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的旋律
Kanon
Kanon,音乐家帕赫贝尔在忍受着爱妻,孩子都死于鼠疫的痛苦之下,创作出了一组不朽的音符来纪念逝去的死者,其中的一首变奏曲就是广富盛名的“D大调卡农”。(Kanon in Dmajor)
作为一种曲式名称,“Kanon”的意为“规则”,同一规则以同度或五度等不同的高度在各声部先后出现,从“起句”到与之相呼应的“应句”,造成此起彼伏,连续不断的模仿,直到最后,最后的一个小节和最后一个和弦,各声部的旋律会紧紧地彼此跟随,交融,直到乐曲终结的那一刻……
梦
我想也许我是在做着梦,一个无限重复永无止境的梦,亦或我根本就是组成这个梦的一部分。在这样一个梦的世界中,在这个只属于我的世界中,万物都失去了它们应有的颜色,仅存下灰与白倒映在我的眼眸中。
“喂!你到底有没有仔细听我说话啊?”她生气似的鼓起了腮帮子,双手撑着脸,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
“我当然在听咯,后天下午1点去刘老师家排练,不得迟到,记得带琴,对吧?”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我越发觉得可爱,于是忍不住又作弄了她一下。
“不是后天!是明天,星期六,15号啊!再这样我要生气了,又不是和你在开玩笑。”她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气愤地盯着我。
“好啦,刚刚是我不好,我错了,不要生气嘛。”看来我是有些过分,把她给弄急了。
“这还差不多,乖~”她乘机伸手过来摸了几下我的头,然后眯着眼带着一副胜利者的微笑坐回了椅子上。
“喂!你太卑鄙了!”我真不该向她道歉。
“有什么吗?就当作你刚刚捉弄我的代价。”她又鼓起了腮帮子。
“真是,受不了你……”今天又被她给摆了一道。
“不过……”
“恩?”她稍稍愣了一下。
“不过像我这样的新手去了也作用不大,要是拉的时候老犯错那不是很丢脸。”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什么,原来是担心这个啊。你都说了自己是初学者,所以才更要请教老师啊。”她拿起了一支铅笔在手上轻轻的摆弄,认真地看着我。“而且每个人都是从基础开始学起的,犯错是很正常的事。放心吧,阿辰的才能我最清楚了,用不了多久一定可以赶上大家的。”
她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这个微笑令我感到一阵目眩。她就像个天使,不断地将阳光洒到我的身上。
“恩……”我害羞地点了点头。
“时间也差不多了,”她看了看表,“我回班级去了,放学后老地方。”
“恩,拜拜。”我朝她挥了挥手。
也许是错觉吧,刚刚与洁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人在我背后和我说了些什么。可能是韩莉吧,多半是商量派对的事,等下了课再去找她吧。对了,还有半个月就是那家伙的生日。唉,又要破费了。
不过要不是她的鼓励,我现在也不会和洁那么开心的在一起,原本以为只是装个样子练习的大提琴现在也成了我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这一年里我的生活改变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孤独感所侵蚀。
是啊,那样胆小,无力,几乎没有什么优点的我也找到了可以被称为幸福的东西,我真得好好感谢命运让我遇到了他们。
下午的时间异常难熬,尤其是被数学课侵占的下午。
“在这里把x分成√x·√x,然后……” 数学老师继续上着他那枯燥无聊的课,如催眠曲般的声音在教室里到处回荡。
此刻的我早已是睡了又醒了。
由于无趣,我机械式的上下摆弄着手机,眼睛偶尔往讲台上瞟那么一眼。每当我用眼睛向上瞅时,前面那位腰杆挺拔,玉树临风的学习委员兼我的损友就侵入了我的眼帘。
这家伙的外号多的恐怖,像什么不动冥王,铁面超人,金刚大佛……总之都是敬佩他那超人般的毅力和沉默内敛的性格。他从初中开始就以从未在课堂上打过瞌睡而全班闻名,在外人的眼中他显然是好学生的典范,不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那正襟危坐的样子根本和听课没关系,只是他从小养成的一个习惯罢了。他把“坐”看成是一种锻炼,听课只是顺便做的事情。
不过这个顺便的效率还真是其高无比,这家伙足足当了五年的学习委员,而且大有向下扩张的趋势。
“该死!怎么还没有下课,这老头罗呖巴嗦,有完没完!”
哦!典型的“大佛”式吐槽出现了,看来他也有受不了的时候啊。不过这也从某种方面上反映出数学老师的无比强大。
看着他那可笑又威严的样子,我就帮他一次吧。“快了,还剩10分钟不到。”我在他后面悄悄说道。
出乎我的意料,听到这话的他猛然回头盯着我,转身的幅度相当大,把他熟睡中的同桌都给震醒了。
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好,只是看着他的表情从些许的兴奋转为了寂寞和失望。他的嘴唇喃喃地说着什么,我注意到了,可是我却根本听不清他所说的话。
“喂……”正当我准备开口叫住他的时候,他已经转了回去,无力的看着黑板。
不知为什么,我的头此时有些隐隐作痛。
“铃铃……”救赎的声音终于响起,我立刻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回复过来,飞快地收拾东西,以便能够守在校门口看着她从教学楼一路小跑过来的样子。
“恩?我记得周五的课表里没有化学和生物的……我把这两本书放在书包里干吗?”我疑惑地看着书包里那两本和今天毫无关系的书,暗暗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自嘲了句,“我的脑子最近是不是短路了。”
收拾完毕,正当我抓起书包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映入我眼睛的形体却把我给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我透过窗户,看见了一个奇怪,模糊,有些令人背脊发寒的人影,那个人影穿着一件深褐色的雨衣,那件雨衣很大很大,似乎把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里面。雨衣的帽沿很长,根本无法看到他的脸,也无从分清是男是女。我隐约地感觉到他正往我这边看着,但又好像不是。我轻轻揉了揉双眼想要把那个人影看个清楚,但当我重新把目光放向窗外时,他已经悄然不见了。
也许是我眼花了吧。
初冬的天气干干的,风里还残留着晚秋那股瑟瑟的味道,今天的天气不错,云彩一大块一大块地飘在空中,太阳则在它们之间的空隙中散放着淡淡的金黄色的光芒。
“等很久了?”她一路小跑到我的面前,“抱歉,整理教室花了些时间。”
“没,时间刚好。”这个时候就算等了很久一般也都口是心非的吧。
“嘿嘿,走吧。”好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她微笑着握住我的手,腼腆地拉着我向校外走去。她的面颊由于运动而微微泛红,清爽的头发直直得垂下来,偶尔随着微风轻轻地舞动着,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光芒。
我们回家的路十分接近,往常我都会送她回家,然后自己再乘公车回去。由于我们不同班,放学后的时光就显得尤为珍贵和美好。
这个时节的杨树和梧桐基本上已经只剩下暗黄色的树叶和光秃秃的树干了,那些腐化,死去的枯叶则被重力拉到了地面上,偶尔被阵风托起,在空中打着转,飞舞、跳动着。而那些失去了树叶的枝干则越发显得有力、坚强,直直地向天空伸去。
也许只有在失去了某些东西的时候,事物真正的品行和本质才会显露出来吧。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她拾起了脚边一片树叶,摇摇晃晃地拿到了我的面前。
然后贴着叶片,把脸也凑了过来。
“啊~你又在想心事了。”她俏皮地说道。
她的脸蛋白白的,上面点缀着几粒嫩粉色的小点,明亮的眼睛折射着我的倒影。顿时我的心跳声明显了起来,血液往上升,脸涨涨的。
“哈哈,脸都红了,看到可爱的女孩子就这样,你真是经不起考验啊。”她向后跳了一步,坏坏地笑着。
“真是,要你管……”我的声音因为害羞而显得底气不足。“不要老拿自己来开我的玩笑。”我补充了一句。
远远望去,天边的云彩泛着漂亮的火红色,地和天构成了一副极为美丽的画面。她在我的前面一蹦一跳地走着,显得非常开心,时而转个身冲着我微微一笑。
看着她这样笑着,我打从内心觉得:就是用这一辈子去守护她的笑容也值得。
忽然她停了下来,表情欣慰地对我说:
“能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一阵风吹过,弄乱了我和她的头发,拂起了地上片片的残叶。我的心被一种称之为幸福的东西所紧紧包围,我看着她的双眼,缓缓舒了口气,“我可说不出‘我们之间的相遇一定是命运。’之类那么肉麻的话。” 我半开玩笑又有些害羞地说道。
“什么嘛,这时候就算是骗人也要附和人家女孩子呀。”她也假装生气地回了我一个鬼脸,然后走到了我的旁边,两个人手牵手,肩挨肩地走在放学的路上。
我们回家的时候其实正值下班的高峰期,幸好由于路线的关系相比起那些如沙丁鱼罐头般的公交车可是要好太多了。不然洁一定会受不了的。
“阿辰!快点啊!”在不经意间,洁已经在闸机的另一头冲着我大喊了。
“别急,我拿交通卡。”我从书包侧面的口袋里找到了皮夹,往闸机上轻轻地照了照,然后迅速地跑向她的身边。
不一会我们便来到了楼下,在屏蔽门后手牵手安静地等待着列车的来临。门上的有机玻璃被擦拭的干净明亮,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那半透明的影像亦真亦幻,仿佛在玻璃的那一头存在一个与我们无限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世界。
“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
广播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十几秒后,列车如风般驶入了站台。伴随着空气中一阵阵颤动,我透过玻璃看着列车慢慢地停下来,看着自己的倒影被列车穿过,成为了重叠在真实上的虚无。
忽然,我又看见了他,那个被雨衣所覆盖的人影。他的影像倒映在屏蔽门的玻璃上,就在离我不远的后方。我看见他毫无声息地站着,宛如不存在一般。
不知为何,我无法从玻璃上移开我的视线。
“咔——!”屏蔽门打开的声音将我从木然中惊醒,我猛然回头,却根本无从寻觅那个寒冷,却充满伤感的形体。
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但真的是这样吗?
在不算拥挤的地铁上,我们没说一句话,只是手拉着手彼此倚靠着。
洁本能地对封闭的空间和人流交杂的地方有着一种恐惧感,虽然不是特别严重,但会令她感到窒息,说不出话来。所以在一些封闭人多的交通工具上,我都只用手势和她作很简短的交流,尽量舒缓她的紧张情绪。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洁一直都没有和我说。
大约过了15分钟,我们又再度呼吸到了室外干冷清爽的空气
“唉,还是外面好,在里面待久了我一定会被憋死。”回到地面上的她像是得到了重生一般,恢复了以往的朝气。
“如果不行的话以后我就骑车送你吧。”看着她在地铁里难受的样子,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傻瓜,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啦。放心,我没事的。只要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好了。你还真是喜欢瞎操心。”
也许是为了向我表达决心,她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恩,但是也不要太勉强。”我也微微加大了力道,回应着她。
“对了,”她忽然转身到我的面前问道:“卡农的乐谱你看得怎么样了?明天可要排练了。”
“我自己的那部分已经全部看过了,你还有其他人的部分我也有看,基本上没有问题,我的部分比较少,也不需要用到很高的技巧,而且又都是‘应句’,只要熟练节奏和旋律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我一本正经回答道。
“那当然,要不然也不会交给只学了6个月的初学者啊.”她想都没想就立刻给我的头上浇了盆冷水。
“是吗,不过想想也是。刚才有点太得意忘形了。”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感到有些沮丧,觉得自己与洁的距离依旧是那么遥远。
“傻瓜,骗你的。”她噗哧的笑了出来,轻轻地敲了敲我的额头,“其实呢,我觉得你的部分是最难,也是最重要的部分。虽然大提琴演奏的部分比较简洁,就像你说的,没有很高难度的技巧。但实际上整首曲子的节奏都是由大提琴所掌握的,‘应句’切入和收尾的时间直接影响着曲子的节奏和感度。一些细小的变化都会使演奏给人的感觉产生不同。照本宣科的表演只会使曲子丧失原有的价值,要把自己的情感放进去,才能让听的人产生共鸣和欢乐。”她微微地抬起头,若有所思地向远处渐渐下落的夕阳望去,“恩,只要把感情放进去,你就自然会找到属于你自己的起点和终点。”
“明白了吗?”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不是完全明白……”我似乎是听懂了,但又觉得好像不应该仅仅是这样。
“不过,你给我的那首D大调卡农我倒是很喜欢,每次听的时候心境就会缓和下来,仿佛时间不再流淌一般。”我下意识的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夕阳的光彩染红了整片天空,宛如一副美丽至极的画卷。
我的耳边此时又回响起了卡农那悠然,柔和的旋律。
我的耳边又回响起了卡农的旋律,那无比坚强的旋律。
“恩,我也怎么觉得……”她的语气变得沉重了起来。“记得第一次听的时候,我都感动的都流泪了呢……不,是大哭了一场。”
“不会吧……”我感到一丝意外,因为我并不认为那是一首能令人落泪的音乐。相反,我倒觉得它是一首欢快、令人觉得幸福的曲子。
我并不认为……
“你知道吗,”她继续说道,“Kanon的作者是为了什么而写下这首曲子的?”
我摇了摇头。
我点了点头。
“写这个曲子的人,帕赫贝尔,是为了纪念因为鼠疫而死去的妻子和儿女才创作出这个旋律的。”她顿了一下,缓缓地舒了口气。“Kanon,是一首为了纪念而存在的曲子。”
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只能无奈地看着她,一种无法言语的悔恨从心里升起,占据着我所有的神经。
我完全不知道我所演奏的曲子的意义,更不了解这首曲子对于洁的意义。
所以,我没有能够保护她。
“不要一脸难看的表情嘛,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你还真是多愁善感。”她好看地笑了笑。
“要你管……”我把脸别到了一边,好让自己缓和下来。我的身旁穿梭着来往的行人,闪烁的霓虹灯光在我的头顶组成了绚丽多彩的图案。
她轻轻地在我旁边喃语着,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调。
“对了!我今天要去医院看外婆!”我几乎是叫出了声,差点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恩,还有一个小时多,不知道来不来的及……”我看着手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在犹豫是赶去看外婆还是继续送洁回家。
“没关系,你去吧,我自己回家就可以了。”她安静地拂了拂我的肩膀,轻轻说道。
“其实明天去也是可以的,今天都已经那么晚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我看着她的眼睛,害怕有一天自己再也不能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微笑了。
“你去吧,虽然本来还想叫你和我去买东西的,不过既然答应了别人就要做到啊。而且你真还把我当成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了,放心吧~”她又轻轻地敲了敲我的额头,摆出了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那你回家小心……我送你到前面的岔路口吧,正好顺路。”
“恩。”她点了点头。
就在那里,这一切的终结。
突然,一股不知名的悲哀从我的心中涌起,而且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我的整个身体全部吞没。
我吃力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想要保持清醒。我感到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周围那些巨大冰冷的高楼宛如监牢将我死死地定在原地。风中清凉干爽的味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苦涩,难受的咸味,那宛如眼泪一般的味道。
我几乎就要窒息了,在这一片灰白色的世界中。
“作为补偿,星期天可要陪我去买东西啊。”
不,我哪里都不会去,洁!
我哪里都不会去……所以我求求你,不要过去。
我想要大声地呼喊她,可是却连一个细小的音节都发不出来,甚至是哽咽都做不到。此时此刻,她正离我越来越远。
我试图伸出手去拉住她,但不论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靠近她。意识正从我的身上慢慢流走。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声音好像从脑中拨去一般,周围的一切只剩下了空灵。我双膝跪地,只能看着她越走越远,只能任凭她从我的视线中慢慢消失,只能任凭苦痛在我的心灵纵横。
就是在这里,那一切的终结。
“拜拜,阿辰。”
这是我听到的她说过的最后的一句话。
就像是事先安排好的一样,飞驰而过的机车将她甩向了空中,她在空中无力地打了个转,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蓝白色的衣裳逐渐地被鲜血所浸没,只剩下头发轻轻地随风舞动。
“洁——!!”
在声嘶力竭的哀号之后,我那灰白色的世界被她的血液慢慢地填满,然后崩溃、破碎,最后消失……
于是我带着早已被绝望和悔恨包裹的灵魂孤独地醒了过来,无聊地看着眼前的世界,等待着下一个梦的开始。
在这里,我又看到了她,那穿着雨衣,永远站在雨中的人影,那被伤痛和寒冷侵蚀的人影,此时的她正在鲜红色的血迹旁边暗暗地哭泣。
不论是过去还是梦,人都是无法将其改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