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小门 于 2010-8-20 16:03 编辑
<小门语: = = 请大家不要理我,我是弃坑狂…… 那个……请无视我,让我慢慢地更新吧,一段一段地……>
【1】
明桀从十六岁开始杀人,二十岁以后便惯常地什么都不再奇怪。那一年他杀一个男人,那男人先是拿一柄剑与他争,最后索性抱住他的腿,抱得那样地紧实。他寻思是因为这人要挣扎着复仇,可是看见一个女人突然从屋子里奔出来,愣在门槛外头。男人咬着嘴唇,他齐腰已经被明桀斫成两个对半,然而上半身仍旧嗫嚅地动,抱明桀的腿。明桀心里暗笑这男子的迂——拿着月蚀轮的寒冰门刺客,不碰女人,不动小孩。
原本杀人是损尽阴德,但凡寒冰门的人从来不得好死。比如明桀的导师,被人将尸首连着骨头凌迟下来,挂在寒冰门的门口。齐刷刷的像是剁成片存在冰里的冻牛肉,只留了一张脸给人看。明桀望着那张脸,居然是笑的。唇角上一轮弧度弯上去,仿佛见到了某个等了一辈子的男子。导师对明桀说,我等他,然而他不会来了,他来了我必然要死。明桀和现在还不同,他就问为什么。导师当时便是这样笑的,笑时窗外一地的碧桃花簌簌地飞上天去。导师说:一旦哪一日你杀了第一个人,你的手便不干净了。不干净的人爱不得人的。
然而谁又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鬼一般地将脸藏在面具的后面,一次一次杀人,杀到不得好死。不碰女人,不杀小孩。这是作恶的人心里留的唯一的善。
那女人就这般地倚在门上,一双眼睛只看着地上的男子。明桀挑起刀来,将那男子的手也斫断了。然而那双手即便是断了也不将明桀的腿放开,只是箍着。明桀看那女人,脸上些许表情也没有,眼里却没有失神,她必然是清醒的,明白这男子被杀死了。这样的女人为何值得这样去保护?对死与不死也没有心的女人。明桀冷冷地笑一笑,将箍着自己腿的手臂又削成了碎块。它们终于散落到地上,滚出去。男人彻底地死了。明桀又看那女人,仍旧是没有表情。即便这样,明桀也是不愿杀这女人的,他一掠身从水面上越过去,半里外一艘乌篷船正等着。然而他无意地一回头,却看着女子挪动着肥大的肢体,蹭到碎尸旁将剑捡起来。突然地从腹部贯过去。那一霎明桀似乎听见了一声刺耳的啸叫,周围是出奇地安静的,那女人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这件事明桀记得那样准,却丝毫不奇怪。
五年之后,明桀回到寒冰池。
寒冰池是个不知究竟有多深的大湖,将整个寒冰门堵在中央,周围只是巨大的浮冰,冰上还积着水。这里是极北的所在,终年似乎没有过白昼,只是隐约的浮云拔地而起,那浮云的后面有摸不住的金色。傍晚似地天色只在午错时候仓促地流过去,接下来便是各处点着的一簇火苗。明明灭灭地跳。然而刺客们多数不愿点灯,他们只没在黑暗里,笃信地跪拜在神坛下。并没有人想要逃过那个不得好死的结局,却是为他所杀的人做祭祀。
似乎杀的人越多,越要觉得生命不可挽回地短暂和可贵。
然而明桀从不那样,他没在黑暗里,只是单纯地没着。若要敬重那被自己杀的生命,为何不杀了人之后立即去死来偿命。苟活着,却要悲痛,还不如坦然些好。
不知道是命运的讽刺或者恩赦,这冰封千里的不毛地,居然生活着长牙的厚毛野猪。
明桀经过寒冰池时,看见了那个冰雕似耸起的巨大冰晶之间的女子。垂着眼睛,沉默的,用极快的刀法一刀将野猪的咽喉割破,热腾腾的血止不住地落到冰地上,腾起一阵云似地白烟。野猪抖擞着,血便漏得更快。那女子甚至不等这些野猪倒下去,便骑在它身上,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活剥那些皮。从黎明剥到深夜,剥过那些短暂的白驹过隙的白昼。
“你在做什么?”明桀问她。
“剥猪皮。”她说。说话的时候从不看人,只垂着眼睛,不置可否的样子。
“我的意思,剥猪皮做什么。”明桀说。
“不做什么,凑够了五百张。托人拿去冰剑村里卖。”
明桀听得好笑,这样的猪皮,哪里有人愿意买;退一步,即便有人愿意买,也不是在冰剑村,这冰剑村是寒冰池外一个孤零零的小村,从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在这里。说是村子,还不如说只是一户人家。或许原先曾经有许多户人家,然而渐渐都搬走了,只剩下盖着的三间不知能不能顶住风的屋子。那屋子里也只有一个半百的男人,将一炉烧得通红的煤火从屋里搬出来,朝着寒冰池深处那幽森森的寒冰门望一眼,又将炉子提回屋子去。
再退一步,哪怕是真的有人从冰剑村买这些皮子——那年过半百的男人曾经说过,他在老家有几亩田地。所以每年最冷的四个月,他是不在的,回老家收地租,再赶回这个除了刺客就是死人的阴寒地生活。——这男人能不能带走,带走了哪里能要五百张这样多。
“你叫什么名字?”明桀问。
女子抬起眼睛看他一样,想一想,还是将名字说了。“绿衣。”她说。
绿衣,大约也是十六七岁的样子,手里拿着寒冰门的月蚀轮。明桀突然有些同情她,“你因为什么来的这里?”
“我娘生了我就不要了,”绿衣说,“我爹也不要。两人就将我卖了。”
“卖到寒冰门?!”明桀吓了一大跳。
所幸绿衣摇一摇头:“卖给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从来都说她不是我亲妈。后来养我的那女人自杀死了,我就想看看我亲妈长的什么样子。但是我看到的时候她已经给人杀死了。她没养过我,但是我还是很难过。想替她报仇。”
明桀无话可说。
这乍看起来不过是个极幼稚的借口,然而对这个叫绿衣的女孩子而言,或许天下没有比这样更充分的事。人总是要用道理来套人的,说报仇并不对,或是伤人性命并不好。然而重点却不是它们的好或不好,对或不对。重点在那个行事的人心里,面对这样的事,无论多么恨,都是可以被理解的。然而即便这样说,人做的事往往也是可以体谅却不能原谅。明桀不能向她说这样想不对,杀人就是杀人,和其他的事不同,即便动机多么好,本身也是罪恶。因为他也是杀人的,他并不比她好一些。
“你……杀过人了吗?”明桀问。
绿衣看一看手里的月蚀轮,沉默了很久,“没有。”
明桀突然笑了,“我做你的导师怎么样?”
绿衣迷惑地看着这个男人,突然一个激灵,这男人脸上的笑是温和的,像寒冰池外面的阳光。然而对寒冰池里生活的刺客来说,再怎样温和的阳光,都蛰目。
明桀拉住绿衣的手腕,“走。我们回去。从今天起我是你的导师了。向魍魉录上记一记就可以……”
绿衣站着不动。
“谢谢你教我杀人。”她说,“但是我要剥完五百张猪皮托人送到冰剑村。……去卖。”
【2】
明桀还记得在黑漆漆的船舱里,人尸体一样垒着,散发出烘热的臭味。他被母亲卖了,卖到奴隶船上,因为她养不活这么多孩子,而他是最令她讨厌的。他不流眼泪,张开五个手指,靠着数它们来度日。船舱里的黑暗沉寂地降下去,降落在底板上,将那里的人窒息了。你永远不知道你身体下面的和你身体上面的,究竟哪一个活着,或者两个都死了。没有吃的,没有水,没有一丝人的气息和声音。一天,突然从穹顶上射出一丝光来,仿佛是箭一样扎进人堆里。这丝光的箭簇恰好扎进了明桀的眼睛,他分明地看见悬浮的白灰尘,那灰尘里滚下许多硬白的团状物来。他突然看见了许多手,林立的墓碑似地突然一弃立起来,将那些白色的团状物抢住。
那是吃的!
明桀身上和身下的人都动了,将他朝下摁。许多的手脚都压到他的身上,仿佛是沉船的水怪用触手要将人拉入到海底去。明桀望着那一丝光,他觉得它仿佛在将他拉上去,那光里现出广袤的高天流云来,现出草场上的一张皮帐篷。帐篷前面一个女人,那皮囊兜着水,架到木架子上。她在哼一首歌,被轻倩的风掠起碎发。这时她转过头来了。他看见了她的脸,母亲。
那一霎,光消失了。
周围是烹烤一样的暗,明桀触到了一滩冰凉的东西,被他的手骨一撑,像是煮烂的糕一样喷射出去。然后他摸到了一小截阴森的骨。那是人的尸体,刚巧腐烂的少部分。
地狱。
就像那丝拯救的光的消失,明桀落进了地狱。此后的一生无论如何,也是对他的永刑。然而地狱里全是人,拥挤地塞满的都是人,人们彼此的烘烤着对方的身体,直到将那些沉进最底的人烘烤得死去,腐烂。人,多么可怕,多么可恨。明桀忽然扭动起身体,他细小的骨头那么尖,从蠕动的人的身体缝隙中钻过去,仿佛是胎儿在游出母体。他拼命地朝上挤着,用手指抠进人的口窍里。这时他摸到了半个面饼,那些白东西。他突然停住了,从那人的牙里抠剩下的半个。那人的齿死死地咬住他的腕,似乎要连同这着人的手也吃进肚去。人流持续地蠕动着,潮水似地将他们朝两处分开。他仍是死死地捏住那半个面饼。他不怕那人将自己的手腕扯断了吃掉,他已经在地狱了,再怎样的痛苦也不过如此。他已经身在地狱!!
然而人潮的力将他的手从那人的口里拉得脱了出来,面饼仍拳在掌心里。明桀迅速地缩回手,将那面饼双手抓着整个塞进嘴巴,几乎不嚼地吞了下去。
那条奴隶船舱底的人死了一半,然而明桀活下来了。他借着黑暗和尖锐细小的骨骼,从许多人的口中将食物夺出来将自己养活。他并没有罪,所有人都是如此,从别人的口中将食物夺出来养活自己。原来人世就是地狱。
明桀被辗转地卖到各地,他在奴隶船里渡过了少年几乎一半的时光。也因此认为,生命其实并不珍贵,人是可以杀的。
明桀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叫寒冰门,在极北的地方。那里没有人,只有鬼。人将钱送到那里去,那里的鬼就出来,替人杀人。他想到那里去,做人哪里好呢,做人不如做一只鬼。杀人的鬼,不被人世凌辱的鬼。他甚至说服了许多与自己相似的人,和他一起逃,一起去做鬼。他做了一只小筏,想替主人做工的时候乘着木筏逃到河上,顺着河,一直流到那个极北的,只有鬼的地方。然而他被抓住了,那些被他说服的人说出了他的去处,他们并没有花费多少精力就将他逮住,关在一口小猪笼里,要浸到河里去。那个村里的许多人都在看,他们黑压压地围在岸边,伸出手指着他,咧开了血红的嘴在笑。他们在笑,那笑声嗖嗖地像擎起的刀锋。人世即是地狱,这笑原来便是刀山。
这时明桀看见了鬼,真正的鬼。她掠过水面停下来。过了这样多年,明桀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印象里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头青丝坠下来,巨大的银饰覆住一侧,银饰角的金属尖恰好刺在眼角下。她不是来救他的,她来杀人,替人杀人。明桀看见所有的天光都在流动,风里似乎飞起了五瓣的,纷纷洒洒的乱红。那只鬼是多么美,她握着一轮漆黑身的刀,圆边全是刀锋。她只杀了一个人,飞天似地舞过,那人的尸体便提在手里。一霎那便无影无踪。
河岸上的人吓呆了,他们身边突然一条无头的尸体倒下去。人群尖叫着散开,那尸体扑倒在地。被割断的咽喉恰好凑到明桀的鼻子前。明桀在它平稳的创口上,看见了怒放的梅花。
一年以后,有个少年讨饭到了冰剑村。他不顾人的劝说乘着大浮冰到寒冰池的中央去,那里有一个幽深的鬼洞,洞口发出明明灭灭昏黄的光。他进到寒冰门,要做一只鬼,将自己的名字记在魍魉册上,拿到了那只女鬼用的月蚀轮。从此变成了一只鬼。这一年,他十五岁。也是这一年,他在寒冰池的大浮冰上遇到了那只女鬼。女鬼看着他,突然问:“你来做什么!”
女鬼说:“无论你是不是杀过人,进了寒冰门就是进了无间地狱。知道为什么无间地狱叫做无间地狱么?……那是因为只要进来了,无论有没有罪也再也不可能蒙到恩赦出去。”听这话时,明桀和女鬼并肩地站在寒冰池浮动的巨大冰块上,半轮无光的月悬在天上,显得那样地大,将整个寒冰门罩了进去。他们朝那洞口浮过去,像乘着通过冥河的渡船。
“我想你做我的导师。”明桀说。
女鬼沉默了半晌,终于说,“好。”
“寒冰门里这样多的人,你为什么愿意做我的导师?”明桀反而很惊讶。
“因为你还没有杀过人。”导师说。
“我拿了月蚀轮,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人的。”明桀说。
“杀人有这样好吗?”
明桀没有回答,回答了又怎么样呢,人世就是地狱——人为了活着可以任意夺取别人生存的权利,好像那一条奴隶船;即便掏出全部的心要爱人,人还是那么恨你,厌弃你,然而厌弃就罢了,人还要欺骗你。要对你摆出她的虚伪的爱来,对所有的人说她是爱你的。可是她背叛了你,就如同他的母亲。人的命也并不那样珍贵,是可以杀的。也是该杀的。 导师时常说:“没有我的首肯,你不能看魍魉书。”魍魉书在大殿的中央石柱上,是刺客接下杀人任务的地方。 刺客除了杀人,绝对不会离开寒冰门。之后的日子,导师多数的时间用来教导明桀如何使用月蚀轮,无休止地与他对战。 “你拿着这块冰。”她说,“在冰融化前能捅我四次,就算是你胜了。”明桀捏着那块冰,冰融化得快极了。他们对峙在寒冰池的巨大冰晶上,明桀不敢等,从她的身侧掠过去。导师闪开了,她认出明桀的破绽来,一脚踢在心窝上。明桀滚进了池水里去。导师随手抄起一块冰,“每被打倒一次,你就可能被杀死一次。”她说话时已经降到明桀的上方,手中的冰向着咽喉直戳下来。明桀朝下一滚,闪到了导师的背后,然而每一次被杀死的瞬间,也是反击的契机。他手中的冰钉朝导师的脊背去。导师手里的冰擦过他的咽喉,但是他成功了一次,她的衣服上留下了第一块水渍。她说过,能捅到她四次,就叫做“赢”。她还说过,“你赢了我,我会让你去杀人。”导师愣了一霎,明桀横起一腿朝她面上扫过去,立着手跃起来了,左拳里握着,看准导师的手臂扎下去。眼见就要到手时候,导师突然朝上一腾,落到他的破绽处,又是一脚将他踢进了水里去。“你的冰该化了。”导师说,“重新找一块来我看。”明桀立起来,他笑了,那块冰并没有化。他嗖地隐进冰晶投下的巨大阴影里,运着步法转眼就到了导师身边,对准她的手臂又扎下去。导师一拐撞到他颈窝上,他第三次滚了出去。“你的冰为什么没有化?”她几乎诧异地问。她的冰在第二击的时候已经化了。明桀笑一声,摇摆地站起来,“导师,我赢了。”导师吓了一跳,她低下头看自己的衣裳,在左腰的同一点上果然有四块累叠的大水渍。“你……怎样做到的?”她问。“我进攻的时候手里没有冰。”明桀说,“起身之前用暗器的手法投出去了,如果单是暗器导师您是能接住的,所以在您看到它之前,我就先到您面前来……” 导师没有等他说完。她默然地转身,“回去吧。” 后来,导师接了魍魉书,她戴上面具,独自穿过寒冰门幽长的隧道。明桀站在洞门口的阴影里,拿着他的月蚀轮。
“导师,请让我去。”
导师默然地看他,良久了才说,“回去。”
“我已经可以赢你了。”明桀说。
“回去。”导师说。
明桀突然冲出来,猛地挡在她面前。他虽然还是少年,已经长得高过了她。他噗通一声跪下来,立身跪着,垂下眼睛看她脚下的土地。
“回去!”
他没有动。
导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起面来。她蹲下身,拿手按住他的月蚀轮。“明桀。进了寒冰门,就不可能再出去。因为我是你的导师,你可以不杀人。你要知道,一旦杀了人,你的手就不干净了,你就再也不能有幸福。人即便是活在炼狱里,也是该勉力地追求幸福的。”
“我不是人,我是一只鬼。”明桀仰起头来,“我既然是一只鬼,就应该做鬼应该做的事,鬼杀人,我就该杀人。我只想做一只鬼。”
“做鬼就那样好吗……”导师的面具后,似乎闭上了一双眼睛,“以后再说。你回去。”她说完一掠越过明桀,月光下一块巨大的浮冰动起来,朝冥河外的人世渡去。
明桀跪着不动,直到那片浮冰消失了,天地归回到虚无的黑暗里。他突然站起身,朝甬道的另一端掠过去。甬道尽头就是寒冰门的大殿。这大殿里空荡荡的,不知哪里来的一丝橘色的光,惨淡地跳跃着,勉强映出了殿上的景象。殿中心只有一根石柱,放了一本翻得破烂的册子。反而是四壁,天穹似地反扣着地,壁面雕满了扭曲的各式的鬼,狰狞地互相交缠。石刻的断手与断足垂下来,或一截蛇信似地舌头。那昏黄的火光一跳,猛然照出惨白的一半脸,头已被另一只鬼拧下来了,弃在一侧,眼珠蹦出来,似乎仍旧骨溜溜地在转,忽然一停,朝人看过去。
大殿里起了风,翻起那册子上的页,落在一面,停住了。明桀走过去看页面上的字,“清河村王大元。三百银。”他举起月蚀轮割在自己手指上,用红血将王大元三个字划去了。 的确,没有导师的寒冰弟子不能算刺客,不得导师允肯的刺客不可接下刺杀的生意。但人是可以不听话的。 明桀将那页纸左侧角上的鬼头撕下来攥在手里,戴上他的面具离开寒冰门,一直下到没有结冰的河的源头。有一艘乌篷船等在那里。这条河某一段的左侧,便是那个叫清河村的地方。明桀把鬼头纸片交给船夫,船夫递给他一张纸,上面画着人的脸。船于是飞似地往下,两旁密布的树像是模糊的直线条,天色暗下来,西晒照到河面上,然而河水没有色。 即使是第一次杀人,明桀的脑子里几乎完全没有能形成印象。他不是没有见过人的死,也不是没有见过人这样死。只不过又一个人要死了,而已。所以他能记得的,只是风里有稚子追逐呼喊的声音,船一转角就看见了清河村突起的一角红灯笼,那个叫王大元正站在河边。十四步,十二步……船越来越慢,然而并没有停泊的意思。十步,九步…… 王大元靠在藤椅子里阖着目,有个女人推开纸窗子,白烟云似地从窗洞口里腾出来。墙角里跑出一群孩童,女人扯开嗓子骂起来,孩童们又一窝蜂散了。
就在船经过的一霎那,明桀抢到船沿上,一掠即回。重新进到乌篷船内的时候,手里已经提着那个人的头。月蚀轮之所以要打造成现在的形状,就是方便将人的头最快地割下来。明桀将头放进乌篷船角的箱笼,船夫会将头送到买家手里,那不是他的事情。他只需要在河岸旁立着的刻有寒冰门月蚀标记的石柱前跳下了船,独自再走几步,就会有送他回寒冰门的脚力。 明桀是一个真正的刺客了。他比想象中还要平静,割下一个人的头,却跟割下一头猪的头那样没有直感。他靠在箱笼的旁边,望着里面的人头,甚至连终于能够成为一只鬼的心满意足也不曾有。他的心平静得死了一样。一个普通的人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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