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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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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短篇] 白翼死神[一次性完结放出;有读不懂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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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12 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0.
谁能想到呢?站立于高处仰望,所见到的天空竟然会如此辽远。只是单纯的因为此处要更接近天空么?还是说因为远离了地面的尘烟呢?在这里,天空澄澈如此,仿佛要让心也融化在其中了。
是啊,连鸟雀都迫不及待地振翅离开,是想争着呼吸着自由的风吧?
阳光如同穹顶一般笼罩在这天台之上。在穹顶内呼吸着,似乎能感觉到连空气都染上明媚的色彩。
没有云,没有雾,没有目力不及的遗憾。唯有微风徐徐,掀起群角与发梢。
——就这样地、张开双臂去迎接它吧。
仅仅是这么想着,然后风就猛然扑入了怀抱。柔软地,清新地,并且快速地。黑色的发丝飘扬在空中,然后是白色的衣角。是鸽子么?柔和地贴着身体,似乎真的蕴含着温暖一样。
……连意识本身也没有反应过来吧,这是身体本身的反应。无法抗拒这美丽的吸引,身体擅自动作着。
视野中,唯有一片蔚蓝。没有开始,亦没有结束。
不曾有过的景色,不应存在的念想。
不可挽回的结局。
……白衣的少女就这样融入了这个秋日午后未染纤尘的碧空中去了。
是了,她是在微笑吧。
在这里,在此时。在她纵身跃下三十一楼的时候。


1.
是了,谁在笑呢?
我走过黑暗,却无法继续前行。
听啊,谁的声音如此欢乐。
人们陶醉于这人造的梦境,
却没有谁注意到,
阴影中,
谁?在哭泣。
清晨的街道远没有诗人描绘的那样美好。如果说是都市中的人抱着“郊区有安静平稳的生活”的想法而搬来此处居住,那么一定会被这里活力十足的清晨吓到吧。与大城市CBD式的朝九晚五不同,这里的清晨没有明确的开始时间。晨练的老人、卖早点的小贩、提前上班的工薪族,形形色色的人从每一个角落中钻出来,享受着打扰他人休息的美好快感,办着自己想要办的事。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我正是混迹于打扰人的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正孜孜不倦地想法设法满足我那挑剔的上司,以便明天不至于饿死街头。
这么说来我一直还是挺幸运的。有惊无险地混过了二十余个年头,虽然一直磕磕绊绊,但是现在也可以很好的生存下去。自从与老爸大吵过一场、继而离家出走之后,我几乎就没奢望过这件事的发生。
可是现在,这一直眷顾着我的好运似乎也终于用尽了。
早上七点,虽然早就明白不会有什么悠闲祥和的气氛,但是连一直习以为常的朝气与活力此刻也消失不见了。整条街道,仿佛受到了什么诅咒似的,短短一夜之间变成了阴沉的代名词,正毫不掩饰地释放着压抑的灰暗气息。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嘀咕了一句。
对面那个人看起来郁闷的程度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无视于自己笔记本上几乎完全的空白,他只是自顾自地用圆珠笔搔着本就凌乱不堪的头发。而使他烦恼不堪的原因静静地躺在不远处,大致是一个人的形状,已经被白布覆盖住,
——简单说来,这是谋杀。
……不过,如果真的是谋杀,那就和我毫无关系了。在大学里,我的主修科目是骨外科。大致上来讲除了某些交通事故之外的死人都不是我的专业领域。换句话说,这里本应该没有我什么事的。
“明天的话,可以麻烦你从后门走么?”
就是昨天,我所供职的那个人如是吩咐道。与其他公寓不同,我所居住的公寓,信件是由房东代收,然后搁置在楼梯下的信箱中的。单从距离上看,距离后门要比前门略近。于是我不假思索、甚至可以说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是留了什么指示在我的信箱里。可是现在想来,那个人那时的笑容很令人起疑。
那是如同蛇一般的微笑。
……于是,没能得到想象中的信息,我反而陷入这样无聊的事件纠缠中。
据这位看起来颇为面善的警官所说,这个事件是早上上班的巡警发现的。除此之外就再没有相关的人能被找到了。于是为了聊胜于无,只有先请距离现场最近的这栋公寓中的住户协助了。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我大义凛然般地自己跳了出来。
……可恶,说到诡计,果然还是没有办法与她这种恶魔匹敌的么?
“那么,樱庭先生现在在何处供职呢?”对面的警官先生颇失时宜问起这些“以备后查”的问题,差一点就打断了我对那个恼人上司的回忆。
“现在的话,是在一家私人诊所上班。”
“可是凭您的学历,找一所大型综合医院任职不是难事。只怕薪水也会……啊,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些的……”
说到这里,他讪讪地收口。我知道,即使极力掩饰,在刚才的交谈中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视线他的眼神瞟向了我身后破旧的公寓楼。
怎么又来了。我在心里暗自叹气。现代人似乎认为医生都是一群能挣钱的家伙,如果不住在更高级的地方反而令人奇怪。虽然不知道到现在为止我是不是还可以自称为医师,但是我的经济能力的确可以负担得起更高级、同时也更昂贵的住宅。不过,与我本人的意愿背道而驰,那个人的公司不是公共交通可以触及的。迫不得已之下,距离也就成了唯一的考量。
——说到底,这都是那个人的错。

在花费我宝贵的三十分钟之后,那名警官终于从我这里取得的详细资料填充了关于本案的第一页,也直接造成了我的迟到。当我匆匆赶到公司的时候,琉子小姐已经精神抖擞地敲开了第二瓶温好的日本酒,正开心地对瓶畅饮。手旁看过的晨报整整齐齐地地方在一起,成了她办公室里那面装饰古朴的巫应盘的底座。在我经过时上面的指针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我说琉子小姐啊,大清早起来就喝酒的话对身体没有好处,这话我都说过多少遍了?”
我随手把公文包放在自己的桌子上,随即直接倒在沙发里。
“哟,是寻君那,早啊。”琉子小姐回头笑眯眯地看着无力瘫倒的我。
“怎么可能会早!托您的福,我可是又被卷入莫名其妙的案子里,纠缠到八点才算脱身的啊!您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昨天才那么说的么?难道我撞枪口的情景就这么令人愉快么?”
琉子小姐仿佛真的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似的板起了脸孔,“寻,这可是顶撞上司啊。你忘了么?明天才是发工资的日子呢。”
没办法,谁叫面前这个人是我货真价实的顶头上司的呢?虽然的的确确非常任性,而且有的时候还会缺乏常识,但是毕竟,目前的我脱离了她的公司,其下场只有可能是饿死街头。
……不,说不定会更惨。虽然这家伙不会自己动手,但是凭着“十字街的琉子”这个名字在“那条道”上的影响力,想主动干掉我向她献媚的人恐怕可以列满一个炮兵营。
“那么,您的确是知道的了?”
“如果我说‘不’呢?”
“我不相信。”我感觉到自己摆出了一副戒备的模样。
“寻君,我不是早就说过,不要认为我是万能的么?”琉子放下酒杯,叹着气说道,“从早上开始我就试着占卜,可是巫应盘告诉我的东西还没有报纸告诉我的多。”
“嗯?这次的事件在今天的晨报上就有登了么?”
“没有。”琉子的回答简练干脆。
所以说,这似乎又是琉子风格的拙劣比喻。
“你想想,警方公布的案子有哪一件不是抓到犯人、或者至少是确实的搜查范围的呢?退一步来说,至少那些案子里的被害人都有必死无疑的理由,比如从高处坠落啦,或者被利器刺伤什么的。一般人习惯了这些寻常而又有刺激性的报道,如果突然把这样的事件报道出来可是会造成骚动的。”
的确,在刚才那位警官有意无意透露的情况来看,这个事件里连死者都是不诚实的。没有明显可以致死的原因,甚至在查明身份之后,连死者昨天夜里为什么要到那种地方去都是个谜。如果播报出去,会不会恐慌我不知道,但是警方一定会被认为无能。
“……不过为什么连没有致命伤这种原因琉子小姐也会知道呢?这些不都应该是警方内部的消息吗?”
琉子神神秘秘地一笑。
不好的预感。
“我会知道是因为委托人把情况都告诉我了,而与之相对的,我负责尽快解决这次的事件。”
……喂喂,这里名义上不是私人诊所的么?为什么还会有人下这种委托的啊?
“因为呢,出面委托我的人是我们这类人哟,大概呢也算有些交情。本来是不想插手这么麻烦的事件的,但是一看到他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就觉得让人不忍心拒绝呢。”
“……所以你就答应人家尽快了?”想不到琉子也是有这样一面的啊。
“反正在城里跑的人也不是我。”
果然。
不过,这个人将这种委托交给琉子小姐,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想的。无论解决问题的能力如何,琉子小姐的性格注定让她与“神探”这个称号无缘……更何况,我不认为这座城市里有多少人能付得起琉子小姐的要价。
“喂喂,我说寻君,回答呢?”
看着我长时间的沉默,琉子小姐忍不住问道。
……就好像我还有别的选择似的。虽然说你很贪财,但是我也和钱没仇不是么。
“好吧,就交给我好了。反正在城里跑的人也不是你。”
“嗯,这样的状态还不差吧。那么就拜托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无视我话语中的讽刺,琉子小姐将厚重的牛皮纸袋向我甩过来。
“这就是全部的资料了。只是和人交涉的话恐怕没有人能比你更擅长了,所以交给你一个人也没有问题吧。”
这倒也是。有我这样的交涉能力还被上司耍得这么惨,那么差一点的不是早就成佛了么。啊,但愿先于我之前的助手们都能如愿升天。
“那么,一路顺风哟~”
笑眯眯地挥着手,琉子小姐把我赶出门去。

望着樱庭寻离开的背影,不知怎么的袭上心头的只有恐惧。琉子又拿起了巫应盘。
“勘破虚妄,
化散尘烟,
静心炼气,
映照菩提。”
巫应盘的指针明显颤抖了起来,随后缓慢而又坚定地顺时针旋转起来。
“干扰,吗?”琉子颓丧地扔下占卜道具,“看来是魔术师参与了呢……”
默默祈祷着樱庭寻的平安,琉子没有看见,巫应盘的指针缓缓停在了第十三个刻痕上。
Deaththe Lord of Fear。』
“怎么办,是要去么?”
门边的阴影中,一个身形打着哈欠问道。
一丝微笑附上了琉子的嘴角。
“不……既然有魔术师参与那么目标就只可能是我了吧。凡是会被采取的行动毫无疑问都是那些会产生更多利益的。我不相信有人可以从杀掉我默默无闻的助手处得到那么丰厚的好处。”
“哦——”影子拉长了声音,“汝认为有人会用怪奇死亡事件引你出来么?”
“如果无法解决我的防护的话,把我引出来是最好的选择吧。”
“呵,那咱还真想看看呢,认为汝会关心陌生人的死活的家伙原来还是有的啊。”
“只是死几个普通人的话,英灵殿是不会察觉的。这是更豪华的布局所不具备的优势条件。如果是计策的话,像这样用一系列小事件反而更好呢。”
更何况成本也要更低。琉子不知道是不是认真,一边抚摸着装饰用的长刀一边说道。
“那么,汝就这么相信与你接触上的这个事件不会是‘樱庭寻死亡事件’?”
“不会。因为啊……他们已经与我接触过了。”
琉子“唰”地一声抽出长刀,映在阳光下的雪亮刀身将琉子的眼睛照得晶亮。
“如果是示威的话,‘风火林山’已经足够了吧。你说呢,偃狐大人?”
“哈,咱不知道呢。汝知道么?”
抚摸着巫应盘,被称为偃狐的身影恶作剧地说道。
——盘面上,死神微笑着。
那是如同蛇一般的微笑。

(幕间,其一)
时间漫无目的地奔流,不知道自己从何处而来,也不知道自己将往何处而去,只是以惊人的速度流逝着。与其说这是如同江河一般的奔流,不如说时间正如同暴戾的海洋毫无目的地冲刷着名为现实的堤岸。
已经记不清了,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无情的冲击。年代在更迭,岁月在流逝。然而对于我,所有的一切,其意义也仅仅是在于寒暑的交替而已。
……我真的,还活着么?
仲夏夜潮湿温润的风撞入我的怀里,夹带着钢筋水泥毫无生气的味道。街道旁,随着一处处灯光化为黑暗,一间间店铺正在打烊。我漠然的检视着每个陌生的店牌由明转暗,无法回应陌生人对我的微笑。仿佛我只是个幽灵,活在正常人的世界,却只属于自己的小圈子,就这么游荡着。街灯亮起。我瞥见我倒映在商店橱窗里的身影。
然而那不是我。
我从不记得我有这么精致的面容,温婉如玉的面庞上五官小巧玲珑。刘海剪成齐眉的样式,背后的头发却垂落及腰。幼小的身躯紧紧裹在一身暗如墨色的和服中,虽然看不出花纹,但是凭着裁剪和贴在身上的舒适,这似乎并不是记忆中的我可以享有的服饰。
陌生的面容,陌生的服饰,陌生的躯体。
不由得我不恐惧,没有意识的参与,身体本能的想要逃离。可是这不受控制的躯体在逃离什么?我可以远离黑暗,然而我有办法远离自己么?
我听到了声音。是谁在诅咒吗?是谁在嘲笑吗?
无路可逃,无处可逃。
——身体猛然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不知道哪里的积水飞溅到脸上,瓷白的脸上水光晶莹。
商店街上无人的店铺,橱窗里映着的情景像极了一位少女,正在哭泣。
然而那过于绮丽的面容,仅仅,只有十岁而已。

2.
“好久不见了啊,寻君。”
在这个地下深处盘旋缭绕的通道里经过了暗无天日的十分钟步行的路程之后,随着突然出现的惨白光线一起迎接我的,是仿佛完全没有受到这阴郁环境影响的开朗青年和他那近乎标志性的阳光笑容。
“啊啊,真的是好久不见。说真的,在上面拿着介绍信要找这种地方的负责人居然会被介绍给‘北川龙介’时还真是惊讶。怎么说,毕业典礼上也没听说你对这一行有所期待啊。”
“还不是我家老头子的主意,说什么可以从这条路迈上警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过话说回来为此还羡慕过你呢,可以那么正气凛然地向你家那个掌管着财政大权的可怕人物说‘不’。”
“反正又是在取笑我吧。真是,你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是的,这个所谓的“北川龙介”是我大学时代起认识的损友,也是在我刚进入医大的时候照顾了我很多的学长;保持着从那时起就一成不变的傻瓜式的乐天派笑脸,嘻嘻哈哈地面对着每一天的阳光青年;只要拜托就不会拒绝、甚至到了被好几个女孩子玩弄过的滥好人;以年级首席的身份毕业的模范学生。这就是我印象中的他。
说实在的,连这印象都是久违了的呢。
因为这的的确确就是我在近乎久远的过去所认识的那个北川龙介,久远到已经连印象都无法经常浮现的北川龙介。
因为啊……当时我在场啊。你就是因为要保护我才会到这里来的不是么?
我感到自己的心被这汹涌的情绪攥紧了。然而他只是无言地微笑着接过我递上的牛皮纸袋,随即按照袋子中的信息开始忙碌起来。
“哟,寻君。你拜托我找的东西还真是多啊。怎么,什么时候开始对神秘事件有爱好了?”
“才不是我的爱好吧?只是上司的命令啊命令而已。再说神秘事件的话也不用去找那么遥远的东西吧?直接把你按倒开始调查不就好了?”
微笑着回答着“也是呢”,北川龙介把一个档案夹摆在我的眼前。
“这就是你要找的档案了。因为每起案子的间隔恰好都是三十天,所以局里怀疑这五件事情之间有联系就整理到同一个档案夹里去了。不过说句实话,只是调查这种纸制品的话,真的能调查出什么吗?”
“应该是四件的连续事件和一件独立的案子吧。至少这些纸张告诉了我这一点。”
我一边翻阅着这些看起来大同小异、只是死者的身份有所不同的报告,一边作出结论。
“咦,是么?可是看起来都是死在一样的手法下啊。凭什么如此确定呢?”
“因为我见过啊。”
把那些死者的照片中可以看清全貌的几张挑出来依次摆在桌面上,我让视线从这些不同的人物上扫过,最后停留在第五个——也就是今天的受害人上。
“还记得心脏被刺穿时的感受吗,龙介?”
名为北川龙介的开朗青年陷入了沉默。
“是的,无所谓是不是自愿,人类作为生物之一仍然本能地抱有躲避死亡的本能。不要因为人类有思想就过高地看待他们。所以呢,他们一定会有所反应,然后因为生命消失,所以这些反应也就无可改变地留在了已经失去生命的身体上。
“没错……这四个人都是带有这样的表情死去的吧。那么为什么她会如此安详?”
北川龙介收起了一成不变的笑容,默默坐在我旁边的位子上。
“这个结论就是,被人从天台上丢弃的,只是身体的皮囊而已。剥夺了生命却伪装成自杀的假象罢了。”
照片上,大概高中生年纪的少女看起来是如此安详,仿佛就像人偶一般睡着。
这样看来的话,这份安详也可以是就像睡着一般的,毫无生命可言的人偶吧?
“初步的结论就是这样了吧?那么,为了确认,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尸体呢?”
做过了解释,我向北川提出了请求。
然而北川却只是“啊”地回应着,身体却瘫在椅子里,分毫没有移动。
“啊,这么说我已经得到许可了是吧?那么我自己去尸体那边就好了。”
说着,我戴上验尸用的橡胶手套,准备打开停尸间的门。
“呐,既然你知道我已经死了,为什么可以和我这样若无其事地交谈呢?”
这声音出乎意料的低沉。
“为什么?因为你还是北川龙介吧?”我一边打开停尸间的门,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然而北川却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回答一般自顾自地往下说着。
“而且你也知道的吧?那时就应该死去的北川的死因是心脏被破坏。那样的话那具身体即使被施加了怎样的术法也是无法维持生命的吧?你是知道的吧?”
我下意识地放开了停尸间的门把手,转过身体以便用正面面对北川龙介。
“所以说,所以说这具身体是被制造出来的人偶而已,为了不被发现破绽才把真正的我放在这里的啊!人偶可以被施加些什么,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说着,那具之前看起来虚弱不堪的身体突然发力,用超越我所熟知的北川的速度向我扑来。他,不,它挥动着手臂,仿佛要用他们擒住我,或是给我致命的一击。
“想让我因为是熟悉的人就放松警惕,吗?”
一边悲鸣着,一边向我扑来的北川龙介落泪了。
“可以的吧,龙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于是我想帮你。”
我闭上了眼睛。我不想再一次看见我的好友被杀,于是只凭借气息判断方位。
龙介现在已经完全被剥夺了那具身体的控制权了吧。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我拔出随身携带的长刀。静静地聆听着没有北川龙介在内的癫狂咆哮。
——多年前的暴雨夜。本来是庆祝毕业而出去聚餐。本来只有同学的你却因为我任性的要求而带上了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我。
也因此招来了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他们穿着黑衣将我们包围,舞动的刀刃间我仓促反击,却在挥刀落空的瞬间被人趁隙而入。
本应没有丝毫战斗经验的你却在电光火石之间为我挡下了那一刀。
你知不知道,那是冲着我来的,冲着我一个人来的。
那是为我之前的罪,所产生的罚。
然而你却死在本不属于你的世界里。你死在了我们这条路上——
又一次。
北川龙介的身体在我眼前被卸成了几块。即使这一次只是人偶。
可以植入生命的人偶早就超越了一般魔术的范畴,可以制造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也寥寥无几。多亏了你,我现在可以确定,我和琉子小姐这一次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因此做好准备的话,或许我也可以活下来呢。
谢谢你,龙介。这一次,你又用生命帮了我一次。
我对着那具不带有任何气息的身体默哀了三秒钟,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琉子小姐?”
自从派寻君去调查那件就委托本身而言毫无意义的事情以来已经过了三个小时,然而不知怎么的,琉子的心情一直无法平静下来,死神的形象似乎仍在眼前徘徊。
……虽然在偃狐那边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但是总是想着这样的敌对事件也很牵扯精力;更何况烦心的事情不只是一件而已。
只要闭上眼,就可以看到。对于施行在工作室外三英尺处古老的法术结界,与施术者本身保持联系是其存在的必要条件。从主体处取得魔力,将影响反馈回主体,在这样的双向传递下,名为琉子的施术者只要闭紧双眼,就可以看到游离与神秘与现实之间的结界……以及包围结界的熊熊火焰。
会是谁的作为呢?琉子皱着眉头默默想着。随手捧起手边的杯子,无意识地抿着平素自己最喜欢的饮料。
“……嗤。”
琉子不满地咋舌。卡布基诺的味道早已因为久置而失却。
……所谓结界,即是用来保护不想被人所知之物的术法。与普通人的金库不同,与其创造“难以攻破”的防守,反而不如制造“这里本就空无一物”的认知。然而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火焰,这种在结界师之间被认为“最强”的术法却出现了问题。
因为普通人也可以看到,那么,这场火焰究竟是劣等施术者攻破防御的手段,还是仅仅针对伪装的恶意纵火?
不得而知。
……所以现在,只能寄希望与寻君带回来的情报了么?
“琉子小姐?”一个声音问道。
“安静一下,我正在想事情,寻……”
话音未落,就已猛然惊觉。
这里是距离自己居所十公里左右的咖啡屋,坐在自己对面的,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是樱庭寻。
什么开始已经习惯了,吗?
委托人略带犹豫地望着琉子的视线,莫名其妙地让人烦躁起来。
“那个……我是不是打扰到您的思路了?”似乎看出琉子不稳定的情绪,委托人身份的中年妇女谨慎地问道。
看到这个表情,似乎是因为鬼束家的当主在推荐她来见魔术师之前将魔术师的身份做了一下明确。
“啊,没有。我只是在想,我的助手为什么会这么慢。之前与你说的事情,现在只需要他的调查结果为证就可以确实肯定了。
面对琉子的解释,委托人善意地笑着。
“啊啊,没关系的。”
……真是的,毕竟是委托自己的人,有些话还是在她付过钱之后再说好了。
带着自己不可告人的想法,琉子端起了咖啡杯。
“……切。”
这一次,嘴唇上只有杯壁冰冷的触感。
“啊,要不要帮您再叫一杯呢?”
“那么就……”
然而琉子毫不客气的应允却被一阵柔和的声音打断了。
“这是……”
看来话题是回不到咖啡上了吧。话题被打断的琉子无不遗憾地想着,还是拿出了手机。
“嗯,是短信那。看来……”
琉子点下了确定键。

“一切如您所言。
                                                    寻”

放下手机,我不由得送松了一口气。
无论作为老板的琉子小姐或者单纯作为魔术师的琉子小姐,在我任职的这段时间里,就算谈不上深刻认识,这段记忆似乎也已经足够成为提醒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要惹火她的理由。不管怎么说,她之前修理“某个人”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应该说没什么可能会忘吧?连那种手段都用上了。
窗外,一名警官正在指挥手下做搬运尸体,解禁现场一类的工作。看到从窗口向下望的我,那位警官还笑咪咪地向我挥手致意。我也挥手作为回应。
这样看来这位白石警部补还真是一位和善的人。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如何和我那位上司建立联系的。这样没有线索的神秘事件一般警方都是迅速遮掩、暗中调查的,这次居然因为琉子小姐怎么看都有些任性的要求将现场保留了整整一天,在我调查之后又迅速地收整。只是交代了几句就尽心帮忙,看来颇有些交情。让他等我到这么晚,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失礼。
可是这次的耽搁,只怕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我几乎是有些同情这些和我的上司打交道、还没有工资可以领的人了。
我耸了耸肩,把视线移到正在起伏的沙发上。
和沙发颜色相近的毯子下,露出一张精致得如同陶瓷玩偶一般的面孔。黑色的头发纷乱披散,盖住表情。
这样看来真的是很安详的睡相呢。从这个角度看的话,因为几乎看不到女孩满脸的水痕,所以不由自主会产生了这样的错觉。然而直到现在,我仿佛依然能够听到时断时续的呜咽。
……那个女孩是听到了脚步声吧?在商店街幽深黑黝的巷子里,她抬起头。我看到了她满脸的水渍,看到了那个击碎人心的眼神。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这孩子是背负着怎样的伤痛哭泣的呢?她看起来是如此的悲伤,可是这样幼小的孩子,不是应该受到保护的吗?
我轻轻撩开遮住她容颜的头发,想为她拭去泪水,仿佛这样就可以拭去伤痛一般。
我就这么俯下身去,慢慢靠近她精美瑰丽的面容。
“……”
“……”(盯——)
“已经……醒了啊。”望着少女漆黑如夜的双瞳,我不知怎么的颇为尴尬。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故事中的羞涩少年,正凝视着自己的初恋。
……只是这一次的女主角,看起来年纪偏低了一点。
“嗯”地应着,少女在沙发上坐正,深深地行礼道谢:“托您的福,我已经没事了。虽然没有什么可以作为谢礼,但是真的是谢谢了。”
“啊啊,没事就好了。”
我这么说着,然而突然发现少女正迫切地盯着我。
“……”
“……”
……看来还是有什么请求不好意思主动说出口吧?
“那个……还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么?”我效仿着旧式绅士的姿态,想缓解一下尴尬。不然这样下去的话迟早会发展成萝莉控的。
少女窘迫地动了动身子。“是。虽然刚得了您的帮助再提出要求很过意不去,但是……”
我屏息倾听这个让少女很发愁的请求。
“……能借用一下浴室么?”
湿淋淋的黑色和符合散乱纠结的长发,想必都已经让少女无法忍受了吧。这么说,今天早些时候被琉子小姐打发出去调查事情时发现似乎下过雨了,那么少女至少早在那时就在街上游荡了吧?穿着这么高级的丝绸和服从家里跑出来的少女,是离家出走的大小姐吗?
这么想着,我还是走过去打开浴室的门。我看到她的视线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样难道不会太夸张吗?虽然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大小姐,但是借用浴室,多少应该表现得更加拘谨一些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健康的成年男性,虽然不是萝莉控,但是这孩子长得这么可爱,还表现得这么高兴,万一发生些什么该怎么办。
我把这样的想法收起来,筹划解决问题的说辞。
“怎么了?不用客气的。”
“是……那么,您不一起来吗?”
她认真地问道,然而听到这话,我的脑开始了数秒钟的空白。
“呃,那个,你说什么?”
“怎么了么?”她歪着脑袋看着我,“我是在问,大哥哥要不要一起来?”
看来没有听错。可是怎么办,应该怎么办?平时被琉子压榨得过多的脑筋现在运转不灵,一时想不到这个场合该说些什么。
不,一开始就知道想不出来了吧?毕竟从来没有过被这么发问的经验。
我在心里冷静的吐槽,然而脑海中却浮现了少女一件一件脱下衣服的情景……
这算什么啊!
“不来吗?”少女像小猫一样地喵呜喵呜地提问。
“……我还是算了吧。”我决定放弃太过华丽的回答。
“那么,可以麻烦大哥哥在我洗澡的时候把衣服烘干吗?”
我松了一口气。“嗯,那倒是可以。”
等等!
那不是说我要拿着她的衣服去烘干么!她不脱下来的话我怎么处理啊!
少女趁着我还在发愣的间隙,把一件一件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我的手上,快得令人惊讶。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绝对不让自己睁开眼睛,免得犯下一生难忘的错误。
“嘻嘻,好了,就是这样了。那么大哥哥。麻烦你了。”
“嗯。嗯。”我应着,却依然不敢睁开眼睛。
看到我的这副模样,少女似乎很开心地笑了起来,“那么,大哥哥,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很有一点烂好人呢?”
……就算琉子经常用那个词来形容我,也不应该用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吧?
我就这么闭着眼睛,捧着少女刚刚脱下的全部衣物,面红耳赤地站在起居室正中,等待着这个不知道是大小姐还是小恶魔的少女阖上浴室的门扉。

3.
“救我。”他说。
“救救我。”她说。
“求求你,救救我。”他们说。
我闭着眼,穿过灯火通明的黑暗走廊。痛苦地哀嚎着的人们充斥着视野,然而我的心中空无一物。我知道他们所有人在这无形的哀嚎之中不知不觉地被分类堆放。能听到嘶哑声音的,能感到痛苦的,能保持冷静的,能感到希望的,能苦苦哀求的……还能活下来的,还能如人类一般死去的。
他们都是祈求者,渴盼着我们的哀怜,仿佛是木偶一般反复重复着毫无意义的音节。在那扭曲的五官之中,唯有双眼,似乎,仍在哭泣。
然而没有放弃,也就没有救赎。在药石无灵的患者身上多花一秒的时间,其他人活下来的机会就减少了一分。我们只是医生,因为天职或是愿望,希望可以拯救更多的人。我们不是可以与死亡相抗的神灵,本就没有心存善念就可以普渡众生的神迹。
我只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分子,作为医生甚至没有独自手术的权力。
所以……所以……
不要再喊了!

H&A……什么嘛,是‘地狱天使(Hell Angel)’么?”
只听得有人这样说道。我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
窗外夜色已经渐渐低垂,这座城市已然入夜,从白天的忙碌中解脱出来,投身于夜晚的疯狂之中。医院也开始点亮外墙的照明,作为医院名称的‘H&A’的霓虹灯宣传似的闪烁着。血红的颜色映红了一半的天空。
和祈祷者一半的瞳孔。
“真是的……现在的医院也堕落到这个样子。话说这里不是应该拯救病人的吗?”
洁白得不染纤尘的走廊中,靠墙倚立着一位姣美的女子。虽然穿着在普通不过的职业装,却提着日本酒的酒瓶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这样违和感十足的场景配上她的形象,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绮丽。
“这些来来往往的医生,只不过是披着白色羽毛的死神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他们擅自的决定而死那。”
或许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使她特别憎恨医生吧。也许是亲人逝世之类的事情,严重的精神刺激可以给人带来很多意想不到改变。
这样的话就应该趁着没被搭讪的时候赶紧溜走吧。我暗自打定了主意。
“或者是为了幕后的利益而救助有权势、有财产的人而放弃那些普通人吧?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没有任何人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就连上帝本人也不行。”
言毕,她若无其事地饮下一杯清酒。
可是就因为这一句话,我却无法迈出已经准备离开的脚。
那时候的场景重又活了过来。我仿佛看到护士漠然地推着手术进行到一半的病人离开第一手术室,说着种种理由,准备着为即将到来的政界要人腾出空间,来进行“能力范围内最优秀的医疗”。
麻醉药的效力在一点一滴地流逝,以和生命一样的速度。
我几乎是飞奔到平时等同于废弃一般的备用手术室。然而透过被汗水模糊的双眼,只看见我的老师悲哀地叹息。
……记忆中的视野摇晃着,我看不清躺在手术床上幼小女孩的美丽容颜。
“……寻,院长说……”
然而我记不住被老师转述的话是什么,只是记得冲出手术室时,心电图仪突然迸发出的单调悲鸣。

说着“尽自己所能拯救”,却眼睁睁地看着少女走向死亡。
“因为呢,她是不应该活下来的。”那些人,那些披着白翼的死神这么说着。
“是和现在正在接受手术的那一位先生直接相关的那。差一点害死那位先生的人啊,如果就这样的话可以省下许多麻烦的啊。”理由不断被陈述着。
“这不是我们可以承担的责任啊。”院长这么总结。
可笑,可笑啊。如果是过失,不可以道歉吗?如果是犯罪,不可以接受审判吗?我们是医生,我们是为了拯救才努力着的啊。
院长的双眼被镜片遮住,模糊的无法看清。这个男人的身影第一次陌生至此。他双手十指交错顶在鼻梁上,用十年前精巧地操刀的双手遮住了可能存在的表情。
以及希望。
那被赋予生命的少年,苟延残喘的希望。
可是既然要摧毁,一开始就不要给予不好吗?如果不是被抽去了从那时延续下来的意义与信念,这具躯体又怎么会如空壳一般轻易崩塌?
一九九九年九月三日,那模糊的脸笑着对他亲手拯救的我说,“不可以轻易放弃生命。要替那些死去的重要的人活得有意义。”
二零零九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我终于看清了那遥远的身影,却发现那面孔变得如此陌生。
因为那时的话语而努力的男孩仍在努力着。
我仍在努力着,然而就在终于要触及这个理想的时候,它却在我眼前轰然崩塌。只留下一片虚无的寒冷。
冷得彻骨。
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没有一个人选择支持。因为那只是一个可笑的理由啊。毕竟比起自己,其他人怎么样都好。
可是那靠在墙边自斟自饮的绮丽女子问我,要不要离开?要不要脱下着白色的羽翼,脱下死神的外衣?
现在想来,是因为那时的记忆无法释怀才会答应琉子的邀请吧。
是的,仅仅是因为“曾经无法拯救”这样在其他医生眼里微不足道、甚至是滑稽可笑的原因,我放弃了被人尊敬的职业和稳定的薪水,甚至为了不让我的离职显得过于突兀,还默认了从院长的解释之中被误解为“医疗事故”的说法,脱下雪白的整洁羽翼,用落魄的形象接受舆论的唾骂。
就是这样的吧,所谓崇高的愿望,多数时候就只是一厢情愿的梦想。

在无人的露台上,终于完成了尴尬的服装干燥工作的我慢慢回忆之前,一口气喝干了冰凉的罐装红茶。

“那是——”
因为惊吓而恐慌,手中的红茶罐子带着残余的液体脱手滑出,砸在地上发出了“铿”的声响。
距离公寓大楼三十米开外的地方,黑色的越野车如同发疯的蛇,飞驰在蜿蜒的巷子中。
车尾灯如血般的灯光映照着一个飞奔的身影。
谋杀。这个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慌乱中,我尝试着摸出手机却让它摔在地上。本来发亮的屏幕撞在地面上的瞬间黯淡了下去。
“该死!”我不禁咒骂道。
远处盘绕在巷子中的追逐战因为路径的原因仍在僵持。激烈的拼抢已经让我的脑海里变得一片空白。
如果琉子小姐在的话——
这么想着,手中的电话却不慌不忙地震动起来。
我低头去看手机。已经坏掉的手机屏幕上的静默凝结成了字句浮现在我的眼前。
“是琉子小姐……”
我无法想象除了她还有谁可以做到如此的事情。
“寻君,想必你也看到我们这次的委托人了,所以给我安静地在那里等着我来。”
字句这么自以为是地说到,就好象我真的明白它在表达什么一样。此刻,我的脑中只有一件事,它盘踞在我的脑海之中,无情地啃食着我所剩无几的思考能力:
一道白色的光翼在追逐战的跑道中凭空出现,无声无息又迅捷无比地将整辆越野车砍成两半。
“该死——”
变成两半的车辆没有办法保持平稳,分别向两个方向分道扬镳。靠近内侧的一半在与构成巷子的墙的斗争中撞成废铁之后勉强停了下来。而另一半则在地面上拖出了一道绵长的火花。
中年妇女模样的司机从外侧的一半中摔了出来,摔在黑影的脚下。
银色的镰刀凭空在空气之中出现,落入黑影的手中,然后,一闪——
“住手!”完全忘记了琉子小姐的叮嘱,我喊出声来。
那黑影似乎刚刚发现旁观者的存在,于是缓缓地,向我走来。


(幕间,其二).
黑暗中,我看见了她的侧脸。
嘴角上翘成一个美丽的弧度,是的,她在笑,宛如蔷薇般绽放着的美丽笑容。
“大哥哥,你来了。”
她笑着,然而泪水已然滑落。
划过被鲜血润湿的面颊。
她的身影立于黑暗之间,暗色的和服长袍上血迹点点。
夜已深。暗处无一丝光明可言。
轻启染成朱红的嘴唇,她重复着、重复着。
大哥哥,你来了。
可是这不应该。
话音刚落的瞬间,黑暗开始流动。没有想象中的凝滞感,少女风一般地吹透夜幕。反而是思维凝固了。视野中的景物不断变换,然而意识中却唯独那个身影滞留在眼前,静静伫立。
女孩宛若黑夜中的疾风,穿梭在这黑暗落败的小巷之中。她在奔跑,悄无声息。黑色的发丝随风翻飞,迎着月光,和服上斑斑暗红绽放盛开,有如蔷薇般绚烂。
是了,她在哭泣吧。我听到了她的抽泣,仿佛她近在咫尺一般。
她毕竟只是个孩子。我的理性反反复复地劝导着。
“这样下去,也许真的会死。”
奔跑。奔跑。奔跑。
只有这句话一直存在着。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一切,身体本能地排斥了其他的一切可能,找出了这个或许最好的选择。四肢已经不属于理智,仅仅是为了活下去而存在着,仅仅是为了避开太过强大的对手而存在着,仅仅是为了逃离必死的命运而存在着。
如果琉子小姐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又会笑话我了吧。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定,又是嘲笑着我的吧……
因为啊,这个巷子里,本就没有所谓的“光”存在的啊。被暗侵蚀的处所中怎么可能找得到,象征着希望的光呢?
我痛苦地喘息着,自嘲地看着深陷困境之中的自己。
少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没有一点凌乱的镇静的脚步声缓缓逼近了被直觉引入死胡同的我。
我回过身来。她就站在小巷唯一的出口前,染血的半边脸颊恬静地微笑着,只留下另一半毫无表情的面孔嘲笑着愚蠢的我。
与背后颀长优雅的银色镰刀一起。
“大哥哥,你为什么要来呢?”
又为什么要逃走呢?
明明说过要守护,却在恐惧的驱使下演变成了伤害这位据本身就是再好不过的理由,使我再无法伸出双手奢谈什么拯救。
“我只是想最后看看你啊。到那里就应该结束了啊。你为什么要来呢?你来了又要做什么啊?”
因为,已经没有办法回去了啊。我仿佛能够听见她无声地喊叫着未说出口的理由。
她提起了镰刀。
这就是结局了吧。我阖上双眼,只希望黑暗快些降临。

4.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啧啧。”
属于我的新的光明就是伴随着这样的评论开始的。虽然言语间颇有倚老卖老的成分在里面,但是意外地,这个声音中透着一种活力,很微妙地遮掩了这种苍老的感觉。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无论怎样都不能很好地让身体活动起来。
我受的伤有这么重么?这样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的同时,月下少女的面容又出现在记忆中。安静的风,如墨的和服,闪亮的银色镰刀……
一闪而过的锋芒。
那时的我应该是确实地被命中了吧?没有痛觉,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看穿的黑暗。
……那样的话,现在挣扎着想要活动的躯体所感受到的疼痛又是来自何处?
我低头看去,不禁为之气结。原来四肢是被金属直接固定在地面上了,难怪一点也活动不开,强行动作的时候还会感觉到勒紧一般的痛苦。
“早知道汝这群年轻人不知道惜命。伤成这样还想动?嘿,只要汝起来走上两步,我这碗药也就白熬了。”
我循着话音望去,刹那间就放弃了挣扎。
声音的主人对我的举动似乎很是满意。它一边吹着药,一边还不忘对我说教:
“这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往‘银镰’的刀口上撞。也亏汝受了这样的伤还能捡到命回来……”
它把药碗往我嘴边递来,说了句“来,喝了它”就呆坐在那里看着我,也不知道是谁说过不让我乱动的。我只好勉力抬起脖子,一点一点去舔食滴在唇边的药。这个艰难的动作似乎让它颇为开心,一条尾巴在地上甩来甩去。
……这么说,如果不是受伤太重引发的幻觉,那么这尾巴就应该不是装饰品了。
“所以说,年轻人还是听话点好。与其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倒不如老老实实听听老一辈的建议。”
保持着刚刚喂药时的跪坐姿势,它张开狭长形状、不知道是狼还是狐狸的嘴巴喋喋不休。我也只好忍耐着听下去。毕竟它的话还是不错的,何况我又不是总能遇到比我年长几百岁的老一辈对我建议的。
我在心里如是吐槽着的同时控制着脸上不要露出任何表情。这个时候做出什么不顺从的表情出来,不知道几百岁的妖怪大人要怎么讽刺我才会感到满意呢。更何况刚刚服下的药不知道有几百年的历史蕴含在里面,苦得让我舌头麻痹无法做出任何反驳的话,那就不是吃亏可以形容的了。
……说到底,这也是从与琉子小姐的互动中学来的经验,虽然不知道用在这里是不是合适,但是脾气再古怪的妖怪,其威胁度也应该不会超过她吧。
“好了,汝要是一直这么老实地休息的话最多到中午也就没事了。虽然伤口看起来挺严重的,其实不过是针对‘魂’的诅咒在‘体’上产生的反馈而已。有用药解除的话,很快就可以恢复如初的呗。嘛,不过既然留不下伤疤,难免汝小子再遇见‘银镰’的时候又会扑上去了。”
“扑上去……?为什么这么说?”
的确,当时的情况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我一厢情愿地想要拯救能力之外的人。我不会忘记当时是怎么从平台上跳下,又怎么把自己卷进麻烦里的。但是这件事再怎么说也不应该被人看见的……
“哼。那东西造成的伤,看一眼也就知道了。小子,汝好歹也是咱们这条路上的人,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就算不靠近也是能感觉到的吧。就这样还不怕死地靠上去,肯定是有什么比生命还要重要的理由之类的呗?”
这样看会再扑上去也是理所当然的。它哼着气说道。
“这就是所谓的‘往生之术’了。虽然是禁术,但是再怎么说生命也是不能逆转的。借由这种力量将生命强行注入死者的话必然会造成这种情况。像是过去的丧尸,或者傀儡之类的也是这种没有生命的存在。那所谓的‘银镰’,其实是死者对生者的怨恨或留恋具象化所形成的啊。无论是死或生,人类想要占有的情感果然是难以改变的呗。”
它提起已经空了的药碗,向门口走去。
“好了,也就是这样了。等太阳升到最高点的时候锁自然会开,在那之前就不要动了。只要身体不运动就不会死的哟。”
死,吗?
在遇到琉子小姐之前我似乎会将之理解为“身体机能不可逆转的停止”。虽然我知道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达成这一点,但是局限于我的专业,我能想到的原因都还是物理上的损害。虽然也听说过伤心过度而死亡的例子存在,不过那个情况在临床上也是因为脏器衰竭,像这样毫发无伤、仅凭借诅咒就能杀人的方式也存在的话,那么也是时候考虑“那个世界”的存在的了。
何况还有“往生之术”的存在不是么?可以将灵魂从那个世界带回,强行禁锢在肉体中、并赋予生命的禁术。
被这种方式复活的人本质上还是死者啊。正因为是死者,所以社会的规则、道德的感受之类人类的限制对他们来讲并不适用。而一旦缺少了道德作为束缚,即使是活生生的人类能做出来的事情也是会让其他人感到难以置信的,何况是感受过死亡的他们呢。渴望占有,渴望报复,所有生者被压抑的情感都会化作死者的诅咒吧。
这诅咒,就是要强行将对方拉出生的境界而与自己同在吗?
我不禁为了这个想法感到不安。对于那个孩子来说,我是属于“想占有”的存在,还是“要除去”的目标呢?
无论怎么说,我需要一个答案。
不,不仅仅是答案吧。我所需要的是一个方式,一个可以拯救、而不是毁灭的方式。
我一定要拯救。为了诺言也好,为了理想也好,我一定要拯救。
窗外,暗云汹涌,日光迷途。

有着狐狸样貌的妖怪悄声走出房间,反手带上了门。
“寂。”它向着虚空吟诵道。
苍白的光雾随着狐狸的话语开始蔓延,流淌着的魔力充斥在每一寸空间中。整条走廊瞬间弥漫在淡色的魔术的氛围之中。
“所以说这样你就放心了吧,琉子。”狐狸向着黑暗中说道。
“呵呵”地笑着,魔术师从一片黑暗的走廊尽头显出身形。
“这样啊,原来我还是没能躲开婆婆的‘禁诫十方’。”
灿烂地微笑着,魔术师这么说道。然而狐狸却冷笑了起来。
“躲开结界?既然来了还要藏起来么?再说,我已经把你想要我告诉给这小子的东西都告诉给他了,你还有什么理由偷偷摸摸钻进来的呢?”
“既然好不容易知道对手的身份了,那自然是找帮手去对付他啊。”
面对着不知从哪个时代活下来的妖狐,琉子笑得如同蛇一般灿烂。

5.
与时间无关。无论时钟告诉你现在是早或晚,只有有光之时才可以被称作白昼。阴影中的人们能感受到的只有夜晚的严寒。处于永夜之中,无论立于何处,也无法感受到一丝温暖。
无法感受到,属于自己的温暖。
这寸许的距离隔绝了光明与阴霾,也彻底断绝了夜之眷属回到光之所在的期望。光之中的路人匆匆而过,却没有人能看到少女的身影。
因为那是属于夜的身影,是光之所在的禁忌。
这是距离,是无法飞渡,无法攀援,亦无法穿越的阻隔。
被影子遮掩的双脚无法走出黑暗;
被影子覆盖的双手无法握住光明;
被影子蒙蔽的双眼无法辨别昼夜;
被影子隔绝的生命,就再也无法逆转。
也不应逆转。
融于永夜的生命并非消逝,而是同化。正如此刻熙攘喧闹的街头上千万人的繁华街是属于光明的造物一般,夜晚也有其独特的存在。行走于阳光下的,便看不见暗的光影,这才是一切本应隶属的规则。这是属于他们的界限。
少女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所谓牢笼,无论舒适与否,建造的本意都是为了隔绝可能的伤害。
而这本应存在的规则,这属于光之子的界限,就是神明搭建的牢笼唷。
往生之术之所以被称作禁忌,便是因为一旦发动就会逆转生与死的绝对性。强大的魔法将会侵蚀死者的境界。破坏了为“保护”而设置的牢笼,那么灾难便会随之而来。
反噬。女孩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个词。
盛夏的阳光浓烈而毒辣。成千上万的人咒骂着太过炙烤的光线匆匆地躲入阴凉的处所。汗水的味道蒸腾在这个为光之子所设置的牢笼之中,少女感叹着这份幸福,然而无知的人类却想要逃避。
只是因为太过长久的安逸让他们忘记了危险的存在么?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们是如此忙碌,甚至没有人有余裕的时间注意到少女的存在。
不,是根本注意不到吧。这么想着,连阳光都要趋避的瓷白脸庞上笑容嫣然。
少女沿着商店街前行,直到此处,然后左转。
之前跌倒的时候就是这一条巷子吧。虽然是白天,反而多了一种当时不曾感受到的阴森。是因为在本应明亮的时间里唯有此处显得如此阴暗吧?
不过呢,正好。因为没有阳光才可以被看见,正因为可以被看见才能找到理由让自己开心。
不小心踢到红茶的空罐,叮铃当啷的响声回荡在巷子里。
小巷深处的几个小混混听到响动,不约而同地将视线砖了过来。几乎半数的人手上还捻着纸卷,然而看到少女,却似乎将那种东西忘记了一般,只是“嘿嘿”地怪笑着。
原本听到响动回头只是为了提防条子吧?当他们看到出现在视野里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少女的时候,本来就是在服用高扬系药品的他们一下子振奋起来了。
不知道谁吹了下口哨,像是在赞叹运气。
这种行为对于常年以毒品和女人打发时间的他们来讲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在神经亢奋的现在,即使对手是这么柔弱的少女,恐怕只会激发起更强烈的凌辱之心吧。更何况这少女是自己走到此处的,会有父母放心自己的孩子来到这样的地方吗?
所以呢,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的。
这真的是上天赐予的运气。
双方似乎同时明白了这一点。在那些混混亢奋起来的同时,少女笑得更明媚了。
“大哥哥,你还真是禽兽呢。”笑容中,她如是说。
第一个扑上来的人瞬间被光芒吞没。银色的镰刀划破了空气,光芒交错成十字。
那是不允许忏悔的惩戒。
血雾飞溅。苍白的脸颊上染上了一抹绯红。
这的确是上天赐予的运气。无论是好运还是厄运,确实都是运气。
无视于分散成大致相等的四块的第一人,少女望着剩下的猎物,将银镰换到右手倚在身边。
“来吧,大哥哥们。舞会开始了。”
这才对。这才对。少女心中赞美着。
强行被拉回境界的灵魂是禁忌之物,是绝对不可触碰的。
少女舔了舔被鲜血染红的嘴唇。
因为啊……死亡的味道品尝过一次就再难忘怀了。
无法忘却自己的死亡的少女,又一次举起镰刀。

“到此为止吧。”
银镰的锋芒最后闪耀了一下,终于安静下来。
精钢打造的长刀半插在墙壁之中,以刀背为盾,封住了狂暴的攻势。少女微一皱眉,还是选择了后退。
死里逃生的猎物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跌坐在地上。究竟多久之后才会想起来“我竟然没有被杀”而感到庆幸,或者为死去的同伴感到悲哀,这就不是可以插手的问题了。与自身的坚强程度有关,这种时候外表柔弱的人可能反而会更快回复也说不定。
只是也得真的活下来才行吧。在战场上碍事的东西通常只有被破坏一种结果。
肾穿西服套装的女性将这种想法藏在心里,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一把握住兀自颤动不停的刀柄。
“我说,再来就超出必要的范围了。就到这里了吧。”
“不要。”
少女迅速的回答明显地改变了魔术师的态度。
“是吗……果然啊。”
魔术师一边用左手挽起散落在脸侧的长发,一边用右手抽出插在墙内的长刀。
即使有被提醒过会发生这种情况,真的发生时也不免觉得抑郁。既然如此,那就只有速战速决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魔术师摆开了架势。
在那一瞬间,魔术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少女,然而少女却在微笑。
是了,她也是知道的吧。魔术的根基是血脉与理智,即使有“魔法师”般超越境界的名号的毁灭者,理智作为使用魔术的基础还是不能放弃的。尝到了那猩红的诱惑也必须松口,无法在这条修罗般的猎杀之路上走下去。
这样的话……
将视线集中于把刀架在腰部高度摆开架势的魔术师,笑容在少女的脸上绽放。这是属于猎食者在面对猎物时的笑容。
这样的话,我,比较强!
抱着这样确信的想法,少女迎向风。
开始奔跑。

“请、请等一下啊!”
无视于男招待几近哀求的语气,穿着和式外套的女子将身边的人一脚踢飞,大步向建筑深处走去。
“等、等一下啊!这样闯进去的话,客人们也会感到困扰的!”
女子用眼神说着“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抬脚解决了身边的纸门。
在一片“这下完了”的呼声中,房间内的中年男子困惑地抬起头,一旁服侍的俏丽少女更是惊讶得花容失色。
“切,又弄错了吗?灵力的痕迹的确延伸到这里的啊,怎么……”
女子无视房间内外两群人的举动,径直走到房间正中。
中年男子茫然地看着这个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然而来者却完全没有浪费时间和他招呼,直接一脚将其踢飞之后站在男人本来坐着的地方开始唱颂。淡蓝色的光芒开始聚集,渐渐汇聚成线的模样。
“诸般虚妄,皆自消散。”
就在魔力开始凝聚成型的时候,门外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满溢于空气中的魔力消失了。
“虽然原则上我们并不会理会客人们在房间里做任何举动,但是前提是——他首先得是客人才行。“
这个声音不急不徐地说道,然而平和的语调完全无法消除语气中的寒意。
“那么女士,您来我们这家店有何贵干呢?”
女子冷笑着回应:“汝看错了吧?咱可不是什么女士。”
仅仅在谈话的短暂时间里,这幅面容就随着对话的内容相应地改变了。
“哦——”那个声音拉长了语调,仿佛在在赞叹,“原来如此。没想到除了十字街的琉子,就连偃狐大人都要插手啊。”
狐狸变回了女性的样子,一脚踩在趁着两人正在对话想要逃跑的中年男人的后背上,不耐烦地说道:
“小琉子想要怎么做,做些什么,也不用事先说给咱知道。只是呐,汝等这些人未免也太欺负人了,趁着小琉子不在,竟然去烧她的房子。这件事咱要帮她解决,汝没话说的呗?”
“呵,这样说来你找到我的别馆来,就是为了追一个纵火犯的么?”
狐狸眯起了眼睛。
“不要想骗咱。魔术师的气味分明指向这里,可是到了这里又感受不到了。”
“……我知道了。那么……”
声音刚落,就有一扇纸门随之开启。
“啊,请住手。不要这样,啊,很痛……请、请不要再继续了……”
房间里,一个十来岁的少女被人压在榻榻米上,无助地挣扎,不,是在哀嚎着。然而这半真半假的哭喊没能引起任何人的触动,他们平静地看着少女的泪水溢出眼眶。没有人上前为她擦干。
狐狸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关上了纸门。喊叫声和粗重的喘息随之消失。
“没想到汝的纸门还能隔音。”狐狸嘲讽道。
声音表达着无奈,“这也是客人们的要求。蔷薇别馆以服务客人为优先。”
“这么说来人类的爱好还真是奇怪……幼崽……”
“请不要这么说,我也是人类的一员啊。不过残忍什么的……她们可都是得到监护人的同意了呢。”
狐狸眯起了眼睛。
“我这里还有她们的文件呢,上面有监护人的签字,你要不要确认一下?”
“不了,你直接打包发给琉子吧。”狐狸摇着头,“说真的,咱还真是有些羡慕你们这些毫无感情的家伙呢。”
“哈呀,被您这么说可是我的荣幸呢。”
“那么咱也该走了,咱也不是喜欢打扰人家乐趣的狐狸。”
它嘴上这么说着,然而双眼却眯了起来。
“那个男人结束之后该怎么办就算是汝也该清楚吧。不要逼咱烧了汝的房子就好。”
偃狐平静地说,没有带上一丝一毫希望、或是不希望的语气,只是平静地述说着自己心中的判断。
“那么,应该不会再见了吧。”
而后,不带一丝表情地穿过墙离开了房间。
“哈,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啊。只是我们都没有这么幸运吧。”
纸拉门无声无息地在身后滑开。房间内忽高忽低的声音随即传了出来。
“或许你比我幸运……因为这家伙我也忍了很久了。”
声音残忍地笑着。空气中的魔力开始流动,然后停了下来。一切又恢复成一片静寂。
空旷的房间里,似乎连声音的主人都离开了。只剩下血液在榻榻米上缓慢流淌。

少女开始奔跑。
十米的距离在不到两秒的时间内被缩短至零。侧向斜倾避过迎面的刀光,随即挥舞镰刀切入防线。
魔术师随着刀势跃出,少女迅捷的攻击沿着发际划过。
两人身形交错,同时回转过身却没有一个人抢攻。仿佛是某种默契,一起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切。”
在一个回合的交手之间便惊讶地发现对方的实力超过了原本的预期,迫不得已只能重新评估。两个人对峙着,只是因为没有适合出手的机会而等待着。
小巷化作的战场上,出现了一闪即逝的停顿。
一瞬间的沉默,两个人同时向对方跃冲出去。银镰与长刀相互撞击乒乓作响,仿佛编织着命运的协奏曲。
完全看不清优势站在谁的一方。豪雨般闪动着的镰影被魔术师手中的长刀硬生生地接下,而长刀迅猛的攻势也被少女用镰柄牵引偏出。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双方的攻势经历了几个回合,然而彼此都没有找到有效的办法伤到对方。少女如野兽一般的速度与反应让魔术师的攻击全数落空,而少女的攻击也因为被魔术师看破而而失去效果。
如果不想两败俱伤,恐怕难以收场了吧。魔术师的脑海里闪过了这样负面的想法。
她的视线被少女奔跑的身影所充满。
……如果将刀举至眉间便可以防御住这一次的攻击,如果放弃这样的防御就能切中少女的小腹……在那个身影不断奔跑的同时,对攻击的判断在魔术师的脑海中快速地运作着。
那么,如何选择?
少女迅速地接近,雪白的镰刃上倒映着双方的影子。
防御。在最后一刻魔术师做出了判断。
最后一刻,是的,因为异变在这一刻结束时,开始了。

“什——”
诡异的青色火焰从少女身后开始点燃,然这两个方向同时快速地蔓延着,仅在瞬息之间就化成了一个完美的圆。
“花风狂乱,天魔降伏。”
这是咒文,听到这冰冷的句子的瞬间,魔术师做出了判断。
所谓的咒文,不过是对自己的心理暗示,除了必备的“触发”语句之外,其他的词汇不过是为了引导自己的精神便于释放魔力的一种方式而已。越长的咒文一般就会伴随着越强大的魔力,反之亦然。因此,在战斗中视情况编织合适长度的咒文也就成了衡量一个魔术师战斗能力的标准。
那么,这么简短的咒文是代表了对自己能力的自信,还是对于对手的忌惮呢?
在第一个回合开始的瞬间,往往是分出胜负的关键。如果不能趁着对手没有完全掌握自己的实力状况一口气将优势转化为胜势,那么战斗将会被毫无意义地拖成持久战。
时机稍纵即逝。
几乎是同一时刻,领悟到这一点的魔术师与少女背对背跃出,长刀与银镰同一时刻刺入了火焰。
银色的光芒闪过,然而火焰分毫未损。
“切,力量不够么?“
时间和方位的配合都恰到好处。如果连这样的攻击方式都无法破坏,那么只能说明面对这样的对手,只凭这样的力量还是不够的。
如果把风火林山带来就好了。魔术师无法忍住这样的想法。
“那为什么不带来?”少女突然这样发问。
……刚刚不小心说出声了么?
对自己这样不小心的行为感到无奈,魔术师解释道。
“因为那东西很危险。”
“是么,我知道了。那么,就如同B计划一般,交给我就好了吧。”
“不,那个……”
没有回答。少女转过身背对魔术师,然后,提起银镰。
只是这一个动作就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力量的溢出。银色的光芒如同风一般穿过少女娇小的身体,黑色的和服荡起波澜。在这片光芒中,望向空无一物的远方,少女如人偶般安静的表情逐渐转化为淡淡的微笑。
如同之前计划好的,B计划。
魔术师看着少女的身体慢慢浮起,在银色的光芒中,宛如死神。
“结束了。”少女漠然地说道。
蕴含着强大力量的一击随着少女的语言而释放。暴涨的银芒呼啸着冲向结界。
『凡沾染吾血之地,皆为庇护汝等之所。』
银芒并没有如同预想一般地撞击在结界之上,反而径直冲向虚无的远处而消失了。
“失败了么?”
即使无法通过听觉分辨这古老得甚至超过宗教的言语,但是作为魔术师的直感明确无误地听出了这段话语所描述的内容。作为战场的狭窄地域在这段话的作用下变得豁然开朗,赤裸的红色岩石取代了灰暗的石墙,红色的物质从龟裂的暗红色土壤之间涌出,仿佛鲜血一般流淌在“这个世界”的地表上。
“这个是……固有结界。”
这是以人类自身的愿望侵占现实空间的最高魔术之名,甚至因为它过于强大的力量而被称为“现世的魔法”。也正是因为拥有这样超越魔术师常识的力量,这种魔术往往会在完成的瞬间耗尽使用者全部的魔力,而引导这样大量的魔力所用的咒文长度也是令人惊异的,所以根本未曾想过会在实战中见到这个术法。
……也就是说,这个人,是未曾有过的劲敌。
咒文归根结底是魔术师的自我暗示,利用文字引导体内的魔力。固有结界虽然强力,却不独属于某一种魔术体系。因此,无论用什么样的咒文都可以发动。
只不过,就连魔术师本人也没想到过会在这里听到这样古老的语言吧。位于灵长类起点,用于敬奉自然万物的灵魂而存在的祭祀古语。用只有一个音节的字来表示万物的古老语言。
用萨满教巫师的祭奠大地的血祭咒语在这样短促的时间内完成固有结界,有这样的实力的魔术师肯定是位列于英灵殿之内的达人吧。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知这一点,那种惊惧或许就足以致命。
——啊啊,是危险的感觉吧。走错一步就会丧命的快感。
面对不知从结界中何处走出的某人,魔术师没有丝毫慌乱,反而绽放出已经告别好久的、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保留着的夸张笑容。
“可以把那孩子交给我吗?”那人说,“她对我很重要。”
——那是因为提前被人知道的话,无论多么具有威胁性的牌,也是不能当作底牌来使用的啊。
望着曾是自己委托人的中年女人,魔术师回复了一贯的表情。
那是如同蛇一般的微笑。

——同一时刻,“蔷薇别馆”。
男招待装扮的男子恭敬地送别了偃狐。望着狐狸远去的背影,他不禁摇头。
“这样好么?它是绝对会站在十字街的琉子那边、与我们作对的人之一啊。这样放走它无异于放虎归山呐。”
“我们这里没有人能困住它吧。如果藤枝小姐留在这里的话还有些办法吧?”
“哦?既然您早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还放她一个人去好吗?”
“就算是我阻止她也是一定会去的。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让自己的女儿离开这里,她会全力以赴、死而后已的吧……或许她认为凭自己的结界术布置陷阱的话,还是会有赢的机会也说不定。”
“用结界的话,自保也是可以的吧?”
“鬼束君是如此天真的吗?她的结界只有在内部才是完美无缺的。即使是运用最强的手段,只要有一个人未被结界拘束,整座结界就形同虚设。
“哦——”男招待拉长了声音,“您这是给她判处死刑了啊。”
声音的主人似乎摇了摇头,“我可不想这样、可是如果真的对自己的女儿使用了转生之术,就等于违背了大人的计划啊。”
“所以她才会用那种手段吧。将女儿的身体修补好,然后利用转生之术将别人的生命放置进去……这样的话,也是会产生一次的‘Death’,可以算数的吧?”名为鬼束的男子微笑着问道。
“谁知道呢……会不会幸运呢?”
“希望吧。”男子将目光放到远方湛蓝、而空无一物的天空之上。

“我说小姐,能把这个孩子交给我吗?”
被远在数公里之外的男子称作“藤枝”的中年妇女和善地笑着,向魔术师伸出手。
“什么嘛,还真的是你啊。”
出人意料地,魔术师做出了这样的发言。
“虽然用被切碎的吉普车来表演‘你们的委托人已经死了’的戏码还算精彩,但是那个其实也是结界所表演的幻象吧?还特地让我以为是这孩子杀了你,你也真是辛苦啊。有把那个追杀的戏码演得那么真实的时间,你还不如直接把这孩子抢走就好了吧?还是说你不能让人知道你要带走她?”
魔术师掐了掐少女圆润的脸颊,用戏谑的口气说道。
“无论如何,这家伙可是确确实实拜托我帮忙处理衣服的。再怎么说也得先到我这里取走衣服才能跑出去吧?”
豪爽地笑着,魔术师收起长刀。
“哈,不愧是十字街的琉子。可是,不做防备就跑出来,这样好么?”
没想到,魔术师一脸无所谓地看着她。
“我做防备干什么?反正你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我们两个吧?攻击寻君、用带有微弱灵力痕迹的火焰攻击十字街,都是希望把琉子小姐引到更适合下手的地方吧?只不过没想到偃狐大人在这里插手吧。
“不管怎么说,都和琉子小姐的预料分毫不差啊。”
仿佛是要辅渲染效果一般,一道光翼恰到好处地切开了结界。在恢复到正常状况下的昏暗小巷中,琉子持刀而立。
“怎、怎么会——”
是的,货真价实的琉子小姐双手握持着名为风火林山的古刀,挥刀斩来。
中年妇女完全不知道闪避一般,只是呆呆地回头望向之前参与打斗,又与自己对峙的那个人。
“很抱歉辜负了您的期待。”
撕去魔术的伪装,少年颇有礼貌地鞠躬。
“我是琉子小姐近来的助手,魔术师,‘伪饰千颜’,樱庭寻。”

(尾声)
“嗯,这样就收工了。”
琉子气势汹汹地把刀抗在肩上,如此断言道。
是这样的吗?可是总感觉有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确实存在着。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的啊?英灵殿方面已经联络了附近的责任人,所以无论是此次的战斗还是之前因为少女对活人的憎恨而造成的怪奇死亡事件也都得到解决了。魔术痕迹和平民的记忆更是有专门的英灵殿的骑士负责解决。甚至连为这些事件烦恼不已的白石警部补也会得到晋升。这似乎真的、真的是一个Happy End
除了越来越差的预感之外。
“好了寻君,让我们去你家尽情狂欢吧~”
扛着走到街上绝对会被人侧目的长刀,琉子擅自决定道。
“等一下好吧!为什么是我家啊?”
“我那里那么多诡异的东西,你不会希望给小孩子看见吧?”
……喂喂,拜托不要用那样的说法好吧?会被人以猥亵物陈列罪逮捕的。话说回来,你那里的东西除了因为个人爱好却说成“诊所必要的摆设”的各种肢体之外,也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吧?
我低头向下看去,正好与吊在我的脖子上、正张大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我的少女的视线相交。
“……她的话看到你那些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吧……”
我的反驳被琉子立即否决。
“不是那个。我说的是古刀啊。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为了破除魔术而收藏的,如果把这孩子带去,往生之术会出现什么变化连我也不知道。你总不是想害死这么可爱的孩子吧?”
“那样的话偃狐大人……”
“真是的,大哥哥看过人家的身体就想抛弃人家不管了吗?”这次换成少女反驳。
……哎呀哎呀,还真是败给这一对性格恶劣的搭档了。
“算了算了我投降。反正你们早就是计划好的吧。既然连‘B计划’都跑出来了,那么这庆祝活动也是你们预定好了的吧?”
“嗯?B计划?”琉子疑惑地转过身来。
“就是那个啊,战斗的时候这家伙说的。”
我指着那个正在研究我的脖子和秋千之间的相似性的家伙,向琉子小姐解释道。
“那是什么啊。我们从一开始就没见过不是么?”
……哈?
我把怀疑的目光转向少女,然而她却微笑着回看着我。
“那个是我随便说的哦~怎么样很合适吧。”
……喂喂,我可是完全相信你和琉子小姐之间有什么约定才敢放开手去干的。现在你告诉我那只是随便说说,那万一琉子小姐不知道那我做鬼也不知道该找谁诉苦去啊!
“喂,寻君,你说这么多难道是要逃避责任么?”
我可不记得你雇佣我的时候有“负责一切庆祝活动的准备工作”之类的条款在的啊。
“是是。那就来我家吧。真是,正好有材料,今天晚上就弄个螃蟹火锅什么的吧。”
我难得地提议负责晚饭,琉子开心地笑了。
“很好!那么我们就快走吧,樱庭寻、樱庭澜未。”
本来已经迈出去的脚步没有办法收回。保持着近乎摔倒的姿势,我硬生生地转回身来。
“那、那个,琉子小姐?那个名字是怎么回事呀?”
“毕竟是要住到一起,同姓的话也比较不容易引起怀疑……不,或许应该说,这样的话,你和澜未还有离开的机会,不用卷入我这边的事情里来。”
琉子的眼神异常的认真。
我不由得收起了之前的态度,转而以更严肃的姿态面对琉子小姐。
“琉子小姐,其实我们……”
“所以说不可以是夫妻唷~你们就兄妹、父女二选一嘛!”
琉子笑眯眯地说道。
那真的、真的是如同蛇一般的微笑。

于是,夕阳中的三人踏上了前往螃蟹火锅的路。
以及,和琉子小姐并肩前行的路。


《白翼死神》  完。
发表于 2009-4-12 15:1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文甚黑,不过部分插入的欢乐剧情让我落差很大
如题,的确没读太懂
话说谁给女孩力量咱不太清楚
感觉主角的感情没什么起伏
龙介君那段和医生=白翼死神那段有点突兀感
感觉两段都可以独立成两篇新的故事,大可不必出现
这是咱一点点感想,基本是剧情上的,让我评文笔就实在没办法

以下纯属YY:楼主是LOLIC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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