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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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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情感系】无光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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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17 03: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小门 于 2010-8-20 16:03 编辑

<小门语: = = 请大家不要理我,我是弃坑狂…… 那个……请无视我,让我慢慢地更新吧,一段一段地……>

【1】
     明桀从十六岁开始杀人,二十岁以后便惯常地什么都不再奇怪。那一年他杀一个男人,那男人先是拿一柄剑与他争,最后索性抱住他的腿,抱得那样地紧实。他寻思是因为这人要挣扎着复仇,可是看见一个女人突然从屋子里奔出来,愣在门槛外头。男人咬着嘴唇,他齐腰已经被明桀斫成两个对半,然而上半身仍旧嗫嚅地动,抱明桀的腿。明桀心里暗笑这男子的迂——拿着月蚀轮的寒冰门刺客,不碰女人,不动小孩。
     原本杀人是损尽阴德,但凡寒冰门的人从来不得好死。比如明桀的导师,被人将尸首连着骨头凌迟下来,挂在寒冰门的门口。齐刷刷的像是剁成片存在冰里的冻牛肉,只留了一张脸给人看。明桀望着那张脸,居然是笑的。唇角上一轮弧度弯上去,仿佛见到了某个等了一辈子的男子。导师对明桀说,我等他,然而他不会来了,他来了我必然要死。明桀和现在还不同,他就问为什么。导师当时便是这样笑的,笑时窗外一地的碧桃花簌簌地飞上天去。导师说:一旦哪一日你杀了第一个人,你的手便不干净了。不干净的人爱不得人的。
     然而谁又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鬼一般地将脸藏在面具的后面,一次一次杀人,杀到不得好死。不碰女人,不杀小孩。这是作恶的人心里留的唯一的善。
     那女人就这般地倚在门上,一双眼睛只看着地上的男子。明桀挑起刀来,将那男子的手也斫断了。然而那双手即便是断了也不将明桀的腿放开,只是箍着。明桀看那女人,脸上些许表情也没有,眼里却没有失神,她必然是清醒的,明白这男子被杀死了。这样的女人为何值得这样去保护?对死与不死也没有心的女人。明桀冷冷地笑一笑,将箍着自己腿的手臂又削成了碎块。它们终于散落到地上,滚出去。男人彻底地死了。明桀又看那女人,仍旧是没有表情。即便这样,明桀也是不愿杀这女人的,他一掠身从水面上越过去,半里外一艘乌篷船正等着。然而他无意地一回头,却看着女子挪动着肥大的肢体,蹭到碎尸旁将剑捡起来。突然地从腹部贯过去。那一霎明桀似乎听见了一声刺耳的啸叫,周围是出奇地安静的,那女人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这件事明桀记得那样准,却丝毫不奇怪。
     五年之后,明桀回到寒冰池。
     寒冰池是个不知究竟有多深的大湖,将整个寒冰门堵在中央,周围只是巨大的浮冰,冰上还积着水。这里是极北的所在,终年似乎没有过白昼,只是隐约的浮云拔地而起,那浮云的后面有摸不住的金色。傍晚似地天色只在午错时候仓促地流过去,接下来便是各处点着的一簇火苗。明明灭灭地跳。然而刺客们多数不愿点灯,他们只没在黑暗里,笃信地跪拜在神坛下。并没有人想要逃过那个不得好死的结局,却是为他所杀的人做祭祀。
     似乎杀的人越多,越要觉得生命不可挽回地短暂和可贵。
     然而明桀从不那样,他没在黑暗里,只是单纯地没着。若要敬重那被自己杀的生命,为何不杀了人之后立即去死来偿命。苟活着,却要悲痛,还不如坦然些好。
     不知道是命运的讽刺或者恩赦,这冰封千里的不毛地,居然生活着长牙的厚毛野猪。
     明桀经过寒冰池时,看见了那个冰雕似耸起的巨大冰晶之间的女子。垂着眼睛,沉默的,用极快的刀法一刀将野猪的咽喉割破,热腾腾的血止不住地落到冰地上,腾起一阵云似地白烟。野猪抖擞着,血便漏得更快。那女子甚至不等这些野猪倒下去,便骑在它身上,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活剥那些皮。从黎明剥到深夜,剥过那些短暂的白驹过隙的白昼。
     “你在做什么?”明桀问她。
     “剥猪皮。”她说。说话的时候从不看人,只垂着眼睛,不置可否的样子。
     “我的意思,剥猪皮做什么。”明桀说。
     “不做什么,凑够了五百张。托人拿去冰剑村里卖。”
      明桀听得好笑,这样的猪皮,哪里有人愿意买;退一步,即便有人愿意买,也不是在冰剑村,这冰剑村是寒冰池外一个孤零零的小村,从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在这里。说是村子,还不如说只是一户人家。或许原先曾经有许多户人家,然而渐渐都搬走了,只剩下盖着的三间不知能不能顶住风的屋子。那屋子里也只有一个半百的男人,将一炉烧得通红的煤火从屋里搬出来,朝着寒冰池深处那幽森森的寒冰门望一眼,又将炉子提回屋子去。
      再退一步,哪怕是真的有人从冰剑村买这些皮子——那年过半百的男人曾经说过,他在老家有几亩田地。所以每年最冷的四个月,他是不在的,回老家收地租,再赶回这个除了刺客就是死人的阴寒地生活。——这男人能不能带走,带走了哪里能要五百张这样多。
     “你叫什么名字?”明桀问。
     女子抬起眼睛看他一样,想一想,还是将名字说了。“绿衣。”她说。
     绿衣,大约也是十六七岁的样子,手里拿着寒冰门的月蚀轮。明桀突然有些同情她,“你因为什么来的这里?”
     “我娘生了我就不要了,”绿衣说,“我爹也不要。两人就将我卖了。”
     “卖到寒冰门?!”明桀吓了一大跳。
      所幸绿衣摇一摇头:“卖给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从来都说她不是我亲妈。后来养我的那女人自杀死了,我就想看看我亲妈长的什么样子。但是我看到的时候她已经给人杀死了。她没养过我,但是我还是很难过。想替她报仇。”
      明桀无话可说。
      这乍看起来不过是个极幼稚的借口,然而对这个叫绿衣的女孩子而言,或许天下没有比这样更充分的事。人总是要用道理来套人的,说报仇并不对,或是伤人性命并不好。然而重点却不是它们的好或不好,对或不对。重点在那个行事的人心里,面对这样的事,无论多么恨,都是可以被理解的。然而即便这样说,人做的事往往也是可以体谅却不能原谅。明桀不能向她说这样想不对,杀人就是杀人,和其他的事不同,即便动机多么好,本身也是罪恶。因为他也是杀人的,他并不比她好一些。
      “你……杀过人了吗?”明桀问。
       绿衣看一看手里的月蚀轮,沉默了很久,“没有。”
       明桀突然笑了,“我做你的导师怎么样?”
       绿衣迷惑地看着这个男人,突然一个激灵,这男人脸上的笑是温和的,像寒冰池外面的阳光。然而对寒冰池里生活的刺客来说,再怎样温和的阳光,都蛰目。
       明桀拉住绿衣的手腕,“走。我们回去。从今天起我是你的导师了。向魍魉录上记一记就可以……”
       绿衣站着不动。
      “谢谢你教我杀人。”她说,“但是我要剥完五百张猪皮托人送到冰剑村。……去卖。”
【2】
     
     明桀还记得在黑漆漆的船舱里,人尸体一样垒着,散发出烘热的臭味。他被母亲卖了,卖到奴隶船上,因为她养不活这么多孩子,而他是最令她讨厌的。他不流眼泪,张开五个手指,靠着数它们来度日。船舱里的黑暗沉寂地降下去,降落在底板上,将那里的人窒息了。你永远不知道你身体下面的和你身体上面的,究竟哪一个活着,或者两个都死了。没有吃的,没有水,没有一丝人的气息和声音。一天,突然从穹顶上射出一丝光来,仿佛是箭一样扎进人堆里。这丝光的箭簇恰好扎进了明桀的眼睛,他分明地看见悬浮的白灰尘,那灰尘里滚下许多硬白的团状物来。他突然看见了许多手,林立的墓碑似地突然一弃立起来,将那些白色的团状物抢住。
     那是吃的!
     明桀身上和身下的人都动了,将他朝下摁。许多的手脚都压到他的身上,仿佛是沉船的水怪用触手要将人拉入到海底去。明桀望着那一丝光,他觉得它仿佛在将他拉上去,那光里现出广袤的高天流云来,现出草场上的一张皮帐篷。帐篷前面一个女人,那皮囊兜着水,架到木架子上。她在哼一首歌,被轻倩的风掠起碎发。这时她转过头来了。他看见了她的脸,母亲。
     那一霎,光消失了。
     周围是烹烤一样的暗,明桀触到了一滩冰凉的东西,被他的手骨一撑,像是煮烂的糕一样喷射出去。然后他摸到了一小截阴森的骨。那是人的尸体,刚巧腐烂的少部分。
     地狱。
     就像那丝拯救的光的消失,明桀落进了地狱。此后的一生无论如何,也是对他的永刑。然而地狱里全是人,拥挤地塞满的都是人,人们彼此的烘烤着对方的身体,直到将那些沉进最底的人烘烤得死去,腐烂。人,多么可怕,多么可恨。明桀忽然扭动起身体,他细小的骨头那么尖,从蠕动的人的身体缝隙中钻过去,仿佛是胎儿在游出母体。他拼命地朝上挤着,用手指抠进人的口窍里。这时他摸到了半个面饼,那些白东西。他突然停住了,从那人的牙里抠剩下的半个。那人的齿死死地咬住他的腕,似乎要连同这着人的手也吃进肚去。人流持续地蠕动着,潮水似地将他们朝两处分开。他仍是死死地捏住那半个面饼。他不怕那人将自己的手腕扯断了吃掉,他已经在地狱了,再怎样的痛苦也不过如此。他已经身在地狱!!
     然而人潮的力将他的手从那人的口里拉得脱了出来,面饼仍拳在掌心里。明桀迅速地缩回手,将那面饼双手抓着整个塞进嘴巴,几乎不嚼地吞了下去。
     那条奴隶船舱底的人死了一半,然而明桀活下来了。他借着黑暗和尖锐细小的骨骼,从许多人的口中将食物夺出来将自己养活。他并没有罪,所有人都是如此,从别人的口中将食物夺出来养活自己。原来人世就是地狱。
     明桀被辗转地卖到各地,他在奴隶船里渡过了少年几乎一半的时光。也因此认为,生命其实并不珍贵,人是可以杀的。
     明桀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叫寒冰门,在极北的地方。那里没有人,只有鬼。人将钱送到那里去,那里的鬼就出来,替人杀人。他想到那里去,做人哪里好呢,做人不如做一只鬼。杀人的鬼,不被人世凌辱的鬼。他甚至说服了许多与自己相似的人,和他一起逃,一起去做鬼。他做了一只小筏,想替主人做工的时候乘着木筏逃到河上,顺着河,一直流到那个极北的,只有鬼的地方。然而他被抓住了,那些被他说服的人说出了他的去处,他们并没有花费多少精力就将他逮住,关在一口小猪笼里,要浸到河里去。那个村里的许多人都在看,他们黑压压地围在岸边,伸出手指着他,咧开了血红的嘴在笑。他们在笑,那笑声嗖嗖地像擎起的刀锋。人世即是地狱,这笑原来便是刀山。
     这时明桀看见了鬼,真正的鬼。她掠过水面停下来。过了这样多年,明桀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印象里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头青丝坠下来,巨大的银饰覆住一侧,银饰角的金属尖恰好刺在眼角下。她不是来救他的,她来杀人,替人杀人。明桀看见所有的天光都在流动,风里似乎飞起了五瓣的,纷纷洒洒的乱红。那只鬼是多么美,她握着一轮漆黑身的刀,圆边全是刀锋。她只杀了一个人,飞天似地舞过,那人的尸体便提在手里。一霎那便无影无踪。
      河岸上的人吓呆了,他们身边突然一条无头的尸体倒下去。人群尖叫着散开,那尸体扑倒在地。被割断的咽喉恰好凑到明桀的鼻子前。明桀在它平稳的创口上,看见了怒放的梅花。
      一年以后,有个少年讨饭到了冰剑村。他不顾人的劝说乘着大浮冰到寒冰池的中央去,那里有一个幽深的鬼洞,洞口发出明明灭灭昏黄的光。他进到寒冰门,要做一只鬼,将自己的名字记在魍魉册上,拿到了那只女鬼用的月蚀轮。从此变成了一只鬼。这一年,他十五岁。也是这一年,他在寒冰池的大浮冰上遇到了那只女鬼。女鬼看着他,突然问:“你来做什么!”
      女鬼说:“无论你是不是杀过人,进了寒冰门就是进了无间地狱。知道为什么无间地狱叫做无间地狱么?……那是因为只要进来了,无论有没有罪也再也不可能蒙到恩赦出去。”听这话时,明桀和女鬼并肩地站在寒冰池浮动的巨大冰块上,半轮无光的月悬在天上,显得那样地大,将整个寒冰门罩了进去。他们朝那洞口浮过去,像乘着通过冥河的渡船。
     “我想你做我的导师。”明桀说。
      女鬼沉默了半晌,终于说,“好。”
     “寒冰门里这样多的人,你为什么愿意做我的导师?”明桀反而很惊讶。
     “因为你还没有杀过人。”导师说。
     “我拿了月蚀轮,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人的。”明桀说。
     “杀人有这样好吗?”
     明桀没有回答,回答了又怎么样呢,人世就是地狱——人为了活着可以任意夺取别人生存的权利,好像那一条奴隶船;即便掏出全部的心要爱人,人还是那么恨你,厌弃你,然而厌弃就罢了,人还要欺骗你。要对你摆出她的虚伪的爱来,对所有的人说她是爱你的。可是她背叛了你,就如同他的母亲。人的命也并不那样珍贵,是可以杀的。也是该杀的。
     导师时常说:“没有我的首肯,你不能看魍魉书。”魍魉书在大殿的中央石柱上,是刺客接下杀人任务的地方。
     刺客除了杀人,绝对不会离开寒冰门。之后的日子,导师多数的时间用来教导明桀如何使用月蚀轮,无休止地与他对战。
    “你拿着这块冰。”她说,“在冰融化前能捅我四次,就算是你胜了。”明桀捏着那块冰,冰融化得快极了。他们对峙在寒冰池的巨大冰晶上,明桀不敢等,从她的身侧掠过去。导师闪开了,她认出明桀的破绽来,一脚踢在心窝上。明桀滚进了池水里去。导师随手抄起一块冰,“每被打倒一次,你就可能被杀死一次。”她说话时已经降到明桀的上方,手中的冰向着咽喉直戳下来。明桀朝下一滚,闪到了导师的背后,然而每一次被杀死的瞬间,也是反击的契机。他手中的冰钉朝导师的脊背去。导师手里的冰擦过他的咽喉,但是他成功了一次,她的衣服上留下了第一块水渍。她说过,能捅到她四次,就叫做“赢”。她还说过,“你赢了我,我会让你去杀人。”导师愣了一霎,明桀横起一腿朝她面上扫过去,立着手跃起来了,左拳里握着,看准导师的手臂扎下去。眼见就要到手时候,导师突然朝上一腾,落到他的破绽处,又是一脚将他踢进了水里去。“你的冰该化了。”导师说,“重新找一块来我看。”明桀立起来,他笑了,那块冰并没有化。他嗖地隐进冰晶投下的巨大阴影里,运着步法转眼就到了导师身边,对准她的手臂又扎下去。导师一拐撞到他颈窝上,他第三次滚了出去。“你的冰为什么没有化?”她几乎诧异地问。她的冰在第二击的时候已经化了。明桀笑一声,摇摆地站起来,“导师,我赢了。”导师吓了一跳,她低下头看自己的衣裳,在左腰的同一点上果然有四块累叠的大水渍。“你……怎样做到的?”她问。“我进攻的时候手里没有冰。”明桀说,“起身之前用暗器的手法投出去了,如果单是暗器导师您是能接住的,所以在您看到它之前,我就先到您面前来……”
    导师没有等他说完。她默然地转身,“回去吧。”
    后来,导师接了魍魉书,她戴上面具,独自穿过寒冰门幽长的隧道。明桀站在洞门口的阴影里,拿着他的月蚀轮。
   “导师,请让我去。”
    导师默然地看他,良久了才说,“回去。”
   “我已经可以赢你了。”明桀说。
   “回去。”导师说。
    明桀突然冲出来,猛地挡在她面前。他虽然还是少年,已经长得高过了她。他噗通一声跪下来,立身跪着,垂下眼睛看她脚下的土地。
   “回去!”
    他没有动。
    导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起面来。她蹲下身,拿手按住他的月蚀轮。“明桀。进了寒冰门,就不可能再出去。因为我是你的导师,你可以不杀人。你要知道,一旦杀了人,你的手就不干净了,你就再也不能有幸福。人即便是活在炼狱里,也是该勉力地追求幸福的。”
   “我不是人,我是一只鬼。”明桀仰起头来,“我既然是一只鬼,就应该做鬼应该做的事,鬼杀人,我就该杀人。我只想做一只鬼。”
   “做鬼就那样好吗……”导师的面具后,似乎闭上了一双眼睛,“以后再说。你回去。”她说完一掠越过明桀,月光下一块巨大的浮冰动起来,朝冥河外的人世渡去。
    明桀跪着不动,直到那片浮冰消失了,天地归回到虚无的黑暗里。他突然站起身,朝甬道的另一端掠过去。甬道尽头就是寒冰门的大殿。这大殿里空荡荡的,不知哪里来的一丝橘色的光,惨淡地跳跃着,勉强映出了殿上的景象。殿中心只有一根石柱,放了一本翻得破烂的册子。反而是四壁,天穹似地反扣着地,壁面雕满了扭曲的各式的鬼,狰狞地互相交缠。石刻的断手与断足垂下来,或一截蛇信似地舌头。那昏黄的火光一跳,猛然照出惨白的一半脸,头已被另一只鬼拧下来了,弃在一侧,眼珠蹦出来,似乎仍旧骨溜溜地在转,忽然一停,朝人看过去。
     大殿里起了风,翻起那册子上的页,落在一面,停住了。明桀走过去看页面上的字,“清河村王大元。三百银。”他举起月蚀轮割在自己手指上,用红血将王大元三个字划去了。
     的确,没有导师的寒冰弟子不能算刺客,不得导师允肯的刺客不可接下刺杀的生意。但人是可以不听话的。
     明桀将那页纸左侧角上的鬼头撕下来攥在手里,戴上他的面具离开寒冰门,一直下到没有结冰的河的源头。有一艘乌篷船等在那里。这条河某一段的左侧,便是那个叫清河村的地方。明桀把鬼头纸片交给船夫,船夫递给他一张纸,上面画着人的脸。船于是飞似地往下,两旁密布的树像是模糊的直线条,天色暗下来,西晒照到河面上,然而河水没有色。
    即使是第一次杀人,明桀的脑子里几乎完全没有能形成印象。他不是没有见过人的死,也不是没有见过人这样死。只不过又一个人要死了,而已。所以他能记得的,只是风里有稚子追逐呼喊的声音,船一转角就看见了清河村突起的一角红灯笼,那个叫王大元正站在河边。十四步,十二步……船越来越慢,然而并没有停泊的意思。十步,九步…… 王大元靠在藤椅子里阖着目,有个女人推开纸窗子,白烟云似地从窗洞口里腾出来。墙角里跑出一群孩童,女人扯开嗓子骂起来,孩童们又一窝蜂散了。
     就在船经过的一霎那,明桀抢到船沿上,一掠即回。重新进到乌篷船内的时候,手里已经提着那个人的头。月蚀轮之所以要打造成现在的形状,就是方便将人的头最快地割下来。明桀将头放进乌篷船角的箱笼,船夫会将头送到买家手里,那不是他的事情。他只需要在河岸旁立着的刻有寒冰门月蚀标记的石柱前跳下了船,独自再走几步,就会有送他回寒冰门的脚力。
    明桀是一个真正的刺客了。他比想象中还要平静,割下一个人的头,却跟割下一头猪的头那样没有直感。他靠在箱笼的旁边,望着里面的人头,甚至连终于能够成为一只鬼的心满意足也不曾有。他的心平静得死了一样。一个普通的人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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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19 13: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小门 于 2010-8-20 16:06 编辑

【3】
      明桀回到寒冰门不久,从寒冰池的对岸渡来一个少年。少年叫土根。土根几乎立刻寻到导师,他很快和冥界变成了朋友。
      土根与明桀仍旧是到寒冰池上耸着的巨冰晶上坐,整夜地望着天上半残的巨月聊天。
      土根说:“我爹在世时,家里生活还好。我妈蒸得一手好馒头,做得一手好汤。家里没有什么钱,男人种地的,睡在炕上,女人就着地板打铺。”
     “很潮。”明桀说。
    “爹跟我打了四张皮野猪皮,晾晒干了铺在地上,不那样潮的。”
    “四张皮可以卖不少钱。”
    “钱……家里人齐了,在一道,钱够用就是了。只要家里人在一道。”
     这话重锤似的打在明桀心上。
    “我妹好,能说给你当媳妇,如果她活着。逼也要逼你讨她做媳妇。”土根望着前方,并不悲伤的样子。
     明桀明白,土根只是在说而已,他不必回答,不必惊扰土根回忆。
     “十二岁了,不知道害臊。说不稀罕村东头家的郭二小子,那小子又不是老爷。”土根笑起来,“也不许我娶亲,因为我也不是老爷。肥水不流外人田,要嫁给我做老婆。我老娘一听,直骂她,抽了一顿嘴巴子。”
明桀笑起来,他有些羡慕土根。
     “后来我爹死了,给人杀的。有人来卖我们兄妹,把我老娘打死了。”土根说,“他们不把我妹当人,活活地在我面前骑死的她。娘个X,她才十二岁……”土根顿一顿,“我来寒冰门,先赚钱,赚到了足够的就向门里买自己去将这些人头都割下来。”他说着,举起月蚀轮在半空里狠力地劈出去几道。月蚀轮的刀锋极锋利,劈在风里刷地一响,裂帛似地。
      “你妹妹的遗物……?”明桀突然问。
       土根愣一愣,从怀里掏出个长命锁来。
       明桀接过来往脖子上一挂,塞进衣服里:“她是我媳妇了,报仇的时候我与你一同去。”
       土根傻了眼,突然将明桀一抱。没有人出声,明桀听见他在淌眼泪。他们就那样坐着,一直到那轮半残月降下去,明桀霎那有一种错觉,自己有了“家”。
       两人于是发疯似地赚钱,接的尽是四百银以上的生意。寻常厉害的人或许的确不将一个寒冰门的新刺客放在眼里,然而如果来了两个,基本还是难以招架。土根与明桀将人杀了,又取下尸身上值钱的财物存在银庄,契票由土根拿着。
      日子像这样持续了大约过一年。明桀与土根接到一个一千两银的生意:替一个寨子的副知寨暗杀知寨。他们伏在那知寨路过的盘山道左右夹道的树枝子里,远远地看见几个公人抬着轿子过来。
      明桀朝土根点头:照旧由他佯攻,土根割头。
      一堆人马渐近了,明桀土根认准四周,先使用暗器六出雪,立即看见轿子四侧的人尽数割茬似的,横七竖八栽倒在地。两人对望一眼,彼此又一点头。
      那轿子并不动,似乎里面空空的并没有人。明桀偏开耳朵一听,先一枚流出雪探路。暗器钉过轿帘子扎进去,没有一丝声音。明桀勾嘴唇笑了,老狗,他暗想。
      明桀掠起身眨眼已经到轿子面前,果不出所料,那轿子里这时忽然一道剑光横着切出来,明桀退半步用月蚀轮卡住了那剑,将轿子里的人顺着力拉出来。
      那人一眼看见他,反而冷哼一声,“寒冰门的杂碎。……你也不问一问,你们多少狗众死在爷爷手上。”话音未落,等不及明桀反应,那人一脚踹到明桀小腹。眨眼瞬踢了十脚的样子,将明桀踢得擦着地滚出好几尺。明桀一滚落在土根暗伏的树根下,那人果然是厉害的,这时也已经追到树根下来。照着明桀的天灵盖一剑钉下去。明桀扭身一反手,剑恰好钉在月蚀轮中空的轮内。明桀咬牙,反手向上一掇,将那人与剑一同封住。说时迟那时快,土根一跃,认准人伸出的头割下来。
就当土根要割下去的同时,不知那处突然一阵劲风横扫撞在面上,将两人各朝一端踹得翻出身去,重重砸在道旁合人抱的大树上。那知寨一撩袍立了起来,又冷笑一声,“六出雪一名刺客佩有十二枚,如今出来十九枚。若老子连来了两个杂碎也分辨不出,如何当得了着知寨?”
      明桀在他说话时朝一侧抛出三枚六出雪,土根接在手里。两人同时一跃隐进树木阴影当中。“如何能让你逃!”知寨听见树丛中低声的,风拂过似的沙沙响,知道那两人自知不敌,有要分开朝不同方向撤退的意思,便大喝一声,举剑往左树丛狠力一刺。当即一条水蓝色撞上来,将他剑锋震偏半寸,同时那树丛中飞速掠出一条影。然而即使如此,还是没能躲得过知寨的剑,那剑顺着左肩掼进去,一条长血喷出来。
      明桀不敢停,他用尽速度朝后退,要将那剑从自己身体里拔出去,知寨也不强追,他已经从突然飞出的六出雪里听出另一个刺客的所在来,他也脱手朝那方向掷出一枚飞蝗石,和迎面来的六出雪撞到一处。这两枚暗器钉的一声脆响,彼此碰着坠落在地。
知寨心里明白,现在一名刺客手中剩两枚六出雪,另一名只有一枚。他们是必然不敢聚在一处与自己争斗,即便两个一起上,也完全不是对手。骑虎难下,即使分开来逃,也必然要死一个。很明显,方才左肩被刺的哪一个,速度虽比另一个慢半拍,脚步却稳了许多,或许要废些力气。所以,先将弱的一个杀了,再慢慢与这强的一个周旋。
      然而出乎知寨预料的,那两人竟同时出来了。甚至彼此都被对方的行为吓了一跳。乘着这个时机,知寨虚一脚去踢明桀,明桀果然后退半步。土根恰好降到知寨身前来,知寨实剑朝他捅去,明桀慌忙掷出六出雪要震偏知寨的剑锋。
然而,土根突然也甩出手里最后的一枚六出雪来,将明桀的那一枚打飞。
      知寨的剑不偏不倚掼进土根的胸腔里去。
      明桀心里轰一声响,他抢上一步掠起月蚀轮割朝知寨的方向,想救土根。知寨得了逞,心里暗暗松一口气,反脚要将明桀踢开,彻底地掼死土根。哪知土根并没有退,猛地冲上前来,任那剑从他心窝上整个穿过去。
      血顺着剑身两头滚流。
      土根一扑抱在知寨身上,用手脚将他捆着。知寨心里猛地慌了,他奋力地挣,眼见就能将他推出去。明桀本能地手起刀落,知寨的头咕咚一声滚落下来。嘭嗵嗵地弹跳着滚到草丛里去。
      明桀没有去捡那个头,他扑上前来抢土根,“别说话!我带你……”
     “我爹叫王大元!你武功好,妹夫!……”土根涨红着脸憋住一口气,一把将他袖子扯住,塞了一把小钥匙在他手里。连手也没有能松开,便干脆地断下了气。
       明桀捏着那把小钥匙,它用来打开土根屋里的小藤箱,那藤箱里面放着他们的钱庄契票。
       明桀听明白那三个字时,仿佛遭一道雷贯进了心里。他看向土根来不及阖住的眼睛,突然想到寒冰门大殿里那个眼珠崩落的鬼,这双眼睛也咕噜噜地转着,含着一丝诡异的笑,猛得朝他看过来,盯在他脸上。让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原来是一只鬼。
      明桀感觉到的并不是害怕,而是罪。
      他这一生第一次让自己感受到信任的,第一个没有背叛他的人死了。
      王大元。
      土根是他第一个杀的人的儿子。土根信任他,土根让他无意间地过上了“人”的生活,土根最后为他死了,却是因为被他毁了家和幸福。土根原本可以做本分的乡下人,嫁了妹妹,娶一房亲,安宁地过一生,却被他变成了一只鬼。
      自责和痛苦像业火一样烧上了明桀的身,他丢开月蚀轮,跪在土根的尸体旁抱头痛哭。他才明白无论自己多么痛恨人,原来内心里还是如同导师所说的一样,在勉力地最求幸福,在勉力地希望人可以幸福。他明白,土根就是这罪的火,将要永世地烧在他身上,刑罚他连自己也不能宽宥的恶。无论他曾经受怎样的苦难,他本是洁净的,还能够爱人,能够追求幸福,然而他用血将自己污秽了,因自己不能得到,也将他人的毁去。
      明桀回到寒冰门的那夜,遇到了导师。她头也不回地与他擦肩而过。“导师……”他喊。她没有停,“我已经不是你的导师了。”
      他笑了,他现在终于懂得了她。
      明桀找到了那个杀死土根妹妹的男人,男人已经不再是贩奴的大盗,与一个女人一起躲在小荒岛上,捕鱼为生。明桀杀了他,他罪恶累累,也不在乎再添一桩,但是但凡有恶的人必然要被审判,必然该付代价。可是那个无罪的女人,沉默地摸索到男人的身边,用剑贯穿进自己的肚子。就如同故事开头所说的那样。
      

<= = 连楼更新应该没有关系吧?啊。未完。大概1/2了。>
发表于 2010-8-20 01: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Zoulcusy 于 2010-8-20 01:42 编辑

连楼更新没有问题,不过抱歉啦,在下打断连楼了。

撇开结构与故事不谈,仅文笔方面来看,本篇堪称优秀。行文流畅简洁,具有传统文法里文字的灵巧性。(在下好生羡慕啊啊啊啊……)至于故事,因为没有完全展开也不便多言,不过仅就展开部分来看,明桀的形象塑造得挺成功,土根的事将其坠入鬼道的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下面就看明桀在绿衣身上到底寄托了些什么了还有河的寓意为何了。(至少在下是这么个阅读倾向XD)

不过仅就在下一己之见,本文仍有可精进之处。

首先是导师询问明桀杀人之意时,明桀的想法:“明桀没有回答……人是多么可怕啊,他们宰猪宰牛,蒸新生的小鸡子,很轻易地就夺取其余活物的命,为什么就没有谁可以杀人。人多么可怕,即便你掏出全部的心要爱她,她还是那么恨你,厌弃你,然而厌弃就罢了,她还要欺骗你。要对你摆出她的虚伪的爱来,对所有的人说她是爱你的。可是她背叛了你。人世就是地狱,因此人的命也并不是珍贵的,是可以杀的。是该杀的!”在下以为这里的写得有些空虚了。之前明桀的恨与杀意皆有出处,与幼年的惨痛经历息息相关,但此处的想法已有超脱自身经历之嫌(比方说杀动物那一段,念及动物的惨境却不念及自身的惨境?),所以在下觉得不免有点空泛滥情。是否继续结合自身经历还抒发比较好?

其次是明桀与导师过招的部分。首先是时间跨度不明,从时间上来看,明桀从拜入门内到成功击败导师中间逾年(因为击败后明桀便出师杀人了,根据文首,首次杀人他十六岁,而拜入门内是十五岁时的事),可是这部分甚至连分段提示也没有,之间仿佛没有间隔没有过度,不免有些含混。其次,明桀与导师比拼场面描写得十分细致,最终明桀以急智取胜,可人物这个急智的特点,迄今为止只出现了这一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与人物的内心纠葛也无甚联系,在下觉得未免突兀了些。

再者是与知寨过招的部分。“……知寨也不强追,他已经从突然飞出的六出雪里听出另一个刺客的所在来,他也脱手朝那方向掷出一枚飞蝗石,和迎面来的六出雪相撞,彼此碰落坠地。”前面尚好,可是这里画面的动态感就略有欠缺了(这个问题后面明桀与土根暗器相撞时的部分也有一点)。暗器相撞应该说是电石火光间的事情,可是这里用叙述的手法写来却显得波澜不惊了。是否考虑用展示的手法加强一下动态感?比如“……听得另一个刺客的所在来,撒手便朝那处掷去一枚飞蝗石。不想一声锵响,火星飞闪。定睛一瞧,原来竟是那飞蝗石撞上了六出雪,都落了地。”大概这样意思(改得不好姑且看看)……

最后,“然而生命并不由他创造,他本无这样的资格。”以及“因为他实在无法权衡,人的罪与罚,应该如何前行”总觉得有点跳脱。前者笔锋一转说到资格让在下有点莫名其妙,后者直接就是语义无法理解了……这两处也可能是在下自己的理解不到位。

上面这些作者权且看看。总之,这篇在下真的很喜欢。
 楼主| 发表于 2010-8-24 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小门 于 2010-8-24 10:30 编辑

<在下想,但凡写作的人,只要心爱这个事业。总是希望有人可以讲出他的问题,或者喜爱他的作品。在下一直将这样的事情作为幸运。然而这样感谢的心情却反而是不能说得出的。所以只是简单的一句谢谢,希望能够传达我的感恩。谢谢你,楼上的Z君。>

【4】
      寒冰门陷在黑暗里,月亮没有光,连白昼也不曾真正降临。绿衣趴在窗台上,遥远的寒冰池的尽头,黑暗中升起一片紫。云层裂开,似乎拔地而起,弥漫地凝固在苍空,如同悬挂的高塔。她刚才做了一个极长的梦,又梦见明桀走在前面,说,“我做你的导师怎么样”。那时明桀笑了,笑似乎是温和的光蛰痛了她的眼睛。这笑之后再也没有过,然而绿衣觉得自己忘不掉了,她愈发地渴望见这个突如其来的男子。然而除了外出杀人,实际他总是安静地独自在寒冰门某个不知所在的角落,仿佛周身有无形的铜墙铁壁。
      明桀成为导师这半年来,只有在拆招的时候,绿衣才觉得见到了他。
      绿衣仰起头,身体探出窗子。紫色渐渐动起来,笔直的前方渡过来人的影,转眼就到了寒冰池的中心。是明桀。他站在浮冰的顶端,衣摆和碎发都在飞。
      绿衣突然红了脸,她噌地蹦起身,飞跑着穿过旋梯和长甬道。
      明桀正在上楼,看见绿衣突然跌撞着停在阶梯顶端,胸脯一起一伏,呼呼地喘气。
     “什么事?”明桀问。
      绿衣突然哑了,她踟蹰地不动,默然垂下脸,目光落在明桀身前的青石板地砖上。大殿起的风嘶嘶作响,有一种尴尬的静,她知道明桀等着,终于红了脸,“导师……可以……能一起拆招么?”
     “报仇没有你想的这样解气。”明桀说时继续在登楼梯,与绿衣擦肩走过去。
     “并不是这样!”绿衣脱口说出来。
       明桀停下身来看她,他突然生了气。
      “你想杀人?好。”他掀手掷出了某个东西,只见楼梯没在池水中的那处忽然溅起一朵水蓝色的水花来。明桀手一接,握住这块被方才被掷出的暗器切下的冰晶。他将这它扔给绿衣。“这个融化之前,用它捅得进这里。”他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我就让你去。”
冰晶从绿衣左袖边擦过去,咕咚一声滚到地砖上,砸成了几个小块。
     “捡起来。”明桀说,他朝上一提,又一块冰晶跃出水面,握进他手里。
      绿衣侧着身蹲下去,将散开的冰晶收来拢成一束捏住。就是这时,明桀身影豁然地一闪。她抬头的霎那,后颈窝上猛地遭了一击,仿佛硕大的冰雹砸下来,几乎将颈骨也打折。火似的灼烫从刺骨的冷中灌满那样荡开,两个肩骨立即如同脱了臼,双臂麻木。那束冰晶也握不住,扑棱棱掉回地砖上,这一次砸得粉碎。
      明桀却在她左侧显现出来,几乎背对她,反手握的一块冰晶已经抵在她的咽喉上。
他站在她身前半寸的地方,绿衣只能看见那张侧脸。它漠然地直视寒冰门甬道的黑暗,没有一丝表情愿意给她。他扔掉冰晶顾自地走了,迅速消失在黑暗当中。绿衣望着那个背影,笑了,却流下眼泪来。
     “我又让他失望了……如果不是看见我剥皮的时候能够用比较好的刀法,他为什么愿意做我的导师呢。”她想着,站起身来,“如果我可以赢他,是否就能重新看到他对我笑呢。”
      入夜之后,明桀经过旋梯,又看见绿衣在寒冰池的空地上剥猪皮。他扶住旋梯的扶手,看那个女子在空地上左右地跑着,寻找可以剥的厚皮野猪——至今为止她一直在剥猪皮,还剩几十张就够了一百五十张,但是厚皮野猪几乎绝迹了。——那女子终于找到一头,跃起身奔过去,看见微薄的月光落在她身上。明桀突然一个激灵,仿佛是看见了很多年前那个杀人赚钱,为了买下自己来亲自报仇的土根。
      多年以来不曾停止的疼痛刨在他心上,他窒息似的站住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第一次看见她时,他才决定要做她的导师,让她以后可以不用杀人。他阖目,吸一口气,走出寒冰门到她身边去。
      野猪本能得先拱起身体威吓,然而迅速地想要逃进水里。绿衣照旧追上它,割破它的咽喉。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了有人站在自己身后,“是导师吗?”,她想着,心猛然地几乎跳出胸腔,只好默然垂下脸,掩饰地去剥那张猪皮。
     “如果你想凑齐五百张猪皮卖给别人换钱来向寒冰门买自己去报仇。不必再剥了。”明桀突然说,“钱我可以给你。人,我去替你杀。”
      绿衣心里咯噔漏掉半拍,她愕然地扭头看自己的导师。
      微弱的光下,他默然的脸有一种不可及的清隽。
     “去你的房间。”明桀说,“把你的情况说一次。”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绿衣突然将他喊住了,“导师!”
     他转过头看她。
      她垂下眼睛,“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杀过人。”他打断了她。
      不多久,他们坐在她房间唯一的一张木桌子旁边。她坐在他对面,有一些走神。在揣测那一句“没有杀过人”的意思——因为担心我赢不过那个人吗?因为一直以来我并没有表现得如他想的那样好。
     “你的信物呢?”明桀问。
      绿衣又默默地等了很久,取出一个银饰来给明桀,“我娘的。”
      这银饰是饰在头上的,极大的一个,让明桀觉得眼熟。
     “画一个图就还你。”明桀收起它,“你娘死时你在不在?”
     “不在。”绿衣说,“我只看见了她的坟,知道她是被人杀的而已。”
     “你怎么知道的?”明桀问。
     “我后妈说过我亲妈亲爹不要我的原因。”绿衣说,“她说你妈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定会不得好死,会给人杀了。所以提前将你卖了。那家人付了钱,会对你好。你也不至于会没有家。”
明桀皱起眉头,“你后妈是谁?”
    “她跟我后爹是沙洲岛上打鱼的。我后爹后来被一个寒冰门的刺客杀了,我那天躲在屋里,让我后妈不要出去,她一定要出去。那个刺客走了以后她就自杀了。”绿衣说,“我倒是不觉得那个刺客有什么错,我后爹以前做贩奴的大盗,买我也是为了卖的,后来怕人追杀到的沙洲岛,那刺客是给人雇的……”
      绿衣话还没能说完,明桀突然猛得一抖摔破了杯子。他豁然地站起身,“行了。”不再听下去,扭头几乎夺路逃出那间屋子。
      这么多年,明桀第一次去了大神殿。

      这之前,他曾以为被买刺客去杀的人都做过不可原宥的恶事,因此他的刺杀就是正义,这叫做“正义”的词给了他背负的罪一个存在的意义——杀死这些人就是正义的审判,背负了罪是拥有审判权柄的代价。
      然而,他的周身这道名为正义的壳突然破了,绝望水一样地,将他埋葬掉。
      他在大神殿的神坛下屈膝跪地。或许这被杀的人中,所有的身上都冠着恶,正如绿衣的养父,杀死土根妹妹的男人。然而绿衣的养母,一个无罪的女人,却因为他的审判死;绿衣,一个无罪的“人”,因为他的审判变成“鬼”。——如果只心里是正义而不去行,不去制裁恶,便不能算做正义,那诸多的不幸该如何弥补?
      他取出他的月蚀轮,刀锋抵靠在手腕上。——如果他背负着罪所行的“正义”却带来更大的恶与不幸,他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这人世的罪与罚,究竟应该如何前行!
      神殿的烛火明灭地跳。一样东西突然从明桀的衣襟里滚出来,哐当一声落进神坛下的阴影里。明桀愕然地看向这个发出声响的物品,它在阴影里显示出一种诡奇的形状,刺出的尖角高高地耸起来,映照出闪烁的金色的烛火。
      绿衣生母的银饰。
      这个黑暗中的银饰,明桀脑中电光火石地闪出来那个画面。导师死时的画面。冻牛肉似的被切做一片一片,骨头也拆卸下来,只是留着头做辨认,那些发丝散下来,铺了一地,将散乱的骨肉都盖住。那些头发曾经束在脑后,用一个巨大的银饰包裹住,那银饰的尖角一直刺到了她的眼角。它无时无刻不隐没在黑暗中,却总是有不知哪里的光倒影着,闪出一片亮来。
      那一刹,大风从殿中升起,浸润地包裹了明桀的后脑。他忽然听见水的声音,那水仿佛来自这神坛祭祀的圣灵,有着透明的悬浮的颜色,就像是他少年时在奴隶船底曾企图触摸的一丝光。
      他的,拯救的光。
      ——导师死时头上没有任何饰品,它阴差阳错地在绿衣的手里。
      明桀顿悟似的忽然明白过来:将这个叫绿衣的女子从鬼变回人,这就是对他的罪的拯救。

<糟糕了……我开始讨厌自己了啊…… = = 总觉得是还不够好的东西,又想弃了又想弃了……呃。总之,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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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8-28 00: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小门 于 2010-8-28 00:46 编辑

<谢谢Z君。我会努力的!>

【5】
绿衣默然站在大神殿外耸立的廊柱后面,看那个跪在神坛下面的人刀削斧砍的侧脸。明桀终于站起身来,他背对着绿衣捡起导师的发饰,冷笑地瞥过目光看她,“我跪了半个时辰,你就等了半个时辰。……呵。看来你报仇心切。”
绿衣垂下眼睛,双手扶住身旁巨大的圆形黑蓝漆木廊柱,“并……并不是这样的。”
“随便你。过来吧,我也有话要问你。”明桀说着就走出去,绿衣慌忙地跟上他,他却走得很快。空荡的走廊里尽是跌宕的足音,绿衣走得跌跌撞撞,几乎要滚到地上去。她望着男子的背影,它在黑暗里一起一伏。像是从始至终要在黑暗里,却又与黑暗格格不入。从没有一个人让绿衣感觉出这种窒息似的寂寞——仿佛是旷野之上撤缰快马上的奔驰的男子,单手将酒坛举过头顶,酒液顺着面颊滚落,他便如此独自一醉方休。
她并没有同情这个男子,相反的,这种寂寞让他似乎永远地在望向前方,永不会将自己的目光放在她身上,让她渴望这样跟在他的身后,隐忍地等待某一日他突然转过身来看见自己。
他们穿过甬道,停在寒冰池上。周围没有一个人,空旷的池水拍打冰晶,午夜的风在怒号了。池水荡起来,黑压压的没有一丝光。
明桀偏头朝左右看过一圈,盯住她。“这银饰是谁给你的?”
“我父亲。”绿衣说。
“他在哪里?”
“还活着。”
“我已经说过了会替你报仇,如果找到他,你能不能不再自己回寒冰门?”
绿衣猛地一惊,她看向明桀的脸,即使是这样的话,他也没有一丝表情。她别开目光,“有什么关系,寒冰门是出不去的。”
“我问的是你能不能不回寒冰门。”
绿衣又默默地站了很久,“无所谓……即使可以选,我也并不想离开寒冰门。”她的声音弱下去。
一股刺骨的冷突然从冰面升上来将她包裹住,她不禁打一个寒颤,恰好看见了明桀的目光。他凝视着她,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她仿佛看见了捕食的狼,本能地朝后退开一步。——        明桀一瞬间取出自己的月蚀轮,终于还是强忍下去,又将它收了。
“寒冰门里人杀得好的,没有你想的那样欢庆。”他说。
“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
“因为……”她咬着嘴唇,“导师……你……你为什么愿意替我杀人?”
“因为我想。”明桀说。
“为什么……你……会想这样做?”
“因为我想你离开寒冰门。”
“既……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做我的导师!”绿衣嚷出声,她胸腔里的心轰隆作响,她只好用双手将它捂住了。
“因为你没杀过人。”
绿衣并没有听后面的话,一种情绪从她的内心深处涌逆流,冲进她的头脑,她听见裂帛似的撕裂的声音。她忽然不能喘过气来,鼓动一偏跪下去,全身抖动地喘息。——她不懂得他,他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明白。既然要做她的导师,为什么不让她在他的身边,要让她离开寒冰门。
他俯视着她,显得那样远,遥不可及地远,是她永远也不能追得上的那种远。
明桀默默的看着,甚至没有走上前来一步。
绿衣笑起来了,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是永远也不能懂得她的。
“我不想离开寒冰门。”她突然说。这句话脱口的一霎那,绿衣仿佛迎面接下了一块巨石那样。闷声地一响,她感觉到自己束发的丝绦断了,头发朝上飞了起来,挡住了整个高空的苍穹。天地一片寂静的黑。
明桀当胸一脚,几乎将她踢飞了两米。绿衣挣扎地滚在冰渣上,颤巍巍地翻滚过身体重新站起来,头发将身体裹住,她脸上的神情因此看不见了。“执迷不悟。”明桀说着,手上的月蚀轮刷地擦过来,已经套在绿衣的头上。她垂下的头发被割断了一半,纷纷洒洒地落到地上。
“你想清楚了。如果你不滚出寒冰门,我就剁了你的头。”明桀说完径直走了。
绿衣愣在原地,她的脖颈上似乎还留有一丝月蚀轮刀锋阴冷的气,一圈一圈转着,像是立刻就要割进去。她突然反映过来,身体不可遏止地剧烈颤栗,将残留在肩上的断发也一并抖擞下来。
绿衣听见哐一声颤抖的声响从明桀离开的黑暗里传来,几乎立刻可以看见三条水蓝色的飘动的光缠在一处。“导师!”绿衣的心一根弦似的拨动了,她嗖地抽出月蚀轮奔过去。明桀果然和两个两个寒冰的此刻三足鼎似的对立着,彼此亮出月蚀轮来。
明桀背对着绿衣,她感觉到她短暂的时间里透过来的注视全部集中在她的月蚀轮上,充满鄙夷的意味。
他抬起手指。
另外两个寒冰刺客立即一闪朝后退开了七八步。
然而明桀的暗器投向的却是绿衣,一枚穿过手指撞在她的月蚀轮上,将它打落了。另外的几枚把她朝后拉,钉在不远处尖起的浮冰上。
明桀专注地去看那两个寒冰刺客。他笑了,“出的多少银子买我的头?”
“三千银。”其中一个回答。
“太少了。”明桀说。
“一人三千银。”对手补充到。
两人同时跃起来,消失在黑暗里。
“如果我是你们,就不会起手用暗器。十二枚六出雪用完了,对同门讲,隐杀的招式等于全废。”明桀说时并看不见有手动,他的周身擦擦闪过几道水蓝色的弧线。只听见叮叮当当几声响,似乎有什么散了一地。“九枚。”明桀说。
他抬起鼻子嗅一嗅,“你们看来不是第一次杀人。我想也是……”他顿一顿,忽然嗤地笑出声,“……那么,你们死定了。”
水蓝色的光线似的剧烈划过明桀左侧。
绿衣愕然地发现明桀有两把月蚀轮。其中一把至今为止一直隐藏在不知名的阴暗处,突然出现在半空里——像是蝙蝠腾起翅膀,尖利着牙齿扑到人的脖颈上——明桀竖起两支手指接住了它。“能躲开很不错。”他说着手腕一翻,握住这把月蚀轮的刀柄。然而虽然他这样说,刚才它划过的地方仍旧有一滩红血凭空地喷溅出来。一名寒冰刺客显现出来,朝后倒进近处的池水里。
黑池上隐约浮起了红色的血稠。
绿衣瞠目结舌,她从未想象到导师竟然是这样厉害的,就连那两个陌生人的程度也是她力不可及。他们太快了,她根本看不清楚。
她看向导师,他的气质里似乎多出了一丝血的味道,香甜,但是冷漠,令她头晕目眩。
他跃到半空去了,正下方有两把月蚀轮撞到一起,碰出水蓝色的迸射的光。明桀往后一落,也消失了。半空里飞出一片挂着血肉的森白的骨,咯通落到绿衣面前。冰上滋地腾起一阵白烟。
绿衣似乎感觉到了眼前的黑正在动,她奋力地睁大眼睛,黑仍旧是黑,四周安静得像是一方沉默的荒冢。
高天阔水下,突然一腔血迎着她的面洒出来,她躲不及,那血尽数地喷在她的前襟上。
“导师!”她脱口喊出声,黑暗中的人这时显现出来了。
明桀仍旧背对着她,他右手捂在左臂上,手以下的袖子已经全红。然而对方的两人并不更好,他们各自失了一条手臂。
明桀从领口掏出一道长命锁,将嵌进锁面的一枚六出雪拔出来扔进水池里。刚才对峙时那两人一连掷出的三枚六出雪,全部钉在这道长命锁里。他翻起它前后地看了一遍。
绿衣看见他手里握着那个女子用的长命锁,她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燃的一股叫做希望的火,突然咯噔一跳,疼痛起来。
明桀又消失了,两个陌生的刺客彼此对望一眼,也疾速地迎上前来。明桀出现在他们的正上方,一人于是迎上去,另一人退下来。
“导师……!”绿衣的心又提到喉管。
然而她话音没有落,明桀与迎上前的那人手中的月蚀轮已经碰到一处。明桀的嘴角又朝上勾起来,然而那必然不是笑。他将刀一翻,刀身便扣住了那人的手,悬空地将他压到身体下方去。绿衣恍然间看到一轮月亮亮起来了,是黑蓝色的下弦月,像是一道幕景张在导师的身后。那光照亮了他的面容,令她倏然间毛骨悚然——那绝不是一张人的脸,是鬼,鬼的脸。

一串六出雪瞬间穿过了明桀身体下方的人的心脏。
同样的黑色的光中,那人昂起头,血从口腔中溅出来,如同下雨时落在青石板上的水花。血洒在明桀僵硬的笑容上。明桀于是放开了他,他就这样落叶似的飘进了无光的水中。
另一人瞠目结舌地呆在不远处。绿衣看见他的手正发抖。
明桀收起那轮忽然亮起的“月亮”,将两把月蚀轮并城了一把。这两个刺客中死的一个已经没有暗器,因此要佯攻,让令一个有暗器的背后偷袭。明桀的第二把月蚀轮挡下了偷袭的那些六出雪,相反,他也用了暗器,自己却比那些暗器更加快。死的那一个或许的确看到了迎向自己心脏的六出雪,然而根本没有能力格挡它。
明桀朝剩下的一人走过去。
那人忽然哐啷一声扔掉了手里的月蚀轮,朝寒冰门洞开的甬道出口奋力地逃跑过去。——但凡刺客,在寒冰门中必然不受到攻击,哪怕是彼此狩猎的双方。所以,逃进了寒冰门,就可以不死。
明桀于是站住了,不再追。
然而那人的足登上甬道阶梯的一霎那,一把月蚀轮忽然从甬道深处飞出来,转眼割去了那人的首级。
——丢弃月蚀轮便是放弃了刺客的身份,然而但凡寒冰门的刺客,丢弃了月蚀轮,便要格杀勿论。这也是寒冰门可进不可出的原因。
那人的尸体立即滚落进水池当中,甚至没有激起水花。他的头颅被旋转的月蚀轮带着越过了很长的距离,终于滚落在甬道的入口处,几条黑影掠下来,将它取走了。
等到绿衣回过神来,明桀已经离开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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