯著道路前方繼續說道:
  「我家啊,會在新年時會收到鄉下那邊寄來的自製麻糬,而且每年都吃不完呢。所以如果你肯幫忙一下的話我會很開心喲。」
  「是……是嗎……」
  是神經過敏嗎,邀約話語比之前的口吻稍微快了一些。該怎麼拒絕呢──實如此心想。
  沒錯……除了拒絕外別無選擇。突然拜訪別人家,然後享用麻糬的行動實在是太反常了。而且如此一來當然也會跟朋美的家人見到面,實完全沒自信自己能處理如此大質量的記憶。
  而且今天他要去醫院探望處於昏迷狀態的小村雛。救了實一命的特課同伴明明還在加護病房進行嚴苛的戰鬥,現在可不是自己去朋友……而且還是女孩子的家裡叨擾,悠哉地吃麻糬的時候。
  家人會替我做飯──為了說出這種無傷大雅的拒絕字句,實吸入空氣。
  就在此時,實總算察覺到一件事。他發現朋美在身體兩側規律擺動的雙手握得緊緊的。
  箕輪朋美的個性應該本來就不富有社交性才對。至少國中時的她感覺就是田徑狂,所以班上的女生對她有些保持距離,或者說感覺像是被丟在一旁。
  這樣的朋美邀請雖是慢跑同好、卻是其他班級的男生到自己家裡,這一定是比實想像中還需要勇氣的行為吧。如果實就這樣一口回絕的話,朋美肯定會後悔自己提出邀約。她肯定會將這一幕當成難受又痛苦的事件記憶至腦海中。
  朋美已經被消除跟咀嚼者有關的記憶,實不願做出像是繼續折磨她的舉動。
  ……到頭來這也是我自私的想法就是了。
  實一邊這樣想,一邊再次調勻呼吸,看了看手腕上的錶後開口問道:
  「現在還很早……妳家的人沒問題嗎?」
  朋美的表情突然開朗起來,連同上半身一起轉過來望向實。
  「嗯,一點問題也沒有喔!我的家人都很早起。」
  「是喔……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嘿嘿嘿,要吃很多麻糬喔!」
  用仍然握著的右手輕敲實的左肩後,朋美又提昇了步調。
  跑了一會兒後,銀色的U型車阻路障漸漸從前方映入眼簾。羽根倉橋的車阻路障──那是朋美說「通過時腳就會擅自停下,心臟也會縮緊」的地方。就算記憶被消除,被咀嚼者襲擊時的恐懼感還是讓她產生了這種反應。
  然而今天早上的朋美在通過車阻路障時卻完全沒有放慢速度,不但如此,看起來甚至沒發現自己通過了這裡。跟在朋美後面穿越車阻路障後,實真心祈求恐怖的記憶能就這樣從朋美心中消失。

  從羽根倉橋下了荒川堤防後,兩人在縣道五十七號線上朝北方前進。
  實當然不知道箕輪朋美的家在什麼地方,不過既然是念同一所國中,就應該沒那麼遠才對。實一邊這樣想,一邊跟著跑在前方的朋美,結果被帶去的地方是在五十七號線上朝東方轉彎,再橫渡鴨川後那前方的往宅區。就直線距離而論,離實自己的家只有五百公尺遠吧。
  在外牆使用白色磁磚、看起來還很新的獨棟民宅前方停下腳步後,朋美用笑容說道:
  「這裡就是我家喔。」
  「哇……妳家很漂亮呢。從這邊走到我家也只要十分鐘喔。」
  不經意地如此答道後,朋美猛然將臉龐靠向這邊。
  「咦,意思是空木同學家在這附近嗎?」
  「呃……妳知道沿著剛才的五十七號線一直走,會有一家和菓子店的工廠嗎……我家就在那附近……」
  「咦咦,我很常去那邊買剛出爐的蜂蜜蛋糕喔!」
  朋美瞪圓眼睛靠得更近,所以實一邊將上半身向後仰一邊點頭。
  「唔,嗯,那個很好吃呢,鬆鬆軟軟的……」
  「就是說呀!」
  露出微笑後,朋美總算退向後方。她大大吐了一口氣,然後用雙手壓住肚子。
  「啊,一想像肚子就餓了……快點進來吃麻糬吧,空木同學。」
  如此說道後朋美準備走向玄關,實再次開口問她:
  「那個,箕輪同學,我突然過來叨擾真的沒關係嗎……?」
  「都說完全沒問題了!」
  「可是,我剛跑完步身上都是汗臭味……」
  「嗯?」
  朋美再次急速接近,抽動鼻子聞了起來。
  「沒這種事喔。如果你無論如何都很介意的話,要不要沖個澡?」
  「不……不用了,還沒到那個地步!」
  實有如鈴鼓般不斷搖頭,朋美發出輕笑後,這次真的跳上了貼著磁磚的門廊。實也做出覺悟,從她身後跟了過去。
  十分鐘後。
  ──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實一邊這樣想,一邊忙碌地動著雙手的手指。
  握在手上的是最新型電玩主機的控制器,眼前的螢幕上顯示著足球遊戲,隔壁是發出活潑叫聲的小學男生,然後大腿上有一隻縮成一團的灰虎斑貓。
  「喝呀,閃電射門!」
  男孩大聲叫道,畫面裡的選手踢出中程射門。然而實操縱的門將卻向旁邊飛撲做出反應,用拳頭彈開射門。
  「不會吧,剛才那招防得住啊!挺行的嘛!」
  「謝……謝謝……」
  實一邊回答,一邊清除漏掉的球。畫面大大地捲動。
  實完全不是擅長打電動。與其這樣講,不如說他幾乎沒玩過這種類型的遊戲。因為自從搬進典江家後,他就過著與電動跟手遊無緣的生活,而且幾乎等於是沒去朋友家玩過。實微微記得發生那起事件前,自己曾跟姊姊若葉一起玩過舊式的電玩主機,不過他連遊戲標題是什麼都忘掉了。
  這樣的實之所以能夠應付操縱方式複雜的最新款足球遊戲,恐怕──不,肯定就是第三隻眼的關係吧。是因為跟紅寶石戰鬥時體驗到爭取零點一秒的經驗嗎,實只要集中精神,時間變慢的感覺就會造訪而來。
  只不過實從伊佐理理教授那邊聽過「九磷酸核苷」的事,所以也沒辦法單純地因為反射神經變好而感到開心。因為第三隻眼在體內合成某種詭異物質,進而影響大腦機能的可能性也不是零。
  實雖然這樣思考,手指還是迅速地操縱按鈕跟搖桿,讓綠色遊標指示的選手衝進敵隊的場地。是幸或是不幸呢,右手的大拇指跟食指,以及中指幾乎毫髮無傷,所以在操縱上並沒有問題。用盤球跟傳球閃過四名敵隊選手後射門。球掠過門將伸到極限的右手,深深刺入左上方的球網。
  「咕啊,被幹掉了!」
  少年誇張地叫道後,握著遊戲控制器就這樣向後倒向地板。他將臉龐轉向實,很不甘心地說道:
  「實真的是第一次玩這個遊戲嗎?」
  被剛認識的少年直呼其名,實一邊感到不可思議的麻癢感,一邊點了頭。
  「唔,是的。不過開始玩之前我有看過說明書。」
  「那算啥啊,你阿姆羅嗎?」
  ……是誰?
  實露出困惑表情,不過露出傻眼表情的少年對他說了些什麼前,後方的飯廳就響起了叱責聲。
  「喂,小創!要好好稱呼他為空木哥哥喔!」
  實回過頭,正在準備飯菜的朋美揮起夾菜的筷子,隔壁戴著眼鏡的母親立刻拉了拉運動外套的袖子。
  「妳也一樣,別把筷子揮來揮去!」
  「因為小創他……」
  「來,去廚房那邊拿小碟子過來。」
  「好──」
  母女兩人如此互動,在附近的父親則是在看報紙,而且他也戴著眼鏡。實突然前來叨擾,所以心裡想說至少也要幫忙把飯菜擺上桌才行,然而朋美的弟弟小學五年級生創太卻不由分說地將實帶到電視前面,而且連貓都坐到大腿上,所以實完全動彈不得。
  看到姊姊被罵後,創太露出賊笑撐起身軀,然後按掉足球遊戲的暫停。
  「好吧實,我馬上就會追上你……」
  然而,母親的聲音也立刻飛向弟弟那邊。
  「小創,要吃飯了,把電動收起來吧!」
  這下子又要發生小爭執了嗎──實雖然這樣想,創太卻出乎意料地老實回答「好~」,然後就關掉了電玩主機的電源。
  創太起身後,坐在實大腿上的灰虎斑貓也伸了一個大懶腰接著走下地板。實也起身跟在少年身後,從客廳移動至飯廳。
  箕輪家似乎是雙親跟姊弟四人構成的家族,不過桌邊卻準備了五張同樣的椅子。發現實過來後,朋美抬起頭指向父親旁邊的椅子,接著說「空木同學坐那邊喔」。
  箕輪先生對大年初三突然前來家裡拜訪的女兒的男性友人究竟會有何看法呢……實帶著緊張心情坐上對方指定的位置。穿著防風外套雖令他感到介意,不過下面只穿了一件緊貼身軀的緊身衣,所以也不能脫下來。
  最初雖然打過招呼,不過還是對自己闖入一家和樂的場景再道個歉好了──實吸了一口氣,不過他還沒開口,朋美就先向他搭了話。
  「空木同學,雜煮的麻糬你要吃幾個?」
  「唔……呃……那就兩個……」
  實一邊回答,一邊對自己比家長還先被問要幾個而感到焦急,不過看樣子箕輪先生的麻糬數量早就決定好了。
  「爸爸也要兩個吧!小創呢?」
  被這樣一問,創太元氣十足地大叫「三個!」,朋美點了頭後朝廚房移動。數分鐘後,她跟盛著五只正統漆器雜煮碗的木盤一起走了回來。
  擺在實前方的碗,其內容物也很正統。
  在清澄的高湯底部有兩個微焦的方塊小麻糬跟雞肉,上方擺著切齊的油菜跟紅蘿蔔,以及用刀工裝飾過的小香菇,還有打結的鴨兒芹,以及切成末的金色柚子皮。實雖然也會做一些料理,但他總是以省力化跟縮短時間為優先考量,所以不由自主老實地說出了感想。
  「好……好厲害呢……明明是初三了,還吃這麼正式的雜煮……」
  「在我的老家那邊,初一到初三每天都會這樣吃喔。」
  以沉穩聲音如此回答的人是坐在右側的箕輪先生。
  「而且還有每過一天就要多吃一個麻糬的習俗呢……」
  他一邊摺起報紙,一邊如此補充,所以處於緊張狀態的實又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這樣的話……如果初一在雜煮裡加一大堆麻糬的話,第二天跟第三天就慘了呢。」
  「哈哈哈,正是如此。對小孩子來說,會差不多要吃膩時面臨得吃五六個的下場吶……」
  箕輪先生意外地發出爽朗笑聲後,坐在生日座位上的創太氣勢十足地叫道:
  「我能吃六個喔!姊姊,弄六個麻糬給我!」
  「笨蛋,你肯定會吃不完的吧!」
  「我才不是笨蛋,而且我也絕對吃得下去!」
  「那請你先從三個吃起吧!」
  會就這樣吵起來嗎?實手心捏一把冷汗地旁觀姊弟的互動,就在此時──
  實突然察覺自己的雙眼在不知不覺間累積了透明液體。思考這是為什麼後,實總算發現一件事。
  朋美跟創太的模樣刺激了封閉在心靈深處的記憶。
  如果就這樣打開記憶的蓋子,自己一定會哭出來。實拚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一邊若無其事地拭去淚珠。
  衝上來的感覺好不容易在喉嚨那邊消散後,實微微吐了一口氣。他抬起臉龐,跟露出驚訝表情的朋美四目相接。
  不過幸好在朋美說些什麼前,箕輪夫人就從廚房走了回來。她將漂亮地盛著魚板與高湯煎蛋捲、以及鯡魚卵等料理的大盤子擺到桌上,然後面向箕輪先生坐了下來。
  「空木同學,年菜也要盡量吃喔。來,朋美,妳也快點坐下吧。」
  「好~」
  朋美坐到實面前後,箕輪先生拿起了筷子。
  家族四人完美地同步說「我開動了」,慢半拍的實也跟著唱和,然後拿起裝著雜煮的碗。
  將清澄的高湯含入口中後,芳醇甜味與香氣擴散開來。
  八年前發生那起事件前,空木家每年的新年應該也都會吃雜煮才對,不過實已經想不起味道了。
  即使如此,在口腔擴散的風味與暖意感覺起來仍是有些令人懷念。

  吃完飯後,實又被迫跟創太對戰了一場足球遊戲,所以告辭離去箕輪家時已經超過八點半了。
  就算是典江,這個時候也已經起床了吧。雖然有寄簡訊說有人要請自己吃早餐,不過典江肯定會納悶地覺得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雖然已經吃飽,不過還是跑回家好了──就在實如此心想抬起雙手的這個時候。
  背後傳來開門聲,剛剛才說過再見的朋美的聲音響起。
  「啊,空木同學,等一下等一下!」
  回過頭後,將涼鞋套在腳上的朋美小跑步地衝向這邊。她將拿在右手的塑膠袋舉至胸口的高度,然後遞向實。
  「這個,拿回家吃吧。」
  「咦……」
  實探頭望向接到手中的袋子,裡面有兩個塞滿年菜跟切塊麻糬的保鮮盒。
  「呃,不,我明明才剛接受過款待,不能拿這麼多啦。」
  實慌張地想要還回去,不過朋美已經把雙手繞到後方了。
  「沒關係沒關係啦,因為我家每年的年菜都做太多根本吃不完嘛。而且你看嘛,我也把空木同學水包裡的水全部喝光了啊。」
  「溫溫的水跟親手做的年菜,這一點也不對等嘛……」
  「啊哈哈,那……你下次請我吃個東西吧!」
  「咦!」
  在實啞口無言之際,朋美用笑容揮揮手,留下一句「那我們荒川再見嘍!」就回家了。
  實不得已只好用右手提著塑膠袋,向箕輪家的玄關低頭行了一禮後,在住宅區的街道上朝西方邁步而行。

  由水家是立於埼玉市櫻區北端、屋齡為十五年的獨棟4LDK民宅。
  預鑄混凝土外壁是帶有暖意的灰色,屋頂是黑色。這種設計與白色牆壁搭配紅磚色屋頂的箕輪家相比雖然低調許多,不過選擇顏色的人並非典江,而是她父親由水弘平先生。
  弘平先生本人於五年前因腦溢血而過世,母親珠美女士也辭世已久,所以在那之後實就是跟典江兩人相依為命一起生活。實自知自己給年方三十一歲的典江帶來過重的負擔──就算除去跟第三隻眼有關的種種狀況也一樣──但他仍然不想放棄現在的生活,而且這種心情似乎暫時不會消失。
  實再次思考這種事情,一邊從小型腰包裡拿出鑰匙打開玄關的門扉。一打開門,咖啡的香氣就輕搔鼻腔。典江果然已經起床了。
  「我回來了……」
  實不知為何小聲地如此說道,一邊將慢跑鞋換成拖鞋,從走廊走進客廳的瞬間──
  「歡迎回來,小實。」
  典江笑咪咪地向實搭話,她站的位置簡直像是在埋伏似的。
  「我……我回來了,典江姊。」
  那張笑臉是怎樣啊──實一邊這樣想,一邊打招呼回應。他有某種不安的預感,所以想要迅速移動至自己的房間,然而在那之前卻得將右手的塑膠袋交給典江才行。
  「呃……妳看了簡訊嗎?」
  「看了啊,我完全不曉得小實交了會約你去吃早餐的朋友呢~」
  如果說出這句話的人是特課的安須由美子,就會是百分之百的諷刺,然而搖動輕盈短髮露出微笑的典江臉上卻沒有半點惡意。她恐怕是真心為了實的交友關係變廣而感到欣喜吧……就在實打算用對自己有利的方式如此解釋時,典江的笑容變成了略帶促狹之意的表情。
  「……那麼,那個朋友是前陣子的女孩?小村同學嗎?」
  「呼咦!」
  實不由得發出怪聲,然後急忙搖頭。
  「不……不是啦!是……是同校的朋友。」
  實一邊回答,一邊忍受瞬間竄過胸口的痛楚。典江不曉得小村雛受到重傷,而且也不能告知她這件事。對她來說,連實右手的傷勢都是在跑步時跌倒所造成的。
  典江眨了眨眼後,將臉龐靠向實。只在睡衣上披了件羽絨半纏的嬌小身軀輕輕飄來甘美香氣。
  「是喔,所謂的朋友是男生?還是女生?」
  「是……」
  實反射性地想要大叫「是男的啦!」,卻在喉嚨那邊把話停了下來。對典江說過的謊已經跟山一樣高了,實不想接連不斷地繼續欺騙她。
  「……是女生……是吉城高中田徑社一個叫作箕輪同學的人……」
  小聲喃喃回答後,典江在實面前微微歪頭,露出在搜索記憶般的表情。
  「咦……那個箕輪同學,是不是在國中時也跟小實同班啊?」
  「真……真虧妳記得呢……我明明都忘了……」
  「因為她的名字很常出現在校訊裡嘛,在大會上也被表揚過好幾次吧。」
  「嗯,她跑得很快呢。最近我跟她很常在荒川堤防上一起跑步,她的跑姿漂亮得會讓人看呆……」
  實有如被套話般如此說道後,實察覺到典江的笑容再次變成賊笑,清了清喉嚨。
  「總……總之……我在箕輪同學家裡拿到了年菜跟麻糬,這個……」
  實遞出右手的塑膠袋後,典江一邊說「哎呀呀」一邊用雙手接了過去,將袋子搬到附近的餐桌上。取出兩個保鮮盒後,她再次「哎呀」的發出低喃。
  「好厲害呢,居然有這麼多漂亮的年菜……這邊的麻糬看起來也很好吃。」
  抬起臉龐後,典江用有些顧慮的表情──
  「……怎麼辦?要過……新年嗎?」
  「…………」
  實無法立刻回應,微微垂下臉龐。
  在由水家,基本上是不會進行所謂的「家庭節慶」。情人節跟聖誕節當然用不著說,就連兩人的生日,還有除夕跟新年都會被忽略。在實的家人還有典江雙親的忌日去掃墓是少數的例外。
  之所以會變成這樣,是因為實剛被接來這個家時,只要碰到聖誕節跟生日就會想起姊姊跟雙親而哭泣。因此由水先生跟典江商量,決定在實不再哭泣為止都完全不過節日。話雖如此,實還是有確實地收到禮物跟壓歲錢,所以對典江跟由水先生來說,就變成只是單方面地失去會成為快樂回憶的節慶而已。
  當然,實已經十六歲了,就算現在想起家人的臉龐也不會輕易哭泣。然而實卻一直無法開口說出「從今年重新開始過節吧」的話語。
  這個理由恐怕是內心的某處在拒絕變化。因為實害怕在這個家裡緩慢停滯的時間再次開始流動。
  然而,實無法避免所有變化。實際上與第三隻眼接觸後,實的日常生活也以此為契機出現大幅變動。在這其中也包含了實自己選擇的變化,這樣的實不能只要求典江停滯不前。
  「…………嗯。」
  將垂下的臉龐抬起來後,實用確切的動作點頭說道:
  「來過新年吧,我會去買雜煮要用的材料。」
  這次換成是典江閉嘴沉默了半晌。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實的臉龐,卻還是在不久後露出溫柔的微笑。
  「嗯,小實……」
  她端正自己的姿勢,有禮貌地行了一個禮。
  「新年快樂,今年也請多多指教嘍。」


  2

  從實自家所在地埼玉市櫻區在家,到特課總部的所在地新宿區戶山三丁目為止,最短路線就是從離家最近的與野本町站搭JR埼京線來到池袋,接著在東京地下鐵副都心線的西早稻田站下車,直達所需時間約一小時三十分。
  如果能以零點七馬赫這種離譜速度進行移動的安須由美子,騎她愛用的重型機車前來迎接的話,這段時間就能縮短至三十分鐘,不過也不能因為非任務的案件請她過來接人。如果要辦的事情是去探望小村雛的話,那就更是如此了──
  因此,實在上午十點半就離開自己家,抵達位於戶山公園裡的特課總部時正好是十二點。
  搭年代久遠、運轉聲令人有些心驚膽跳的電梯上到五樓後,實打開門扉。
  「打擾了。」
  說出總算有些習慣的問候語,一腳踏進將公寓五樓整層打通的寬廣房間後,實立刻隱約感到不對勁而停下腳步。
  他馬上就理解了理由。
  因為室內很安靜。沒有齊藤奧利維在中央那台大型電視機前方打電動的BGM,也沒有DD在廚房挑戰費工自創料理的聲響,也沒傳來安須由美子躺在沙發上有如覺得很麻煩般一邊揮手一邊打招呼回應的聲音。窗外射入冬季的淡白陽光,房內則是完全被靜寂裹住。
  ……不過,教授應該在吧……
  實一邊這樣思考,一邊將休閒鞋換成拖鞋。將郵差包放到平常是由美子占領的沙發上面後,實自然而然地壓低腳步聲,一邊走向約有七十五坪大的房間的西側。
  以白色屏風做區隔的一角是特課現場指揮官「思索者【Speculator】」伊佐理理教授的專用實驗室。實繞過屏風,眺望林立著無數棚架跟實驗桌還有謎樣機械類物品的空間,不過這裡果然也──
  並不是沒有人。
  從最深處那張面向窗戶的網狀辦公椅椅背旁邊,露出一根綁著紅色蝴蝶結的麻花辮。
  實更加躡手躡腳地走近那邊,探頭望向椅子後,那兒出現了純真少女在陽光晒暖的空間裡睡覺的身影。
  麻花辮跟印有圖案的帽T,還有褲裙這種打扮實在很像小學生,不過披在上面的的白色實驗衣,以及擺在肚子上的無線鍵盤卻抵消了這種童稚感。而且少女的臉色也不能說是很好看,恐怕是熬夜進行了某種作業吧。
  雖然快要到約定好的時間,實卻無心叫醒熟睡中的少女,所以他打算輕輕地退向後方。
  是感受到些微的氣息嗎,他還移動不到一公尺少女就睜開了雙眼。
  眨了幾下後,茶色大眼睛捕捉到實的身影。帶有光澤感的唇瓣浮現淡淡笑意,卻又立刻嘟了起來。
  「……阿實,偷看淑女睡臉的行為教人不敢恭維喔。」
  被不像小學四年級生的口氣如此糾正後,實連忙搖頭。
  「對……對不起,教授……不對,不是這樣!我看妳似乎很累,所以想說去那邊等……」
  「嗯……噢,這麼晚啦?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吶……陽光很舒服,不小心就睡著了。」
  伊佐理理教授一邊這樣說一邊望向窗外,所以實也將視線望向那邊。
  從公寓五樓的窗口可以瞭望到林立著高聳樹木的戶山公園。因為現在是寒冬之故,所以樹葉幾乎都掉光了,然而清澈的寒冬空氣中充滿白色冬陽的景緻實在很平和,的確光是眺望這副光景腦袋就會變得昏沉沉。
  「……這種日子在被爐桌裡面吃橘子最棒了呢……」
  實不由得脫口說出這種話,教授雙手環胸「唔」的低聲沉吟。
  「被爐桌……被爐桌嗎?這確實是現今的特課總部所沒有的裝備吶……」
  瞥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後,教授用嚴肅表情點點頭。
  「醫院的預約時間是下午兩點。只有我跟阿實要從這邊過去,所以在那之前我想稍微開個會……不過阿實,你可以先幫我一個小忙嗎?」
  「好……好的,要幫忙是沒有關係……」
  「別緊張,不是什麼大事啦,只是稍微搬個東西而已……我記得應該是在林丹貝爾卡先生的房間裡面吶……」
  ──出現了,謎樣的德國人……雖然連是不是都還不確定……
  這是從以前就偶爾會出現的名字,看樣子他似乎是特課成員之一,不過實還沒見過對方。
  實微微感到緊張,教授在他面前將椅子轉了半圈,重新面向桌上的電腦螢幕後操縱滑鼠。她立刻抬起臉龐再次點點頭。
  「根據裝備名單,果然是收納在303號室的衣櫥裡面。我會先寄郵件給房間的主人,不好意思,阿實可以請你過去拿嗎?」
  「……姑且問一下好了,是要搬什麼呢?」
  實如此問道後,小學四年級生露出得逞般的笑容答道:
  「當然是整套的被爐桌。」

  實再次橫切至今仍是無人的房間,搭電梯移動至三樓,然後來到公共走廊上。
  以前他曾經去過由美子跟她昔日搭檔生駒早苗的房間所在處的四樓,不過踏足三樓還是頭一遭。這層樓的四個房間應該跟四樓一樣是特課成員的私人房間,不過實並不曉得哪邊住了什麼人。
  總之,他移動至教授指定的303號室前方。
  由美子房間的門牌上貼著用手寫上【安須、生駒】的紙張,不過這個房間的門牌卻仍然是白紙一張。然而這裡似乎住了名為林丹貝爾卡的特課成員。
  實一邊在腦海裡浮現嘴邊蓄鬍的初老德國男性,一邊小心翼翼地按下門鈴。房內響起「叮咚」這種古老的電子聲。
  五秒……十秒……就算等了二十秒也沒有回應。實再次按下門鈴按鈕,結果卻還是相同。
  「…………嗯……」
  略為迷惘後,實將手放上門把。確認門有上鎖後就回五樓吧──實雖然這樣想,然而舊型回轉式門把沒有抵抗地旋轉,門扉也略微打開一些。
  再次確認這裡是303號房後,實拉開門扉。灰塵味立刻撲鼻而來,實不由得皺起臉龐。
  實用左手摀著口鼻探頭望向室內,可是走廊跟盡頭處的客廳都幾乎是一片漆黑。不只是窗簾,連百葉窗都關起來了。
  「呃……你好~」
  實將臉龐伸進玄關出聲搭話,不過果然沒有反應。是居民正在睡,還是不在家呢?不管情況為何,總之不能就這樣闖進去。
  先請求教授指示吧──實打算從口袋取出智慧型手機,卻在前一瞬間察覺到視野角落有小小光芒在閃爍。
  「…………?」
  實一邊皺眉一邊凝神觀視,結果光源是一條橫切三和土與走廊界線的細線。
  那是蜘蛛網,反射著從玄關照進來的光線。
  因為現在是寒冬之故,所以身為主人的蜘蛛也已經不在蜘蛛網上面,而且網本身也已經半毀。也就是說這張蜘蛛網已經很舊了,而且設在走廊入口就表示這房間已經以數個月為單位無人進出了。
  「……什麼啊,是空房間嗎……」
  如此低喃後,實將手機收回連帽外套的內袋。教授一定是搞錯房號了吧。如此一來,身為任務目標物的被爐桌也很有可能不在這裡,不過這件事不確認是不會曉得的。
  實再次環視玄關,貼著磁磚的三和土上面連一雙鞋子都沒擺出來。在這時間點上就應該察覺到事情不對勁才對──實一邊如此反省,一邊打開鞋櫃,結果裡面也幾乎是空的,只留下兩雙便宜的塑膠拖鞋跟一根鞋拔。
  實先取出鞋拔,清掉堵住走道的蜘蛛網。接著他將拖鞋放上積了薄薄灰塵的走廊,然後脫下休閒鞋換上拖鞋。
  「……打擾了。」
  雖然確定是空屋,實還是姑且輕聲告知了一下,然後來到走廊上。對牆上的開關隨手亂按一通後,LED燈泡在天花板點起弱光。
  室內構造幾乎跟由美子的房間一樣,如果這裡有步入式衣櫃的話,應該就在走廊右側那扇由美子表示「打開的話就把你從陽台丟出去」的單開式門扉裡面吧。如此判斷後,實輕輕打開門扉,裡面是一間三坪大的西式房間。實也想點亮這裡的燈光,不過天花板的燈具集線盒剝露而出,就算按下開關也沒有反應。
  雖然打開窗戶跟百葉窗日光就會射入室內,不過這樣也很麻煩,所以實再次拿出手機,將它設定成手電筒模式,特課配給的這支智慧型手機跟其他裝備一樣都是特製的,就算狂操它電量也不會下降多少。
  被光線照亮的房間果然是空盪盪的。雖然完全沒有家具類的物品,不過南側牆壁有目標物──衣櫥的折疊門。實鬆了一口氣走向那邊,單手將門拉開。
  看樣子這裡似乎被用來替代倉庫,裡面沒放衣服,而是堆著許多瓦楞紙箱。雖然幾乎都是礦泉水跟罐頭、泡麵之類耐貯存的食品,不過要找的物品就在右側。在大型瓦楞紙箱的側面印刷著「原木風被爐桌」的字樣。
  實鬆了一口氣,一邊打算將那個箱子拖出來,卻在此時歪頭露出困惑表情。被爐桌旁邊有一個印著能量棒商標的瓦楞紙箱,而且箱蓋微微開著。實探頭望向裡面,內含二十四包的內容物已經少了一半。
  一定是知道這些物資存在的某人偷吃的吧。會做這種事情的人大概是奧利維或是由美子,或者說是教授本身的可能性也……實一邊這樣想像,乾脆自己也拿一包算了的想法也瞬間掠過腦海,不過他當然沒有進入實行階段,而是只將瓦楞紙箱拖出來。
  關上衣櫥收起手機後,實用雙手抱起箱子。雖然它意外地重,不過對於被第三隻眼強化過的身體來說算不上什麼負擔。
  實一邊想像驚異物質九磷酸腺苷在雙臂肌肉細胞裡消耗掉的模樣,一邊將箱子搬到走廊外面,然後再次回到室內收拾拖鞋跟鞋拔,接著關掉LED燈泡。
  「……打擾了。」
  實在最後又如此低喃,不過果然還是沒有回應。關上門扉抬起裝著被爐桌的箱子後,實移動至電梯那邊。

  教授雖然說「稍微搬個東西」,不過任務並未就這樣結束,從箱子中取出被爐桌再組裝起來也是實的工作。將四根桌腳裝上本體,接著擺到電視機前方的地墊上,然後罩上被爐桌的棉被再放上桌板後,實呼的一聲喘了口氣。將電源線插進延長插座後,實按下開關確認被爐桌內部有發出紅光,接著將臉龐轉向房間的西側。
  「那個,教授。被爐桌我組裝好了……」
  實還沒把話說完,身穿白袍的小學女生就從研究區那邊衝過來,以好像會聽見「咻砰」這種狀聲字的勁道飛身鑽進被爐桌。
  教授維持了一會兒面無表情的臉龐,卻在數秒後軟綿綿地放鬆了下來。實楞楞地旁觀著這一幕。
  「…………唔,被爐桌果然好呢……我覺得自己好像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忘了日本有這種暖房器具吶……」
  「哪……」
  哪有這麼誇張──露出苦笑後,實閉上了嘴。
  伊佐理理教授在四個月前與第三隻眼接觸,得到──或者可以說是被植入了名為「思索」的能力。在那之後她就幾乎沒回家,一直待在特課總部這裡。
  沒錯,直到今天為止實都認為是「幾乎」。就算她是指揮官,也只是一個十歲的小學四年級生,所以週末應該會回家才對吧。
  然而今天明明是大年初三,教授仍是這樣待在總部,因此教授肯定不是幾乎──而是根本就沒有回家。
  據聞由美子跟奧利維那邊,對家人來說他們是住在「學校的宿舍」。實際上他們會從這邊去學校上學,而且偶爾也會回老家。
  然而教授……十歲的女孩完全沒回家,而家人也沒表示反對就很異常了。就算用她轉校到全體住宿制的學校來說明,雙親也不可能接受吧。既然如此,特課──冰見課見究竟是用了怎樣的手段呢……
  實正要說出這種疑問,卻在話即將出口前打消這個念頭。因為他覺得這不是拒絕搬到特課總部的自己可以打探的事情。
  究竟是知不知道實內心的想法呢,伊佐理理教授抬起臉龐望向實,浮現符合年紀的純真笑容。
  「謝謝你,阿實。辛苦了。別站在那邊,你也進來如何。雖然很遺憾沒有橘子就是了。」
  「啊……我去冰箱那邊看看吧?」
  「不,我昨天有翻過冰箱,沒有橘子這件事已經確認過了。而且DD回老家了,所以也沒有其他食材。」
  「這……這樣啊……」
  果然該從303號室的瓦楞紙箱裡偷拿能量棒嗎?如此思考後,實終於想起自己包包裡的內容物。
  「啊,對了!等請一下。」
  「嗯……?」
  將露出疑惑表情的教授留在被爐桌這邊,實走向附近的沙發收回郵差包,就這樣直接移動至廚房。從包包裡拿出三個小型保鮮盒,將內容物分別移到餐盤上後,實將兩個小碟子還有兩雙筷子一起放到木盤上。他還順便泡了焙茶,然後連忙回到被爐桌那邊。
  一看到實放到桌板上的盤子,教授的臉龐就亮了起來。
  「這不是麻糬嗎!」
  「是麻糬。這邊是黃豆粉,這邊是磯邊捲,這個是起司。」
  「喔喔……我覺得自己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忘了日本存在著這種食物呢……」
  教授說出這種在某處聽過的台詞,實一邊將筷子跟小碟子交給她,一邊說明。
  「其實我們家久違地拿到了麻糬,所以我跟義姊也稍微興奮了起來,結果做太多了……」
  「是喔,我也想看看阿實因為麻糬而嗨翻天的模樣吶……那麼,可以吃嗎?」
  「當然,請用請用。」
  實一開口提議,教授就迅速將筷子伸向起司麻糬,然後就這樣送至嘴中。嚼了幾下將麻糬吞下肚後,教授仰天叫道:
  「好吃!」
  「太……太好了呢。這個塗了我們自己做的披薩醬喔。」
  「喔,番茄口味也挺適合的呢。這次換這邊的磯邊捲……唔,一反剛才的味道變成傳統口味了吶。這個也很好吃!」
  「竅門就是使用高級醬油,然後再稍微烤焦。」
  照本宣科說出從典江那邊聽來的知識後,實也將黃豆粉麻糬送入嘴中。是因為一邊坐在被爐桌裡面一邊吃的關係嗎,明明幾個小時前才吃過,實卻覺得連味道都有些不一樣。
  三種麻糬都各吃了一塊後,教授喝了一口茶,滿足地吐了一口氣。
  數秒鐘後,教授喃喃說出實始料未及的話語。
  「…………阿實沒責備我呢。」
  「咦……?責……責備……?」
  「沒錯,當時──」
  搖晃麻花辮垂下臉龐後,伊佐理理教授更低聲地繼續說道:
  「──阿實跟小由子,還有奧利B在南青山跟『液化者』以及『凝結者』交戰時,我明明預料到會有苦戰,卻沒派部隊過去支援。比起你們的人身安全,我優先選擇取得『組織』的情報。這個結果造成奧利B重傷住院,已經身負重傷的小雛也延誤送醫,她到現在也還在加護病房裡……阿實,你有資格責備我。」
  即使教授這一大串話中斷,實仍是閉嘴沉默了半晌。
  數秒鐘後,他將筷子放到小碟子上面,輕輕地左右搖頭。
  「不……我沒資格指責教授,而且也沒這個打算。不如說當天我在通訊時意氣用事,真的很抱歉……最難受的明明是指揮作戰的妳……」
  實低下頭後,這次換成是教授默默無語。
  布片磨擦的聲音傳入耳中,小小的腳步聲隨之響起。實以為對方會就這樣離去,但伊佐理理教授卻繞過被爐桌,然後坐到實的左邊,把伸出褲裙的纖細雙腿放進被爐桌的棉被中。
  「呃,請問……」
  細微的重量壓上實不曉得該如何是好而全身僵硬的身軀,教授將嬌小身軀靠在實身上。不久後,細細的囁語聲響起。
  「……其實我從一大早就做好心理準備被阿實罵了。」
  「咦…………」
  「就算是我的『思索』也無法判讀人心。阿實對我有多生氣,或是多失望,我只能憑空想像……然而你卻對我說出那種話,這樣我不就不曉得為什麼沒關係了嗎?」
  話雖如此,坐到我身邊的理由究竟是──實雖然這樣想,卻沒說出口。相對的實把被壓進去的被爐桌棉被攤開,緊緊裹住教授的身體。
  「……請再多吃一些麻糬。」
  實一邊移動小碟子一邊如此說道後,教授有如孩子般點頭「嗯」了一聲,再次拿起筷子。
  最終而論教授吃了五塊,實吃了三塊。將剩下的麻糬放進保鮮盒放到冰箱後,兩人回到研究室。
  時間是下午一點。考慮到移動至醫院那邊的時間,現在只剩下二十分鐘而已。不過教授卻將另一張網狀辦公椅移動至自己的桌子前面,然後讓實坐在那邊。
  「……雖然覺得探病前讓你看這種東西很不妥,不過我想先跟你共享這個情報……」
  如此說道後,教授操縱滑鼠。三十吋以上的4K螢幕以全螢幕播放出影片,揚聲器傳出啪哩啪哩的刺耳引擎聲。
  「……這是……?」
  「陸自『分隊』以阿實除夕那天傳來的情資為基礎,突襲『組織』據點的身體攝影機的畫面。」
  「……!分……分隊的?」
  實屏住呼吸,教授朝他默默點頭。
  「分隊」的正式名稱是自衛隊陸上幕僚監部運用支援情報部特別行動隊。這個名字比特課的正式名稱還長,乍聽之下根本不會曉得它是怎樣的組織,總之似乎就是自衛隊內部編制的煤玉之眼持有者部隊。
  映照在螢幕上的是全身漆黑並排而坐的士兵們。因為亮度很低,所以看起來幾乎只是剪影,之所以能感覺到他們是士兵,是因為所有人都抱著大型自動步槍。從畫面的搖晃度跟噪音判斷,應該是在直升機內部吧。
  實在手心捏把冷汗凝視畫面之際,混雜著引擎聲的低沉男音傳入耳中。
  「再六十秒抵達目標上空,所有人準備用快速遊繩下降。」
  攝影機移動,捕捉到機內的全景。包含攝影者在內,面對面坐著的士兵們似乎有六人。
  「這……這些人都是煤玉之眼嗎……?」
  實如此低喃後,教授迅速搖頭。
  「不,不是的。全員都是普通人……不過是訓練有素的精銳人員就是了。」
  「咦,可是『分隊』不是煤玉之眼部隊嗎……?」
  「我事後再解釋,現在先仔細看影片。」
  被這麼一說,實只好暫時吞下疑惑。
  「三十秒。」
  男聲再次傳入耳中,士兵們開始行動。從簡易座位上起身後,機艙左右兩側的門扉各有三人待命。不久後引擎聲出現變化,搖晃的情況略減。
  「開啟門扉,開始下降。」
  受到如同囁語聲般的命令後,大型滑門一口氣被拉開。天空染成濃紫色,從下方映入眼簾的不是城市燈光,而是黑壓壓的水面。
  顯示在影右下方的時間浮水印是2019-12-31-17:14。實他們於同一天下午四點過後在南青山工廠遺址與液化者、還有凝結者交戰,所以這僅僅是一小時之後。
  在畫面上,眾士兵使用從直升機門扉上方垂下的兩條繩子,在沒掛安全繩的情況下陸續下降。最後攝影者也握住繩索,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這下子總算可以看到盤懸於空中的機體的正下方,然而那兒並非海面,而是平坦無起伏的四角形建築物。看樣子場所似乎是海埔新生地的倉庫街。
  「那個……這裡是?」
  實如此提問後,教授簡短地答道:
  「大田區的京濱島。」
  「京濱島……呃……」
  身為特課成員,最好要對地理位置有個概念,因此實最近有空時很常用智慧型手機觀看東京地圖。即使如此,他還是花了一點時間才想起來。記得那是位於大井港口南方的小型人工島,意思也就是說──
  「……不就在羽田機場的北方附近嗎!」
  這句話語中隱含「直升機居然能在這裡飛」的言外之意,不過教授似乎把這句話聽成其他的意思,所以面有難色地點了頭。
  「沒錯。說到機場嘛,可是恐怖活動的最大目標物呢……知道這種地方有『組織』的據點,高層可是大驚失色吶。所以不是採用之前預定的少人數偵察作戰,而是果決地進行重裝備強襲作戰。」
  「……即使如此,他們不是煤玉之眼而是人類吧……?如果紅寶石之眼在這裡的話,不會瞬間被敵方的能力全滅嗎……」
  實甚至忘記這是三天前的畫面,喃喃如此低語。
  在畫面中,六名士兵──既然是自衛隊,或許不是用士兵稱呼,而是該叫作隊員才對──垂降至二層樓建築物的腹地,然後跑向正門。建築物內如果有紅寶石之眼的話,就不可能沒察覺到直升機的轟音,所以他們是打算不隱藏身形從正面衝進去吧。
  然而這也同時意味著他們會輕易成為紅寶石之眼的標靶。如果這個倉庫潛藏著跟「發火者」擁有同樣力量的敵人,士兵們聚集的場所就會被瞬間奪走氧氣,所有人也會什麼事都做不到地昏倒。
  ──實是這樣想的,不過──
  「咦……總覺得他們的打扮很奇妙呢……」
  實一邊低語,一邊將臉龐湊向螢幕。
  先前遇見的「分隊」的錦田隊員與柿成隊員身上穿的是布製的戰鬥服,然而黑衣士兵們並不是穿這種衣服,而是裝備著緊緊貼住身軀般的緊身衣。雖然各處都內藏著裝甲與動力來源,不過輪廓看起來卻很纖瘦,而且頭盔也不是自衛隊的鋼盔,而是覆蓋臉龐與整個頭部的全罩式頭盔。
  「……這些人真的是自衛隊員嗎?」
  實自己也不曉得這是第幾個問題,教授迅速地回覆了答案。
  「他們裝備的是防衛裝備廳……過去技研總部與五岐重工共同開發的新型對第三隻眼專用戰甲。防彈、防刃、防毒、耐熱、耐電……在三公尺的極近距離就算被5。56毫米NATO彈擊中也不會貫穿。據說無法防禦的東西大概就只有輻射線。」
  「是……是喔……」
  實沒有軍事知識,所以對這個說明少了些實際的感受。不過教授補充的一句話卻教他不得不吃驚地仰起身軀。
  「順帶一提,據說以現在的時間點而論一件要三億圓。」
  「三…………」
  實啞口無言地盯著畫面,畫面裡有一名隊員正在用工具切開左右滑開式門扉的掛鎖。數秒鐘後,鎖頭掉到地上,隊員將門扉微微打開五公分。他從脖子根部拉出一條跟實的水袋包一樣細的纜線,將它插進開口處。那似乎不是給水閥,而是攝影機的樣子。隊員立刻望向後方點點頭。
  裝備著身體攝影機的人似乎是指揮官,點頭回應後,攝影者用依舊冷靜的聲調向五名隊員發出指示。
  「突擊。」
  門被大大拉開,士兵們紛紛舉著步槍衝進倉庫。指揮官也在最後踏入建築物內部,用裝著手電筒的步槍迅速指向上下左右後,他做出「clear」的宣言。看樣子記錄在影片中的嗓音似乎是攝影者指揮官的聲音。
  倉庫一樓整齊地排放著好幾排的不鏽鋼棚架,然而那上面幾乎都空空如也,只有裡面的棚架上堆著幾個瓦楞紙箱。塗成綠色的地板髒髒的,看起來不像有人在這裡出入。
  「那個,這裡……」
  真的是「組織」的據點嗎?實把這句話吞了回去。房間的大小跟目的雖然都截然不同,不過這種空盪盪的感覺令人聯想到實與雛在南青山潛入的雜居大樓內部。就是總之先頂著用──的這種臨時住所的感覺。
  就在此時,映照在畫面上的五名士兵忽然將步槍槍口指向天花板。
  「戰甲專用的對人熱感應器似乎在這裡產生了反應。」
  「熱感應器……?隔著天花板嗎?」
  「不愧是三億圓吶……就在這後面,別漏看喔。」
  教授如此低喃,所以實有如要貼上畫面似的凝視著它。
  通往二樓的樓梯位於倉庫深處。黑色士兵們在不鏽鋼棚架之間迅速移動。就算在實這個外行人眼中,這個動作也是既流暢又整齊劃一,可以讓人感受到他們有多麼訓練有素。
  實際上,一把手槍幾乎比所有第三隻眼持有者的異能都還要強大。這六人持有的突擊步槍比手槍還要強大,既然如此只要防禦力足夠,光靠這六人就能讓所有紅寶石之眼無力化吧。所謂的防毒,恐怕是指戰甲是完全氣密式,而且備有呼吸用的幫浦,所以就算是發火者的缺氧攻擊也有辦法應付。
  雖然與能夠液化所有物質的液化者接觸,身體還是會跟戰甲一起被溶掉而完蛋,不過就算是液化者,也不可能將複數方位連射而來的步槍子彈全部液化,一邊接近到雙手可以接觸到的範圍吧。
  ──潛伏在二樓的「組織」的紅寶石之眼一定馬上就會被射成蜂窩。
  實一邊懷抱著這種預感,一邊勉強將快要錯開的視線持續固定在螢幕上。
  在畫面上,隊員抵達倉庫深處後,排成一列登上鐵樓梯。穿戴戰甲手持步槍雖然讓他們頗具重量,卻幾乎聽不見腳步聲。
  走在前面的隊員在略長的樓梯上爬了約一半左右,就在此時──
  先行的三名隊員幾乎同時雙膝一軟當場崩倒。
  從手中鬆脫的三把步槍跟身穿高科技戰甲的頑強男人們滾下樓梯,包含指揮官在內的三人迅速做出反應打算撐住他們。
  然而就在此時,耳中傳來指揮官發出的「嗚……」的低沉呻吟聲。
  身體攝影機轉向天花板,然後就這樣開始朝後方翻轉。攝影者也從樓梯滾了下來。
  滾落至一樓後,指揮官停止動作,隊員們的身體陸續撞到他身上。畫面激烈地搖晃,不久後朝向旁邊一動也不動。三秒後,影片結束播放。
  就算視窗變黑,實還是有好一陣子無法移動臉龐。
  他將僵直的脖子生硬地轉向右邊,望向教授。
  「……發……發生什麼事了……?」
  「可以說發生了某件事,強襲隊伍的六名成員幾乎都同時當場死亡。」
  「為……為什麼……?為何事情會變成這樣……?」
  「為何會發生這種事……我無法說明。這並不是因為它是機密喔,而是身為『特課』指揮官的我,以及陸自『分隊』,還有統轄雙方的政府『3E會議』都還不曉得到底是什麼殺了他們。」
  實楞楞地凝視教授一臉陰鬱用指尖玩弄髮辮末端的模樣。
  如果是這支隊伍的話,不管是何種紅寶石之眼都有辦法戰勝──如此一來我們就用不著戰鬥了吧──數十秒鐘前實才這樣以為,然而他們卻被瞬間殺害,而且連手段為何都不得而知。被教授這樣一說後,實覺得自己的腦袋實在跟不上事實。
  「……可……可是,人都死掉了,所以身上應該會有原因……也就是死因吧?」
  勉強如此問道後,教授用右手捏著髮辮就這樣點點頭。
  「這是沒錯,現在當然也有在進行詳細的驗屍作業,不過六人失聯後,戰甲的監測器機能確認到強襲隊全員的呼吸與心跳都停止了。在使用遠端遙控內藏AED進行急救復甦也沒用的狀況下,在上空待命的直升機……陸自的黑鷹直升機掃射了倉庫二樓。他們使用了M2重機關槍,所以子彈打穿二樓的地板,鋼筋以及一些有的沒的東西就大量掉到那六人的身上,遺體跟戰甲也因此受損,所以特定死因變得更困難了……──也有掃射時的影片,要看嗎?」
  「不……」
  實反射性地開口拒絕,不過轉念一想,不管看了怎樣的情報都不會是白費工夫,所以他點了點頭。
  「……好的,麻煩教授了。」
  「嗯。」
  教授點頭後,右手移開髮辮操縱滑鼠。新的視窗開啟,小型揚聲器響起沉重的引擎聲。
  拍攝影片的似乎是固定在直升機機體上的大型攝影機,因此畫面比先前身體攝影機的畫面還要清晰許多。畫面上捕捉到沉入傍晚夜色中的灰色倉庫,二樓沒有窗戶,無法窺見內部的模樣。
  強力探照燈突然照亮倉庫屋頂。
  畫面右側接著有黃色閃光連續炸裂,金屬質的轟音抹去引擎聲。槍彈陸續擊入倉庫屋頂,屋頂立刻變得到處都是小洞。那是叫作曳光彈嗎,每隔幾發就有一發拖曳著紅光。
  數秒後屋頂從中央塌陷,內部裸露而出。
  倉庫二樓分成數個房間。堆著瓦楞紙箱的房間,並排著辦公桌的房間,甚至有擺著床鋪跟桌子的房間,然而重機關槍仍是毫不留情地將它們一一擊碎。
  這段影片早就仔細檢查過了吧,即使如此,實仍是試圖尋找人類的身影。然而他沒看到有人逃走、也沒看到挺身面對武裝直升機的身影。四個房間不到一分鐘就被破壞殆盡,不久後連同地板一起崩塌。機關槍直到此時才安靜下來,實吐出在不知不覺間屏住的氣息。
  「…………這……這已經……」
  實顫抖唇瓣搜索字眼,以沙啞的聲音繼續說道:
  「這已經是戰爭了不是嗎……真的在日本……東京的市區做了這種事嗎……?」
  「做了喔,而且這件事都過了三天也完全沒被報導出來。高層說他們很重視紅寶石之眼的據點在羽田機場旁邊的事實,而這就是結果,不過作戰行動明顯偏離了至今為止的保留路線。或許是3E會議、或是更高層那邊發生了某種變化吧……」
  實連自己隸屬的「特課」全貌都不知道,所以他很難理解教授的話語。將注意力移回畫面後,在仍然播放著的影片中,探照燈正在崩壞的倉庫各處來回爬動。它大概是在找尋某物……剛剛在二樓的紅寶石之眼的屍體吧,不過照出來的全都是瓦礫。
  實還沒提問,教授就先一步低喃聲喃道:
  「之後我們收容了急襲隊伍遺體,同時進行徹底搜索,卻沒發現活著的紅寶石之眼,也沒發現死掉的紅寶石之眼。只不過如果死掉,應該會在那個瞬間發生『脫離現象』就是了……」
  「…………也就是說,紅寶石之眼殺死分隊的六人,還在那場掃射中存活下來,完完全全地逃離現場……嗎?」
  「而且還毫髮無傷吶。現場別說是人類的肉片,就連一滴血都沒看見。能防禦M2的12.7毫米彈的第三隻眼持有者,我以為頂多也只有阿實一人就是了吶……」
  「……被……被那樣卯起來砲擊,我也沒自信平安無事喔……」
  「這種時候就請說自己有自信吧,阿實的『防禦殼』不只是我,也是特課的希望之星……更正,是希望之壁吶。」
  奇妙的抬舉方式令實不由自主縮起脖子。
  確實,至今為止實的「殼」從未被破壞、或是遭到無力化。不管是咀嚼者將鐵管有如零食般咬碎的牙齒,還是發火者將室內泳池屋頂轟飛的氫氧混合氣爆,或是液化者連鋼鐵柱都能液化的手掌,都沒能侵入連有沒有實體都不確定的防禦殼。
  然而,這種防禦殼也絕對不是無敵的盾牌。如今已經得到實證,只要用水泥固定住四周實就會無法動彈。而且為了逃出那裡,實右手的骨頭碎裂,小村雛也身受重傷意識不清。
  「……雛同學賭命送出的情報,結果卻是這樣嗎……」
  實不由得如此低喃後,教授立刻做出回應。
  「你們從南青山安全帽那邊取回的數據仍在分析中,最初發現到的祕密基地就是那座倉庫,就只是這樣而已喔。如果能從瓦礫堆中回收電腦的話,也能從那裡面得到情報吧。小雛的行動不會是白費工夫。」
  教授如此說道,而且聲音中也有忍耐著某件事的意味。
  實一邊咬緊唇瓣,一邊看著被薄型石膏裹住的右手後,教授輕拍實的背部。
  「這差不多就是我目前想先讓你知道的情報。來,我們去探望小雛吧。」
  如此說道後教授準備起身,實卻觸碰教授的左臂然後說道:
  「那個,在那之前……」
  「嗯……?」
  「可以告訴我『分隊』那六名死亡成員的名字嗎?」
  「…………」
  這次換成教授默默無語地凝視實的臉龐。略微點頭後,教授什麼也沒看就這樣移動嘴巴。
  「明白了。指揮官是中岡直久二等陸尉,隊員是矢來三郎陸士官長,富田翔陸士官長,尾見宗太郎二等陸士官,野島幸雅二等陸士官,牧慎也三等陸士官。全員都是出自於遊騎兵跟特殊作戰部隊的精銳人員。」
  實閉起眼睛,在心中重複默念六人的名字。無論是不是煤玉之眼,為了阻止紅寶石凶惡行徑這個共同目標而戰的人們都殉職了。不能忘了他們的犧牲。
  「……非常感謝您。」
  實低下頭後,伊佐理理教授再次將手伸向實的背部。不過這次她不是用拍的,而是上下輕撫。

  3

  教授將白袍換成粉紅色羽絨外套後,實跟她一起離開特課總部,並肩而行走在貫穿公園的小徑上。話說還是初次以這種組合外出呢──實有如現在才想到這種事似的如此思考。
  實是十六歲的高一生,教授是十歲的小四生。就兄妹而論,這種年齡差距並沒有那麼不自然,然而實畢竟還是無法產生那種大哥哥的心理狀態。畢竟就精神年齡而論,教授遠遠在他之上。
  是因為想著這種事害的嗎,實覺得不時擦身而過、帶著幼兒的母親們似乎用有些狐疑的視線望向他們。就這樣繼續並肩而行的話,或許不久後就會被通報為綁架犯──就在實想像到這裡時……
  走在旁邊的教授突然握住實的左手。
  ──什麼!
  實在腦海內如此大叫,腳步一絆差點就要跌倒。教授發揮雖然是小孩,卻還是讓人覺得她不愧是煤玉之眼的臂力撐住實。
  「啊……謝……謝謝……」
  小聲道謝後,教授用夾雜著苦笑的低喃聲做出回應:
  「只是牽個手,沒必要這麼震驚吧。」
  「呃,可是因為事出突然,所以我嚇了一跳……」
  「這樣做看起來姑且像是兄妹吶,這樣阿實也比較放心吧?」
  「這個,哎,確實如此……」
  實念小學時也很常跟典江手牽手走路,所以不會覺得這樣不自然,不過今年已經是二〇二〇年了。最近的年輕人還殘留著跟念小學的弟妹手牽手這種文化嗎?下次問看看箕輪同學好了……實如此思考後,忽然回顧起伊佐理理教授今天的所有行動,然後微微歪頭露出困惑表情。

  是從實的這副模樣,或是透過牽著的手感受到某種感覺嗎,教授再次囁語。
  「怎樣了嗎,阿實?」
  「不……那個,該怎麼說呢……我是在想說,總覺得今天……跟教授肌膚接觸的次數挺多的呢……」
  「唔…………」
  看樣子當事人似乎沒有自覺,這次換成是教授苦思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
  「經你這麼一說,或許是這樣沒錯吧。畢竟無法用客觀的角度去審視自己的行動吶。」
  「那個……有什麼,理由嗎……?」
  實跨越些許的躊躇開口詢問。
  關於伊佐理理教授的家庭環境,實所知的比他對由美子或是奧利維的了解程度還要少。在特課總部那邊,實曾經坐在被爐桌裡面思考教授是怎麼對家人解釋的,不過連那些家人的存在都只是實毫無根據的想像。
  如今雛跟奧利維正在住院,DD跟由美子似乎也回了老家。在空無一人的特課總部獨自過新年,就算是教授也會感到寂寞吧?
  實是基於這種想法才如此問道的,然而教授的答案卻出乎意料……
  「嗯嗯……這個嘛……──阿實,特課並沒有禁止課內同事談戀愛這種愚蠢的規定。」
  「是……是的?」
  實啞口無言地反問後,教授仰望他的臉龐,用認真表情接著說道:
  「所以就算阿實跟小由子,還有小雛因為三角戀愛而爭風吃醋,我也不打算表示意見……啊,不過爭風吃醋這個字眼是限定在兩男一女的狀況吧?兩個女人的話是爭什麼呢……?」
  「這……這個嘛……呃,不,不是這樣的!我、我跟雛同學還有由美子同學並沒有爭什麼吃什麼喔!」
  「我覺得什麼都沒有的話,那個小由子是不會突然哭出來的喔。」
  「…………這些話,請教授絕對不要在本人在場的時候說喔……」
  「這是當然。總之……你們的狀況讓我隱約感到自己被『排除在外』,我認為或許這就是自己今天這些行動的原因。」
  「是……是喔……?」
  教授覺得自己被排除在外,跟過多的肌膚接觸有怎樣的因果關係呢?實再次露出困惑表情。
  然而在得到某種答案前,短促的喇叭聲就響了起來。
  抬起臉龐後,走在道路左側人行道上的兩人前方約十公尺處停了一輛打了警示燈的小型家用車。
  「喔,就是那個。」
  仍然跟實牽著手的教授加快步伐,因此實也拉大了步距。
  接近車子──愛快羅密歐Giulietta後,這次傳來解除門鎖的聲音。教授放開牽著的手,開口表示「阿實坐後面」後就打開了副駕駛座的門,所以實也按照吩咐打開後車門,將身體滑進就掀背車而論空間綽綽有餘的後座。
  車內飄著微微的柑橘系香氣,輕輕地撩動鼻腔。駕駛座同時傳來聲音。
  「空木同學,新年快樂。」
  「啊,是的,新年快樂……呃,咦,由美子同學?」
  實反射性地讓身體向後退十公分後,用樸素紅色髮夾固定黑色長髮的安須由美子從前座朝他瞪了一眼。
  「不用這麼驚訝吧。」
  「呃,不是的,那個,因為我聽說妳回家了……」
  「今天回來了喔,因為我也想去探望小村同學。」
  「這……這樣啊。不好意思,那就麻煩妳開車了。」
  輕輕點頭後,實繫緊安全帶。坐在副駕駛座的教授也一邊調整安全帶的長度,一邊向隔壁搭話。
  「今天不是作戰行動,所以請妳安全地開嘍,小由子。」
  「了解……話說回來,教授……」
  由美子微微瞄向左方,不過她立刻搖搖頭說「不,沒什麼」,然後按下啟動鈕。比日本車還要有精神許多的引擎聲響起,儀表板亮起鮮豔的顏色。
  直到此時,實總算再次想起一個疑問……由美子應該跟自己一樣念高一才對,她的駕照是怎麼來的呢?小村雛這個國中生都開大發Copen了,所以就算在意這件事也沒用,不過由美子跟平常一樣穿著黑色西裝外套還有打著紅色蝴蝶結的制服,如果被交通警察發現的話應該會很麻煩吧?
  然而由美子卻不把實的這種操心當一回事,流暢地開動六檔手排的Giulietta。
  安安全全地從林立的公寓之間開過去後,在明治大街左轉。
  車速提升時,實再次開口。
  「這麼一說,車子不是之前用過的德利卡呢。」
  實一邊想起南青山偵察作戰時搭乘的黑色廂型車,一邊如此問道後,由美子坦然自若地答道:
  「今天只有三個人,沒必要開那麼大台的車吧。」
  「不過雛同學開Copen,由美子同學則是有奧古斯塔……特課究竟有幾輛車啊?」
  此話一出,坐在前面的由美子跟教授瞬間交換眼神,兩人同時咳嗽清清喉嚨。
  「哎,先這樣回答好了……作戰需要幾輛就有幾輛喔,小實。」
  「是……是喔……」
  「像是龐德車,每一次不都要換車種嗎?而且還都是積架啦奧斯頓之類的超高級車。」
  「是……是喔……」
  ──特課果然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實不由得這樣想。

  一月三日的市中心車也很少,紅色Giulietta順暢地在明治大街南下,於靖國大街轉入外苑西街,然後駛進澀谷區廣尾的大醫院停車場。
  從除夕與液化者等人交戰的南青山那邊算起,直線距離連一公里都不到。這段距離使用醫療直升機講起來雖然奢侈,不過這也表示雛的狀況就是如此危急。
  實從由美子一次就停進停車格裡的車子上下來,這裡明明是地下停車場,卻還是能感受到些微的消毒水氣味。伊佐理理教授斂起表情邁出步伐,由美子跟實也默默追在她身後。
  搭乘電梯來到四樓後,教授通過護理站前方,就這樣朝通道深處前進。不久後在盡頭處出現一道看起來很堅固的不鏽鋼門扉,前方有一名警衛常駐在那兒。
  三人走近警衛就迅速行禮,教授無言地點頭回應。制服雖是民間的保全公司,但衣服裡面的人或許跟警方有關……實如此思考之際,男人操縱保全裝置,門扉發出沉重聲響開啟。
  裡面是溢滿白光的空間,而且寂靜無聲。整潔的通道就這樣延續了十公尺左右,左側的牆壁上有一個大大的長方形窗戶,還並排著兩扇滑門。
  走近至前方的窗戶後,教授略微墊起腳尖探頭望向內部。由美子也有如下定決心般前進,實也跟在她後面。
  窗戶裡面是一間寬敞的個人房,率先映入眼簾的是許多機械類物件。
  而且,它們的中央存在著一張有輪子的床。
  為了探望被紅寶石之眼「咀嚼者」襲擊的箕輪朋美,實曾經在大約三週前造訪埼玉市的大學醫院。當時朋美入住的病房有一扇大窗子,床邊也插著花。然而如今透過玻璃所看見的加護病房卻遠比它更冷硬,機械感更強,而且布滿緊繃的氣息。
  玻璃擦得很亮,實忍住想將雙手跟額頭壓上它的衝動,拚命凝神觀視。
  床上蓋著毛毯,前方有著機械類物件的櫃子,所以就算患者躺在上面,實也只能看到對方的肩膀邊緣。然而,實卻直覺地確信從術後衣領口露出的雪白肌膚就是小村雛。
  「……不能進去裡面嗎,教授?」
  站在左邊的由美子輕聲詢問後,右側的教授答道:
  「很遺憾,發下來的許可就只能到這裡為止。因為現在小雛的生命跡象雖然穩定,卻才剛動過急性硬腦膜下血腫的去除手術吶……」
  「意識……恢復了吧?」
  由美子如此問道,回應的答案卻略微遲疑了一些。
  「……我是這樣相信的。不過,小雛的第三隻眼與大腦下視丘融合在一起,所以就算是專科醫師也無法預料這次的傷勢會給腦部帶來何種影響。第三隻眼究竟是如何從我們身上取得能量,或者說它並不需要生物化學能量,就連這一點都還無法解釋……」
  實下意識地移動左手,觸碰胸口中央。
  寄生在實身上的第三隻眼,埋在分成三塊的胸骨正中央──名為胸骨體的這塊骨頭的略上方。雖然隔著皮膚壓它也不會有疼痛感或是異物感,卻可以感到那邊有微微凸出。
  就像由美子跟實或是雛那樣,第三隻眼有時會完全隱藏在體內,卻也有像發火者或「分隊」的柿成隊員那樣將近有一半裸露在外的例子。這個球體是從哪裡出現,又為何會寄生在人類身上,其理由還沒有人知曉。
  ──不過……
  「…………第三隻眼如果是生物的話……一定也不想死才對。」
  實如此低喃後,由美子跟教授同時將臉龐轉了過來。實一邊感受兩人的視線,一邊繼續說道:
  「它落入地球,寄生在我們身上,我覺得一定有其理由……以及它存在的目的。既然如此,當身為宿主的我們命危時,它應該會想要幫助我們才對……就算是為了讓我們跟敵人戰鬥也一樣。」
  「…………唔,是吶。」
  教授搖晃麻花辮點點頭。
  「第三隻眼在我們體內合成著九磷酸腺苷這種令人驚異的物質。既然如此……也有可能用我們不可能做到的方式治療腦部這個人體最大的黑盒子吧。總有一天小雛會清醒的……我是如此相信。」
  由美子也因為這番話語而深深動容。
  「是呢……小村同學是特課最強的煤玉之眼,所以不會因為稍微撞到一下腦袋就死掉的喔。她一定會立刻回來的,空木同學。」
  如果是平常的話,實就會反射性地吐嘈「幹嘛要對我說啊」,不過如今實卻是率直地點點頭。
  「…………嗯,一定會的。」
  再次凝視雛從毛毯中裸露而出的左肩,一邊在心中祈求她早日康復後,實向後退一步。
  就在此時,實忽然發現一件事,所以他朝四周張望。然而,加護病房內當然用不著,就連短短的通道上都沒有三人以外的人影。
  「那個……教授?」
  「嗯?」
  「我記得雛同學有哥哥吧?他沒來這裡嗎?」
  實如此詢問後,教授跟由美子面面相覷,兩人同時發出「嗯~~」的沉吟聲。實不明白為何會有這種反應,所以他皺起眉頭。
  實記得自己聽過小村雛與她哥哥兩人都是煤玉之眼,同時也隸屬於特課。實不在時,兄妹兩人似乎會輪流警備他的家,所以打從以前實就很介意這件事,覺得有朝一日見到小村大哥時一定要向他道謝才行。就算在總部完全沒看見他是因為忙於任務之故,難道連妹妹昏迷時都不能在身邊照顧她嗎──
  然而,教授卻用一句話否定實的這種想法。
  「……不,他有來喔。」
  「請……請問?有來是指……在哪裡呢?」
  實再次環視四周,視野內只有教授跟由美子的身影。然後實總算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啊……該不會大哥的能力也跟雛同學一樣是『折射』……隱形化嗎……?」
  就實來說,這個推測伴隨著相當程度的確信,然而這次卻換成由美子搖了搖頭。
  「不是喔。哎,也不能說不是同系統的能力……呃,也不是這樣說……」
  實一頭霧水,來回望著教授跟由美子的臉龐。
  數秒後,伊佐理理教授有如拋去些許猶豫似的清清喉嚨說道:
  「在特課這裡就原則而論,公開能力這件事是要由本人親口進行……不過小村哥的情況特殊,所以我會在事後請求他的許可──阿實,病房的右後方有一台護士推車,你能看見放在上面的東西嗎?」
  「咦……?」
  雖然因為唐突的問題而感到困惑,實仍是將視線望向加護病房內部。
  從三人這邊看過去的右後方牆邊擺了裝有滑輪的多層桌,那就是教授口中的護士推車吧。雖然至今為止都完全沒察覺,不過它的白色桌板上擺著一個跟病房極為格格不入的物體。那是高度約二十公分的人偶──而且還是將動畫或電玩的女性角色立體化的人偶,也就是所謂的美少女人物模型。
  「……放著人物模型……」
  「唔,在那邊的就是特課代號『觀察者【Spectator】』的小村哥,也就是小村菖。」
  「………………」
  如果不是在這種狀況下,實會覺得教授想要騙他吧。
  然而教授確實不是會在呈現昏迷狀態的雛面前開無聊玩笑的人,而且隔壁的由美子也維持著嚴肅表情。也就是說,剛才那番話語是事實。那個有如在韻律服上面裝備鎧甲般,穿在身上的衣服有些煽情的美少女人物模型就是小村哥。
  「…………是變身為人物模型的能力嗎……?」
  實小心翼翼地開口後,教授很遺憾,或是很慶幸地搖搖頭。
  「可惜,裡面雖然有小菖的意識,但人物模型本身並不是本人。」
  「小……」
  實瞬間還想說教授在說什麼,不過所謂的「小菖」應該跟「阿實」或「小由子」一樣是教授給小村哥的暱稱吧。這次實百分之百確定暱稱的由來是小村菖的簡化形式。
  然而,要在意的並不是這件事。雖然有意識存在,卻不是本人──這句話語具備何種意義呢?
  「……那個人物模型是某種媒介……?」
  實才剛這樣低喃,由美子就用指尖戳他的豎脊肌。
  「第六感挺靈的嘛。」
  「這……這是在誇我嗎?」
  「當然。Spectator的能力是『千里眼』……不過也不是任何地方都可以隨心所欲地觀察。他會把長年擺飾在自己房內的人物模型當成終端機,藉此看到擺放場所的光景,也能聽到聲音喔。」
  由美子如此說明後,教授又加以補充。
  「順帶一提,阿實你家前方那根電線桿上面裝的端子箱裡面也收納著人物模型,而且小菖現在也在監看那邊。如果有什麼不對勁,他就會立刻聯絡我。」
  「是……這樣的啊……」
  在吃驚心情仍未消退的情況下,實再次望向加護病房裡面的人物模型。
  然而他立刻又浮現了新的疑惑。
  「……教授之前說過第三隻眼會直接操縱分子,藉此產生超常力量吧?不過……透過人物模型的眼睛在遠處看東西這種能力,沒辦法用分子操縱說來解釋不是嗎……?」
  「嗯,正是如此吶。不過打個比方來說……回想一下『探索者』DD的能力吧。他可以透過嗅覺在數公里遠的場所感應到紅寶石之眼操縱的分子。在那個當下,身為對象物的紅寶石之眼與DD之間並未進行任何分子交換。我把這個現象稱為第三隻眼操縱分子的未知之力……那群學者將它稱之為『第七之力【Seventh Force】』,總之我認為就是那股力量造成的。」
  「念力般的東西……就是教授口中的力量呢。」
  為什麼是第七呢?事後再問問由美子吧──實一邊這樣想,一邊點點頭。
  「這樣啊……如果DD先生可以從遠處感受到分子的氣味,大哥他當然也能感受到人物模型接觸的光線與空氣的振動……吧。只不過為何是人物模型是個謎就是了……」
  「這個等小雛清醒後再問她吧。」
  如此說道後,教授滑開粉紅色羽絨外套的袖子望向手錶,這邊也是可愛的兒童用手錶。
  「……抱歉,時間差不多了。隔著玻璃不太有探病的感覺吧……」
  「沒有這種事。」
  如此回答的人是由美子。
  「就算站在這裡,小村同學正在奮鬥的感覺也會傳達過來,所以我相信我們的加油打氣一定也能傳到她心中。」
  「……我也是。」
  實也深深點頭表示同意後,教授用感到有些耀眼的表情仰望兩人,接著露出微笑。
  「嗯嗯,是吶。小雛馬上就會回到特課……到時候要準備好料請她吃喔,阿實。」
  「好的!」
  實乾脆地如此答道。教授走向隔離區域出口,實準備跟上她。
  不過就在此時,微微的振動聲傳至耳中,教授停下腳步。她從外套口袋裡取出智慧型手機,用拇指點擊畫面。一邊皺起眉心,一邊瞥了一眼某人發送的訊息後──
  「……什麼……!」
  教授立刻低聲叫道並翻轉身軀。從連忙避開的實面前通過後,教授回到雛的病房前方,將右手與額頭壓上玻璃。
  「怎……怎麼了嗎?」
  教授也沒回應由美子的提問,目不轉睛凝視床鋪那邊半晌後,她再次叫道:
  「是……是真的……!」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小村哥發訊息過來說小雛的手指在動。」
  「咦……!」
  實跟由美子異口同聲地大叫,而且他忘我地將雙手放上玻璃。凝神觀視被螢幕類物件包圍的床鋪後──雛從白色毛毯中稍微露出來的右手食指確實在微微震動。
  「痙……痙攣?還是說……」
  由美子如此囁語後,教授立刻搖頭。
  「不,手指的動作有規律性……小雛打算將某種訊息傳達給我們。那個動作……是日文對照的摩斯密碼?可……里……免……近……可里免近……?」
  對實來說,這個動作看起來只是手指在抖動而已,能瞬間看穿它是摩斯密碼就是「思索」能力的厲害之處。然而早一步察覺到訊息內容的人卻是由美子。
  「不是的教授,是『進殼裡面』喔!」
  聽到這句話後,教授也在玻璃上握住右手。
  「沒錯,正是如此……小雛在叫我們把她放進阿實的防禦殼裡面!」

  十五分鐘後。
  從家裡穿來的衣服跟內褲甚至是襪子都被剝光,進行全身消毒,又被套上殺菌過的無塵衣後,實再次站在加護病房前方。
  這次不是為了在玻璃外面祈求對方康復,而是為了進入內部跟小村雛接觸。
  知道特課跟第三隻眼內情的主治醫師操縱滑門附近的控制面板後,門框上面的部位噴出空氣,那是為了防止雜菌跟病毒入侵的空氣門。胸口掛著「本鄉」這個名牌的男醫師看著實說:
  「門扉開啟的時間只有兩秒,請你迅速進入。」
  「好……好的,隨時都行。」
  教授跟由美子在數公尺遠的地方待命。看了她們後,實點點頭,然後本鄉醫師再次讓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奔馳。在現場傳出噗咻聲響、門扉同時滑開的瞬間,實抵抗從房內流洩而出的空氣踏入室內。後方的門扉立刻關閉。
  加護病房裡面很安靜,幾乎沒有氣味,卻微微飄散著記憶中的甘甜香氣。那是在南青山偵察任務中一直聞著的,小村雛的香味。
  實先從門扉筆直地走向前方,然後接近右後方的護士推車。朝放在那上面的美少女人物模型──藉由它看著這副光景的小村菖點頭行禮後,實將身體轉向左邊。
  從玻璃外面看過來有一半以上被遮住的床鋪整體一映入視野,實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小村雛蓋著薄毛毯躺在床上,看起來比記憶中更加細瘦。
  她頭上纏著繃帶,下方那張同樣慘白──卻美麗到凄絕的容顏上,眼皮仍然閉著一動也不動。看起來雖然只像是處於昏迷狀態,然而從毛毯裡露出來的右手食指卻不時微微顫抖,大概是為了傳送剛才那些摩斯密碼而用盡了所有能量吧。即使精疲力盡,她仍然拚命地試圖傳達些什麼。
  「……雛同學。」
  實小聲地呼喚後,覺得手指的動作好像有點變大。
  不能一直呆站在此浪費時間。下定決心後,實走近床鋪,輕輕用左手裹住雛的右手。
  平滑肌膚的冰涼感觸瞬間令實膽怯。不過在冰涼感觸之中,確實含有雛的求生意志。
  在牽著手的情況下,實將左膝放上床鋪。一想到自己被教授、由美子、主治醫師、還有小村哥盯著看,害羞的感覺就襲向心中,然而現在不是分神的時候。實拿下毛毯,隨意疊起來放到旁邊的推車上後,只穿著樸素術後衣的軀體露了出來。
  點滴管跟心電圖電極已藉由本鄉醫師之手移除,不過左臂上面仍然留著插管,看起來令人心痛。將自己的所有體重放上這副過於纖細的身軀雖然不安,然而就算身負重傷,應該也沒有失去第三隻眼對肉體的活性化效果才對。實的右手也隔著石膏疊上雛的左手,雙腿也緊密貼合,連同整個身體慎重地蓋上去。
  最後將頭部放上雛右耳邊的枕頭,接著放鬆全身的力氣。然而,精神上的緊繃感卻不太肯消失。
  實不打算懷疑雛用摩斯密碼傳送的訊息「進殼裡面」,其意義是希望自己將她納入防禦殼內。然而如果納入殼內的行動失敗,雛的身軀就會受到猛烈衝擊。就算是實這個外行人也可以確定,這樣會對剛動過顱骨穿孔術的大腦產生不好的影響。
  伊佐理理教授跟本鄉主治醫師都知道這個風險,卻還是以雛的意志為優先。反過來說,這也表示他們相信實。如果不回應這個期待的話──愈是這樣想,呼吸就變得愈急促,手腳也漸漸變冰冷。
  就在此時──
  左手裡再次感受到雛右手手指的震動。雛剛剛還那麼冰冷的手,如今卻帶著微微暖意。
  在溫柔催促般的溫度與振動引導下,實集中精神,將香甜空氣吸滿肺部。他用力憋氣,壓向埋在胸骨處的第三隻眼。
  「孤獨者」實的能力「防禦殼」發動,視野的色彩轉變為藍色色調。
  所有聲音消去後,實這才察覺到就算是那麼安靜的加護病房也充滿許多機械運作的聲音。相對的,殼裡面響起有如從某處遠方傳來的奇妙重低音。還有小村雛的細微呼吸聲。
  與實緊緊貼住後,雛的身軀從枕頭跟被單上微微浮升數公分。成功將雛納入殼裡面了。
  然而,就只有這樣而已。無論等待幾秒,都沒有雛清醒的跡象。
  進入這個房間前,實就被教授告知有可能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她說雛想進入實的殼內,只不過是在意識混沌下渴望這樣做而已,倒不如說發生什麼事的可能性還比較低。
  這樣說也沒錯吧。實的能力就只是在身體周圍製造出看不見也無法入侵的障壁而已。雖然殘留著可以隔絕輻射熱──也就是電磁波,卻不會隔絕可視光,而且明明是密閉空間卻不會缺氧這些不可解的謎團,不過至少確實沒有在殼內治癒力會提昇的這種效果。
  然而──
  五天前,最初在實房內嘗試將雛納入防禦殼時,雛似乎很中意殼裡面的環境。如果這樣可以讓雛拚命奮戰的心稍微放鬆,不管是幾分鐘幾小時,實都會持續做下去。
  「……雛同學。」
  一邊在右耳感受繃帶的感觸,實一邊朝她低喃。
  「妳被載上直升機前有說過呢,說我是煤玉之眼……不,所有第三隻眼宿主的希望。老實說,我自己完全不這樣覺得,而且大概以後也一樣……──我在至今為止的人生中,腦中想的都是如何不親近任何人,如何不要跟別人扯上關係。因為我無法忍受腦中產生難過的記憶跟痛苦的記憶。我害怕這種記憶會跟當時……雙親還有姊姊被殺的那一夜的記憶融合,在我心中不斷變大。」
  自行把當時的情況化為語言後,那晚的情景不由分說地閃過實的腦海。
  讓實躲進食物貯藏庫地板下方的收納空間時,姊姊若葉的笑容,還有她的最後一句話。
  ──沒事的啦,因為我會保護小實。
  當時僅有十一歲的若葉實行了這句話。為了保護八歲的實,她與入侵自家的殺人犯對峙,因此殞命。
  如果……如果實不是躲在地板下的收納空間發抖,而能出來幫助姊姊的話──就算無法直接對犯人怎麼樣,至少可以一邊吸引犯人的注意力,一邊逃向家外面。如此一來不只是自己,或許連姊姊都能得救不是嗎?
  當然,實也有可能被犯人捉住,跟姊姊一起被殺害。不過比起全家只有自己活下來,變成這樣還比較好不是嗎?雖然這個念頭背叛了若葉拚死的覺悟與奉獻,實卻無論如何都無法不這樣想。
  「……我,打算將那一夜的記憶封印在心底,可是卻做不到……只要遇見討厭的事就想會想起它,然後變得痛苦得不堪又難過……也不只一兩次想去姊姊那邊。可是……被第三隻眼寄生,遇見由美子同學跟DD先生、奧利B同學、教授,還有雛同學……我開始覺得就算是自己這種人,也能為了別人做到某些事。這是第三隻眼賜予的力量,不是我自己的東西。或許這股力量有一天會消失。不過如果現在有我能做到的事……如果能夠幫助某人,我就會這樣做……想要像姊姊當時那樣挺身面對邪惡。如果是現在的話,我就有辦法這樣想,所以……」
  實不曉得這番話語有沒有傳到雛的內心。即使如此,他仍是不斷將自己的心意化為語言。
  「……所以,我也會相信妳說過的話。為了成為某人的希望而努力。為了做到這件事,必須要有雛同學……妳的力量。」
  為了傳達所有的想法與情感,實想要緊緊擁住雛的纖細身體,然而防禦殼的形狀會隨著實的姿勢而變化。如果在這種情況下移動雙臂的話,就會強迫雛失去意識的身體做出不合理的動作。
  所以實緊緊握住雙手代替擁抱,然後開口說道:
  「雛同學,請妳回來吧。回到特課……我們的身邊。」
  而且在那同時,實在心中強烈地祈求。就像在「組織」安全屋一樓那邊落入液化者的陷阱被埋進厚厚水泥中,然後從那邊逃出來時一樣。
  ──拜託,姊姊……小若。如果妳仍然守護著我……就請妳幫幫這個人,幫幫救我一命的這個人。
  不可能有事情發生。
  然而,實卻在那個瞬間有了感應。
  頭部上方有東西在動。不是防禦殼的外側,在僅僅只有三公分的殼內,有某物從遙遠的地方接近。
  不具實體,卻又難以言喻的暖和事物瞬間觸碰實跟雛的頭部,接著又立刻遠離。第二次碰觸的時間略微長一些,第三次則是一直維持觸摸的動作。簡直像是幼兒將手伸向未知的事物,確認其存在似的──
  那隻「手」滲進雛的腦袋內部。
  同一時間,實也覺得自己聽到了些什麼。與使出殼時總是會聽見的周期性重低音重疊,恰似音樂般……有如話語似的。
  雛的身軀猛然一震,耳畔響起大大的呼吸聲。實反射性地想要消去殼,卻還是拚命忍住這種感覺。因為他覺得現在碰觸雛頭部的,絕對不是什麼壞東西。
  長到不行的一瞬間過去,暖和的存在從雛身上離開,遠離──然後消失。
  深呼吸了數次後,實再次屏住呼吸解除防禦殼。
  兩人的身軀微微落下,沉進床鋪中。實連忙撐起身軀望向雛的臉龐。
  沒有變化。牢牢纏在頭上的繃帶當然用不著說,沒有血色的臉頰跟緊閉的眼瞼也維持著原狀。
  這一切都是自己多心嗎?感覺到有東西觸碰兩人的頭部,聽見不可思議的聲音,還有雛身軀震動,呼吸聲產生變化也是?
  「…………雛同學。」
  壓低聲音如此呼喚的瞬間──
  小小右手在實的左手裡面生硬地動了。
  五根手指張開,纏住實的手指然後握住。
  長睫毛微微顫抖,一點一點地抬起來。
  眼睛眨了兩次,然後緩緩地再眨一次。有如黎明般呈現堇色的兩只眼睛在極近距離捕捉到實的雙目。
  嬌小唇瓣移動,無聲囁語確實地傳進實的耳中。
  「……我回來了,實同學。」

  4

  將寒冷空氣吸滿肺部後,左肩至心窩處產生銳利痛楚。
  三川霤一邊忍受這種痛楚,一邊噘起嘴巴呼的一聲吐出空氣。
  發出青白色光輝的冷氣細細長長地流出,纏上立於眼前的冰柱。紅寶石之眼三川正藉由他的能力──「凝結者」這個代號的由來「相轉移」瞬間凝結空氣中的水分。
  冷氣化為白霜,然後又變化為冰。封閉○○的半透明柱子變得更加厚實、更加堅固。
  結束作業後,三川一邊緊踏地上的冰霜,一邊步行接近柱子。他脫下Gore-Tex手套,將只戴著薄內裡手套的右手壓到柱子上。其實他本來想空手觸碰冰柱,然而在零下三十度的場所做出這種事,手掌就會黏住。為了剝下手掌,又得用能力溶化好不容易才造出來的冰。
  即使如此,三川仍然隔著PE纖維確切地感受到○○的存在。周而復始地重複撫摸冰柱後,三川在原地坐下,改變身體的方向倚著柱子。
  這裡是位於大田區東海六丁目,也就是大井港口南部的F2級老舊冷凍倉庫的最深處。冷藏、冷凍倉庫的貯藏溫度帶,從十度以下的C3級到負五十度以下的F4級分成七個階段。零下三十度至四十度的F2級倉庫主要是用來貯藏食用肉與冷凍食品,以及冰淇淋等物品。
  三川念小學時就擁有這種知識。因為父親在大型物流公司的冷藏倉庫事業部──雖然不是這間倉庫的擁有者而是另一家公司──工作。
  所以六年前──念小學四年級時的冬天,在這間倉庫附近的馬路上撿到鑰匙時,三川才會立刻曉得那是使用在哪裡的東西。鑰匙上掛著塑膠牌,上面寫著企業名稱跟倉庫的名字。
  當時也在一起的○○雖然說要把鑰匙送去派出所,三川卻邀她「用這個進去倉庫看看」。他無論如何都想看看父親工作的超低溫世界。
  好不容易說服猶豫的○○後,三川在下個星期日穿上塞到極限的厚衣服,前往寫在塑膠牌上的那間倉庫。因為正值寒冬,所以兩人的模樣並未引起疑心。
  處理食品的冷凍倉庫通常會在休市的星期天放假。倉庫正門只有一個警衛,從圍繞倉庫用地周圍的植栽縫隙就能輕易溜進去。撿到的鑰匙不是卡車專用的搬入口,而是位於倉庫側面的休息室之物,不過從那邊通過雙層門後就能進入冷凍倉庫內部。
  對東京出生的三川與○○來說,初次見到的零下三十度空間簡直像是動畫或電玩裡出現的冰之國度。有如抬頭仰望般,高聳棚架與堆積的箱子都被純白色冰霜覆蓋,吐出的氣息在空氣中閃閃發亮。當天僅僅過了幾分鐘兩人就無法忍受,再次通過雙層門來到外面。三川跟○○在下午的道路上狂奔,而且兩人都大聲地笑著。
  那天的那個瞬間,大概是三川這十六年的人生中最燦爛的時候──

  「哦,這裡就是小少爺的『窩』啊?」

  這道聲音忽然傳入耳中,三川瞪大原本閉著的眼睛。
  應該沒有任何人在的冷凍倉庫裡站著一名女性,身上穿著附有毛皮的長外套。她有著修長身材,以及使用法式麻花辮盤得略高的頭髮,還有酷勁十足的美貌。這個人無疑就是「組織」老成員的「液化者」。
  三川一邊慎重地起身,一邊用沙啞聲音開口搭話。
  「……師父……為何妳會在這裡……?」
  昔日的師父在紅唇上浮現妖艷微笑答道:
  「小少爺的祕密基地什麼的,我不可能沒有掌握到吧?」
  「可是……妳是怎麼進來的?該不會是把門溶化了?」
  三川語畢後,液化者在外套口袋裡摸索,用戴著薄薄皮手套的右手取出一支嶄新的鑰匙,在他面前輕輕晃了幾下。
  「我不會做出那種粗魯的舉動喔。我趁小少爺受傷在那邊嗚嗚呻吟時打了一把備鑰呢。」
  「…………原來如此。」
  雖然想浮現苦笑,然而光是要隱藏極度緊張的情緒就已經是用盡全力,所以三川根本沒有這種餘裕。
  六年前撿到的這支倉庫鑰匙,至今三川也仍然貼身收藏著。如同字面敘述般,纖細卻很堅固的鈦金屬鍊連接著打在左腰上的圓環跟鑰匙圈。要不切斷鍊子拿下鑰匙圈,就只能分解段環型式的體環,然而就算三川在睡覺,也絕無可能在他沒察覺到的情況下做出這種事。
  當然,附在倉庫鑰匙上寫著公司名稱的牌子已經拿掉,為了小心起見,鑰匙圈上也加上六支混淆用的鑰匙。明明是這樣才對,液化者卻輕易查到這間倉庫,甚至用某種手段打了備鑰。
  「不過,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說到這裡後,三川想到某個可能性,所以連忙從牛仔褲左邊的口袋取出鑰匙圈。他用嘴拔下左手的內裡手套,以指尖沿著連繫在左腰皮膚上的鈦金屬鍊慎重地撫摸。然後,他察覺到鍊子中間附近有一個環微微地扭曲。
  「…………被擺了一道呢。趁我睡著時溶掉鍊子拿走鑰匙,打完備鑰後又再次液化鍊子接回去吶。」
  「Exactement【正是如此】。」
  以流利的法語如此回答後,液化者跟三川一樣拿掉左邊的手套,將拿在右手的鑰匙換成用左手拿的瞬間,銀色水滴從手中滴落。是極低溫的影響嗎,水滴在空中再次凝固,變成數個金屬小球掉到地板上。液化者藉由「液化」能力溶掉了不鏽鋼鑰匙,然後混雜著微笑的聲音再次傳出。
  「哎,反正我已經不需要它了。」
  三川無法判讀這句話的真意,所以他不敢大意地凝視前任師父的全身,一邊將鑰匙放回口袋,然後重新戴好內裡手套。
  而另一方面,液化者用完全感覺不到緊張感的舉止環視倉庫內部,然後接著說道:
  「我們紅寶石之眼會蓋自己喜歡的『巢穴』,不過小少爺的窩可是相當特殊的那類呢。」
  「…………」
  三川毫無反應,液化者看起來卻全然不介意,用黑色長靴踩踏地板上的冰霜一步、兩步地接近而來。
  「……或者說這不是巢穴,而是墳墓呢?凍在那邊的是女孩子嗎……?」
  「請妳不要再接近了。」
  三川以低沉嗓音如此說道後,液化者面露微笑停下腳步。
  如果──萬一液化者打算溶掉○○沉眠的冰柱,就算同是紅寶石之眼,而且又曾是自己的師父,也得跟她一戰才行。
  勝算幾乎是零吧。這座倉庫內的水分全都處於冰的狀態,如果三川打算使用能力戰鬥的話,唯一的方法就是讓它們瞬間昇華,讓液化者沐浴在高溫水蒸氣之中。然而三川不能提升這個地方的溫度,絕對不行。
  就算沒有這個制約,三川也不認為自己可以在能力戰上面戰勝師父。
  「凝結者」三川霤的能力,說到底就只是控制水分子熱振動這種力量而已。提升振動數,水分子之間的結合力就會變弱,冰會變成水,然後化為水蒸氣。降低振動數就會引發相反的現象。換言之,三川能控制的東西就只限定為「水分子的氫鍵」。
  然而,至今為止還不知道本名的「液化者」卻可以支配所有分子的所有鍵結。氫鍵當然用不著說,就連凡得瓦力跟離子鍵、共價鍵、以及金屬鍵都能弱化,將所有固體變成液體,連蛋白質的肽鍵都不例外。一被液化者的手觸碰到,人體就會立刻變成可怕的湯。
  她無法液化的東西,當然只有液體跟氣體,以及沒有形體的能源。
  在南青山那一戰中,液化者與「黑傢伙」之一的灰髮少年交戰,她打算液化原理不明的防禦防護罩,卻反而被折斷右手的兩根手指。還身受加速能力者少女手中的高功率電擊器的電擊而倒下。
  在那之後明明只過了三天,卻已經無法從液化者的外表與舉止中感受到她受了傷。不過從她沒脫下右手手套這一點判斷,骨折果然沒有完全痊癒,沐浴在大安培電流下的身體也應該殘留著燒傷才是。
  為了幫助重傷程度在自己之上的三川,液化者在這樣的狀態下液化整個地面,脫離現場逃向地底下水道。心高氣傲的她,揹著失去意識的三川在汙水中走了好幾公里,將他搬到組織在五反田的安全屋。
  想起此事後,左胸的傷口再次痛了起來。
  三川下意識地扭曲臉龐,再次重覆同樣的話語。
  「……請妳不要再靠近了,我不想跟妳戰鬥。」
  他這樣說後,液化者面露微笑歪歪頭。
  「哎呀,小少爺也會露出這種表情呢。平常明明都是一副死了就死了的表情。」
  「……我不是害怕死亡,是不想死在這裡。我死掉的話,寄生的第三隻眼就會脫離,在倉庫的屋頂上開一個大洞。那樣的話,這裡的冰也會溶化。」
  「是喔,原來如此呀。」
  將臉龐轉回來後,「液化者」連笑容都斂去,用認真表情問道:
  「那麼,不是在這裡就沒關係嘍?」
  「…………」
  三川沒辦法立刻回應,所以在自己心中探索答案。
  不害怕死亡這句話並非虛言。自從六年前○○在這座倉庫被永恆沉眠捕捉到後……不,正確地說是在那一年後,曉得她不會復活的那個瞬間,三川就失去了活著的目標。念國中二年級時的第二學期他開始不去上課,雖然沒有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卻過著日復一日眺望京濱運河或是東京港水面的生活,也沒有去上高中。
  如果在四個月前沒有將手伸向從天而降的紅色球體,三川至今也會跟○○一樣,在這座倉庫被白冰裹住吧。
  然而三川明白了一件事,明白這世上仍然存在著巨大謎團。
  而且三川也有一個想法。如果使用球體給予的「相轉移」之力,或許可以讓○○清醒。
  就算辦不到這件事,現在的三川也有一個大目標……想要實現的夢想。所以死在這裡並不可怕,而是遺憾。
  「妳知道雪球地球這個字彙嗎?」
  面對三川唐突的提問,液化者輕輕眨眼後答道:
  「印象中好像有聽過呢。記得是全球……」
  「『全球凍結』,妳果然厲害……這指的是足以讓整個地球凍結成純白色的猛烈冰河期,雖然它畢竟只是假說,不過也有學者主張好幾億年前它確實發生過。我想要看那副光景。」
  「想看是指親眼看?意思是你想冰凍整個地球?」
  液化者瞪圓雙眼如此發問後,三川用認真表情點點頭。
  「沒錯。妳說過『組織』的終極目標是殲滅全地球的人類,不過實行手段相當有限吧?畢竟也不能用能力一個一個殺掉。不過如果全球凍結能迅速實現,人類就無法存活了喔。就選項而論,我覺得它有討論看看的價值。」
  這是這個時間點上還不應該提及的字眼。三川打算得到組織的信任深入內部,等自己能跟那個不知道是何種紅寶石之眼的指導者見面後,再直接向對方提議這件事。
  他並沒有想要在組織內飛黃騰達,只是想看看而已。看看被凍成白色的地球。
  三川閉上嘴巴後,液化者還是沉默了三秒鐘左右。
  「…………呵。」
  塗著紅色口紅的唇忽然漏出輕盈笑聲。
  「呵呵,啊哈哈,啊哈哈哈……」
  紅寶石之眼每笑一聲,白色吐息就會在空中流動。
  三川並不覺得自己被當成笨蛋,因為液化者的笑聲中帶有莫名稚嫩的餘韻,簡直像是孩子般坦然。
  笑了一陣子後,液化者有如道歉般舉起右手一邊調勻呼吸。最後拭去眼尾的淚水,用指尖咻的一聲彈掉凍結的冰珠。
  「……呼……不好意思,我笑出來了。」
  「不會……哎,因為這件事很離譜。」
  「真的,不過這種事我並不討厭。跟那些有如完成目標般每星期殺一點人的傢伙相比。」
  這句話讓三川也感到有些愧疚。
  雖然說出全球凍結這種壯大的夢想,就現狀而論三川也只是每個月有如完成目標般重複殺人而已。而且他還不是殺掉自己想殺的人,而是無法抗拒紅寶石之眼產生的那種強烈至暴力境界的殺人衝動,以及剛殺人後那種壓倒性的陶醉感而進行隨機殺人。簡直就像是毒品成癮者。
  在六天前,三川才剛用能力凍結青山大街下坡,讓大型拖車衝向赤坂見附的十字路口殺掉六個人。寄生在三川身上的紅寶石之眼目前雖然很安分,可是只要過兩星期他又會感受到近似口渴的衝動,然後到月底又得殺人才行。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因為不殺人的話紅寶石之眼就會失控支配大腦。」
  三川不由自主說出挺同伴的話語後,液化者再次──這次跟平常一樣浮現諷刺笑容。
  「呵呵,是呢。不過『咀嚼者』做出的那種粗劣殺法我可不以為然喔,畢竟我們又不是動物。就算是不得已而殺好了,還是希望他們有最低限度的矜持不是嗎?」
  「矜持……?是指美學嗎?像『發火者』那樣選擇產生多餘二氧化碳的人殺掉嗎?」
  「嗯~有點不一樣呢……哎,差不多算是嘍。至少我是打算嚴格地挑選殺害對象。所以我不會在這裡對小少爺你怎麼樣,後面的公主殿下也一樣。」
  這句話讓三川輕輕吐出氣息。身體放鬆後,他才察覺到自己的脖子跟雙肩的肌肉似乎在不知不覺中繃緊。
  雖然不是感染到三川鬆懈下來的氛圍,液化者仍是可愛地打了一個噴嚏,然後有如亡羊補牢般用雙臂抱住自己的身體。
  「話說回來,這裡好冷喔。」
  「這是當然的,畢竟是零下三十度。」
  「就算紅寶石之眼不會感冒,一直待在這種地方也會被凍傷喔。要不要去吃些熱食?」
  「…………是……是沒差啦……」
  「說起來我之所以會過來這種地方,就是因為我有一些不能在電話裡講的事情要對你說。那我們走吧,小少爺。」
  如此說道後,液化者轉身走向出口。
  最後又凝視了一眼冰柱,對沉眠在那裡面的○○低聲說「我還會再過來」後,三川追上前任師父。
  他在雙層門前方追過液化者,開啟沉重門扉直接抵住。前任師父通過後,他自己也來到外面,然後立刻鎖上門。
  狹窄的休息室裡當然空無一人,三川拾起自己放在舊沙發上面的單肩斜背包。接近通往屋外的門扉後,液化者有如在探索某物似的瞬間閉上眼睛。她這種等級的高位紅寶石之眼就算隔著門扉,似乎也能在某種程度上感受到敵對的存在,不過三川沒有這種力量。
  是對結果感到滿意嗎,不久後液化者自行開啟門扉。
  跟在前任師父身後來到外面後,一月的寒氣感覺有點暖和。

  搭乘液化者駕駛過來的鈴木Swift從冷凍倉庫所在地東海六丁目移動至台場後,兩人走進水之城裡面的什錦燒店。選擇這家店的人不是三川,而是液化者。
  點了鹽漬高麗菜跟涼拌小黃瓜,還有牡蠣什錦燒跟牛筋蔥什錦燒後,前任師父脫去長大衣,變成身穿象牙黃毛罩衫的模樣。兩人輕輕互碰裝了烏龍茶的啤酒杯。
  喝下一口烏龍茶的瞬間,三川只覺得冰塊品質很差,然而這實在不是可以表明不滿的狀況。因為這是他初次與液化者在外面用餐。
  被第三隻眼寄生後,三川在去年的九月十六日,因為難以忍受強烈的殺人衝動而初次殺人。三川在下著綿綿細雨的夜晚在街上亂晃時,兩名像是小混混的男人一邊說「借點錢花花」一邊纏上他,然後他就對那兩人使用了能力。
  當時他的能力還不足以將人整個冰封起來,光是凍住臉龐就費盡全力,因此隔天報紙報導男子們的死因並非凍死,而是氣管被冰塞住窒息而亡。雖然應該沒有目擊者,不過街上有一大堆監視器,因此三川認為不久後警方就會找上門,而自己也會被解剖吧。
  然而兩天後按響公寓門鈴的人並非警察,而是如今在眼前喀哩喀哩啃著涼拌黃瓜的女性。
  三川是在九月七日被第三隻眼寄生,液化者則是於九月十八日跟他接觸。第三隻眼並不是同時落在東京一帶,而是在時間上有所偏差,最多似乎差了五天。即使如此,仍是在十天後有了紅寶石之眼的「組織」。煤玉之眼的「特課」似乎是在十月初成立的,比他們還早了半個月以上並不尋常。話說回來,三川至今仍未被告知液化者是如何搶先警方一步發現他的。
  從只上了一半的國中輟學後,三川──當時並不是這個名字──因為家庭因素而獨居,將第三隻眼相關知識,以及一邊發洩殺人衝動一邊活下去的法門教給他的人也是液化者。
  聽從她的勸告搬離公寓,取得「三川霤」這個新名字,然後在九月二十二日搬進組織準備的房間。從那時起,三川開始進行使用能力跟手槍的正式戰鬥訓練,然後在想忘也忘不掉的十月五日的夜晚,三川初次加入組織的作戰行動。而且也是在那一天初次遭遇到隸屬於特課的宿敵「分斷者」。
  「讓您久等了,這是牡蠣什錦燒跟牛筋蔥什錦燒!」
  店員氣勢十足的聲音打斷了三川的思緒。
  要替您煎嗎──坐在對面的液化者露出亮麗微笑,一邊拒絕了這個提議。店員有些遺憾地離去後,液化者用斂去笑意的表情悄聲向三川說道:
  「難得桌子上有鐵板,我想自己煎呢。」
  「是……是喔……哎,也是呢。」
  點點頭後,三川用手拿起自己點的那個裝有牛筋蔥什錦燒的調理盆。
  有幾年沒煎過什錦燒了──三川忽然浮現這個念頭,卻想不起來答案。話說回來,上了小學後他就沒跟別人在外面吃過飯了。
  「那個,是用這個攪拌吧?」
  三川一邊看著小金屬調理盆裡堆積如山的料一邊如此問道後,前任師父表情認真地點點頭。
  「是喔。」
  「可是容器太小了……放進大一點的調理盆就好了說。」
  「小是有理由的喔,小少爺。」
  「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故意讓料變得比較難混合喔。因為麵糊拌過頭,會生成過多的麩質。你覺得如此一來會變成怎樣?」
  「呃……」
  用不著到了這種地方還上課吧──三川心裡雖然這樣想,卻沒把話說出口,而是拚命地思考。
  因為有其必要性,所以三川學習了水的相轉移與分子結合力,然而小麥的蛋白質卻在範圍外。不過他記得麵包麵糰或是烏龍麵麵糰之所以要充分揉過,應該就是為了製造出麩質才對,因此──
  「……會產生黏性?」
  孤注一擲地答道後,液化者的笑容變得大了一些。
  「Bonne réponse【正確答案】。來,這是獎品。」
  液化者用湯匙從自己的調理盆裡撈出一顆牡蠣,將它移動至三川的碗中。
  「謝……謝謝……雖然我也覺得這樣更難攪拌就是了。」
  「相對的也會變好吃吧?……麵糊產生太多麩質的話,就算用煎的也不會鬆軟喔。像這樣就夠了。」
  如此說道,液化者靈巧地操縱湯匙,讓調理盆裡那一大堆料從底部翻轉了兩次。三川也打算依樣畫葫蘆,卻從碗的邊緣掉出一些麵糊。三川反射性地打算吹出氣息讓它凝固,不過也不能在這種地方使用能力,所以他忍了下來。
  「……每次來什錦燒店,我就會這樣想呢。」
  液化者一邊看著拌好料的調理盆,一邊突然說出這種話。
  「嗯?想什麼呢?」
  「我會想如果將調理盆裡面的內容物『液化』,將它完全弄成均質化的液體再拿去煎,會是怎樣的味道。」
  「啥……啥啊?」
  「雖然料的口感會消失,不過無論多小心混合都會產生一些的麩質,就會被再次完全分解不是嗎?只要把那個拿去煎,不就能做出究極鬆軟的什錦燒了嗎,我是這樣想的……」
  液化者一邊這樣說,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調理盆,所以三川連忙搖搖頭。
  「不、不行啦師父。在這種地方使用能力,如果『黑傢伙』在附近的話要怎麼辦啊。」
  「我不會用能力啦,想想而已。」
  如同孩子般回嘴後,液化者在鐵板上淋油,毫不猶豫地倒出調理盆的內容物。滋滋聲響發出,同時冒出水蒸氣。瞬間用湯匙整出形狀與厚度後,液化者就不再去觸碰它了。
  「……那下次在安全屋試看看吧。」
  三川慎重地把料倒到鐵板上一邊如此說道後,前任師父抬起臉龐露出微笑。
  「這主意不錯呢──啊,喂,不能在鐵板上壓那些料啦,盡量不碰觸才是煎這種東西的竅門喲。」
  「……還喂咧……」
  就連父親也沒對自己說過這種話──三川把這種念頭留在腦袋裡,將湯匙放回空調理盆之中。
  呼的一聲嘆氣,然後又喝了一口烏龍茶後,三川總算想起原先到這裡的理由。
  「……那麼師父,在電話裡不能說的事是什麼呢?」
  「噢,這個呀……」
  把視線從鐵板上面抬起後,液化者迅速地環視四周。
  現在距離晚餐時間還早,不過大概是因為過年之故,店內已坐了將近七成的人,而且幾乎都是攜家帶眷,所以店裡相當熱鬧。只要用紅寶石之眼強化過的聽力再將音量壓低至極限談話,就絕對不會被隔壁桌聽見。
  三川雖然這樣想,液化者卻在長條型的沙發座位上移開身軀,用手勢指向空著的空間。
  「過來這邊,小少爺。」
  「咦……好……好的。」
  這種時候就算反駁也只是浪費時間,所以三川順從地聽了話。
  半彎腰地移動身體坐到液化者身邊後,疑似樹木系的清爽香水微微飄來香氣。
  周遭的人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跟液化者之間的關係呢──直到此時三川才浮現這種念頭。液化者用昂貴服裝與飾品確實地穿出型,三川卻是一副中古布勞森外套配上褪色綿T的模樣,所以看起來實在不像情侶。是姊姊與弟弟,或是上司與打工仔……至少應該不會有客人覺得是持有異能的殺人者師徒。

  「我有說過除夕那天,京濱島的祕密基地被襲擊吧?」
  突如其來的囁語聲令三川瞬間感到腦袋變冷卻。
  「呃……嗯,有在治療時聽過。」
  點頭同意後,三川同樣用最小的音量補充說道:
  「最初聽到是大井港口附近的倉庫時,我還以為是那座冷凍倉庫,心裡涼了一下呢。」
  「那還真是抱歉呢。那個祕密基地是用來偵察羽田機場的,所以才會被那麼大張旗鼓地襲擊……不過今天損害評估總算是出爐了喔。」
  「我記得是被直升機的機關槍猛射吧?那邊死了幾人呢?」
  指導三川時,液化者不斷重複表示一把手槍比大多數攻擊型第三隻眼持有者的能力都還要強大。既然對方端出了大口徑機關槍,就應該幾乎沒有紅寶石之眼能夠對抗才是,就連三川也不覺得自己能存活,除非是能在豪雨中發動先制攻擊的情況。只有連機關槍都能液化的液化者不在此限吧。
  除了液化者以外,三川認識的組織成員僅有寥寥數人,但他仍是心情變嚴肅地等待著答案。然而──
  「零人喔。」
  「咦……?」
  「沒有人員損失。物質上的損失頂多只有為了長期偵察而貯備的物資、聯絡用的筆記型電腦,還有用來小睡片刻的設備吶。不過電腦會洩露一些情報就是了……」
  「什麼啊……看妳面有難色,我還以為一定有人死掉呢。」
  三川輕輕吐氣後,液化者迅速地動了右手。
  那隻手在不知不覺間握住銀色的煎鏟,以漂亮的手法將鐵板上發出好聞香氣的兩片什錦燒輕輕地翻面。
  該不會露出認真表情只是在斟酌煎了多熟吧……三川如此心想,不過液化者就算放下鏟子也沒有改變表情。
  「死的話是有死人喔,而且還是六人。」
  「咦……」
  「不是我們這邊,而是對方就是了。」
  「…………!」
  受到自己也始料未及的衝擊,三川挺直背脊。
  「『黑傢伙』……死了六人?這不就是全滅嗎……」
  有著孽緣的分斷者,使用電擊器的加速者,還有那個防護罩少年都死掉了嗎?
  放空了三秒後,三川「等等喔」的改變想法。
  「……不,這樣很奇怪。除夕那天與我們戰鬥時,那些傢伙也都傷痕累累不是嗎?不管怎麼想,都不可能在那種狀態下參加幾小時後的作戰行動……」
  「不可能吧。我也覺得奇怪所以逼問了高層,這才出現追加的情報。死在京濱島的人雖然是黑傢伙,卻不是我們熱悉的『特課』成員,而是其他地方的人喔。」
  「其他地方……意思就是說與分斷者他們無關……新的黑隊伍嗎?」
  「沒錯,而且還是自衛隊的呢……難怪會有武裝直升機出現。」
  「自…………」
  液化者說分斷者他們沒死後,不知為何三川的心情微妙地放鬆了一些,卻又在此時瞬間繃緊。
  「自衛隊……?意思是能力者,而且還是軍隊嗎?」
  「是否六人都是煤玉之眼這一點尚未確認。不過,至少他們是全副武裝吧。聽說好像也裝備了新開發的戰甲喔。」
  「…………來真的啊。」
  「哎,因為到上個月為止,『組織』的紅寶石之眼在關東圈殺掉的普通人數量輕易超越了一百人呢。加上咀嚼者這種孤狼紅寶石之眼的獵物就將近兩百人了吧,差不多是國家稍微拿出幹勁的時候了。」
  「……該不會稍微拿出幹勁,『組織』就輕易潰滅吧?」
  「目前還沒問題吧?」
  有如事不關己般說道後,液化者將手伸向擺在桌上的鍍錫罐。將煎好的兩片什錦燒用刷毛塗上濃稠醬汁後,她問三川:「要不要美奶滋?」
  「呃……麻煩妳了。」
  「D'accord【了解】。」
  用比平常還白稀的美奶滋描繪鋸齒狀線條後,液化者在上面啪啪啪地灑上柴魚片跟海苔粉,然後告知「好了喔」。
  用鐵板略微煎焦的醬汁氣味傳到鼻腔的瞬間,三川感到強烈的空腹感。就連以前食量很小的三川,都無法抗拒第三隻眼強化肉體的代價──高耗能。雖然在意對話的走向,三川還是用鏟子切了一大塊牛筋蔥什錦燒放進盤子裡,再用筷子送入嘴中。
  雖然是購物中心的連鎖店,品質卻也因此有著穩定感吧。想不起來有多久沒吃過的什錦燒意外地合胃口,三川在轉眼間吃掉了他最先切的那一塊。
  「……真的是鬆鬆軟軟呢,我不知道攪拌方式有那種竅門。」
  「是吧。還有煎法喔,煎法。可沒有什麼機會能吃到我煎的什錦燒喔。」
  液化者自豪地如此說道,側臉也一口氣返老還童到幾乎跟三川同年代似的,三川不由得眨了眨眼。
  腦海裡再次播放在南青山廢工廠會合時,身穿水手服配上黑框眼鏡跟麻花辮的身影。當時三川雖然詢問「這是喬裝還是真實身分」,卻被液化者避重就輕地帶了過去。
  再問一次好嗎──三川感到迷惘,但液化者卻沒給他這個機會。
  「重點是,我們不曉得是哪個自家人殺了自衛隊動真格強襲隊伍中的六人喔。」
  將前任師父突如其來的話語與什錦燒一同納入腹中後,三川反問:
  「……不曉得……?」
  「沒錯,京濱島的祕密基地是為了政府專用機擊墜作戰而準備的,不過實行這種計畫的時機在人類殲滅計畫的很後面……幾乎是最終階段中的預定行程呢。所以現在沒有成員常駐在祕密基地裡,除夕當天被襲擊時應該也沒人才對。」
  雖然對政府專用機擊墜作戰,以及人類殲滅計畫這一類的字彙大大感到在意,不過現在還是先把它們暫時貯存在腦海的角落好了──如此心想後,三川把話題接了下去。
  「……可是,既然『組織』的祕密基地裡有人,應該就是某個成員吧?而且還殺了六名這麼棘手的敵人,這不是立了大功嗎?一般來說會有人出面承認吧?」
  「我也會出面承認喲,畢竟好像能拿到很多獎金……不過就算過了三天也沒人出面承認。不只如此,就算幹部當面質問所有幹部,至今為止所有人也都表示否認,說不是自己。」
  液化者一邊談話,一邊優雅地吃完四分之一的牡蠣什錦燒,然後切了一塊新的放到三川的盤子上。
  「也給我你的。」
  「請……請用。」
  三川也切了一大塊牛筋蔥什錦燒,將它移動至前任師父的盤子上。衛生筷迅速地閃動,那塊什錦燒消失了四分之一。
  「嗯……哎,煎煮的火候算是及格。雖然還不及丸之內的牛筋摩登燒就是了。」
  「那……那是啥啊?」
  「鬆鬆軟軟又入口即化喲。」
  「什……什麼?」
  「下次我再帶你去──那麼,關於今天的正題……」
  喝光烏龍茶後,液化者在極近距離望向三川的臉龐。
  「在京濱島祕密基地裡的人是小少爺你嗎?」
  「啥啊!」
  反射性地發出大音量後,三川慌張地窺視四周。幸好客人跟店員看起來都沒在意這邊的樣子,他壓低音量繼續說道:
  「不……不是我啦。而且我當時不是身受重傷被師父揹著嗎?我也幾乎沒有意識喔。」
  「哎,是呢……那麼,你知道在祕密基地裡的成員是誰嗎?」
  正題似乎是這個問題。
  如此領悟後,三川做了一次呼吸,接著大大搖頭。
  「不知道。讓那個偷窺狂……『共感者【Empathizer】』掃描記憶也行喔。」
  三川知道臉龐跟代號的紅寶石之眼並不多,他提出其中一人的名字後,液化者微微聳肩。
  「是沒到這個程度啦,因為我好歹曉得小少爺有沒有說謊。應該說打從最初我就覺得不可能是小少爺了。」
  「既然如此,為何像這樣把我帶到什錦燒店……」
  「是上面的命令喔,就是叫所有指導幹部【mentor】跟自己照顧的成員直接見面確認這件事。」
  「就『組織』來說這樣還挺神經質的,而且做法也很拐彎抹角呢。平常明明是那種讓人覺得有點不妥的放任主義的說。」
  「……我想這大概是因為要是沒人出面承認,就真的要動用共感者的關係吧。共感【Empath】所有人最近的戰鬥記憶雖然會對共感者造成過大的負擔,不過只是質問『是你嗎』時的記憶就輕鬆多了。」
  「…………結果還是有可能會被那傢伙偷窺腦袋呢。」
  如此低喃後,三川微微咬住唇瓣。
  如果只是剛才被液化者質問時的記憶被窺視,雖然令人不快卻沒有實際損失。然而三川絕對不希望被追遡至距今一小時前在那座冷凍倉庫時的記憶。如果共感者看到那邊的話,就只能殺掉那個男人了。
  「不用露出這麼可怕的表情喲。」
  突然有人在左耳耳畔低喃,三川倏地一震縮起脖子。
  液化者將手放在三川的右肩上,接近臉龐到只有兩公分的距離。這麼一來就算聽不見說話的聲音,好像也會引來周遭的注目。
  然而前任師父卻毫不在意這種事,再次移動唇瓣。
  「萬一你得被掃描記憶,我也會在場監視。絕對不會讓他偷窺到多餘的記憶。」
  聽到這句話語後,三川總算領悟到液化者的意圖。同時胸口也莫名地感到刺痛。
  「……是嗎……不在倉庫問剛才的問題,而是刻意移動到台場這邊,就是為了錯開時間呢。為了不讓共感者能輕易追遡到那個場所的記憶。」
  「不是只有這樣就是了。掃描的記憶情報量愈多,共感者就愈難向上追遡過去。台場的人潮與什錦燒的濃郁味道是挺高的門檻吧?」
  「……確實。」
  點頭同意後,三川張大嘴巴咬下液化者分給自己吃的牡蠣什錦燒。比牛筋蔥什錦燒更加濃厚又複雜的味道在口腔裡擴散,光是這樣就好像埋盡所有記憶似的。然而,胸口產生的奇妙感覺卻不肯消失。
  至今為止,三川對液化者並未抱持恐懼以外的情感──應該是這樣才對。三川很感謝她從警方的搜查線中救出自己,又授予作為紅寶石之眼活下去的智慧與手段,然而這也是彼此彼此而已。因為組織也將三川當成棋子利用著。至今之所以也像這樣服從液化者,也是為了實現夢想證明雪球地球這個假說。
  然而──
  除夕在南青山的那一戰中,當液化者被加速者用電擊器電昏,分斷者又將手槍指向她時。
  三川明明曉得現在遭到攻擊自己也會死,卻還是絞盡所剩不多的力氣凍結那把手槍。而且當分斷者詢問「為何不逃」時,他回答了「我也不知道」。
  說不定從那時起就有了某種改變吧。
  所以現在胸口深處才會像這樣產生奇妙的痛楚嗎──
  「小少爺……不,三川。」
  雖是假名,卻仍是自己選擇的名字被呼喚後,三川眨了眨眼睛。
  望向左邊後,在不知不覺間吃光什錦燒的液化者難得浮現嚴肅的神情。
  「什……什麼事?」
  「殺死自衛隊員的成員……先暫定為X好了,我認為就算實行用共感者確認記憶的做法也找不到那傢伙喔。」
  「咦…………」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三川再次眨眼。
  「是因為……擁有那種強大力量的紅寶石之眼,甚至有辦法抵禦共感者掃描記憶嗎?」
  「不是喔。如果反抗的話,就等於是在承認自己是犯人吧?不是這樣的,我有一種感覺,X應該是不隸屬於『組織』,單槍匹馬的紅寶石之眼……」
  「呃,可是……」
  三川皺眉反駁前任師父。
  「現場是『組織』的祕密基地吧,為何那邊會有單槍匹馬的紅寶石之眼呢?」
  「取得祕密基地的情報,不會比殺害六名自衛隊精銳隊員還要難喔。就連特課那些人都查到了南青山的安全屋。當時共感者的車子大概是被N系統追蹤了吧。雖然我有事先說過不要走大馬路就是了……」
  「……所以不能相信那個偷窺狂啊。」
  「哎,反正車子也處分掉了,而且我讓他暫時用電動腳踏車代步作為處罰喔。」
  活該──三川雖然這樣想,不過基本上他是用徒步或是搭電車進行移動。雖然喜歡走路,不過需要花時間才能脫離殺人現場也是事實。上次因為這樣被特課的分斷者,以及未經確認的步槍手在青山墓園逮個正著。
  之後去弄台摩托車好了──三川一邊這樣想,一邊說道:
  「……沒隸屬於組織單槍匹馬的紅寶石之眼,用某種方法查到京濱島的祕密基地,然後在那邊殺了六名自衛隊攻擊隊伍的成員……那這傢伙究竟想做什麼呢?像是立下大功加入『組織』之類的……?」
  液化者立刻否定三川的推測。
  「不是吧。如果擁有如此強悍的攻擊型能力,就算不用實戰證明,我們也會開開心心邀他加入喲……當然這也要看對方的人格跟社會性,不過在這種情況下,那傢伙……X也會主動跟『組織』接觸吧?既然沒有這樣,就表示他有不同的目的。」
  「不同的目的……」
  三川重複前任師父的話語,拚命運轉已經有些過熱的腦袋。是因為幾乎沒去上學這種自卑心態作祟嗎,三川自覺自己不擅於思考。話雖如此,如果養成放棄思考的壞習慣,一定沒辦法長久地生存下去。
  「……說不定X跟自衛隊隊伍戰鬥只是偶然?X從很久以前就潛藏在祕密基地的話……目的該不會是……」
  下意識握緊的衛生筷在右手中發出聲響。三川連這件事都沒察覺到,就這樣低聲囁語。
  「……不是為了黑傢伙,而是為了狩獵紅色……『組織』的紅寶石之眼嗎?」
  「C'est bien【Good】。我也覺得這就是X的目的喔。」
  如此低喃後,液化者用手指捏起只剩下一根的涼拌黃瓜,發出喀哩聲響咬了下去。
  「…………不,說不定…………」
  雖然在意後續說出的話語,但句子後面的字並未化作聲音。

  5

  「那麼我就在這邊告辭,今天非常感謝兩位。」
  下車後實低頭行禮,坐在副駕駛座的教授抬起左手。
  「嗯,告訴奧利B說請他多多指教。」
  「也替我說一聲請多多指教。」
  由美子也從駕駛座那邊補上這句話,然後有些活力十足地踩下油門。紅色愛快羅密歐混入在大久保大街上流動的尾燈消失不見後,實就這樣抬起臉龐。
  現在雖然還不到下午四點,寒冬的天空卻已經染上濃濃的茜色。東京都是大樓天空狹窄,所以也比埼玉還要早天黑。
  風雖然也比白天冷,不可思議的是並不會感到寒冷。雖然這也是託了第三隻眼的福,實卻也覺得與小村雛互相接觸時的熱度仍然殘留在體內的核心。
  「太好了……真的……」
  如此低喃後,從左邊過來看似上班族的男性微微將視線望向他,不過實現在卻完全不在意。不只如此,他甚至有一股衝動想將雙拳舉向天空大喊「太棒了!」。
  從昏睡中清醒後,小村雛立即接受精密檢查,確認精神與肉體都沒留下嚴重的後遺症。當然她不能立刻下床,為了慎重起見必須在加護病房繼續住院數日,不過只要康復過程良好,她下星期就能轉院。
  為何雛會清醒,在防禦殼裡面又發生了什麼事情至今仍然不明。連雛本人用手指發送摩斯密碼時的記憶都曖昧不清。具備第三隻眼知識的本鄉醫師似乎也想檢查看看實,卻被教授乾脆地拒絕了。
  雛清醒後,實只跟她講了五分鐘左右的話,光是傳達這三天的狀況就已經很勉強了,所以實沒機會問他最想知道的事──當天雛口中的那句話「我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的後續是什麼。
  然而沒必要急躁。因為從加護病房出院後,下次實也能自己去探望她。
  雛預定要轉院的地點,同時也是齊藤奧利維住院的地方就是聳立在實眼前的石灰色巨塔「國立高度醫療研究中心醫院」。正確地說,外牆顏色並非石灰色、而是沉穩的沙黃色。不過中央處最高,往兩邊漸漸變低的蓋法卻令人聯想到西洋的大教堂。
  這家醫院是東京都內最先進的國立醫療中心,也是日本首先檢查第三隻眼宿主──換言之就是初次發現第三隻眼的場所。實有從由美子那邊聽說一個傳言,當時的受檢者正是特課的冰見課長,他以讓醫生檢查自己作為交換條件,讓政府承諾設立了特課。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可以理解他身為國家公務員卻很有武士氣息的事了。畢竟這家「NCAM【恩卡姆】」──National Center of Advance Health and Medicene的簡稱──的所在地就在新宿區戶山一丁目,離隱藏在戶山三丁目公園裡的特課總部直線距離還不到五百公尺。
  目前NCAM是研究第三隻眼的最前線,同時也是治療特課成員的重要支援設施。十一樓設置了第三隻眼專用的樓層,三天前治療實受到重傷的右手,又在上面裝上高科技石膏的人也是這裡的常駐醫師。
  當然,與特課有合作的不只是NCAM。光是二十三區內就就有廣尾跟築地、駒込,而且橫濱跟埼玉市也有合作的醫院。雛被送去的醫院之所以不是NCAM而是廣尾,據說是因為就腦神經外科而論那邊比較先進的關係。
  如果沒有冰見課長,醫療體制就無法整備到這個地步吧。不只如此,或許連特課本身都會不復存在。
  另一方面,與特課展開大戰的眾紅寶石之眼就算有組織化,應該也無法奢求如此高度的醫療支援才是。他們要如何治療自己的傷勢呢?三天前身受重傷液化地面逃走的液化者跟凝結者,如今又在哪裡做著什麼事?
  一邊思考這種事,實一邊從連帽外套的口袋裡取出智慧型手機確認時間。實有聯絡齊藤奧利維說「我想過去探病」,結果他回答「四點以後隨時可以」,不過離那個時候還有將近十分鐘。
  實打算一邊聽音樂一邊慢慢走過去,所以將插在智慧型手機上的耳塞式耳機塞到雙耳裡。按下隨機播放的按鈕,橫越大久保大街進入醫院的腹地內。
  今天是一月三日,所以正面的玄關是關著的。繞到位於建築物左側的非看診時間入口後,實拿出治療右手時院方替自己製作的鑰匙卡,將它舉到門旁邊的感應器進入內部。
  寬敞大廳的燈光調得略暗,完全沒有人的氣息。實探頭望向就在旁邊的非看診時間櫃檯,不過這兒果然也沒有人。
  現在是新年,所以醫院的業務也全面休息嗎──實一邊想如此想像,一邊走向裡面的電梯。至少俗稱「3E區域」的十一樓那邊會有警衛常駐吧。當然,尚在住院的齊藤奧利維也在那兒。
  實一邊用耳機纜線上面的搖控器調低音樂的音量,一邊橫越昏暗的大廳。就在他走了大約五公尺的那個時候──
  實忽然感受到微微的氣味。
  很有醫院氣息的消毒水味道中,微微混雜著異質氣味。腥臭又有鐵臭味,還帶有野獸氣息的是──
  紅寶石之眼的味道。
  「──!」
  背部掠過強烈戰慄感,胸口正中央同時傳出痛楚。那是第三隻眼面對實尚未察覺到的威脅所做出的被動反應。實反射性地吸入空氣,打算發動防禦殼。
  然而,他卻慢了〇‧一秒。
  脖子右側竄出銳利痛楚,實發出喘息。空氣從肺部吐出,無法壓下胸部的「按鈕」。
  實搖搖晃晃左膝跪到地板,一邊用右手指尖輕撫脖子。感覺起來有些濕濕黏黏的,他流血了。被某種東西刺到了。
  然而,就出血量而論傷口並不深,動脈也平安無事。只有這點傷害的話可以無視,現在要確認敵人……
  激烈痛楚再次傳來,刮飛這個念頭。
  「嗚啊……!」
  口中傳出短促痛苦的叫聲,身軀也仰向後方。脖子上受到的傷……正確地說是它的深處傳出被銳利刀刃鑽挖般的痛楚。
  實本能性地察覺到疼痛感的真面目。
  某種極小的東西在皮膚下方移動。它撕裂肌肉,以更深處的場所為目標挖掘前進,簡直像是寄生蟲似的。
  這是紅寶石之眼造成的攻擊。
  痛楚的源頭達到血管……總頸動脈的話就回天乏術了。
  這個念頭幾乎就要引發恐慌,實仍是拚命忍了下來。總頸動脈應該位於皮膚下方約兩公分深的地方。「某物」抵達那邊至少要十秒,而這十秒就是生死關鍵。
  潛入脖子的異物無庸置疑便是躲在周圍某處的紅寶石之眼的能力,對方恐怕是用遙控的方式驅動著「某物」。既然如此,只要隔絕紅寶石之眼與「某物」的連結……教授口中的「第七之力」,異物應該會停止動作才對。
  這個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移動因激烈痛楚而僵硬的嘴巴與喉嚨,吸入空氣使出「殼」。
  實拚命撬開非自主地咬緊的牙齒,勉強擴展塞住的氣管,一邊將一些空氣送入肺部。
  跟平常壓下第三隻眼那顆感覺上的開關相比,吸入的空氣全然不足。然而現在這樣就是極限了。
  ──給我接上!
  實不知為何不是用「保護我」也不是用「關閉」,而是在心中念出這句話,一邊壓下第三隻眼的開關。
  身體浮現,地板的顏色出現變化。
  脖子裡的劇痛一點一點地斂去,不久後變成悶痛。
  異物仍是處於侵入狀態,卻好像停止挖掘前進的動作了。然而它恐怕已經逼近了總頸動脈的旁邊,如果大大轉動脖子,或許就會抵達血管也不一定。
  在這個時間點上,實總算發現雙耳的耳機仍然在播放音樂。他用左手輕輕拔掉耳機掛在肩膀上。
  靜寂世界裡只響著謎樣的重低音。不,現在還能多聽見實心臟的激烈脈動聲,還有又淺又急促的呼吸聲。
  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的話,異物就不會傷到頸總動脈吧。然而處於年假期間的醫院空無一人,而且有人路過的可能性也不高。如果普通人過來這裡的話,或許會被躲起來的紅寶石之眼攻擊。
  ──不。
  就算是年假期間,非看診時間櫃檯沒有半個人在也很不自然不是嗎?實際上實就用鑰匙卡進入了建築物。應該在櫃檯的職員被紅寶石之眼襲擊了,這樣想比較自然。
  不能就這樣維持膠著狀態,必須在下個犧牲者出現前將敵人無力化。
  實膝蓋跪地邊四肢著地,先是左臂,接著放鬆左腳,然後倒在原地。他閉上眼皮呈現脫力狀態。
  他不是裝死,而是假裝昏過去。因為敵人也知道宿主一死,第三隻眼就必定會「脫離」,所以裝死是不管用的。所以從未假裝昏倒的實只能賭上自己這樣做能騙過敵人的可能性──以及對方沒發現自己的身軀微微浮在地板上的可能性。
  問題在於,實聽不見殼外面的聲音,所以閉上眼皮的話就無從得知敵人的動向。這個問題要快點請教授解決才行……實一邊消去這種雜念,一邊卯起來假裝昏倒。
  能依靠的只有直覺──也就是第六感。雖然是不科學的力量,不過既然第三隻眼的「第七之力」實際存在,就應該也有第六之力才對。
  實拚命忍耐想微微睜開眼睛的心情等待著。
  ──他想像對手的心理。如果我是埋伏型的能力者,還會再觀察一陣子的情況。整整兩分鐘……不,會目不轉睛地觀察三分鐘,確定敵人昏倒後再行動。所以還沒……還沒有。再過一下下……再一下子…………
  實覺得後頸的汗毛動了。
  他猛然睜開雙眼。
  然後他看見了,看見在距離只有三公尺遠的地方彎下腰,準備探頭望向實的臉龐的人類身影。
  對方身形細瘦中等身高,卻不曉得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對方將橡膠質感的暗紅色長大衣的兜帽拉得低低的,而且背後就是入口,所以臉龐因為逆光而一片漆黑。
  然而這名穿著紅外套的人物明顯不是擔心實昏倒的普通路人,而是發動謎樣攻擊的紅寶石之眼。
  要說那是為何的話,因為眼前的某人正要伸出拿著大型針筒的右手。沒有懷有善意的人會打算突然替昏倒的人打針,那個針筒是惡意的象徵。
  敵人似乎因為實睜大眼睛而膽怯,有如被電到般撐起身軀。
  實一邊注意盡量不要動到脖子,卻還是用全力踹向地板站起身軀。
  如果敵人的能力是「遙控超小型凶器」,只要展開防禦殼阻隔操縱力,就不用害怕會受到新的傷害。而且對方的體格也不壯,用附著殼的拳頭狠狠毆打,應該就能將對方無力化。
  對方舉起左手朝向打算向前突進的實。
  那隻手上戴著跟外套一樣是暗紅色的手套,掌心貼著奇妙的東西。
  那是直徑約一‧五公分的金屬製圓盤。中央部分微微隆起,而且開著一個小洞,簡直像是某種東西的噴嘴。
  有如要替實的這種直覺背書似的,某物從洞裡發射而出。是長度約五十公分的極細絲線。
  ──是什麼都沒關係!
  實打算無視絲線猛毆過去。
  雙腿卻有如卡住般無法動彈。
  「…………?」
  實轉眼直接倒向地板。雖然託殼之助而沒受傷,脖子的傷口卻傳來刺痛感。
  實無視痛楚望向雙腿,然後又再次瞪大眼睛。
  有如極細金屬絲般的東西,隔著殼纏在腳踝附近。它妨礙了動作。金屬絲的粗度大約是三公釐,看起來可以輕鬆扯斷,不過就算實這個第三隻眼宿主雙腿猛然使勁,它仍是紋風不動。
  敵人暫且大大地退向後方,雖然將單腳移向非看診時間出入口,卻還在那邊停了下來,用微妙的姿勢俯視實。對方不知該逃還是要再次發動攻擊吧,現在仍舊看不見兜帽深處的臉龐。
  「被人從殼外面牢牢拘束住就會動彈不得」就是實的防禦殼目前最大的弱點。被液化者用能力埋進水泥時,還有被液化的鐵固定住時都一樣,光靠身體能力什麼都做不到。
  實也有方法可以解除拘束。那是他為了脫離水泥而創出的新力量「爆發」。讓防禦殼爆炸性地擴展,不管拘束物為何都全部轟飛。
  然而一度讓殼爆發後,在大約三分鐘的期間內就會無法使出新的殼。而且實的脖子仍然潛藏著敵人的凶器。如果它再次動起來,只要幾秒就會撕裂總頸動脈。果然現在還是無法使用「爆發」。
  「咕……嗚嗚……!」
  實一邊呻吟,一邊用盡全力試圖扯斷腳踝的金屬絲。
  防禦殼擁有絕對性的硬度,所以可以用力不用擔心會傷害到皮膚與肌肉。這種粗細的話,實有自信就算是鋼絲自己也切得斷。然而敵人從掌心發射的材質不明的金屬絲雖然有一些彈性,卻完全沒有要斷掉的感覺。
  是看到實動不了的關係嗎,敵人再次緩緩向前踏出腳步。
  對方一邊慎重地接近,一邊舉起手中的針筒。
  雖然不用擔心防禦殼會被貫穿,不過對方究竟想要注射什麼呢──實凝神觀視。
  「…………!」
  然後他察覺了。針筒的活塞完全壓到底,裡面什麼也沒裝。
  也就是說──那個針筒……
  就在此時,敵人迅速地抬起臉龐。實也反射性地回過頭。
  後方距離約二十公尺遠的牆壁上排列著電梯,其中一台正要開啟。有人坐電梯下來了。
  ──不妙,會被殺。
  實咬緊牙根。如果敵人打算殺死普通人的話,就算使用「爆發」也得阻止才行。
  敵人放下握著針筒的右手,然後舉起左手作為替代。手掌的噴嘴在逆光中微微發光。
  雖然知道外面聽不見,實仍是一邊大叫快逃一邊試圖起身,但他卻在途中把話吞了回去。
  從電梯裡衝出來的人下半身穿著睡褲,上半身裸露只纏著繃帶──然後右手握著出鞘的日本刀。
  對方有大波浪捲髮,以及日本人相去甚遠的端整五官,連看都用不著看就知道他是特課一員──代號「分斷者」的齊藤奧利維。他恐怕是在十一樓感受到了紅寶石之眼的氣味吧。
  奧利維一用眼睛確認狀況就打算猛衝,紅寶石之眼再次從左掌朝他射出某物。
  那不是將實雙腿綁住的金屬絲,而是更加細小、數公釐長有如荊棘般的東西。就算用強化後的動態視力,也得費盡全力才能用眼睛跟上它的動作。即使如此,實仍是直覺地認為它跟鑽進自己脖子裡的異物是同一種東西。
  「快躲開!」
  大聲叫道後,實才察覺在殼裡面對方聽不見。就在他打算冒著脖子裡那個異物再次動起來的風險消除殼的前一瞬間──
  奧利維以駭人速度將軟軟垂下的日本刀從左下方揮至右上方。刀身側面喀的一聲爆出火花,之後奧利維左後方粗柱子的側面閃出黃光。雖然沒聽見聲音,不過被刀彈開的微細物體撞上柱子爆炸了──感覺起來就只有可能是這種現象。
  爆炸的規模很小,頂多只是一根鞭炮的程度。不過如果是在人體內的話,後果就會很嚴重吧。如果在重要器官或是粗大血管──舉例來說像是在總頸動脈裡面爆炸的話,就算是第三隻眼宿主也難逃一死。
  實無法不去意識到仍然潛藏在脖子裡的異物的存在,但他仍然拚命揮開恐懼感,用被綁住的雙腿踹向地板。實利用防禦殼「表面的摩擦系數基本上是零,不過移動時或是抓取某物時可以固定在接觸點」的這種特性,在擦到光可鑑人的陶磁地磚上面滑行。
  紅寶石之眼打算從左手的噴嘴射出下一發時,實連人帶殼衝向對方腳邊。
  大概是因為把注意力放在奧利維身上的關係吧,敵人的反應遲了一瞬間,雙腳被實掃到而失去平衡。如果對方倒在地板上的話就壓上去,爭取時間讓二十公尺後的奧利維縮短距離。不是格鬥而是當重物的話,脖子裡的異物也不會觸及頸動脈吧──實以這個推測為基礎,朝敵人伸出雙手。
  不過就在那個瞬間。
  敵人在快要一屁股跌坐在地時,將瞄準奧利維的左手移向非看診時間的出入口。
  這次噴嘴發射了極細的金屬絲。
  好長。比綁住實雙腿的金屬絲還長上數倍的那個東西,命中出入口附近的牆壁。
  在那之後,敵人即將倒在地板上的身軀猛然橫向移動。
  固定在牆壁上的金屬絲宛如絞盤般拖動敵人的身軀。對方翻飛紅色大衣的衣襬在空中迅速飛翔,接著在出入口前方著地。對方一邊將金屬絲收回左手,一邊用右手打開門衝出屋外。
  數秒後,奧利維抵達了實身旁。他已經看出實無法起身的理由了吧。他揮了一下日本刀,切斷腳踝那條堅固如廝的金屬絲。奧利維打算就這樣朝出入口移動追擊敵人,身軀卻忽然一晃。
  「奧……奧利B同學!」
  實在殼裡面如此呼喊站起身軀。
  他隔著殼撐住倒向左邊的奧利維。定睛一看,從雙肩覆蓋到胸腹部的彈性繃帶有好幾處都漸漸染成鮮艷的紅色。
  三天前被紅寶石之眼「凝結者」產生的冰炸彈直擊所受到的傷,因為剛才的動作而再次裂開了。
  實大驚失色,奧利維在他的臂彎中露出數秒痛苦神情,卻還是立刻踏穩雙腳站起身軀。奧利維打算再次朝非看診時間出入口移動,不過大概是察覺到追不上敵人了,他停下了腳步。
  奧利維回頭望向實。或許是因為正在住院之故,他並未戴著平常那副藍框眼鏡。奧利維在就算是同性,也會在這種狀況下看到入迷的美貌中流露明顯的懊悔神情,然後說了些什麼。不過實仍然維持著殼,所以聽不見他說什麼。
  「那個……這裡跑進了像是搖控針的東西,所以我不能消除殼。」
  實一邊用嵌著石膏的右手指著脖子,一邊誇張地動著嘴巴如此說道。奧利維皺起眉,隔著殼將左手放上實的右肩,探頭望向脖子。他立刻露出嚴肅表情,點了一次頭後從褲子口袋內取出小型智慧型手機。
  簡短地通完話後,奧利維讓修長手指在畫面上奔馳,然後將它移向實。畫面上顯示著【教授她們馬上就過來,你先坐在椅子上】的字句。
  實正要點頭回應,卻又猛然瞪大眼睛。
  剛剛的紅寶石之眼雖然應該逃走了,卻還是有可能假裝逃走潛藏在附近。而且在教授她們趕過來時,對方或許會試圖將「針」擊入她們體內。只要無法用某種手段隔絕遙控操縱,就無法立刻摘除進入體內的針。
  「這樣很危險,或許敵人有可能還在附近……」
  實如此說道後,奧利維有如判讀到他的嘴形似的,再次點頭操作手機。
  【剛好DD好像也回來了,我也叫了那傢伙。如果紅傢伙在附近,他一定會發現。】
  實也不打算反駁這句話語──更正,是這段文章。
  「探索者」大門傳二郎完全沒有任何攻擊系的能力,相對地卻具備著超長程的探索能力。如果紅寶石之眼發動能力,實他們也能感受到「野獸般的氣息」,然而就算紅寶石之眼不發動能力,DD的鼻子好像也能在半徑一百公尺內的範圍確實地感應到敵人。
  只要有他在,就能確實地防止偷襲──腦袋雖然理解這件事,實還是無法消去心中的不安。
  從掌心發射超小型的針,還有伸縮自如的金屬絲,並且進行遙控。
  機制雖然不明,但就第三隻眼宿主的能力而論算是簡單的那一類。不像所有東西都能液化的液化者,或是操縱無形氧氣的發火者那樣具有震憾性。
  然而那個紅大衣的能力也因此很恐怖。安靜又不顯眼,具體來說就是暗殺型能力。
  實一邊壓抑自己在伊佐理理教授等人抵達前想去外面警戒四周的心情,一邊跟奧利維一起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等待,不過只等了五分鐘。
  紅色愛快羅密歐一邊從輪胎冒出白煙,一邊斜向停在醫院正面的環狀道路上後,安須由美子衝出駕駛座。
  先衝向自動門後,她發現新年假期醫院沒開,接著露出不像是女高中生的不滿表情,然後有如使用能力般用衝刺消失在右邊。十秒鐘後,非看診時間的入口開啟,由美子再次現身。
  這次她真的使用「加速」瞬間移動了二十公尺以上的距離,接著在實面前緊急煞車。她用雙手連同防禦殼一起抓住實的肩膀,大叫著些什麼。
  實隱約料想到會有這種發展,所以生硬地操縱握在殼裡面左手的那支智慧型手機,在記事本裡面輸入【我沒事】三個字拿給由美子看。
  總是冷冰冰,卻又愛操心的由美子弄皺五官清爽的臉龐浮現放心表情,然後才放開雙手。接著她將臉龐轉向坐在實右邊的奧利維,劈哩啪啦地講起話。
  出入口再次開啟,教授跟DD進入室內。是因為奧利維有告知要進行最大限度的警戒吧,DD頭戴有如註冊商標般的棒球帽,右手握著自動手槍掃視四周。
  直到此時,實才覺得都吵成這樣警衛還沒出現真的很奇妙。奧利維應該有叫護衛十一樓「3E區域」的常駐工作人員不要下樓,不過這個樓層應該也有警衛的值班室才對。實盡可能不要移動脖子地環視四周後,發現在非看診時間櫃檯的旁邊有類似的窗口,然而內部卻一片漆黑,沒有人的氣息。
  實被不祥預感所縛,一邊坐著等待時,伊佐理理教授小跑步地接近這邊,將智慧型手機的畫面拿給實看。
  對【說明狀況】這一行字點點頭後,實操縱自己的智慧型手機輸入略長的文章。
  脖子右邊跑進了小異物,而且已經抵達頸動脈附近。如果解除防禦殼,那東西有可能會再次移動。如果給予撞擊,異物或許會爆炸──
  讀完文章後,教授用嚴肅表情點點頭,接著聯絡了某處。
  數分鐘後,兩台電梯幾乎同時打開,現場出現穿白衣的兩名男性、穿黑色制服的一名警衛,還有兩台擔架床。被對方用手勢催促後,實躺上擔架床。推車的人不是穿白衣的職員而是由美子。教授浮現無奈表情的臉龐立刻遠去,實再次被送進三天前右手才在那邊接受過治療的3E區域。

  一小時後──下午五點二十分。
  五名成員久違地集合在特課總部五樓的會議空間。
  伊佐理理教授、安須由美子、DD、實,還有齊藤奧利維。遺憾的是這裡沒有小村雛的身影,但有用網路攝影機直播會議的實況。
  傷口裂開的奧利維才剛接受包紮,因此教授理所當然地指示他留在醫院,然而奧利維卻堅持開完會後他會立刻回去,所以得到了臨時外出的許可。
  他不肯退讓的理由就是因為──在NCAM的非看診時間櫃檯與警衛值班室內部發現了一名醫院職員跟一名警衛的遺體。
  借DD的協助坐上椅子後,奧利維露出無比懊悔的表情說道:
  「混帳,為什麼我沒發現……如果那個紅大衣小子使用了能力,在同一棟建築物的我應該會曉得才對。」
  奧利維在睡衣上面披著連帽外套,教授對這副模樣的他微微搖頭。
  「確認監視器的畫面後,兩人是今天上午十點過後遇襲的。當時奧利B吃了止痛藥正在睡覺吧?你沒發現也是沒辦法的事吶。」
  「……因為那個虐待狂醫生說,睡覺傷好得比較快……」
  奧利維如此咒罵後,教授微微滲出苦笑。
  所謂的虐待狂醫生,就是指一手掌管NCAM第三隻眼研究的二田水聰醫學博士。他是神經生理學的第一把交椅,似乎也是特課冰見課長學生時代的朋友。不過如果說課長給人的印象是「武人」的話,那二田水博士就是「貴族」了。雖然被他的優雅態度與狂妄又毫不客氣的語氣所震懾,不過替實的右手製作高科技石膏,還有以完美手法摘除潛入脖子異物的人也是他。
  實一邊觸碰貼在脖子上的保護貼片,一邊開口說道:
  「不過,這好像是真的呢。根據二田水博士的分析,睡覺時第三隻眼的活性力似乎會從強化體力轉為傾向強化回復力……」
  「哼,阿實你要注意喔。被那傢伙看上眼可不會有好事。」
  「我……我並不覺得自己有被看上眼啊。」
  實如此答道後,這次換由美子用認真的表情說道:
  「我也覺得那個大叔看空木同學的眼神很怪呢。」
  「連……連由美子同學都這樣說……」
  「那是心裡想著總有一天我要解剖你的眼神,就算被約吃飯也不可以跟去喔。」
  「…………」
  實之所以不由自主沉默,就是因為治療完脖子後二水田博士對他說「等傷勢痊癒後,我請你吃些東西慶祝康復吧」。實決定先忘記這件事,所以他望向站在空間正面的教授。
  「那麼教授……過世的兩人死因是什麼呢?」
  「唔……那麼就從這邊開始吧。」
  清了清喉嚨後,教授敲了敲手邊的平板電腦。背後那台八十吋的螢幕上顯示出畫質略差的照片。那是在狹窄房間的角落拍攝的,女性職員在背心制服上面披了開襟衫,男警衛則是身穿深藍色制服,而且兩人有如疊在一起般雙雙倒下。
  「醫院職員是吉島美耶小姐,警衛是坂井孝則先生。犯人……跟阿實戰鬥過的紅大衣紅寶石之眼,在今天上午十點七分坂井先生結束巡邏,打開非看診時間出入口,接著打算進入大樓的瞬間,被對方從遠距離用能力殺害了。單就監視器的畫面而論,幾乎就是當場死亡。坂井先生倒下後,犯人在門扉關閉前入侵內部,並且將遺體拖進來。盯上醫院……NCAM的理由至今仍然不明。」
  「請……請等一下。」
  發出聲音的人是沉默至今的DD。他安靜的理由是剛才正在吃從便利商店買來的肉包。
  「剛才有說紅寶石之眼在警衛打算進入建築物內時,從遠距離瞬間殺害了他吧。用槍的話也就算了,紅寶石之眼有辦法用能力在那一瞬間讓對方當場死亡嗎?」
  這個疑問很合理。
  不只是紅寶石之眼,第三隻眼的能力原則上都是操縱特定分子的現象。能夠操縱的分子種類──會隨著所謂的射程距離而遞減。
  舉例來說,實最初戰鬥過的紅寶石之眼「咀嚼者」擁有強化嘴巴跟牙齒的力量。他操縱的分子雖然從蛋白質遍布至金屬,不過那是因為咀嚼者是肉體變化型的關係,因此能力的射程距離幾乎是零。
  另一方面,「發火者」跟「凝結者」擁有長達數十公尺的射程距離,卻只能操縱像是氧氣或氫氣等元素種類。雖然這樣也是十分強大的能力,但對他們來說應該無法做出讓人類瞬間死亡的舉動。
  「唔……那麼看看這個。」
  教授在平板電腦上滑動手指後,螢幕上的畫面切換了。
  映照在上面的是,實一個多小時前才通過前方的NCAM非看診時間出入口。這就是教授口中的監視器畫面吧。
  制服打扮的警衛從畫面右側入鏡。在門扉前方停下腳步,用熟練旳手勢將鑰匙卡抵住感應器。用右手推開門扉向前踏出一步後,警衛停下步伐。他歪歪頭,用左手觸碰左耳──然後身軀倏地一僵倒了下去。
  「……從打開門後只過三秒……」
  由美子用沙啞的聲音低喃,實也咕嚕一聲吞下口水。
  警衛有如癱坐在原地似的倒下,然後被夾在正要關上的門扉還有門框中間。在那之後,畫面上出現紅色人影。是將大兜帽戴得低低的那個紅寶石之眼。
  「臭小子……」
  奧利維低聲沉吟。殺人者雖然身材纖瘦,卻還是發揮了像是紅寶石之眼的臂力,只用單手就將警衛拖進屋內,然後消失。門扉靜悄悄地關上,影片結束了。
  「……這個犯人在這之後用同樣的手法殺掉在非看診時間櫃檯的吉島小姐,然後將兩人的遺體藏在櫃檯窗口的後面。遺憾的是,那邊是監視器的死角,不過犯人恐怕也躲藏在同一個地方吧。」
  教授的說明讓實不由自主歪了頭。脖子右邊的傷傳出痛楚,他連忙將臉的方向轉回來一邊發言。
  「那個……剛才的影片是上午十點後吧?我是在傍晚四點時去探望奧利B同學的……也就是說,犯人明明躲在櫃檯裡面六個小時之久,在這段期間內卻沒被任何人發現嗎?」
  「就是這樣吧。」
  點頭同意後,教授在螢幕上顯示醫院一樓的平面圖。
  「醫院到今天為止都在放新年假,所以只有在情況緊急時才可以探訪住院患者。而且NCAM的急診室又在另一棟,那邊的出口離得很遠。也就是說,這座中央大樓幾乎是空無一人。即使如此,在這六小時之中還是有職員在非看診時間出入口進出數次,不過似乎都沒人發現櫃檯那邊沒人。如果察覺到這件事望向裡面的話,也會被殺掉就是了……」
  「……也就是說,這個紅寶石之眼跟凝結者一樣,是那種不選擇對象的類型呢。」
  DD如此說道後,奧利維有如撂下話語般回應「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選擇對象的類型──實也明白這句話的含意。
  紅寶石之眼有分成會嚴格挑選殺害對象的類型,以及只會拘泥於殺害手段的類型。
  前者的代表是咀嚼者。擁有美食評論家高江洲晃這個表面上的臉孔,而且將自己比擬為鯊魚的他,會聽從自身的審美意識選擇咬殺的對象。實的朋友箕輪朋美之所以被他盯上,也是因為身為運動員的她有著健康又強靭的骨格所致。
  另一方面,六天前在赤坂見附引發大規模事故殺掉七人的凝結者,雖然會拘泥於只在下雨或下雪時殺人的狀況,卻不會挑選殺害對象。恐怕那個紅大衣的紅寶石之眼也是如此吧──所以DD才這樣說。
  雖然可以理解,腦海的角落卻覺得不太對勁,所以實又再次想要歪頭沉思。不過就在他想到那個理由前,教授再次發言。
  「這傢伙的確是不選擇對象的類型,不過或許也同樣是不選擇手段的類型喔。」
  「這是什麼意思?看起來只像是想用能力殺掉對手呢……」
  由美子如此反駁後,教授無言地操縱平板電腦。
  螢幕再次切換,陌生物體滿滿地映照在畫面上。
  「……蟲子……?」
  由美子如此低喃,實的第一印象也一樣。
  整體的形狀是細長的淚滴型。又尖又銳利的前端部分帶有光澤發出黑光,略微膨脹的後部是紅黑色。從前端到中間刻畫著螺旋狀溝槽,後部則是零星地長著細毛般的東西。如果不是蟲,看起來就像某種植物的種子。
  「嗚噁……是我不太想靠近的類型呢。這是什麼啊?」
  吃完肉包後,DD一邊揉掉紙袋一邊詢問,教授微微瞄了實一眼後答道:
  「這就是從小實脖子裡摘除的東西。」
  「嗚噁!」
  坐在右側椅子上的奧利維……
  「喔哇!」
  以及隔了兩個座位坐在左邊的DD發出叫聲,雙方都連同椅子移開了十公分。
  然而就坐在左邊的由美子卻是不動如山,反過來叱責兩個男生。
  「喂,我說你們別做出這種小學生般的反應好嗎?既然已經摘除,就跟空木同學無關了吧。」
  這句話讓DD跟奧利維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回椅子,實也得以壓抑住想要亂搔脖子那道傷痕的感覺。然而另一方面,他卻壓抑不住想要確認由美子的不動如山是否貨真價實的衝動──
  「啊,由美子同學,妳的肩膀!」
  實一邊大叫,一邊用左手做出打算捏起某物的動作。就在那個時候──
  「呀啊──!」
  加速者發出盛大的慘叫聲,如同文字敘述般從椅子上跳起。是下意識地增加了踹向地板所產生的反作力吧,由美子垂直躍起了一公尺以上,然後咚的一聲重重落至椅子上。即使如此,她的恐慌仍是沒有平息。
  「在哪裡,在哪裡?」
  由美子卯起來拍右肩,實一邊心想「糟糕」一邊向她搭話。
  「那……那個,對不起,我是在開玩笑……」
  「…………啥?啥?啥啊啊──?」
  尖聲如此叫道後,由美子用神速伸出右手,以拇指跟食指捏住實的左臉頰。被不是煤玉之眼的指力嘰嘰嘰嘰地全力捏住,實忍俊不住發出悲鳴。
  「痛痛痛痛痛痛!」
  「我說啊!下次再做出這種惡作劇,我就要捏得比這樣還痛三倍喔!」
  「對……對……對不起!」
  雖然拚命道歉,由美子卻不打算放開手指。
  實淚眼汪汪卻還是打算繼續道歉,不過就在此時,他覺得自己似乎聽見了某人的笑聲。那不是浮現恐懼表情的DD跟奧利維,也不是一臉傻眼的教授。發出輕笑聲的源頭似乎是擺在附近的筆電揚聲器。

  略微晚了一步發現笑聲後,由美子這才解放了實的臉頰。奧利維他們也望向電腦,輕笑聲漸漸斂去,不久後揚聲器播放出略為沙啞的女孩嗓音。
  「……對不起,我笑了出來。不過實在很有趣。」
  這無疑是「折射者」小村雛的聲音。實總算想起會議的畫面有傳送到雛的病房裡,所以他連忙朝電腦開了口。
  「我……我才要道歉,居然在這種時候開玩笑。」
  「不用向我道歉,因為特課本來是這種感覺。」
  雛如此說道後,由美子聳肩做出回應。
  「哎,是呢。大部分都是DD害的就是了。」
  「咦咦,我嗎?騙人的吧,我覺得自己最正經耶……」
  DD很意外地做出反駁,奧利維立刻加入對話回嘴說道:
  「不不不,就是D&D害的喔。畢竟你今天也一個人吃著肉包嘛。」
  「這……這樣也沒差吧。畢竟我馬不停蹄地從關越趕回來,連午餐都沒得吃喔。而且想要組織有紀律的話,奧利你才該想辦法處理一下D&D這個稱呼吧!」
  「是嗎?那就是Advanced【進階版】大門傳二郎的簡稱……」
  「更糟,別這樣!」
  不愧是讓人聯想到前鋒跟後衛的合拍默契,雛再次發出輕笑聲一邊說道:
  「真好呢……我也想快點回到特課。」
  這句話語讓奧利維消去浮現在臉上的賊笑,以有如要把嗓音傳至廣尾的大音量做出回應。
  「喔,快點回來吧,小雛!我們會替妳開個盛大的回歸派對!」

  多虧意想不到的一幕,眾人從自己對神祕「蟲子」感到的生理性厭惡中重新站起,再次將視線集中至螢幕上。
  伊佐理理教授拿出雷射筆,再次開始解說。
  「雖然NCAM那邊才剛開始分析,不過這隻尖蟲……二田水博士將它命名為『針蟲【Spine bug】』,所以我仿照了這種說法──這傢伙是襲擊醫院的未確認紅寶石之眼以能力生成的擬似生物,全長七公釐,最粗的部分幅度只有三公釐,非常地細小。即使如此,如果被刺到疼痛感還是在針筒之上……是吧,阿實?」
  被叫到名字後,實一邊回想被蟲子──更正,被針蟲刺中時的事,一邊發言。
  「嗯,就像被鑽子鑽進肉裡的痛。」
  「用鑽來形容很貼切吶,大家仔細看看刺的部分。」
  雷射筆的光點在又利又尖的前端部位劃圈。
  「這個刺的部位刻劃著鑽頭般的螺旋狀溝槽,材質看樣子似乎是氮化鐵。」
  「氮化鐵……是什麼呢?」
  由美子如此詢問後,教授什麼東西都沒看,就這樣流利地答道:
  「正如其名,是鐵的氮化合物。因分子構造不同而存在著數個種類,不過做出這個鑽頭的是Fe2N,而且跟用在機械零件上的表面處理一樣硬……不過,蟲的後半部……膨脹的地方與從那邊長出來的毛並非金屬,而是未知的蛋白質。毛的構造很像部分微生物擁有的鞭毛。」
  「鞭毛……意思是會動嗎?」
  奧利維如此詢問後,教授點了點頭。
  「嗯。雖然是推測,不過這隻針蟲刺進人類的皮膚後,鞭毛就會產生動作讓自身旋轉,然後藉由鑽頭的作用潛進更深處。小實的脖子上有貫穿肌肉深達兩公分的傷。只要再前進三公釐,就會抵達總頸動脈。」
  雖然自己也有感覺到這件事,不過被化為言語後恐懼感再次甦醒,實再次用手指觸碰保護貼片。
  瞄向這樣的實後,坐在左邊的由美子發了言。
  「不是只有抵達總頸動脈就結束吧?就算它是重要的血管,只是在上面挖出一個以公釐為單位的洞,我覺得不會立刻死亡呢。」
  「是吶。就算觀看監視器畫面,這隻針蟲的目的也不是用鑽頭損壞血管或臟器吧。」
  蟲子進入頸動脈後,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實已經推測到這個答案了。提示就是紅大衣的紅寶石之眼從左手發射蟲子後,奧利維以日本刀彈開它的那一幕。在那之後,撞上大廳柱子的蟲子……
  「會爆炸……吧?」
  實如此說道後,四人將視線望向他。如果是以前,這是會讓實整個人縮成一團的場面,不過大概是因為他差不多也有了抗性,或是剛才那些對話的效果吧,實毫不膽怯地接著發言。
  「雖然是我的想像……不過蟲尾端的膨脹處是不是裝著爆炸性物質呢?你們看嘛,奧利B同學用刀擋下蟲子時……」
  被實提及後,奧利維在藍色眼鏡底下先是眨眨眼,然後發出「啊~」的聲音。
  「是嗎,所以說那個就是針蟲啊。我還以為一定是甩炮之類的東西……也就是說,在當下如果我防禦失敗,這隻蟲子也會進入我體內……」
  奧利維身軀一震,實朝他深深點頭。
  「就是這麼一回事……哎,雖然我看到的爆炸跟一支鞭炮差不多,不過如果它在體內……舉例來說在大腦或是心臟附近發生的話,就算是煤玉之眼也會造成致命傷。」
  「也是呢。事實上職員吉島小姐跟警衛坂井先生就是這樣被殺掉的。針蟲從耳朵入侵後,突破耳膜進入三半規管,然後爆炸破壞腦幹。」
  教授如此說道後,DD用壓抑憤怒與恐懼般的聲音低喃。
  「……所以在監視器畫面上,警衛先生才會碰觸耳朵啊……」
  「嗯,可以認為讓針蟲從耳朵入侵破壞大腦,就是紅大衣的基本戰術吧。」
  想像有鑽頭的蟲子潛入耳朵的畫面後,外耳道深處傳出麻癢感,實因此縮了縮脖子。剛接受治療的傷口發出刺痛,那股痛楚誘發了新的疑問。
  「咦……不過那傢伙為什麼不是讓針蟲進入我的耳朵,而是脖子……」
  話說到這裡後,實自己想到了答案。
  「……啊,對……對喔。因為我戴著耳機。」
  「正是如此,你很幸運呢,阿實。」
  教授用彈響的手指比向實的右耳附近。
  「如果沒戴耳機,蟲子應該會侵入小實的耳朵才對。雖然在這種情況下只要展開防禦殼就能防止爆炸,不過來不及的可能性也不是零。」
  「不要說不是零,我想大概會來不及喔……因為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我只會覺得是小飛蟲之類的東西跑進去吧。就算會慌張,應該也不會想要使出防禦殼。」
  實如此回應後,坐在左邊的由美子一邊凝視仍然顯示在螢幕上的針蟲一邊說道:
  「不過……爆裂物只有裝進這隻蟲胴體內的量吧?頂多只有十,或是二十毫克……這種量產生了足以破壞大腦的爆炸?」
  「這個疑問很合理,看看這個。」
  教授再次觸碰平板電腦,繼續播放螢幕上的幻燈片。
  這次的照片是一小時前才與紅大衣戰鬥過的NCAM大廳。下一張照片是一根四方形柱子的特寫。它的側面上清楚地殘留著漆黑的輻射狀焦痕。
  「……我們有從這個爆炸痕跡上採集殘留物,而且剛才似乎完成了分析。物質的名稱是三過氧化三丙酮。」
  「咦……」
  由美子發出驚訝叫聲。
  「三過氧化三丙酮就是所謂的TATP吧,是恐怖分子常使用的高性能炸藥……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量很微少也具有足夠的威力。不過這種東西藏在擬似生物的肚子裡?意思是……對方用能力製造蟲子,然後用手工將TATP填充在那裡面嗎?」
  「不,這個可能性很低。」
  搖搖頭後,教授望向實。
  「根據阿實的說明,紅大衣紅寶石之眼是從左掌中發射針蟲的吧?」
  「是的……」
  點點頭後,實試著用語言描述裝在紅大衣手掌上的奇妙物體。
  「那傢伙雖然雙手都戴著手套,不過左掌部分裝著有如平口噴嘴般的金屬物……而且會從那邊發射蟲子。我想對方大概是將材料保存在手套裡,在製造蟲子時同時射出它吧。因為對方的舉止看起來並不像是以手工將炸藥一一塞進蟲子裡。」
  「唔…………」
  發出簡短沉吟後,教授雙手環胸。她翻飛白袍衣領,在大型螢幕前方左右跺步。
  「……關於針蟲的組成元素,鑽頭部分是鐵跟氮氣,胴體則是蛋白質……換言之是碳、氫、氧、氮、以及磷這一類的物質。它們都是隨處可得的元素,要取得材料也很容易,所以也能裝在塑膠袋之類的容器裡,藏進手套隨身攜帶吧。不,等等喔……TATP的化學式是C9H18O6,這邊也只是碳元素跟氫元素還有氧元素嘛。既然如此,也能從製造蟲子的同一種材料中生成……」
  教授有如連珠炮般講著,DD有規矩地朝她舉起右手要求發言許可。
  「那個,可以插一下話嗎,教授?」
  「請說,DD。」
  「現在要將紅大衣的能力視為……從鐵與氮還有蛋白質製造出內藏炸藥的殺人蟲吧。不過根據阿實所言,紅大衣發射那隻蟲子後,也能用遙控的方式自由自在地操縱它吧?」
  視線望向實後,他確實地點頭同意。
  「嗯,我有感覺到針蟲鑽進脖子的動作受到那傢伙的意識所控制。實際上我使出防禦殼後,蟲子的動作就停止了……如果是全自動的話,就算在殼裡面它應該也會繼續行動才是。」
  「唔,到這邊我沒有異議。所以呢?」
  被教授催促後,DD一邊比劃手勢一邊繼續說道:
  「呃──也就是說,紅大衣可以用遙控的方式操縱至少由六種元素構成的蟲子呢。不過這樣沒有違反操縱的元素種類愈多,射程距離就愈短的第三隻眼能力原則嗎?」
  「喔喔,就D&D來說腦袋還挺靈光的嘛。果然從今天起就叫AD&D……」
  「都說別這樣子了!」
  橫向排列的四張椅子的右端跟左端開始吵嘴時,雛從筆電播放出來的聲音再次打斷對話。
  「我也是,打從剛才就有這個想法。」
  室內立刻寂靜無聲,缺乏聲線起伏的沙啞嗓音靜靜地響起。
  「如果能從遠距離自由操縱潛入人體的蛋白質蟲子,那說起來根本沒必要製造什麼蟲子。大腦跟心臟的血管同樣是由蛋白質構成的,只要稍微弄傷它們就能殺人。」
  面對以殘留稚氣的聲音告知的恐怖推測,不只是四人,連教授都無語了。
  數秒鐘後,教授鬆開環抱在胸前的手臂,以罕見的緊繃語調說道:
  「確實呢……除了一個特例之外,已知第三隻眼持有者的能力都是藉由分子運動,或是用謎樣感應力──『第七之力』操作分子間作用力。如果用蛋白質製造的蟲子進入人體後還能保持感應的話,就算能感應構成人體的蛋白質也不奇怪。」
  「呃……那個特例是什麼呢?」
  實不由自主地詢問後,教授跟由美子,還有DD、奧利維都同時盯著他看。
  「咦……請問……」
  「這還用說嗎,空木同學?例外就是指你喔。」
  「啊…………」
  由美子如此說道後,實猛然驚覺。這麼一說,教授以前似乎說過這種話。
  教授本人咧嘴一笑後,啪噠啪噠地踩響拖鞋走到實的面前。
  「唔,當然是你嘍,阿實。你的防禦殼明顯不是物質也不是力場。而且今天又增加了新的謎團呢……」
  「新……新的……?」
  如此低喃後,實有所察覺。教授指的是防禦殼讓小村雛恢復意識的現象吧。
  在那個瞬間,實的確感到某種「存在」在殼內接觸了兩人。不過現在回想起來,他也覺得那只是自己專心一致呼喚亡姊若葉才產生的錯覺。話說回來,雛也恢復到可以用手指發送摩斯電碼的程度了,就算實不將她納入殼內,應該也會在同樣的時機清醒才對……他隱約有這種感覺。
  ──實想要表明這種意見,教授卻有如看穿似的露出微笑。
  「不,事到如今不用否認也行喔,阿實。因為小雛也說自己在殼裡感受到了什麼。」
  「咦……是這樣子的嗎?」
  「等她出院後,我想要問問你們兩人呢。不過現在要先談紅大衣的能力……」
  收起笑容後,教授轉身回到螢幕前面。
  實忽然感到左臉頰上有視線,所以實望向那邊。結果他瞬間與由美子四目相接,但她立刻就望向前方,所以實不曉得由美子在想些什麼。
  「──正如DD所言,這個紅大衣的能力有些違反第三隻眼的原則……看起來像是這樣。」
  教授再次開始說話,實決定專心聽那些內容。
  「不過那個原則畢竟只是經驗法則。只不過是第三隻眼持有者的能力,在吾等所知的範圍內看起來像是如此罷了。如果宿主、或是第三隻眼本身擁有的某種參數很高,或許就能突破這個原則。就算在某種制約下能遙控操縱自己製造出來的蟲子,也無法操縱他人的肉體……現在只能這樣假設。」
  「不過啊……教授。」
  奧利維有如想起某事似的俯視自己的右手,一邊開口說道:
  「低估紅寶石的能力很危險喔。發火者那時也是,凝結者那時也一樣,我們都因此吃足了苦頭。」
  「嗯……這是當然。今後我將不會排除紅寶石之眼能力進化,直接操縱我方肉體的可能性。不過就現狀而論,從紅寶石之眼攻擊阿實跟醫院工作人員的情況判斷,針蟲是唯一的……不,不是呢,還有另一種『蟲』。」
  教授點擊平板電腦,在大型螢幕上顯示新的照片。
  映照出來的是,盤踞在陶磁地磚地板上的繩狀物。實立刻領悟到那是什麼東西。
  「啊,這個……是綁住我的腳,還有拖動那傢伙身軀的絲線。這……這個也是蟲嗎?」
  「似乎是。構造雖然比針蟲單純,卻是由幾千根〇‧一丹寧這種超極細高分子纖維撚合而成、粗度為三公釐的絲索。拉伸的強度足以匹敵同樣粗細的克維拉纖維……不使用專用工具或某種能力就不可能切斷,二田水博士是這樣說的。聚合物分子組成正在解析中。」
  實輕聲低喃包含在教授說明中的陌生話語。
  「丹寧……?」
  隔壁的由美子一邊拉穿在腿上的黑絲襪布料,一邊提出解說。
  「是表示絲線粗細的單位喔,一丹寧就是指那條絲線九千公尺有一克重。這雙絲襪的線是六十丹寧,所以〇‧一丹寧的線亂細一把的呢。」
  「是喔……」
  不由自主盯著由美子的絲襪猛瞧後,實連忙移回臉龐。然後教授浮現笑容表示意見。
  「喔喔~小由子很努力呢。我有讀到對寒冬的女高中生來說,八十丹寧是標準配備就是了。」
  「我……我並沒有努力喔!只是因為第三隻眼所以比較耐寒而已!」
  「原來如此,真是失禮了……那麼,言歸正傳……紅大衣生成的這條細絲,中心部位有一條酷似人類肌肉纖維的核心線,而且似乎可以自由伸縮。也就是說,它也是擬似生物。博士將它命名為『弦蟲【Wire worm】』。做個總結就是……侵入人體爆炸的針蟲,以及用來拘束跟移動用的弦蟲,從左手發射這兩種東西,並進行遙控操縱就是紅大衣紅寶石之眼的能力。不管是哪一個看起來都是為了有效率地殺人,或是加以拘束而設計的。」
  聽到教授這番話語後,DD發出沉吟聲。
  「嗯……所以才說對方是不選擇手段的類型嗎……」
  「嗯。恐怕這傢伙並不會拘泥於使用蟲的這件事吧。如果擁有附加滅音器的手槍,那傢伙應該也會毫不迷惘地使用才對。紅大衣本身就是個毒蟲般的傢伙……所以──」
  教授再次操縱平板電腦,啪的一聲拍擊大型螢幕。
  「我們將於此時稱呼這名紅寶石之眼、已識別紅色第三隻眼持有者第三十號的臨時代號為『刺擊者』──『Stinger』!」
  實有如要望進螢幕般凝視顯示在上面的監視器靜止畫面。
  在昏暗的大廳裡,紅大衣紅寶石之眼以略為前傾的姿勢站立。這恐怕是實倒地時,對方探頭望過去的那一幕吧。鏡頭的位置很高,而且紅大衣的臉龐依舊隱藏在兜帽之下,連右半身都看不見。
  畫面看著看著,實感到戰鬥時的記憶微微刺激腦袋。有如忘記某事般的焦躁感再次來襲,讓實咬住嘴唇。
  不過在找到這種感覺的原因前,奧利維就從右邊大聲說道:
  「刺擊者嗎,好久沒有新面孔了呢!好吧D&D,我們就從今晚開始出去巡邏吧!」
  話才出口,DD跟教授就相繼叫道:
  「傻了嗎!用這種全身纏滿繃帶的模樣說啥話啊!」
  「就是說啊笨蛋!你給我快點回醫院!」
  「……別人明明有了幹勁,說什麼傻瓜笨蛋的好過分喔……」
  奧利維發出小孩鬧彆扭的聲音,眼鏡又是拿下又是戴上的,實一邊苦笑一邊安慰他。
  「奧利B同學已經在醫院大顯身手了不是嗎?再次感謝你伸出援手……剩下的事就交給我們,請你好好療傷吧。」
  「唉……對我溫柔的人只有阿實呢……」
  誇張地如此說道後,奧利維伸出右手輕拍實的肩膀。
  「不過嘛,真的要拜託你嘍,阿實。畢竟現階段只有你能夠確實地防禦那個蟲小子的攻擊吶。」
  實將左手疊上曾經毆打過自己的那隻手,然後深深點頭。
  「是的,下次一定會抓到那傢伙!」
  乾脆了當地如此宣言後,由美子跟DD都無言地點頭同意。桌上的筆電也傳出雛的聲音。
  「我也會立刻復出的,請再稍候一會兒。」
  雛難得說出果斷話語後,由美子答道:
  「嗯,快點回來吧,小村同學。因為妳是特課前鋒的支柱。」
  包括不在場的雛在內,就在實感到五人的心意合而為一之際──
  可愛的來電鈴聲響起,教授一邊說「哎呀,抱歉」一邊將手伸進白袍口袋裡。取出智慧型手機扺住耳朵,然後報上姓名說「是的,我是伊佐」。
  在那之後,教授的臉龐前所未有地緊繃,一看就曉得的顫抖竄過小小身軀。
  「了解,會等後續的報告。」
  如此說道後教授結束通話,重新面向啞口無言的四人,嘴唇有如在找尋字眼似的動了幾次,不久後發出被深沉戰慄感妝點的聲音。
  「……是來自二田水博士的報告,據說已經確認了NCAM進行驗屍的自衛隊『分隊』的六名強襲隊伍成員的死因。」
  才聽到這邊,實就被冰霜般的寒冷預感所擊打而屏住呼吸。
  「……六人都是右耳或是左耳的耳膜開了一個洞,內耳跟腦幹在深處遭到破壞。再次確認新型戰甲的頭盔後,似乎有發現排氣口的濾網上有極細的小孔。」

  6

  「呃……今天謝謝招待。」
  下車後,三川霤隔著副駕駛座的窗戶低頭行禮,坐在Swift駕駛座上的液化者略微探出身軀答道:
  「我也很開心喔。我想這陣子你就會被叫去做那個記憶檢查,所以收到聯絡時也要告訴我喲。」
  「是的,到時候請多多指教。」
  「好,那再見嘍,Au revoir【再見】。」
  液化者將輕輕揮動的左手放上排擋桿。三川向後退一步後,白色Swift流暢地開動,朝環七大街馬込方面行駛而去。
  到頭來液化者不只在台場那邊請吃什錦燒,還把三川再次送回大田區。眼前是京急的平和島站,從這裡向南徒步走十分鐘就是三川獨居的公寓。其實大森町站離那邊比較近,不過還是姑且小心為上──應該說這是身為紅寶石之眼的教養,所以三川沒請液化者送到離家最近的車站。
  只不過液化者甚至追蹤到三川最不想讓人知道的大井港口的冷凍倉庫,因此這種努力或許已經沒意義了。甚至可以說,自己的家很有可能早就被查出來了。
  然而就算這樣,三川還是想要表明不會如此輕易就公開自身居所的意志。液化者是恩人,是前任師父,也是請吃什錦燒的人,然而兩人畢竟都是會殺人的紅寶石之眼。在「組織」裡基本上禁止成員之間私鬥,卻無法得知會在何時因何種理由互相廝殺。
  至少液化者判斷有必要殺掉就會毫不留情地下手,而三川自己也有不可退讓的一條線。如果有人試圖打破被封閉在冷凍倉庫深處的○○的沉眠,不論是誰都非殺不可。
  …………沒錯,殺吧。
  忽然感到有人在腦袋後方低喃,三川反射性地想回頭,卻又忍下這種感覺。
  後方空無一人,這是寄生在三川身上的第三隻眼的聲音。正確地說,是第三隻眼產生的殺人衝動在三川腦內轉換成聲音。
  六天前他才在赤坂見附引發重大事故殺掉七人,所以現在就算聽見聲音也有辦法加以忽視。
  可是只要過了十天,每聽見一次聲音就會漸漸變焦躁,在二十天後就會口渴難耐到像是身體內部變成沙子似的,接著又會殺人。對手是誰都無所謂,三川會解放粗暴的力量,將混濁的水變成美麗的冰,奪走生命的熱度。
  告訴前任師父說自己想看全球凍結──雪球地球的話語毫無虛偽。整個世界都被純白色的冰裹住,沒有任何東西移動的話,有多麼令人心安啊。
  然而,三川同時也不由自主這樣想。這份渴望真的是自身擁有之物嗎……不是紅色第三隻眼為了讓自己殺人而植入的假情感嗎?
  將布勞森外套的拉鍊向上拉至脖子後,三川將雙手插進口袋,一邊順著高架鐵路沿線的道路步行,一邊繼續做著不著邊際的思考。
  如果……
  如果寄生在三川身上的不是紅色,而是黑色第三隻眼的話。
  如今三川會以「黑色」獵人……「特課」一員的身分邁向狩獵紅寶石之眼的道路嗎?會跟分斷者還有加速者,以及那個灰髮的孤獨者並肩作戰當正義使者嗎……?
  「……沒有這種可能呢。」
  他夾雜著苦笑如此低喃。
  三川已經殺了一個人……不,是讓對方停止了生命活動。
  六年前的那一天,邀○○的人是三川。
  當時三川是被母親虐待,○○則是被父親虐待。三川的受虐是放棄養育小孩的等級,但○○的受虐卻是跟性有關。她的母親不曉得是不是不知情,也完全無視這件事。○○向三川坦承此事後,三川寄了數次匿名郵件到兒童諮詢處,不過她父親的形象很好,做的工作又很有社會地位,所以兒童諮詢處好不容易動手進行的調查,也只照規定跑一遍流程後就結束了。
  因此三川跟○○決定前往未來。
  兩人在下著寒雨的時候再次溜進冷凍倉庫。這次他們決定不管多冷都不要逃出來。
  冷凍休眠──兩人打算實行三川在書上讀到的這個方法。下次醒過來時就會是遙遠的未來,有如夢境般的理想社會會來臨,虐待小孩的大人連一個都不會存在……他們是這樣相信的。
  為何三川會立刻被發現,而○○沒被發現呢?
  至今他仍是無法理解。清醒時三川在倉庫的休息室裹著毛毯,還拿到了一杯溫熱的熱巧克力。或許是害怕事情鬧到警察那邊,倉庫職員只微微叱責「不能再溜進來了喔」後就放了三川,所以他不得已只好回家。
  ○○的失蹤當然引發了大騷動,有很多媒體來到學校。跟○○感情很好的三川,以及她的雙親──父親雙眼都哭得又紅又腫──被警方問了許多問題,卻還是一直說著「我什麼都不知道」。
  自己雖然失敗,○○卻前往未來,在那邊得到幸福。一年、兩年過去了,就算事件退燒,三川還是一直這樣相信著。
  接著在三年後──三川總算知道光是冰凍人類無法進行冷凍休眠。
  水只要結凍體積就會增加。人類被冷凍後,全身的細胞就會被這種理所當然的現象破壞,就算解凍也絕對不會清醒。
  其實三川也早就明白了這件事,○○不是在那座倉庫……在冰柱中沉眠,而是被凍成雪白色的當下就已經死亡了。
  然而當冰塊融化時,她的死亡才會成定局。
  如果冰塊永遠不會融化的話。不只是在倉庫裡面,如果整個地球都完全凍結,寂靜的冰河期永遠持續下去的話。○○不就能永遠停留在生與死的夾縫之間了嗎……?
  給予三川的不是黑色,而是紅色第三隻眼果然是命運。
  如果是黑色的話,就不會加入「組織」,也不會曉得「人類殲滅計畫」的存在。雖然現在還是基層人員,連組織的全貌跟總部所在地都沒被告知,不過他要達成交付的任務提升階級,總有一天要成為幹部,然後讓高層採用全球凍結作為殲滅人類的手段。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三川會利用液化者,有必要的話隨時會背叛她。
  然而,他卻覺得滯留在體內的熱度弄鈍了這份決心。
  是因為什錦燒店的暖氣太強害的。如此判斷後,三川提昇步行速度。快速電車與轟音一同通過頭頂的高架鐵路。

  ***

  特課總部開完會後正好是下午六點。
  房間南面並排著許多道窗戶,而且另一側已經是一片漆黑,新宿的燈彩隔著戶山公園的樹林發出明亮光輝。
  實有告訴典江說「要去探望受傷的朋友」,所以典江應該不會覺得實很晚歸才對。現在回去的話,七點三十分就能到家。
  如此思考後,實拿出智慧型手機,打算寄郵件告訴典江自己預定何時會到家。然而還沒觸碰畫面,教授就從研究室區那邊呼喚實。
  「對了,阿實。不好意思,你可以再陪我一下嗎?」
  由美子的聲音跟在這句話語後面。
  「我也有一點事想找空木同學談……應該說,有事想跟你商量……」
  「啊……好……好的……」
  實一邊點頭一邊看瞄向手機。是從這個行為中感受到差不多該回家了的氛圍嗎,由美子又補上一句話。
  「我會騎機車送你回家。」
  「呃……這……」
  由美子用愛車奧古斯塔F3送自己回家的話,雖然能大幅縮短回家需要的時間,不過萬一她使用「加速」的話,就實的體感而論,在後座品嘗到的恐怖感是雲霄飛車的十倍。
  可是試著一想,這是由美子初次對自己說「有事想跟你商量」吧?而且兩人之間有搭檔戰鬥過許多次的交情,所以實也覺得說自己想早點回家吃飯是不被允許的事。
  「那就麻煩妳了。」
  實點頭行禮後,教授再次招手。
  「那我就快點結束這邊的事吧。沒什麼啦,很快就結束了。」
  「啊,好……好的。」
  實連忙移動至研究室區後,教授從桌子的抽屜中拿出一封厚厚的信封,接著將它遞出。
  「這是十二月的份。」
  「呃……是……是什麼呢?」
  實一邊歪頭一邊接下信封,然後將開著的信封口對準掌心。
  重重滑出來的是──質量重到實這輩子從未見過的塊狀萬圓大鈔。
  被綁鈔帶捆著的鈔票有兩疊。還有厚度達三公釐的零鈔,以及兩枚銅板。
  「嗚……嗚哇啊!」
  實差點不由自主地扔掉鈔票,而且有如將它當成爆裂物般一邊移向遠方一邊叫道:
  「這……這是啥啊!」
  「啥什麼,都說是十二月份的薪水了。正確地說應該是酬勞才對就是了。」
  「啥……啥啊?」
  實無法理解教授這番話語,整個人僵在原地。由美子用沉著語調在他背後說道:
  「噢,是呢。空木同學是十二月加入的,所以第一次是付現金呢。」
  「嗯,從一月份開始會轉進專用的祕密帳戶裡面,所以只有這次能收到現金。你可以把它撒在床上喔。」
  「我……我才不會這樣做呢!應該說……」
  此時實勉強恢復冷靜,將自己用掌心接住的大疊鈔票跟銅板收進信封裡,然後用雙手將它遞向教授。
  「……這個我不能收下。」
  「嗯?為什麼呢?」
  「因為……我有跟冰見課長約好。酬勞連一圓都不要,等事件全部解決後,請課長將他的能力借給我……我說如果課長肯這樣做的話,我就在特課戰鬥。所以我不要錢。」
  實如此說道後,教授先是眨了眨眼睛,接著準備張開嘴巴。
  不過在實旁邊的由美子卻快了一瞬間,開口說出意想不到的話語。
  「這樣有點不對吧?」
  「咦……不對是指……?」
  「我有在附近聽見空木同學跟冰見課長的對話,當時空木同學是這樣說的喲。你說有朝一日紅寶石之眼的事全部解決後,能拿到什麼酬勞。」
  「呃……嗯。」
  「然後課長是這樣回答這句話的。他說特課解散時,將會支付成員慰勞金。這句話我也有聽過,那筆慰勞金是所謂的成功酬勞,或者說像是退休金之類的東西,與每個月的報酬契約不同喔。也就是說,我認為空木同學要退還的只是最終紅利,月薪則是會正常地收下來,而且課長應該也是這樣理解的喔。」
  「咦……不,可是…………」
  啞口無言了一陣子後,實勉強做出反駁。
  「可是我沒想到每個月都會有酬勞啊!而且還這麼多!」
  再次反駁這個主張的人是教授。
  「不不不,倒不如說不可能拿不到吧。」
  「所謂的……不可能是指……」
  「包含阿實在內,特課成員都是賭上性命跟紅寶石之眼交戰的喔。咀嚼者那時也是,發火者那時也是,就連液化者跟凝結者那時也一樣,你應該差一點就死掉了。在當今的日本進行這種跟死亡比鄰而居的任務,除了阿實你們跟『分隊』以外就別無他人了吧。實際上小早……生駒早苗小姐就是因為發火者的攻擊而陷入腦死狀態。你覺得這種工作可以是沒有報酬的義工嗎?」
  被教授口齒清晰地如此指正後,實再次閉上嘴巴。
  或許是這樣沒錯──至少他認為應該要支付足夠的金額給至今仍在404號房持續沉眠的生駒早苗,以及殉職的六名分隊精英才對。而且他對由美子跟DD,還有奧利維進行危險任務取得代價一事也毫無異議。
  ──可是,我……
  依序望向由美子跟教授的臉龐後,實開了口。
  「……我並不是有著想要守護日本,或是想要拯救大家的決心或覺悟才加入特課的。我只是想去沒人認識自己的世界,為了讓課長替我實現這種任性心願才會在這裡。像我這種人得到這麼大一筆錢……」
  我做不到──實打算接著這樣說,由美子卻動手妨礙了這句話。她突然伸出左手,用三根手指堵上實的嘴巴。
  「我說空木同學啊,動機這種事根本無所謂喔。我當初跟你見面時,曾經說過你身上背負著煤玉之眼的義務……直到驅逐所有紅寶石之眼為止都要一直戰鬥下去,那句話我要取消。你沒什麼義務……因為這件事要賭上性命,而且能力也是因人而異……就算你選擇不戰鬥,也沒人有權利責備你。」
  說到這裡後,由美子總算從實的嘴巴上移開手。她將那隻手放上自己的胸口,垂下眼簾繼續說道:
  「……我也不是有著了不起的決心才戰鬥的。我受傷後變得不能跑步,所以我覺得我只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存在意義啦,存在價值啦,自尊之類……這種微不足道的事物而戰。還有……為了早苗。為了告訴早苗說可以不用再擔心我了。不過,到頭來這也只是自我滿足呢……」
  「由美子同學……」
  沒有這種事,妳的心情有確實傳達到早苗同學那邊──實想要這樣說,卻開不了口。早苗已經陷入腦死狀態,意識消失,只不過是在第三隻眼的控制下持續呼吸罷了,而且由美子應該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這件事。
  「……可是,我有收下錢喔。因為就算特課解散後,我也需要替早苗準備最適當的環境。如果無論如何都會內疚,那空木同學也去找個不是為了自己的用法就行了。一定會有的。」
  被這麼一說,實猛然屏住呼吸。
  的確,正是如此。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強化自家的保全系統。小村雛正在治療中,所以現在唯一的依靠就是小村哥的「監視人物模型」,不過如果有錢的話,就能加以補強。
  話說回來,義姊典江在這八年之間為了養育實,應該也花費了一筆很龐大的開銷才對。把錢存下有其意義存在,就算只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歸還這筆錢。
  實緩緩放下筆直推遠至前方的信封後,由美子略微露出微笑一邊點頭,然後跟著皺眉。
  「而且這筆錢應該也包含衝進東京灣核電廠爐心時的那一份喔,是吧教授?」
  「沒錯,大概有三成是那邊的份。」
  「這麼一想的話,那錢實在是太少了喔!當時空木同學回收的那個叫作都鐸還是什麼沉思者的機器人,聽說開發費是五億圓喔。那是撿到的失物,所以就算收下其中的一成──也就是五千萬也行喲。」
  「五千……」
  實有如鈴鼓般搖頭,教授卻用正經表情補充情報。
  「正確地說,在遺失物法第二十八條第一項中,規定報酬金的額度是『價格的百分之五以上至百分之二十以下』,所以最多可以拿到一億圓吶。」
  「一……」
  「噢,對了,說到沉思者……不,哎,這個下次再說吧。」
  教授才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又隨即將話收回去,然後有如事情搞定似的雙手用力一拍。
  「那麼,每個月給阿實的酬勞就決定照舊了。為了慎重起見,我先把話說在前面,吾等特課……也就是說,我們並不是厚勞省的職員,說到底只是私人承包商,所以報酬金額會隨著當月的任務內容而有著大幅波動。哎,大致上把處理一件紅寶石之眼案件想成有五十萬吧。」
  「你看,覺得在賭命的話,就會開始覺得不划算吧?」
  由美子雖然這樣講,不過對身為高中生的實來說,就算是五十萬這種金額也還是一筆大到離譜的鉅款。實將沉甸甸的信封拿至胸前,然後向教授低下頭。
  「不……這樣就綽綽有餘了。那麼,我就心懷感激地收下了。」
  「嗯。不要只是為了某人而存下來,覺得有必要的話,也要為了自己而花錢喔。因為這筆錢也是為了要讓你們調整狀況,在萬全的狀態下進行任務而準備的。」
  「是……是的。」
  就算被這樣說好了,要花在什麼地方上面呢……實一邊如此心想一邊點頭同意後,由美子再次插嘴。
  「買機車啦,機車。移動到這邊會變得很輕鬆喔。」
  「啥……?」
  「噢,這個不錯呢。雖然放在特課基地的車輛可以用裝備預算購買,但要放在自己家的話只能自費買了吶……」
  「呃……不,畢竟我也沒駕照。」
  實有預感就這樣讓兩人說下去的話又會被強迫說服,所以他連忙插嘴。由美子立刻表示出不適當的情報。
  「這種事,高層會替特課成員處理的啦。當然關於實技部分,我會徹底教給你。」
  「…………如果我有買的話,到時候就麻煩妳了……」
  想辦法用假設句型逃過去後,實將信封收進郵差包的底部。包包放這種東西還在外面走動真討厭吶──才剛這樣思考,實立刻想起一事。
  「啊,對了。要把保鮮盒帶回去才行……我先告辭一下。」
  向兩人如此告知後,實準備走向廚房區,由美子卻用宛如用上「加速」般的速度抓住他的肩膀。
  「噯,保鮮盒是指什麼啊?」
  「呃……我有家裡拿麻糬過來……」
  「麻糬!」
  由美子的表情變得比談報酬時還要認真三倍,而且用審問的語調劈哩叭啦地講起話。
  「既然是拿保鮮盒過來,就表示不是普通的塑膠包裝小麻糬嘍?」
  「唔,嗯。有黃豆粉,磯邊,還有起司吧……」
  「…………!該不會白天跟教授兩人一起吃了?」
  「是……是這樣沒錯……我記得好像還有剩……」
  「那我開動了。」
  急躁地如此宣布後,由美子拖著實的手臂開始移動至廚房。她在途中將眼睛望向電視機前方的被爐桌,接著用恍然大悟的表情點頭。
  「原來如此,我就想說為什麼會把被爐桌拿出來,原來是在這裡吃的啊。真是的,趁別人不在時幹這種事情……」
  「我……我什麼也沒做啦……我去熱麻糬,由美子同學在這裡等就行了……」
  「是嗎?那就拜託你嘍!」
  實留下老實地衝進被爐桌的由美子,移動至研究室區另一邊的廚房。
  從德國製冰箱中──據聞是由興趣是做料理的DD以特課預算購入的──取出三個保鮮盒後,實用微波爐弄熱黃豆粉麻糬,再用水波爐弄熱磯邊捲跟起司麻糬。因為每種麻糬都只剩下兩塊之故,因此實將它們一齊擺到用低溫窯燒的陶器長盤上面,跟茶水一起端出去。
  由美子完全埋進被爐桌裡看著電視上的新聞節目,當三種麻糬出現在眼前後,她有如孩子般表情一亮。猶豫了一會兒要吃哪個後,她將起司麻糬移至小盤子上面,說了句「我開動了」後用手抓起麻糬一口咬下去。
  「好燙,燙燙……啊,好厲害。這個麻糬是用臼跟杵搗的呢。」
  「是……是喔……妳知道這種事呀?」
  「跟搗麻糬機做的麻糬相比,彈性跟舌頭的觸感不一樣呢……話說,這不是空木同學拿來的麻糬嗎?」
  「噢,這個……」
  由美子露出疑惑表情,實正要開口對她說「是從箕輪同學家拿到的麻糬」,卻又立刻閉上嘴巴。由美子當然曉得箕輪朋美差點成為咀嚼者的犧牲者,也曾經目擊實在學校附近跟朋美說話,所以只要說出名字應該就能將這件事傳達給她。然而不知為何實覺得最好不要這樣做,所以他略微修正了說明。
  「……是我從朋友家分到的麻糬,對方有說鄉下那邊每年都會送麻糬過來,但我不知道是用杵搗出來的呢。」
  「……總覺得語尾不自然耶。」
  「沒……沒這種事喔。我也吃一塊吧。」
  事先如此告知後,實拿起磯邊捲張大嘴巴咬下去。
  由美子還是掛著狐疑表情,不過她似乎贏不了空腹感,所以一邊用左手將剩下的起司麻糬放進嘴裡,一邊用右手拿筷子伸向黃豆粉麻糬。
  在數分鐘內令五塊麻糬消失後,由美子用心滿意足的表情啜飲茶水,所以實偷偷地鬆了一口氣,接著忽然想起一事開口問道:
  「對了,妳不是說有事情想跟我商量嗎?」
  「啊……嗯。本來想在我的房間裡談的……哎,也好。」
  如此低喃後,由美子微微將視線送向右側的研究室區。確認完教授的超高速打字聲響後,她重新面向實。
  「我想跟你談的是……早苗的事情。」
  「咦……生駒同學的……?」
  完全沒料想到的名字令實不由得挺直背脊。
  「狙擊者【Shooter】」生駒早苗,是在特課最初期時曾跟由美子搭檔的成員。據說她用弓當作武器,以「能用眼睛確認到的目標,就絕對能讓箭射中」這種強悍又適合實戰的能力捕獲許多紅寶石之眼,大腦卻因為發火者的缺氧攻擊而受到不可能恢復的損傷。
  不論是NCAM的診斷或是伊佐理理教授用「思索」能力做出的判斷,早苗似乎都沒有可能從昏迷中清醒。而且由美子本人剛剛也才說過自己已經有所覺悟,就算特課解散後也要照顧至今仍在404號室沉眠的早苗。
  有什麼關於早苗的事要商量呢──
  實屏息以待接下去的話語,由美子略微將臉龐湊過來說道:
  「空木同學。我也知道對你本人來說,你的能力……『防禦殼』仍然存在著許多謎團。」
  「咦……?嗯……」
  「所以,我不會要求具體的根據。希望你能單純就自己的感覺……只是感覺就行,回答我一個問題。」
  用更加不可解的話語當開場白後,由美子繼續湊近認真的表情,然後用囁語聲詢問實。
  「如果將早苗納入你的防禦殼……你覺得她有可能像小村同學那樣清醒嗎?」
  「…………!」
  這是實至今為止連稍微想過都沒有的問題。
  不過就由美子的立場而論,卻也是理所當然會去思考的問題。
  將小村雛納入防禦殼後,實感受有某物……某人觸碰了雛受到重傷的頭部。舉例來說的話,就像年幼孩子害怕未知存在,卻還是小心翼翼伸出手那樣──
  實在廣尾的醫院將這種感覺告訴了教授跟由美子。雛清醒後也說自己覺得腦袋裡面好像有被某物碰觸。
  既然如此,將生駒早苗納入殼內,那個未知的某物或許也會治癒她。恐怕打從雛恢復意識後,由美子就一直在思考這件事。
  面對這個提問,必須無比認真又誠心誠意地回答才行。
  實閉上眼,試著喚醒當時的感覺。同時也再次思考跟防禦殼這種奇妙力量有關的事。
  「…………我覺得…………」
  過了半晌才從嘴巴發出的聲音細微到連自己也聽不見。實吸了一口氣,丹田用力略微提高音量重複說道:
  「……我覺得有可能,至少無法斷言絕對不可能……」
  由美子猛力抽了一口涼氣。
  她明白這或許只是讓自己暫時產生期待的話語,然而事實上這也是實毫無虛假的感覺。
  「……我覺得防禦殼裡面,大概不單單只是障壁阻隔一切的空間。裡面可以聽到轟隆轟隆這種不知真面目為何的聲音,而且不管進去幾小時都不會缺氧……雖然思考起來有些恐怖,不過如果殼裡面有某種無形之物發出這種聲音,或是供給氧氣的話……而且如果也是它讓小村同學清醒的話,或許那傢伙不會選擇治癒傷勢的對象……我是這樣感覺的。雖然毫無根據……」
  「…………嗯。嗯……是呢……」
  由美子點點頭,就像要將實的話語一字字細細咀嚼似的。
  實反過來對這樣的由美子提出問題。
  「那個,我也有問題想要問……由美子同學在有明天堂海岸跟發火者戰鬥時,以及之前在南青山的工廠遺址跟液化者戰鬥時的這兩次,都曾經進過防禦殼呢。當時……妳有感覺到什麼嗎?舉例來說,就像裡面有我們以外的存在這樣……?」
  「…………嗯──……」
  這次由美子露出捫心自問般的表情,將視線落至被爐桌的桌板上。
  她用這個姿勢就這樣輕輕搖頭。
  「……老實說,不管是哪一次我滿腦子都是眼前的敵人……根本沒時間去思考、或是感受除此以外的事物。」
  「是嗎……」
  「不過我記得一件事……不管是哪一次,明明都是攸關生死的狀況,在殼裡面時卻覺得很安心。該怎麼說,有一種被守護著的感覺……──呃,這個感想也太直白了。」
  如此說道後,由美子微微一笑。
  一看到那張笑容,實就說出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提議。
  「那個……要不要再實驗一次看看?」
  「咦?實驗是指……?」
  「納入防禦殼的實驗。之前在這裡進行時雖然結果很遺憾,不過如果是現在的話或許……」
  這句話語讓由美子眨了幾次眼睛,然後有些慌張地錯開視線。
  「啊……唔,嗯,說不定呢。我也隱約有這種感覺耶。」
  「那就跟教授說……」
  實正要抬起腰部,由美子卻輕輕舉起左手請他坐下。
  「不過現在還是先不要吧。如果又卯起來失敗的話,這次我好像真的會一蹶不振。」
  「…………這樣啊……」
  再次坐回座墊後,實整理了半晌思緒,接著抬起臉龐。
  「……抱歉,說了奇怪的話。那麼,言歸正傳……」
  「唔……嗯,你主動提議要實驗我很開心……啊,抱歉,繼續講吧。」
  由美子再次露出有些慌張的模樣,等她冷靜下來後,實開口說道:
  「……跟我剛才說的一樣,如果把早苗同學納入殼內,我覺得有可能會發生些什麼。只不過我擔心的是,那不見得會是正面的現象……還有另一件事,那就是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我能將早苗同學納入殼內。」
  「咦…………」
  由美子有如完全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似的瞪大眼睛。
  「早苗只是在沉眠而已。就算跟你緊緊貼在一起,她也絕對不會做出任何反應。就算這樣也不行嗎?」
  「呃……」
  要如何說明呢──實尋找了一會兒字彙。
  「……該怎麼說,我有很長的一段期間都認為防禦殼是『拒絕』實際化為形體的現象。認為第三隻眼給了我用來拒絕世間萬物的絕對性障壁。不過……從我將由美子同學與雛同學納入殼內的經驗判斷,我開始認為這個想法或許有誤。」
  「如何有誤呢……?」
  「全部都有誤。防禦殼製造出來的事物是『拒絕』的反面……那個,雖然覺得說出口就會失準,不過要舉例的話我想大概就是『親愛』之類的情感吧。」
  實預料由美子會反駁,所以微微做好心理準備。
  然而一副西裝外套制服打扮的少女並不打算立刻開口,而是將雙手插進被爐桌的棉被裡面。
  由美子似乎在被爐桌裡面伸直了腿,小小腳尖觸碰到實的右腳。然而由美子看起來毫不在意,繼續維持漫長的沉默。
  在遠方的研究室區那邊,教授的鍵盤繼續響著輕快聲音,在大型電視機上面持續播放的新聞節目開始進入氣象預報單元,在室外轉播的氣象播報員用誇張的動作表示寒冷度。
  「親愛……嗎?」
  由美子突然喃喃低語。
  「……隱約可以明白呢。你的殼裡完全沒有任何會帶刺的東西,雖然剛才也有說過,但我覺得那是一個完全被守護,既安穩,又溫柔……的地方──不過,既然如此……就更沒理由會拒絕早苗不是嗎……?」
  「……大概光靠我的心情是不行的。」
  「咦……?」
  「應該說心意要跟納入殼內的對象同步化……那個,用這種方式表現雖然很像漫畫,但我覺得需要兩人的心合而為一這一類的狀態──在醫院將小村同學納入殼內時,雖然外表呈現昏迷狀態,小村同學的心卻有在活動。她隔著玻璃感受到我們的存在,也勉強維持住足以發送摩斯電碼的意識。不過,早苗同學的情況就……」
  實無法把後面的話語說出口,輕輕吐出無聲的氣息。
  由美子代替他,用刻骨銘心般的語氣說道:
  「……早苗的心完全封閉了……──就連曾是搭檔的我都感受不到她的心。要你感受到它確實不可能呢……」
  「……當然,我也不確定納入殼內的行動絕對會失敗,或許一試就會輕易成功也不一定。不過……如果失敗的話,早苗的身體就會以極猛烈的勁道從殼外被彈飛。我認為那股衝擊很有可能對她的狀態造成不良影響。」
  「………………」
  就算實說出結論,由美子仍然有好一陣子不發一語。
  垂下的臉龐浮現強忍傷痛的表情,實不忍目睹而打算錯開視線。然而在那個瞬間,他發現長睫毛上寄宿著透明水滴,因此變得無法移開目光。
  兩顆水滴一點一點地變大,不久後撲簌簌地滾下落至桌板上。
  「…………如果……如果,你也是特課初期的成員……」
  微微顫抖的唇瓣發出如此話語。
  「……我想你跟早苗一定會變得很要好喔。因為你們怕生的地方,卻又意外頑固的個性都很類似。如果你們兩人變成朋友,說不定早苗沒意識你也能將她納入殼中的說……」
  由美子雙腳的腳趾有如要緊緊抓住實的右腳似的動了。
  就這樣維持了數秒鐘後,由美子緩緩移開腳,也離開被爐桌站起身軀。輕拍裙子整理皺摺後,加速者浮現平常的清爽笑容說道:
  「……抱歉,占用了你的時間。我送你去埼玉市吧。」

  ***

  接近自家公寓後,三川略微放緩步調。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前方十字路口的路口反光鏡,確認背後沒有可疑的人影。同時他緩緩將空氣吸入鼻腔,確認有沒有「黑傢伙」的氣味。這是回家前必做的例行公事,雖然至今為止都沒人跟蹤,不過液化者說這種步步為營累積而成的習慣有時會分出生死。
  事實上三川今天前往大井港口的冷凍倉庫時,就沒發現自己被液化者跟蹤。如果跟蹤者不是前任師父,而是「特課」那些人的話,如今三川不是死亡就是被抓到吧──假使有辦法脫逃,○○也肯定會被發現。
  確認安全後,三川拐過最後一個轉角。不久後平凡無奇的二層樓木造公寓就從右側映入眼簾。三川租的房間是前方靠角落的201號室,如果室內有點燈,進入建築物前就會發現。
  雖然跟平常一樣沒有異常,不過這裡要做最後的警戒。自己房內有無線路由器,在勉強可以接受到訊號的地方停步後,三川從布勞森外套的內袋裡取出智慧型手機。接上網路後,他顯示出設置在室內的網路攝影機的即時畫面。
  沒有異常。
  總算確定安全後,三川爬上公寓的樓梯走至房間前方。就在他從牛仔褲口袋裡拿出鑰匙圈,準備將上面有凹槽的鑰匙插進門把上的鑰匙孔時,出現了偶爾會出現的失誤。連接在鑰匙圈上的鈦金屬鍊失去鬆度,拉到左腰上的體環。
  「嗚……」
  皮膚緊繃的不舒服感觸讓三川反射性地扭動身軀。
  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救了三川一命。
  幾乎在同一時間,耳中傳來細微的破風聲響,某物掠過三川的脖子刺進眼前的門扉。
  「…………!」
  就算將警戒模式提昇至最大限度,三川的目光仍是被刺在門扉上的事物所吸引。
  是蟲子──這個念頭雖然率先浮現腦袋,三川卻從未見過這種蟲。
  大小頂多只有七公釐,頭部跟針一樣又利又尖,前端深深咬進合板製的門扉。膨脹身軀上長著無數細毛,取代所有昆蟲應該都會有的六隻腳,而且有如海葵的觸手般蠕動著。
  如果不是體環被拉到,這隻蟲或許不會刺到門扉,而是會刺進三川的脖子吧。
  日本不可能有這種蟲,是從國外進入的害蟲嗎……而且還是那種會吸血的類型。
  三川一邊因為厭惡感而皺起臉龐,一邊伸出右手手指試圖壓扁門上的蟲子。
  在那瞬間,後頸寒毛倒豎般的感覺造訪三川。
  倘若這不是普通害蟲,而是人造物的話呢?如果是藉由第三隻眼異能力所產生,有生命的武器的話……?
  三川有如被電到般當場回頭。
  二層樓公寓的前方是單行道,隔著這條道路的另一邊是四層樓建築的公寓。就老舊程度而言跟三川的便宜公寓難分軒輊,以噴塗方式塗裝的外牆到處都是裂痕,看起來有些骯髒。
  在那棟公寓的二樓與三樓之間──被快壞掉的日光燈照亮的昏暗室外樓梯站了某人。
  對方並不怎麼高,由於被牆壁擋住,所以只能看見胸部上方的部位,不過還是無法判斷年齡跟性別。因為對方將紅色系大衣的兜帽壓得低低的,裡面則是一片漆黑。

  那個某人無聲地舉起左手。
  套著手套的掌心正中央,反射日光燈光線微微閃爍銀光。
  雖然沒有聲音也沒有閃光,三川卻用耳目與肌膚感受到那兒發射了某種極小的東西。
  那不是槍,也不是十字弓跟鋼珠彈。是能力。也就是說,那個紅大衣是敵人──「黑色」第三隻眼的持有者。
  發射的極小物體不是筆直,而是描繪著S弧線飛向這邊。如果軌道受到操縱,這次就躲不過了。
  「呼──!」三川又細又銳利地吐出看到敵人前就吸滿肺部的空氣。
  空氣在飛翔物體──恐怕跟刺在背後那道門扉上的怪蟲一樣──周圍閃閃發光。空氣中的水分藉由三川的「相轉移」能力冷卻了。
  然而現在是一月。打從新年後就一直放晴,除夕日下的雪也融得無影無蹤,所以空氣很乾燥。濕度連百分之三十都不到吧。
  因此三川製造出來的過冷霧氣,量不足以將蟲子封入冷中令其墜落。
  然而附著在上面的一些冰仍是降低了蟲子的飛翔速度,給了三川就算無法避開,還是可以做出防禦的時間。
  左手立刻護住脖子,拇指與食指的根部附近竄出微弱衝擊與銳利痛楚。
  定睛一看,指蹼部分約兩公分的下方刺著那種噁心的蟲子。不只如此,牠使用無數纖毛旋轉身軀,簡直像鑽頭似的不斷潛入深處。
  「可惡……」
  三川一邊咒罵,一邊用右手的指尖試圖捏起蟲子。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成功地用指甲勾住牠,猛力一拉後,留下有如長倒刺般的抵抗感從肉裡拔出蟲子。
  三川用指尖捏扁至今仍在掙扎的蟲子。噗滋般的感觸傳出,蟲子的胴體同時爆開,有著討厭刺激性臭味的汁液沾上手指。
  三川因更加強烈的嫌惡感而扭曲臉龐,站在公寓樓梯上的紅大衣又將左手對準了他。
  看來似乎沒辦法高速連射,不過就這樣被對方一直射擊的話,會變得無法死守下去。蟲子全長頂多只有七公釐左右,雖然極為細小,不過一旦被入侵至體內深處,情勢將會急遽惡化。
  沒辦法,只能使用祕招了。
  三川動作迅速地將右手繞向背後,從單肩斜背包的袋口中抽出兩百毫升的小型保特瓶。
  裡面就只是普通的水。然而對「凝結者」三川霤而言,卻是足以成為攻防重點的最強武器。其實他想隨身攜帶兩公升裝的瓶子,不過這樣體積畢竟太大,受到警察盤查時也會成為被疑心的開端。
  三川毫不猶豫地扔出身為生命線的瓶子。
  公寓在馬路對面,到樓梯那邊的距離大約是二十公尺。以紅寶石之眼的臂力,是有可能在這種距離下投出筆直的鋼速球,不過三川卻故意放慢速度,讓瓶子描繪出平緩的弧線。
  雖然略微遲了一步,但紅大衣也從左手發射第三隻蟲子,而且迅速蹲下。紅大衣雖然打算躲藏在樓梯外牆的後面,不過這種程度的行動無法防禦凝結者的祕招。
  三川將蓄積在胸口裡的滿腔空氣「哈啊啊啊」地大口吐向飛翔中的保特瓶。
  裝滿在瓶子裡的二百毫升的水,瞬間化為水蒸氣。
  水變成水蒸氣時,其體積會膨脹為一千七百倍之多。當然,那不是小瓶子所能容納之物。而且三川隨身攜帶的保特瓶不是最近流行的那種又薄又軟的環保瓶,而是亂堅固一把的外國品牌之物。
  衝進公寓樓梯的前一瞬間瓶子幾乎膨脹成球形,然後砰磅一聲發出駭人聲響同時破裂。
  三川扔出的保特瓶所能耐受的壓力極限值大約是兩兆帕(註:約20kg/mm2),此時的飽合蒸氣溫度超過兩百度。
  高溫水蒸氣完全裹住敵人躲藏的樓梯。爆炸壓力也傳至三川這邊,連飛翔中的蟲子也被輕易刮飛至某處。
  而且破裂──不,爆炸的瓶子應該會化為無數尖銳碎片,有如散彈般朝四處飛散。三川當然不認為這種程度就能殺死煤玉之眼,但可以爭取一些時間。
  將仍然拿在左手的鑰匙塞進口袋內後,三川跨越外廊的柵杆,向下飛躍至馬路上。從左肩延伸至胸部的傷口傳出刺痛感。
  周圍仍然飄著白霧,逃出去的機會就只有現在。身為那個液化者的弟子卻輕易逃走雖然令人不爽,不過黑傢伙絕對不會單獨行動。路上雖然沒有人影,不過至少會有一名同伴潛藏在某處才對。而且被分斷者砍的刀傷也尚未痊癒。
  是被爆炸聲嚇到吧,現場陸續響起周圍的建築物窗戶與門扉開啟的聲音。迷惘了一瞬間後,三川開始朝東方奔跑。
  已經不能回去公寓了。液化者事先告知過,要做好隨時可以捨棄房間的準備,所以房內並未放置貴重物品或是與真實身分有所連繫的東西。即使如此,在那邊生活約三個月的這段期間內,三川仍是感受到一定程度的宜居感。
  「……可惡……」
  三川一邊用幾乎是全速的速度奔跑,一邊再次咒罵。他想起冰箱的冷凍庫裡面放著自己剛從糀谷冰店特地買回來的頂級純冰。當然,三川也能自己製作出相同的東西,不過他不能隨便在自己家裡使用能力,而且他也覺得略為不及老字號冰店的味道。他明明很期待用那些冰塊做刨冰的說。
  然而,現在不是對冰塊依依不捨的時候。用徒步的方式無法徹底逃離會使用車子或機車的黑傢伙們,而且話說回來自家被追查到的原因也依舊不明。老實說三川想要逃到組織在五反田的安全屋,不過直到他明白為何老巢會被找出來前都不能接近那邊。
  確定甩開敵人的追蹤後,就先聯絡液化者吧。三川一邊這樣思考,一邊從京急本線的高架鐵路下方鑽過去。
  前方有第一京濱道的大森陸橋,只要穿過那邊就是平和之森公園,然後是平和島公園。在那邊就能明白有沒有人在追蹤了吧。在那之前,得找台自動販賣機弄到裝水的保特瓶才行──
  三川一邊動著令人目不暇及的思緒,一邊下意識地聞空氣的氣味。
  沒有感受到黑傢伙們散發的那種有如醚類般的化學性刺鼻氣味。也就是說,至少在附近沒有正在使用能力的敵人。那個紅大衣肯定因為水蒸氣手榴彈而受到不小的傷害……
  想到這種事的那個瞬間。
  三川霤發現自己犯下過分巨大的錯誤,因此激烈地喘了起來。他絆到腳差點跌倒,驚險地重新站穩。
  沒有氣味。
  不只現在,在公寓被敵人用蟲攻擊的那段時間,三川也完全沒有感受到黑色的氣息。
  這種事絕無可能。那些蟲子確實是第三隻眼能力的產物,而且距離頂多只有二十公尺。從製造出擬似生命體,並且用遙控進行操作的能力複雜度判斷,被探測圈至少可以有半徑三十公尺。
  意思是……也就是說──
  「……不是,黑傢伙……?」
  三川在不知不覺間放緩奔跑速度,一邊如此低喃。
  如果那個紅大衣不是隸屬於「特課」的煤玉之眼新人的話。
  答案只有一個。對方跟三川一樣是紅色,還是不隸屬於組織單槍匹馬的紅寶石之眼。
  數小時前,三川才在台場的什錦燒店跟液化者談過這件事。潛伏在京濱島倉庫裡,在六名自衛隊精銳隊伍成員急襲那邊時輕易殺掉他們、真實身分不明的紅寶石之眼「X」。
  而且液化者說,X原本的目的應該不是殺害自衛隊隊員。
  X的目的是殺掉同類。
  狩獵紅寶石之眼的紅寶石之眼。
  近似於寒氣的戰慄感貫穿三川的全身。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昏暗道路筆直地延伸至剛剛通過的高架鐵路隧道的另一側。沒有人影──看起來像是如此。
  不過如果對手是紅寶石之眼,三川就無法藉由氣味察覺對方的存在。在紅寶石之眼之間,就算對手使用能力,基本上也什麼都感受不到。
  「…………!」
  三川咬緊牙根再次跑起來。既然無法依靠鼻子,能當靠山的就只剩下基礎體力了。反過來說,就算三川使用能力敵人也感受不到味道,不過這次真的有可能會引來黑傢伙。而且真要說起來,也只有在雨天「相轉移」才能在移動時派上用場。
  才剛從小徑來到第一京濱,聲音洪水就包圍了三川。
  車輛陸續從眼前的側道與頭頂的陸橋通過,人行步道上的路人光是視野所及就有十人以上。
  然而還不能就此安心。紅大衣的蟲子攻擊是所謂的暗殺型能力。就算在眾人環視的情況下,也會毫不猶豫地攻過來吧。
  三川的打扮雖然不像慢跑者,不過在這個節骨眼下也只能這樣做。他盡可能用不會嚇到普通人的速度在步道上奔跑,在第一個時相處鑽過陸橋下方,往第一京濱的東側前進。總之現在要持續移動才行,而且也要聯絡液化者。
  三川一邊跑步一邊取出智慧型手機,啟動電話APP時,他因為察覺到某個可能性而瞪大雙眼。
  那個紅大衣如果是紅寶石之眼,就有可能因為「組織」情報外洩而得知三川的家在何處。
  而且,這也有可能是故意的。
  或許組織因為某種理由而打算處理掉三川。如果是這樣的話,雖然遺憾,也不能說液化者沒可能在裡面摻上一腳。
  是昔日的師父把那個紅大衣派過來的嗎?
  在冷凍倉庫現身又請吃什錦燒,是她以自己的方式在告別嗎……?
  即使受到第三隻眼寄宿後最大級別的迷惘擺布,三川仍然拚命地動著雙腿。

  7

  在貫穿戶山公園的小道上緩緩走向西方時,具有特徵的直列式三氣缸引擎的聲音從前方接近而來。
  那是黑色奧古斯塔F3-800。明明被操得很凶,整流罩卻有如鏡子般發出光輝,擋風鏡也是光亮無比。
  這麼一說,這輛機車跟愛快羅密歐都同樣是義大利車呢──實一邊如此心想一邊停下步伐後,那輛機車展現了一個漂亮的一八〇度大迴轉停在他的眼前。
  由美子踢起立車架後下了車。是為了實而趕時間嗎,她並沒有跟平常一樣穿皮革連身車衣,而是在西裝制服外套上面披著騎士外套,下面只套著到膝蓋的保暖腿套。也就是說,她仍然穿著制服的裙子。
  「呃,那個……穿這樣開快車沒問題嗎……?」
  「反正也不會脫落飛走吧。」
  說出這種叫人不知該如何評論的話語後,由美子從後座置物箱裡面取出實的安全帽。實接下以前由生駒早苗使用的安全帽,接著將郵差包收進空下來的置物箱。他戴上安全帽,啟動內建的對講器與面鏡顯示器的電源後,對講器立刻播出聲音。
  「那就走吧,吃了多少麻糬,我就會給你多少服務喔。」
  「好、好的。」
  如此答道後,實跨坐到由美子身後,這才慌張地心想「服務是指啥啊?」。該不會打算使用「加速」吧?不,再怎麼說這也……雖然像這樣自問自答,然而無論如何都已經太遲了。既然跨上這台怪獸機器,接下來就只能將命運交給騎士陰晴不定的心情。
  奧古斯塔緩緩地向前開動,檔速從二檔提升至三檔──就在此時……
  「小由子,阿實,你們還在附近嗎!」
  對講器播出伊佐理理教授聲線緊繃的聲音。
  「嗯,還在戶山公園。」
  「太好了,大田區的大森西發生了3E事件!公寓的室外樓梯發生小規模的爆炸,外出看情況的兩名居民遭到殺害!」
  「…………!」
  由美子的銳利呼吸聲透過擴音器響起,緊緊貼住的纖細身軀頓時繃緊。
  「殺害的手段是?」
  由美子一邊放慢機車的速度一邊如此詢問後,教授做出讓人感到她猶豫了一瞬間的遲疑,接著答道:
  「……兩名居民都是從其中一邊的耳朵流出血,除此之外似乎沒有外傷。也就是說,有可能是從NCAM逃走的『刺擊者』幹的好事。」
  「咦……!」
  這次換成實發出吃驚叫聲。
  「那傢伙是四點過後從醫院逃走的喔!從那時算起明明還不到三小時,他又引發了下一起事件……?」
  「如果是刺擊者的話,就會是這麼一回事吶……不管是搭電車還是開車,就算徒步也好,只要有三個小時就能移動至大田區,不過那傢伙確實太快就展開行動了。」
  「總之我會趕過去!空木同學,可以跟我一起去嗎?」
  被由美子這麼一問,如今在實心中並沒有拒絕這個選項。
  即使有可能深夜才能回家,或是今天無法回去,而且又得說謊騙典江,實身為煤玉之眼──身為特課一員,還是有他應該要做的事。
  「好的,當然沒問題!」
  實乾脆地如此回應後,由美子讓兩頂安全帽輕輕互觸,接著大聲叫道:
  「好,我要衝了喔,好好抓牢!」
  「好的!」
  又再一次點頭後,實用雙膝與雙臂抓緊由美子的身軀。
  機車打了右轉燈後,再次來了一個一八〇度的大迴轉。它輕飄飄地在彎彎曲曲的路上奔馳而過,一來到略為寬敞的馬路,後座置物箱側面就瞬間彈出紅色回轉燈──也就是所謂的警示燈,然後閃爍出赤色光芒。
  「教授,請將現場的位置傳送過來!」
  由美子如此要求後,彩色地圖於數秒鐘後顯示在面鏡顯示器的右下角。它的中心閃著紅光。實對大田區的地理位置雖然沒有概念,不過那是離羽田機場西北方約四公里遠的場所──也就是說……
  「咦……這裡離那支『分隊』隊伍被刺擊者殺掉的地方很近呢……」
  實如此說道後,過了一會兒傳回教授的聲音。
  『……是吶……這是碰巧,或者並非如此呢……話說回來,在公寓發生的爆炸又是怎麼一回事,不可解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犧牲者不是第三隻眼的持有者吧?」
  忽然想到這件事如此提問後,實立刻領悟到這個根本用不著說。
  「啊,抱歉。外傷只有耳朵出血而已呢。」
  「沒錯,沒有發生『脫離』,所以既非煤玉也不是紅寶石吧。我認為兩名居民不是刺擊者的目標,跟醫院那時一樣只是被捲入其中罷了。」
  「……既然如此,如果刺擊者狙擊的目標另有其人,那個人就有可能是特課未確認的煤玉之眼嘍。爆炸是那個人的能力……?」
  教授並未立刻回應由美子的這句話。
  數十秒後,當機車駛出早稻田大街時,對講器總算響起對伊佐理理教授而言可說是吞吞吐吐的聲音。
  「……數據還太少了,我無法表示任何確定的意見。現在大森署警備課正在確認現場周圍的監視器畫面,不過那邊畢竟是住宅區……知道些什麼的話,我會立刻傳送情報過去。DD也正從醫院那邊趕過去,不過你們會比較早到吧。」
  「了解。這邊……預定在十五分鐘後抵達現場。」
  聽到由美子的回應後,實不由得在後座上向後仰起身軀。
  面鏡顯示器的導航畫面表示的預定抵達時間是四十分鐘後。從新宿區的戶山到大田區的大森,走最短的路線也要將近二十公里。雖然覺得無論如何都得花這些時間,不過導航的預測似乎對「加速者」的騎車技巧無效。
  機車一邊讓回轉燈發光,一邊從早稻田大街衝下神樂坂,在西神田交流道那邊上了首都高速公路。一通過ETC,警報器就響起尖銳聲音。
  現在還只是大年初三,所以車流還很順暢,不過行駛在路上的車輛數絕對不算少。而且首都高速公路蜿蜒的讓人覺得它沒有直線路段,構造簡直就是賽車場似的。
  然而由美子仍是毫不猶豫地催下油門,有如輕舞飛揚似的開始在左右車線上奔馳。顯示器左下方的GPS時速表立刻超過一百公里,行駛時所產生的強烈風壓襲來。連坐在後面的實都快要被風帶走身體,由此可見騎士承受的風壓有多強。
  ──果然不能一直待在由美子同學身後呢……
  如此思考的瞬間,由美子特別大力地扭動右腕。直立型三氣缸引擎發出尖銳吼聲,強烈力距將車體猛然推向前方──
  由美子的能力讓這股加速力增幅了好幾倍。
  嘶啪!空氣爆裂,機車在兩條車道的中央上有如砲彈般突進。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時速表上的數位數字超越了時速三百公里。
  簡直像是瞬間移動般衝過首都高速公路的短直線路段,讓浮起數公分的輪胎著地後,碟煞立刻噴散出火花緊急減速。用膝蓋快要擦到地板的壓車角度過彎後,又朝下一個直線路段猛然加速。
  與上次不同,雖然勉強忍住沒發出慘叫聲,然而實不由得認真檢討起買一輛機車給自己用的事。

  從首都高速公路池袋線經由八重洲線跟羽田線來到平和島,在那邊下了交流道後,面鏡顯示器上的時鐘表示現在是晚上七點九分。如同宣言般,由美子只花了不到十五分鐘就橫越了東京市中心。
  關掉警報器只讓回轉燈發亮,又這樣行駛了兩分鐘。
  在距離現場約一百公尺遠的馬路上下了機車,再聯絡總部說自己已經抵達後,兩人脫下安全帽。由美子接著將穿在雙腿上的保暖腿套也脫了下來。雖然鞋子仍然是騎士靴,卻有搭配到披在制服上的外套,所以並不會不自然。
  由美子將安全帽與保暖腿套,還有實的郵差包收進後座置物箱,並且將實的安全帽掛在車體的掛勾上。戴著全罩式安全帽時雖然覺得受到束縛,不過脫下後卻又感到莫名不安。
  「刺擊者會狙擊耳朵,老實說戴著安全帽比較好呢……」
  實如此說道後,由美子輕輕聳肩。
  「是這樣說沒錯,不過在路上一直戴著安全帽很不自然,也會變成害我們身分曝光的線索。沒事的,耳朵可以用這個保護喔。」
  如此說後,由美子從騎士外套胸前的口袋裡拿出兩組無線耳機。它有著金屬製的外殼,從那邊伸出透明的天線狀組件。
  「基地那邊剛好完成試作品,所以我就帶過來了。你戴看看。」
  「好……好的。」
  收下耳機後,實將它塞進雙耳。是為了讓耳機在激烈動作中也不會脫落吧,管型耳塞戴起來很緊又服貼,幾乎聽不見外界的聲音。
  不過在那之後,大概是因為電源自動開啟之故,環境音再次復甦。由美子自己也裝上耳機,一邊說:「如何,聽得見嗎?」雖然聲音是藉由無線通訊傳送,卻完全沒有違和感。
  「嗯,聽得很清楚……這是為了對付刺擊者而特地製作出來的嗎?」
  「怎麼可能,很久以前就開始開發了喲。待會兒我會說明它真正的用途,現在先趕往現場吧。」
  「好的!」
  朝彼此點頭後,兩人開始在住宅區的道路上奔跑。
  不久後,好幾輛亮著紅色警示燈的巡邏車從前方映入眼簾。狹窄道路被完全封鎖,前方拉起黃色封鎖線。深處可以看見一棟四層樓公寓,那就是殺人事件的現場吧。
  在漫畫或是電影裡,這種時候祕密組織的特務會光明正大地鑽過封鎖線,然後將祕密身分證拿給衝過來的刑警看,接著對方會做出「這……這是……!」之類的反應。遺憾的是,特課並沒有物體形式的身分證,知道特課存在的也只有警察廳警備局,以及警視廳公安部的少部分人士,就算身為高中生的實他們在現場高舉身分證,對管區警署的警察也行不通。
  所以兩人在遠遠圍住現場看熱鬧的數十名民眾後方停下腳步,然後先確認了空氣的味道。
  入夜後變得更加寒冷的空氣中,如今並未含有那股獨特的野獸腥味。就算「刺擊者」殺害了公寓居民,似乎也已經不在附近了。
  要從這個現場追蹤刺擊者的話,就需要「探索者」DD之力吧……實如此心想時,無線耳機有如判讀到這個想法似的傳來當事人的聲音。
  「這裡是DD,抱歉由美子,我被塞在山手隧道這邊了……下一個出口我會變換路線,預定會在七點四十分左右抵達現場。」
  看樣子耳機似乎也有連接網路的功能,既然如此,就用不著每次為了聯絡就得拿出智慧型手機了。這就是「真正的用途」吧──就在實如此佩服之際,站在身邊的由美子輕聲回應。
  「了解,現階段現場沒有紅寶石之眼的氣息,我們會試著在周圍進行搜索。」
  「收到,不過千萬要小心喔。」
  通話結束後,兩人望向彼此的臉龐。
  「……沒辦法再等二十五分鐘呢。」
  「嗯……我擔心被刺擊者盯上的煤玉之眼。雖然好像逃離了這邊,不過不在他被殺掉前伸出援手的話……」
  實如此回應後,由美子也深深點頭表示同意。
  「是呢……如果是空木同學的話,會往哪裡逃呢?」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實不由得環視周圍。
  公寓現場有三面被其他建築物圍住,逃亡路線就只有兩人站著的道路。也就是說……從這裡往西或是往東。
  實在腦海裡展開移動時記起來的周邊地圖。從這裡朝西邊走,會是小路錯綜複雜延綿不絕的住宅區。
  另一方面,往東走越過鐵路跟國道的話,前方就是海埔新生地。那裡完全沒有民宅,只有倉庫跟工廠,以及公園與批發市場而已。
  「往東……吧。」
  實改變身體的方向如此說道。
  「刺擊者的能力最可怕之處就在於他可以躲在物體背後發射針蟲。我那時也是,直到蟲刺到脖子前都完全沒有察覺……所以比起雜七雜八的住宅區,在空曠的海埔新生地應該會比較好應付。」
  「嗯……是呢。那就走這邊看看吧。」
  由美子立刻如此回應在路上邁開步伐,實也連忙跟上。
  兩人從京急鐵路與第一京濱陸橋的底下鑽過,朝平和島海埔新生地前進。跑步之際,兩人也總是確認著空氣的味道。要從寬廣的海埔新生地找出一名敵人,就只能依靠紅寶石之眼的氣味了。
  然而,第三隻眼持有者的被探測圈再廣也只有數十公尺,而且只有在對方使用能力時才能感受到明確的氣味。如果擁有超常嗅覺的DD在這裡……實又忍不住這樣思考,不過只有塞車這件事是無能為力的。
  至少要最大限度地活用自己的鼻子──實如此心想,微微仰起臉龐一邊跑步。
  他因此疏於注意下方。
  啊──如此心想時,腳已經被路面上的坑洞絆到,大大地摔了一跤。雖然勉強避開一臉栽向馬路的情況,卻變成雙手撐在地上,簡直像是伏地挺身般的姿勢。
  「喂,你沒事吧?」
  由美子用一半擔心一半感到無言的表情衝向這邊。實一邊忍住丟臉的感覺,一邊回答她:
  「沒……沒事,只是腳步沒踏好……」
  「新人煤玉之眼常會這樣呢。只要跌個一次,以後就會小心了喔。」
  實用左手抓住由美子一邊說一邊伸出來的右手。
  被拉住的他打算就這樣起身,不過在那個剎那──
  「…………!」
  實瞪大雙眼,放開由美子的手。
  「呀啊,喂!」
  突然失去負重,由美子用力過猛一屁股跌坐在路面上。就在她用這個姿勢打算破口大罵時,實張開左手加以制止。
  「由美子同學……有氣味。」
  實如此告知後,由美子的表情從生氣變成困惑。從那張臉龐上移開視線後,實再次將雙手撐到路面上,將所有神經集中在鼻子上。
  確實有感受到。雖然極為稀薄,卻不可能聞錯這股氣味。那是與都會格格不入,令人感受到凶猛野性的氣味。
  為了尋求源頭,實四肢著地就這樣朝左方移動。通往海埔新生地的馬路是二線道,因此就算後方有來車也不足為奇,然而實卻將這件事交給由美子,連眼皮都閉了起來。經過十幾秒後,實找到過於晦暗不清,光是有風吹過好像就會消失的那道氣味。
  氣味總算有點變濃了……如此感受到的瞬間,實瞪大雙眼。
  那東西有如沿著道路旁的白線般存在著,是承受街燈光線而微微發亮的微細絲線──
  用指尖輕輕捏起後,絲線斷裂留下細微的抵抗感,從實的指尖向下垂了約二十公分。
  「由美子同學,這個。」
  由美子用疑惑表情走向這邊,實將有如沒有重量般輕飄飄的絲線拿近至她的鼻尖。慎重地聞味道後,由美子有如被電到般將上半身向後仰。
  「……!紅寶石之眼的氣味……」
  「是啊……我覺得這是刺擊者用能力製造出來的東西。教授說那傢伙的『弦蟲』是數千根極細纖維的聚合物,如果是那些纖維的其中一根……」
  「……不過,為什麼這種東西會掉在路上呢?這麼細的絲沒辦法用來攻擊也不能進行防禦吧……」
  說到這邊後,由美子似乎自行找到了答案。
  「對喔……這是追蹤用的!」
  「我也這樣想。刺擊者將會製造絲線的蟲黏在逃出現場的煤玉之眼身上,殺掉目擊者後再追蹤絲線吧。」
  「意思就是……刺擊者就在這條絲線的前方嘍!」
  由美子彎下上半身瞪視路面,然後立刻抬起臉龐看著實叫道:
  「白天雖然做不到,不過現在絲線會反射光線,所以可以勉強看見!我們要衝了喲!」
  「了……了解!由我來警戒四周!」
  實讓由美子負責追蹤絲線,自己則是毫無遺漏地將視線掃向道路前後與左右兩旁的建築物,一邊跑了起來。

  ***

  如果是有很多水的地方,不論對手是怎樣的敵人,就算無法取勝也不會敗北。
  這是「凝結者」三川霤的矜持。然而三川即使衝過有著大池子的平和之森公園,卻還是繼續奔向東方。
  三川並非打從心底畏懼狩獵紅寶石之眼的紅寶石之眼──那個穿紅大衣的操蟲使者。雖然覺得那個能力很棘手,不過只要有可以無限使用的水,再怎樣都有辦法應付。而且他也很有可能因為保特瓶炸彈而負傷沒追過來。
  然而,緊緊縛住胃部般般的焦躁感卻一直沒有消失。
  或許原因並不出在紅大衣身上,而是因為自己不明白為何那個男人──或是女人為何會現身。
  在公園做好準備等待紅外套,與其戰鬥打倒對方。不過只是這樣子的話,無法保證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
  如果是「組織」或是液化者決定要處理掉三川才派暗殺者過來的話,狀況就會嚴重到無可復加的地步。給予三川霤這個名字與住所,還有生活費的是組織,而這一切援助都會被切斷。不,別說要擔心該怎麼生活,就算反殺紅大衣好了,總有一天也會出現下一名刺客……液化者本人也會視情況親自前來消除三川吧。
  我該如何是好呢?不,是想要怎麼做呢?
  三川抱著無法消失的焦躁感與迷惘,走新平和橋渡過運河進入東海一丁目。就這樣跑下去的話,盡頭處就是首都高速公路灣岸線。越過那邊就是JR的編組站跟貨櫃集散場,再那前方則是──大井港口。
  ……哎,也罷。
  三川忽然這樣想。
  死期來臨的話就會死,只是如此罷了。無法實現全球凍結這個夢想雖然遺憾,不過如果沒有組織……液化者的幫助,這條命也早晚會被黑傢伙們殺掉。而且,至今為止三川殺了一大堆跟自己毫不相關的人,只因為現在輪到自己就心神大亂的話實在很滑稽。
  然而,三川至少想要選擇死在哪裡。在那個寒冷又安靜的地方,跟○○一起永遠地沉眠。
  三川抽出仍然緊緊握在布勞森外套口袋裡的智慧型手機,這次真的點擊了電話APP的圖示。
  反正三川如今能打電話的對象頂多也只有液化者,所以有在桌面設定捷徑圖示的話就會輕鬆許多。不過如此一來,當這支智慧型手機落入敵方之手時,就會立刻曝露出這段關係。三川啟動不會留下通話紀錄的專用APP,迅速輸入背下來的號碼。當然,就算做到這個地步好了,只要對方去確認電信公司的通話紀錄就會得知,不過這樣做似乎還是可以稍微爭取到一些時間。
  這是最後一通電話了吧──三川一邊這樣想,一邊聽著撥號聲。
  電話只響三聲對方就接了起來。
  「是我喔。」
  聲調一如往常──聽起來像是這樣。三川丹田使勁報上名字。
  「我是三川,我家被襲擊了。」
  突然告知正題後,電話另一頭發出短促吸入空氣的聲音。
  「是黑傢伙嗎?傷勢如何?」
  在冷靜之中還是令人感受到些微驚訝與不安的問句,就算是演技三川也絕對看不穿吧。現在只能陳述事實。
  「雖然沒有受傷,不過逃離時我用了保特瓶炸彈,所以現在應該鬧大了才對。或許警察會過來。」
  「這種事無所謂,現在只要想著逃離那些傢伙就行了。」
  「這……」
  一邊讓紅大衣詭異的身影復甦在腦海裡,三川一邊說道:
  「襲擊我的不是黑傢伙,而是紅色。就算對方使用能力也沒發出任何氣味,所以這一點不會有錯。我想那傢伙大概是在京濱島殺掉自衛隊員的……」
  「『X』?為何會在小少爺的家……?」
  液化者發出對三川而言只能說真的嚇了一跳的聲音,然後用快到極限的語調劈哩叭啦地說了一大串話。
  「──如果情報是從組織那邊露洩出去的話,安全屋會很危險喔,絕對不要接近那邊。我會去其他地方接你,目前的所在地是?」
  這裡就是命運的分歧點。
  雖然正在跑步,三川仍是瞬間閉上眼皮,然後說道:
  「現在我正在前往師父傍晚時過來的『那個地方』。」
  「了解,就在那邊會合吧。我想想……三十,不,二十五分鐘就會到那邊喔。」
  「明白。我已經甩掉敵人了,請小心開車。」
  結束通話後,三川做了深呼吸。
  假如液化者不是為了幫助三川,而是為了殺掉他而現身的話,那就不要再逃跑了。三川當然會抵抗,會用反殺對手的心態挺身戰鬥。不過,如果因此敗北的話──到時候三川會拜託液化者不要液化他,而是讓他凍死在倉庫裡面。就算是她,或許也會答應前任弟子臨死前的請求。
  三川通過寬敞的貨櫃集散場,穿越東海道貨物線的鐵路,進入大井港口的倉庫區。現在是過年,所以完全沒有人車通行。三川會不時望向後方,不過連追蹤者的身影都沒有。
  三川在昏暗道路上時而右轉時而左轉地跑著步,空氣中開始傳出海潮氣味時,前方出現熟悉的四角形剪影。
  那是屋齡數十年的老舊冷凍倉庫。雖然今天白天時也有造訪此處,不過晚上的模樣卻截然不同。那是宛如巨大墓碑般的寂寥感──實在無法讓人覺得它是至今仍在使用中的商業設施。
  一邊思考這種不像自己會想的事,三川一邊橫越貨櫃集散場,然後繞向冷凍倉庫的側面。
  給普通小客車使用的停車場被枯萎植栽圍繞,上面連一輛車子都沒停。液化者雖然說她二十五分鐘就會到,不過如果她是過來殺三川的話,應該會更早抵達吧。三川走近倉庫牆邊的給水栓,將水龍頭開到底。水落下的地方有排水孔,呼的一聲吹氣讓那邊結凍後,水失去去處,漸漸在柏油上方擴散出黑色的水窪。
  三川壓抑住想使用放在左口袋的錀匙進入倉庫冷凍室的欲望。就環境而論,在裡面雖然比較好戰鬥,不過封閉著○○的柱子有可能會被液化者那股亂七八糟的力量捲入其中而融化。這一點非防範不可。
  不過就算在屋外,只要有大量的水可以使用,還是有辦法戰鬥。
  三川用雙手接住從給水栓嘩啦嘩啦地迸流而出,跟冰一樣冷的水。他呼的一聲朝累積在掌心的水吹氣。水塊漸漸變大,到了大約十公分時三川將手抽回。
  放在掌心上的是一個清澈的冰球體。直到他能用意念之力控制水的凝結,藉此製造出完美球體為止,花了很漫長的一段時間修練。
  三川盡可能排除自來水裡面的礦物質與氯等等不純物,製造出這顆單晶冰球,所以它很硬又不容易溶化。他陸續製造出相同的東西,將它們一一丟到開始在停車場擴散的水窪各處。柏油黑黑的,冰球則是完全透明,所以跟搖曳在水面上的反射光同化,就連三川自己也分不太出來。
  三川將最後製造的三顆冰球各自藏進布勞森外套的兩個口袋還有左手裡面,準備工作到此告終。
  他望向左腕上的便宜石英錶,距離液化者預告的會合時間剩下十五分鐘。時間差不多了,她何時現身都不足為奇。停車場入口有正面的貨櫃集散場,以及後方給普通小客車使用的閘門等兩處,不過液化者恐怕會從後面過來吧。三川站在水窪中央,將身體面向那邊。冰冷的水漸漸滲進運動鞋裡,不過三川現在卻毫不在意。
  雖然是極限狀況,腦袋裡面卻不可思議地安靜。
  為配合今年夏天舉辦的東京奧運,羽田機場從去年就開始運用新的飛行路線。準備降落在羽田機場的飛機,使用這條路線從低到令人心驚的地方通過這裡。就連那道轟音也沒改變三川的精神狀態,但它還是暫時抹消了周遭的所有聲音。
  所以三川這次之所以能發現那件事並非偶然,而是集中力提昇至極限所致吧。
  混雜在飛機轟音中的那道小小的……極細微的破風聲,咻的一聲在頭部後方發出聲響。
  「…………!」
  三川反射性地傾斜身體後,從後方高速飛翔而來的某物掠過他的脖子。跟在自己的公寓玄關前方遇襲時的感覺完全相同。
  小物體作勢飛去前方,卻又急劇地轉彎返回這邊。三川奮力將腳邊的水踢向它,然後朝無數水花銳利卻又靜謐地吹氣。並非凍結,而是呈現過冷狀態的水滴在接觸飛翔物體後立刻凝結,不久後將它封入厚厚的冰塊裡。
  三川用運動鞋的鞋底奮力踏碎啪滋一聲落入腳邊水窪中的冰塊,接著迅速回頭。
  停車場的入口,貨櫃集散場的邊界附近悄悄地站了一道人影。
  長外套承受遠方的街燈光芒,染成具有消光質感的暗紅色。手上是同樣色系的手套,腳上穿著長靴──與其這樣講不如說是雨鞋。臉龐被大大的兜帽隱藏而看不見。
  三川再次聞了空氣的氣味。
  果然完全感受不到「黑傢伙」的化學性能力氣味。
  不會錯的,是在自家襲擊而來的那個紅大衣紅寶石之眼。
  然而自己應該完全擺脫了追蹤才對,為何對方會在這座倉庫?
  那個答案明白到根本用不著思考。三川的腦袋有好一陣子拒絕接受結論,卻無法否定擺在眼前的事實。
  將那個紅寶石獵手送來這裡的人是液化者。掛掉三川的電話後,她立刻聯絡紅大衣,告訴他這個會合地點。除此之外別無可能。
  也就是說,自己被拋棄了。被身為「組織」幹部同時也是指導員,還請吃什錦燒的前任師父拋棄了。
  三川感受到連自己也大為意外的衝擊,或是絕望般的心情,所以他感到有些吃驚。彼此都是患有殺人病的紅寶石之眼,因此三川認為自己有料想到總有一天這一刻會到來。今天傍晚在冷凍倉庫對峙時,三川也確實動過與其讓○○的冰被溶掉,不如殺了液化者的念頭……明明是這樣才對。
  ──然而……
  如果戰鬥無法避免,三川希望那個對象是師父本人。至少他可不想被臉龐跟名字都不曉得的紅寶石之眼有如執行工作般抹消。
  如果是暗殺者的話,第一擊應該是必殺攻勢才對,不過這下子就連續落空兩次了。然而紅大衣卻沒露出動搖的氣息。他穿著像是雨鞋的靴子橫越停車場,毫不猶豫地踏進三川站著的水窪中。
  既然是液化者的手下,應該也知道凝結者的能力才對,然而紅大衣卻沒有避開水。是對自身之力相當有信心,或者單純只是有勇無謀?總之不管如何,決定要戰鬥的話就絕不留情。
  三川將拿在左手的冰球移至右手,瞄準敵人的左半身扔了出去。
  距離是二十五公尺。雖然比在自己家前面戰鬥時還要遠,不過冰球比保特瓶還容易扔出速度,而且也好控制。
  跟三川看準的一樣,紅大衣朝右方移動試圖閃避冰球。
  那個方向有三川事先丟在地上的其他冰球。三川同意將意識接上兩塊冰,「呼啊啊啊!」地吐出氣息。
  他不是只將冰球溶掉,而是在外側留下約一公分的厚度,並且讓內部的冰與水猛烈噴出的瞬間將它們化為水蒸氣。
  三川以全力釋出的意念──在組織中被稱為「第七之力」的無形之力激烈地振動冰內側的水分子,將它變成高溫高壓的飽和水蒸氣。
  有一公分厚度,由冰球改變型態變成的冰殼只在一瞬間承受巨大壓力,接著就發出尖銳破裂聲響爆炸。
  冰殼化身為又尖又銳利的無數冰彈,從左右兩邊刺向紅外套的全身。殘餘的冰彈大部分都飛向地面與空中,卻也有不少數量命中倉庫牆壁,而且有一些還飛向三川。三川「哈!」的一聲短促地吐出氣息將它們變回水,用布勞森外套將它們擋下。
  這個冰塊手榴彈,連擁有高度開發力的「特課」的戰鬥服都能貫穿,令分斷者身受重傷。它不是市售大衣所能防禦之物,紅大衣應該會受到嚴重傷害才對。
  然而,師父教導說不能在這裡大意。就算敵人倒下也要毫不留情地追擊,讓第三隻眼脫離。沒有做到這個地步,就不能認為自己勝利。
  「呼唔唔唔唔!」
  紅大衣在水窪中搖搖晃晃,三川朝他腳邊銳利地吹了一口氣。厚度將近五公分的水窪在半徑兩公尺的範圍內瞬間結凍,固定敵人的腳。這下子對方不脫鞋就動不了了。
  三川從右口袋取出新的冰球,進入投擲動作。
  這次他要將冰球扔進隱藏臉龐的兜帽裡。冰塊手榴彈在臉龐前方爆炸的話,冰彈就會貫穿臉部的骨骼嵌進大腦。這樣還能活著的人,不管是紅寶石或是煤玉之眼中都不存在。
  三川打算使出渾身之力用過肩式投球動作扔冰球,然而他卻在下一瞬間瞪大雙眼。
  承受遠方街燈光線發出白光的碎片,啪啦啪啦地從紅大衣全身掉落。那是嵌進大衣布料的冰彈,恐怕連一發都沒有貫穿。
  雖然被驚愕情感包裹,三川仍是姿勢不亂地投出冰球。而且他還立刻壓低了球路。
  附近的海埔新生地有許多公園,三川遵守液化者「請將最強武器磨練至極限」的教誨,在那邊做了許多投球練習。甚至被自稱是業餘棒球隊的男總教練搭話,差點就被迫加入了球隊。
  就算彎下身軀,也避不過三川投出的偏低直球。雖然不像顏面那樣嚴重,不過只要一命中胴體的某處就讓它爆炸的話,這次一定能給予對方致命傷才對。
  必殺的一球發出低吼飛翔而來。
  紅大衣從腳邊的冰層中隨意拔出靴子,向右動了一步躲開攻擊。
  冰球朝黑暗飛去,在貨櫃集散場那邊命中某物,三川茫然地聽著它破碎的聲音。
  為何他還能動?就算那是雨鞋型式的長靴,也不可能如此輕易地從厚達五公分的冰層中拔出。
  說不定對方預料到鞋子被凍在冰裡面的狀況,所以在光滑材質的靴子上塗滿了油之類的東西?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無疑就是液化者的指示。前任師父如此細心地、確實地打算殺掉三川……不,是打算讓根本不曉得是何方神聖的紅寶石之眼「X」殺掉他。
  再次如此認知的瞬間,雖然只有一剎那,三川仍是身軀一軟。
  有如看準這個破綻似的──
  紅大衣抬起左掌,某種小物體從中連續射出三次。
  是那種蟲,要阻止它才行──三川大腦中的一部分……說不定就是紅寶石之眼思考了這件事,所以他半自動地踢起腳邊的水。
  他朝水花牆壁吹氣,讓它變成過冷狀態。如此一來就能防禦蟲攻擊。在那之後,要讓殘留在水窪中的所有冰球爆炸……
  就在此時──
  三隻蟲以紅寶石之眼的視力才能勉強看見的速度飛過來,而且從屁股噴出白色火焰。
  蟲子簡直像超小型飛彈般瞬間加速,擺脫三川的動態視力消失了。過冷水粒陸續被粉碎,化為微細飛沫。
  在那之後,右肩與左臂,以及腹部正中央一帶產生強烈的衝擊與灼熱感。領悟到自己被如如細針般又硬又利的蟲子貫穿時,三川已經身軀後仰倒進水窪裡了。
  經過兩秒鐘左右的延遲時間後,三川一邊忍受激烈痛楚,一邊檢查自己的傷勢。
  右肩與左臂的傷勢,雖然疼痛卻不是致命傷。然而腹部的傷口卻很不妙。三川覺得重要的臟器受傷了,而且左胸的刀傷似乎因為跌倒產生的衝擊而再次出血。
  快點……要快點引爆剩下的手榴彈才行。
  三川用左手護住右肩的傷口,只靠右手勉強撐起上半身後,在他的視野之中──
  再次閃現白光。
  飛過來的第四隻飛彈蟲刺進右胸,從背後穿出去。三川再次在半空中翻跟斗倒向後方。
  引爆。
  這個執念讓仍然倒在水窪裡的三川試圖吸入空氣。
  然而,空氣幾乎沒有進入胸口。肺部上開了一個洞,引發了開放性氣胸。右肺正在萎縮失去機能。左肺雖然勉強平安無事,然而被分斷者砍傷的傷勢卻來礙事,所以無法將空氣吸至極限。
  如此一來,三川就無法發動他身為「凝結者」的能力。
  紅寶石之眼「X」無聲地走向倒地的三川。
  還是看不見兜帽底下的臉龐,也完全感受不到情感。
  第三隻眼持有者的力量,無一例外是以自己對外界的恐懼為源頭──說出這種話的人是誰呢?那句話也給三川帶來一些共鳴。的確,三川自幼就感受到,與周遭人們之間的隔閡或許就是產生恐懼感的事物。知道○○再也不會醒過來的那一天,它就變成了決定性的事實。三川憎恨沒有幫助○○的自己與這個世界,而且變得對世上最常見的物質「水」感到恐懼。
  人類是由水構成的。如此思考時,深沉的恐懼感擄獲了三川。
  然而這個「X」卻完全沒讓人感受到這種恐懼。製造出蟲子並加以操控的力量,其源頭應該就是「X」對蟲子的恐懼感才對,然而他的舉動實在是太淡然……簡直像是只把自己的能力當成一種道具似的。
  「……你……」
  三川一邊從嘴裡掉出混雜著鮮血的泡泡,一邊擠出沙啞的聲音。
  ──你真的是紅寶石之眼嗎?雖然想要這樣問,不過他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接近至十公尺的距離後,紅大衣隨意舉起左手。貼著圓盤狀金屬物體的手掌發出微微聲響,射出新的蟲子。
  那不是細長形的飛彈蟲,而是最初襲擊三川的那種圓圓的刺蟲。如果它鑽進身體某處,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不是防禦,得躲開才行。
  雖然這樣想,身體卻沒有動。因為無法好好呼吸之故,三川正急劇地失去體內的氧氣。
  輕微破風聲響起,刺蟲描繪出大大的弧線,朝三川的脖子急速降下。
  突然──
  某人從左側的植栽中衝出,飛身躍進停車場。那個人以捨身的動作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即將刺進三川脖子裡的刺蟲。在下一瞬間,現場傳出噗滋聲響,少量液體也同時朝四周飛濺。
  ……是師父……?為什麼要救我……?
  三川用感覺有些缺氧的腦袋如此思考。闖入者用有些驚訝的表情望向捏扁的蟲子殘骸,看到對方的瞬間,三川有那麼一剎那連自己快要死亡都忘記地喘起氣。

  「…………!」
  那不是液化者。
  是男人……跟自己同樣年紀,恐怕是男高中生。牛仔褲配上登山外套的打扮雖然平凡,不過頭髮照到光的部分看起來像是灰色,這種具有特徵的髮色不可能會忘記。
  這傢伙是「黑色」。是「特課」的煤玉之眼,代號是「孤獨者」。
  ──為何會在這裡?為什麼要救我……?
  灰髮少年沒回答三川無法化為聲音的疑問,動作迅速地起身。
  「快逃!盡量逃遠一點!」
  這個聲音恐怕是對三川發出的,而且帶著奇妙的人造聲響。直到此時,三川才發現孤獨者穿著的鞋子並未接觸地面的水。他的能力就是產生無形的障壁。聲音似乎是從隔著障壁固定在左腕上的小型機械發出的。
  就算這種小疑惑渙然冰釋,黑傢伙為何幫助三川的謎團仍然殘留著。然而孤獨者幾乎沒望向三川的臉龐,而是起身面向紅大衣。
  「X」舉起左手,這次他發射了飛彈蟲。
  噴射白色火焰的極細利針,用恐怕跟子彈同等級的速度逼近少年的臉龐──啪嘰一聲,它發出鈍重聲響被彈飛了。
  雖然已經料到,不過那個防禦力還是一樣莫名地恐怖。紅大衣初次後退,試圖跟孤獨者保持距離。
  紅大衣走出三川製造出來的水窪,就在他停下腳步時──
  左邊的植栽又連續三次發出橘色光芒與爆裂音。
  是手槍。是液化者嗎──三川再次如此心想,但這次也不一樣。
  從植栽中衝出來的是在西裝制服外套上披著騎士皮夾克,然後用黑絲襪搭機車靴這種打扮的女高中生。是以前也跟孤獨者搭擋過的特課煤玉之眼「加速者」。
  被手槍連開三槍,「X」身軀一晃。
  就單發的能量而論,三川的冰塊手榴彈雖然較強,不過子彈的貫穿力卻在它之上。這次無疑會貫穿大衣給予致命傷。紅寶石之眼在裝備的品質上不如黑傢伙,所以不可能取得正統的防彈衣……
  「……什…………」
  驚愕感再次凌駕對死亡的恐懼。
  「X」穿在身上的暗紅色長大衣,其表面有數處宛如生物組織般蠕動著。
  那是有如布料下方有無數蚯蚓來回爬動般,喚醒生理性厭惡感的動作。凝聚在三處的蚯蚓再次擴展後,有東西從那邊啪啦啪啦地掉到地上。三川確定那是扁掉變形的子彈。
  不只是冰塊手榴彈的冰彈,連真正的手槍子彈都能承受的防禦力。
  那不是普通的大衣,應該說它甚至不是真正的衣物。
  那個紅黑色大衣與兜帽,說不定連手套跟長靴都是用能力製造出來的「蟲」。
  就算沒有貫穿,應該也有被鈍器毆打這種程度的衝擊才對,然而「X」卻若無其事地撐起身軀,再次舉起左手對準模樣果然很驚愕的加速者。
  噗咻──發射音響起。從手掌擊出的不是飛彈蟲,而是刺蟲。
  「由……加速者!」
  灰髮少年如此叫道後,西裝制服少女輕輕踹向地面。
  嘶啪!空氣震動,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是她的能力「加速」。
  消失的身影與盛大的水花一起出現在三川身邊,這表示她瞬間移動了二十公尺以上的距離。
  然而「X」的刺蟲會追蹤敵人。它在空中大大地改變軌道,依舊逼向加速者。
  孤獨者高高躍起,再次用手掌抓住它。就算有防護罩,明明不知道蟲子有何種力量,卻毫不猶豫地抓住它的膽識,以及看穿蟲子軌道的直覺仍然很了不起。或者說……他不是初次跟「X」戰鬥……?
  三川一邊如此思索,一邊感受到視野漸漸變暗。
  第三隻眼持有者在戰鬥時,本來就已經會消耗掉大氧氣,所以一旦呼吸受到阻礙就會輕易昏厥或是死亡。發火者擁有可以操控氧氣的能力,這也是組織之所以一再召募他,以及特課對他感到大為棘手的理由。
  至少想在死前知道為何兩名「黑傢伙」會想要保護自己──三川如此心想。
  捏扁第二隻刺蟲後,孤獨者透過擴音器大喊。三川發現裝在孤獨者耳朵上的小型耳機,只有在他說話時才會以超高速閃爍白光。
  「『刺擊者』由我對付!加速者妳把那個人帶去避難!」
  看樣子特課似乎替「X」取了「刺擊者」這個代號。他們的命名還是一樣,下的功夫不足呢……三川一邊這樣思考,一邊抗拒眼皮的重量。
  「了解,小心『蟲』!」
  如此回答後,加速者再次小衝刺移動至三川身邊,接著探頭望向他的臉龐。
  雖然有些嚴厲,卻長得很可愛的臉龐瞬間浮現疑惑表情──然後在剎那間漲滿最大級別的警戒與敵音。
  「你是……凝結者!」
  如此叫道後,她將握在雙手裡的手槍指向三川的胸口。
  「咦……?」
  與紅大衣──更正是「X」……再更正是「刺擊者」對峙的孤獨者也發出驚訝叫聲。
  「……喂喂喂……」
  三川使用殘留在肺部裡的些許空氣如此低喃。
  看樣子兩人乎不曉得倒地的是三川霤──紅寶石之眼「凝結者」。
  他們恐怕將發生在三川自宅公寓的爆炸騷動解釋為紅寶石與煤玉之間的戰鬥,因此打算幫助被刺擊者盯上的同類才趕過來的吧。
  也就是說兩人不是想要幫助三川,而是雙方之間的巨大誤會。
  受傷的胸口深處忽然湧現細微振動。
  原本以為是肺部痙攣,結果並不是。
  「……呵,呵……」
  從三川口中滾落的是孱弱笑聲。
  「為……為何紅寶石之間會……?」
  加速者看起來甚至沒察覺到三川的笑聲。如此叫道後,她瞬間繃緊表情,將伸在護弓外面的食指放上扳機。
  「……不,這種事怎樣都行。我要在這裡把你也處理掉。」
  三川對槍雖然不怎麼熟悉,不過至少也明白對準自己的小型自動手機的口徑一般而言都是九毫米。只要在這段距離射出一發子彈,就能確實地殺掉三川吧。
  特課在不用勉強行事,而且有可能做到時,原則上會捕獲紅寶石之眼,將他們無力化再動手術摘除第三隻眼。
  然而這種慈悲心並不適用於殺害許多人、隸屬於組織的第三隻眼。而且這裡是屋外,也用不著擔心第三隻眼「脫離」會帶來大規模的破壞。
  三川想在冷凍倉庫……○○旁邊凍死的心願似乎不會實現了。
  然而,至少○○就在僅有數十公尺遠的倉庫裡面。死亡的瞬間一定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
  加速者的手指開始扣下扳機。
  三川閉上眼睛,等待那個瞬間。

  「──住手!」

  就在此時,耳中傳來這道聲線緊繃的聲音。
  感覺到加速者迅速地採取行動。勉強抬起沉重的眼皮後,穿著皮夾克的女高中生正將手槍指向停車場的後方。
  三川甚至沒剩下移動臉龐的力氣,所以無法望向那邊。然而他可以明白那是前任師父──液化者的聲音。
  「住手,不要對那孩子開槍!」
  有些嘶啞的聲音再次流過耳畔。
  ──師父,為什麼要發出如此拚命的聲音呢?
  三川在腦袋裡如此發問。
  將「X」也就是刺擊者送來這座冷凍倉庫的人應該是液化者沒錯。雖然理由至今仍然不明,不過這是組織高層的命令,或是因為三川礙了自己的私事吧。三川如此推測,勉強吞下被師父拋棄的打擊與悲傷──然而,為何事到如今她還要對黑色獵人說這種話呢,而且還用簡直像是在懇求般的聲音。
  不……還有另一個謎。
  就算是因為液化者告知刺擊者才現身在這座倉庫,那這兩個黑傢伙又是如何抵達這裡的?應該沒有手段能從大森西的爆炸現場追蹤到這座倉庫才對。
  然而,三川當然已經沒有力氣說出這些疑問了。
  「……液化者……」
  壓低聲音如此說道後,加速者再次將手槍指向三川。在三天前的戰鬥中,她已經學到子彈會被液化者液化的事情了。
  將手槍靜止不動對準三川的心臟後,加速者提出問題。

  ***

  「……液化者……」
  實經由兩耳的耳機聽見由美子從背後傳來的聲音。
  隱藏在特課謹製的無線耳機中的「真正的用途」,就是在展開防禦殼的狀態下進行通訊。從外殼伸出,由藍寶石玻璃製成的天線內藏了可視光通訊用的LED發信器與光電二極體接收器。
  在所有基本粒子與電磁波之中,只有可視光能夠透過實的防禦殼,所以可以利用這種性質將聲音轉變為光訊號,再透過天線部位前端的LED來發送。由美子耳機裡的光電二極體會將那些訊號還原成聲音,並且將它重播。當然,反過來也是做得到的。
  衝進東京灣核電廠一號機的爐心時,那件防護服也使用了相同原理的光發信器,不過這個耳機的自由度遠比它還要高。藉由這項技術,就能在某種程度上解決至今為止被認為是防禦殼最大的難題之一,也就是展開時會阻絕聲音的問題。
  而且實的耳機也能跟用橡皮帶隔著防禦殼固定在手腕上的高性能麥克風兼擴音器進行光通訊,所以也能聽見周遭的聲音。
  麻煩之處就在通訊時要使用可視光,所以說話時耳機就會不斷閃爍,以及中間如果有障礙物就完全不能通訊。不過這些問題總有一天會解決──似乎就是如此。
  總之,雖然實託這個光耳機的福可以聽見由美子從後方傳來的聲音,但那些內容仍是令他不由得感到愕然。
  實他們拚命搜尋極細絲線前來救助的未確認煤玉之眼,其實是三天前在南青山交戰的齊藤奧利維的仇敵凝結者。
  而且為了幫助他,連超強敵液化者都現身了。
  這麼一來,更加深了狀況混沌不清的程度。現在與實對峙的紅大衣紅寶石之眼暗殺者──刺擊者在大森西的公寓襲擊,又用絲線追蹤至今的對象,就會是同為紅寶石之眼的凝結者。
  刺擊者的行動已經毫無脈絡可尋了。
  三天前的除夕夜,他潛伏在京濱島的「組織」祕密基地,在那裡以針蟲殺害強襲的六名「分隊」精英。
  而且今天他襲擊新宿區戶山國立高度醫療研究中心醫院,殺害了兩名普通人,在醫院內潛伏了六小時之久,結果盯上前來探病的實,在殺不掉他的情況下逃亡。
  而且在三小時後,又在大田區大森西襲擊紅寶石之眼「凝結者」。雖然一度讓對方逃走,卻持續跟蹤追到了這座倉庫。
  目標跟行動都太沒有一致性了。
  「分隊」的六人並非第三隻眼持有者,而是普通人類,而且實是煤玉之眼,凝結者則是紅寶石之眼。京濱島的倉庫是「組織」的祕密基地,戶山的NCAM則是跟「特課」有合作關係的醫院。
  話說回來,甚至完全不曉得刺擊者是從哪邊得來京濱島倉庫跟NCAM的情報。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刺擊者是危險至極的危險紅寶石之眼。除了「針蟲」跟「弦蟲」外,這傢伙還在這裡展現了會跟飛彈一樣噴射火焰以高超速飛行的蟲子,以及讓外套有如生物般做出動作防禦九毫米帕拉貝魯姆彈的這兩種駭人能力。而且,還不保證他的能力就只有這些。
  無論如何都得在普通人的犧牲者繼續增加前,在此將他無力化才行。
  然而實卻無法輕舉妄動,因為由美子正在後方與液化者對峙。
  「液化者,妳覺得我會聽從這種要求嗎?」
  由美子用拚命壓抑情感般的聲音如此提問。
  「這個凝結者,至今為止已殺了十名以上的無辜之人喔。如果不在這裡將他無力化,我就失去身為煤玉之眼的意義了。如果我發現這傢伙是凝結者的話,根本不會幫助他。直到他被刺擊者殺掉前,我都只會躲起來旁觀。」
  雖然無法確定由美子會不會真的這樣做,不過實也明白這個選擇很合理。
  過了一會兒後,液化者的聲音被由美子的耳機接收,又經過自動增幅傳至實的耳中。
  「關於這件事我會道謝喔,謝謝妳幫助小少爺。」
  「少開玩笑了!」
  由美子立即用嚴苛語調否認。
  「我才不打算幫助他!我現在就當場處理掉他!」
  嘰喀──這個細微的金屬聲響,是由美子將SIG P224的擊鐵扳起來的聲音吧。
  「請住手!現在殺掉那孩子的話,妳也會成為它一時興起而操控的其中一枚棋子喔!」
  「因為一時興起而殺了無數人的你們有資格這樣說嗎!」
  由美子激動地大喊。
  「求求妳,快住手!」
  液化者如此懇求。

  「這樣我會有點頭痛呢……」

  某人如此低喃。
  在吼叫聲透過光通訊滿天飛梭的狀況下,實無法立刻明白這句話的主人是誰。
  在那之後,一直按兵不動的刺擊者行動了。
  他迅速地舉起左手,不是狙擊實,而是瞄準後方的某人。實也本能地移動擋住射擊路線。針蟲與飛彈蟲──不論發射出去的是哪一邊,都絕對要擋下來才行。
  噗咻──隨著這種細微聲響同時發射出去的是針蟲。準頭大大地向右偏離了由美子的位置,不過這隻蟲可以自由自在地改變軌道。
  「不會讓你得逞……!」
  實在殼裡面大叫後,奮力朝右邊飛撲,用伸出去的右手抓住微小的蟲子。他在NCAM還有這座倉庫都看過飛翔軌道,所以明白針蟲無法做出角度太大的急轉彎。如果有第三隻眼強化過的視力,要抓住飛翔中的針蟲並非不可能的事。
  即使如此,連續成功三次仍是奇蹟。實一邊這樣想,一邊隔著殼捏扁針蟲。
  噗滋──蟲子隨著這種感觸一起被捏扁,半透明的黏液朝四周飛散。防禦殼上面沒有摩擦力,所以實張開手後,液體跟蟲子的殘骸都一起落下,消失在腳邊的水窪中。
  跟剛才捏扁蟲子時一樣,細微的不對勁感掠過腦袋。
  教授說針蟲腹部藏有三過氧化三丙酮這種高性能炸藥。事實上實也看過蟲子被齊藤奧利維用刀彈開,撞上柱子爆炸的場面。
  所以實將抓到的蟲子捏扁時,一心以為它肯定會爆炸。然而實際上卻只跑出少量的黏液。
  只是用手捏這種程度的壓力不會爆炸,或是需要某種特殊條件嗎?還是說……然而,對方並未給他更多時間繼續想像下去。
  就在實橫向飛撲抓住針蟲,右膝跟著碰到地面的那個瞬間。
  刺擊者身上的紅大衣各處激烈地蠢動隆起,就像它擋下子彈時一樣。
  恰似巨大疣狀物般的突起同時射出數十根細繩。
  ──是弦蟲!
  繩子以放射狀擴散,而且其中有五六根用明顯是在狙擊實的動作飛過來。實打算避開,然而刺擊者卻看準他為了擊潰針蟲而失去平衡的瞬間,所以實的反應略微慢了半拍。在隔著殼的情況下,有兩根弦蟲捲住上半身,膝蓋下方則是捲了一根絃蟲,而且它們瞬間變成細環綁住實。
  「咕……!」
  實咬緊牙根,將所有力氣灌入雙臂雙腿,然而粗度僅有三公釐的絲線跟醫院那時相同,連一點動靜都沒有。據教授所言,這東西是數千根高分子纖維聚集而成之物,光靠臂力絕對不可能切斷它。
  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後,實扭轉脖子確認由美子的狀況。
  由美子正用手槍指著凝結者,所以她的反應應該也會慢半拍才對,不過她還是使用短距離的「加速」避開兩根弦蟲。然而,來襲的蟲子數量實在太多。由美子被貼地飛行而來的弦蟲纏住雙腳跌倒了。新的蟲子陸續襲擊,將她的全身五花大綁。
  液化者離刺擊者最遠,以她的體術恐怕有辦法避開所有蟲子就這樣脫離戰場。
  然而,實好不容易才用自己的眼睛捕捉到的液化者,依然站在停車場後方試圖迎擊從四面八方飛來的弦蟲。
  雙手張開五指,以足以在空中描繪出殘像的速度目不瑕及地閃動。觸及手掌的弦蟲瞬間化為紅褐色液體朝四周飛濺。
  液化者與實在南青山的「組織」據點初次遭遇時那副身穿女性套裝的模樣不同,是深藍色水手服配上黑框眼鏡的打扮。純白色的領結巾上面雖然立刻產生紅黑色汙點,液化者看起來卻毫不在意,簡直像是舞蹈般持續揮動雙手。
  把將近二十隻弦蟲全部液化,將其化為柏油上的汙漬後,液化者用黑色樂福鞋踹向地面。
  液化者從倒地的由美子與凝結者中間穿越而過,翻飛百褶裙猛然衝刺。就算踏進水窪裡她也幾乎沒有揚起水花,宛如在水面滑行般持續疾馳。
  液化者連一眼都沒有望向實,立刻從他眼前通過逼向維持站姿的刺擊者。
  操蟲使者隨意舉起左手,發射飛彈蟲。
  液化者以超人般的反應揮開以超高速飛來的蟲子。蟲子的銳利本體雖然被液化,不過推進劑恐怕是類似於針蟲炸藥的物質,所以引發了小爆炸,鮮血從液化者的左手飛濺四散。
  然而液化者完全沒有放緩速度,她將右腳深深地踏進去,將右手壓上刺擊者的胸口中央。
  結束了──實如此心想。液化者可以液化用手碰觸到的所有個體,不論對象的種類為何。不管是樹脂或金屬,還是人體都一樣。
  刺擊者的大衣泛起同心圓狀的波浪,然後變成紅黑色液體。
  然後那些液體瞬間變化為數不盡的繩狀蟲子──弦蟲。
  弦蟲之間互相纏繞融合,立刻又變回原本的大衣。液化者的側臉瞬間掠過驚愕神情,再次將移開的右手壓上去。
  同樣的現象又重複發生了一次,就只是如此而已。
  在下一瞬間,刺擊者動了。
  他有如違反人體結構與地球重力般,用難以置信的勁道使出毫無預備動作的右前踢,刺進液化者的腹部。
  「咕……」
  液化者的纖細身軀浮至空中。就在那時,刺搫者再次用不自然──速度卻快到連腳尖都模糊消失的動作擊出迴旋踢。
  就算透過左腕上的集音麥克風,也能清晰地聽見液化者試圖防禦踢擊而左臂骨折的聲音。黑框眼鏡被轟飛,承受街燈光線發出小小光芒。
  液化者的身軀重重摔上水窪,一邊揚起激烈的水花一邊不斷彈跳,一直滾到實的身邊。
  實試著想辦法推測發生了什麼事。
  液化者如同其名,可以液化所有固體。不過反過來說,她也無法讓能力作用在已經變成液體的物質上。
  刺擊者的大衣確實承受液化者之力而液化了。然而在它受到重力牽引而墜落前,就以駭人速度再生恢復原狀,阻止液化者的手掌觸碰內部的肉體。
  沒錯,再生。
  刺擊者的第四能力,不是將那件大衣有如蟲子般操控的力量。
  那件大衣本身就是蟲子。是由無數弦蟲融合而成、具有生命的衣服。所以它才可以只加厚子彈命中的部分防止它貫穿,或是從大衣中發射無數弦蟲,甚至能再生遭到液化的弦蟲。
  伊佐理理教授取名為「刺擊者」──Stinger的紅寶石之眼,其力量已經不是「操蟲使者」的等級了。他能操從擬似生命本身,也就是所謂的「操命者」。
  刺擊者緩緩將果然也穿著有如褲襪般暗紅色衣物的右腳放下,開始走向倒地的液化者。
  同樣顏色的長筒雨鞋每在水窪裡踏出一步,就會發出嘩啦嘩啦的水聲。液化者試圖起身,不過或許是踢擊造成的傷害也傳到內臟的關係,她從口中吐出少量鮮血再次倒下。深藍色水手服吸水變成了黑色。
  液化者與刺擊者,兩邊都是紅寶石之眼,是特課的……人類的敵人。
  面對這兩人互相殘殺的預料外事態,讓實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就這樣旁觀下去的話,數秒鐘後刺擊者就會殺掉液化者吧。她是在南青山雜居大樓對實與小村雛設下陷阱,將他們埋進水泥之中,令雛身負瀕危重傷的人。之後在廢工廠戰鬥時,她也毫不留情地試圖殺掉實跟由美子。
  沒有理由幫助這種對象。正如由美子先前所言,就這樣讓刺擊者殺掉液化者,之後再跟刺擊者一人戰鬥就行了。
  可是。
  …………可是──
  被自己也不懂緣由的衝動驅使,實再次試圖扯裂三根弦蟲。
  就在此時──
  刺擊者接近之際,某物在他身後發出轟音同時爆炸。
  無數白色小物體混雜在水花之間,朝四周飛散。不少數量命中刺擊者的背部,令操蟲使者身形不穩。
  是凝結者的能力──實有這種直覺。讓齊藤奧利維住院的冰炸彈隱藏在水窪之中,而且炸裂了。雖然被飛彈蟲貫穿身體各處呈現瀕死狀態,凝結者仍是絞盡最後之力試圖守護凝結者。
  然而刺擊者連子彈都能擋下,就算被冰炸彈直接命中他也沒有跌倒。雖然身軀晃了幾下,但他立刻就重新站穩,將視線望向停車場後方。
  「……既然如此,就從你開始吧。」
  耳機再次傳來陌生聲音。實裝備的光通訊系統雖然可以解決防禦殼的大問題,但就現狀而論卻有一個限制,那就是不好了解聲音跟說話聲是從哪裡發出來的。即使如此,實仍然直覺地感到聲音的源頭是紅兜帽深處的黑暗。
  隱藏在兜帽下方的臉龐,從液化者移至凝結者身上。刺擊者一邊踏著水窪,一邊從實的前方通過。
  他移動那隻右手,從大衣口袋裡取出某物。
  那是長度接近二十公分的大型針筒。
  看見它的瞬間,醫院的情景在實的腦袋裡復甦。
  刺擊者接近假裝自己被針蟲刺到脖子而昏倒的實時,右手裡也拿著相同的東西。拿著將活塞壓到底的空針筒。
  伊佐理理教授說刺擊者是不會選擇對象的類型,同時也是不會選擇手段的類型。實總算領悟當時感受到的違和感其真面目為何了。
  刺擊者的蟲子,在設計時只考量到如何有效率地殺敵,或是讓對方動彈不得。它們的形狀感受不到興趣層面上的堅持。
  然而針筒不一樣。極細的針無法輕易地殺掉人,話說回來針筒裡面也是空的。
  既然如此……或許那就是刺擊者內心的表象。是直接連接第三隻眼持有者的異能力來源──心之傷的道具。
  拿著針筒的刺擊者,恐怕是會嚴密選擇對象的類型,也是會選擇手段的類型。
  操蟲使者走近已經一動也不動的凝結者。玻璃針筒反射微光發出閃閃光輝。
  耳中忽然傳來孱弱的聲音。
  「……孤獨者,我替你弄斷那些繩子。所以……救救那孩子。」
  聲音的主人明顯是液化者,她就橫躺在只有一公尺遠的地方。即使如此,實仍是難以相信被評斷為最危險又冷酷無情的紅寶石之眼會說出這種話──不,是如此懇求,所以他瞪大雙眼。
  「……為什麼,他是妳的什麼人?」
  實下意識地如此發問。實曾覺得液化者那對眼眸就像擦到極亮的鏡子似的,如今失去眼鏡的她卻令眼瞳微微動搖一邊答道:
  「天曉得……直到三天前,他應該還只是一顆好用的棋子。不過,現在我就不知道了。」
  「為什麼,才三天有什麼東西改變了嗎?」
  「……那一天,小少爺你是這樣對我說的呢。如果妳沒有想用那股力量守護的人,那妳就比我還要孤獨。」
  這句話也殘留在實的記憶中。那大概不是理性思考後所發出的台詞,而是怒火與悲傷還有哀傷在極限狀態下超出心靈容量,擅自化為這種話語……他有這種感覺。
  即使如此,那仍是實的真心話。
  而且他也覺得液化者此時說出的話語中也沒有虛言。
  「……其實那一天,我打算如果情況危及自身,就要捨棄凝結者逃走。為了防止他洩露情報,如果可能的話,我甚至有計畫要殺掉那孩子。可是……我卻做不到。所以我才察覺到自己也有想要守護的事物。」
  「……為什麼要守護他?對妳來說,他有何特別之處?」
  「我不知道。不過……或許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很同情凝結者吧。那孩子緊緊抓住幻影不放,藉此勉強維持住自我。而且大概是第三隻眼讓他看到那個幻象的喔。我們都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被那個小小球體控制著……」
  液化者閉上嘴巴,刺擊者也同時停下腳步。
  他俯視看起來像是失去意識的凝結者,然後用腳尖戳了幾下。等了一會兒後,刺擊者蹲下來探頭望向他的臉龐。
  在不遠處被弦蟲綁住的由美子,正試圖拾起掉在附近的手槍。然而她的雙臂完全被綁住,所以手搆不到那邊。
  手持針筒的刺擊者所追尋的事物,恐怕就是第三隻眼持有者的血液。不論是紅寶石之眼或是煤玉之眼,對那傢伙來說都無所謂。在凝結者之後,他就會盯上由美子吧。
  「……這不是為了幫助凝結者。」
  實甩開強烈糾葛如此說道。
  「是為了幫助同伴……幫助加速者。如果這樣也行的話……我就答應妳的要求。」
  「…………謝謝。」
  用被鮮血弄濕的唇瓣如此囁語後,液化者伸出左手。因飛彈蟲爆炸而受到嚴重燒傷的那隻手,依序撫摸綁住實的那三根弦蟲。
  形成蟲子的高強度纖維被液化,因強大張力而有如爆開般斷掉的那瞬間,實迅速撐起身軀。
  刺擊者仍然背對著實。勝機就在於是否能在刺擊者沒發現的情況下,衝過他跟自己之間這段約二十公尺的距離。不過這二十公尺中,有一大段都在很深的水窪裡面。

  不能把水踢散。不是在地面上,而是要在水面上奔跑。
  實踏出右腳,裹住它的防禦殼接觸黑水,製造出細微波紋後停在那邊。
  ──上啊!
  在腦袋裡如此吼叫後,實跑了起來。
  集音麥克風只傳來微微的破風聲。就算奮力踏出步伐,也沒有劃開水窪的表面,只留下接連不斷的波紋足跡。如今實不是在地面或是水面上奔跑,而是一邊踹向空間本身一邊奔馳。
  剩下十公尺……五公尺……
  剩下三公尺時,正要將針筒刺入凝結者胸口的刺擊者,有如被電到般站起身軀。
  他用駭人反應朝實伸出左手,從那邊射出弦蟲──就在那前一瞬間。
  由美子有如在地面滑行般衝過來,用身體撞向刺擊者的右腳將他掃倒。她大概是讓自己被綁住的身體伸縮,然後增幅了這個動作產生的微小動能吧。
  刺擊者身軀一晃,從左手釋出的弦蟲大大失準,飛向停車場的外面。
  在下一個瞬間,實將雙臂張到最開做出擒抱動作,緊緊抱住刺擊者的身軀。
  操蟲使者的臉龐就在眼前。不過就算在這種距離下,兜帽裡面仍是滿是黑暗,只能看見兩隻眼睛。
  不,正確地說,只能看見浮現在濃灰色上面的眼白。眼睛是有如要吸盡所有光線般的完全之黑,是比液化者令人聯想到鏡子的眼眸更加無法感受到內在情感的──絕對虛無。
  那對眼瞳只眨了一次。
  拘束刺擊者的雙臂好像快被掙開,實咬緊牙根。
  好駭人的力量。體格明明比實還要纖細,卻在臂力上完全輸了。這樣下去的話連五秒鐘都撐不到。
  ──只能做了。
  下定決心後,實深深吸了一口氣。
  實行這一招的話,就能確實地殺掉刺擊者吧。然而不這樣做的話,凝結者跟液化者,還有由美子都會被殺掉,只有實一個人會存活下來。只有這種事無法接受,絕對不行。
  怦咚──埋在胸口中央的球體傳出脈動。
  從第三隻眼溢出的能量充滿殼的內部,發出金色光輝。
  這是在雙臂緊抱敵人的狀態下使出的防禦殼爆發。擴散的殼祕藏著不管是水泥或是金屬都足以瞬間轟飛的力量。刺擊者的身體會完全被──面目全非地被破壞。
  ──即使如此。
  「唔喔喔喔喔喔!」
  實一邊大吼,一邊解放防禦殼。
  首先,裝在左腕上的集音麥克風的橡皮帶被彈飛了。
  接著是大量飛散的深紅色液體。
  然而──
  那不是從敵人體內噴出的血液。而是活蟲子形成的大衣在這一回自行瞬間液化,從實的拘束中鬆脫。
  刺擊者的身軀被向上推擠,就像在擴散的防禦殼中滑行似的。
  然而,那個速度還是沒超越爆發的勁道。
  實雙臂中的空間封閉的瞬間,刺擊者的右腳在那邊被逮住,膝蓋下方毫無任何抵抗感地被切斷了。
  這次刺擊者迸流出真正的鮮血,一邊被爆發的壓力高高地彈飛至空中──
  然後輕飄飄地停住。
  實失去防禦殼,耳邊傳入啪沙啪沙啪沙的怪聲。認知它的音源後,實立刻發出呻吟聲。
  「這……是,騙人的吧……」
  刺擊者脫離時液體化的那件紅大衣,其大部分都沒恢復為原形,而是形成令人聯想到蝙蝠形狀的巨大飛翼,而且還激烈地拍動著。也就是說,人類正在飛。
  失去大衣後,刺擊者的身體被緊身衣般的彈性衣物裹住。那一定也是用能力製造出來的東西吧。在右腿的截斷面那邊,緊身衣素材正封閉成螺旋狀防止失血。
  刺擊者以飛翼懸停於空中,從僅剩的兜帽深處目不轉睛地俯視實,然後低喃。即使振翅聲激烈地響著,那道聲音仍是有如溜進耳中般清楚地傳了過來。
  「……我立刻就會討回來的喔。」
  只留下這句話後,刺擊者讓人造飛翼更加有力地拍打筆直上升。
  從北方天空下降的飛機引擎聲抹去振翅音,不久後人形剪影也混入灰色夜空消失了。
  實望向腳邊,柏油路面上方掉落了兩個物體。
  是筒身裂掉的針筒,還有被切斷的右腳。
  刺擊者指的是哪一方呢……就在實茫然地如此思考時。
  「欸,快想辦法解決這個好嗎!」
  由美子的聲音傳入耳中,實猛然回神。
  「啊,是……是的!」
  如此回答後實衝向由美子。她橫躺在數公尺遠的地方,纏在全身的弦蟲似乎因為脫離刺擊者的能力範圍而失去張力,然而強度仍是不變。總之實先試著用手拉,但它果然紋風不動。
  「我外套右邊的內袋放著刀子。」
  「好……呃,不,可是……」
  實讓正要伸出去的左手停在半空中。因為被弦蟲縛住之故,騎士夾克緊緊地貼住身軀,要從內袋取出東西的話,不硬來是不行的。
  「在這種狀況下我不會在意這個啦,快點!」
  被對方這麼一說後,實也不能繼續猶豫下去,所以他下定決心將左手擠進黑色西裝制服外套與皮夾克的空隙,用指尖找尋內袋。他極力無視刀子硬度以外的觸感勉強將它拉出來後,呼的一聲吐出氣息。
  在由美子繼續說些什麼前,實動作迅速地打開折疊刀,將它插進弦蟲下方。即使是超級青紙鋼,弦蟲仍是抵抗了半晌,最後有如鬆開一半似的被切斷了。同樣的作業重複了兩次,當所有拘束解開的瞬間,由美子有如滾動般進行移動,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槍。
  在下一個瞬間,她嘶啪一聲弄響空氣進行加速,移動至停車場的北邊。
  實啞口無言地用視線追了過去,這才察覺到應該倒在那邊的液化者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他環視四周。然而,不管是哪裡都沒有身穿水手服的紅寶石之眼。她不只左臂骨折,而且還一邊承受足以吐血的傷害一邊移動,精神力實在驚人。
  由美子再次加速回到原地,用懊悔的表情搖了搖頭。
  「已經不在附近了。」
  「又溶掉地面逃走了嗎?」
  「沒有這種痕跡。我會讓所有連接海埔新生地的橋梁布下盤查站……不過在那之前……」
  由美子在此中斷話語,這一回她讓機車靴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響邁開步伐。
  行進路線的前方是,凝結者無力倒地的身影。
  第三隻眼並未脫離,所以他應該還活著才對,不過似乎是完全失去了意識。由美子在他身邊停下腳步,微微舉起握在右手的手槍。
  略微迷惘後,實對搭擋的背部發出呼喚聲。
  「……由美子同學。」
  僅僅這樣,實想說的話似乎就傳達給由美子了。
  數秒鐘後,加速者將手槍放回槍套,從繫在腰上的包包中取出手銬。凝結者依舊昏迷,由美子將手銬銬上他的雙腕,雙腿也用粗束口帶綁了起來。
  站起身軀後,由美子用智慧型手機聯絡特課總部,實無言地凝視她的背影。與液化者交談的對話,化為數個斷片迴響在腦海裡。
  ──我們都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被那個小小球體控制著。
  在南青山戰鬥時,液化者也說過這種事。說黑色跟紅色一樣,也受到了精神操控。
  實沒有這種自覺。不過事到如今,他也不覺得液化者在說謊。懇求自己拯救凝結者時,她的眼眸裡搖晃著真正的情感。
  實再次仰望夜空,他覺得遠方的某處似乎高聲響起有如哭泣般的尖銳汽車引擎聲。

  8

  已識別的紅色第三隻眼持有者第十一號,自稱代號是「凝結者」的少年沒有恢復意識,就這樣被送上救護車運送至NCAM。在一切都落幕的數分鐘後DD趕到現場,並且因由美子的委託──以此為名義的命令下一起搭上救護車,所以他待在現場的時間連五分鐘都不到。
  當然,在這五分鐘內他一直在抽動鼻子猛聞,卻也只確認了液化者跟刺擊者都已經不在探測圈內的事實。
  冷凍倉庫的停車場已經被警視廳公安部封鎖,鑑識官也開始採集物證。刺擊者散布了成堆的蟲子,要將它們全部收集起來需要花費一段時間吧。
  向總部的伊佐理理教授報告完後,實跟由美子並肩坐在DD停放在封鎖線外的德利卡D5的後車廂尾門,喝著在車子裡找到的罐裝咖啡。
  用不著說,咖啡當然完全冷掉了。實一邊啜飲咖啡,一邊茫然地心想如果是凝結者的話,就能讓它瞬間變成熱咖啡吧。
  「……他……凝結者會變成怎樣呢?」
  實喃喃如此問道。過了一會兒,由美子微微聳肩。
  「要是依據3E案件準則,會跟發火者一樣摘除第三隻眼,然後用冰見課長的能力封鎖記憶……吧。」
  「是嗎……」
  假如凝結者不再是紅寶石之眼的話,液化者還是會繼續認為他是應該要守護的存在嗎,或者說──
  「……我認為動摘除手術前,液化者前來醫院搶回凝結者的可能性並不是零。」
  實如此說道後,由美子微微將視線瞄向他,然後再次望向前方。
  「那麼一來,這次那個女人也會死吧。一樓的警備雖然薄弱,十一樓的3E區卻是跟要塞一樣喔……我認為刺擊者之所以在一樓狙擊你,也是為了要搶走你的鑰匙卡吧……」
  「咦……可是那張鑰匙卡要指紋認證,如果不是由我拿著……」
  「既然如此,或許他也會切下你的手指吧。不過……最大的目的還是……」
  「我的血液。」
  實如此低喃後,由美子微微點頭。
  刺擊者掉落的針筒似乎是玻璃製的舊式抽血用針筒。如果用它成功採集到實的……或是凝結者、由美子、還是液化者的血,刺擊者打算把那些血拿來做什麼呢?實無法想像,也不願去想像。
  而且凝結者倒地時,刺擊者不是要從他的手臂抽血,而是打算從心臟抽血。這麼一來,就很有可能因為心肌跟動脈受損而死亡。實跟由美子如果沒從大森追蹤至此,事情恐怕就會變成這樣吧。或者說刺擊者也有可能對液化者下手。就結果而論不只是凝結者,實他們也救了液化者一命──或許就是如此。
  「……凝結者為何會逃到這種地方呢……」
  抬頭仰望四角形的冷凍倉庫後,實如此低喃。
  雖然不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說出的話語,由美子卻微微歪頭,喝乾罐裝咖啡站起身軀。
  「這麼說也是呢,說不定裡面有什麼東西。」
  「咦……」
  「去確認一下吧。」
  如此說道後由美子大步邁開步伐,所以實也連忙追了上去。
  由美子回到封鎖線跟公安部的刑事搭話。經過簡短對話取得某物後,由美子走了回來。
  「那是……?」
  「還用說嗎,當然是倉庫的鑰匙啊。雖然接下來就要搜查裡面,不過我說要確認看看裡面有沒有紅寶石之眼後,他就很好心地把鑰匙借給我嘍。」
  ──是這樣嗎,看起來表情很不爽就是了。
  實將這種想法留在腦袋裡,再次追上由美子。
  面向停車場的倉庫牆壁上只有一道老舊門扉。用鑰匙開門後,裡面是擺著沙發跟桌子與電視機、有如休息室般的場所。正面的牆壁上可以看見一道堅固的門扉,上面貼著【嚴禁開啟】的牌子。
  「……我覺得裡面會非常冷呢。」
  「聽說是零下三十度。沒問題啦,我在橫濱的遊樂園有體驗過。」
  如此說道後,由美子毫不猶豫地打開門扉。裡面是要通過狹窄空間的雙重門設計,關閉眼前的門扉,再開啟深處的門扉後,刺骨寒氣立刻襲面而來。
  「看……看吧,明明就很冷!」
  實如此叫道,然後用鼻子而不是用嘴巴呼吸的那個瞬間。
  由美子似乎也發現同一件事,所以迅速地回過頭。
  紅寶石之眼的氣味。
  「由美子同學,該不會真的是……」
  實一邊做好準備一邊如此低喃,由美子確認了一會兒極低溫空氣的氣味,然後微微搖頭。
  「不是紅寶石之眼的新鮮氣味喔,我覺得是使用能力後殘留的味道……」
  「既……既然如此,或許有陷阱……」
  「這裡平常應該都有員工在工作才對喲。」
  經她這麼一說,的確是這樣沒錯。實微微放鬆肩膀的力道,再次環視四周。
  這裡並不像他想的那樣是冰的世界。雖然許多排移動式棚架跟堆積的無數瓦楞紙箱都結霜泛白,但地板卻是裸露的乾燥水泥地,所以鞋子根本不會滑。
  兩人追尋細微氣味,朝倉庫深處前進。
  在棚架與棚架之間步行約二十公尺後,盡頭處就只有一面牆壁。左右兩邊全排列著狀似冷凍食品的瓦楞紙箱,沒有值得注意的東西。
  什麼都沒有呢──實打算如此說道時,腳邊傳出沙沙聲響。
  實低頭俯視,不知為何只有那個地方的地板結了霜。紅寶石之眼殘留的氣味微微變濃。
  實抬起視線,正面的牆壁有一根凸出來的水泥柱。覆蓋在那兒的霜特別厚,形成整根柱子被凍結的狀態。
  「……氣味似乎是從這根柱子發出的。」
  如此低喃後,由美子慎重地走近柱子,用戴著皮手套的右手揮去表面的冰霜。
  厚厚覆蓋住柱子的透明冰層裸露而出。
  然而那裡面……卻空無一物。
  透過冰層,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浮現黑色汙漬的水泥表面。
  「什麼都沒有呢……」
  由美子如此低喃後,實也點了頭。
  「嗯……不過我覺得柱子上的汙漬看起來像是人的……女孩子站著的形狀呢……」
  「別說這個啦,又不是靈異照片。」
  由美子皺起臉龐後,忽然一驚縮起脖子。從夾克裡面取出震動的智慧型手機後,她將通話切換為擴音模式。
  「你好,我是安須。」
  「是小由子啊,阿實也在那邊嗎?」
  現場響起的是伊佐理理教授的聲音,數分鐘前才向她滙報過狀況。
  「是的,他在旁邊。」
  「是嗎,那就一起聽吧。雖然還不清楚是否與此次的案件有關,不過那座倉庫曾經發生過事件。」
  「事件……跟紅寶石之眼有關嗎?」
  由美子跟實立刻環視四周,然而教授卻立刻表示否定。
  「不,事件是六年前發生的。那座倉庫發現了一具當時念小學四年級的凍死女孩屍體。」
  「凍死的……」
  「女孩屍體……」
  兩人如此低喃,再次望向浮現在冰凍柱子裡的汙漬。
  液化者的話語,忽然再次復甦於實耳朵的深處。
  ──那孩子緊緊抓住幻影不放,藉此勉強維持住自我。
  ──而且大概是第三隻眼讓他看到那個幻象的喔。
  實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在此時想起這些話語。擴音器再次播放出教授的聲音。
  「在那女孩身上,有兒童諮詢所接獲通報說她受到虐待的記錄吶……雙親雖然接受過調查,最後卻當成意外事故處理掉了。目前正在調查與凝結者,液化者,或是刺擊者之間的關聯。」
  「……了解。我們也調查了倉庫內部,目前沒發現異常。」
  「收到,回來的路上要小心喔。」
  結束通話後,由美子收起手機,再次抬頭仰望被封在冰塊裡的柱子。
  不過她立刻回過頭向實說道:
  「出去吧,一直待在這種地方會凍僵的。」
  「……說要進來的人不是由美子同學嗎……」
  實一邊低喃,一邊再次追上由美子。

  離開倉庫後實確認了時間,時間已經超過八點了。
  雖然有聯絡典江說自己會稍微晚歸,不過趕不上晚餐實果然還是感到內疚。雖然打從心底想盡早回去,就算快一秒鐘也好,實卻很難開口要求由美子,請她將自己從大田區送至埼玉市。
  實一邊走在停車場上,一邊半自言自語似的低喃。
  「果然還是買輛機車吧……」
  話才剛出口,走在右斜前方的由美子就連同整個身體一起轉過來面向這邊。
  「咦,真的嗎?那我就陪你去買吧。我果然還是推超級運動車,不過剛開始時或許重視騎乘感的街跑車系也不錯呢。現在不含保險稅金在一百萬以內也有許多好車…………」
  劈哩啪啦地說到這邊後,由美子忽然閉上嘴巴。
  「怎……怎麼了嗎?」
  實如此問道後,由美子眨了幾下眼睛,用有些微妙的表情說道:
  「噯,我在想一件事耶……」
  「是的……?」
  「你的兩百多萬圓,不是一直擺在奧古斯塔的後座置物箱裡面嗎……?」
  「……………………」
  實身軀倏地一僵,追遡約一小時前的記憶──
  實連點了三次頭。
  在那之後,兩人開始朝停車場的出口猛衝。

 楼主| 发表于 2018-3-26 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真是讓各位久等了!感謝大家閱讀《絕對的孤獨者》第四集!
  上一集是二〇一六年二月出的,所以這是隔了一年三個月的新刊(註:此指日版出版時間)。雖然這樣也已經夠漫長了,不過對於在追網路連載版的讀者來說,第三集後的續集其實隔了八年之久……當然對我來說,這也是八年前就中斷的故事的後續,所以要想起當時的構想還挺辛苦的。不預先打稿的戰法在這邊產生了反效果,所以我剛開始時完全想不起原先的設定,因此覺得「這下子只能重新想一個故事了嗎……」不可思議的是當我開始動筆後,產生了角色們主動對我說「這裡預定是要這樣演的喲!」的感覺,所以我想自己應該勉強進入了當初所設想的故事主軸。
  不過另一方面,這八年間科學方面的見解也卯起來更新不少,所以應對起來也挺辛苦的。舉例來說,這集將第三隻眼操縱分子的力量稱為「第七之力」,不過其實這原本應該是「第五之力」才對呢。至於為何是第五,因為有一種東西名為作用在基本粒子間的「自然界四大基本力」,就是「弱核力」、「強核力」、「電磁力」、「重力」這四種力量。大致說明一下的話,所謂的弱核力就是W玻色子這種基本粒子媒介的力量,強核力就是膠子這種基本粒子媒介的力量。電磁力就孔巴德拉V使用溜溜球或是龍捲風的力量,重力則是格蘭森將許多東西吸進去的力量。(註:《超電磁機器人孔巴德拉V》是日本的機器人動畫;格蘭森則是《魔裝機神》的機體)
  既然如此,就將本故事中第三隻眼操縱分子(基本粒子)的力量設定成第五之力吧……我八年前是這樣想的,不過要寫本書第四集時我稍微查了一下資料,結果好像去年傳出「該不會發現了第五之力吧?」的新聞(以疏質子X玻色子這種粒子為媒介之類的……好酷……),而且也發表了「該不會還有第六之力吧?」的論文,所以這下子只能設定成第七了吶!來龍去脈就是這樣,所以變成了「第七之力」。雖然是在這種在許多層面上看不見未來的故事,不過實會一點一點地成長,由美子也會漸漸變圓滑,因此如果各位接下來也能替努力的他們加油打氣,那我會很開心的。
  雖然擺在最後,不過這集シメジ老師也畫了美麗且充滿魄力的插畫,真的很感謝您!還有我差一點就趕不上進度,真是對三木先生等等相關人士感到抱歉!第五集我也會做出許多努力,還請各位多多指教!

  二〇一七年四月某日 川原 礫
发表于 2018-3-26 13:14 | 显示全部楼层
機車置物箱裡面的錢,究竟怎麼了啊……
真令人在意。
发表于 2018-3-26 19:53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我發現了什麼!!!太驚喜啦!
喜歡這系列!!! 感謝錄入!!
发表于 2018-3-26 20:53 | 显示全部楼层
川原礫的这个系列真是难产呐,第五卷已经挤了一年了吧……
发表于 2018-3-26 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 川原老贼这个系列出的是真的慢。。 等着等着都快忘了这部了
发表于 2018-3-30 13:5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oak00001 于 2018-3-30 14:07 编辑

感觉结束的地方很微妙? 总字数也相对偏少?。。。全卷215页。。。写了半个章节。。。川原,服你的
发表于 2018-4-1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有图片显示不了,貌似另一楼之前也是一样的情况吧
发表于 2018-4-1 18:4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话说这本人气不咋的,比其他两部低好多
发表于 2018-4-4 15:08 | 显示全部楼层
ku6 发表于 2018-4-1 18:47
感谢录入,话说这本人气不咋的,比其他两部低好多

只是明明很好看的說
发表于 2018-4-4 15:3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和另外两部的人气差很远
发表于 2018-7-21 19:0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期待接下来与 刺击者的大战,不过估计又是有生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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