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zNO_Hentai 发表于 2018-12-10 22:48

[長月達平]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 11[台/繁]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8-12-10 22:58 编辑

  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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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長月達平
  插畫:大塚真一郎
  譯者:黃盈琪
  圖源:真妹控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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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跨越「試煉」,整理好對留在原本世界的雙親的心情後,菜月‧昴要支持愛蜜莉雅,救醒雷姆──就在為這新的決心做好四處奔走的覺悟時,昴又再度於熟悉的痛苦中殞命,然後「死亡回歸」。
  與「掏腸者」艾爾莎──在異世界中第一個殺死昴的殺手再會。
  與強敵再戰而感到戰慄的昴,利用「死亡回歸」摸索最佳策略。可是,第二次的「聖域」輪迴卻走上跟昴的記憶完全不同的發展──
  「本大爺啊──不准公主殿下以外的人挑戰『試煉』。就只有你,絕對不准。」
  超受歡迎的網路小說,波濤洶湧又渾沌不明的第十一集。──螺旋的齒輪開始錯位。


  作者簡介
  長月達平
  1987年3月生。網路電子小說投稿網站「小説家になろう」作家,《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為第一本實體化小說。


  畫師簡介
  大塚真一郎
  熊本出身的插畫家,也有繪製以遊戲為主的小說插畫。代表作有《CONCEPTION》、《召喚夜想曲鑄劍物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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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ONTENTS
  第一章 『女僕•女僕•女僕』
  第二章 『少女的福音』
  第三章 『朋友』
  第四章 『生命的價值』
  第五章 『魔女們的茶會』
  第六章 『我愛你愛你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後記

LzNO_Hentai 发表于 2018-12-10 22:49

  第一章 『女僕•女僕•女僕』


  1

  ──要再組成失去的性命,總是給菜月•昴帶來難以忍受的痛苦。
  「死亡回歸」的能力,讓死亡的瞬間與復活完全銜接,沒有落差。
  意識還停留在「死亡」的前一刻,就只有時間和肉體恢復到原本的狀態。這股意識和現實的落差,化為澎湃巨浪耗損昴的靈魂。
  就連這次回到冰冷堅硬地板上的瞬間也不例外。
  ──在最初的剎那間,剖開意識的是不適感。
  「──嗚、噁!?咳咳!喔噁!」
  在意識到現實之前,先因口中的異物感劇烈嗆咳。泥土味和苦味在舌頭上重疊,使得昴邊咳嗽邊用力睜開眼睛。
  「這、這裡是……」
  發出沙啞的聲音,置身昏暗中的昴凝神細看,撐起身體。眨眼幾次讓眼睛習慣黑暗後,發現這裡是老舊石室──是曾經看過的遺跡內部。
  「我在、墳墓裡嗎……?」
  獨特的霉臭味記憶猶新。這裡毫無疑問是「聖域」的墳墓。
  手抵粗糙地板,整個人站起來後,昴開始釐清混亂的記憶。每次「死亡回歸」後,大腦的處理速度都追不上流進來的情報量。
  應該是在自己帶著在「聖域」避難的阿拉姆村居民,回到村莊和羅茲瓦爾宅邸的時候。原本預定要跟法蘭黛莉卡攤牌,卻沒想到宅邸空蕩蕩的,不安直上心頭。
  就在擔憂應該要在宅邸內的碧翠絲、佩特拉,尤其是雷姆的安危時──
  『──我說過了吧?不是約好了嗎?』
  叫人打冷顫的豔麗之聲直接觸撫神經,令昴的喉嚨凍結。
  沾滿鮮血、極盡悖德與愉悅精髓的嗓音。眺望性命逝去而高潮、陶醉嘆息的同時,嗓音吐露她單方面的「約定」。
  觸碰被割開、掉出內臟的側腹。當然,「死亡回歸」後的身體毫髮無傷。可是那傷痕不是留在肉體,而是深深刻劃在靈魂中。──不對。
  「肚子會被砍,最主要的原因是對方在宅邸裡頭……」
  手指從右側腹劃到肚子正中央。傷痕雖然消失了,但腹部被割開這點,對昴來說是歷歷在目的事實。
  而且做出這種事的人,是昴初來異世界時所遭遇的第一障礙──
  「──『掏腸者』在此再度登場啊。……拜託,饒了我……吧。」
  額頭冒汗,用手背拭去汗水。
  浮現在腦海裡的,是留著跟自己一樣的黑色頭髮,渾身漆黑的美女。揮舞兇惡刀器,兩度奪去昴性命的殺人犯──艾爾莎•葛蘭希爾特。
  「為什麼那女的會在宅邸裡……不對,那個之後再講。」
  先停止整理「死亡回歸」帶來的情報,昴接下來將意識切換到「現實」。
  自己是「死亡回歸」到哪個時間點?地點在墳墓內,想得到的時間點有兩個──而在這狹窄石室醒過來的話就只有一次。
  「是在墳墓裡接受完『試煉』後……還是之前?是哪個……哪個都沒差!比起這些,是我接受『試煉』後的話……」
  意識與現實像雷擊般結合在一起,昴反射性地轉身。在狹窄的石砌小房間裡,尋找的人影就倒在背後的地板上。
  「──愛蜜莉雅!」
  一頭銀髮灑落地面,雪白臉頰痛苦扭曲。
  昴跪在她身旁,想要碰她的臉,卻又猶豫。
  「────」
  要是碰了她,愛蜜莉雅的「試煉」就會因此結束。由於外部介入,「試煉」所展現的過去會像泡沫破裂般在瞬間消失無蹤。
  就算愛蜜莉雅拚命地想跨越過去,也一樣會被迫結束。
  「可是,已經知道今晚她沒法成功……!」
  搖了搖頭扼殺猶豫,昴把痛苦的愛蜜莉雅抱在胸前。頓時,她的身體往後弓起,顫抖數次後開口道:
  「昴、昴……?」
  「嗯,沒錯。是我喔,愛蜜莉雅。妳沒事吧?」
  在模糊的意識中認出昴的愛蜜莉雅呼喚道,昴回以微笑。而被微笑和溫暖包圍的她花了一點時間才理解現實。
  就這樣,她接受自己置身的狀況以及「試煉」的結果,接著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而昴就只是靜靜地陪著她。
  「──啊。」
  至少溫柔地包覆以免她心靈崩潰。在愛蜜莉雅冷靜下來之前,昴始終緊緊抱著她,沒有放開。

  2

  「對、對不起……總算是、冷靜下來了……我、我們談一談吧。」
  被送回琉茲的房子,坐在供客人用的房間內,愛蜜莉雅抽抽噎噎地說。
  藍紫色雙眼微微紅腫,方才的混亂與悲哀還鮮明地殘留。儘管如此她還是試圖表現堅強,因此昴也不想插話。
  「那個,對不起喔……在墳墓那邊麻煩到你。而且,剛剛……」
  「那是我想做的,所以妳用不著覺得麻煩到我。比起這個,我更擔心妳昏倒的時候有沒有哪裡撞傷?現在的話我可以幫妳溫柔摸摸喔。」
  「嗯。倒下來的時候好像撞到屁股,所以有一點痛……」
  「咕嘟。那、那麼,我就幫妳那邊好好地……拉姆小姐?杖刺到我的背了喲!?」
  舉止刻意誇張化的昴,背部被拉姆手中的杖尖用力抵著。被點名的拉姆一轉動杖,昴便發出慘叫當場跳開。
  「妳、妳這傢伙!做過頭了吧!?妳看這個,都流血了!」
  「愛蜜莉雅大人,身子狀況還好嗎?用不著隱瞞,請儘管跟拉姆說。」
  「能夠無視我到這種地步反而很了不起耶,妳這傢伙!」
  擔憂愛蜜莉雅身體的拉姆,對抗議的昴投以看蟲子般的目光,「哼!」地一聲嗤之以鼻。看著他們的互動,愛蜜莉雅虛弱微笑道:
  「……謝謝你們兩位。我身子沒事。……所以,要報告裡頭的事。」
  嘴角帶著笑容,可是眼皮、臉頰和聲音卻藏不住疲憊與不安。
  圍在她身旁的都是為了「試煉」而聚集在墳墓的人──除了昴和拉姆,還有嘉飛爾跟琉茲,以及不知為何也在場的奧托。
  沐浴在大家的視線中,愛蜜莉雅斷斷續續地告知「試煉」的內容,還有以失敗告終的結果。到這邊都跟上一次一樣。不同之處在於──
  「那麼,進入墳墓的菜月先生平安無事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奧托舉手發問。上一次昴是含糊帶過,隱瞞了自己接受「試煉」,而且還保有挑戰「試煉」資格的事實。會這麼做,全都是為了避免讓同樣接受「試煉」的愛蜜莉雅承受不必要的壓力。
  ──而萌生的點子讓昴改變這次的答案。
  「理由很簡單。一如各位所見,遺跡發光,就是我也有接受『試煉』的資格。所以說,我在裡頭也接受了『試煉』……而且還完成了。」
  「──啊?」
  昴的發言讓大家錯愕,接著受到劇烈衝擊。
  特別是同樣挑戰「試煉」卻失敗的愛蜜莉雅,受到的衝擊格外地大。藍紫色雙眼瞪大,顫抖的寶石將昴映照在眼眸中。
  點頭回應她的視線,昴環視還在驚愕的人們,繼續說下去。
  「抱歉嚇到你們。不過,老實說我運氣很好。因為『試煉』的內容我偶然在事先就已經有所折衝了。……雖然不能說是輕鬆通過。」
  「呼嗯。竟然是毛寶啊。不過,這可真是……變複雜了呢。」
  回想起在被稱為「試煉」的世界裡與雙親度過的時間,昴的心頭竄過一陣痛楚。
  而認真看待昴的話、皺起眉毛的是「聖域」的代表人物琉茲。外表年幼、內在老練的她嚴肅地這麼說,而抱著自己手肘的拉姆則是瞇起淺紅色雙眼。
  「複雜嗎……確實。不過,假如那不是毛的戲言,就會是碩大的成果。如果是真的,結界就會解除。嘉飛,結界的狀況怎樣?」
  「……本大爺和老太婆根本沒感覺到制約有變化。」
  「膽敢說謊。找死。」
  「結論下太快了啦!!」
  拉姆難得顯露急躁,抱頭忍受她毒舌的昴突然察覺。
  「……怎麼了,嘉飛爾?表情那麼恐怖。」
  「──沒事啦。……因為結界根本沒解開呀。」
  「關於這點,我接下來會說明。你們太心急了。」
  原本皺著鼻頭瞪著昴的嘉飛爾別開視線。覺得那態度令人納悶的昴轉頭看向愛蜜莉雅。
  愛蜜莉雅還是一樣眼泛不安與困惑,說:
  「……告訴我們,昴。你跨越了『試煉』卻沒產生變化。你究竟看到了什麼?」
  「與其說看到,應該說知道。很奸詐的是,『試煉』不只一個。完成第一個後還有兩個,總計有三個『試煉』。」
  「還有兩個……」
  愛蜜莉雅眼中的不安加深,昴也心疼不已。第一個「試煉」是面對過去,光這一個就讓她精神耗弱至此了。聽到還有兩個,讓她覺得快暈過去。
  「你還真清楚。這些事,是在墳墓裡聽誰說的嗎?」
  「聽誰說的……?不,並不是『誰』說的。……『試煉』開始的時候,我在腦子裡聽到自己的聲音。但我認為,與其說那是他人的意志,大概更像是受到別的東西的影響。」
  不是被告知,感覺更接近是被強迫理解。因為沒印象在墳墓裡遇到「誰」,所以這麼考慮比較自然。
  「『流星』裡頭也有只要碰觸就會知道使用法的東西。可能就是那類物品吧。」
  「唉呀,我是沒機會碰過像『流星』那麼貴重的東西呢……」
  「是呢。看你一臉窮酸樣就知道。」
  「我和拉姆小姐見面也才過半天而已耶!?」
  拉姆很快就掌握到對待奧托的方式。撇開兩人的對話,昴坐到床上和愛蜜莉雅並肩,然後跟她對上視線。
  「愛蜜莉雅,我有一個提議。雖然妳可能會不喜歡。」
  「提議……?是什麼……?」
  「──由我代替妳挑戰墳墓的『試煉』,並且完成它。」
  「────」
  昴說出口的話讓愛蜜莉雅劇烈動搖。這話對她來說是出乎意料;對昴來說,要道出口則需要勇氣與覺悟。
  ──昴代替愛蜜莉雅接受「試煉」,解放「聖域」。
  那是在前一次路線裡,回阿拉姆村的路上和嘉飛爾對話後所萌生的想法。
  當時每晚挑戰「試煉」的愛蜜莉雅屢戰屢敗,即使如此,昴還是每天送她去接受「試煉」。於是嘉飛爾在龍車裡質問昴,她是否真有必要一定要跨越過去。
  當然,雖然沒法坦然接受,但這質問卻猶如晴天霹靂。
  這話的價值在於提醒昴其實還有這個選項。
  「我想成為妳的助力。我不知道妳在過去看到什麼,但是,既然會讓妳那樣痛哭流涕、面露痛苦的話……那我想出手幫妳。」
  「……昴。」
  「接受『試煉』解放『聖域』,由我來應該也行。這樣妳就用不著痛苦地去和過去做妥協了。」
  昴緩緩搖頭,平穩訴說。愛蜜莉雅則是視線游移不定。
  能了解愛蜜莉雅內心的糾葛。面對痛苦的過去,心靈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如果可以棄守這職責,她當然想直接放棄交給昴。但儘管有這樣的念頭卻沒這麼做,是出自於她高風亮節的精神,以及不會捨棄背負之物的責任感。──最重要的,是她溫柔的心:擔心未來的「試煉」會像傷害自己那樣傷害昴。
  所以說,如果那份溫柔成了她的枷鎖,那就得告訴她沒有必要──
  「──閉著嘴巴聽~就給老子擅自做決定呀~」
  就在要除去枷鎖的那句話發聲前,身後傳來極度不悅的聲音。出聲者牙齒互撞鏗鏘作響,皺著鼻子拱起背,繼續說下去。
  「本大爺啊,反對讓公主殿下……讓愛蜜莉雅大人以外的傢伙接受『試煉』。至少!就是絕──對不想讓你解開結界啦~」
  「啥──!?」
  這對昴而言,是嘉飛爾帶來的第二次晴天霹靂。可是第二次的衝擊跟第一次的根本無從比較。
  因為發言者和發言內容接不起來,昴陷入強烈的混亂。見昴如此震驚,嘉飛爾再度將這不可理喻的現實推到他面前。
  「聽不懂的話,那就重複一遍囉?本大爺不認同公主殿下以外的人去接受『試煉』。這點就算是老太婆來說情俺也不會退步,這就是老子的條件啦。」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
  嘉飛爾的不屑發言,讓昴拚命擠出聲音。可是內心早已被驚訝和混亂給攪和得一塌糊塗。
  這也難怪。畢竟昴的提議是出自上一輪的嘉飛爾的意見。
  「可是,你現在卻講這種話……」
  「啊~?本大爺反對你很意外嗎?不然要恭喜你嗎,混帳。」
  「你才是少在那邊不開心啦。有權利抱怨和皺眉的應該是我才對……」
  明明在上一回有探詢過昴接受「試煉」的意願,現在卻當場駁斥這個提議。嘉飛爾何以改變心意,昴看不出原因。
  「我心中有揮之不去的感情渦流……是說你為什麼反對?對你來說,解放『聖域』應該是越快越好吧?」
  「又不是快還慢的問題。王八蛋~是道理的問題。對吧,老太婆。」
  「就叫你別用那麼不可愛的稱呼叫人……。總之,老身也沒法反對嘉寶的話。雖然他的表達方式有問題就是了。」
  「連琉茲小姐都……」
  不只嘉飛爾固執己見,連年長者都反對,使昴困惑不已。
  假如是看似喜怒無常、翻臉像翻書的嘉飛爾的話,是有可能因為時機不同而改變意見。但是,琉茲不像是會這樣的人。
  面對昴懇求的眼神,琉茲揮揮衣袖,說:
  「毛寶想說的老身懂。結界當然是越早解除越好……但是可以的話,老身想盡量照羅茲寶的想法走。」
  「羅茲瓦爾的想法……」
  「──解放『聖域』此地,是愛蜜莉雅大人應親力親為之事。」
  「──」
  聽到琉茲瞇起眼睛這麼說,愛蜜莉雅倒抽一口氣。她手貼胸膛,垂下眼簾,聲音顫抖。
  「果、果然……不是我來就不行。……我果然必須做到。」
  「不,愛蜜莉雅用不著……」
  「沒、沒問題的!昴才是不要勉強自己。有一點……沒錯,只是因為有一點突然所以我才被嚇到,要是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的話……」
  「試煉」的內容是要面對過去,知道這點的話就能事先做心理準備。
  雖然愛蜜莉雅這樣逞強,但上一回已經證明光憑覺悟是無法攻克「試煉」的。至少從現在開始的這三天,愛蜜莉雅的心靈都會敗給自己的過去。
  正因為知道這點,昴的眼神才會帶著悲壯之色。
  明知道愛蜜莉雅很痛苦,到了不想看、不忍卒睹的地步。
  所以說──
  「昴……是、是不是覺得信不過我?」
  「──咦?」
  心神才稍微偏離,就聽到愛蜜莉雅不安地這麼問。
  昴吐出吃驚的氣息,而愛蜜莉雅當場輕輕地搖了搖頭。
  「因為我讓你看到不堪的一面……所以你才會覺得沒法將『試煉』交給我……才會說要代替我。」
  「不是,不是因為這樣。只是沒有必要勉強自己面對過去……」
  「可是!不面對就無法跨越『試煉』!要、要是連這都辦不到,哪當得了國王。……村裡的人和『聖域』的人也會無法外出。」
  對昴的話充耳不聞,愛蜜莉雅抱著自己的肩膀堅持己見。像是要責備窩囊的自己似地,指甲嵌進了細瘦的肩膀裡。
  「昴很寵我,但我不能一直這樣子。在不久前,昴才為了我而弄得遍體鱗傷……所以說,我怎能再讓這種事發生呢……!」
  「……又沒關係,不會怎樣的。或許我表達方式不好,不過這是互相幫助,所謂的人盡其用吧?只是我剛好跟『試煉』很合得來而已。因為我似乎還算有希望達成,就由我來做吧。哪天一定會有妳非得努力的時候到來。」
  「那個時候,那個機會,不就是現在嗎?因為討厭所以就背過臉不去看,把問題丟給昴自己逃避……那我會變怎樣?」
  ──逃避並不可恥。要是能這麼吶喊該有多好。
  逃避討厭的事,不去看痛苦的事,背對難過的事,如果這樣呼吸能變得比較輕鬆的話就應該這麼做。昴至今也是這樣活過來的。
  所以說,這樣的生存方式──就算會被人責備是懦弱,可是自己沒理由被人說三道四,應該可以據理力爭才對。
  「────」
  然而,昴卻無法肯定愛蜜莉雅的懦弱。
  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出話,只能靜默。對此,愛蜜莉雅用力閉上眼睛,面朝下,抿緊嘴唇。
  那模樣刺痛昴的心,幾乎就要在腦袋空空的情況下出聲──
  「──今晚,就先到這邊吧。」
  簡短這麼說的人既非昴也不是愛蜜莉雅。出聲者靜靜地繞到愛蜜莉雅背後,粉白手掌輕貼她的嘴巴,然後──
  「……啊。」
  渾身無力、失去意識的愛蜜莉雅往前倒。
  昴連忙抱住她,確認她是睡著後安心吐氣。接著,凝視這麼做的人──拉姆。
  「妳做了什麼?」
  「只是讓她聞一下可以冷靜下來的香料。要是粗魯以對,毛會生氣吧。」
  「妳的行為毫無疑問是強迫……但卻是最妥善的方式。抱歉,給妳添麻煩了。」
  「因為愛蜜莉雅大人的事而被毛道歉還真是奇怪。大精靈大人幾時出讓愛蜜莉雅大人的保護者位置了?」
  「我沒那個……」
  意思。本來想這麼說,卻知道那樣的辯駁毫無說服力,所以只能垂頭喪氣。
  不知何種原因,帕克突然不再現身。這樣的狀況使得昴比平常還要關懷愛蜜莉雅是事實,因此也知道勉強面對「試煉」的她心神正被消磨殆盡。
  而且這一點,愛蜜莉雅本人也有自覺。
  「哼!看樣子~話就講到這邊啦。」
  語塞的昴,和失去意識的愛蜜莉雅。望著他們的嘉飛爾覺得無聊而從鼻子噴氣。雖然不滿他的態度,但沒法反駁。
  今晚的對話到此結束,這是不容否認的。只不過──
  「跟公主殿下的對話就等到明天……但願啦~」
  聽著嘉飛爾接下來的話,昴沒法回嘴任何一個字。

  3

  「──借一下時間好嗎?有事想請教。」
  在被篝火照耀的夜晚聚落裡,昴朝著走在前頭的人影出聲。
  「啊~?還有什麼話要說啦。」
  被叫住而轉過身的人影有兩個──嘉飛爾和琉茲。昴抓抓臉頰,朝著不開心的嘉飛爾和看不出表情的琉茲說:
  「不要一副要找架吵的樣子嘛。我只是想問問而已。」
  「問問嗎。若是老身答得出來的話當然沒問題,毛寶要問什麼?」
  斥退一副要咬人的嘉飛爾後,琉茲接受昴的提問。感激這態度的同時,昴歪起脖子。
  「說起來,那間房子原本是琉茲小姐在住的。那讓愛蜜莉雅他們借住的期間,琉茲小姐要在哪過夜呢?」
  「……混帳,問這個是要幹嘛,啊~?先聲明,敢對老太婆下手就試試看,本大爺絕對饒不了……好痛好痛好痛!幹嘛啦,臭老太婆!?」
  「少鬼扯淡了,嘉寶。說到底,怎麼會以為這把老骨頭會有年輕人要夜襲,只要動腦袋就知道他只是單純問問吧。」
  擰了嘉飛爾的腰一把,琉茲厭煩嘆氣。當然,嘉飛爾的狐疑是錯的,但琉茲的夜襲老人發言也叫人難以認同。
  不管怎樣,剛剛的疑問跟原本的問題在目的上是完全不同。昴輕咳一下,說:
  「方才兩位反對我的提議,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可以告訴我嗎?」
  「……就如剛剛說的一樣。解放『聖域』必須是愛蜜莉雅大人親力親為。因為那是羅茲寶的期望。」
  「妳有說過是羅茲瓦爾的想法。關於這點……」
  在上一輪迴與羅茲瓦爾激辯的記憶復甦,不明究理的昴皺起眉心。
  魔女教的威脅,以及藉由「試煉」解放聖域──羅茲瓦爾直言這些都是佈局,好用來作為愛蜜莉雅的功績。昴也同意這有助於王選,但是這種點子根本不是人類可以想出來的。
  「琉茲小姐你們支持那傢伙的想法嗎?」
  「別搞錯了。本大爺跟你一樣討厭那傢伙。可是啊,事情沒那麼簡單啦。」
  「毛寶的心情老身懂。老身也不覺得那有多舒坦。可是,身為聚落的代表,立場上就必須考慮到結界解除後的事。」
  聽不懂琉茲的話,昴皺起臉表達不解。見狀,嘉飛爾不耐煩地搔了搔頭。
  「我說啊~就算結界解除,住在這裡的傢伙們又不會消失。生活和住所改變後,連左右都分不清的老頭子和老太婆是要誰來照顧啊?」
  「──。原來,是這樣啊。結界解開後,就算被正式迎入領地內……但受羅茲瓦爾照顧這點還是沒變。所以說,琉茲小姐你們才會這樣。」
  「違反羅茲寶想法的話會危害到我們的立場,所以只好對不起毛寶你們。」
  「……總覺得,越來越不能信任羅茲瓦爾了。」
  在前一輪好感度就已經縮水,現在說的話讓胸口更覺噁心。聽了昴的答腔後,琉茲苦笑,嘉飛爾則是再度用力敲響牙齒。
  「總而言之,我方的要求已經講了。接受『試煉』的必須是公主殿下。這跟有沒有資格無關,本大爺就是不爽你接受『試煉』。」
  「能不能別用公主殿下稱呼愛蜜莉雅,聽起來像是諷刺。」
  「不准用半魔又不准用公主殿下嗎?抱怨也太多了吧。而且,被保護得那麼周到,不叫公主殿下要叫啥?說啊,騎士大人~」
  嘉飛爾挑釁地這麼說,並彎曲腰桿,由下往上觀察昴的反應。接受挑釁的昴沉思片刻,接著豎起食指指向他。
  「剛剛的騎士大人那一句,可以再說一遍嗎?」
  「是有哪邊好感動的啦,王八蛋……」
  站在害臊的昴和傻眼的嘉飛爾之間,琉茲舉起手,摀著嘴巴小聲打呵欠。
  「毛寶,聊得差不多了吧?老人家不擅長熬夜。剩下的明天再聊。」
  「用那種外表講這種話,不協調感十足呢……。不過,明白了。抱歉叫住你們。」
  「哼!『濛濛的亞賁剛姆』。你呀,少給老子靠近墳墓。」
  「雖然不懂意思,但知道你的意圖。我今晚已經對墳墓敬謝不敏了。」
  目送想睡的琉茲和直到最後都講話帶刺的嘉飛爾離開,孤零零的昴抬頭──仰望多星的夜空。要說滿天星斗又嫌雲太多,但因為地上沒有光害,所以星星格外閃耀。自然而然就湧現心靈被洗滌乾淨的感覺。
  「雖然相對於變得這麼爽朗的心情,狀況非常嚴苛……」
  令人眼花繚亂的一天以及「死亡回歸」,使得身心俱疲。但是,昴拍打臉頰鼓舞自己,然後轉向臨時住處,接著──
  「那麼,方才的對話,你怎麼想?讓我聽聽局外人的意見吧。」
  「……一般在這種情況下會說對方是局外人嗎?當你說出想聽局外人的意見時,讓我覺得我在立場和意見上都該另當別論了。」
  「我是用我的方式來關心你的立場嘛。從頭到尾都把你當成局外人的話,之後不就有藉口能幫你開脫了嗎?不要讓我講出來啦,笨蛋。」
  「那我從頭到尾都參加你們的會議根本是白費功夫嘛,你那什麼體貼啦!」
  跟昴對話的,是從臨時住處走出來的奧托。八成偷聽到剛剛對話的他毫不膽怯,還丟出開場白。
  「可是,真要我說聽完的感想的話,嘉飛爾他們的話很正確吧?」
  「────」
  「邊境伯的目的我懂,也了解愛蜜莉雅大人身為王選候補者的立場。確實就算是菜月先生代為進行『試煉』,功勞也會算在愛蜜莉雅大人身上……但現在這麼做的話,能夠得到居住在此地的當事者們的理解──換言之,能得到他們的支持嗎?」
  「這個道理我也懂。不管怎麼想,由愛蜜莉雅來解放『聖域』,一切就能進行得很順利。可是……」
  「──毛認為愛蜜莉雅大人沒法通過『試煉』?」
  第三人輕易地道出昴支支吾吾、不敢說的猶豫。轉過頭一看,是整頓好愛蜜莉雅的寢室的拉姆。她的話,讓昴苦著臉搖頭。
  「不能說沒機會。可是,妳也知道要在短時間內得到成果很困難吧?而結界的問題,不容我們花太多時間處理。」
  「是啊。至少,希望是在王選分出勝負的三年內結束。」
  「妳那花的時間也太久了吧!」
  儘管他覺得這是拉姆最擅長的諷刺,看她一臉認真,昴先刪掉了這是真心話的可能。而在這段期間,保持沉默的奧托雙手抱胸,點頭道:
  「其實,菜月先生的擔憂我懂。前來避難的村民們所造成的負擔,還有包含『聖域』在糧食方面的困窘……不需多久,生活就會出現問題。」
  「本來大家就因為突如其來的避難生活而累積了壓力。就『聖域』的居民而言,現在是被迫與他們分享自己的食物。這箇中不滿,八成很快就會爆發。」
  「得在事態演變那樣之前先做些什麼。有什麼腹案嗎?」
  「怎麼說呢,話題進展之快讓人毛骨悚然耶……。可以的話,想在兩者之間出現無法彌補的事態之前,先讓村民離開『聖域』。這是我的提案。」
  在拉姆與奧托面前,昴提出跟上一輪一樣的人質解放案。
  在上一輪被認同的提案,但這次卻沒有把握能否通過。畢竟在上一輪這個提案會通過,是奠基於「昴接受試煉」這個條件下。
  如今這個條件本身卻被「聖域」的人給禁止,可以想見談判上會遇到難關。
  「他們應該也不希望兩敗俱傷吧,而且依結界的性質,在某人結束『試煉』之前,愛蜜莉雅大人都出不去。……這個提案的條件大致上是完備的。」
  聽了昴的提案,用自己的解釋來補充說明不足的部分後,奧托點了點頭。見奧托這樣子,拉姆瞇起眼睛,像是佩服地說:
  「真訝異。你撿到不錯的東西呢,毛。」
  「對吧?誰叫他被五花大綁倒在路旁邊。我會照顧他,所以可以養他嗎?」
  「條件是你真的會好好照顧他喔。」
  「麻煩不要把我當成貓還是狗好嗎!?你們也配合得太好了吧!?」
  奧托大叫,昴和拉姆同聲嘆氣。證明兩人配合度很高之後,昴又思索該怎麼做。
  解放人質的提案,按照方才的互動來看,嘉飛爾是不可能會老實接受的。但即便如此,昴還是有不能拖時間的理由。
  ──必須正經面對導致「死亡回歸」發動的事件。
  「看樣子,待會的對談似乎會以這個提案為主呢。」
  「嗯啊,就是說啊……。是說,什麼對談?」
  「……毛已經沒救了。」
  「一個人做出結論是妳的壞習慣耶!什麼事啦!」
  拉姆真心憐憫自己的態度,讓昴跺腳高喊不滿。孩子氣的反應加深了憐憫,拉姆聳肩道:
  「對於在墳墓接受『試煉』而因此憔悴的愛蜜莉雅大人和毛那小腦袋來說,殘酷的狀況接踵而至,所以拉姆有在斟酌,不過不應就這樣忘記重要的約定。」
  「不遵守約定對我來說已經成了心理創傷啦,到底什麼事?」
  「──在『試煉』之後,羅茲瓦爾大人會騰出時間面談。」
  拉姆是真的在不高興。聽了她的話,昴張著嘴巴愣住了。看著面前的蠢臉,拉姆抱住自己的手肘,接著說下去。
  「接下來,要討論截至目前的狀況以及往後的事。不是嗎?」

  4

  ──這次的「死亡回歸」的焦點,跟之前有個大異其趣的地方。
  儘管說「平常」有些語病,但一般來說,昴在「死亡回歸」中所重視的,大多都是製造出狀況的加害者以及處理威脅的方法。
  拿以前的輪迴來舉例的話,製造出「死亡回歸」狀況的加害者是魔女教,而昴對此的處理方式,就是借用庫珥修等其他陣營的力量。
  若以這種觀點來看,這次的加害者是「掏腸者」艾爾莎,而處理方式就是戰鬥或逃跑,恐怕只能二擇一。
  可是這次不同,因為在上一輪所在意的點尚未明朗化。那就是──
  「──我被艾爾莎殺掉時,法蘭黛莉卡她們怎麼樣了?」
  原本回到宅邸的昴,對法蘭黛莉卡抱持著強烈警戒心。
  原因出在她明知道輝石會讓人轉移,卻還把輝石項鍊戴在愛蜜莉雅身上。當時回村的目的之一也在於要探究她的意圖,因此昴抱著覺悟回到了宅邸。
  「誰知道,迎接我的竟然是艾爾莎的刀刃。多虧她……可惡,都怪她害得我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死亡回歸』了。」
  收穫雖然不能說是零,但得到的情報太少。最大的擔憂事項,在於已知加害者的存在,卻完全不清楚被害者有哪些。
  在宅邸的人除了法蘭黛莉卡外,還有碧翠絲、佩特拉跟雷姆三人──她們在宅邸裡真的平安無事嗎?假如法蘭黛莉卡跟昴他們處於敵對狀態,那就有可能和艾爾莎聯手。不管是哪個──
  「那個不正常的女人,不可能沒對雷姆她們做什麼……!」
  在記憶中復甦的,是因艾爾莎的兇刀而倒臥在地的痛楚,以及沒能阻止暴行的無能為力。
  害愛蜜莉雅被殺,害菲魯特被殺,害羅姆爺被殺,最後還賠上自己的性命。
  「掏腸者」對殺戮的愛好,昴是全盤相信、毫不質疑。既然下手的人是艾爾莎,那她就不可能會放過獵物。
  所以說──
  「──必須盡快回到宅邸。為了得知發生什麼事。」
  那是和解放「聖域」一樣困難,卻也得挑戰的難題。

  「──原來如此~呢。事情我大致掌握──了。」
  聽了昴冗長的說明,躺在床上的羅茲瓦爾深深點頭。
  地點在羅茲瓦爾靜養的房間裡,室內就只有他和昴兩人。奧托姑且不論,拉姆對被拒絕同席一事感到不滿,但在此時昴不能退讓。
  在出鬼主意的時候,在場的人是越少越好。
  「不過呢,真是喜出望外的結果。不單單是擊退魔女教,甚至還參與在魯法斯平原討伐白鯨之役──呢。」
  「關於這一點,請擇日再論功行賞。雖然稱讚我的功績不小是讓人有點害臊,但應該可以得到不賴的評價。」
  「我倒是認為用『不賴』還不足以形容呢。還有我個人很想對你幫忙討伐白鯨一事表達謝意。……威爾海姆殿下呢?」
  閉上一隻眼睛,僅張著黃色眼睛的羅茲瓦爾問。對此昴吞了一口口水才回答。
  「沒想到會從你的口中聽到威爾海姆先生的名字。……有的。給予白鯨致命一擊的就是威爾海姆先生。厲害……他真的很強。」
  「這樣啊。──那是再好不過了。」
  「──?」
  帶著格外滿足的低語,令昴產生疑問並皺眉。
  威爾海姆一償為妻子報仇的宿願,而羅茲瓦爾為此欣喜。
  「羅茲瓦爾,你跟威爾海姆先生認識?」
  「……沒~有喔,我跟他素不相識。不過呢,上上任就有一點交集。所以就擅自對『劍鬼』的執著喝采。就──是這樣。」
  雖然羅茲瓦爾說就是這樣,但他的側臉卻瀰漫著複雜的情感。剛剛的話終究是不可盡信,但事實上也沒有餘裕去追究。
  「雖然很在意,但現在先進入正題吧。我的提案有傳達給你了吧?」
  「就我來說,報答你的功勳也是很重要──的話題……罷了,繼續吧。你的提案,就是先將阿拉姆村的居民帶離『聖域』,對──吧?」
  朝催促話題的昴一笑,羅茲瓦爾邊觸碰纏在胸膛的繃帶邊點頭道。
  「確實,在愛蜜莉雅大人進入結界的那一刻起,嘉飛爾他們的預測就成立了。不解除結界,愛蜜莉雅大人就無法到外面去。有這個保險,對他們來說就沒必要讓其餘人質留在結界了──呢。」
  「這件事應該是說得通。因為這不是延後,也並非拋棄『聖域』的問題。只是讓對方也應當讓步的妥當提案。」
  「用到妥當這個字眼──啊。其實你還擔心──其他地方吧?例如,當愛蜜莉雅大人的心靈因『試煉』受挫的時候,便以村民當作要脅的人質,強迫她去挑戰墳墓。執行提案的話,就能提前消除這個可能性……之類的。」
  羅茲瓦爾閉上一隻眼睛,只用看慣的黃色瞳孔凝視昴。對此,昴雙手抱胸,鬱悶地收下巴。
  「不,抱歉,這個我沒想到。是說,這想法很可怕耶。我有點怕。」
  「唉呀──?我想太多?真是失禮了,對不起──嚇到你囉?」
  為了蒙混過度的悲觀,或者說是惡毒的想法,羅茲瓦爾輕笑。對此白眼以對的昴在內心否定他所提出的可能性。
  假如只是要作為選項,也不是不行。可是,沒有人會這麼做。雖然才相處幾天,但昴已經可以這麼評價嘉飛爾、琉茲和「聖域」的其他居民。
  「不管怎樣,你的提案我知道了……還有想要我做的事──嗎?」
  「剛剛的提案,希望不是由我,而是由你對琉茲小姐他們說。這次實在是……我跟他們似乎處不太來。」
  「──這次啊。呼──嗯,怎麼說?」
  「嘉飛爾那小子好像非常討厭我。由我找那個翻臉像翻書的人說明只會浪費時間。所以我覺得由我以外的人去說比較好。」
  加上反對昴挑戰「試煉」這件事在內,嘉飛爾的態度很明顯地與上一輪不同。劍拔弩張的態度以及幾近敵視的目光,都是在上一輪所不曾感受到的。是說錯了什麼話,還是做了什麼事觸怒他了嗎?
  不管怎麼說,避免與現在的嘉飛爾接觸方是上策。
  「我的意見要是被感情用事的那傢伙不分青紅皂白否定的話就麻煩了,琉茲小姐好像也會消極地同意嘉飛爾,這樣有點可怕呢。」
  「因此才要我出馬。OK,可以呀。由我跟那個老骨頭說明吧。只不過,我也同樣被嘉飛爾厭惡,事情能否立刻談成我也沒把握──的。」
  同為被厭惡的人,昴面露難色,將希望託付給羅茲瓦爾的爽快承諾。
  這個提案本身雖然很難過關,但應該會被接受。這幾天內應該就能獲得讓村民回家的首肯。──只不過,這只是昴的第一個目的。
  「那──麼,就只有這件事要找我嗎?」
  「──還沒呢。不如說,包含剛剛的提案,現在這件事更重要。」
  聽到這開場白,羅茲瓦爾的臉頰僵硬了一秒。但他立刻將這份緊繃化為淺笑,接著用手指梳理自己的藍色長髮,然後問──
  「──就說吧。你期望什──麼?」
  面對平靜的問話,昴再度吞口水,接著說下去。
  「讓人質離開『聖域』的事就跟剛剛一樣。只是我想先去把這件事告訴留在阿拉姆村的村民,跟倍感不安的他們說家人就要回去了。」
  「呼──嗯。也就是說,這件事優先於解除結界以及解放人質……」
  「只有我回村子。當然,也會回去宅邸會會不知道在策劃什麼的法蘭黛莉卡。」
  聲音沙啞,視線窩藏熱度,昴將這想法發送給羅茲瓦爾。
  整理「死亡回歸」後的事態,擔憂挑戰「試煉」的愛蜜莉雅,警戒「聖域」的居民嘉飛爾,乍看之下昴是很冷靜地在思考。
  但其實他的心中,快要被無止盡的焦躁給撐破了。
  留在宅邸的法蘭黛莉卡,她與艾爾莎的關係,還有宅邸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好想早點知道,心急如焚到不想花幾天的時間去說服人。
  「你的憂慮我懂。可是,就我所知,法蘭黛莉卡不會輕舉……」
  「──你懂什麼。」
  「────」
  羅茲瓦爾試圖減輕昴的不安,卻被硬生生打斷。昴低沉的聲音灌注了黝黑的感情。
  這也難怪。這跟羅茲瓦爾個人怎麼看待法蘭黛莉卡沒有關係。昴親眼所見的就是事實。未來一定會發生「某事」,這件事才是沉重無比。
  「別說出不像是腦袋好的你會說的話。法蘭黛莉卡要愛蜜莉雅帶著輝石,那就是她有所企圖的證據。你也這麼說過吧。」
  「……就算如此,她不會危害他人。她不是那麼有勇氣的──孩子。」
  「要勇氣我也沒有。可是卻有不得不拼死一搏的理由。」
  對那推動人的終極衝動還沒能有明確的答案。讓昴撐過這一切的原動力,絕對不會是勇氣,就單純只是「討厭這樣」而已。
  「羅茲瓦爾,回宅邸只要半天的時辰,只有我和帕特拉修的話,一天就能來回。我要求許可好付諸執行。」
  「假如我准許,假如你對法蘭黛莉卡有明確的敵意,假如她將對你的敵意付諸行動的話……你要怎麼辦?」
  「────」
  「那孩子身上也流著亞人的血液。因為在宅邸工作,所以有讓她學習該有的武藝。非常──遺憾,憑你是敵不過的。」
  「多、多管閒事……」
  羅茲瓦爾的宣告成了再直接不過的問題,使昴喉頭哽住。
  敵人是法蘭黛莉卡,視情況而定還會加上艾爾莎。與之應對的戰力卻只有昴一人,佩特拉和沉眠的雷姆不算在內。碧翠絲的話,連能否見到都不確定。
  既然如此,能從「聖域」帶回宅邸的戰力是──
  「愛蜜莉雅被結界擋住,羅茲瓦爾受重傷,奧托連戰力都稱不上……卡關了?」
  「假如扣掉一個人的話,就是這樣──呢。」
  昴臉色鐵青,羅爾瓦爾卻指向他蒼白的臉。昴的注意力轉向手指後,羅茲瓦爾順暢地彎曲五指,告訴他:
  「針對你的提案,我也要附加條件。就如剛剛說的,派你一個人前去的話很容易就──慘死當場。所以說,為了不讓那種事發生……」
  「為了不讓那種事發生……?」
  停了一拍,羅茲瓦爾才說:
  「──帶上拉姆吧。那孩子的話,肯定會幫上你的──忙的。」

  5

  「──說實在話,這狀況真叫人不爽。」
  「……都來到這邊了還說這種話啊,大姊。」
  隔天早上,來到聚落入口的拉姆面露不悅,劈頭就對昴這麼說。
  其實很像她會說的話,因此昴邊苦笑邊抓頭。
  ──昨晚討論的結果,昴接受了羅茲瓦爾的條件。
  事實上,對付法蘭黛莉卡的策略,以現實層面來說能用的戰力就只有拉姆。當然,拉姆對此面有難色,但最後還是折服了,遵從指示。
  話雖如此,這並不代表她的不滿消失了──
  「羅茲瓦爾大人的身體尚未康復的現在,拉姆卻未隨侍身側,讓人不安得要命。」
  「講是這樣講啦,但就算妳在也不是什麼都做得到吧?像是包紮傷口綁繃帶,我聽到不是妳而是嘉飛爾做的時候當場愣住呢。」
  「愚蠢。要是拉姆來做導致羅茲瓦爾大人傷勢惡化的話那還得了?」
  「真的很不得了呢,好好反省吧!!」
  看著能力不足,臉皮卻堅硬無比的拉姆,昴大聲回嗆。聲音在早晨的「聖域」中造成回音,昴深深嘆氣。
  目前是對談的隔天早晨,說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準備也不為過。但是「死亡回歸」造成的焦躁,讓昴其實很想昨天晚上就出發。
  「晚上的『克雷馬爾堤森林』很危險。不單單是『聖域』的結界,森林也能夠抵禦外部人類的入侵,可說是天然要害。」
  「……不要擅自讀人家的心啦。」
  「誰叫毛要寫在臉上。就這麼擔心留在宅邸裡的女生?」
  洞察力優異的拉姆,一下就掌握到昴焦躁的理由。拉姆說的是宅邸新雇用的女僕佩特拉。假如敵視法蘭黛莉卡的話,這名少女的存在就成了昴他們的要害。昴想避免這種狀況發生,但還不單單只因為她。
  「我擔心的不只佩特拉啦。」
  「──?碧翠絲大人的話,應該都窩在書庫裡喔。」
  對昴的憂慮感到困惑的拉姆,沒有提到也留在宅邸的另一人──雷姆。這是當然的。因為她早就忘記雷姆這個人了,昴也還沒跟她提起。
  講好聽點是錯失告知的機會,但要說真心話的話,就只是畏懼罷了。當然,在回宅邸的路上一定要告訴她。
  「心情好沉重……兩人獨處反而難開口啊。」
  「────」
  「啊,抱歉抱歉,帕特拉修。我可不是忘了妳也在喔。」
  聽到昴自言自語的地龍,用鼻子摩擦他的肩膀以示抗議。昴的愛龍帕特拉修是要從「聖域」回到宅邸的最重要存在。不但牢記回程的路又能跑長距離不會累,而且這次不搭龍車而是跟拉姆共乘,所以還是帕特拉修最可靠。
  「彌補腳力嚴重不足的主人,真是好地龍呢。只可惜沒有看男人的眼光。」
  「雖然我沒法回嘴,但沒法回嘴還讓人真不爽……」
  「──哦,被好女人包夾然後器宇軒昂地回老家嗎。地位可真高呀,哼。」
  正當昴被批評到垂頭喪氣的時候,有人從背後出聲,於是他只好苦著臉回頭。聽聲音就知道是誰。對方大步踩過草叢,來到兩人一龍面前。
  「大清早的,沒想到你會來送別。真有心。」
  「那些老太婆老頭子每個都很早睡早起。在這邊生活的期間本大爺也跟著習慣了……是說,這種事怎樣都沒差啦。」
  「是嘉飛自己要開口講的吧。」
  拉姆朝著嘉飛爾露出厭煩的表情。可是,昴的心境就如剛剛的發言一樣。嘉飛爾會來送行,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就這麼擔心我跟拉姆共乘地龍?先講清楚,就算共乘,會碰到的也只有背喔?八成堅硬無比。」
  「很吵耶你。那種事,本大爺是這世界最清……好痛!?」
  「嘉飛不應該知道吧,打你喔。」
  「不要都打了才講啊!」「不要順便打我啦!」
  同時搧了沒品的兩人耳光後,拉姆不耐地聳聳肩。而臉上因此腫得紅辣辣的昴和嘉飛爾互看對方,說:
  「總而言之,謝謝你來送行啦。……你會來這,代表聽說了?」
  「你是指帶那些外面的人出去的事?那個的話,半夜聽羅茲瓦爾那傢伙講了。老實說,事情被人擅自決定叫人很不爽……不過俺不反對。」
  「這樣啊,那幫了大忙。我不是沒想過你跑來用蠻力阻擋啦。要是那樣的話,就只能把拉姆當誘餌丟得遠遠的。」
  「俺才不會上鉤咧!……應該不會吧?」
  「誰知道啊!!拉姆,妳也說些什麼……」
  痛罵突然沒自信的嘉飛爾後,昴叫喚身旁的拉姆。但卻發現拉姆在皺眉深思。
  「拉姆?怎麼了?」
  「……只是剛剛毛和嘉飛的蠢話讓拉姆頭痛罷了。」
  不過拉姆對昴的問話只是搖頭,以平常的口氣回應。既然對話因此告一段落,昴也就沒有追問。
  不管怎樣,昴重新面向嘉飛爾。
  「我暫時先離開,預計明天就回來。這段期間就拜託了。」
  「……不跟公主殿下打招呼好嗎?」
  「你竟然會擔心我和愛蜜莉雅,越來越嚇到我了。……不過,沒問題。我有留下一封信,也趁奧托睡著的期間拜託他到做惡夢的地步。」
  「那個小哥也真辛苦。正所謂『帖姆帖姆的訪妻婚』。」
  嘉飛爾的神祕慣用句姑且不論,他的關心就先老實收下了。
  昨晚和羅茲瓦爾的對談,並沒有和愛蜜莉雅商量過。兩人要在她尚未起床前就出發。向她說明、取得認可、辯解、道歉等等的時間,昴都吝惜地省下來了。
  當然,有想過會讓愛蜜莉雅擔心,所以才留下信,但──
  「不能在她身旁讓我不安得要命。……所以說,就交給你了,嘉飛爾。」
  「啊~?為什麼這事是交給本大爺啊──?」
  「因為你很強的樣子,再加上考慮到『聖域』的事,就算愛蜜莉雅有什麼困擾也有一個了解的對象,對吧。」
  「────」
  「再來,若你死不答應,就由拉姆使出色誘術來拜託你幫忙……呃啊啊啊!!」
  「都不會反省呢,毛。」
  「不要打跟剛剛一樣的地方啦!妳是鬼嗎!……對喔妳本來就是鬼!」
  「哼!」淚汪汪地控訴體罰的昴被拉姆嗤之以鼻。漠視兩人互動的嘉飛爾,從剛剛就一直沉默。
  不過,安靜一段時間後,他敲響銳利的牙齒,說:
  「……好呀。就先暫時上你這王八蛋的賊船吧~」
  「這、這樣啊,幫了大忙……我的臉頰也腫得有價值了……」
  「拉姆,那傢伙的傷俺也會照料。幹嘛,不要一臉擔心的樣子。不像妳喔。」
  昴摩擦臉頰,嘉飛爾朝著他身旁的拉姆如此告知。聞言,拉姆臉頰顯得有點僵硬,說:
  「明明只是嘉飛,口氣倒是很大。」
  說完就立刻背對他,代表話題結束了吧。出發前花太多時間也是個問題。昴也覺得差不多該離開「聖域」了。
  「……話說回來,這次你沒東西要給我喔?」
  「啊~?你在講什麼啊?」
  跨上帕特拉修之前昴這麼問,嘉飛爾歪頭表達不解。看他頭上冒著問號,昴回想上一輪的世界。
  在上一輪,回村莊的路上同行到半途的嘉飛爾,將自己的輝石交給擔心要再和法蘭黛莉卡見面的昴,還附贈一句不知道有沒有用。
  結果卻是,昴還沒能和法蘭黛莉卡打照面就死了──
  「而且,這次好感度沒有提高到讓你願意交出來吧。」
  上次是在這兒住了三天才要離開,但這次卻只待了半天而已。因此嘉飛爾當然沒有關心昴的理由。不過──
  「──嘉飛,對接下來要去見法蘭黛莉卡的拉姆,沒有什麼關心之舉嗎?」
  「本大爺要做什麼啦……」
  「心儀的女性要去完成任務喔。都不會想幫忙嗎?」
  「就只有要利用人的時候講這種話,妳這個女人……拿去啦。」
  面對厚顏無恥到極點的拉姆,嘉飛爾咂嘴的同時扔出某樣東西。在朝陽下閃耀的東西,應該就是昴記憶中的輝石。
  察覺到昴的意圖,拉姆才會幫腔要嘉飛爾交出來。只能說她真的很厲害。
  邊在內心讚嘆拉姆的本事,昴邊跨上帕特拉修,朝她伸手。意外地,拉姆老實握住他的手。兩人坐上地龍後就準備要出發了。
  接著昴朝嘉飛爾舉起手,再次將「聖域」的事託付於他。
  「愛蜜莉雅就拜託了。盡量幫我告訴她我是真心誠意地感到非常抱歉。」
  「那種話自己去講啦──!!」
  用嘉飛爾的怒吼當信號,昴命令帕特拉修奔馳。
  劃破清新的空氣,漆黑地龍加速穿越森林。速度越來越快,轉眼間就看不見來送行的嘉飛爾。
  「所以,毛?嘉飛的這個幫得上什麼忙?」
  在「除風加持」的效果下,即使待在急馳的地龍背上也感覺不到搖晃和強風。這段期間,坐在昴後面、手環住他腰部的拉姆遞出剛剛接過的輝石。
  那是穿過繩索做成項鍊的輝石。果然跟法蘭黛莉卡的很像。
  「其實,我不知道效果是什麼。妳怎麼想?妳認識他很久了吧?」
  「拉姆甚至不知道他帶著這個東西,所以怎麼可能會知道。……不過,既然這是一對的,可以猜到背後必有意涵吧。」
  法蘭黛莉卡和嘉飛爾雖然有血緣關係,但一個贊成解放「聖域」一個反對,意見相左的兩人──這顆輝石會成為一條活路嗎。
  「────」
  「……怎麼妳從剛剛就一副悶悶不樂的表情?」
  思考到這的時候,昴看到沉默的拉姆側面有著平常所沒有的鬱悶。就是在剛剛對話期間搪塞昴的時候也有的表情。
  「雖然我不是嘉飛爾,但這樣真的很不像妳。有什麼在意的就說吧。」
  「……毛剛剛講的話裡頭,有問題。」
  重複追問下,拉姆瞇起淺紅色雙眼,猶豫一會兒後這麼說。「有問題?」聽了她的話,昴則是表示不解。
  「在講蠢話的期間,毛有說過要把拉姆當誘餌丟出去吧。」
  「這句話……我有說過嗎?因為是一時興起講的,不太記得了……」
  「有說過。而且,不知為何拉姆一直莫名在意這句話。簡直像──」
  講到這邊她頓了一下,才繼續說完。
  「──就像是真的發生過這種事。」
  「────」
  拉姆的喃喃自語只讓昴皺眉一下,然後立刻有所察覺。察覺到後,很想殺死這麼慢才想到的自己。
  昴所說的丟出拉姆,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但是那件事目前只存在昴的腦內。──因為那是跟雷姆有關的記憶。
  在魔獸沃爾加姆引發的騷動中,為了讓失控的雷姆停下來,昴將拉姆當成誘餌扔出去。那時候的事,隨著雷姆被世界遺忘而消失於眾人記憶中,曾發生過的事實遭轉化成符合邏輯的杜撰歷史。
  「毛?」
  世界確實又緩慢地將雷姆的存在給抹殺。
  本來應該沒有法子可以阻止,但要是菜月•昴可以成為阻止這件事的煞車的話,要是能夠成為留住雷姆的楔子的話……
  「──拉姆,我有重要的事要跟妳說。對妳而言,那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除了羅茲瓦爾大人以外,並不存在那種事。」
  「不,有喔。──所以,我才要跟妳說。」
  明明是非講不可的事,卻因為畏懼而不斷拖延,真是可恥。
  在回宅邸的路上,還有時間可以說。
  必須考慮的事多不勝數。即便如此,就只有現在──
  「有個叫做雷姆的女生。」

  ──為了在她敬愛的姊姊心中,製造出那女孩的容身之處,昴開始娓娓道來。

  6

  ──第二次回羅茲瓦爾宅邸的路上,什麼事都沒發生。

  「話雖如此,遭逢慘劇卻是在宅邸內啊……」
  抓抓臉,在門前下龍的昴這麼自言自語。
  已經在另一邊的目的地──方才對阿拉姆村的居民說明完了。他們留在「聖域」的家人很快就會被釋放,近期應該就能跟大家重逢。
  為這通報感到開心的他們,卻被拿來作為這次回來的藉口,昴內心湧生罪惡感。但是,這全都是為了讓大家平安無事。昴這樣說服自己。
  「一臉像是成長到能夠承受良心譴責的樣子了呢。照這樣子看來,未來前途無量喔。」
  「不就待會的事。妳不也一樣擔心法蘭黛莉卡……」
  「拉姆講的可不是眼前的事,而是更遙遠的未來。考量到愛蜜莉雅大人的王選之路,毛出奸計的機會也會增加吧……雖然看起來很困難。」
  如此毒辣的評價,讓昴吭不了聲。一樣下龍站在昴身旁眺望宅邸的拉姆倒是一副泰然樣。她的側臉絲毫不見昴所擁有的微弱糾葛。就這一點,昴真的很羨慕她。
  「我好像永遠脫離不了死老百姓的想法,這樣錯了嗎……」
  「拉姆的十年和毛的幾個月,忠誠心在層級上就天差地遠,膽敢拿來相提並論根本是狂妄至極。……比起這個,做好覺悟了嗎?」
  「我才想問妳這個問題咧。」
  先將彼此思考方式的不同拋諸腦後,拉姆對近在眼前的覺悟所提出的質問,讓昴閉上一隻眼睛。
  目的地羅茲瓦爾宅邸就在眼前,現下已經不容後退。跟前一輪不一樣,這次提前了兩天抵達──
  「現在的話,什麼都還沒發生吧……」
  老實說,這次回宅邸的速度依現狀來講是最快的了。如果要更快回宅邸的話,就只有在「死亡回歸」發動後,一離開墳墓就啥都不管立刻跑回來。
  假如真那樣亂來,帕特拉修也會幫忙昴吧。但是,就無法得到愛蜜莉雅、羅茲瓦爾及其他相關人士的諒解。當然,假如為了趕上時間的話,昴是不會猶豫,會直接硬來的。
  「────」
  深思的昴,手自然而然地伸向右手──碰觸綁在手腕上的白色手帕。那是祈禱旅途平安的護身符,跟佩特拉約好一定會平安回來的信物。
  「假如法蘭黛莉卡是敵人的話,那重要的就是她幾時會引發事端。既然有聽到她昨天也有到村子露面,那她應該不太可能在我們出發後突然就做了什麼……」
  「毛。」
  「是要進攻還是逃跑呢,選項也很重要呢。這次拉姆有來,可是要是真打起來的話也只是杯水車薪……對上艾爾莎的話,夾起尾巴落跑才是最佳解答。這樣一來,老是對避難有意見的碧翠子那傢伙就成了障礙……」
  「毛。」
  「幹嘛啦?人家現在正在拚命運轉腦袋思考耶,懂嗎?這邊要是想得不夠周全之後就會很慘。所以我的獨白會多一點,妳就好心當沒聽到……」
  「──可是,假如要思考的話,在宅邸裡頭進行比較好吧?」
  回頭看拉袖子的拉姆,昴試圖告知深思熟慮的重要性。但是,卻有可愛的嘻嘻笑聲鑽進耳朵裡,昴驚訝地看向門那邊。
  結果,看到關閉的鐵門另一頭站著一名穿著女僕裝的微笑少女。泛紅的咖啡色頭髮綁著一個大大的蝴蝶結,笑容楚楚可憐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天使現身。
  少女的出現,讓昴不禁整個人愣住──
  「佩、特拉……是妳嗎?」
  「歡迎您回來,昴大人。您比我想的還要早回來呢。」
  「哦、對啊,我回來了……那個,就是,啊,很高興見到妳。」
  站在驚訝的昴面前,少女──佩特拉捏著裙襬恭敬行禮。盯著她直看,確認少女平安無事後,昴大大吐了口氣。
  「──?」
  昴這樣子讓佩特拉好奇地歪頭。然後又「啊」一聲,慌慌張張地背對昴,用手整理自己的服裝和頭髮,接著再出聲叫:「好!」然後又轉過身,再次展露可愛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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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問怎麼了嗎,昴大人?」
  「唔~~!啊~夠了!真是的,妳實在是!太可愛了──!」
  「哇、哇啊!?」
  昴衝動地抱緊舉止可愛的佩特拉,撫摸她的頭。毫不客氣又疼愛的複雜手勁,令佩特拉張大眼珠困惑地說:
  「什麼啊,怎麼了!?昴、昴……討厭,這樣很丟臉……!」
  「可惡,妳都不懂人家的心情……真的是很可惡耶……!」
  「……昴?」
  紅著臉害羞的少女皺眉,感到莫名其妙。佩特拉繼續待在昴的胸前,擔心地看著壓低聲音的他。
  「是哪裡痛嗎……?」
  不安的少女,指尖觸碰發抖的昴的臉頰。昴輕輕地以手掌蓋住她細小的手指,搖頭道:「沒有啦。」
  鼻子吸氣,然後憋住。接著慢慢地對上少女的視線。
  「我只是打從心底感到安心而已。──我回來了,佩特拉。」

  7

  「──說實在話,這狀況真叫人不爽。」
  「這話我今天聽到第二次了。」
  「是呢。這叫挖苦。被晾在一旁忘得一乾二淨,走投無路的拉姆的可愛挖苦。」
  被拉姆這樣一字一句諷刺,是在與佩特拉重逢之後。
  因為少女無恙而大受感動的昴忘了拉姆的存在,期間雖然她默不作聲,但其實是在無聲發怒。於是昴俯首道歉。
  「妳應該知道吧。我很擔心。所以看到人平安無事就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下流。」
  「對這麼小的孩子會聯想到那邊的妳才叫下流啦!!」
  「哼!」抱著手肘從鼻子噴氣的拉姆讓昴虛脫,但是看著兩人互動的佩特拉卻戰戰兢兢地走近拉姆。
  搖晃頭上大大的蝴蝶結,帶著有點緊張的面容──
  「那個,拉姆大姊姊。這是我第一次像這樣跟妳好好說話……我是新進女僕,要在宅邸裡侍奉老爺的佩特拉。請多多指教。」
  「唉喲?今天不叫人家拉姆唧了嗎?」
  挑眉的拉姆拿出兩個月前被村裡的小孩叫翻天的綽號來揶揄她。對此佩特拉滿臉通紅,害臊地支支吾吾。
  「那、那個時候我……我還只是個孩子。可是,以後就不一樣了。請看著現在的我。」
  「……跟毛不一樣,分得挺清楚呢。好。算妳合格。」
  「妳算老幾啦?」
  「順帶一提毛不合格,連宅邸的門檻都跨不過。」
  「我回來的意義都沒啦!」
  昴和拉姆像平常一樣拌嘴,緊張的佩特拉表情也自然地舒緩開來。拉姆的體貼還是一樣讓人難懂。看著佩特拉的樣子,昴這麼想道。
  話雖如此,昴也沒點明,而是看向宅邸。
  「啊,所以,佩特拉,我們不在的期間,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呣~我才想問呢。為什麼會只有昴和拉姆姊姊一起回來?愛蜜莉雅大人和很吵的哥哥呢?」
  「愛蜜莉雅醬正在做重要的工作。奧托他……奧托在幹嘛?」
  「不知道,也沒興趣。」
  拉姆簡短地說。不過奧托平常在幹什麼昴也不知道。應該有在「聖域」內和載村民避難的旅行商人接觸吧。
  除此之外,就沒什麼特別委任他的工作──
  「姑且是有期待他能穩定愛蜜莉雅醬的心情,但感覺撐不了多久。」
  「對吧。那一副耐久度很低的臉,一定馬上就被弄壞了。」
  「我留他在那可不是要讓他當沙包耶!?」
  第一,愛蜜莉雅不是那種會把負面情緒宣洩在別人身上的人。假如她有那麼單純的話,要安慰沮喪的她反而簡單就是了。
  聽到昴的回答,佩特拉暫且能夠理解的樣子。因此這次的發問權轉給昴,他又重複方才的問題。
  「那,重來一次。我不在的期間,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特別是跟法蘭黛莉卡有關的。」
  「法蘭黛莉卡姊姊?姊姊很溫柔,教育我的時候也很細心,完全沒有奇怪的地方……頂多偶爾會憂心忡忡地往外看。」
  「往外?」
  「討厭!就是擔心昴和愛蜜莉雅大人啦!這種事好歹要知道呀。」
  被罵不懂事的昴因此消沉。
  從佩特拉剛剛的話顯示,她跟法蘭黛莉卡感情很好,在她眼中法蘭黛莉卡根本沒有可疑之舉。而且,這種狀況乍看之下彰顯出昴不知感恩,繼續追問的話只會惹來佩特拉反感。
  「尤其後半段可是大問題……我的祕密小療癒要是沒了,會萬分困擾的。」
  「毛的蠢話先不管,佩特拉?法蘭黛莉卡現在在哪?」
  「法蘭黛莉卡姊姊外出去檢查森林結界了。她說在村子裡的人回來之前,不讓結界出破綻也是我們的職務。應該再一下子就回來了。」
  「是嗎。該說時機剛好還是不好呢……毛,怎麼做?」
  得知法蘭黛莉卡不在,拉姆這麼問昴。在三言兩語中,拉姆就已嵌進了「撤退?進攻?」這樣的選項。
  至少,在現階段讓佩特拉到阿拉姆村避難的話,那就算法蘭黛莉卡使出強硬手段也不會牽連到佩特拉。
  可是──
  「──我想看對方怎麼出招。我跟妳,在這段空檔先去雷姆那兒。」
  「……雷姆。」
  即使間接證據顯示法蘭黛莉卡有背叛之意,但沒有交談就不知道對方的真心。對此懷抱希望的昴如此判斷並提出替代選項,拉姆不出意料地低下頭。
  ──雷姆的存在,以及與她的關係。回村的路上都跟拉姆說了。
  這些終究是講不完的,但她們是姊妹,為何她會忘記形同另一半的妹妹,該說的昴全都說了。
  「────」
  跟被自己忘記的妹妹重逢,就算是拉姆也沒法平靜以對。她臉頰僵硬,淺紅色雙眼充滿憂鬱。昴從旁窺探她的側臉。
  「……幹嘛?」
  「覺得妳在緊張。」
  「什麼緊張……」
  「不,儘管緊張吧。我覺得這很正常,也希望妳這樣。」
  分離的姊妹感動重逢──才不是。
  雷姆陷入沉眠一直沒醒,而且這次的重逢對拉姆來說是毫無頭緒。但就算如此,唯一知道兩人交情的昴還是希望讓她們見面。
  希望這次的見面,能激起拉姆心中一丁點的感受。
  「佩特拉。」
  「嗯……不對,是。雷姆姊姊還在同一個房間。請往這走。」
  聽到昴的呼喚,敏銳的佩特拉走在前頭帶路。跟著她嬌小的背影,昴和拉姆踏進睽違幾天的羅茲瓦爾宅邸內。
  目的地在東棟二樓,雷姆過去使用的個人房。走在可以窺見法蘭黛莉卡和佩特拉細心工作的屋子內,三人沒多久就抵達目的地房門前。
  「那麼,我繼續去打掃西棟了。有什麼需要請再叫我。」
  不想被當成不識趣的佩特拉鞠躬後就離開了。目送能幹的新手女僕離去,昴朝著凝視房門的拉姆聳肩。
  「──很機靈的女孩。很適合侍奉羅茲瓦爾大人。」
  「規格完全不是單純的村姑等級這點我也持同樣看法。……所以,做好心理準備了?」
  「隨時都有呀?拉姆跟毛可不一樣。」
  拉姆冷言冷語。昴苦笑,手緩緩握住門把,只猶豫了一瞬間,門就伴隨聲響開啟,朝外側打開。
  然後,在敞開的房間內──
  「────」
  乾淨整潔的床上,躺著一名靜靜沉睡的藍髮少女。
  這副光景就如印象中最後所見,簡直像房間的時間停滯不前。只有胸膛微微起伏的動作,和微弱的呼吸聲,是她的性命還在持續的微小證據。
  「──雷姆。」
  昴道出她的名字。有誰能明瞭灌注在這短短字詞裡頭的感情漩渦呢?舉世只為她一人滾滾奔流的感情,就蘊含在其中。
  必須堅強,將自己的心鍛冶成鋼鐵,下定決心:不論面臨任何困難都絕不動搖,挺身面對。
  ──這份覺悟與決心,卻在她的睡臉面前就輕易碎散。
  「……平安…無事呢。」
  被診斷為「睡美人」的狀態能叫平安無事嗎,昴對此還有些抗拒。
  即便如此,跟出發時沒兩樣的狀況,確實讓昴安心不已。還好沒有發生無法挽回的事,感覺好像有人這麼說。
  ──不要放棄挽回,又覺得有人這麼說。
  「────」
  以安心來說太熱情,以決心來說太天真。有別於心頭這樣洶湧的昴,拉姆也凝視著睡在床上的雷姆,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
  她情不自禁往前踏出半步,因此昴看不到她的表情──
  「──毛。」
  「……幹嘛?」
  「可以讓我們獨處一下嗎?」
  「──嗯。」
  不是命令和肯定,而是拉姆由衷的請託。
  沒有理由拒絕,昴點頭回應,接著依依不捨地看著雷姆的睡臉,靜悄悄地留下她們姊妹後離開。
  然後轉身,背靠著門深深嘆氣。
  「暫時……暫時沒事。」
  已經確認雷姆和佩特拉平安無事。
  最糟的情況,就是太晚離開「聖域」而趕不上──至少確認了目前仍未抵達走投無路的局面。再來就得面對面而坐,看穿對方下一步怎麼走。
  為此──
  「──您回來得真早,昴大人。嚇到我了。」
  「……看妳的臉,不像是驚訝的表情。」
  「請不要講到臉。人家會在意的。」
  對方口氣像在開玩笑,昴也牽動嘴角回敬一抹笑意。收下稱不上客套的笑容後,對方望向昴背後的門。
  「見過裡頭的雷姆了?」
  「嗯。不過兩天,卻覺得過了很久。……現在,她們姊妹正在見面。」
  「──姊妹。對喔,她們是姊妹。那孩子……拉姆心情很複雜吧。」
  說完,女性越過門板的眼神帶了擔憂。那是真心在擔心,昴益發感受到這跟間接證據兜不攏的不協調感。
  既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就攻過來,也沒有拿雷姆和佩特拉當人質,甚至更進一步說,像這樣乾脆地彼此面對面也是,一切都與前提相矛盾。
  「再讓她們獨處一陣子比較好吧。昴大人,請到會客室來,我為您泡茶。想必您積了很多話,就在那兒談吧。」
  「說的也是。雖說沒帶拉姆就過去根本是本末倒置……」
  以防萬一才帶拉姆來,結果可能有萬一的時候反而沒讓她跟。雖然覺得這無異是自殺行為,但在雙重意義下,昴否定了這個念頭。
  一定不會有什麼萬一。而且,自己不想當妨礙姊妹倆重要時光的大笨蛋。
  「既然如此,不要背叛我的期待喔。我相信妳,法蘭黛莉卡。」
  「既然如此,人家也會努力回應您的期待的。──這是女僕的職務,人家可是很有心得的。」
  說完,女性──法蘭黛莉卡用手遮住利齒,朝昴溫和一笑。

  8

  「愛蜜莉雅大人沒跟您一起回來,代表『試煉』還沒結束吧。」
  離開雷姆寢室的兩人,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
  兩人之間隔著茶几,還有剛泡好的紅茶與杯子。面對泡完茶的法蘭黛莉卡開口的第一句話,昴邊望著茶杯口的水蒸氣,邊點頭回答。
  「嗯。能像這樣明確地從妳口中聽到妳了解狀況,真的很感激。特別是在跟明明知情卻又搪塞或岔過話題的傢伙說過話後,更是如此。」
  「聽到這種形容後從我心底浮現的對象,似乎和昴大人相同呢。」
  「對吧。就算受重傷卻還是不忘化妝,那已經完全是不容妥協的偏執了呢。」
  「唉呀。」昴那諷刺的答案,法蘭黛莉卡愉快地接受了。先來一記輕微的刺拳後,昴身子往前傾,進入主題。
  「──先是『聖域』,再來是『試煉』,妳送我們離開時刻意隱瞞了早就知道的情報……是因為誓約嗎?現在也還是不能說?」
  告訴昴他們「聖域」所在的法蘭黛莉卡,老是用「不能說」來帶過已知的事實。
  堅持這樣做的理由,法蘭黛莉卡說是因為「誓約」。
  那個枷鎖如今還在嗎?面對昴的質問,法蘭黛莉卡搖頭。
  「十分遺憾,沒法回應您的期待。誓約依舊還有效……不過,誓約跟契約與盟約不同,沒有強制力,就只是我個人的決心。」
  「既然沒有強制力,就不能給個方便嗎?就算那違反妳的道義,可是妳也知道我們這邊有狀況吧?」
  「──十年,又七個月十三天。」
  法蘭黛莉卡突然對諄諄說服的昴這麼說。沒聽過的年月日。昴對此感到困惑,法蘭黛莉卡則是安靜地把茶杯送到嘴邊。
  「這是我離開『聖域』,侍奉老爺的日子。同時也是誓約開始的時間。……昴大人是要我捨棄這段歲月?」
  「……時間這話題,我也才剛被拉姆念了一頓就是了。」
  見她說得平靜,昴抓抓頭,深呼吸一次後繼續。
  「──我認為,要視狀況而定。我想尊重妳花費的時間和累積的心情。可是,假如那妨礙到重要的某事,就應該打破。」
  「講得倒簡單。」
  「不是要妳一臉嚴肅地撕毀。是假如妳只要同意撕毀這一點的話。」
  一做出撕破紙的動作,法蘭黛莉卡就瞇起翡翠色雙眸。雙方都不讓步,在稱不上談判的情況下將意見強押給對方。昴也知道這沒法帶來什麼好結果,因此便決定從別的方向進攻。
  「……我了解妳很固執了。那麼,就談談別的。法蘭黛莉卡,看看這個。」
  「昴大人?」
  昴探手入懷,將他人寄託之物遞向法蘭黛莉卡。輝石閃耀著藍色光彩,看到光芒的法蘭黛莉卡一臉詫異,緊接著就有所察覺。
  「這是我交給您的輝石……不對,不是?這項鍊……咦?」
  「雖然很像,但這是另一個。拿過去確認看看。」
  法蘭黛莉卡眨眼,用顫抖的手接過項鍊。她凝視掌中的輝石,確認觸感好幾次後才開口。
  「這是,嘉飛的輝石……是嗎?」
  「正是,就是嘉飛的輝石。要離開前那傢伙給的……不過,是給拉姆就是了。」
  不是由拉姆,而是由昴轉交給法蘭黛莉卡,這應該不是嘉飛爾的本意吧。這件事自己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昴在心中下了這個決定。
  「不管怎樣,嘉飛這個稱呼是親密的人才會用的。就像拉姆,還有琉茲小姐……還有妳。總覺得可以想像你們的關係是什麼。」
  「……不是聽嘉飛說的吧。」
  「血緣關係看臉就知道了。而且,我猜妳是姊姊。不過終究只是從屬性上來聯想,我瞎猜的就是了。」
  「雖然不懂您說的『屬性』是什麼意思,不過您沒說錯。我是嘉飛的……嘉飛爾的親姊姊。」
  淺淺一笑,法蘭黛莉卡用手指輕碰自己的眼角。那個以指拭淚的舉動,讓昴覺得看到不該看的東西而別過目光。
  「唉呀,昴大人意外地膽小呢。」
  「任何男人看到女生哭都會不知所措吧。手帕,這洗過的。」
  「不是佩特拉給您的手帕呢……您意外地很紳士。」
  隨身攜帶手帕的習慣是在老家就養成的。一面感謝培養自己良好習慣的媽媽,昴在法蘭黛莉卡的調侃下臉紅。
  談話主軸莫名偏離了,可不能讓她稱心如意。
  「總而言之!我不期待這條項鍊能帶來多大改變。這終究只是用來製造話題契機而已。為了進入更重要的主題的契機。」
  「重要的主題,是?」
  「對,主題。──妳為什麼要設一個抵達『聖域』時會發動轉移的陷阱?」
  ──正面切入這話題,對昴而言是一把豪賭。
  前往「聖域」時發生了轉移,原因出在法蘭黛莉卡遞交的輝石,亦即,這是她對愛蜜莉雅有所企圖的鐵證。假若是知道「聖域」的她,應該也會知道碰到結界的愛蜜莉雅會失去意識。
  轉移昏過去的愛蜜莉雅,是有何企圖?──昴開門見山地切入這主題。
  「回答我,法蘭黛莉卡。還是說,這也是因為誓約而不能說的事?」
  「────」
  「假如真的是那樣,這邊可不許妳不吭聲。妳一定要給我說出來。」
  說完,就覺得嘴巴急速乾渴。
  心跳在緊張感下加快,昴盯緊眼前的法蘭黛莉卡,不漏掉她的一舉一動。
  拉姆不在,踏入核心是很危險的事。但是,輕視、侮辱昴的人很多。假如這樣能稍微套出一些情報的話──
  「──昴大人。」
  盯著準備一決勝負而緊張的昴,法蘭黛莉卡簡短地呼喚。
  昴讓視線變得更加銳利,以此回應她的呼喚。
  昴的黑瞳,和法蘭黛莉卡的翡翠色瞳孔,正面針鋒相對──
  「……您說的轉移,是什麼?」
  「──。────。────。咦?」
  頭上冒著問號的法蘭黛莉卡回答,愣住的昴張大了嘴。
  「就、就算您用那種目光看我……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我也沒法回答呀。」
  「等等等等等等,我不會被騙的!假如妳什麼都不知道的話就顛覆前提啦!妳,應該是『聖域』的保守派或是維持現狀派,不然就是在幫助他們吧!?」
  「保守?維持現狀?您到底在說什麼……可不可以從頭開始說明呢?」
  「要我從頭跟妳說明『聖域』的事!?」
  法蘭黛莉卡堅持她完全聽不懂,這對昴而言無疑是晴天霹靂。
  原本這個對談的目的,就是要從法蘭黛莉卡那兒問出她所知道的「聖域」內情。結果,現在立場卻顛倒過來。
  「呃,妳這不是演技……或是內心戲吧?」
  「────」
  看昴緊抓著這個可能不放,法蘭黛莉卡像是憐憫般搖頭。
  這樣的動作,讓昴的腳底崩塌。當然,他並非完全相信法蘭黛莉卡的話。雖然不是全盤相信,但她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
  「──丟下拉姆,單挑法蘭黛莉卡,毛看來是不要命了。」
  聽到這句話的同時,會客室的門被豪邁打開。
  出現的是雙手抱胸、態度傲慢的拉姆。看到一臉愕然的昴,她小聲嘆氣,說:
  「結果你的臆測是錯的。可悲至極,叫人看不下去。」
  「對啊,真抱歉……是說,等一下!這個錯誤的臆測,一開始可是來自於妳所說的『聖域』有維持現狀派,法蘭黛莉卡可能在幫對方忙的這些話呀!?」
  「不過就是可能罷了。與其吹毛求疵抓話柄,不如做些更有建設性的事。」
  「我不能接受啦!!」
  用硬凹帶過的拉姆,對抱頭的昴不屑一顧,反而正大光明地坐到昴隔壁,端起還沒喝過的紅茶啜飲。
  「……看樣子,不在的期間妳泡茶的手藝還是沒提升呢。」
  「唉呀,明明我擅長的就只有泡茶。真不可愛的孩子。」
  「拉姆不需要可愛。因為拉姆已經十二萬分地可愛。再可愛下去的話這世界會很危險。」
  「真的,那張嘴也還是很敢說呢!實在是……很有妳的風格。」
  法蘭黛莉卡露齒痛罵,但語尾卻透著柔和的氣息。拉姆臉上那一百零一號的不睬人表情中,也帶著些許深情。
  共事很久的同事,或者說更接近兒時玩伴或朋友一點,給人這種感覺。
  「雖然沒離開很久,不過妳可還安好?」
  「嗯。拉姆總是……噢,但今天沒辦法隨便說出口呢。」
  「……跟雷姆已經相處夠了?」
  法蘭黛莉卡壓低聲音,詢問很難問出口的話。不過昴也很想知道答案。在兩人的視線中,拉姆微微頷首。
  「很不可思議。就跟毛說的一樣,臉蛋就跟拉姆一模一樣。摸額頭就知道她跟我是同胞……」
  「────」
  「但只有那女孩的存在,在拉姆的心中仍舊是個巨大而空白的孔穴。」
  那是扼殺感情,努力讓自己保持平常的聲音。
  ──因此,格外鮮明。拉姆的寂寥與慚愧,讓聲音顫抖到聽來悲傷不已。
  拉姆沒有錯。當然,雷姆也沒錯。一切都要怪吞食掉雷姆的存在,將她整個扯離世界的褻瀆者。假若除了那個褻瀆者以外,還有其他罪人的話──
  「──抱歉。」
  「……為什麼毛要道歉?」
  「我不想、不想讓雷姆跟妳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可是……」
  昴有所不足。蠢得致命,東缺西漏的。
  所以,只能在這種情況下讓姊妹重逢。
  若拉姆因此受傷的話,那毫無疑問是昴的錯──
  「所以說,對不起。雖然道歉也得不到原噫呀噫呀噫呀噫呀噫!?」
  「少在那邊臭著一張臉。本來就是個低能兒,現在又更低賤了。就算道歉也太遲啦。」
  謝罪到一半,就被拉姆伸手毫無節制地猛捏臉頰。聽到昴痛到慘叫,拉姆鼻子噴氣,放開他。
  「哼!毛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少一副自認為對拉姆和雷姆來說是很重要的人的表情。」
  「要、要說身份的話,其實……」
  「拉姆對毛的罪惡感沒有興趣。至少,拉姆不覺得毛的行動有什麼。少擅自沉浸在悲劇中。不要把拉姆和妹妹當笨蛋。」
  額頭被手指狂戳,非常有拉姆風格的話讓昴的嘴巴一開一合。
  「……明、明明不記得,卻馬上以雷姆的姊姊自居啦。」
  「很不可思議吧。雖然沒印象,可是卻能自然地接受這個立場。看樣子,拉姆似乎是備受妹妹敬愛的姊姊呢。雖說是理所當然的。」
  「這種想法,還真是大姊妳才會有耶!」
  即使不記得雷姆,仍舊沒有減損拉姆的氣勢。昴對此既高興又寂寞,內心雖然五味雜陳,卻不得不敬佩拉姆的高潔。
  「好了好了,兩位的交情連我都非──常清楚了。」
  介入兩人對話的法蘭黛莉卡將新倒的熱茶遞給拉姆。
  「拉姆沒變,我也很高興。……不過,另有其他正題吧?」
  「對呀。都是毛的錯,把話題拉回來吧。──是轉移的事。」
  「方才昴大人也說過呢。」
  原本和緩的氣氛,被拉姆道出的單字給拉緊。看到法蘭黛莉卡的表情變得嚴肅,昴指著她拿著的藍色輝石。
  「我把事情始末講一下。妳讓愛蜜莉雅戴在身上的輝石,對結界起反應,接著就在龍車內產生轉移魔法。說仔細一點,就是被丟到墳墓附近。」
  「轉移到墳墓……!?那、那麼,愛蜜莉雅大人還好嗎?」
  「所幸有毛高尚地犧牲自己。」
  「……也就是說,我成了愛蜜莉雅的替身。還好啦,至少還活蹦亂跳的。」
  承接拉姆的搗亂,昴當場輕輕跳躍主張自己還健在。他的樣子讓法蘭黛莉卡一臉震驚,甚至忘記伸手掩嘴。
  到頭來,這意味著法蘭黛莉卡完全不知道輝石跟轉移有關。
  「不過,這樣的話,妳是為了什麼才要愛蜜莉雅帶著那顆輝石?羅茲瓦爾說,只要走正確的路就能抵達『聖域』,根本用不著什麼資格還道具。」
  「那是……」
  「因為誓約所以不能說,是嗎?是的話就太怠慢了,法蘭黛莉卡。」
  搶先口濁的法蘭黛莉卡一步,拉姆冷冷道出諷刺。冷言冷語讓法蘭黛莉卡面頰僵硬,但她立刻點頭。
  「──如妳所說。我不能說出口。」
  「徹底怠慢呢。──不過,這樣就講不下去了。」
  「是說,喂!等一下,拉姆!」
  聽到法蘭黛莉卡頑固不退讓的回答,拉姆所做的反應讓昴慌了手腳。
  要說為什麼的話,站起身來的拉姆手中已經握著法杖。又細又短,看起來是木製的法杖,是拉姆使用魔法時愛用的武裝。
  「別衝動!本來好好講怎麼突然……妳是要幹嘛啦!」
  「毛才是太悠哉了。法蘭黛莉卡不打算回答問題,很明顯就是叛徒。」
  「法蘭黛莉卡不會做蠢事!這麼說的人是妳耶!」
  也太快就果斷下定論了。事實上,最相信法蘭黛莉卡的人性,最擁護她的人不就是拉姆嗎。
  「可是,為什麼妳……」
  「在這邊把法蘭黛莉卡綁起來,帶到『聖域』。這樣的話,就能逼出對她下指示的幕後黑手。比逼問還明確又快速。」
  「就算是這樣好了,但不可能那麼順利吧……」
  拉姆以強硬態度表達了她要把人捆起來逼迫吐實。
  然而,拉姆若真付諸執行,法蘭黛莉卡當然也會抵抗。這樣的話雖然和事先預料的形式不同,但果然會演變成不可避的一戰。
  就昴來說,他對法蘭黛莉卡保密的態度是有些想法,但──
  「就算這樣,我也不想發生械鬥啦!法蘭黛莉卡!妳也別再堅持……」
  「如果要將我帶到『聖域』,我不會抵抗的。」
  「妳看吧!法蘭黛莉卡都這麼說了……妳說啥?」
  在一觸即發的氣氛中臉色鐵青的昴,聽到法蘭黛莉卡的話後整個人愣住。可是法蘭黛莉卡平淡地端正姿勢,對著昴說:
  「我說,我願意遵從拉姆的判斷。假如要帶我到『聖域』也沒關係。雖說我不知道那是否符合兩位的目的。」
  「妳、妳不抵抗……?為什麼?怎麼這樣……?」
  「有夠遲鈍的。」
  站在滿臉困惑的昴身旁嘆氣的拉姆,用法杖指著法蘭黛莉卡,說:
  「她不能憑自己的意思毀棄誓約。不過,如果是被毛霸王硬上弓的話就無可奈何。……她需要這種理由啦。」
  「說我霸王硬上弓這點實在是不可能。那個姑且不論……這樣好嗎?」
  拉姆和法蘭黛莉卡迂迴曲折的協助,搞得昴一個頭兩個大。
  畢竟方才法蘭黛莉卡還在高呼自己對「誓約」的忠誠以及不撕毀誓約是守信的問題。然而現在卻──
  「因為被人強迫,有這藉口的話就不算毀約……是嗎?老實說,以解決方案而言這不會太強硬了嗎,我體內的在野黨正在偷偷這麼建議啦……」
  「既然如此,就讓它閉嘴。這就是妥善收拾現場的最佳策略。」
  不能接受,但就算鑽牛角尖也沒有意義。就如拉姆所說,三人取得了共識。些許的不協調聲音就塞起耳朵別去聽了。
  只是,有一句話想先說出口。
  「明明事先沒商量過,妳們卻配合得這麼天衣無縫……」
  「那當然。」「認識將近十年了嘛。」
  連回答都默契十足,昴真的是佩服至極。
  而在佩服的時候,順便冷靜地整理收拾好現狀。
  首先,法蘭黛莉卡與轉移不相干,只要她不是演技高超的話,這點就是真的吧。雖然老是把誓約掛在嘴邊當理由,但只要去到「聖域」應該就能明朗化。這樣一來,試圖讓陣營關係惡化的幕後黑手──身份就會曝光。
  「不但隱瞞轉移這件事,連自己下令的事都要求保密。這麼講很那個,不過妳守約的對象個性惡劣到極點。」
  「是啊,沒錯。……就算是我,被輕視侮辱到這種地步,也不會再唯唯諾諾地遵從指令了。『被迫抱著與皇帝道出的虛偽同重的鉛塊』,就是在講這種狀況。」
  「……那是什麼?」
  「佛拉基亞帝國的特有說法。虛偽對那個國家……怎麼了?」
  「沒有,沒事。只是覺得有其姊必有其弟。」
  看著自豪地解釋俚語的法蘭黛莉卡,昴的眼神充滿溫情,只這麼應聲。雖然並非他心中或多或少有所預期的回答,但總之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就是這種心情。
  「不管怎樣,法蘭黛莉卡的協助……私底下的協助,幫了我們很大的忙。多虧這樣,我心中殘存的疑惑也快要能扔掉了。」
  「殘存的疑惑?」
  「哦~假如法蘭黛莉卡是敵人的話,那宅邸有可能會遭遇巨大災難。」
  提及這「災難」,法蘭黛莉卡以一副摸不著頭緒的表情歪著頭。
  現階段,被喻為災難的艾爾莎到現在連「艾」字都還沒出現。從眼前的法蘭黛莉卡的反應來看,那個好殺之徒與她之間可以說是毫無關連。
  既然如此,就得早早離開宅邸,擬定對付那個黑衣殺手的對策。
  已經知道她會殺過來了。那就反將她一軍,集中戰力圍剿她。
  「也因為這個原因,希望大家立刻撤離宅邸。法蘭黛莉卡和我們一起走,讓佩特拉離開。再來就是雷姆,以及那個不知躲在哪的碧翠子一起……」
  可以暫時先逃離宅邸,躲過即將降臨的危機。
  看到一線光明的昴,感覺像是在暗道上得到了指路的指南針──

  「──唉呀,可以不要說那麼冷淡的話嗎。」

  扳著手指細數應做之事的昴,耳朵鼓膜被嫵媚之聲給暴力撫摸。
  不誇張,一瞬間心臟劇烈跳動到疼痛欲裂,昴反射性地望向會客室的入口。──那裡站著修長人影。
  綁成辮子的黑髮,大膽煽情地裸露白皙肌膚的黑衣,只消稍微盯著看就足以魅惑人的深沉漆黑雙眸──除了黑色還是黑色,完全體現黝黑殺意的姿態。
  曾見過的美貌,不想再打照面的魔貌,突如其來就將光明給抹黑。
  「好啦,來完成說好的約定吧?」
  說完,「掏腸者」在大開殺戒的預感中嫣然一笑,以紅舌舔濕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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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NO_Hentai 发表于 2018-12-10 22:50

  第二章 『少女的福音』


  1

  ──剎那間,昴錯以為時間停止了。
  感覺很討厭,但對這錯覺有印象。那是性命瀕臨危機時,大腦順從生存本能拼了命所擠出的片刻猶豫──短短的幾秒,就是分出勝負的關鍵。
  為什麼艾爾莎會在這裡?連思考這個疑問的時間都沒有。
  該想的不是為什麼,而是怎麼應對。要冷靜、盡可能地掌握事態。
  站在會客室入口的黑衣殺手,會客室內坐在沙發上的昴和法蘭黛莉卡,以及拿著法杖站著不動的拉姆──但,這還不是所有人。
  「────」
  ──因為還有佩特拉。
  把房門整個打開的艾爾莎,身旁站著年幼的佩特拉。脖子被刀刃抵著的少女,從圓溜溜的眼睛冒出斗大淚珠。
  可以理解。是佩特拉帶她到這的。被強迫要求帶路,連哭泣都被禁止。
  現在,佩特拉的心中應該充斥龐大的恐懼。生命受威脅,又還被迫帶歹徒到昴他們所在的地方,她應該很想大喊「救救我」──
  「……姊姊、昴。」
  佩特拉用顫抖的聲音呼喚他們。
  聽到那聲音,自己能做什麼呢?點頭讓她安心,跟她說哭喊也沒關係──
  「──快逃!!」
  「────」
  在那一瞬間,佩特拉喊的不是「救救我」,而是「快逃」。這讓三人的思考激情起來。
  ──昴是對已知的威脅,拉姆對殺手的逼人鬼氣,法蘭黛莉卡對少女的眼淚產生反應。
  「埃爾•芙拉──!!」
  最先攻擊的,是原本就拿著法杖威脅人的拉姆所使出的風刃。
  聚集的瑪那化為看不見的斬擊,為了切割從容不迫的艾爾莎而逼近。那風刃是無法以物理性攻擊止住的。可是──
  「好涼爽的風呢。不過,今天天氣風和日麗,用不著那麼貼心。」
  必殺一擊的風刃,艾爾莎只是上半身往後柔軟仰躺就閃過了。黑影繼續輕鬆躲過接連而來的攻擊。簡直就像看得到風──不對,不是那樣。
  拉姆在發出風刃時,避開了被當成人質的佩特拉。艾爾莎利用這點,鑽進少女和風之間的死角來躲過風刃。
  「要是連這個小女僕也一起殺的話,狀況可能就不一樣囉。」
  「──很遺憾,羅茲瓦爾家的佣人會互助互補,這是我們的信條!」
  「唉呀。」
  從後方摩娑佩特拉的臉頰,令少女的纖細喉嚨為之凍結的艾爾莎挑眉。法蘭黛莉卡活動雙腕,擺出格鬥架勢準備撕開艾爾莎的軀體。
  她的攻擊是彎曲五根指頭,使出像是南拳虎爪的拳路。唯一跟虎爪拳不同的,就在法蘭黛莉卡的雙手真的變成了獸爪。
  原本又白又細的手指變成強韌的猛獸之爪,雙手就這樣化做撕皮裂肉的凶器。艾爾莎的庫克力彎刀和法蘭黛莉卡的獸爪演奏出激烈的敲擊聲響,撞出火花。
  「部分獸化……!亞人的血統,太棒了!」
  「感謝複雜至極的褒獎……還可以做出這種事喔!佩特拉!」
  艾爾莎為這預料之外的攻防戰感到歡喜,而她面前的法蘭黛莉卡傾斜身體。突然被叫到名字的佩特拉瞪大圓圓的眼珠。
  金色帶子伸至佇立的少女眼前。那是接在法蘭黛莉卡裙底深處,被細柔金毛覆蓋的獸尾。
  「──!」
  理解到那是什麼的當下,佩特拉朝獸尾飛撲。憑感觸得知的法蘭黛莉卡收起尾巴拉回佩特拉,抱著少女脫離殺戮範圍。
  她一跳,艾爾莎就想用刀刃彌補拉開的距離,但拉姆可不允許。
  「變成碎片飛舞吧!!」
  搶回人質,失去安全地帶的艾爾莎被風包圍。鼓成球狀膨脹的風刃封閉退路,朝中央的獵物一口氣收縮,疾風開始肆虐。
  「────」
  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鮮血飛散,利風確實割中艾爾莎。只是──
  「用手……!」
  「啊啊,好痛,好痛……還以為會死呢。」
  艾爾莎舉起被挖下好幾塊肉的手臂,輕舔從慘不忍睹的傷口流出的血。
  傷勢悽慘,但只折損了一隻手。艾爾莎以手為盾去撞風刃,將被害控制在最小程度。乍看是有勇無謀,卻是最正確的做法──
  「討厭的女人。」
  「我倒是很欣賞妳呢,中女僕。」
  艾爾莎用還完好的手旋轉庫克力彎刀,將之朝向不爽的拉姆。微弱閃耀的刀身一一映照出艾爾莎以外的四人。
  「大中小三女僕,還有男人。我要把你們排在桌上,比較一下內臟。」
  「邀請人的技巧比嘉飛還不如。所以說──毛!」
  「知道啦──!!」
  抱著佩特拉的法蘭黛莉卡在身後著地,拉姆就在這瞬間打信號,昴抓緊機會舉起右手朝向艾爾莎。
  從頭到尾都旁觀的他,根本無力介入戰況。當然,這是理由之一,但最大的理由在於等待時機。
  ──遇到艾爾莎的時候,使出決定性王牌的時機。
  「──紗────幕!!」
  沒有武裝,沒有迎擊手段,準備不夠、覺悟也不夠,還在預料之外遭遇敵人。
  可是,昴將稀少的手牌發揮到最大功能。朝自己體內不完全的魔力爐生火,在血流中點燃熱度。「不准用魔法!」菲莉絲的忠告也同時掠過腦海。
  將那句話咬牙啃碎的瞬間,黑色霧靄自右手掌爆發般噴湧而出。
  比陰影更深沉的漆黑,將目標黑衣女子整個吞噬。那是強制讓內部的生物失去所有感官能力,連根剝奪思考力和行動力的魔法。
  「怎麼、樣……!無法理解的障壁,妳跨越得了的話……」
  按照預期使出魔法,昴才剛大呼痛快──就發生了。
  「──嘰、噫!?嘎啊啊啊啊!!」
  隨著某個東西被撕成碎片的聲音,頭蓋骨和身體的正中央爆發出難以忍受的劇痛。
  痛到思考都爆裂,慘叫的昴視野被紅與白交替染色。瑪那被不完全的門給搾乾,靈魂彷彿乾涸的空虛和倦怠一口氣湧上來。
  視野打轉,雙腿失去力氣。就這樣將意識抽離現實──
  「昴──!」
  在跌進黑暗的前一刻,靠著傳進耳裡的聲音和手掌的觸感來維繫住意識。
  閃爍的視野中,是佩特拉淚眼婆娑的臉蛋。少女的聲音讓昴的心燃燒。
  現在可沒空倒地。只有在那一瞬間忘記了神經被扯斷、靈魂被刨削的痛苦。趁著「逞強」的效果還在,昴回握握住自己的手。
  「──撤退!」
  「我要稍微粗暴點囉!」「呀!姊、姊姊……!?」
  拉姆迅速下令撤退,法蘭黛莉卡也毫不猶豫地將佩特拉抱在腋下,然後用空著的手把搖搖欲墜的昴一把抱在胸前。好柔軟的觸感。
  「真、真想在安全的時候,盡情享受……!」
  「平常的話才不會讓您碰呢!總而言之,從窗戶──」
  痛到呻吟的昴還口出輕薄,冷淡回應他的法蘭黛莉卡退進會客室更裡頭。只要打破那邊的窗戶,就能跳到宅邸的前院。紗幕這招障眼法沒法維持多久,因此現在需要當機立斷、即刻執行──
  「──嗚?」
  抓著法蘭黛莉卡的昴,感受到背部有輕微撞擊。
  右肩膀,肩胛骨那一帶有異樣感。喘著氣,轉動脖子確認肩膀。那兒插著像竹籤一樣的東西,細長物體的尾端還在震動,證明它是剛剛才戳上去的。
  ──無數的這東西從黑色霧靄後方一齊朝這邊射了過來。
  「──法蘭黛莉卡──!!」
  吶喊。趕不上。
  銳利閃光迸射,穿透軟肉的聲響接連不斷──
  「──唔呃!!」「──烏爾•芙拉!!」
  ──鬼與獸的咆哮重疊,會客室被整個炸開吹散。

  2

  脫離會客室,昴一行人直直朝宅邸的庭園落下。
  預期的著地衝擊感沒有發生。這是抱著昴和佩特拉、從二樓跳到草皮上的法蘭黛莉卡的厲害之處。可是,撤退的代價卻格外龐大。
  「法蘭黛莉卡姊姊!」
  發出慘叫的是被扔向草坪倒在地上的佩特拉。她的視線牢牢釘在單膝跪在庭院、背後鮮血淋漓的法蘭黛莉卡身上。
  「太小看、對手了呢……呃!」
  痛苦喘氣的法蘭黛莉卡,背上宛如劍山插滿細細的鐵籤。鐵籤長約二十公分,恐怕有不少深達內臟。
  其威力不只法蘭黛莉卡,昴也切身有感。
  「好痛……唔!可惡!那傢伙也跟由里烏斯一樣,紗幕對她沒效……!」
  「不是喔。她只是被黑暗包圍看不見所以就亂扔一通。直覺異常敏感呢。」
  拉姆朝右肩被鐵籤貫穿的昴這麼說。她一看昴和法蘭黛莉卡的傷勢,微微皺起黛眉。
  「沒人會用治癒魔法。貿然拔掉鐵籤的話會失血而死吧。」
  「別說拔了……連碰和看的勇氣都沒了。幹掉艾爾莎了嗎……?」
  「雖然連同房間整個炸毀,不過沒有殺掉的手感。最好不要大意。」
  「王八蛋……!好不容易爭取到一點時間的……」
  聽了拉姆的回答後昴咬牙切齒,為在場人無人有治癒能力一事感到扼腕。要是以前的話,輕傷交給雷姆,重傷就交給碧翠絲──至此,他才遲來地察覺。
  「雷姆和碧翠絲都……!」
  兩人都還在艾爾莎待著的宅邸裡。
  逃走的選項在這時消失。昴不能留下她們就離開。
  「說什麼都要救出她們……!」
  即使因傷口痛楚和現狀焦頭爛額,昴還是全力運轉大腦、摸索方針。
  雷姆位在宅邸東棟,這點是肯定的。問題在經常以「機遇門」改變位置的碧翠絲。在這緊要關頭,「機遇門」的特異性成了問題所在。
  ──現下以救出雷姆為優先,期待碧翠絲自行應對?
  考量到「機遇門」的性能,這也是可行方案之一。
  其實,前些日子與魔女教開戰的期間,昴沒能帶走碧翠絲,只能相信「機遇門」的能力,留她在宅邸裡就跑去赴戰。
  假如條件跟那時相同,那碧翠絲遇害的可能性就──
  「白癡嗎我。不對,我真的是白癡。條件跟上一次完全不一樣啊……」
  ──魔女教的目的,和艾爾莎的目的打從根本就不同。
  魔女教大罪司教貝特魯吉烏斯的目標終究是愛蜜莉雅,所以沒有事先獲取宅邸居民有誰的情報,因此才能夠將與他的目標無關的碧翠絲留在宅邸。
  可是,艾爾莎不同。那個殺戮者的目的,很明顯的是屠殺宅邸內的人。
  除了昴、法蘭黛莉卡、佩特拉,當然也不會放過雷姆和碧翠絲。
  「────」
  所以要全部帶走,不能剩下任何人。留下來的人就等於是等死。
  因此,在燒光這個派不上用場的大腦之前,得先想出解救全員的方法──
  「毛。」
  「幹什麼!?我現在在想要怎麼帶雷姆她們離開……」
  拚命思考的昴,突然被拉姆叫喚。燒糊的腦漿像要從耳朵流出,昴只好盯著拉姆看,希望能有什麼開闢這局面的對策。
  等著粉紅色的嘴唇,授予可以起死回生的策略──
  「──丟下她們,就我們四人逃離宅邸。這是現下最妥善的策略。」
  「──啊?」
  拉姆配合昴的視線高度,堅定地這麼說。昴的思考頓時一片空白。
  她說什麼?耳膜振動,將聲波帶進大腦,浸透進意識,最後理解意思。而在理解的瞬間,情感整個沸騰。
  「妳、妳說……妳說、什麼!竟然!妳竟然、講這種話!!」
  「大吼大叫幹嘛。冷靜下來。這是極其自然的想法吧。」
  「管妳自然還不自然!屋子裡頭有雷姆在!是妳妹妹!!她敬愛妳,妳也疼愛她!受妳保護是天經地義的!妹妹呀!!」
  一大喊,傷口的痛楚就益發強烈。但是昴不介意。因為他的激情毫不誇張,真的灌注了幾近吐血的痛苦與憤怒,無止盡地撞向拉姆。
  可是,即使被昴罵得狗血淋頭,拉姆依舊冷淡。
  「拉姆只是正確判斷現狀罷了。在這失去拉姆和法蘭黛莉卡,順道失去昴的話,對我方陣營會是很大的損失。犧牲應該要控制在最小程度。」
  「所以說!就犧牲她們嗎……!」
  「是的。雷姆或許是拉姆的妹妹。──不過,如果是拉姆的妹妹的話,應該也會這樣說吧。」
  拉姆停了一下,才對著激動到說不出話來的昴說。
  「──『為了羅茲瓦爾大人,請犧牲雷姆』。」
  「────」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昴的心中響起某物粉碎的聲響。
  那足以匹敵硬是使用魔法導致不完全的門產生龜裂所造成的衝擊──不,是凌駕其上的強震,從根本撼動菜月•昴的靈魂。
  「我、我可不是……為了讓妳說這些話……」
  ──才讓拉姆和雷姆相見的。
  雷姆從這世界被抹除,不存在於任何人的記憶裡。即便如此,如果是彼此相愛、共享靈魂的雙胞胎姊姊的話,應該還會記得些什麼。
  緊抓著這虛無得稱不上希望的期待,昴帶著拉姆回到宅邸。
  ──卻沒想到,結果是讓拉姆說出自己最不想聽到的話。
  「在這個世界,連拉姆……連妳都不能站在雷姆這邊嗎……」
  那可能是雷姆的存在被奪去後的最大悲哀。
  畢竟,昴多麼希望拉姆和雷姆這對姊妹,能夠繼續維持相親相愛的關係──
  「──兩位,現在不是爭論的時候!」
  被擊潰的昴,以及淺紅瞳孔始終透徹的拉姆。兩人的互動被重傷的法蘭黛莉卡的喝叱介入。
  換算成時間才十幾秒的爭論,在現今的狀況下只會成為致命的疏失。
  「冷靜一點!你們兩個都是!這種時候還在吵……呃。」
  「……拉姆很冷靜喔。自顧自一頭熱的就只有毛。要說哪邊的意見正確,法蘭黛莉卡應該也明白吧。」
  「確實,拉姆,妳是正確的。妳沒說錯話。」
  法蘭黛莉卡快嘴肯定拉姆的主張。對此,昴直覺連法蘭黛莉卡也要扔下雷姆和碧翠絲,因而感到失望不已。
  然而,法蘭黛莉卡又接著說:
  「可是,我認為應該救出她們兩人。」
  「……妳認真的?」
  「嗯,當然。考量到陣營的損失,這是妳講的吧。既然如此,果然救人才是最妥善的方案。──碧翠絲大人和雷姆,都是必要的存在。」
  法蘭黛莉卡這般斷言,拉姆一臉詫異,昴則是整個人愣住了。不過,現場的最後一人在意見膠著的情況下慢慢舉起手。
  「我、我也……我也贊成去救她們!我、我贊成……!」
  「……這又不是多數決定就好。小孩子就乖乖閉嘴。」
  「就、就算是小孩子,我也是很棒的大人!法蘭黛莉卡姊姊也說我比拉姆姊姊還要幫得上忙!」
  面對拉姆冰冷的目光,佩特拉毫不退讓地主張自己的意見。淚汪汪的反駁令拉姆沉默,接著看向昴和法蘭黛莉卡。
  「有勝算嗎?」
  「──!大家都知道雷姆在哪!找到碧翠絲是我的任務!」
  「是呢。因為毛和碧翠絲大人感情很好嘛。」
  「為了說服妳,就只有現在我不否認這點……」
  雖然不是認輸,但三人意見相同迫使拉姆深思熟慮。當然,都到這個時候了,昴也不能否認不管哪個方案生還率都不高的事實。
  可是,自己生還,卻犧牲雷姆和碧翠絲,這還有什麼意義。
  那樣毫無意義。假如要以那種形式來更新世界的話──
  「──我……」
  「……人手不夠。尋找碧翠絲大人和救出雷姆,都有敵人妨礙。」
  「──那是發起人的我應負的責任。」
  呼吸沉重又痛苦的法蘭黛莉卡撫摸自己的胸膛,對列舉代辦事項的拉姆說。她的毛遂自薦讓昴和佩特拉都大吃一驚,只有拉姆了然於心地嘆氣。
  「又像這樣,主動去抽下下籤了。跟嘉飛一個樣。」
  「你們可是我可愛的後輩。而且,我才不像嘉飛。是嘉飛像我吧。」
  說完還眨眼,露出口中的利齒笑了。
  從那愉快的笑容中感受到覺悟和決心,昴不禁屏息。而法蘭黛莉卡就在大家面前,做出更叫人驚訝的行動。
  「法蘭黛莉卡姊姊……!?」
  佩特拉驚嘆。這也難怪,因為法蘭黛莉卡抓住自己身上染血的女僕裝,粗魯地扯破。被血弄髒、冒著一層薄汗的雪白肌膚裸露出來。也因此可以窺見她華麗的內衣,雖是非常事態,但還是讓昴瞪大了眼睛。
  「──請不要嚇到出聲喔。」
  忠告完,半裸的法蘭黛莉卡跪在草皮上,然後在脖子上掛上嘉飛爾的項鍊──接著,空氣變得緊繃。
  「──啊。」
  要是沒有先前的忠告,真的會嚇到叫出聲來。
  首先,看到法蘭黛莉卡美麗的金色長髮逐漸縮短。接著像是要遮蔽裸露的肌膚似的,全身皮膚開始長出金毛,骨骼也邊發出劇烈的聲響邊變形、肥大化。
  四肢撐著地面,張大的嘴巴裡原本就吸睛的牙齒變得更尖銳、強大──這些全都在幾秒內發生,讓人懷疑自己的眼睛。
  「──這就是,所謂的獸化嗎。」
  喃喃自語的昴,面前是一頭金色猛獸──獸化完畢的法蘭黛莉卡。
  苗條纖細的軀幹長約兩公尺,是貓科肉食動物。以昴的知識來說,近似獵豹或花豹,但是身上又沒有黑色斑點,總體來說姿態相當優美。
  假如耀眼的金毛沒有血污的話,會是讓人看到出神的美麗野獸。
  「不是美女與野獸,是美女變野獸嗎……哇,好想一起洗澡抱抱看喔。」
  「請恕我拒絕與您共浴。」
  「──!這、這樣還能講話呀!?」
  原本想耍嘴皮子隱藏自己的驚愕,卻被猛獸用低吼的神情拒絕。聲音就跟獸化前的法蘭黛莉卡一樣,所以昴又被嚇到一次。
  「我還是我,跟外觀不同,是很理性的。……而且,變成這樣子,傷口多少也有堵起來。」
  不睬昴的吃驚,法蘭黛莉卡甩動身子,甩掉許多鐵籤。在獸化的過程中,一部份的傷口閉合,鐵籤因此脫落。不過,還是有些傷在,不能說是痊癒。
  「法蘭黛莉卡……」
  「請不要在這時候問『做得到嗎』。我就是要去做。」
  「……嗯,知道了。現在只能交給妳。拜託了。」
  將戰場託付給器宇軒昂、四肢立於大地的法蘭黛莉卡。接受昴的請託,猛獸看向拉姆和佩特拉。
  「佩特拉,抱歉嚇到妳了。妳沒有嚇到慘叫,很厲害喔。」
  「是……是的,姊姊,請小心……!」
  「好孩子。──拉姆,之後就拜託了。最壞的情況,就從老爺的辦公室脫離。」
  「用不著叮嚀。法蘭黛莉卡才是,要是遲到了,拉姆可不管喔。」
  簡短的對話,可以窺見這兩人與法蘭黛莉卡之間的信賴。
  最後,法蘭黛莉卡仰望上方剛剛才跳下來、被破壞的會客室。粗脖掛著輝石項鍊的猛獸,像獅子般用力咬牙並彎曲身體。
  「────喝!」
  短促的低吼響起,下一秒猛獸已踏在破損的窗框上。
  這眨眼間的速度令昴瞠目結舌。因為那外表才剛讓他覺得很像地表速度最快的生物獵豹,沒想到法蘭黛莉卡的奔馳就輕鬆地超越這般常識。
  跨越崩塌的牆壁,猛獸發出吼叫衝進屋裡。黑色霧靄的效果剛好解除,不遠處再度傳來雙雌開戰的聲響──
  「別發呆!法蘭黛莉卡在爭取時間,還不快點去完成誇下的海口。」
  「哦、哦!對呀!先是東棟的雷姆!」
  艾爾莎的戰鬥力是威脅,但法蘭黛莉卡的速度超越常識。一旦昴他們完成目的,憑她的腳程應該可以逃脫。
  再來就是為了負責吸引敵人注意的法蘭黛莉卡,他們的行動能有多快了──
  「──這時就別抱怨我搞破壞了!」
  穿過前庭,三人一口氣衝向東棟。到了東棟外牆後,昴撿起園藝用的鐵鏟打破窗戶,跳進建築物內。泥土髒了地毯,跌進走廊的昴抬起頭。東棟二樓,雷姆的房間就在那兒。
  但是,抬起頭的瞬間,昴就被奇妙的異樣感所惑。那是──
  「……門,怎麼都開著?」
  在他面前,一樓走廊所能見到的門全都敞開著。回頭看,後方的門也一樣,走廊上所有的門全都開著。
  「要說忘記關的話數量也太多了。佩特拉?」
  「我、我才不會那樣呢!法蘭黛莉卡姊姊也是!」
  跟著跳進走廊,看到同樣光景的拉姆詢問佩特拉。對此感到困惑的佩特拉否定這質問,但跟昴的異樣感根本不能比。
  門開著不是問題。──問題在面前這光景很眼熟。
  「上次也是像這樣房門敞開……」
  ──在「死亡回歸」前,昴所看到的宅邸內也是這樣。
  那時覺得很不對勁,但昴直到死前都沒法闡明。即使現在再度遇到這狀況,還是不解箇中含意。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不吉利的預兆。
  「既然不是佩特拉或法蘭黛莉卡做的話……」
  當然,也不會是昴和拉姆做的。更不可能是睡著的雷姆。唯一能辦到的可能是碧翠絲,但她沒理由這麼做。有理由的人──
  「──!雷、雷姆!雷姆危險了!快點到二樓!」
  會這麼大費周章碰過每個房門的人,就只有不知道誰在何處的外人。而符合這條件的人物,目前就只有一個。
  而要是這個人已經開過東棟所有房門的話──
  「冷靜,毛!敵人有法蘭黛莉卡壓制!什麼都……」
  「妳啊!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冷靜……!」
  妹妹有生命危險卻還冷靜自持的拉姆,與其說可靠,更讓昴覺得憤怒。
  可是,昴這樣的急迫感情卻在下一秒消失無蹤。
  「吼───!!」
  咆哮來自建築物外,從昴他們方才跳進來的庭院那裡傳出轟然巨響。
  緊接著,窗戶──不對,是窗戶、窗框連同牆壁,宛如被挖開一樣破裂。玻璃碎裂的聲響四起,那東西踩著沉重的腳步聲侵入宅邸內。
  大到擋住走廊的巨大身軀,貌似獅子的兇惡面貌,異形怪物出現在眼前。

  ──「睡美人」所在的二樓,好遠。

  3

  ──狀況一直在變動。
  快速到眼花繚亂,超越昴的想像,蹂躪他的理解力,接二連三地襲來。
  「────」
  踩踏地毯的異形,將長達四公尺的身軀硬是擠進走廊。
  黑色體毛,像獅子的頭部,有馬的軀幹和臀部,細長的尾巴酷似蛇。彷彿要表現殘虐的性情似的,渾身散發著陰森鬼氣──額頭上有一隻白色彎曲的角。
  「魔獸……!?」
  雖說是沒見過的存在,但只要一眼就能明瞭的特徵讓昴戰慄。身旁聽到並咂嘴的拉姆拔出魔杖,舉向魔獸。
  「芙拉!!」
  拉姆毫不猶豫所施放的一擊殺向魔獸。
  但是,黑色魔獸的軀體雖龐大,卻身輕如燕縱身一跳,避開風刃。躲過狂風肆虐的斬擊,將受害控制在最小程度的牠吶喊,往昴他們衝過來。
  「昴!這邊!」
  佩特拉一把抓住整個人呆掉的昴的手,跑進隔壁的房間。緊接著拉姆也衝進同一個房間,粗魯地關上房門──
  「退下!」
  被厲聲和手給推進房間深處,緊接著獸爪就輕而易舉地破壞了門。彈飛的合葉和一分為二的門板飛進室內,昴立刻抱緊佩特拉。
  「吼────!」
  房門是給人類用的,龐大的黑魔獸擠不進來。不過魔獸毫不在意,揮舞利爪破壞牆壁,試圖擠進房間裡。
  「嗚喔喔喔!?慢著慢著慢著慢著!為、為什麼、魔獸會……!?」
  「不是講這的時候!就是出現了!佩特拉,窗子!!」
  「好、好的!」
  魔獸猛烈擴大入口的舉動嚇得昴大叫,這段期間拉姆命令佩特拉打開窗戶,打算從才剛進入的東棟又逃到外頭。
  「────」
  對只能逃跑一事感到焦急。可是,在混亂中還有超越焦急的疑問。
  很奇怪。這狀況太不自然了。這樣的局面在上一輪沒發生過。
  昴利用「死亡回歸」改變狀況許多次。每一次採取的行動不管會怎樣改變局面,發生的事基本上都一樣。這應該是鐵則才對。
  就像不管重複幾次,魔女教始終不放棄愛蜜莉雅那樣。
  ──降臨宅邸的災厄,不是艾爾莎•葛蘭希爾特的話就太奇怪了。
  「埃爾•芙拉!!」「吼───!!」
  在昴的思考被攪成一團亂的時候,拉姆的魔法劃破他身後的魔獸的臉。一個勁地在擴張入口而忘了防禦的獅子頓時自頭臉噴發出黑血。
  魔獸往後仰,中斷破壞行為。但是要讓驚人的生命力告終還困難至極。
  「竟然要逃給這種低能對手追,真是屈辱……!」
  面對曝露醜態的魔獸,痛罵著無能為力的拉姆衝向窗戶。然後一把抓住昴的脖子,一口氣從佩特拉打開的窗戶跳到外頭。
  草皮的觸感。從前庭進入東棟,然後穿越建築物來到後庭。
  「咳咳!剛、剛剛的魔獸是……」
  「愚蠢……不對,是基爾提拉烏。已經把牠弄瞎了,應該是不會追過來。」
  「可、可是……那隻魔獸,有角啊!」
  拉姆道出魔獸的名字,但佩特拉接著說出不該有的特徵。兩人的發言,特別是佩特拉的話,讓昴焦急地點頭。
  「嗯。那種魔獸不可能是自己闖進來的野生生物吧。是被某人放進宅邸的……!」
  所謂的魔獸就是所有生命的天敵,甚至並非爭鬥本能,而是殺戮本能的團塊。而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所有魔獸頭部都長著角,會服從折斷自己的角的對手。
  若是利用這點,就有可能讓艾爾莎和魔獸同時攻進宅邸──
  「不過,這隻魔獸的角沒斷……到底是誰,怎樣把那隻魔獸帶來的!?」
  「該不會……」
  「──!?拉姆,妳知道什麼嗎!?」
  咬住拉姆心裡有底的反應不放,結果她厲目瞪過來。
  「以前的沃爾加姆那件事,難道不是單純的魔獸騷動?」
  「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啦。……可是,王選開始了,現在不這麼認為。」
  魔獸施加的詛咒,以及因此而開始循環的宅邸輪迴。
  那次的事件,就跟徽章失竊的王都輪迴一樣,很明顯是要妨礙參與王選的愛蜜莉雅。而且跟宅邸事件相關的一名少女後來就下落不明──
  「──該不會,是那女生又操縱魔獸攻過來了?既然如此,這就是──」
  ──徽章失竊事件的元兇,和宅邸事件的元兇,同時進攻。
  「──呃。」
  「……啊!昴,沒事吧?」
  察覺到事態走向最惡劣方向的瞬間,昴整個人虛脫,還好有佩特拉支撐。
  頭莫名沉重是讓人焦躁沒錯,但右肩膀傷口在失血的影響也很大。雖然沒拔掉鐵籤,但也沒好好止血就一直東奔西跑。
  「──毛。」
  「不、不行……!捨棄她們逃跑這點……絕對不行……!」
  「拉姆什麼都還沒說呢。……明白了。拉姆先去龍廄帶地龍過來。」
  「帶帕特拉修、過來……?」
  拉姆朝著因為貧血而呼吸急促的昴這麼說,並以眼神示意後方──遠處的龍廄。
  因為繞到宅邸後方,因此靠近了位在院子後方的龍廄。假如是感情深厚的帕特拉修,那不管是逃跑還是抵抗,牠都一定派得上用場。
  「血完全止不住……昴,得止血才行!」
  「手、手帕我給法蘭黛莉卡了……」
  「那,就用這個!」
  拉姆衝向龍廄,這段期間昴乖乖遵從拚命的佩特拉的指示。她解開昴手上──綁在右手腕上的手帕,按在肩膀的傷口上。
  「會痛,要忍住喔!三、二──!!」
  「嘰咕噫──!」
  佩特拉還沒倒數完就拔出鐵籤,在劇痛下昴發出怪聲忍住痛。接著佩特拉俐落地用手帕裹住傷口,還用上衣袖子巧妙地止血。
  「得、救了……不過,一上哪去了……!」
  「那樣你才不會用力吧。……還好有給你手帕。」
  佩特拉打自心底安心的聲音,令昴長吐一口氣。
  被當成護身符而綁在手上的純白手帕,現在被昴的血弄得紅通通的。雖然佩特拉看起來絲毫不在意,但這反而更刺激昴的罪惡感。
  「對不起……每次都讓妳遇到危險……」
  「別說奇怪的話!我可是很感謝昴喔。每次遇到危險的時候你都會來救我!」
  朝著道歉的昴破口大罵,佩特拉紅著臉指向森林,繼續說下去。
  「我跟榴卡他們跑進森林時,昴也是一個人跑來找我們。後來聽說你被咬成重傷瀕死,我很擔心耶……」
  「────」
  「所以說,沒事的!這次換我救你。我們會帶著雷姆姊姊、碧翠絲醬離開,跟拉姆姊姊和法蘭黛莉卡姊姊一起!」
  好弱啊,是因為發言過多的關係嗎?
  為了激勵因失血和事態困窘而變得軟弱的昴,佩特拉拚命訴說。看她那樣子,昴再度覺得自己的愚蠢程度實在可嘆。
  「……佩特拉好厲害。我真丟臉。」
  「哪有啊……」
  「不,我剛剛的不是抱怨。因為妳很厲害,所以我不能輸。」
  搖搖沉重的頭,揚起脖子,驅趕軟弱的心情。
  如果力圖振作,那麼自身的智慧還不足以抓取到希望。
  ──正是現在,為了彌補不夠的一切,菜月•昴要賭上所有。
  抬起軟垂的腰,昴朝佩特拉伸出左手。一瞬間,佩特拉猶豫是否該用被血弄髒的手去握住昴的手──
  「──佩特拉,走吧。照妳說的,我們大家一起離開。」
  「……嗯!」
  昴的果斷話語,讓佩特拉笑逐顏開,並握住他的手。
  「啊。」而在回握這觸感後,少女微微垂下眉,貌似有些傷腦筋的樣子。
  「怎麼了?」
  「不是『嗯』,『是』才對喔……不行,要說『是』。」
  說完,佩特拉俏皮吐舌。
  忘了說敬語。在這種狀況下少女還能堅強地這麼說。被她的勇氣給拯救的昴不禁微笑,說:
  「之後不要被法蘭黛莉卡或拉姆罵──」

  ──剎那間,來自正上方的轟然巨響與衝擊,將昴的意識抹為鮮紅。

  4

  ──。────。────────意識好遠。
  「────」
  窸窸窣窣。在被什麼東西拖著走。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在地面被拖來拖去,連自己是仰躺還是俯臥都不知道。
  「岩豚……哼!毛!聽得見嗎?毛!」
  聽不清楚。是誰在拚命呼喚。
  想要答腔或回應,卻都沒法做到。
  「原來不只那個低能兒……真丟臉。要是早點看到的話……」
  「────」
  「做妳該做的。拉姆也會這麼做。──對,乖孩子。」
  拖行的速度上升。窸窸窣窣的聲響變快,被拖行的力道也加大。
  尋找有哪邊可以動的地方。頭,脖子,肩膀,腰,腳,手──左手。
  只有左手握著東西。珍惜地不肯放手。有握著東西的觸感。
  「────」
  不能放手。把殘存的力氣灌入左手的同時,速度又變得更快。
  身體飄了起來。腰部被什麼用力夾著。奮不顧身的搖擺和呼吸傳達出那個存在的奉獻──
  「帕……拉、修……」
  看不見的存在用彷彿觸碰損壞之物的纖細敏感,告知自己是何人。
  但就算想呼喚名字,喉嚨溢出的卻是虛弱的呻吟。嘴角還冒泡,有鐵鏽的味道。為什麼自己會吐血呢?
  身體動彈不得,全身的感覺變得微弱,意識遠離,這代表──
  「──啊。」
  意識的點與點銜接起來,想起自己是誰。
  菜月•昴。回到宅邸,想帶大家逃離造訪的災厄。艾爾莎,魔獸,法蘭黛莉卡,拉姆,佩特拉,碧翠絲,雷姆,雷姆,雷姆雷姆雷姆──
  「咳、嘔……!」
  咕嘟一聲,大量鮮血和生命被吐出。
  搾乾胃這種說法太小兒科,根本是整個內臟被攪拌的痛苦。無法阻止喉嚨溢出東西,變得空蕩蕩的內臟就這樣流出來。
  嘔吐,狂吐,吐不停,一直吐,吐到沒東西好吐了,終於──
  「──我、是……」
  想起睜開眼皮的方法,眨眼數次後才脫離黑暗的世界。
  現實刺進眼球,眼淚伴隨尖銳的疼痛流出。淚水是透明的還是血紅的也沒法判定,但可以肯定一件事。
  ──那就是包圍菜月•昴的世界,被染成血紅色。
  「────」
  昴的身體上下左右地晃動。
  因為漆黑地龍啣著昴的腰,在宅邸庭院內拚命奔馳。
  「────!!」
  接著換聽力恢復。頓時,狂大聲響整個擠進耳道,讓人懷疑聽力是否故障了。
  高亢、急驟、笨重,全都在激起生理上的厭惡感。響徹耳內的是媚聲、咆哮、吼叫──通通都是追在後頭的魔獸的鳴叫。
  有張開黑色翅膀的巨大老鼠。有特徵是醒目黑色斑點的猙獰青蛙。有從身體長出無數腦袋的多頭蛇。自己就被這些數都數不完的異形給團團包圍。
  ──魔獸使者。腦內只浮現這個單字。
  「────」
  啣著昴的帕特拉修拚命找出活路,但即便是地表最快的地龍也孤掌難鳴。面對魔海戰術,路被擋,制空權被奪,只要停下來就沒救了。黑鱗身軀已經有無數撕裂傷,淌著大量鮮血。
  再過不久就會到達極限。──不對,早已到達極限了。只是帕特拉修跨越極限,為了昴而燃燒生命的殘燈餘火罷了。
  「吼吼────!!」
  格外巨大的咆哮響起。緊接著,比速度變慢的地龍大一倍有餘的軀幹並排在旁。
  臉上受傷,凹陷的眼窩還在流血的黑色獅子──剛才的魔獸,但忘記名字了。
  不過,牠那一爪,就算想忘,昴也永遠忘不了。
  「────」
  視野被籠罩。對方胡亂揮出一擊,但卻直接命中地龍側腹。魔獸不是靠視覺,而是其他感官──嗅覺,吸引魔獸的氣味。
  像爆炸的衝擊迎面而來,鮮血染紅世界的速度比自覺還要快。
  但是,衝擊卻沒影響到昴。因為在爪擊命中之前,地龍扭動脖子,將昴的身體拋向空中。
  「帕特──」
  直到最後連一聲都沒吭,很有那心高氣傲的地龍的氣概。
  旋轉的同時血花四散,根本沒機會凝眼細看血花的來源,昴的背就撞破東西,邊發出巨大聲響邊撞擊地面。
  「這、裡是……!」
  咳嗽的他額頭皮破血流,因此失去右邊的視力。即使如此他還是立刻發現了。
  自己被丟進宅邸的二樓──就是一直心心念念的東棟二樓。
  「────」
  對於愛龍最後的奮不顧身,昴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血流太多了。彷彿決心和覺悟都跟血一起流光。無法湧現活力。腦袋也沒法運轉。連心靈,都在慢慢死去。
  就算這樣,還是有一處,讓這樣的昴不會失去力氣的地方。
  左手有握著東西的觸感。不可以放手,即使心死了,也只有這個不能死。
  想起了在一切都瓦解之前,自己握著誰的手。
  「佩特、拉……」
  視線投向手掌握著的觸感。手腕,手肘──就這樣,沒有了。
  「────」
  理應握著的少女之手,只到手肘就沒了。
  被扯斷,變得支離破碎又變形──
  「──喔喔啊啊啊啊啊啊!!」

  菜月•昴沒能守護任何一樣東西。

  5

  ──凝視殘肢斷肘過了多久呢?
  「────」
  思考停止,腦袋整個放空。
  諷刺的是,這段期間視力和聽力慢慢地恢復。然後,迫使昴理解狀況已經惡劣到無以復加,逼使他奮起。
  昴的狀態,嚴重到右肩的傷看起來還稱得上可愛的地步。
  左腳關節腫成一倍大,左手貌似被什麼給壓爛而整個扁掉。同樣的衝擊也襲向了佩特拉吧。因此她才會只剩下手肘。
  「────」
  憑視覺了解到的慘狀就到這樣。但是,聽覺所帶來的情報更加無可救藥。
  頹倒在二樓走廊的昴,可以聽到來自四面八方的魔獸咆哮。沒必要去細數數量和種類,反正都是無路可逃。聲音不斷地將心靈逼到死路。
  害死佩特拉。也看到帕特拉修臨死前的樣子。拉姆在那之後就不知去向了。假如繼續奮戰,精明的她或許有可能倖存──
  「──啊啊,終於找到了。」
  昴發現了這麼說著,歪頭看向自己的黑髮女子。
  以跪在走廊正中央地毯上的昴來說,女子站著的位置是正前方盡頭。
  本來由法蘭黛莉卡負責牽制的殺戮者。而她出現在這裡,就意味著──
  「法蘭、黛莉卡……」
  「那個大女僕?放心吧。因為我有充分享受到。可以的話,很想親眼確認獸化時的內臟會有什麼變化,可惜沒機會。」
  「……我、沒問這個。」
  沒人問她這件事。可是,用不著問也知道的事被她親口肯定了。
  激戰過是不爭的事實。艾爾莎的斗蓬已經不在,黑衣處處都裂開,白霜肌膚被血染紅。──儘管如此,狀態還是好到堪稱健在。
  「你受了那種傷,還能上到這邊,真佩服。」
  「要、犒賞的話……就用、妳的命吧……」
  「在我聽來像是想要我的人生,可以想成這是求愛嗎?」
  「如果……可以立刻踩在腳下的話,算是吧……」
  艾爾莎扭曲話中意義,昴不屑地回應,然後背靠牆壁硬是站起來。左腳已經爛到不能用了,左手整個歪七扭八,正可說是滿身瘡痍。
  「都這樣了,血的香氣裡頭還混著憤怒的氣息……你的腸子,一定是頂級品。」
  「腦子、有問題的人……搞不懂、妳在、說什麼啦。」
  艾爾莎恍惚地抱著自己的身體,朝著拚命站起來的昴吐露熱情呼吸。不管說什麼或採取任何行動,都只會愉悅這個美艷殺戮者的心。
  明知如此,昴還是站起來。是因為──
  「妳,是受誰委託攻擊我們……?」
  「委託人的事我是不會說的。這方面的禮儀我好歹還懂。因為你比預期的還要早回來,所以處理方式跟委託的稍微不一樣。」
  「不一、樣……」
  「女僕兩名和『家裡蹲』一名,要配合你回來的時間一同料理。」
  露出血色微笑的艾爾莎,將庫克力彎刀的前端對準昴。她所說的計畫,就是在上一輪所發生的宅邸慘劇的答案。
  那個時候,在宅邸等著昴回來的,一定也是佩特拉她們的屍體──
  「已經、夠了……」
  昴搖頭,拒絕強行推銷殘酷的艾爾莎。這樣的回答令她不悅皺眉,遺憾地說:
  「是喔。這樣啊。那就結束吧。被梅莉搶先的話可就叫人火大。在事情演變那樣之前,用你的火熱來安慰我吧。」
  「────」
  「結束了。我會讓你見到天使的。」
  說完,艾爾莎的身影下沉。她壓低身子疾馳,低到像是在走廊上快速爬行。黑影直直地衝向昴。好快。根本不覺得能夠迎擊。
  但是──
  「──誰說要被妳殺了。」
  拖著爛掉的腳,昴搶先抵達身旁的門──雷姆的寢室。
  這判斷令艾爾莎蹙眉。因為就算逃進房間,也不過是拖延苟延殘喘的時間罷了。儘管如此,只要能看到她這個反應,勉強也算聊表寬慰了。
  ──已經不可能破解這次的輪迴了。不可能。所以放棄了。
  傷勢過重,性命垂危,想守護的人沒一個保護到,命運即將劃下休止符。既然如此,至少不讓艾爾莎稱心如意,用這小小的抗拒來報一箭之仇。
  「────」
  「掏腸者」和「魔獸使者」都沒到過雷姆的寢室。
  絕對不讓他們侮辱睡在這兒的她。只有這點絕不通融。
  即便是在要結束的世界,也不會讓任何人再次失去雷姆──
  「────」
  打開房門,跳進寢室裡。
  抬起頭尋找睡在床上的雷姆,結果卻整個人愣住。

  ──因為是書架林列的禁書庫,迎接了下定決心邁向輪迴終點的昴。

  6

  嗆鼻的古書氣味,像是在勸告吵鬧的來訪者。
  整個房間充斥著書架和塞滿書架的書本。氣味和視覺給予的最初情報,讓昴發現自己並非踏進了想去的房間。
  ──然後,這個遲來的認知招致致命的結果。
  「──唔!?」
  滿腦子都是「為什麼」的那瞬間,昴感覺到自己被風包圍。
  風用力把靠在門上的昴吸進房間裡。叉開雙腿使勁站穩卻沒發生效果,昴就這樣倒進房間裡。
  緊接著,聽到正後方傳來門用力關上的聲音──
  「──等、等一下!!」
  撲向牢牢關起的門,昴拚命地想撬開它。但是,半毀的手沒法傳達意志給門,徒讓劇烈聲響刺激焦躁罷了。
  然後,滿身是血、拚命想到門外的昴的身後──
  「──再怎麼想出去也沒用啦。」
  是聲音和腳步聲。回過頭,看到少女穿過書架之間,往這走來。
  奶油色的長捲髮,奢華又閃耀的晚禮服。稚嫩惹人憐愛的臉蛋,現在寄宿著冷漠無情,筆直地瞪向昴。
  「碧、翠絲……」
  「真是慘不忍睹。你會把書庫地板弄髒,少亂動……」
  「現在!立刻開門!讓我出去!!」
  昴不容分說地朝冷眼眺望他的少女──碧翠絲大吼。
  弄髒房間什麼的,他根本聽不進去。讓失血的手繼續滴著血,他說:
  「為什麼,現在才出來!?為什麼是現在!?讓我回去!現在就讓我回去!!」
  「……回去能幹嘛?現在的你,究竟能做什麼?」
  「什麼都做不到,這我自己最清楚!!可是,就算如此……!」
  還是得回去那裡,回到位在東棟二樓、她睡著的寢室。
  昴原本要進入的房間,因為「機遇門」發動而到不了。
  通往寢室的房門變成禁書庫的入口,而且門已經放棄該項任務。也就是說,那扇門已經重拾原本的任務,恢復成通往雷姆寢室的門。
  「我說──!」
  「已經太遲了。」
  「什麼太遲了!?哪有什麼事太遲了!!現在立刻讓我到……」
  「──貝蒂說,已經太遲了。」
  昴原本放聲大喊以對抗往上衝的恐懼,但在聽到她這麼說後陷入沉默。
  面對瞪大雙眼,嘴巴一張一合說不出話的昴,碧翠絲繼續說下去。
  「──就在方才,你已經失去回那房間的理由了。」
  聽到這宣告,昴真的失聲了。──失去出聲的意義。
  碧翠絲淡淡的語氣、殘酷的話語,如實地告知真實。
  「──啊。」
  回過神來,昴當場癱坐在地。
  雙手垂落,頭往下垂,劇烈耳鳴在頭蓋骨內迴響。
  吵鬧得更大聲、更尖銳,搔刮大腦到要破裂的地步。
  到無法思考的地步。到可以不必理解便能了事的地步。
  乾脆直接把這條命也拿去。明是如此──
  「……妳、在幹嘛?」
  昴出聲。用微弱得像在耳語的聲音朝身旁出聲。
  「慘不忍睹,看不下去了。雖然討厭,姑且就幫你治療吧。」
  回答他的少女就在身旁,用帶有淡淡光暈的手掌蓋住昴的傷口。
  光芒緩和了一直侵蝕昴、持續主張自身存在的痛苦。以傷勢嚴重的左半身為重點,帶著熱度的感覺逼退痛楚。血不流了,骨頭回到正確的位置,被挖掉的肌肉纖維癒合,被扯斷的神經──
  「──別開、玩笑了!!」
  「──呃!?」
  昴用殘存的所有力氣吼叫,拒絕碧翠絲的治療之光。
  趁碧翠絲被熊熊氣勢給嚇到時,昴一個翻滾拉開跟她之間的距離。血液髒了禁書庫的地板,嘴角還掛著血沫,昴就以這副怒氣沖沖的姿態瞪著她。
  「我不、不需要妳治療傷口……!妳,為什麼要救我……!?」
  「因為……你、你看起來慘不忍睹,貝蒂看不下去……」
  「為什麼,是我!?要救人,如果妳想救人……為什麼不救佩特拉和法蘭黛莉卡!?還有拉姆,和雷姆!!妳的話,可以救大家……!」
  有碧翠絲的力量,要甩開敵人和逃跑都是輕而易舉。
  然而直到最後關頭她都沒有現身,拖到現在,就只放昴進入書庫──
  「妳明明救得了……!我是笨蛋,我很弱小……我一無是處什麼都做不成,可是妳應該辦得到……!但是,妳為什麼……!」
  「為、為什麼貝蒂得那樣做……貝蒂根本沒有理由去救誰啊。誰理你。誰理你們啊……!」
  「既然如此……那妳有什麼理由…救我啊……!?」
  碧翠絲厭惡地搖頭,否定了昴的懇求。而昴在她的否定中再添加了否定,舉起爛得不成原形的左手。碧翠絲語塞,表情悽楚。
  ──感情即將爆發。
  「誰……拜託妳救我了啊……!?」
  「──。」
  「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都怪妳,一切可能都要完蛋了耶!?一切都被覆寫,這個可惡的現實將確定成形……!」
  為什麼拖到一切都太遲的現在才現身?
  假如艾爾莎知道昴轉移過來,那她也會察覺到「機遇門」這機關,進而死追著碧翠絲不放。然而為什麼,碧翠絲偏偏要救活一腳踏進棺材的昴?
  為什麼,要拯救放棄這個輪迴、期望死去的昴呢?
  「我該死,我真的該死……!妳應該要殺了我的啊……!!」
  該死的時候卻錯過死亡的機會,這樣的機緣對菜月•昴而言毫無價值。
  因為,一如字面意義所述,昴就是得毫不吝惜地消費自己的生命,才能得到重新再來的權利。
  而直接面對他發自靈魂的沉痛吶喊與懇求的少女,雙目圓睜道:
  「不、不懂……不知道啦……」
  碧翠絲在不能理解與恐懼交雜下拚命搖頭。
  她的答案讓昴用力咬牙。既然如此,就這樣吧。自己不會再求她了。
  「那就這樣。既然……既然妳不幫忙的話……!」
  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拜託人的選項可以選。自己應該早就知道這點才對。
  昴掃視周圍,看到靠近入口、碧翠絲老是坐在上頭的梯凳。他用力踹梯凳,讓它撞向牆壁。
  「你幹嘛……!?」
  碧翠絲慘叫,對昴的暴行感到驚訝。
  啪卡一聲,木製梯凳悽慘碎裂,變成好幾塊碎片散落一地。而昴就從中選了最大又尖的碎片撿起來。
  「────」
  這不是昴第一次自殺。只消一塊這樣的木片,也能輕易要人性命。只要一口氣用這個穿透喉嚨,菜月•昴就會再度得到機會。
  ──這是昴在異世界中,第三次選擇自殺。
  第一次是在宅邸輪迴中,為了取回無可挽回的事物而帶著覺悟自殺。
  第二次是以王都為開頭的輪迴,為了拯救被世界遺忘的雷姆而帶著悔悟自殺。
  而現在,第三次,是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悲哀與憤怒,帶著要挽回一切的悲憤自殺。
  有意義的「死亡」。有價值的「死亡」。除了「死亡」以外,一切毫無價值──
  「──不行!!」
  然而,就在順應決心要觸擊喉嚨的瞬間,嬌小身軀飛撲過來妨礙。
  碧翠絲掀起裙襬,奔過書庫,硬是使力阻止昴自殺。她摟住握著碎片的右手,咬昴的右手掌,試圖奪取凶器。
  「妳……!幹什麼……!」
  「不讓你死!貝蒂,不會讓你死在這……!」
  「──!夠了!快放開我!」
  情況演變成推擠,兩人也開始大聲爭執。
  可是,現在的昴連撥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都辦不到。
  兩人拚命互搶,身體用力撞擊書架,接著一同倒地。都分不清楚在衝撞下發出呻吟的是誰了,只知道達成目的的是碧翠絲。
  「呼哈、呼哈……!」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碧翠絲把碎片扔到遠處後,就這樣跟昴拉開距離。憤恨地瞪著少女、趴倒在地的昴則是連動都沒法動。
  「為什、麼……」
  想自殺卻被妨礙。不過,結局不會變。因為失血過多,昴很快就會死。
  碧翠絲的行動前後矛盾。實在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是厭惡有人死在自己眼前嗎?還是單純不想要昴自殺?抑或是不想扯上關係?
  搞不懂,全都搞不懂。雖然不懂,但──
  「──咦?」
  發生的淨是無法理解的事,於是不想正視一切的昴移開目光。
  撇離碧翠絲,撇離禁書庫,又或者是不想看自己的弱小無力,所以目光撇離逼至眼前的「死亡」。
  不過,撇離視線後,昴在視線盡頭發現了「那個」。
  「────」
  ──「那個」就掉在壞掉的梯凳殘骸旁邊。
  質樸的書封,厚重的裝訂,大小跟字典差不多,所以帶著走會有點不方便。不過黑色書本釋放的不祥氣息強烈到讓人完全不會留下這些印象。
  昴曾看過「那個」好幾次。看到「那個」被握在狂人的手中。
  「為、什麼……會在這裡……」
  是魔女教徒才會有的「福音」。貝特魯吉烏斯持有的「福音」,應該被放在前往「聖域」的龍車上才對,不應該在這裡的。
  ──不對,要認清現實。那本黑色魔書其實被藏在梯凳裡。
  「────」
  像是要肯定昴的驚愕般,身穿禮服的少女撿起書本。
  少女把書抱在胸前,安心吐氣,還用手指摩擦書皮。
  溫柔得像在撫摸憐愛之物。碧翠絲眼神冷靜,抱著福音書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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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為什麼,看起來…很珍惜那本書?」
  「────」
  「那是,魔女教的人才會有的書嗎……不是、吧?只是,外表像吧?」
  「────」
  「說妳把書藏起來,也是我太早這樣斷定了……是我自以為是,亂生氣,所以……」
  「────」
  「妳為什麼……不否認呢……」
  只有現在,昴忘了逼近的「死亡」和失血的痛苦,殷切訴說。
  只要一句否定就夠了。只要一句話,就能一掃昴的不安。
  昴只懇求如此,而碧翠絲也如他所願,只講了一句話。
  「──貝蒂沒被指示該怎樣回答那個問題。」

  碧翠絲攤開抱在胸前的書本,邊掃視內容邊冷漠地這麼說。
  聽說「福音」對魔女教徒而言就是教典。書籍記載了持有者的未來,基本上就是預言書。這是貝特魯吉烏斯說的。
  因此,魔女教徒會遵從「福音」的記述,將文字化為事實。
  將這件事,搭配上剛剛碧翠絲的回答的話──
  「那本書,寫了什麼……叫妳這麼做,是吧……」
  「這個問題,書中沒有。」
  「沒有書,就什麼都不會做了嗎……?既然如此,幹嘛藏匿我?」
  「這個問題,書裡也沒寫。」
  「那現在,妳跟我說話的事呢?還救了快死掉的我是為了什麼……!」
  「──不知道。」
  目光始終在書上的碧翠絲看都不看昴,只給予空泛的回答。
  她回以稱不上是答案的答案,將自己的心頑固地封印在書中。
  那跟洋娃娃沒兩樣的姿態,以及封印感情的雙目,令昴害怕到肺部像是痙攣,頭暈目眩到甚至忘了呼吸的方法,好不容易才放聲說:
  「什麼都……一切都非得按照那本書上所寫才行嗎!?」
  「……正是如此。所有一切,都遵照福音的引導。那才是貝蒂活著的意義,貝蒂只是為了這麼做才存在的。」
  「那麼……妳想救我,也是因為書上叫妳這麼做囉!?解救被詛咒的我也是!幫助無法自行振作的我也是!跟我鬥嘴互罵,像白癡一樣吵鬧的時光……全都是多虧了那本書嗎!?」
  「──不是說了嗎!正是如此!!」
  過去曾責備她的同一根舌頭,這回則恰好激起了少女對想要求助的昴的怒意。
  碧翠絲氣到臉紅脖子粗,圓溜溜的眼珠瞪著昴,指著他說:
  「從以前到現在,貝蒂做過的事,看過的事,說過的話!全部,都記載在這上頭。你,你這個傢伙,怎麼可能打動貝蒂的心。少狂妄自大了,人類!」
  「────」
  「貝蒂的一切,全都是為了母親。跟母親的聯繫,就是貝蒂的一切……!像你這種、像你這種……人類,人類、人類……!!」
  碧翠絲感情潰堤,源源湧出。
  那是龐大的激情洪流,一時說不出話的昴只能被沖著走。
  見昴沉默講不出話,碧翠絲用力把書抱在懷裡。
  「不准碰貝蒂,人類。別過來這邊,人類。誰要理你啊,人類。討厭。討厭死了。──最討厭你了!」
  這次少女含淚的叫喊,清楚地拒絕昴這個人。
  混亂和失意,逐漸埋沒心頭。這份拒絕就是這麼碩大。
  ──自己毫無根據、頑固地相信兩人之間擁有羈絆。
  即使雙方始終不肯好好認可對方,但還是相信彼此之間有著聯繫。
  因為以宅邸為起頭的輪迴中,昴被碧翠絲救了好幾次。
  在死去又重來搞得心靈崩潰的日子裡,是她拯救了自己。
  不管是以怎樣的形式都好──
  「那時候……我真的、很開心……」
  不曾說出口的話,但昴又沒能說到最後。
  「──嗚。」
  視野大幅扭曲,昴嘔出東西。
  直覺那不是血也不是胃液,而是生命本身──時間到了。
  失血過多,派不上用場。重傷,毫無價值。背叛,白死一趟。福音書,殺戮者,魔獸使者,憤慨而死。
  沒有完成使命,菜月•昴就要死在這裡。
  「────」
  這時,在瀕死的深淵中奇蹟般地聽見了聲音。
  將死之耳聽見的,恐怕是開門聲。接著是腳步聲,有人進入房間。腳步聲看到倒地的昴,嘆氣道:
  「──真遺憾。」
  聲音好遠。似乎對死人沒興趣,腳步聲意圖直直前進。
  走向抱著書的少女。聲音的主人,黑衣死神,悠哉前進。
  ──那樣的邂逅,少女與殺戮者相遇,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呢?
  「唉呀。」
  是女人發出的驚訝聲。染血的手抱住殺戮者的長腿。
  臨死前的昴用盡全副身心,做出毫無意義的絆腳石行為。
  「……碧、翠、絲……」
  「真棒。妳被疼惜著呢。」
  瞬間,颳起一道風。緊接著,抓住腳的手脫落。──連同手腕的整隻右手。
  連血都沒流。凶刃翻轉,黑光是刺向昴的頭,還是脖子,還是身體?總而言之就是某個地方。
  它一定是朝某個致命的部位刺下去──
  「────」
  在最後的光景中,看得到少女悲痛屏息的表情。
  ──但那已經跟逝去的菜月•昴毫無瓜葛了。

LzNO_Hentai 发表于 2018-12-10 22:51

  第三章 『朋友』


  1

  聽得見洪水般的濁流聲。
  劇烈的水聲。從上而下,順從重力,遵照流向,遵循命運,往下直落的瀑布。
  那是在耳裡,或者在頭蓋骨裡頭響個不停的轟隆巨響。激烈的濁流攪拌腦髓,同時將昴的意識導向清醒。
  有光,看得見光。然後,開闊──
  「──啊。咦?咳咳!」
  嚐到喉嚨緊縮的感覺,呼吸頻率因此整個亂了調的昴嗆咳作嘔。
  吸進空氣,再吐出來。不過就是重複這樣做,卻連做法都完全忘記。昴就像條離開水的魚一樣痙攣,流著口水復活了。
  「咳呼!啊哈!」
  整個人倒在地面成趴臥姿。手掌貼住粗糙堅硬的地面,手臂使力,以跪地叩首的姿勢將氧氣和理解送進肺部,照著順序回想呼吸的方法。
  痛楚緩和,吐掉失去去處的唾液。身體就這樣取回了真實感和穩定,原本欠缺的氧氣循環到腦子──意識清醒起來。
  「我、我死掉……了嗎……」
  一邊喘氣一邊低語,再度確認其實無須確認的事實──自己「死亡回歸」了。
  沒錯,「死亡回歸」這件事用不著確認。那是昴的價值。重要的不是回歸本身──而是回歸到「何時」和「何處」。
  「啊……」
  昴抬起頭,仔細環顧周圍,然後立刻察覺。
  還記得這片眼熟的黑暗,飄蕩冷冽空氣和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氛圍。這裡是遺跡內的石室。粗糙不平的石砌地板,還有在朦朧黑暗中通往深處的石門。
  ──以及,倒在昴身旁、楚楚可憐的銀髮少女。
  「愛蜜莉、雅……」
  刮去額頭上的薄汗,在黑暗中找到昏睡卻一臉痛苦的愛蜜莉雅。確認周遭狀況到這邊,昴心中也知曉了大概。
  過去的時間,失去的性命,降臨的災厄,難以置信的背叛──這些事情接二連三如浪濤般襲來,把昴的心逼到絕境。
  「重生點沒有變……!」
  克服自身過去後醒過來的地方──菜月•昴又回到了墳墓裡。
  作為什麼都沒能挽回的報償,回到的時間點是還沒失去一切的時候。
  「──呼、哈。」
  理解到這事實的當下,安心感在昴的胸中擴散。
  忍不住輕撫胸膛的左手還健在,沒有被壓扁。看看右手腕,上頭還綁著佩特拉的手帕,一片純白,沒有一絲血痕。
  確定後,吐出一口又長又深的氣,再次撫摸胸膛──然後錯愕。
  「──騙人的吧。」
  「……呃、啊。」
  都不擔心痛苦的愛蜜莉雅,而是先確認自己平安無事。昴對自己的思維感到錯愕。
  愛蜜莉雅在「試煉」裡頭被迫面對過去,現在也都還在受苦。而這段綿長持續的痛苦時光不會有成果,僅是難過、徒勞無功的時間。昴很清楚這點。
  然而,現在的昴卻是在目睹她的苦痛下,安心地撫摸胸膛。
  ──還好自己回來的時間點,是愛蜜莉雅受苦的當下。
  「什麼跟什麼……這才不是正常人會有的想法……」
  硬生生吞下呻吟,昴咬牙切齒,對醜惡又脆弱的自己燃起怒火。
  竟然把珍惜的人、重要的事、應該優先的事擺在後頭,這還有什麼臉救大家。
  就是因為這種愚蠢的態度,才招致了宅邸的慘狀不是嗎。
  「總而言之,先叫醒愛蜜莉雅……」
  釐清狀況,確認「死亡回歸」帶來的情報,擬定排除問題與障礙的對策,這些現在都先放到一邊。
  現下要優先叫醒愛蜜莉雅,安慰脫離惡夢後痛哭流涕的她,帶她到外頭。
  這樣做才是正確的。──這樣子做,順序才對。
  先是愛蜜莉雅,然後是墳墓、「聖域」、宅邸。要像這樣,依序、確實地處理。
  「要正確地,一個一個處理……」
  為了拯救大家脫離那個可怕的災厄命運。
  下定決心,鞏固心意,做好覺悟,為了搖醒愛蜜莉雅而伸出手。
  昴本人完全沒察覺:自己的臉上不帶感情。

  2

  在墳墓叫醒愛蜜莉雅後的發展,幾乎沒什麼改變。
  安慰被過去折磨、在悲憤和悔悟中崩潰的愛蜜莉雅,帶她到外頭。跟在墳墓外擔心兩人的拉姆和嘉飛爾他們打照面,然後一同回到臨時住所。
  「──?幹嘛一直盯著拉姆的臉看,毛?」
  「……沒什麼。想說妳長得很漂亮。」
  「下流。」
  路上,聽了昴直視自己的理由後,拉姆眼神輕蔑、用鼻子噴氣。
  因為「死亡回歸」了,一切當然回到原本的狀況。但看到拉姆平安無事的樣子,就是會偷偷安心,而她那酸人不嘴軟的態度也讓昴更加放心。
  「────」
  回到暫居的琉茲家,把愛蜜莉雅帶到寢室,就盡完男人能做的事了。雖然心疼被惡夢所魘的愛蜜莉雅,不過還是輕柔地將她放在床上。
  「──啊。」
  躺在床上,察覺昴的手要離開的愛蜜莉雅叫了一聲。朝著不安的臉龐微笑,好讓她安心,接著把剩下的事都交給拉姆。
  今晚,愛蜜莉雅交給拉姆就行。拉姆肯定能讓她放鬆。
  這段期間,昴有該做的事。那就是──
  「──跟羅茲瓦爾約好的對談。」
  愛蜜莉雅挑戰墳墓的第一個晚上,羅茲瓦爾就安排好要與昴對談。在上一輪,昴藉此機會提議隔天清晨回宅邸。而這要求獲得羅茲瓦爾的許可,因此昴和拉姆得以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宅邸,結果卻是全軍覆沒。
  昴救不了任何人。同時,還帶了好幾個疑問回歸──
  「──菜月先生?菜月先生,有在聽嗎?」
  「……抱歉,我沒在聽。」
  背靠著建築物,集中精神思考的意識被叫回來。轉過頭,呼喚昴的人是詫異皺眉的奧托。
  地點在琉茲家外頭,只靠篝火和星光照明的半夜,昴準備動身和羅茲瓦爾會談,正在沉思的時候。
  「幹嘛,佔用我寶貴至極的時間,是想說什麼?」
  「不要一開口就突然削落人家的幹勁好嗎,你這個人!……我就只是問問而已。」
  「問問?問什麼?」
  「還什麼咧,就是你現在不要緊吧?」
  奧托重複詢問,這次換昴一臉詫異。什麼要不要緊。就是不要緊才聽他講話,一般來說應該是這樣吧。
  是洞察了昴的內心吧,奧托揮揮手說:
  「哦,不是啦。我問的『要不要緊』不是指時間啦。我也知道菜月先生接下來會很忙,時間十分寶貴。」
  「嗯啊,正如你所說。我現在也很擔心愛蜜莉雅醬,整個人坐立難安。所以說也沒啥閒功夫陪你演短劇……」
  「──我想說的,就是那個啦。」
  迂迴的說話方式惹得昴嘟起嘴巴,打算快快把話題作結。但是,卻被奧托反咬一口,緊接著問:
  「可以嗎?因為墳墓裡頭發生了異狀,菜月先生才帶愛蜜莉雅大人出來。我想,你現在八成因為許多我不知道的事而整個腦子亂糟糟的,不過我還是要問。」
  「──?好啊,給你問。」
  「那我就不客氣了。──菜月先生,你不要緊吧?」
  裝模作樣到最後怎麼又回到這個問題?昴這次是真的感到疑惑。
  話雖如此,也不是不明瞭奧托的擔憂。同樣進入墳墓的愛蜜莉雅,出來的時候精神崩潰。因此也難怪他會狐疑昴是不是哪裡也有問題。
  所以說──
  「放你一百二十個心,本人現在狀況絕佳精神百倍。我懂你因為愛蜜莉雅出狀況所以在擔心,但我沒事。還是說,我哪裡看起來怪怪的?」
  「……不,從頭到尾都沒怪怪的地方。看起來十分冷靜。」
  「對吧?所以說……」
  「正因為愛蜜莉雅大人陷入那種狀態,所以說,你這樣反而危險吧?」
  才要主張自己沒問題,就被奧托的追究給堵住嘴巴。
  「────」
  奧托瞇起眼睛,像是要看穿昴的黑瞳。
  他擔心的,是昴目前的心境。確實,因為「死亡回歸」而事先得知未來會發生什麼事的昴,無法和位在過去的延長線上的他共享感受。
  還在一開始的他們,和已邁入第三輪的昴之間,所受的心理影響有著極大落差。
  「意思是,你認為我冷靜過頭囉?」
  「嗯,就是這樣。我不認為這是壞事。只不過……」
  「──不,多虧了你,我有自信了。謝謝你,奧托。」
  「咦?」
  昴打斷奧托,緩緩搖頭。
  雖然被他質疑太過冷靜,但考量到昴現在置身的狀況,這反而是好事。
  「這是發生了很多事,我還能冷靜思考的證明。」
  「不,我認為,在『看起來很冷靜』,以及『能夠冷靜行動』之間,有著非常大又深的鴻溝存在……」
  或許是這段對談並非對方預期想聽到的內容吧,奧托帶點躊躇的意味這麼說。但是,昴卻在與他的互動中更加堅信自己的想法。
  經歷了宅邸的慘狀,內心深處的怒火仍舊熊熊燃燒之時,腦袋還是有在運轉。
  「對象是羅茲瓦爾,這回可不是被他四兩撥千斤的場合了。」
  支支吾吾、語帶保留的對話煩死人了。至少在這一輪,有太多事想問羅茲瓦爾。
  在前一輪,擺架子拿翹的碧翠絲也是,絕對不能再──
  「──喲~打擾一下唄?」
  才剛立下新的決心,就有人介入兩人的對話中。
  走進暫居處入口露臉的人是嘉飛爾。他邊敲響犬齒邊走過來,昴搓搓自己的鼻子說:
  「是嘉飛爾啊。……你也是個行動模式相當無法捉摸的傢伙呢。」
  「啊~?在講啥鬼話?」
  「我才聽得懂的話。性情像貓一樣變幻莫測的傢伙應付起來很傷腦筋呢。」
  面對昴含混的回答,嘉飛爾不愉快地皺起鼻子。
  性情像貓一樣變幻莫測,是昴對嘉飛爾的評價,但這不是講假的。這個晚上對昴來說已經是過第三次,而每次嘉飛爾的態度都不同。
  當然,根據昴的行動,除了他以外的愛蜜莉雅等人,反應全都會有細微變化。但唯獨嘉飛爾的變化非常特別。
  意見一百八十度大翻轉,好惡整個顛倒,聽得懂人話和頑固的態度交替出現。這種變化,強烈到讓人懷疑他是不是變了個人。
  就像這次,他刻意親自來找昴說話,也是之前所沒有的反應。
  「明明之前我沒叫你的話,你就馬上回去了……。怎樣,要找我講什麼?我之後可是有很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就是跟那傢伙想些奸計吧。俺可不覺得有啥好期待的。」
  「被當成共謀奸計我很意外。不過,沒啥好期待這點我不否認。」
  「你們兩個怎麼對邊境伯講話這麼出言不遜啊……」
  不信任羅茲瓦爾,這點是昴和嘉飛爾的共識。
  兩人的態度,讓至今尚未和羅茲瓦爾見面的奧托寄予同情。昴則是朝不懂羅茲瓦爾是何許人也的奧托聳肩。
  「你不懂啦,奧托。羅茲瓦爾那傢伙,可以吐嘈的地方太多了。要是不能理解,光吐嘈你就會累死了。」
  「你現在是認真這麼講的嗎?還是這些話可以聽過就算?」
  「跟羅茲瓦爾那傢伙講正經話……?小哥,你腦子沒問題吧~」
  「現在應該是我被擔心嗎!?邊境伯那邊沒問題嗎!?」
  「所以說,他就是那種人。」
  被兩人這樣講,奧托終於也開始認真煩惱起自己要見的是什麼樣的人。他抱著胸,嘴巴念念有詞演練跟當事人見面時的應對。
  「雖然越來越不安,但要一招逆轉勝就只能靠這個……不不不不,可是我賭上人生一切的對象,被他的同伴講得不像是正常人……」
  「好啦,你就慢慢煩惱吧。至少,今晚是說不上話了。」
  一想到之後預定要跟羅茲瓦爾交手的話題,要讓奧托去打聲招呼實在過於勉強。而且,昴也沒有這份從容。
  一定沒有像現在這樣稍微忘卻未來的不安、嘴角上揚的從容。
  「欸,夠了。雖然三個男人聊八卦也不賴,可是你有事吧?要講什麼?」
  「喔~都忘記了。這樣簡直像『酷酷魯是冒失鬼』。」
  昴修正偏移的話題,催促嘉飛爾進入主題,嘉飛爾這才一敲手。不過,他翠綠色的眼睛卻意有所指地瞄向奧托。
  「不過呢~欸──給那邊的小哥聽到好嗎?由你判斷吧。」
  「……聽到這開場白,代表是跟『聖域』有關的話題?」
  「要不然本大爺跟你之間還有什麼話好講啊~」
  「搞不好是要跟我套拉姆的情報呀。她喜歡的類型是身高高、地位高、學歷也高的三高男。還有,喜歡化妝成小丑的樣子。」
  「別說了……俺又沒問,而且聽了叫人鬱悶……」
  嘉飛爾看起來倒真的是挺難過的,所以昴憐憫地收起了更毒辣的嘴砲。
  這部分姑且不論,他還是感謝嘉飛爾的細心。雖然就算忘記也不是什麼大事,但要是把奧托捲進陣營內部的問題,那可就過意不去了。
  畢竟奧托只是被牽扯進來的人,總要讓他平安回歸日常生活。
  「就是這樣,我們接下來要談戀愛話題。時間也晚了,你就到前面的大聖堂過夜吧。那邊可是有跟村民一起避難、你做生意的敵人喔。」
  「嗚嗚……被認識的人看到的話,我偷跑卻搞砸的事一定會被拿來恥笑的……!是說,不對啦!我說,菜月先生,我……」
  「──慢著。」
  可憐兮兮的表情轉眼就變成不肯罷休的拼勁,奧托往前一步。但是,昴卻在那之前先出聲,挫了他的銳氣。就奧托來說,為了要給羅茲瓦爾良好印象,所以想主動牽扯昴他們的事務。他的心情不是不能理解,但──
  「拜託了,奧托。等明天再說。」
  「咕唔唔……知、知道了啦。我會老老實實地去跟大家睡,在同行的嘲笑聲中入眠的!」
  見昴態度強硬,領悟到他不會退讓的奧托委屈地脫下帽子,邊用力捏邊朝大聖堂走去。
  垂頭喪氣的背影,帶出一股完美無比的哀愁。
  「多麼適合寂寞背影的人呀……」
  「那傢伙啊~本大爺也有想過啦,這樣好嗎~?」
  「很好啊。反正那傢伙不管變成怎樣都睡不好啦。」
  聽到目送奧托離去的昴這樣回答,嘉飛爾歪了歪頭。「哼,算了。」接著他丟出想法,輕拍昴的肩膀。
  「俺有事想說。換個地方。跟俺來。」
  態度不容分說,嘉飛爾也不聽回應就昂首闊步。朝著他的背影抓頭的昴,無可奈何地低語。
  「饒了我吧。……又是不一樣的發展喔。」

  3

  嘉飛爾走在前方,昴跟在後頭,兩人進入森林深處。
  夜晚的森林很危險,這是一般常識,其中又以「克雷馬爾堤迷路之森」格外危險。因此這次的夜遊散步實在叫人不安。
  「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少講噁心巴啦的話。不過就走在晚上的森林裡嘛~」
  「覺得晚上走在森林裡很危險的人類,出乎你意料的多喔。不只腕力,我鼻子也沒靈到可以聞到遠方有外來者喔。」
  「哼!在講白天的事啊。你還在記恨?」
  「沒有啊。畢竟真正受害的,就只有被彈額頭的奧托而已。」
  而且對昴而言,今天白天發生的事早已是幾天前的事了。就算假設昴和奧托是朋友,氣到現在也未免嫌太久了。
  「更何況我跟那傢伙非親非故的。我不過就是他的救命恩人而已。」
  「那個小哥也很辛苦呢……」
  他不知何故同情起奧托,昴只當左耳進右耳出,繼續觀察嘉飛爾。
  矮個子,看起來瘦小,但其實肉體鍛鍊得很紮實。雖然體格並沒有超脫一般人類的常識範疇,但這是他個人見解,也不是多靠得住。原本這個世界的生物,身體外型跟能力就不一致。像是嬌小的雷姆還甩得動鐵球呢。
  因此,在昴盯著嘉飛爾的背影看的時候,思索的是其他事。
  「──你多久沒跟法蘭黛莉卡見面了?」
  突如其來的話,讓嘉飛爾肩頭震了一下。
  法蘭黛莉卡和嘉飛爾,兩人的姊弟關係已獲得證明。還從當事人口中聽到這份關係不算良好。
  只有法蘭黛莉卡對「聖域」的立場還不明朗而已。
  至少,她跟艾爾莎是敵對的。因此法蘭黛莉卡找她進宅邸的可能性是零。──不如說,其他人更有可能找上艾爾莎聯手。
  因此,也算是為了確定法蘭黛莉卡確實是我方的人──
  「……為~什麼本大爺非得跟你講這種事不可?」
  「原本就覺得問不到,但姑且還是問看看罷了。想說搞不好你會回答。」
  「哼!這個白天的時候就講過了吧。那傢伙跟這裡頭的事一點關係都沒有。那傢伙從這裡離開後,就跟這沒牽扯了。」
  「就是這點。」
  嘉飛爾看都不看昴一眼,咬牙切齒地聲明。而昴就在這時叫停。
  這是在得知法蘭黛莉卡與嘉飛爾之間的關係後,就一直惦記在心頭的事。
  「嘉飛爾,我知道你跟法蘭黛莉卡是姊弟。」
  「……是那王八還拉姆說的?可惡,嘴巴真不牢。」
  「這沒什麼好隱瞞的吧。而且拜此之賜,我剛剛才會那樣問你。既然你跟法蘭黛莉卡是姊弟,那法蘭黛莉卡應該也是『混種』。可是,為什麼她卻在外頭?」
  「────」
  包圍「聖域」的結界,將人類與亞人之間的後代──「混種」給幽禁起來。
  因此,愛蜜莉雅和嘉飛爾等居民都被結界給困住,而為了得到自由,才會有挑戰「試煉」的公式成立。至少,聽琉茲的說明應該是這樣。
  既然如此,和嘉飛爾是血親的法蘭黛莉卡卻沒被結界囚禁,太奇怪了。
  「要達成這匪夷所思的情況,一定是有什麼旁門左道。知道的話就跟我說。」
  「問了又能怎樣?沒通過『試煉』結界就不會開啟,這一點不會變的。」
  「我只是想知道。知道的話選項就會增加。我是那種想先得到所有情報,再為如何破關傷腦筋的類型。」
  「────」
  談話期間嘉飛爾都沒回頭,因此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還是可以知道他一定一臉不快,這從他的背影傳來的壓迫感就能得知。儘管如此,沒耐心的他沒有中斷對話,就代表他在迷惘。──會這麼想,是自己偏心吧。
  「……到了。」
  沒有回覆昴的嘉飛爾邊說邊用手撥開擋住路的長春藤。談話期間兩人持續在步行,目的地因此比答案搶先一步到達。
  可是,剛剛的對話要是被含糊帶過,那就傷腦筋了──
  「──不要太欺負嘉寶了,毛寶呀。」
  張開嘴巴想要催促答案的昴,先被稚嫩的聲音給叫住。一看,嘉飛爾撥開長春藤的後方,是森林裡頭一處開闊的空間。
  天空掛著弦月、佈滿星辰,大自然的光芒傾洩而下的空間,醞釀出某種夢幻氛圍。在月色與星光下,有美少女站在那兒的話,就更夢幻了。
  「……只不過,我的攻略對象但書中,可加註了『外觀年幼除外』這條。」
  「嘴巴不饒人的孩子呢~。不可愛的地方跟羅茲寶有得拼喔?」
  「這樣說就太過份囉。我可是以討喜和不輕言放棄為賣點耶。」
  對難聽的評價回以苦笑,昴踏進月下廣場。假如對手只有嘉飛爾,那解除警戒是一著壞棋──
  「如果有監護人在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呿!」
  鬧彆扭咂嘴後,嘉飛爾就通過昴身旁走向廣場中央,站到佇立在那兒的少女──只有外表是少女的琉茲身邊。這固定班底老是站在既定位置,令人發噱。不過此時昴卻覺得不對勁。
  琉茲的服裝跟在臨時住處分開時不一樣。原本是黑色,現在卻是穿白色貫頭衣。
  「唉喲,琉茲小姐。妳該不會換過衣服了吧?」
  「因為要在這時間保持清醒對老人家來說很辛苦嘛。連累毛寶一併熬夜真是過意不去……」
  「我會看深夜動畫,所以是不覺得辛苦啦……有事找我的是琉茲小姐?」
  「要這麼解讀也沒關係喔。嘉寶是老身的隨從啦。」
  彷彿要肯定琉茲的話,嘉飛爾當場交叉雙臂,看起來可靠無比。面對那副表明自己不會插嘴的模樣,昴閉上一隻眼,稍稍仰頭往上望。
  涼風徐徐。樹葉搖動的聲響。清澈夜空鑲嵌繁星點點。
  「……好地方。簡直就像是森林裡頭的祕密基地。」
  「就只是草地啦。要稱作基地不嫌空曠過頭嗎?……雖說對老身而言,這成了舒適宜人的理由。」
  「這麼說來,這裡是琉茲小姐歇息的地方囉。才半天的時間,感情就好到被邀請到這種地方。這代表被告知祕密的機會也不小囉?」
  「很會說大話呢~」
  琉茲面無表情,只有用字遣詞老成。與她的對談還算平穩。
  話雖如此,昴跟他們共度的時間太短。僅憑半天的時間就以為可以消弭隔閡,未免也理想過頭了。箇中必有源由。
  「嘉飛爾的反覆無常,和我的疑問起了良好反應……是嗎?」
  令他們的態度變化的原因,頂多只想得到這點。
  雖然每次嘉飛爾態度都有改變,但都朝壞的方向走的話,昴也會很頭痛。這一輪算是抽到好籤。既然如此,就想得到相對應的回饋。
  「不管怎樣,作為即將與羅茲瓦爾唇槍舌戰的前哨戰,要是能和妳進行有意義的對話,我就很高興了。」
  「用羅茲寶當基準負擔太重了吧。算了,老身會努力回應期待的。」
  以苦笑的口吻這麼說的琉茲敲敲自己的腰桿。雖然心裡想著沒必要裝老人到這種程度吧,但昴說出口的是其他事。就是──
  「剛剛我也問過嘉飛爾,那件事琉茲小姐能回答嗎?」
  「……法蘭黛莉卡能夠離開『聖域』的理由,是嗎。雖然毛寶已經問過嘉寶了,但知道後毛寶打算做什麼?」
  「雖然說,關於這部分,我的答案是『知道以後再來考慮』,不會改變……但這樣的話。」
  打破慣例穿越結界的法蘭黛莉卡,不像是受罰遭驅逐出境的樣子。既然旁門左道行得通,如果可以適用於「聖域」全體居民的話──
  「利用那個方式,帶『聖域』的人到結界外頭。白天的時候妳用靈魂出竅的理由駁回,不過法蘭黛莉卡的方式是不用接受『試煉』也OK的吧?」
  「理論上是這樣。可是,毛寶這麼想避開『試煉』的理由是……」
  「我不想讓愛蜜莉雅接受『試煉』。這完全是出自我個人的任性。」
  「────」
  昴抓抓臉,如此回答。琉茲垂下眉尾,看似憂慮。
  受過去折磨的愛蜜莉雅沒法克服「試煉」,只能一直痛苦。至少接下來這幾天都會是如此,這點昴很肯定。
  「以她的狀況,我不覺得有辦法跨越過去。所以說,我不想讓她去挑戰。」
  「『試煉』是可以擺著不管。但是,苦難降臨時是不會挑選時機的。安穩的日子也不可能永遠持續。每次面對苦難,也不可能一直逃避……」
  「我沒說要一直逃避,是要為了好好迎擊而做準備,所以先撤退……要說的話就是戰略性撤退啦。就像琉茲小姐說的,在不利的場合下與苦難相遇的狀況是免不了的……但就是為了盡可能不演變成那樣,所以才該努力吧?」
  面對滔滔不絕試圖說服的琉茲,昴回覆逃避的正當性。
  背對苦難並不可恥,至少昴是這麼認為的。更重要的是,縱使現在背對過去,愛蜜莉雅也絕對不會就這樣到此為止。
  「即使不是現在,愛蜜莉雅遲早有一天要面對過去。『試煉』讓她意識到這點。所以說,不管是決定忘記還是跨越,愛蜜莉雅終究要做出選擇。既然如此,那麼盡可能排除障礙就是我的任務。」
  「……明明就打算逃避,卻唯獨不避開最痛苦的難關哪。」
  「因為發自內心對她深深著迷的我確信,她不會逃避,而會打勝仗回來。」
  雖然不知道這是否適合作為話題延續至今的結論,但昴還是這麼說,露齒一笑。那笑容令琉茲感慨良深地瞇起眼睛。
  從外表看不出年齡的老人家,可能在嘲笑乳臭未乾的小子想得太天真美好。
  「──老太婆,妳興趣很惡劣耶。」
  這樣抱怨的,是一直沒出嘴、雙手在胸前交叉的嘉飛爾。原本閉著眼睛的他睜開一隻眼睛,盯著身旁的年幼老女人說:
  「速速講清楚啦。簡直就跟『佳德基•古雅德瑟安多隱居山林』一樣~」
  「為我說話是很令人感激,但我完全聽不懂是跟什麼一樣。」
  「嘉寶想說的,是才沒有旁門左道這麼好的事。這件事,是拖延結論的老身的錯。這是老人家的壞習慣啦。」
  解釋神祕慣用句後,琉茲用手指繞著自己的淺紅色頭髮。接受這答案的昴,用目光要求她詳細說明。
  「法蘭黛莉卡能到結界外頭,終究是個案。那孩子沒有滿足被結界囚禁的條件,所以才出得去。就這樣而已。」
  「被結界囚禁的條件?是什麼?除了混血還有嗎?」
  「不,沒囉。被結界囚禁的條件就只有一個,無一例外。」
  琉茲雖然有反省自己講話在兜圈子,但現在講的又更不明不確,讓昴皺眉。
  試著解讀她的話。包圍「聖域」的結界發動條件沒變,亦即問題不是出在結界,而是出在法蘭黛莉卡身上。那麼法蘭黛莉卡要不被結界影響的話……
  「只要法蘭黛莉卡不是『混種』就行了,對吧?」
  「嚴格來說,結界判斷是否為混血的基準,在於『血統濃度』。要是人類與亞人的血統各半,就會被結界囚禁。可是……」
  「要是不到一半……好比只達四分之一的話,就不會被結界限制?也就是說……」
  說到這,昴停下來,看著嘉飛爾。對方嘴角下垂,一臉不高興地敲響牙齒,接著說了下去。
  「就是那樣~啦。本大爺跟法蘭黛莉卡的父親不是同一人。──本大爺叫嘉飛爾•霆傑爾。跟那傢伙報上的姓氏應該不一樣。」
  至今從未報上的姓氏,佐證了昴的推論。
  嘉飛爾報上的姓氏,與法蘭黛莉卡的姓氏確實不同。法蘭黛莉卡•鮑曼──這是她對昴他們自我介紹時報上的姓名。
  「法蘭黛莉卡的血統較薄……所以才能到結界外嗎。」
  「因為是人類母親和混血父親生下的小孩。所以說,那孩子能夠自由進出這森林。」
  「哼!自由進出?別笑死人了!」
  琉茲嚴肅點頭,嘉飛爾卻焦躁地用力咬牙。他用拳頭抵著額頭上的白色傷痕,瞇起翡翠色瞳孔。
  「什麼自由進出。這十年來,法蘭黛莉卡一次都沒回來過。她早就捨棄這裡了。所以那個女人已經跟這裡無關了。」
  「嘉寶……」
  不屑地說完,嘉飛爾就一臉苦澀地別過目光,拱起背,縮起原本就嬌小的身軀。站得直挺挺的琉茲則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然後,琉茲重新面向昴。
  「就是這樣。拖這麼久又沒結果,真的很抱歉。」
  「……哪裡,沒事。選項確實消失了,但總比不能用的選項一直卡著位置好。不過,講到底,又回到『試煉』上頭了。」
  不能說不灰心。但是,剛剛說的話不是單純在逞強。得知法蘭黛莉卡與嘉飛爾之間的複雜關係,也不算損失。
  只是問題繞了一圈,最後又回到最初的課題。
  要解放「聖域」就必須突破「試煉」──看到這答案,就覺得被無形的命運給嘲笑。
  只不過,這次可不能一直被命運嘲笑。
  「琉茲小姐,嘉飛爾。其實我有個提議。」
  「……提議?是什麼?」
  「我待會也會對羅茲瓦爾說,也必須要得到愛蜜莉雅的諒解……不過我決定先跟你們兩位說。是十分重要的事,還請麻煩不要外傳。」
  豎起手指貼著嘴唇,昴朝著他們叮嚀。對於這樣的開場白,兩人都很訝異,不過也因此繃緊神經。
  「────」
  在前一輪中,法蘭黛莉卡被牽扯進宅邸的攻擊裡,因而洗刷了她的清白。
  可是,設置轉移陷阱的幕後黑手,她依舊不肯坦露。雖然法蘭黛莉卡不知道「維持現狀派」的存在,但幕後黑手與該派系恐怕不無關係。
  因此,要是昴的提議洩漏出去,就給了幕後黑手可趁之機。為此,情報只想給代表「聖域」的兩人知道。
  「這一點,可以答應我嗎?」
  「約定嗎。毛寶不是說過這是你討厭的字眼嗎?」
  「契約和誓約,因為發生了很多事的緣故,讓我越來越討厭它們。不過,約定不同。因為這個詞會被認為是必須要遵守的……所以說,想拜託兩位。」
  就算只是口頭約定也無所謂。昴相信即使是口頭約定,他們也不會視若無物。
  見昴要求立下約定,兩人沉默半晌。不過,琉茲代替不吭聲的嘉飛爾來個老人家才會有的嘆氣,接著點頭。
  「明白了。老身兩人絕不鬆口。毛寶要說什麼都行。」
  「幫了大忙。多謝。」
  朝允諾的琉茲道謝後,昴也看向嘉飛爾。雖然他一樣不說話,但也沒否定。視這態度為肯定的昴繼續說下去。
  「我想說的事跟『試煉』有關。不想讓愛蜜莉雅去挑戰,我這個意見還是沒動搖。希望兩位也能認可。」
  「啊~?別開玩笑了。公主殿下不接受的話那結界怎麼辦啊,混帳。就算她哭著說以前的事好可怕,但就只有這件事……」
  「知道啦。所以說,由我代替她接受『試煉』──怎麼樣?」
  「────」
  打斷露齒威脅的嘉飛爾,昴一鼓作氣翻開自己的手牌。
  其內容不但讓嘉飛爾目瞪口呆,連琉茲看起來沒表情的臉頰都僵硬了。見兩人這種反應,昴開始說明在墳墓裡發生的事。
  「我為了救愛蜜莉雅而踏進墳墓時,整個人都沒事吧?那是因為我有接受『試煉』的資格……坦白講,其實我已經突破『試煉』了。」
  「你通過『試煉』了……!?」
  在上一輪,把愛蜜莉雅送進琉茲家之後的對話再度出現。那時候,嘉飛爾也像這樣,對昴擁有資格一事感到震驚。
  因此,他身邊的琉茲的反應也在昴的預想之內。
  「變得有點麻煩了。妳是在這麼想嗎,琉茲小姐?」
  「每一字都戳中內心,老身不否認。不過,毛寶的意思老身懂。」
  與驚魂未定的嘉飛爾不同,琉茲很快就接納了衝擊。儘管如此,嘉飛爾還是朝沉思的她投以不知所措的目光。
  那是在徵求判斷的眼色。接收到的琉茲小聲吐氣。
  然後──
  「毛寶呀,老身也有重要的事要說。」
  「是什麼?」
  「在這邊,要請毛寶乖乖聽話。」
  「──。────。啥?」
  到底是肯定還是否定?
  只等著其中一個答案的昴,雖然耳膜被話語振動,但理解速度卻慢得要命。不,就算不慢也趕不上吧。
  要說為什麼的話──
  「──呃、嗚!?」
  「不要亂動喔。那樣只會找苦頭吃。」
  嘉飛爾抓住昴的脖子,連同身體整個往上抬。
  昴在超脫常軌的臂力下雙腳騰空,握力壓迫喉嚨,導致他無法呼吸。
  「咯、啊、呃……什、啊……!」
  「毛寶在想為什麼對吧。不過,老身不會乞求諒解。」
  琉茲緩緩搖頭,語帶寂寥地這麼說。
  不明所以。為什麼,突然就做出這種暴行──
  「老身會遵守約定,絕不外傳。──賭上琉茲•席瑪之名發誓。」
  聲音變得好遠。琉茲說了什麼,都聽不清楚了。
  取而代之的,是意識集中在嘉飛爾的火燙手掌上,現實與夢境的界線即將消失。
  就像線被扯斷一樣。──是哪裡搞錯了?
  「────」
  在什麼都不明瞭的情況下,昴的意識栽了跟斗,直直墜入黑暗中。

  4

  ──一開始勾起意識邊緣的,是水滴連續滴落的聲響。
  「────」
  隔著一定規律落下的水滴,在無聲之中,給人聲響偌大無比的錯覺。順從錯覺,原本休眠的大腦再度開始活動,這才有了血液行遍全身的真實感。在血液循環下強烈感受到手腳麻痺,於是試圖扭動身子──卻發現連這都做不到。
  「──唔!?」
  頓時,意識當場清醒,昴恢復自我。於此同時,再度確認到本應看得見的雙眼卻什麼都看不見,應該要能動的手腳卻動彈不得。
  ──該不會我眼睛被戳瞎、手腳被切斷了吧!?
  最壞的想法掠過腦海,但在因這急躁的結論而絕望之前,他先感受到了頭部的壓迫感。
  牢牢遮住雙目的感覺,八成是遮眼布。手腳不能動,也是因為被繩子綁住吧。雙手被反綁至背後,連腳踝都被緊緊捆住。
  還有,嘴巴被塞了東西堵住。確認到這邊,就算不情願也被迫知道──自己被監禁了。
  「────」
  昴為這突如其來的事態感到混亂,同時活用大腦,試圖理解現狀。
  假如「死亡回歸」的地點不會變更,那重生處理應在墳墓的石室才對。也就是說這件事與「死亡回歸」無關。既然如此,在失去意識前發生了什麼事──
  「────」
  跟嘉飛爾前往森林,與琉茲交談到一半,就被施暴──
  「──想說過來看看狀況~這麼剛好你就醒了。俺挺走運的。」
  這是緊接在昴記憶復甦、掌握現狀後發生的事。
  簡直就像算準時機,聲音從頭上灑下。腹部貼地的昴抬起頭,即使看不到,卻還是朝對方的位置發出聲音。
  「啊──咿──嗚……」
  「不知道你在講什麼,八成是在叫本大爺的名字吧。等一下。現在幫你把嘴巴的東西拿掉。先跟你說,就算你高聲呼救也沒用。」
  有腳步聲接近。有人蹲在身邊,手摸向昴的嘴畔。那隻手解開綁得很緊的封嘴布,解放昴的嘴巴與舌頭。
  「這樣子……」
  「──有人嗎──!!我在這裡──!!救命啊──!!」
  「蛤~?王八蛋,不是叫你不准大呼小叫嗎!」
  嘴巴一解禁就打破告誡的昴,雙顎被蠻力強行閉合。在嘉飛爾的握力下臉頰骨痛得吱嘎響,昴忍住呻吟,說:
  「就、就算叫我不准大呼小叫,但天底下哪個被綁架的人不會呼救……!」
  「管你是罵人還是大叫都沒用啦。這裡是連『聖域』的人都不會來的藏身處。聽好了,不想再被塞住嘴巴的話就給俺閉嘴。」
  非常靠近,恐怕是他和眼睛被遮住的昴臉湊著臉所下達的忠告。接受的昴不再吵鬧,也為不會有救援一事倒抽一口氣。
  「就這樣子,老老實實地待著別吵。如果不想吃苦頭的話。」
  咂嘴的嘉飛爾投射帶刺敵意。雖然沉浸在敵意中,還是必須再度問他這麼做的用意,昴因而咬緊牙根。
  為什麼要綁架自己?包含琉茲的想法在內,全都得問清楚。
  「……首先,作為我逃跑時的參考,能詳細告訴我這裡是哪嗎?」
  「哼!很從容嘛,鱉三!還以為你會驚慌失措呢。對你稍微另眼相看了。」
  「就算發脾氣情況也不會好轉,這是我最近學到的。要慢慢增加問題的範圍,讓你按部就班回答。……我睡多久了?」
  「……這點小事就回答你吧。半天,現在是火刻正當中。」
  面對昴攤開底牌的交涉,嘉飛爾降低音調回答。
  才過半天,這點憑飢餓程度可以相信他。這樣一來,外頭的愛蜜莉雅他們應該察覺到昴不見了──
  「我有自信不是那種會被晾了半天還沒人想到的角色。你們是怎麼蒙混過去的?」
  「那才不是你該管的問題咧。比起那個,你更該在意的是其他事情吧。──還是說,沒必要?」
  嘉飛爾的聲音突然就變得殺氣騰騰,昴皺起遮眼布底下的眉毛。
  現在的嘉飛爾,話中帶著蠻力與不協調感。那是斷定與確認。嘉飛爾從昴身上確定了某件事,可是昴對此卻毫無頭緒。
  所以嘉飛爾剛剛那句話,聽在昴耳裡就是不對勁。
  「這次不耍蠢啦。方才的勇敢跑哪去啦,啊~?」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假如你對我的作為有什麼意見,能否說清楚講明白呢。就像講給拉姆聽那樣。」
  「還真隨便的挑釁。──俺最喜歡隨便的挑釁了。」
  用力吐一口氣後,嘉飛爾揪住昴的衣領把他拎起來。
  動彈不得的昴只能任由對方把自己壓在冰冷堅硬的牆壁上。然後,銳利的觸感──是嘉飛爾的指甲吧,抵在喉嚨。
  「不怕死呢~。你們這群王八每個都以腦袋有問題而出名啊~」
  「慢、著……我是真的、不懂你在說什麼。……你、看我哪裡不順眼?」
  「少裝傻了!渾身上下都是瘴氣,你以為裝傻有用嗎!──蛤~?你這個魔女教徒!」
  「──啥、啊?」
  被指甲用力按壓,昴的喉嚨破了一層皮。雖然感受到像針刺的痛楚,還有破皮的傷口在滴血的觸感,但昴把分散給痛楚的注意力給拉回來。
  超越以往的震驚與衝擊,朝昴的大腦裡敲進超越理解的東西。
  「你離開墳墓的時候,臭味變得更濃了。不過~管你是瘴氣濃還是普通人,都是罕見地惹人厭。正所謂『可疑的皮特羅被無罪赦免』啦~,所以說,本來打算你啥都不做的話就放過你……結果竟然敢說要代替公主殿下接受『試煉』~?」
  「────」
  「這可不好笑。就算是無心之語,誰要聽你這傢伙的話啊,王八蠢蛋!」
  「無心、之語……?」
  「對啦。弄一堆很嚴肅的課題,講一堆有的沒的藉口,但是你的態度裡頭哪裡有擔心愛蜜莉雅大人過了?還有那個,跟本大爺最討厭的傢伙一樣的眼睛。──除了自己想看的東西以外,其他都看不見的眼睛。」
  這什麼沒來由的誤解!要是能這麼放聲大叫就好了。
  但是,對於「死亡回歸」後所懷抱的感慨──並非關懷愛蜜莉雅,而是因為掌握自己確實「死亡回歸」了而感到安心,這個事實導致昴無法反駁嘉飛爾的疑惑。
  再加上他所說的強而有力的話,讓某件事在昴的腦子裡甦醒。
  過去,也曾發生過酷似這狀況的場面──
  「我、我的身體,散發魔女瘴氣……?」
  「對啦。別以為裝傻有用喔。你的那個──太異常了。」
  「……你說,是從、墳墓出來後,才變濃的。」
  原因出在接受「試煉」──不對,是「死亡回歸」。每次以魔女之力復活,包圍昴的魔女氣味和顏色都會變濃厚。
  ──而那股氣味,「雷姆」是這樣稱呼的。
  「魔女的、遺香……!」
  「哼!很有意思的稱呼呢。很適合嘛,魔女的遺香!從你體內流出來的這股臭不可聞的魔女臭氣!」
  在昴擠出聲音後,嘉飛爾就粗魯地將他扔向地板。
  沒法採取受身姿態,肩膀就這樣直接撞上堅硬地面。昴痛到差點呻吟,但他硬是把懦弱的聲音吞下肚,再次詛咒事態的惡劣程度。
  過去,雷姆懷疑昴,甚至逼死他的原因就出在這裡。
  ──魔女的遺香,這個東西再度橫亙在昴面前,形成障礙。
  「────」
  「你進墳墓裡幹嘛?有什麼企圖?既然是魔女的墳墓,絕不會是正經事吧~」
  每次回來,嘉飛爾的態度都有所改變。原本以為這是因為他的反覆無常,但並非如此。
  嘉飛爾的態度會有所變化,原因出在包圍昴的瘴氣濃度產生改變。
  所以在第一輪,他才會對瘴氣最薄弱的昴提議攻克墳墓;而之後瘴氣濃度增加,他對昴的不信任也隨之湧現。這次的路線會走到被監禁,也是這個原因。
  ──而這樣的事實,對昴而言是麻煩至極的狀況。
  「────」
  既然原因出在「死亡回歸」,那麼隨著重生的次數增加,跟嘉飛爾的關係就會惡化。要再補充不利要素的話,重生地點在墳墓──要改善關係的時間壓倒性的不夠。
  第一次見面時,同樣以瘴氣為理由敵視昴的雷姆,至少還給予猶豫期來評鑑昴。但是,沒耐性的嘉飛爾可不會這麼做。
  假如他認為昴身上的瘴氣很危險,那就算立刻排除昴也不奇怪。
  「慢、著……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先把我關起來……?」
  「啊~?」
  「說我、異常……既然你判斷我進墳墓很危險,還像這樣……把我關起來,太奇怪了。為什麼、不收拾我……?」
  「收拾!哼!隨隨便便就吐出了和身分很相符的字眼嘛!」
  面對昴的疑問,嘉飛爾用力吐氣,憎恨地咂嘴。
  「本大爺要是能那樣的話,老早就動手了。可是,就是不行~」
  「辦不到……?」
  「因為你這傢伙,巧妙地討好了身邊的人吧。要是隨便對你出手,要是像『特斯拉城寨陷落』一樣爆發的話,俺可敬謝不敏。」
  又出現神祕慣用句了,不過這次可以從前後文猜測到意思。
  嘉飛爾害怕的爆發,是那些知道昴出事的人──八成是愛蜜莉雅和阿拉姆村村民會因此排斥「聖域」。
  但是,會將這件事視作危險,就代表──
  「意外的,你們手中沒啥力量呢……。我既是危險人物,同時也有威嚇力啊。」
  「愛耍小聰明的傢伙。但要是不那樣的話,也沒法動歪腦筋吧。」
  聲音更靠近了。是蹲下來的嘉飛爾臉湊近倒地的昴嗎?在這個距離感下,嘉飛爾抓住昴的頭繼續追問。
  「老實說,『試煉』的事嚇到俺了。不過,說通過也太吹牛了~。結界根本就沒有變化。你的謊言早就曝光啦~」
  「哦,那個啊……其實,墳墓的『試煉』似乎共有三個。」
  「在這種狀況下還敢回嘴。就你這個膽子,俺很佩服。」
  「唉,也難怪你不信啦……我也是,把對話順序完全搞反了……」
  訴說自己有接受「試煉」的資格,宣告已跨越「試煉」,但其實關卡不只一個。朝懷疑自己的人這樣開誠布公,說是最糟糕的作為也不為過。
  「……我的事,怎麼解決?」
  「說是看愛蜜莉雅大人的反應啦~。反正就是先繼續監禁,不要把你搞死就好……不過結界解開後,瘴氣的事再商量看看。」
  聽到嘉飛爾宣告不殺、繼續監禁後,昴吞了口口水。
  掠過腦海的,是剔除繁雜感情後的各種問題。
  ──挑戰「試煉」的愛蜜莉雅,可疑的羅茲瓦爾,肯定他的拉姆,沒反應的帕克,襲擊宅邸的艾爾莎,共犯「魔獸使者」,不肯告知幕後黑手的法蘭黛莉卡,被慘劇吞噬的佩特拉,現在也還在沉睡的雷姆,抱著魔書的碧翠絲。
  然後還要加上視瘴氣為危險的嘉飛爾,以及與他持相同意見的琉茲,因為昴不在而險些擦槍走火的阿拉姆村村民。
  「哈。」
  搞什麼啊?這是要怎樣?為什麼?要怎樣做才好?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突破或打破塞滿障礙的狀況?
  與其要在被監禁的狀態下「卡關」──
  「──唔!?」
  「──不會讓你如願的。」
  口中被塞入異物,昴驚愕得劇烈作嘔。然而,這麼做的嘉飛爾毫不猶豫地把堵嘴物快速塞回昴透不過氣的嘴巴裡。
  這樣一來,就出不了聲。於此同時──
  「才不讓你自殺咧。王八蛋,你以為沒人知道你在想啥嗎?」
  「────」
  衝動下想要咬舌自盡,卻被嘉飛爾妨礙。被套上堵嘴物的雙顎失去自由,連要擦拭從嘴角流淌的口水都沒辦法。
  自殺這條路、「死亡回歸」這一招被斷絕。
  嘉飛爾有讓昴活下去的理由。因此,不能讓昴死掉。
  「本大爺最不爽你的,就是你這態度啦。」
  「啊──咿──嗚……!」
  「不只瘴氣那些雜七雜八的事。──你那雙眼睛,就跟羅茲瓦爾那傢伙一模一樣。」
  說完,嘉飛爾朝呻吟的昴踹了一腳。在堅硬地板上滾動,撞到牆壁的昴最後仰躺,拚命地重複紊亂的呼吸。
  「吃飯和大小便由俺負責。──少給俺做些可疑的舉動。」
  用恐嚇做收尾後,嘉飛爾的腳步聲就遠去了。
  「啊噎!啊~咿~嗚──!啊噎噎噎!!」
  扭動身子,朝遠去的動靜出聲。但不成話語的聲音根本攔不住對方。
  就這樣,拚命發出的聲音傳達不出去,嘉飛爾的氣息消失無蹤──
  「──啊──咿──嗚──!!」

  ──昴的超惡劣監禁生活拉開了序幕。

  5

  空虛的時間過去,緩慢地削減昴的心神。
  「────」
  嘉飛爾離開,陷入真正的監禁狀態後幾個小時──其實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有幾個小時,不過外頭、「聖域」是否發生了什麼事?
  回想跟離去之際的嘉飛爾的對話,狀況絕對稱不上樂觀。
  ──在這種時候,我到底在幹嘛?
  連要自言自語都被堵嘴物給堵住,昴只能邊流口水邊在心中自嘲。
  必須解決的障礙堆積如山,然而關鍵的昴卻啥都做不了,只能在這兒像隻毛蟲般匍匐於地。
  「────」
  要是相信某人,向對方掏心掏肺就能解決問題嗎?好想知道答案。
  對愛蜜莉雅的愛情,對羅茲瓦爾的不信任,對碧翠絲的悔悟,對嘉飛爾的憤怒,對艾爾莎的憎恨,糾結、纏繞、打轉,把昴的心攪得黏糊糊的。
  遮眼布綁得死緊,到了發疼的地步。什麼都看不見,昴只能把問題的矛頭對準自己的心。堵塞在心裡的是謎團和疑惑,也就是無計可施。
  想法碰壁,行動受阻,欲自殺都不可得的昴被焦躁感侵蝕。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定會來臨的災厄正隨著倒數計時逐步逼近。
  「────」
  內心被焦躁火焰焚燒的同時,宅邸的慘劇在昴的腦裡復甦。
  無人得救的悲劇,儘管如此,收穫並不是零。知道法蘭黛莉卡和偷襲無關,還知道來襲者有艾爾莎和「魔獸使者」。
  而最大的收穫,在於偷襲宅邸的時間點會根據我方的行動而有所變化。
  上一輪和上上輪,宅邸遇襲的時間差了將近三天。關於時間點方面,艾爾莎曾說溜嘴──「變更預定」,這個情報頗豐。
  偷襲,是在等某人回宅邸的時候執行。
  以現階段來說,最慢會在第五天──這在第一輪昴回宅邸的傍晚獲得保證。
  「────」
  但是,這個事實同時孕育出其他問題。
  不論何時回去宅邸都會遇襲,又不可能帶雷姆她們避難。所以只能當場擊退來襲者艾爾莎和「魔獸使者」。
  然而我方的戰力卻只有拉姆和法蘭黛莉卡兩人,根本就不夠。依現狀來說,除去那兩人之外,稱得上戰力的就是愛蜜莉雅、羅茲瓦爾和嘉飛爾這三人。
  羅茲瓦爾受重傷;愛蜜莉雅被結界擋住;嘉飛爾除了結界,缺乏信任感也是問題。
  又或者是,如果借助留在宅邸的最後一名戰力的話──
  「噎啊、哦噫嗚……」
  像哽咽般道出少女的名字。
  ──結果,昴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碧翠絲的定位在哪。
  拿著「福音」,高喊之前的所有作為都是遵從書中記述的碧翠絲。
  互相找架吵,只要一碰面雙方都會臭著一張臉。即便是在這樣的關係中應該也孕育出了什麼,但這全都是昴的自作多情。
  ──真的是這樣嗎?
  正是如此!碧翠絲高聲肯定。
  她用含淚的聲音,斷定這一切全是虛構。
  即使她說到這種地步,昴還是希望她的話都是騙人的。
  臨死之際看到的淚眼和聽到的哭聲,都讓昴對碧翠絲的話存疑。
  「啊、喔噎……」
  就算之前的一切全都是按照書中所寫。
  即使宅邸的慘劇是遵從書中記述而引發的。
  ──現在,好想聽聽妳的聲音。
  「────」
  沒人過來。什麼都聽不到。自己被孤零零地留在這裡。
  昴就在無止盡的黑暗中,繼續描繪渺茫的希望,持續緊抓不放。

  ──就這樣,昴置身於黑暗的期間,時間依舊流逝。
  被醒不過來的惡夢所魘。力有未逮而後悔的那瞬間,在夢中重複了無數次。
  只剩手肘前半的佩特拉。在昴看不到的地方被斬殺的法蘭黛莉卡。下落不明的拉姆。只被告知為時已晚的雷姆。最後是死前的碧翠絲。
  「────」
  鮮紅一片的光景,不斷重複。
  倒在贓物庫地板上的愛蜜莉雅。喉嚨被玻璃割破的羅姆爺。被無情的一擊給割開的菲魯特。因詛咒而衰弱至死的雷姆。被魔女教屠戮的阿拉姆村村民。擠在倉庫裡的孩童們。眼球被挖出來的佩特拉。死後被化妝的拉姆。全身被蹂躪的雷姆。被二度屠殺的村民。為了保護他們而被刺殺的拉姆。被白鯨的巨軀給壓爛、被霧給消滅掉的討伐隊。被「怠惰」的手扯成四分五裂的獸人們。被爆炸給吞噬的村民和討伐隊。──屍體、屍體、屍體,被死亡包圍,見證到最後,重複後悔。
  「────」
  扭動身軀,緊緊綁住手腳的繩子帶來痛楚。疼痛很好,現在正需要這個。
  在什麼都看不見的黑暗中,後悔的景色重複上映。
  在什麼都聽不見的無聲中,沒能得救的人們不斷重複演出臨終場景。
  因為無能為力而數度品嚐過的絕望復甦,損耗昴的靈魂。
  「────」
  一個人被留在黑暗中,早已不是第一次。
  曾被扔在冰冷無光的洞窟裡。
  可是,那時候心靈被憤怒與憎恨支配,還有瀕死的雷姆作陪,所以正確來說昴不是一個人。
  現在,才是孤獨無依。
  孤獨腐蝕心靈的滋味,昴如今才真正初嚐。

  「────」
  被監禁的期間,其實不是沒和人接觸過。
  就如嘉飛爾說的,他有不能讓昴死掉的理由。為此,他會送食物來,也會照料昴的排泄需求。
  雖然稱不上舒適完善,至少有人照料。但不能因此就歸類在上乘的監禁生活中。
  原因在於,這個照料者的存在,無助於治癒昴的孤獨。
  「────」
  啪搭啪搭,聽見光腳走在地板上的聲音,察覺到有人接近。
  每天兩次,有時三次,照料者會來餵食昴。
  「────」
  照料者大概是默默地將金屬托盤放在地上,然後慢慢抬起昴的頭,卸下堵嘴物。只有這一瞬間,是可以咬舌自盡的機會──
  「──啊咕。」
  小拳頭機械性地塞進昴的嘴巴裡。
  拳頭封住雙顎的動作,這段期間對方就用空著的手從托盤上拿起盤子,然後將盤中飧從嘴巴縫隙灌進去,強行餵食。
  食物很像是冷掉的湯。根本沒有品嚐的餘裕,只能拚命地吞嚥侵入喉嚨的物體,邊喘氣邊吞入胃袋中。與其說進食,更像是單純灌食。
  結束後,堵嘴物又會毫不留情地再度套上昴嗆咳的嘴巴。照料者也不擦拭被湯汁弄髒的臉,而是直接確認昴的褲子裡頭──有無排泄物,然後就迅速離去。
  這段期間,照料者從未和昴說過話。
  一開始昴試圖隔著堵嘴物和他說話,但對方完全沒回應。
  照料者給人的印象,就是毫無意志的人偶。
  「────」
  與這種照料者的接觸,慢慢把昴的心逼進絕路。
  正因為知道有人在,反而加深了昴的孤獨。
  時間逐漸過去。這不是錯覺。無法挽救的事即將發生。
  現在是幾點?是哪一天?發生什麼事?沒發生什麼事?會變得怎樣?
  ──自己到底要過多久才能死呢?
  感受臉頰上的湯汁逐漸乾硬的不快感觸,昴這麼想。

  人的心會因為黑暗與孤獨而衰弱。以前不知道在哪聽過這種話。
  聽到的當時,昴八成是嗤之以鼻。心靈又不是可以跟別人比較的東西,但屈服於黑暗與孤獨實在是很荒唐愚蠢。
  是不知道那是透過怎樣的測試得來的結果,但自己不會變成那樣。
  毫無根據,只覺得自己才不會那樣。那麼想著,只當成無稽之談來看待。
  「────」
  然後,實際被扔在黑暗與孤獨中,度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
  現在,昴滿腦子只想死。
  思考尋死的方法。渴望「死亡」。
  說不定,那渴望跟「死亡回歸」無關。
  黑暗好可怕。孤獨好恐怖。自己才不想知道這些事。
  憋氣的話會不會死呢?一直用繩索摩擦手腕,靠失血死掉怎樣?如果頭可以撞擊地板的話,什麼時候會死?下一秒,地板會不會裂開然後摔死?
  到處都有散落的湯汁。若是引來蛆蟲,讓牠們吃光自己怎麼樣?有聽說過老鼠會去咬受傷的虛弱病人的手指和耳朵。為什麼牠們現在都不把自己當成食物呢?
  連自己都忘記自己是什麼,認為自己只是單純的肉塊──
  「────」
  因為太過迷戀死,所以很慢才察覺。
  是腳步聲。有人在接近。又到了照料時間嗎。加深孤獨的機會又來了。
  聽見有東西在敲擊堅硬的地板,慢慢朝倒地的昴過來。現在,自己是仰躺還是趴臥都不知道,反正對方就是過來了。
  餓死,餓死怎麼樣?頑固地拒絕進食,緩慢地等死。嘗試看看,拒絕照料者伸出的手──
  「──我是有想過狀況會很糟,但沒想到惡劣到這種程度。」
  一瞬間,昴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振動耳膜的聲音。原來這世界除了自己污穢的呼吸和心跳聲外,還有其他聲音嗎?好像遇到什麼未知生物,過了很久很久才理解到那是「人聲」。
  是誰的聲音?好像幾百年沒聽見的人聲,而且還是聽過的聲音。
  「──啊。」
  「唉喲,請不要出聲。現在可是危險關頭,我可不想在這被看守的人抓到。你們都是不輕言放棄的個性吧?」
  對方用不客氣的口氣回應昴的呻吟,並且對他倒在地上的身體做了些什麼。一聲輕響,昴知道困住自己手腳的拘束被解除。手跟腳都可以自由活動了。
  原本趴著的身軀被翻轉成仰躺。呼吸好困難。為什麼呢?
  「我要拿掉堵嘴物囉。還有遮眼布也一併拿掉。」
  「────」
  造成呼吸困難的原因被剝除,口水從嘴角溢出。於此同時,一直綁在頭部的遮眼布也被卸下。解放感逼出眼淚,昴眨了眨眼皮。
  眼皮發出像是撕開漿糊的聲音後打開。黑暗隨著時間一併變得明朗──
  「不管怎樣,你還活著叫人鬆了一口氣呢,菜月先生。」

  ──說完,奧托•思文在暌違數百年的光景中燦笑。

  6

  看到眼前的臉,昴不發一語,只是發呆。
  「你那什麼臉?那奇怪的表情像是看到不可理喻的東西,無法相信自己的腦子所下的判斷,到最後懷疑自己到底是作夢還是看到幻覺。」
  「……就是那樣。」
  仰望手插腰、表情有點憤慨的奧托後,昴勉強這麼說。
  喉嚨乾痛,全身因衰弱而感到倦怠,甚至連空氣都覺得很沉重。一直被綑綁的手腳和身體只要動一下就會痛,監禁期間沒察覺到的不舒服都發生了。
  但就算如此,他還活著。而且──
  「──你來救我,真的是出乎我的預料又預料之外呢。」
  「唉呀,我懂。老實說,我在這裡是很不可靠的人吧……」
  「怎麼說呢,因為你沒存在感到讓人根本沒想到你……不誇張,明明過了這麼久……你的名字和身影從來沒浮現在我腦海過……」
  「你這個人!!都這種樣子了,削弱別人的幹勁卻還是那麼不手軟呀!」
  「不要、叫那麼大聲啦……這是你自己說的耶……」
  奧托發出哀嚎般的聲音,對昴的叮嚀一臉不能釋懷的樣子。不過,這種互動真叫人懷念。看樣子,在這邊的真的是奧托本人。
  「我還在想,孤獨過頭而看到幻覺的話……要是第一個出現的人是你,那該怎麼辦啊……」
  「在喉嚨和體力都很艱辛的狀態下,卻只講得出這種話嗎。拿去,水啦。」
  為了讓損人不嘴軟的昴閉嘴,奧托遞出金屬製水壺。接過的昴一口喝到剩下一半。不過有一部份其實流到臉上,拿來洗臉了。
  用冰涼的水滋潤喉嚨,再粗魯地洗洗髒掉的臉後,心情多少也像樣了點。
  「好啦,差不多能好好說話了吧?」
  「咳咳……勉勉強強、啦。可以先問一下嗎?現在,是第幾天?」
  「這個問題,如果是以菜月先生你下落不明那一晚來開始算的話,已經過了三天囉。建築物外頭是晚上……現在是『試煉』的時間。」
  「三天……唔!而且,『試煉』還在繼續!?」
  奧托的回答,以及附加的情報讓昴臉色大變。
  三天後的晚上,就是過了宅邸的時限半天後。而且會繼續挑戰「試煉」,跟昴被監禁後的「聖域」狀況有直接關連。
  昴的反應,讓奧托一臉疲累地搖頭。
  「菜月先生的心情我也懂,但愛蜜莉雅大人也有自己的考量。解除結界依然是有其必要,這點沒有改變……」
  「……可以告訴我,我不在的期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其中是有發生我也不太詳細的事情啦……」
  奧托先丟了一個奇怪的開場白,然後才娓娓道來。
  昴失蹤的那晚,亦即以他下落不明這件事為契機。
  「很理所當然的,菜月先生失蹤的事立刻傳開來了。畢竟聽說那一晚你跟邊境伯有約,就算沒那個約定,菜月先生在這裡也是知名人士。」
  「奉承話就免了。繼續。」
  「我才沒說奉承話呢……總而言之,因為菜月先生下落不明,聚落慌亂起來。特別是愛蜜莉雅大人,慌張到失了心神,甚至隔天沒有去挑戰『試煉』。」
  「愛蜜莉雅她……」
  聽到她這樣,讓人擔心她的心境如何。昴不在她身旁,自然也無法照看她第一天在「試煉」所受的心靈創傷。
  事到如今,才在後悔沒能溫柔鼓勵、安慰她。
  「……我繼續囉,菜月先生。」
  「……嗯,拜託了。」
  之後,奧托平淡又客觀地說明「聖域」發生的事。
  昴會失蹤,被認為是因為在晚上進入迷路之森。但即使拉姆動用到「千里眼」卻還是找不到人,愛蜜莉雅也曾到森林裡搜索。阿拉姆村的村民也集合有志之士,組成搜索隊在森林裡尋找。
  而且嘉飛爾他們也毫不吝惜地協助這樣的活動──
  「想不到會來自導自演這一套。……外頭的狀況,進行得很順利嘛。」
  巧妙地在昴失蹤這件事上蒙混過去,但只要有人揭開祕密,紙就包不住火。可以窺見嘉飛爾做事都是臨時抱佛腳。
  「不過,愛蜜莉雅停止找我這件事是事實……」
  「那是愛蜜莉雅大人的考量,和邊境伯說的話導致。」
  見昴在疑問中低頭,奧托豎起食指左右搖晃。
  「是邊境伯向愛蜜莉雅大人建議。說既然靠少數人在森林裡無法找到線索,那就只能派出大規模搜救隊。因此,就得優先解放『聖域』。」
  「派出搜救隊、搜查森林……然後愛蜜莉雅就接受了?」
  「好像是邊境伯立下正式誓約,說絕對不會做出『不重視創下討伐白鯨和擊敗魔女教大罪司教這等功勳的菜月先生』的行為。」
  奧托尷尬地低垂眼簾,但昴的內心一片混亂。
  嘉飛爾的推托之詞姑且不論,羅茲瓦爾的態度有太多謎團。
  原本這一次,昴打算主動進攻質問羅茲瓦爾:在宅邸爆發慘劇之時,拿著「福音」的碧翠絲是如何參與其中的?最了解她那個精靈的想法的人,應該是和她締結契約的羅茲瓦爾。
  這一輪的目的本來是不讓他隱匿實情,要他把他們之間的關係一五一十地如實招來。誰知道卻殺出嘉飛爾和琉茲這兩個程咬金──
  「因為有那誓約,因此昨天和今天,愛蜜莉雅大人都氣勢洶洶地挑戰『試煉』。只不過,卻都沒能通過『試煉』,因此好像非常痛心疾首的樣子……」
  「……打從剛剛,我就不時覺得在意。」
  「喔?是什麼?」
  話被打斷的奧托抬起眉毛,昴說。
  「沒有啦。你的話聽起來似乎不是很肯定。為什麼你的說明,像是聽人說的?」
  置身在事件核心就另當別論,但奧托好歹也是跟「聖域」相關的當事者。可是,他從剛剛講的話一直都有是從他人那兒聽來的感覺,這是為什麼呢?
  「啊~你問到了呢。……是有點難言之隱啦。」
  聽了昴的疑問,奧托的舉止變得明顯可疑。他一邊用手指搔自己的臉,一邊生硬地苦笑。
  難言之隱,到底是什麼意思?昴稍稍做好心理準備。
  「是什麼?如果是這個當下,因為一連串的驚奇報告正持續不斷,就算混進來可能也不會引人注意喲?我推薦你打開天窗說亮話。像是你的存款餘額之類的。」
  「假如是債務帳本,給菜月先生看的話,你可能會嚇破膽喔。」
  「不要打哈哈。」
  昴雖然語帶輕浮,但他可不允許奧托趁勢逃避話題。
  從視線察覺到昴的意圖,奧托不抱希望地嘆氣。
  「沒有啦,其實呢……我也跟菜月先生一樣,被嘉飛爾盯上了,所以一直在『聖域』裡頭四處逃竄。」
  「──啥?」
  「所以說!如果菜月先生是被監禁的被害者,那我就是被追殺的逃亡者!那些情報全都是我邊逃邊收集的……所以,那些話確實都是聽來的。」
  俯視愣住的昴,奧托看起來萬分疲憊,垂下肩膀。
  聽了說明後,昴眨了眨眼,直盯著奧托看。這時他才終於察覺:眼前的奧托渾身髒污,衣物還破破爛爛。
  就旅行商人的立場而言,給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因此奧托平常都將自己的外觀打理得很整潔。昴甚至也曾聽他說過那可是商人該有的常識。
  但如今奧托卻是滿臉汗水塵土,頭髮都沒整理的狀態。帽子塌了,衣服處處都有扯破的洞,靴子滿是泥土,最值得附帶一提的是──
  「──你,臭死人了!臭到刺激我眼睛了!」
  「說得有夠直接,不過這點不是只有我,你不也一樣!?」
  「哦哦,對喔,確實如此。……確實是這樣呢,哈哈。」
  昴無力地笑了,把自己的袖子貼在鼻頭。果然如此,真的很臭。
  遮眼布和孤獨,視覺和聽覺被封閉所造成的影響格外地大,但本以為平安無事的鼻子似乎也遙遙逸脫常軌了。只是,變成這樣的最大原因不是出在自己的體味。
  是因為有更獨特、會刺鼻的惡臭瀰漫在周圍。
  「可別說,該不會這個臭到嗆鼻的味道是瘴氣的臭味吧……?」
  「雖然不知道為何你會突然提到瘴氣,不過用不著擔心。魔女的墳墓確實在附近,但那個危險的東西不會飄過來的。雖說這個臭味的原因不能保證安全。」
  「你知道瘴氣?」
  「如果有足以讓人知道是瘴氣的量飄散開來的話,會讓生物的腦袋變得怪怪的。我所知道的僅止於此。」
  像是能夠判別瘴氣的發言,讓昴瞬間警戒起來。但奧托接下來的說詞讓他解除了戒心。反正,臭味與瘴氣無關──
  「說起來,這個地方有夠臭的。讓人不想待太久。」
  「以別的意義來說我也有同感。我想在看守回來之前盡快離開這裡。」
  「看守看守的,講那麼多次很可怕耶。不過,在那之前……」
  奧托壓低音量,盤算逃脫的步驟。可是,在順著他的方針之前,昴有必須要先確認的事。
  就是方才所提到的──奧托在「聖域」中的立場。
  「我先問你。為什麼你會被嘉飛爾追著跑?你渾身上下骯髒破爛,就是因為四處逃竄吧?」
  「────」
  「你救了我,我真的很感激。老實說,在看到你的臉之前,我已經被逼到覺得死了還比較好的地步。不過……」
  說到這邊昴停了下來,凝視沉默以對的奧托。
  很難得的是,近在眼前的奧托也一臉認真,正面接受昴的注視。然後昴繼續說下去。
  「我找不到你幫助我的理由。雖然以道理而言,好像有可能。」
  不是想要懷疑奧托,而是他的行動讓昴納悶。
  搞到渾身破爛,還與「聖域」的最大戰力嘉飛爾為敵,都到這地步了卻還來救昴。當然,也是可以牽強地解釋。
  在這邊賣昴恩情,處理了「聖域」的問題的話,他就是愛蜜莉雅陣營的大恩人。羅茲瓦爾也會認為他的貢獻最大。如此一來,本來就想見到邊境伯的奧托也達到了目的。
  不過,那只是剛好切合現在的狀況。若是要分在打賭、一決勝負、賭博這一區的話,情勢也太過險惡了。
  必敗無疑、看不見勝算的行為不叫打賭,只能說是自殺。
  假如他這個行為不是「自殺行為」的話,事情又另當別論,但──
  「你,不是喜歡自殺的類型呢。」
  「──有那種因為喜歡才自殺的人嗎?」
  「誰知道。」昴歪頭回應奧托的疑問。
  至少,這裡就有一個男的,這三天來都在想著去死。
  沒錯,這三天期間,昴不斷地祈求「死亡」。邊祈願「死亡」,又重看一遍至今所見過的諸多「死亡」。昴對奧托說的話是真的。不開玩笑,昴在這三天裡從來沒想到過他。
  這在某層意義上,代表昴信任奧托。
  惡劣狀況重複持續到最後,不希望出現什麼理由讓自己必須警戒奧托。
  那是帶有逃避意味的信賴。
  「所以,回答我吧,奧托。你為什麼要來救我?」
  問話雖平靜,對現場的兩人而言卻是分水嶺。
  昴屏息,等待奧托回答。聽了昴的問話,奧托也吞了一口口水,回望凝視自己的黑瞳。
  然後──
  「──我會被嘉飛爾追著跑,原因出在菜月先生身上。都是你害的。」
  「……我害的?」
  「那天晚上,我不是看到菜月先生最後見的人是嘉飛爾嗎。在那之後,菜月先生就下落不明,所以當然會懷疑到他身上。對他來說,我的目擊證詞也很礙事,想讓我保密吧。」
  這個說明,昴完全同意。
  也就是說,嘉飛爾是為了封口才會追著奧托跑。事情演變成這樣,為了打破現狀,奧托自然會想到救出昴讓事實曝光。這很正常。
  「因此,他就對我說,只要我不說出菜月先生最後是與他見面,他就不會加害我。也拿了魔石之類的東西給我看,說是保證金。」
  可是,昴的理解卻迅速被奧托本人給顛覆。嘉飛爾不是靠蠻力,而是用話語和保證金來封口。
  這樣一來,剛剛的同意就不成立。因為那對奧托來說,是獲得人身安全的選擇。
  「可是,你卻拒絕了?還因此被嘉飛爾追著跑?」
  「唉呀,比起氣勢逼人的選擇,跌跌撞撞的選項比較可愛……」
  「正經點!你是白癡嗎?為什麼!要這麼做!?你……」
  ──走這險橋的理由是什麼?
  假如有什麼逼使他這麼做的契機的話。
  「你,搞什麼鬼……」
  「我說啊,菜月先生。」
  打斷講話斷斷續續的昴,奧托撫平自己的灰色頭髮。
  然後,將塌掉的帽子恢復成原本的形狀,同時說。
  「──想要救朋友,有那麼奇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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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間,不知道他講了什麼。昴心中的時間停住了。
  遲了幾秒,拖了數秒,時間才再度起動。
  可是,即使動了還是無法平息混亂。沒法理解他那句話的意義。剛剛,奧托究竟對昴施了什麼魔法?
  ──砰友?砰友是什麼?那類人,至今為止有過嗎?
  「為、為什麼一臉驚訝呆在原地啦,你這個人。」
  「沒有,突然出現一個我不認識的人……那個叫砰友的,是誰啊?」
  「你從頭到尾都搞錯結論啦!不是砰友是朋友!朋友!」
  「朋…友……朋友!?誰和誰!?」
  「我!和菜月先生!!」
  奧托跺地,手輪流指著自己和昴。
  不過,這舉止讓昴又瞠目結舌一次。昴的反應讓奧托不耐煩地抓頭,說:
  「啊──算了!確實!我會來到這是因為我們的利害一致!你會安排我見邊境伯,我則是幫忙協助愛蜜莉雅大人離開,說到底我被魔女教抓到的時候就是菜月先生你們救了我!」
  「────」
  「可是,去掉那些利害關係,我認為菜月先生就只是朋友。雖然平常對待我的方式有可議之處,但那也是朋友的距離感吧。」
  講到一半開始害臊了吧,抓頭的奧托視線從昴身上撇開。
  而聽他說話的昴,則是毫無反應。他的沉默,使得奧托滿臉詫異。眼神會略帶不安,也是因為昴對自己的話不做任何表示。奧托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自以為是。
  看著奧托用眼神呈現各種表情,湧上昴心頭的是──
  「──噗哈!」
  「怎麼?」
  「哇哈哈哈哈!朋、朋友?朋友啊!啊啊,這樣啊這樣啊!奧托,你想跟我作朋友啊!」
  「什麼──!?」
  昴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粗魯地狂拍面紅耳赤的奧托肩膀。即使如此,大笑的衝動還是沒消失,昴抱著肚子、雙腳跺地。
  「噗哈哈,朋友!啊啊,可惡耶!奧托,你喔~這個傢伙!」
  「好痛好痛!怎樣啦!?對啦,說出口的我是個大笨蛋啦!早就知道菜月先生會笑了!可是,也沒必要笑到那種地步吧!」
  「不是不是不是,我是不笑會受不了啦。不是因為你很好笑。……是我自己蠢到爆炸,讓我傻眼到只能捧腹大笑。」
  用左手擦拭在爆笑中湧出的淚水,昴就這麼抱持著還未消失的衝動,端正姿勢。
  面前是後悔說兩人是朋友的奧托。但是,面對他的表情,昴只有感謝,和無可救藥的自嘲。
  ──說什麼自己無法理解奧托。說什麼自己不知道有啥可以相信。
  奧托視昴為朋友,並據此為理由,出手相助。而在他面前,並非相信他的心腸,而是先懷疑他的自己,有多愚蠢啊。
  被狀況玩弄到連周遭人們的心情都不瞭解,只相信有壞人而不相信有好人,自己真的是大白癡。
  透過幾次的「死亡」重新調整世界,才恍然大悟。
  ──戰鬥還沒有結束,還沒有到達必須捨棄一切的地步。
  「菜月先生?」
  不明白昴自嘲與自省的意思,奧托頭上冒出問號。
  對此昴搖搖頭,懷著雨過天晴的心情深吸一口氣。
  「抱歉。奧托,你是我的朋友。──謝謝你來救我。」
  然後對朋友說了見面第一句就該說的話。

LzNO_Hentai 发表于 2018-12-10 22:51

  第四章 『生命的價值』


  1

  昴被監禁的地點,位在遠離聚落的森林深處──能讓「克雷馬爾堤迷路之森」發揮本領的深綠僻地。
  走出建築物的瞬間,肌膚沐浴在暌違三天的外頭空氣中,昴反覆深呼吸。
  「不過話說回來,真的有夠臭的。……這究竟是什麼的味道啊?」
  「誰知道。跟腥臭和腐臭不一樣,不過刺鼻這點是一樣的。感覺有點像是油或藥品之類的……」
  「考量到刺激性臭味這點,應該是阿摩尼亞那種的吧。算了,之後再考究。」
  回望監禁自己的建築物,扯掉這個臭到叫人印象深刻的話題。
  建築物是白色,很有歷史感的石砌造物。材質和年代感覺都很接近墳墓,不過保存狀態比墳墓還要好。恐怕是受到了包含臭氣在內的環境影響。
  「我被關起來的時候就有想到,裡頭連隻蟲或老鼠都沒有呢。」
  「一定是因為環境很奇特。我本來也是打算用加持的力量碰運氣找出菜月先生的位置,但要是沒察覺到這股不對勁的話,真的很危險。」
  「不對勁?」
  「要是認真起來,我的加持是可以聽到各種動物的聲音,不分蟲魚鳥獸的。畢竟這世界上不可能有全然安靜的地方。要是有的話,覺得可疑是人之常情吧?」
  奧托閉上一隻眼睛眨眼,昴則雙手抱胸,然後感動地說:
  「嗯,你真精明。我是真心不瞭解為什麼你都沒有出頭天。」
  「是褒還是貶,不能只選一個嗎!?」
  「你為什麼沒有出頭天?是因為有不能對人說的嚴重缺陷嗎?」
  「竟然是用貶來結案!?」
  奧托碎念昴對他的功績稱讚不足。對此昴以苦笑回應,並且感嘆。
  奧托的加持──「言靈加持」,是可以和任何生物溝通的能力。利用這個加持,他能和地龍對話,直接聽取鳥和昆蟲的意見,得知安全的路徑。
  「你就是用那個加持找我和躲避嘉飛爾的吧。你那能力果然亂方便一把。」
  「也不盡然只有好處啊。牠們也只是上談判桌,談判的結果還是要看我。要是惹牠們不高興,被騙的我可是會直接被帶到懸崖邊的。」
  「大自然的生物好可怕!」
  由當事人口述給沒有加持的人的告誡。將其銘記在心,昴總之先把對白色建築物的興趣擱置在一旁。雖然在意那是什麼地方,但就算想破頭也不會出現答案。現在有比那更需要去思考答案的問題。
  「例如,我們回到大家那邊,揭露嘉飛爾的企圖。」
  「……其實,我不推薦你這麼做。」
  「是喔,為什麼?」
  「呃,我剛剛說明的時候解釋不夠。菜月先生不見所造成的影響,比字面上的意思還要大……」
  奧托像是難以啟齒,不但別過視線,雙手手指也在胸前互相接來點去。這娘娘腔的舉動惹來討厭的預感。「討厭,好可怕。」昴先丟了這一句開場白,然後又問:
  「雖然可怕,但說吧。我不見之後,其實是怎樣的感覺?」
  「沒有啦,事實跟我的說明沒有相衝突喔?只是,真實情況該說是比說明的還要激烈呢,還是有點嚴峻呢……」
  「講重點!」
  「因為愛蜜莉雅大人被逼到絕境,避難的村民們又不安到極點,要是這時聽到菜月先生被監禁的話,累積的情緒會一口氣爆發的!」
  舉雙手投降的奧托,自暴自棄地暴露真實狀況。
  而他說的話讓昴的嘴巴一張一合,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問:
  「情況,有那麼嚴重嗎?」
  「……自己對身邊的人而言是多重要的精神支柱,對此菜月先生最好要再多有點自覺。詳情我不清楚,不過愛蜜莉雅大人聯絡不上契約精靈,而且村民們不也是第二次被菜月先生拯救了嗎。」
  「那是,這個嘛,是這樣啦……」
  「真是不可靠的回應呢。」
  奧托嘆氣聳肩,但昴可沒法輕易點頭。
  愛蜜莉雅的不安,昴懂。帕克不在後,絕對站在她這邊的人就只剩下昴。話雖如此,就算去掉「試煉」,愛蜜莉雅也沒理由倉皇到這種地步。
  阿拉姆村的村民也是。自己是幫忙他們解決了魔獸騷動和魔女教的問題,被他們感謝的感覺雖然不壞,但這樣太過頭了。畢竟昴曾眼睜睜看他們死亡好幾次,所以覺得他們對自己的評價太過。
  只不過,假如這兩件事都是真的,那狀況可說是非常麻煩。
  「我出現的話『聖域』會發生大暴動……那,說真的你為什麼找我?就算找到了,也不能解決任何事啊。」
  「那要我放著不管讓你等死嗎?這個理由不行嗎?」
  「────」
  「好痛好痛好痛!幹什麼!?為什麼不發一聲就打人啊!?住手好嗎!?」
  昴不是用巴掌,而是用拳頭敲奧托的肩膀,湧上來的感情也一起敲進去了。
  總而言之,揭露嘉飛爾的陰謀作戰法只好放棄。昴也不希望與「聖域」的關係惡化。當然,他也不打算哭著入眠就是了。
  「在這邊坦白事實不是上策,是嗎。沒辦法,只好執行Plan B。」
  「撲累逼是什麼?」
  「啊?哪有那種東西。要是講話的期間有想到就好囉。」
  畢竟在逃脫之前,滿腦子只想著死。即使因為機緣造化,被人從死心裡頭給拉出來,但腦袋的思考區塊還沒能起作用。
  「不過,你跟我不同,心中確實有計畫。你應該不是那種只是為了救朋友,就腦袋空空不考慮後果直直往前衝的人吧?」
  「嗚哇!嗚~哇!突然講那什麼話啦,真是的!不過,我當然不是什麼都沒想就跑來啦?」
  被期待就會想要回應,奧托也跟昴一樣耍嘴皮。
  他露出壞壞的笑容,稍微壓低聲音說:
  「菜月先生本身對嘉飛爾來說就是煩惱之源。明明沒用處卻還讓你活著就是證據……所以說,你只要把他的煩惱根源收走就好啦。」
  「你的意思是?」
  「讓菜月先生逃到結界外。只要有結界,包含嘉飛爾在內,原先的住民就沒法追你。等結界解除、條件齊備時,煩惱的火種也等於泡水了。」
  因為「聖域」的結界尚未解除,因此要是在內部發生暴動就會造成致命的傷害。
  奧托的提議很簡單。為了避免暴動,先讓能夠星火燎原的火種──昴到外頭去。這樣一來,要解救被當成人質的村民就不難了。
  「問題在於,辦得到嗎?正所謂『知易行難』。」
  「講那種有典故的話,簡直就像嘉飛爾呢。不管怎樣,這一點可以說你用不著擔心。因為早就有可靠的協助者了。」
  「協助者?」
  「對。多虧有她,我才能邊逃邊了解裡頭的情報。就算聽其他生物提起,牠們也很難理解複雜的人際關係和情勢變化。」
  加持在這方面也不是萬能的,這主要是因為生物的價值觀不同。
  不過,有協助者存在還是叫人有點吃驚。「聖域」似乎也不是團結一致。雖說也能理解置身在化為火藥庫的「聖域」中,不希望火星狂撲過來的心情。
  「不過,逃脫啊……」
  「是的,那是最好的選擇。我懂你很想直接跟愛蜜莉雅大人說你沒事……」
  「會有那份心情是正常的……講是這樣講啦。」
  沒法反駁奧托的計畫。擔心愛蜜莉雅的心情還可以忍,可是,會猶豫是否要就這樣脫逃,則是因為別的事。
  「總而言之,我想跟協助者碰個面。就算要逃,機會也只在愛蜜莉雅挑戰『試煉』的這段期間……也就是說,只有現在。你是這個意思吧?」
  「真的很難得,菜月先生竟然會想得那麼快。我跟協助者約好在森林外頭碰頭。所以先去那邊吧。請不要迷路了喔。」
  肯定昴的判斷後,奧托朝向森林豎起耳朵,發動「言靈加持」的力量,傾聽周遭生物的耳語。
  「────」
  有時候,奧托會發出不是人類會發出的聲音。似乎是加持讓他說話時會配合說話對象的頻率。好想知道他跟蝙蝠是用超音波對話的嗎。
  等奧托談判完,兩人就動身去見協助者。要仰賴價值觀迥異的昆蟲和小動物說的話來穿越陰森的森林,比想像中還要耗費精神。
  「沒想到,會帶我們到人類不會去的巢穴……」
  「因為對方不是人類嘛。不過,這樣的辛苦也即將要結束了。」
  昴疲累吐氣,頭髮沾滿葉子的奧托這樣回答他。聽到如此積極的回答,昴抬起頭,正前方有微弱的火光──是聚落的篝火。
  有篝火,就代表愛蜜莉雅正在墳墓裡進行「試煉」。其實可以的話好想直接衝過去,陪在她身旁──
  「……可是不行。對了,你說的協助者是誰呀?」
  「約好碰頭的地方就在這裡。她很守時,應該已經到了……」
  「──等到都打瞌睡睡一輪了。人家都等得不耐煩要變成老太婆了。」
  「──咦?」
  突然有人加入對話,讓昴倒抽一口氣。
  有人踏草接近。往那邊看過去,剛好看到分開草叢現身的粉紅色頭髮少女正在拂拍短裙裙襬。然後──
  「只不過,拉姆就算變成老人還是會很可愛就是了。」
  語畢,拉姆用一貫的態度朝著昴他們輕哼。

  2

  抵達與協助者會合的地方,結果現身的人是拉姆。
  昴對此驚慌失措、渾身僵硬。拉姆則是瞇起淺紅色雙眼注視他。在那危險的視線中吞了一口口水,昴快速朝身旁的奧托使眼色。
  「……奧托,我數到三就分開來逃跑。你負責擔任大吼大叫吸引敵兵的誘餌,我則是安靜無聲離去的匿蹤者。有異議嗎?」
  「充滿異議啊!?是說,幹嘛那麼警戒……」
  「笨蛋,我們被盯上了。看看拉姆的眼神吧。她想殺了我們兩個。不會錯的。我在宅邸偷懶的時候,她也老是用這種眼神看我。相信我吧。」
  「要我相信一個平常就被人用充滿殺氣的眼神盯著看的人類什麼地方呀!?」
  昴小聲告知逃跑的盤算,可是奧托的反應卻很遲鈍。對上拉姆時,直覺太差可是會要人命的。很遺憾,但奧托已經算死了。
  「然後,我會把死去的你放在心上,成就你解放『聖域』的遺志的……!」
  「玩笑可以到此為止,先繼續話題嗎?浪費時間,就是浪費人生喔。」
  「這種被當作浪費的感覺,好像我已經死了!」
  奧托緊咬拉姆的冷漠不放,但對他這種態度,拉姆回以冰冷無情到可怕的目光。被視線切成碎片的奧托徒勞無功地被炸沉。
  看完單方面的應答,昴接著說下去。
  「不管怎樣,看奧托拚了老命卻又不焦急的樣子……妳就是他說的協助者?」
  「協助者聽起來立場是對等的。要說使喚者。」
  「感覺奧托變得超像使魔的。」
  被當成使魔的當事人雖然不滿,卻沒反駁,所以算是默認。稱呼姑且不論,拉姆幫了奧托一把似乎是事實。
  也就是說,她也是不希望「聖域」發生暴動,要昴逃到外頭的人──
  「拉姆會和奧托聯手,真是叫人無法想像。」
  「算是吧。不過,就接受這事實吧。」
  「就那樣吧,不過我也認為還有其他觀點。而且那個觀點還比較正常。」
  「────」
  「妳會要我逃跑,是羅茲瓦爾的指示吧?」
  昴刻意逼問,沉默的拉姆表情頓時凍結。
  她是主動幫助昴,這想法確實會讓人心頭熱起來,但昴非常了解像她這種實用主義者是不會出手的。拉姆的行動源頭,都來自於對羅茲瓦爾的忠誠。因此,她這麼做的用意,背後一定是有羅茲瓦爾的考量。
  「────」
  「不否定是嗎。雖然不曉得奧托知不知情呢。」
  「我是跟菜月先生做交易。才不會做逾越的事呢。」
  「這樣一講,是拉姆先主動找你囉。如果這也是羅茲瓦爾的指示,那應該還講了其他事吧?那傢伙,是基於什麼想法在行動?」
  「……明明是毛,血液循環得倒是很快呢。」
  聽了奧托的自我辯護,昴更確信自己的想法。拉姆嘆氣,裡頭似乎含有些微的疲累與著急。
  「真不像妳會有的態度耶。」
  「那是拉姆的台詞。被人監禁在不知名的地方,還能這麼沉著冷靜才叫不可思議……應該說,令人毛骨悚然。」
  「不要講毛骨悚然這種話嘛,我會受傷的。還有,我會看起來很沉著冷靜是因為我大笑過了。」
  雖然遺憾,不過方才和奧托的互動讓昴恢復了精神。假如虛張聲勢也算在精神內的話,現在的昴毫無疑問很有精神。而就在這股精神持續的期間──
  「我想要剛剛那問題的答案。那答案會決定我接下來要怎麼做。」
  「什麼怎麼做?只有逃離這裡的選項吧?講白一點,不管菜月先生有沒有被人發現,狀況都已經差到不能再差了喲?」
  「你說的我懂。我也很感謝你來救我。但是,就這樣被人扁一頓作為這回合的結束,我等於進入早就輸卻又輸得拖泥帶水的路線了。」
  奧托的意見打從一開始就沒變,堅持要昴逃跑。可是,昴知道這樣一來狀況只會越來越糟。要打開局面,除了豪賭別無他法。
  而這場賭局的莊家,就是眼前的拉姆。
  昴滿懷覺悟的目光,讓拉姆的美目往下看。然後──
  「……嗯,如毛所想。去救毛是羅茲瓦爾大人的指示。只不過看上奧托是拉姆自身的判斷。」
  「意思是他符合妳的目光囉。」
  「單純是覺得要是沒有妥善使喚的人,只會白白送死罷了。」
  「呃……沒法否定!」
  「給我否定啊!!」
  奧托破口大罵。但有鑑於整起事件的背景,拉姆的推測很正確。要是沒有拉姆的協助,拒絕嘉飛爾要求的奧托根本沒有活路可走。
  到時,昴就會進入因長期監禁而成為廢人的路線吧。
  「看來是親身感受到了拉姆的偉大呢。」
  「那跟接受又是不同次元的事了。……而且,想問的事增加了。妳說妳遵從羅茲瓦爾的指示,那個指示是要讓我逃到外頭嗎?」
  「……指示內容是『出手幫忙』。不過,以『聖域』的現狀來看,讓毛逃到外頭才是最妥善的方案吧?」
  「確實如此。──那妳準備讓我怎麼逃走?」
  要如何從即將爆炸的火藥庫中取出火星呢?對此拉姆抱住自己的手肘,說。
  「簡單。愛蜜莉雅大人挑戰『試煉』的期間,嘉飛都不會離開墳墓。趁他的注意力不在的期間,讓毛騎地龍穿越結界就行。」
  「很簡單呢。不過,真的不用準備我的替身嗎?」
  「這種時候越單純的方法越好。少磨磨蹭蹭的。」
  拉姆立刻背對他們,走在前頭引導昴脫逃的方向。順從她的指示盡快離開「聖域」才是正確答案──假如問題只發生在「聖域」的話。
  但卻不是如此。所以說,如果沒法到達其他正確解答的話──
  「──拉姆,計畫變了。逃跑留到後面再說。」
  「菜月先生!?你說什麼呀!?」
  「我沒說不逃。但是,當嘉飛爾在墳墓的時候,並不只是動身脫逃的機會而已。這也是做其他事不會被妨礙的大好時機。」
  昴用力指向哀嚎的奧托。這舉動讓奧托安靜下來,取而代之則由回過頭的拉姆看向昴。
  「你打算做什麼?」
  看不見感情的雙眼和冷漠的嗓音,質問昴的意圖。
  在視線下深深吐一口氣後,昴歪起嘴角回答。
  「──三天前被妨礙的事,現在不做,以後可就難了。」

  3

  「──羅茲瓦爾,這次一定要你全盤招供。」
  開口第一句就是這種話的昴,讓羅茲瓦爾瞇起自己的一對異色瞳。
  地點在琉茲家的寢室,身負重傷而躺在床上的羅茲瓦爾,對稀客突如其來造訪一事未顯一絲驚訝。簡直就像早就知道昴會跑來。
  事實上,他還深深點頭,宛如肯定昴的感覺般,說:
  「睽違三天再見面,你奇蹟似地生還了,不過卻是劍拔弩張地回來──呢。」
  「少打哈哈。現在的我可沒閒功夫配合你的惡劣玩笑。這跟你受重傷沒有關係。我已經做好不惜行使實力的覺悟。」
  「原來如此,考量到這三天吃到的苦頭,所以才變這樣吧。唉呀呀呀唉──呀,就算我主動慰勞也只會惹人嫌吧。那就快點進入主題囉。」
  面對急匆匆闖進來的昴,羅茲瓦爾面露笑容後搖搖頭,接著目光朝向昴身後關上的門。
  「帶你來的是拉姆?我有命令那孩子去幫你。」
  「是啊。所以說,我才能暢行無阻進來這裡。要是我說想逃走的話,她就會讓我逃走吧,不過那個選項被我延後了。」
  「──嘿~」
  聽到這回答,羅茲瓦爾閉上一隻眼睛。剩下的黃色視線,讓昴輕輕濕潤嘴唇。
  ──延後逃離「聖域」的計畫,先和羅茲瓦爾對談。
  當然,奧托是強力反對,極力主張這行為只有危險可言。不過昴勸退他,拜託拉姆安排,小心翼翼地在不被「聖域」的居民目擊到的情況下來到這──就為了與羅茲瓦爾對談。
  「聽好了,羅茲瓦爾。雖然遲了三天,但你不會改變心意把誓約作廢吧?」
  「嚴格來說,立下的誓約只限那天晚上有效──喔……不過,好吧。我又不是精靈術師,挑語病可不是我的興趣──呢。」
  本來要對談的那天晚上,羅茲瓦爾有立下不說謊的誓約:如果對自己不利就保持沉默,但只要開口說話就一定是真的。
  昴善加利用這點。說來諷刺,但真的被前一輪的羅茲瓦爾給說中了。
  「『聖域』的狀況我知道了,包括我留下來會有危險這件事。因此,以脫離這裡為大前提,我想問一些宅邸的事。」
  「呼嗯,宅邸的事啊。只要是我知道的──就可以。」
  「不如說,這是只有你能回答的事。──我想問的,是碧翠絲的事。那傢伙為什麼在宅邸……不對。」
  講到這邊,昴自己中斷問題。因為知道這種問法沒有用。
  羅茲瓦爾已經閃避過相同的問題了。雖然覺得這樣好像又聽從了羅茲瓦爾的建言,心裡不太痛快,但必須「巧妙」發問才行。
  狀況跟上一輪有決定性的不同。這次添加了不容他蒙混過去的情報來發問──
  「……我換個問法。那傢伙,碧翠絲她……是魔女教徒嗎?」
  昴挑選字詞,邊換氣邊壓抑心跳,問出這個問題。
  決定性的不同,在於這一次知道了碧翠絲持有魔書。亦即,她被懷疑跟魔女教有關。
  「────」
  平靜接受昴的疑問後,羅茲瓦爾沉思片刻。
  這股沉默長得令人討厭,逼使昴越來越心急。
  不久,他在焦急的昴面前吐氣,道:
  「為什麼,會認為碧翠絲是魔女教徒呢?」
  「……因為我在那傢伙的房間看到了。」
  「看到什麼?」
  「還用說!那傢伙……有書!她有『福音』……!」
  清楚明白地喊出不想說的話,昴的聲音裡頭混雜著憤怒。帶著悲痛的叫喊,正是昴想質問羅茲瓦爾的疑問。
  懷抱「福音」,高喊自己是遵照書中內容、拒絕昴的碧翠絲。
  假如她真的是服從「福音」的狂信教徒,是促成了宅邸慘劇的人的話──
  「──到時,那傢伙就是我們的,也是我的敵人。」
  把碧翠絲看做敵人,視為應該排除的障礙。
  「很可靠的話呢。實在是充滿覺悟的話語。」
  聽到昴的宣告,羅茲瓦爾重重點頭,然後閉上眼睛。
  「……只不過,用那麼難過的表情這麼說,欠缺說服力喲。」
  「──唔。」
  「要你和那孩子敵對,太殘酷了。對總是微笑看著你們吵鬧的我來說,也是如此。因此,我想伸出拯救之手。」
  「拯救之手?你對我?……可疑的程度到達世界最高等級了啦。」
  感覺心中所想被掌握,昴邊臉頰抽搐邊擠出內心話。被看穿是在逞強吧。羅茲瓦爾對昴的惡言沒做任何回應,只是豎起指頭說:
  「你所看到的書,確實很類似魔女教徒持有的『福音』。你會因此懷疑碧翠絲也是難怪。不過,我可以保證。」
  「保證……?」
  「那孩子,不是魔女教徒啦。她跟那些追求不存在的愛,自願跳進大瀑布的人無關。不過書的性質是類似的,這點是事實。」
  「──啥!她不是魔女教徒……!真的嗎!?」
  羅茲瓦爾的回答,讓昴吃驚到差點跌倒。
  在這一輪中,這可是頭一個好消息。因為證言出自羅茲瓦爾所以讓人有點不安,不過這邊有不說謊的誓約來彌補。
  「碧翠絲不是魔女教徒……如果是這樣……」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用不著勢不兩立,沒必要放棄。不用放棄那名少女──
  「慢、慢著!我不想空歡喜一場。問題不是她屬於哪個勢力。既然那傢伙不是魔女教,那那本書呢?為什麼她會有『福音』?」
  「因為那個地方是收集所有魔書的的禁書庫……就算這樣講,在道理上說不過去吧。所以我就直截了當地回答……那本書不是『福音』啦。」
  「不是……?可是,那傢伙的確叫那個是福音書呀?」
  「因為沒有正式的名字囉。所以說,那孩子才用劣質品的名字來稱呼那本書。」
  碧翠絲的拒絕到現在還縈繞耳際。不過羅茲瓦爾否定了對那難以忘卻的叫喊非常執著的昴。一臉了然於心的他,在昴說了「是嗎?」之後接下去。
  「我不知道你了解到什麼地步,但魔女教徒持有的『福音』是瑕疵品。記述的次數有限,內容含糊不清,解讀的方式也很隨性。那麼不親切的書本,竟然是揭示持有者命運的指標?不覺得太牽強了嗎?」
  「……你倒是很了解嘛。我只聽說它是可以預知未來的教典。」
  「魔女教徒到處都有,尤其我又是負責管理與魔女相關的『聖域』的人,對上他們也不是一兩次了。在化為焦炭的遺骸中,也曾發現書的殘骸。只不過,內容都只有持有者看得懂,因此不可輕信。」
  「這麼說來,在我記憶中……」
  昴也持有一本「福音」,但卻看不懂內容。
  看起來像外國的書寫體文字,無法轉化成情報傳進腦子裡。就算試著回想看過的頁面本身,但連一個字都想不起來。
  「效果感覺跟妨礙認知的袍子很像……也就是說,雖然不到常見,但那種書並不稀奇。所以碧翠絲有也不奇怪?」
  「──不對喔,碧翠絲的書是完成品。是最接近舉世僅現存兩本、記載真正未來的魔書『睿智之書』的東西。」
  閉著眼睛的羅茲瓦爾,說出了昴沒聽過的書籍名稱。
  然後,在坦白碧翠絲的書本真面目後──突然感覺氣溫急速下降,昴不禁身子一硬。
  原因來自於面前低頭的羅茲瓦爾。他身上的陰森之氣讓昴屏息。
  「羅茲、瓦爾……?」
  「抱歉。稍微想起以前的事,就忍不住笑了。」
  「……那、那是想起以前的事的笑意的話,可真會讓人失去追問的動力啊。」
  「不有趣的往日回憶還是留待下次再聊。現在時間應該很有限吧。」
  當羅茲瓦爾掛上鬆懈氣氛的微笑,原本緊繃的空氣頓時消失。
  緊張的氣氛一解除,昴也跟著虛脫,但被他那不尋常的態度刺激出的恐懼並沒有消失。只是昴硬是咬牙忍住那股恐懼,強迫自己保持意識。
  即便在這段期間,「試煉」依舊正邁向終結,屆時嘉飛爾就會回來。
  在那之前要將對談結束。燃起使命感的昴重新面向他。
  「雖然很想詳細詢問你剛剛說的『睿智之書』,不過梗概怎樣都好了。我現在需要的,是如何說服持有書本的碧翠絲。」
  「只要你痛哭流涕拜託她的話,她不就肯聽了?」
  「就說不要開玩笑了!我不是在跟你講笑話,我是認真在問你。」
  「我個人認為這個答案稱不上是開玩笑喔……」
  攻略頑固的碧翠絲,是要突破宅邸慘劇的不可或缺之舉。就算帶她逃跑的選項消失了,只要有她的協助,戰況就能變得有利。
  像是把雷姆和佩特拉這些無法戰鬥的人員藏在禁書庫,也可以讓她們直接到阿拉姆村去。
  「而且那孩子就算對上法蘭黛莉卡,應該也能輕鬆擊退她。」
  「……我已經不懷疑法蘭黛莉卡是敵人了。」
  「唉呀,你本來因為輝石那件事而在懷疑她的,現在卻突然改變看法了?」
  「……嗯,是啊,沒錯。」
  「很不可靠的回覆呢?假如不安,帶拉姆回去也行。她應該不會拒絕。」
  法蘭黛莉卡的嫌疑被洗清,終究只存在於曾回到宅邸的昴心裡。
  就羅茲瓦爾來說,他認為昴對回宅邸一事感到不安源自於法蘭黛莉卡的叛意,和持有魔書的碧翠絲這兩者吧。
  因此,提議拉姆同行就成了再自然不過的走向。假使撇除「已經試過卻失敗了」這一點的話──
  「──『羅茲瓦爾說了,發問吧。』」
  「……啊?」
  這唐突的發言讓思考的昴傻傻地張開嘴巴。躺在床上、撐起上半身的羅茲瓦爾仰望昴,重複一遍。
  「我說的是,『羅茲瓦爾說,要妳發問』。要是你這麼不安,那回宅邸後就跟她講這句話。碧翠絲聽了應該會有反應。」
  那是在第一次的輪迴中,要離開「聖域」回宅邸之前,跟昴關係惡化的羅茲瓦爾透過拉姆所轉達的傳言。
  因為「死亡」的衝擊,所以在第二輪的時候完全沒想到的話──
  「……原來如此,看起來你覺得這句話還不夠呢。」
  「慢、慢著。不夠是指……不對,在那之前,這是……」
  「那麼,就繼續吧。或者,這樣說比較確實?」
  不理睬陷入混亂的昴,羅茲瓦爾面露微笑。然後他像平常那樣閉上一隻眼睛,只用黃色瞳孔看著昴,說:
  「──你就說自己是『那個人』就行了。」
  「那個、人……?」
  「讓碧翠絲發問,你再這樣肯定。這麼一來,那孩子一定會成為你的伙伴,毫不吝惜地幫助你的。」
  他的話中帶著強烈的確信。這股確信,使昴回望羅茲瓦爾的眼睛,但靜謐的黃色光輝讓人看不透想法。
  不過那句話裡頭蘊含著力量,讓昴相信他說的是事實。
  「這是怎樣?為什麼你敢這樣說死?」
  「因為對碧翠絲那孩子來說,這是無法顛覆的契約。」
  「──契約。」
  震動耳膜的單字,讓昴感覺原本悶燒的怒意再度熾燃。
  契約、誓約、盟約、約定──這些東西到底要束縛多少心靈才夠?
  「那傢伙說她會在宅邸……在禁書庫裡,是因為契約。你跟她到底交換了什麼樣的契約……」
  「你誤會囉,昴。我跟碧翠絲並沒有交換任何契約。」
  「……什麼?」
  憤怒到顫抖的昴問道,羅茲瓦爾卻搖頭否定,然後觸碰裹住自己胸口的繃帶,對愣住的昴說:
  「我再說一遍。我跟碧翠絲之間,並不存在契約關係。那孩子會住在本家是因為利害一致……守護禁書庫的契約,是她與其他人締結的。」
  「其他人……!?那,那個人是誰!」
  「這是碧翠絲的私人問題。你不應該問我,應該問她。」
  與慷慨激昂的昴相反,羅茲瓦爾的回答漸漸失去熱度。「可惡!」他的態度和回答讓昴用力跺地。
  「又是這樣!那傢伙叫我問你,你又叫我問她!互踢皮球也要適可而止!我想知道答案啦!」
  「抵達答案的鑰匙我已經給你了。再來只等你插進鑰匙孔轉動而已。箱子裡頭……不對,不會讓你做出從旁窺視書庫裡頭的不識趣之舉的。」
  羅茲瓦爾用言外之意,主張自己不會改變意見。
  面對他頑強的姿態,昴狠咬牙根,硬生生將氣憤推回肚子裡。
  「……照昨天的速度來看,愛蜜莉雅大人差不多要離開墳墓了。成敗姑且不論。好啦,你要怎麼──做?」
  刻意停用小丑腔調到剛剛,羅茲瓦爾恢復原本的語氣掃興地這麼說。
  雖然火大,但他說的沒錯。時間緊迫,離宅邸遇襲的時間只剩下半天。就算要帕特拉修全速奔馳,也不能再繼續久留。
  可以對抗兩名災厄來襲者的戰力,就只有留在宅邸的法蘭黛莉卡,和接下來要回去的昴和奧托,加上拉姆──
  「……碧翠絲真的會照你說的那樣做嗎?」
  「我立過誓約,絕不說謊。至少,我是這麼相信的。」
  「要是不管用,我就揍你的臉。不管會被人怎麼說我都會這麼做。給我記住。」
  昴的單方面約定讓羅茲瓦爾罕見地睜大眼睛。當然,失敗的話就代表昴這條小命不保,屆時這個約定在下個輪迴就不存在了。
  不過,昴會記得。所以現在先在這宣告。
  「明白了。隨你高興。假如你能和碧翠絲結成同盟,一定能成為解決『聖域』問題的莫大助力。」
  「不要在人要走的時候講這種意義深遠的話。明明不打算再多透露了。」
  「這點程度有什麼──不好的。──因為我好像無法企及。」
  移開視線的羅茲瓦爾,稍微降低聲音低語。後半段聽不清楚的昴反問:「你講啥?」但羅茲瓦爾聳肩。
  「自言自語罷了。好啦,依依不捨就留待後頭。要是因為你遲到而栽跟頭,我可不會遵守讓你揍我的約定囉?」
  「……羅茲瓦爾,最後我只問一件事。」
  「──問吧。」
  昴沒有被羅茲瓦爾開玩笑的態度所惑,而是正經八百地凝視他。接受銳利視線的他,也用異色瞳映照昴的身影。
  彼此的眼中有彼此,昴遞出這一晚的最後一個問題。
  「你,不是我們的敵人吧,羅茲瓦爾?」
  「────」
  慢了一拍後,羅茲瓦爾才回答。
  「當然。──你們,是我的同伴呀。」

  4

  結束密談後,昴前往位在「聖域」偏遠處的會合地點。
  已經在那兒做好逃脫準備的奧托與拉姆,帶著帕特拉修等著和昴會合。走在路上的昴時而偷偷摸摸,時而大膽快跑。
  「呼哈……可惡,側腹好痛……!」
  只不過,趕時間的昴雙腳很難健步如飛。
  原因在於被監禁的這三天,飲食和環境都太差,肉體衰弱的程度出乎意料。但是,牢騷之後再說。因為回到宅邸,會有更嚴苛的狀況在等著自己。
  「就算,跟羅茲瓦爾說的一樣……」
  就算碧翠絲真的會回應昴的呼喚,但她是否真的能對抗艾爾莎她們還是未知數。不管怎樣,抵達宅邸並不意味昴的責任結束。不如說,是終於要戰鬥了。
  「────」
  看看右手腕上綁得緊緊的手帕。即使被監禁依舊不離身的手帕髒到發黑,還有醒目的綻裂以及血跡。儘管如此,歸還手帕的約定可沒有髒。力量湧現。那個約定的效果再度給予昴力量。
  「……只有那個──」
  儘管不喜歡契約和誓約這些字眼,但昴本身也以約定為依歸。
  根據羅茲瓦爾所言,碧翠絲也被契約束縛。對非人的精靈少女來說,契約的意義一定遠比昴認知的還要長久沉重──
  「所謂的契約,到底是什麼鬼……我──」
  掠過腦裡的,是至今聽過的許多約定。
  愛蜜莉雅與帕克的契約,讓碧翠絲與禁書庫連結的契約,羅茲瓦爾今晚所立的誓約,露格尼卡王國與龍締結的盟約,昴和佩特拉的約定──
  然後,昴對雷姆、雷姆對昴施加的,宛如詛咒的──
  「──菜月先生!」
  旁邊傳來的聲音,讓橫衝猛撞的昴停下來。
  一面喘氣一面看過去,是正朝這邊招手的奧托和站著不動的拉姆。看樣子,自己似乎太過專心思考,導致跑過頭了。
  邊擦汗邊走過去,在兩人後方,背著行李的帕特拉修也在。看他們已經整裝待發的樣子,昴長吐一口氣。
  「怎麼了呀?才想說你終於來了,卻又直接跑掉,我很焦急耶。」
  「……抱、抱歉。我在想事情,不小心就衝過頭了。」
  「毛不對奧托惡作劇嗎?看來病得不輕啊。」
  「我想對妳的判斷基準提出抗議啦!」
  兩人以平常的態度迎接回來的昴。但是,毫無從容的昴不搭理他們,使得兩人訝異皺眉。
  「不是跟羅茲瓦爾大人談過話了嗎,怎麼還一臉陰沉?」
  「我說,只要跟羅茲瓦爾說話就會恢復精神的標準,能不能不要套用在每個人身上?」
  「可是,那表情很要不得耶。你可是冒著危險去見邊境伯。請不要說自己一無所獲喔?」
  「收穫很多啦。雖然很多……」
  重新回顧起來,那真的好嗎?──儘管已事到如今,但他的收穫不免也讓人這麼想。
  當然,是開啟了解決卡關的可能性。因為得到了對抗的策略,昴在這一輪免於什麼都沒做,只能輕言放棄的下場。
  完全防範宅邸的災厄,救出雷姆和佩特拉,還可以改善跟碧翠絲之間的關係。可是──
  「……為什麼,胸口這麼不舒服?」
  只要讓碧翠絲成為同伴,救了法蘭黛莉卡的話,也就能處理「聖域」的問題。只要讓她吐出幕後黑手,剩下的問題就只剩下通過「試煉」而已。
  而且那個「試煉」,要是愛蜜莉雅不行的話,由昴代為達成即可。
  「一切都條理分明。可是為什麼,我會……」
  「在你煩惱的時候打岔很抱歉,但我們現在趕時間。不能再待下去了。」
  奧托毫不留情地切斷昴的猶豫。雖是無情的判斷,但他說的很對。昴的猶豫不是該在這邊解決的問題。
  一切都是在脫離「聖域」、回到宅邸後才會成立的問題。
  「帶走龍車的話就太醒目了。所以由我和菜月先生一起共乘帕特拉修醬,不介意吧?」
  「你留在這裡也是危險。我沒……啊,慢著。」
  奧托朝帕特拉修招手,準備要共乘。昴要他等一下,然後轉過身。背後的拉姆瞇起眼睛問:「幹嘛?」
  「出了『聖域』,我們會先去宅邸。因為不能放著法蘭黛莉卡不管。不過,就只有我和奧托的話……」
  「戰力遠遠不夠。──也就是說,希望拉姆跟去?」
  「我跟羅茲瓦爾說了。妳來的話……就是,叫人安心。」
  要是能說服碧翠絲,獲得法蘭黛莉卡的協助,再加上拉姆的話,就是這一輪可以籌備的最高戰力了。昴也這麼想。
  昴描繪出最完善的方案。面對邀請,拉姆考慮了一下,馬上就嘆氣了。
  「沒辦法。」
  「可以嗎?」
  「拉姆被羅茲瓦爾大人命令要幫助毛。」
  比想像中還要果斷地接受,這反而讓昴不知所措。但是,拉姆抱著手,繼續道。
  「要一起去是可以啦,但要怎麼做?地龍只有一頭,我們卻有三人。」
  「……啊。」
  「毛和奧托雖然只稱得上半個人類,但質量上卻是兩個人。果然要一頭地龍載三個人,太殘忍了。」
  「半個人類是怎樣!?」
  撇開奧托的悲嘆不管,昴為拉姆正確無誤的意見抱頭苦思。
  先前沒考慮到移動方式。假如是帕特拉修,就算追加體重輕的拉姆應該也是游刃有餘,但在那種情況下,搭乘方式就──
  「考量到安全,讓拉姆夾在我跟奧托之間做個三明治……吧?」
  「順道提一下,還有讓某個人下龍用跑的選項喔。」
  「這個方案,從疲勞和體力層面來看,就決定是奧托了……」
  那個選項的畫面將會極其悲慘。當然,奧托猛烈反對──卻沒聽到他反對的聲音。這太不自然了,昴和拉姆狐疑地看向他。
  被兩人盯著看的奧托,面容僵硬直盯著另一邊瞧。
  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是照耀聚落的篝火──
  「──你們感情很好,邊散步邊聊天啊。機會難得,也讓本大爺加入吧?」
  背對搖曳的紅色火焰,一道橘色身影走過來。
  ──人影敲奏銳利牙齒,邊笑邊釋放驚人氣魄。
  「────」
  頓時,帕特拉修低鳴,對人影表露怒意。高尚地龍進入臨戰姿態的樣子,讓人影開心地加深笑意。
  「哼!都被那樣對待了還不怕啊。那頭地龍,是個好女人呢──。就是所謂的『越是閃亮馬閣利札退越遠』啦。」
  「嘉飛爾……」
  擠出聲音的昴,因出現的人影──嘉飛爾而渾身戰慄。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這個理所當然的疑問早因膽戰心驚而不見蹤影。
  造成昴被監禁的直接主因。一看到他就想起那暗無天日的三天,恐怖也再次甦醒。昴抓著肩膀,咬緊牙關,藏住畏懼後抬起頭。
  「……現在,你正在進行『聖域』代表的工作吧。在這邊摸魚打混可以嗎?」
  「本大爺的立場,就是守護這個『聖域』。要是遇到有威脅的人,完成本分是應該的吧~。你們這些傢伙,逃不過『聖域』的耳目啦。」
  「『聖域』的耳目……?」
  「就只是被摸得一清二楚而已啦。喂,你們接下來要去哪啊?」
  皺著鼻子的嘉飛爾詢問昴的目的地。對此,昴猶豫是否該老實回答,結果──
  「──毛接下來要逃到『聖域』外頭。待在裡頭對嘉飛來說也只是麻煩,這樣對大家都好吧?」
  「……拉姆。」
  「事先聲明,這是嘉飛的過失。拉姆可是特地代為處理,所以應該要感謝拉姆。」
  拉姆挺起胸膛,用極度挑釁的方式朝嘉飛爾表達方針。昴一瞬間對她的態度感到危險,不過卻又覺得那才是正確解答而閉上嘴巴。
  拉姆說的很對。昴的存在對現在的「聖域」來說就只是枚炸彈,這點嘉飛爾應該也懂。所以不引爆炸彈,扔到外頭才是上策。
  因此,嘉飛爾煩躁地用力抓自己的頭。
  「我們這邊都被看穿啦。真不可愛的女人,但就是這點好。」
  「……也就是說,可以看做是會放我們一馬嗎?」
  聽到他邊嘆氣邊吐出的話,昴為找到一線光明而睜大眼睛。被抓語病的嘉飛爾不開心地說:
  「啊~?不只是有魔女臭味,還很麻煩的傢伙。留你在這徒增事端,這點本大爺也知道啦。只是也有『合辛的巴那夕陽』這種事。」
  「這樣啊。雖然還是聽不懂你那神祕慣用句,不過你懂事明理就……」
  曾被監禁的事不會消失,但至少利害一致這點達成共識。不過,正當昴對嘉飛爾放大家一馬的話感到放心時──卻被走上前的兩人打斷。
  「怎、怎麼了,你們兩個?」
  「沒教養的毛或許不知道呢。」
  「『合辛的巴那夕陽』,是拿傳說商人合辛使小國巴那淪陷的軼事作比喻的格言。──用在逼迫對手全力攻擊或徹底投降二選一的時候。」
  「全力攻擊或徹底投降……不會吧!」
  面露警戒的拉姆和奧托說的話讓昴臉色大變,看到這一幕的嘉飛爾雙手環胸,用力扭動脖子讓頸骨咖咖作響。
  然後,翡翠色瞳孔閃著好戰光芒,露出銳利尖牙。
  「嘉飛!你打算做什麼?是蠢到不懂拉姆在講什麼嗎?」
  「妳才是該注意用字遣詞吧,拉姆。迷戀妳跟不會撂倒妳完全是兩碼子事。聽到沒,讓那邊那個傢伙回到他原本待的地方。」
  「你、你很堅持要監禁我耶。或許聽起來很像在討饒,不過我真的是瘟神。光是放著就是損失,要脫手的話最好趁現在免錢喔。」
  「『貪圖小錢會滅亡』啊──這也是合辛語錄喔。」
  沒有比免費更貴的東西。嘉飛爾用這格言斷然拒絕昴的提議。他頑固至此的態度叫人無法理解。他對昴這麼執著的理由是什麼?
  「像你這種來路不明的傢伙,可不能放到外頭。留在裡頭,放在最強的本大爺手邊才是最妥當的。」
  「這判斷,可能會惹羅茲瓦爾大人不高興。畢竟,毛對羅茲瓦爾大人來說可是──」
  說到這拉姆停住,別有含意地斜視昴。不明白這視線意義的昴困惑不已,不過拉姆重新面向嘉飛爾。
  「沒用的佣人。……丟掉也行。」
  「都這種狀況了,大姊就別好膽講這種話了啦……」
  話說到一半立刻放棄包庇自己的拉姆,讓昴忘記狀況渾身乏力。
  不過,卻有人聽到這番話後反應跟昴全然不同。
  「羅茲瓦爾會不高興……?」
  「────」
  頓時,雞皮疙瘩掉滿地的感覺讓昴全身緊繃。一眼望過去,拉姆和奧托也都面頰僵硬,緊盯著眼前的嘉飛爾。
  「那個傢伙,有為這裡和老太婆他們著想嗎?根本沒有。那傢伙,只關心自己!拉姆!連妳也不被重視!」
  「嘉飛,羅茲瓦爾大人……」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管那傢伙去死!俺說最後一次!把他交過來!俺要把他捆起來,你們就安靜──」
  生起氣來的嘉飛爾不聽人說話,破口大罵。他猛烈的鬥氣直接膨脹,給人他的肉體變大一倍的錯覺。
  但是,就在那一剎那,狀況像反彈一樣發生。
  「──拉姆小姐!」
  「快走!!」
  「哦哇啊!?」
  聽到緊迫的聲音的同時,有人的手臂繞過昴的身軀。是奧托。他不容分說地扛起昴。
  「帕特拉修──!?」
  迅猛跑起來的帕特拉修,像撈金魚一樣讓昴和奧托攀上自己的背。
  昴為這意想不到的展開而目瞪口呆。奧托抱著他,勉強握住韁繩──抓緊提升速度的帕特拉修,一口氣衝出夜晚的聚落。
  「你這鱉三──!!」
  「你沒時間看別處吧,嘉飛!」
  「──!不要妨礙誓約──!!」
  隆隆怒吼,以及蓋過怒吼的洶湧狂風。
  兩者激烈相撞,爆炸。昴的大腦根本追不上,只能抓緊身邊繃著臉的奧托的胸口,大叫:
  「等、等一下,奧托!為什麼把拉姆留在那!?」
  「再這樣下去你就危險了!這是我跟拉姆小姐的判斷!」
  奧托怒吼回應,昴咬牙切齒凝視身後。篝火被踹倒,視野變得模糊。不過還聽得見颳起劇烈狂風與怒罵聲交錯的聲音。
  為了擋住徹底裸露敵意的嘉飛爾,考量到戰鬥力的話這是最恰當的解答。可是理性可以理解,感情卻不能接受。
  「──呃!!」
  疑問和混亂在腦中交雜,另一方面,尖銳高亢的聲響敲擊耳朵。
  聲音源頭近在身旁,具體來說就是含著自己手指的奧托。高亢的口哨聲響徹夜晚的「聖域」,而且奧托還重複兩、三次。
  「剛剛的口哨,是什麼的信號!?」
  「……我不太想用到的手段。要是能不用就解決是再好不過。」
  「不要講得那麼莫測高深!我擔心拉姆,別再讓我更混亂……」
  擅自和帕特拉修結盟,擬定逃跑手段的奧托都到這地步了是在隱瞞什麼。不過粗聲粗氣的昴馬上就發現了。
  「──啊。」
  不是在後頭,而是前方。地龍急馳的路線上逐漸有亮光點燃。
  那不是篝火的紅色火光,而是結晶燈的白光,照亮迷路之森的路標。
  而化身為路標,在黑暗中手持光源的是──
  「阿拉姆村的……」
  「──我說過了吧。有可靠的協助者!」
  奧托說的話,讓昴內心受到衝擊,進而感到胸悶。
  協助者,奧托是這麼稱呼為了救昴而出手相助的人。昴原本以為協助者就只是指拉姆而已。
  「──昴大人!請務必平安無事!」
  通過光芒旁邊的瞬間,手持結晶燈的男子大聲這麼說。當然,是見過的面孔。是寄居在大聖堂,期望與家人重逢、將希望寄託在愛蜜莉雅突破「試煉」的村民一員。
  協助者不只有他。在聚落和森林中,發光的數量有多少,就代表同伴有多少。
  「你不是說大家知道的話會暴動……」
  「其實,早就開始了!但為了你,大家才決定默不作聲!既然菜月先生要逃,他們不想成為你的絆腳石!」
  「────」
  不懂意思。奧托的叫喊,村民的顧慮,昴都不懂箇中意思。
  為了什麼要這麼做?絆腳石?誰是誰的絆腳石?只見黑暗中,浮現無數光點。
  「────!」
  村民犧牲奉獻做出一條光路,帕特拉修簡短鳴叫向他們表達敬意。
  即使是知道迷路之森正確道路的帕特拉修,要是被夜晚的黑暗吞噬的話也有可能走錯。白光擊潰那股不確定要素,順著白光的地龍速度逐漸追上風。
  「這邊!往這裡頭!昴大人!」
  「奧托先生,昴大人就拜託了!」
  「還請別比老人家先死啊,昴大人……!」
  有許多聲音投向光是要振作起身心就已經幾乎拚盡全力的昴。每道聲音全都是拚命又努力地呼喚昴的名字。
  「為什麼大家要做這種蠢事……」
  「就算昴大人說這種話,也沒有說服力喔!」
  無法處理湧上來的情感,昴哽咽地說,卻被投以苦笑。抬起頭,前面是特徵醒目的大樹──樹根那邊站著好幾名村民。
  「直直穿越這裡,好像就是結界了!逃到那邊就行了!」
  「你們呢!?」
  「阻止追兵!沒什麼,只是幫昴大人爭取逃跑時間的話,總有辦法……」
  有五道人影,是青年團的成員。五個人的裝備都很寒酸,但還是決定憑毅力與骨氣絆住嘉飛爾幾秒。這是他們的判斷。
  拉姆會留下來,也是盤算嘉飛爾對心上人應該會手下留情吧──
  「吼───!!」
  咆哮震動森林,下一秒昴就被劇烈衝擊波給吞噬了。

  5

  「──。──。────啊。」
  耳鳴過去後,昴緩緩張開眼睛。
  一張開眼,腦袋就大幅搖晃。整個人倒在地面上,儘管如此,三半規管依舊讓人迷失自己在世界的定位,只能像被波浪搖晃一樣左搖右擺。
  煙塵覆蓋住視野。倒過來的胃讓什麼東西逆流了出來。是先前喝過的水,還有胃液。又酸,又苦。用袖子擦拭,把頭放倒。
  「──啊。」
  在傾斜九十度的世界裡,有被挖開的大地和折斷的大樹,以及蹲下的影子。
  ──被金色體毛覆蓋的東西,就昴看來像一隻巨大老虎。
  「────」
  猛虎趴低、彎曲身子,用翡翠色瞳孔俯視昴。
  體長大約有四公尺,跟昴所知道的老虎相比身形大上一倍。四隻腳又粗又健壯,閉上的嘴巴長著口腔無法完全收納的成排尖牙。
  只消一眼,就能以視覺明瞭那存在本身就是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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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
  這股衝擊,這種狀態,自己曾在極近距離下品嚐過。在上一輪宅邸被魔獸攻擊、失去佩特拉的那場慘劇中。
  「────」
  昴拚命轉動脖子,看向周圍。折斷的大樹根部,倒著五名被衝擊吹出去的年輕人。還有近在身旁的奧托的呻吟,以及帕特拉修的氣息。
  大家都勉強保住一命,沒有人死。不,是被留下一條小命。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對方是──
  「嘉、飛……爾……」
  巨軀的下腹部,掛著一條特色鮮明的布片。昴馬上就發現那是嘉飛爾腰巾的一部份。腦內浮現獸化後的法蘭黛莉卡的姿態,同時也連結了她與嘉飛爾是血親這個事實。
  ──眼前的猛虎,就是獸化後的嘉飛爾。
  嘉飛爾只花幾秒就突破拉姆的防線,迅猛地追擊昴他們。不知道他獸化後的戰鬥力多強大,但絕對不是昴敵得過的。
  是時候了,他想。已經逃不掉了。但是,只有一件事絕對要做到。
  「我會、乖乖、照你說的做……但是、不准、再傷害……」
  不准傷害其他人,不准殺了其他人。──只有這個,一定要說清楚。
  即使是外表看似猙獰的獸化狀態,依舊是可以溝通的。法蘭黛莉卡證明過這點。既然都現出了這種樣貌,代表嘉飛爾是認真的。可是,昴也是認真的。
  就算要被拖回那片黑暗中,也不希望再有人受傷。
  ──跟「死亡」相比,那片黑暗算什麼呢,菜月•昴。
  「────」
  硬是撐起身體站起來。承受昴的堅毅視線,大虎沉默不語。
  不過,距離逐步縮短。近到能感受野獸呼吸時,昴吞了口口水。就這樣,等待嘉飛爾的判斷。等他解除獸化,變回原本的樣子──
  「──咦?」
  世界突然變得緩慢。大腦在極限狀態下覺醒,在理解之前搶先運作。
  在這緩慢的世界裡,猛虎舉起前腳,亮出銳利的鉤爪。想要立刻挪動身體,但大腦覺醒的地方僅限意識,效力沒有到達肉體。
  比一般利器還要尖銳的爪子,揮向昴的身體給予致命傷──
  「──你這個大笨蛋!」
  聲音來自側面,於此同時一股衝擊把昴撞飛。
  眼前散開一片朱紅。世界的遲滯還在持續,血紅混在夜晚的黝黑中,人影發出哀嚎倒下。是保護昴而倒下的人影,倒下的奧托•思文。
  他的胸部和腹部被爪子挖出洞,噴出的鮮血濺到昴的臉頰上。
  「什……」
  傷口,鮮血,保護,大老虎,投降,黑暗,嘉飛爾,對昴,鉤爪,傷害奧托,「死亡回歸」,佩特拉,獸化後,要求,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嘉──飛──爾──!!」
  順從在腹中爆發的感情狂吼,昴被猛虎的暴行氣到雙眼充血。
  激情煮沸大腦,激憤將體內的血液化為燃油,憤怒之火衝進繞行全身的燃油,連鎖炸開的熱度燒盡思考、感情和性命。
  叫喊,狂吼,發出不成聲的聲音。現在,菜月•昴只有憤怒與憎恨。燒毀吧。燒死眼前的怪物。假如憤怒與憎恨可以化為力量,那就把他扯成碎片吧。
  「吼────!!」
  但是,聲音不具有顛覆命運的力量。
  昴的吶喊被凌駕其上的野獸咆哮蓋過,幾乎反被扼殺。事實上,猛虎吼出聲的同時還舉起爪子,要使出方才招呼奧托的同樣一擊。
  頭蓋骨被貫穿,肋骨碎裂,性命連同內臟被挖出,變成稀巴爛死去。
  「────」
  閉上眼睛,迎向逼至眼前的「死亡」,昴發誓要在下一個世界給他報應。自己一定會報仇的。憤怒之火沒有熄滅。鐵定要咬碎他!
  在靈魂上頭刻下憎恨,昴等待那瞬間。然而,該來的終結卻沒降臨。「死亡」的時機偏離了。為什麼?昴睜開雙眼,瞪向大虎。
  猛虎依舊舉著爪,動作沒有改變。只有一點不同,那就是翡翠色瞳孔不是盯著昴,而是朝旁邊看。
  順著視線看過去。視線盡頭有東西飛過來,砸中猛虎的頭。落在地面發出輕微聲響的,是毫無奇特之處的石頭。
  扔出石頭的,是額頭冒血、晃悠悠站起來的阿拉姆村年輕人。
  「給我離開……昴大人,你這個、怪物……」
  擠出聲音、痛得呻吟的年輕人表達自己的堅強意志。
  面對不可能贏的猛獸,這個抵抗是多麼拙劣、微弱又虛幻。但不只是他,其他年輕人也站起來,撿起腳下的石頭和樹枝,當作武器。
  「喂、喂……」
  他們在做什麼?要怎麼制止他們的有勇無謀?
  他們的怨恨是朝向哪呢?是丟向猛虎嗎?
  不知道。──可是,之後的結果,單純到小孩子都想得出來。
  「────」
  猛獸揮爪,鮮血噴濺。連續重複兩、三次。
  不忍聽聞的臨死慘叫,肉被挖出的水聲,昴尖叫到喉嚨快要撕裂──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啊───!!」
  緊緊抓住眼前的野獸,用力咬住他厚重的毛皮。被甩開來。門牙因為剛剛的衝擊折斷了。思考過熱。吐出牙齒和血,飛撲過去。尾巴從旁邊敲過來,整個人輕而易舉地被打飛,倒在地上成大字形。
  現在不是躺著的時候。站起來,快站起來,要死的話你應該要比任何人都先死。
  「給我、慢著……要死的、只有我……其他人……!」
  如果要殺,先殺了昴就好了。
  原本嘉飛爾的目標就只有昴。勇敢又和善的他們沒有理由被奪去性命。完全沒有。明明沒有的──
  「──嗚、啊?」
  咬牙切齒、吐血的昴身體被舉起。
  緊鄰身旁、染血的黑色鱗片。是帕特拉修。流淌驚人血量的她,證明了她保護昴免受猛虎的初始攻擊。傷口很深,幾乎是半死不活的地步。儘管如此帕特拉修還是像在宅邸時那樣,即使瀕死也要保護昴。
  「夠了……已經夠了。夠了啦,帕特拉修……」
  懇求她停下。但慈悲深懷的地龍拒絕了抓著自己的昴的請求。
  她啣住昴,黃色瞳孔宿著堅強意志。讓人聯想不到瀕死的潛力充斥雙足,地龍再度迅猛奔馳。
  丟下為了保護昴而進行殊死戰的他們,脫離戰場。
  「────」
  不要丟下大家!昴想這麼喊。
  硬是回過頭的瞬間,遠方的最後一人飛出去。翡翠色雙眸在黑暗中猛烈搖曳,緊追逃跑的昴和地龍。速度太快了。
  距離又再縮短。逃跑也沒意義。為什麼帕特拉修要逃跑呢?
  「──啊。」
  帕特拉修雙顎使力,用力扭動脖子把昴丟出去。昴整個人朝前方飛出去。至少讓主人稍微遠離威脅也好,舉動中包含著她這樣的犧牲奉獻。
  然後,飛舞在空中的昴發現,懷中有什麼在發光閃爍。
  「────」
  是輝石。法蘭黛莉卡的輝石。收在懷裡的石頭閃耀著藍色光芒。
  昴頓時理解到,帕特拉修並非隨便帶著自己逃跑。她將昴送到結界,送到猛虎獠牙、嘉飛爾的威脅碰不到的地方。
  「帕特拉修!」
  在旋轉的視野中尋找她,呼喚她的名字。奇蹟似的,兩者的視線交會。
  在像爬蟲類的黃色細瞳中,看見不應有的慈悲光芒。
  「────」
  追上來的猛虎利爪,從旁打中漆黑地龍,將帕特拉修分成兩半。
  連慘叫都沒發出,忠龍直到最後都為昴鞠躬盡瘁,最終殞命。
  「────」
  又是一樣。跟宅邸一樣的結果,朋友死了,愛龍死了,腦袋和血液因此沸騰。
  在地面打滾。光芒閃爍。是越過結界了嗎?誰管它啊。殺死帕特拉修的猛獸、害獸逼近至眼前。跨越結界,順從殺意飛撲過來。
  「────」
  即將劇烈碰撞。
  在那之前,光芒膨脹,將菜月•昴染成藍色。
  ──轉移發動了。

  6

  恢復意識時,昴一開始感受到的是不舒服的刺激性臭味。
  「────」
  只要嗅過一次就難以忘記的刺鼻惡臭。
  近似藥品的臭味讓昴皺起臉,在冰冷的地板上撐起上半身。咳嗽,渾身都在痛。他咳得更加劇烈,手貼著牆壁慢慢站起來。
  手腕上,是被乾掉的血跡和嘔吐物弄髒的手帕。昴藉此得以確認時間過了多久,以及「死亡回歸」沒有發動。自己沒死。世界猶是慘劇的後續。
  ──腦海裡浮現在猛獸爪下接二連三倒地的人們,以及愛龍的末路。
  「……嗚、唔。」
  自己活下來了。因為某種因緣,所以倖存下來了。
  現在好想立刻去死的悔悟堵塞胸口。不過,昴壓抑咬斷舌頭的衝動,身體靠在牆壁上,踉蹌往前走。
  惡臭讓昴輕易理解到這裡是哪裡。
  追隨記憶,拖著腳,牽著遺憾,昴走向出口。
  是監禁自己的建築物。不知道為何會飛到這裡。但是,直覺到原因出在輝石和碰觸結界這兩件事上。
  「──唔!」
  抓住藏在懷裡的輝石,扔出去。石頭發出輕響,滾到遠處。這個石頭已經沒有價值了。這個世界也沒有任何價值了。
  ──這裡是結束的世界。這裡有的,是必須結束的世界。
  「────」
  在給予自己「死亡」前,昴要看著這個世界是怎麼結束的。
  必定要見證到最後,嚥下去,化為糧食。
  這是該死的時候卻未遂的菜月•昴應盡的職責。
  前方就是建築物的出口。觸碰的白色牆壁好冰,冰到手指都沒感覺了。從外頭照進來的光芒逼使眼睛瞇起。看樣子夜晚已在不自覺的時候結束,白晝來臨。
  自己在這裡,嘉飛爾沒察覺到嗎?那個怠惰的傢伙。昴邊吐著白霧,邊踏到外頭──
  「──啊?」
  ──整片的銀色世界,讓昴嚐到超乎預料的衝擊。

  7

  理解,絕望,幾度重複更替。
  ──烙印在昴的靈魂上,描繪出地獄的圖畫。
  為了重新修正那張圖而不斷奔走,昴打算竭盡全力。而事實上,經過兩次的「死亡」,照理來說應該可以讓畫筆碰到圖畫才對。
  但昴全然不知,在畫筆碰到圖的瞬間,圖畫的內容被改畫成別的地獄繪圖。
  「──哈、呼哈。」
  在銀色世界中,呼吸變成白霧,踩踏白雪的昴手撐在膝蓋上喘氣。
  自出了建築物後,漫無頭緒地走了幾個小時。昨晚,昴能平安無事回到聚落,都多虧了奧托的加持幫忙帶路。
  而沒有加持的現在,位在「克雷馬爾堤迷路之森」最深處的這裡──紛飛的雪花讓景色為之一變,卻不給任何可以幫助昴的存在。
  「可、惡……!」
  消耗體力走動,體溫又被雪景的低溫給奪走。昴心想至少要預防體溫下降,於是拿佩特拉的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然後再度邁步。
  「跟佩特拉的約定,還沒……」
  太陽升起,代表造訪宅邸的慘劇已無從避免。
  什麼都做不到。沒能解救佩特拉和法蘭黛莉卡。一定也沒法救雷姆。碧翠絲繼續抱著魔書,奧托死了,帕特拉修也死了,拉姆怎麼樣了呢?嘉飛爾,羅茲瓦爾,他們在想什麼?愛蜜莉雅她──
  「可是,我……」
  取回一切。重新再來。自己有責任讓一切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這是只有昴能做到的事。昴必須去做的事。
  只有昴必須持續去想著那些為此而失去的一切。
  只有昴的心底必須持續記得那些為此而支付的犧牲。
  只有昴必須繼續支付為了這些而需要花費的代價。
  支付對等的代價吧。不斷累積犧牲吧。然後取回一切吧。
  「────」
  搞清楚應盡的責任與義務的瞬間,眼前的森林敞開。
  以為會永遠持續的景色結束,被大雪埋沒的聚落闖進眼簾。
  不訝異。早就做好覺悟了。就算此時那隻大老虎突然出現在眼前,自己也只會燒烙憎恨笑著死去。內心老早就凍結了。
  可是,與他的覺悟相悖,猛獸並未出現。不對,不僅如此──
  「一個人、都沒有……?」
  熄滅的篝火被雪覆蓋,「聖域」裡頭完全感受不到有人的氣息。
  因為是人口很少的聚落,這種說明不適用。因為這裡給人的感覺是毫無人煙。
  像現在,白銀積雪上任何足跡都沒有。因為沒有人走過的跡象。
  「下雪……沒人在……」
  手掌貼著臉,指甲搔著面頰,昴開始懷疑自己的精神是否正常。
  「聖域」充滿寂靜。沒有人的氣息,也沒有蟲鳴鳥叫。就只有偶爾風搖晃葉子的聲響,朝耳膜告知些微的變化。在這個世界,什麼都聽不到──
  「──啊?」
  在無聲世界、一片銀白的地獄裡,出現了變化。昴因此呆若木雞。
  一開始,昴還以為是因風吹而滾動的白色毛線球。
  可是,很快就知道那不是毛線球。因為那玩意滾到昴的腳邊,微微顫抖。然後朝著瞪大眼睛的昴豎起兩隻長耳朵。
  長長的耳朵,又白又柔軟的毛皮,短短的手腳,兩顆紅通通的眼睛。歪著頭,忙碌地蠕動嘴巴,唧唧地叫。
  「兔子……?」
  在昴眼中那是兔子,而且還是小得誇張的兔子。
  差不多就跟握住的拳頭一樣大,跟老鼠這類小動物差不多大。特徵的長耳朵跟真的兔子相比又太短,搭配圓滾滾的尾巴,所有的部位組合成一種小巧可愛的生物。
  在蟲類、動物、地龍、人類、一切都被雪覆蓋而消失的「聖域」中,突然出現的兔子。
  「為什麼這裡有兔子……是兔子嗎?」
  謎題無窮無盡地衍生,情報量壓迫大腦,使昴覺得想吐。腳邊的這隻兔子是否會成為得知「聖域」發生何事的線索呢?
  懷著溺水者捉住稻草的心情,把手伸向兔子──
  下一秒,昴的左手從手腕處被整個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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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咧?」

  雜亂的斷面噴出鮮血,暗紅色血管垂落。那又白又細的線是肌肉纖維還是神經呢?不管是哪一種,人體被破壞的光景是萬分獵奇。
  逃避失去左手的現實恰恰兩秒後──不同次元的劇痛衝破大腦。
  「嘎、啊!?嗚喔啊──!啊啊啊、嘎呃嘎啊啊啊──!!」
  世界泛白發熱。
  意識被痛楚支配後「好痛」喪失了認識「好痛」現實的能力「好痛」為什麼非得品嚐到「好痛」這樣的痛苦「好痛」原因是出自哪「好痛」發生什麼事「好痛」為什麼「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痛到扭動身子,把冒血的左手插進地面。昴下意識地啃咬雪,不明所以地咀嚼泥土和冰塊。品嚐泥土,咬碎冰塊,為了尋求發生什麼事而挪動視線。腳邊,白色的毛線球──毛皮上散落著紅色斑點,嘴巴動呀動的。
  嚼著嚼著,從正在動作的小嘴巴裡可以看到昴的手指。昴理解到,被吃了。
  手被吃掉了。
  「咳、嘎───啊啊──!!」
  不想去理解,不想去感覺,但理解和痛楚都逼使精神發狂。
  心靈像玻璃藝術品一樣龜裂、粉碎成像沙礫一樣的殘骸。
  「咯、噫呃咯咿咿咿!!」
  然而,碎裂的心靈卻被痛覺逼著清醒。
  小腿肚有燒燙的感覺。以銼刀毫不留情刮削骨肉的刺激讓人翻白眼。暗紅色泡泡在喉嚨深處湧出,整個人像離水上岸的魚一樣痙攣。沒有昏厥。沒辦法昏厥。痛楚太強烈。痛楚太痛了。殘酷的痛楚強迫意識保持清醒。
  唧唧。耳朵聽到無數的唧唧叫聲。
  那些高亢的聲響數量龐大,昴被數不盡的氣息給包圍。眼球已經扔下工作,放棄去看四周。多虧如此才得救了。
  幸好還有在運作的只有耳朵。自己不可能忍受得了這副光景。
  「────」
  牙齒啃咬全身。陷入身體的牙齒觸感,讓昴理解到自己正被集體進食。
  大叫。倒地仰躺,朝著天空放聲大叫。頓時,毛茸茸的某種東西鑽進張開的口腔,舌頭被咬斷,喉嚨被蹂躪,食道到胃的路徑被那東西從內側開懷大嚼,吞吃殆盡。
  從肛門入侵的利牙,跟從嘴巴進入的東西在體內相遇。雙方像在比賽似地分朝左右吃遍內臟,逐步將菜月•昴變成肉末。
  活生生被生物咀嚼、變成殘破肉片的真實感。
  不可怕。也已經感覺不到痛了。都不知道意識在哪了。
  正在被吃。慢慢被吃光。左眼被吃掉了。耳朵也已經沒了。內臟被吃得一乾二淨,現在,連臉皮都被剝掉。頭蓋骨開了洞,牙齒刺向腦髓──

  ──。
  ────。
  ────────。
  ──────────────────────啊。

  8

  肉體再度組織、建構起來。
  被撕扯掉的臉頰肉,被剝掉的臉皮,被咬碎的頭蓋骨,被咀嚼的神經,被舔吸的血液,被殘暴的食欲給蹂躪的靈魂──全都恢復原形。
  「──啊。」
  血液通過手指,昴全身痙攣、劇烈跳動。
  冰冷堅硬的地面上,呻吟的昴口吐白沫,眼球朝四面八方轉動。
  不會痛。沒有失去什麼的感覺。四肢都還連在身體上,維持生命所需的必要內臟全都還在體內。肉體恢復了。但是,被吃光抹淨的精神變成怎樣?
  在保有「被吃掉」的記憶下,有誰可以回來正常的世界?
  「噗、噗、噗……!」
  簡直就像癲癇發作似的,昴用頭撞擊地面。撞擊力道被堅硬地面反彈回來,頭蓋骨內的大腦在搖晃。一瞬間,咀嚼的殘渣平靜下來。為了追求平靜,於是重複撞擊。
  ──為什麼?
  不是肉體也不是精神,而是靈魂拒絕認識現實。
  最重要的意志決斷機關拒絕再度啟動,菜月•昴因此回不來。
  靈魂所追求的,就只有對「為什麼」這個無盡反覆的問題的解答。
  發生什麼事?有什麼事?為什麼會變那樣?為什麼只能變那樣?現在的自己變成什麼樣子?變成怎樣?該怎麼做才好?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得不到答案,連問題都很含糊。面對這樣的命題,靈魂只能一味地慟哭。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溺於現實,被惡夢折磨,看不見活路,只能一個勁地問「為什麼」。
  正是那個──
  「──你再度獲得了資格。」
  微微顫抖的昴,耳畔聽到這樣的低喃。
  「邀請你──參加魔女的茶會。」
  下一秒,才剛回來的菜月•昴,靈魂再度與現實分離。

LzNO_Hentai 发表于 2018-12-10 22:53

  第五章 『魔女們的茶會』


  1

  在青青草原裡的小山丘上,吹著讓人聯想到春天的涼爽微風。
  清爽的風搖曳昴的瀏海和長得很高的綠草,朝晴空中有積雨雲的遙遠彼方吹過去。
  「────」
  用手指觸碰被風搔癢的額頭,昴瞇起眼睛對抗強烈日照。接著,視線慢慢從天空下移,重新面向前方。
  不知何時,昴已經坐在白色椅子上。
  像扶手椅一樣大的椅子,和眼前的純白小餐桌。隔著餐桌坐在對面的,是同樣坐在椅子上,交疊修長雙腿的人影。
  除了長髮和少部分沒被衣物遮蓋的皮膚很白以外,其他地方都裹著黑色的美少女──
  「──才怪咧。其實妳不過就是死了四百年之久卻沒法成佛的地縛靈。」
  「才又見面就把我當成幻影,真是何等招呼。第一,我的情況是享壽十九歲,因此外表應該是和你很相配的,楚楚動人的少女才對。」
  「享壽十九歲聽起來普通地有種沉重感耶。……我不該笑死人。對不起。」
  「──?意外地顧慮耶。真不像你,但我們的交情好像沒有深到可以這麼說。」
  昴低著頭,將手放大腿上,握拳又張開。這讓少女──魔女艾姬多娜興致盎然地瞇起眼睛。她手撐在桌子上,手掌托腮,朝昴送出挑釁的秋波。
  「同一個客人被我連續邀請到茶會兩次,很難得呢。這不多見。你可以自豪喔?」
  「主人少正大光明地對客人說這種話啦。要是害得我不想老實感謝妳的話怎麼辦?」
  「唉呀?所以你本來打算老實感謝我的囉?」
  「嗚呃……」
  被說中的昴,視線移離含笑的艾姬多娜。因為方才的精神狀態,嘴巴不聽使喚說溜了嘴。不過,問題正是出在「方才的精神狀態」。
  「我應該在墳墓裡……」
  連要說出口都會怕,因此「發瘋了」這三個字沒吐出來。
  事實上,昴的精神完全崩潰了。這次的「死亡」嚴重到在昴的靈魂中刻下不會消失的傷口,擊潰重複多次的「死亡回歸」的經驗。
  自己已經習慣「死亡」,這種話是撕裂嘴巴都說不出口的。但是,一直以為自己至少是有覺悟的。
  然而,這種想法卻被輕鬆推翻──
  「明明是這樣,我現在卻好好的。正常到很噁心的地步。」
  「討厭這樣?你比較想喪失平靜、失去理智?還是想丟人現眼地嚎啕大哭?」
  「……我想說的並不是那些。妳應該知道的,艾姬多娜。」
  「是呢。剛剛是我太壞心了。忍不住就想欺負你。」
  昴的聲音裡頭一摻進責備之情,艾姬多娜就像投降般舉起了雙手。然後,魔女搧搧手,歪著腦袋說:
  「不過呢,邀請你來茶會,可不單純只是要惡作劇。而是不這樣的話,你的心靈會崩潰瓦解……這你有自覺吧?」
  「所以我才會想要老實道謝啊。結果妳……」
  「原來如此。自己的言行招禍惹事,這點從我生前就沒變呢。那麼要不,這次我誠心誠意地聽聽你的感謝吧。──來,盡量說吧。」
  艾姬多娜淺淺一笑,挺起胸膛擺出接受道謝的姿態。昴盯著那張有點自鳴得意的臉,然後嘆出又深又長的氣。
  假如她從頭到尾的言行都是不假修飾的話,那她真不愧是魔女。「魔」性之「女」。
  「──?怎麼了?我隨時都可以喔?」
  「……我來到這裡就變正常,是多虧先前喝的茶嗎?」
  「嗯,對呀。我用茶的形式讓你的魔女因子運作,促使你安定下來。其效果就算出入茶會也不會消失。……對了,感謝的話呢?」
  「這樣啊。稍微放心了。所以可以認為這效力到了外頭也會持續囉?」
  「畢竟是精神狀態嘛。既然恢復了平靜……假如可以記得在這的事,那就算回到夢境外頭,內心也能保持平穩吧。欸,感謝呢?」
  事不關己的回答讓昴屏息。
  假如記得在這的事,這是艾姬多娜說的。而事實上這是有困難的。這從讓自己忘記與魔女二度接觸的誓約就能證明。
  誓約會讓昴忘記艾姬多娜。其結果,昴也會迷失自己。
  「──艾姬多娜,沒有更改誓約的方法嗎?」
  「嗯?」
  「有沒有就算離開這裡也不會忘記妳的方法?只要『基於誓約所以我會忘記妳』的前提還在,我的心靈就很脆弱易壞。對吧?」
  「是沒錯啦……」
  「還有,不單是我心靈的問題。就算沒這件事,我也想記得妳。」
  「──咦?」
  沒錯。這不單單只是心靈的問題。記得艾姬多娜的存在,對解放「聖域」和改寫地獄圖畫而言是必要的拼圖。
  因此,昴手撐桌子,臉湊近到呼吸幾乎相觸的距離。
  「假如需要代價,我什麼都付。取而代之──」
  「────」
  「妳不能躲在我的記憶裡。」
  「──。好、好啦……」
  昴的強硬要求,讓艾姬多娜格外生硬又戰戰兢兢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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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覺得她的態度不對勁,但她的回覆是肯定。太好了!昴拍手叫好。
  「妳說的喔!萬歲!我可不接受妳說話不算話!」
  「我不會做那麼恬不知恥的事啦。雖然不會做……但我覺得你有點卑鄙。」
  怎麼突然被當成卑鄙小人?昴不解。他那反應讓艾姬多娜有點不開心地別過臉。接著,魔女用手示意對面的座位。
  「總而言之,你的意思我懂了。先坐下吧。我們慢慢談。」
  「啊啊……可是沒那個時間了。比起那個,解決誓約……」
  「──希望你不要誤會了,菜月•昴。」
  艾姬多娜出聲呼喚對她悠哉的態度感到心急,想催促她的昴。昴中斷了話語。
  她的聲音,不知為何有難以違抗的力量。
  然後,見昴吞了口口水,艾姬多娜──魔女繼續說。
  「改寫誓約,確實不是難事。我也不討厭你堂堂正正說出難以啟齒的事。不過,搞不清楚立場的發言我可無法接受。」
  「────」
  「你終究是被邀進茶會的客人。而這裡是由我支配的夢之城堡,我的領域。在這兒若是被提出太任性的要求,可是事關我的顏面。」
  平靜的語調沒有變化,但聲音的力量卻有改變。
  足以一掃方才的氣氛,深不可測的闇色瞳孔仰視昴。
  ──在那兒的,是超乎常理的存在「魔女」。
  「……啊,嗚。」
  她給人的壓迫感就像靈魂被一把抓住,讓昴想起對艾姬多娜的第一印象。那是面對遠遠凌駕白鯨和「怠惰」的威脅所感到的畏懼。
  「強欲魔女」艾姬多娜,是眼前由白與黑構成的魔女之名與頭銜。
  「被邀至茶會的你,行為舉止要符合來賓的禮儀。懂這道理吧?」
  精神體不該會流汗,但昴卻覺得自己冷汗直流。魔女一個勁地撫摸自己的白髮。在喉嚨與舌頭越來越乾的感覺下,呼吸變亂的昴勉強擠出答案。
  「所謂的…來賓的…禮儀是……」
  「很簡單。我是主人,你是客人。──按照這個規矩來。」
  繼續釋放壓迫感的艾姬多娜緩緩伸出手,纖細柔軟的手指觸碰桌子,然後在桌面上輕彈三下。
  手指示意桌上一處──沒被碰過、冒著蒸氣的茶杯。
  「……啊?」
  「既然是茶會的客人,就該先立下接受招待的證明。不是嗎?」
  「……!很難懂耶,妳這個人。」
  「因為我是魔女呀。把我跟普通女生拿來比,那些女生很可憐耶?」
  讓情勢照自己的意思走的艾姬多娜微笑,壓迫感隨之解除。雖然是在報復客人的無禮之舉,但總覺得以此而言昴所受的精神痛苦也太大了點。
  「可惡……知道了啦!」
  咂嘴後,昴一把搶過茶杯,一口氣喝光裡頭的液體。都不知道沖泡好多久了,適口的溫度卻沒變化。不愧是魔女茶會的主要道具。
  喝得又快又急,根本沒去品嚐味道。喝完後昴用力用袖子擦嘴唇。
  「好啦,喝光了。這樣一來,可以認可我是茶會的參加者了吧?」
  「這麼熱情地喝光我的體液……嗯,有點害羞呢。」
  「嗚嘔噁!我都忘了──!!」
  第一次的茶會中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喝下多娜茶,結果現在又發生同樣的事,昴整個人跪倒在地。
  看到當場拚命嘔吐的客人,主人魔女聳肩以對,然後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地一拍手。
  「對了,感謝的話呢?我記得還沒聽到。」
  「謝謝妳泡這種髒茶!臭魔女!」
  雖然是依她所說的道了謝,不過艾姬多娜對那謝詞感到相當不滿。

  2

  茶會再度開始,昴和艾姬多娜隔著桌子面對面重新坐好。
  跟上次一樣,即使拚命嘔吐也無法吐出被吸收的多娜茶。昴只好當作沒發生,用使命感取代嘔吐感,面對茶會。
  「被拒絕到這種地步,提供體液的我的少女心受傷了。」
  「真正的少女一輩子都不會說出提供體液這種話。不提這了,趕快繼續談重要的事。誓約那件事,妳答應──不對,妳會做吧?」
  「你排斥『約定』這個字眼?不管怎樣,我當然會做。」
  帶著玩笑的對話叫人在意,不過得到保證後,昴安心許多。
  就算夢醒,也不會忘記艾姬多娜的存在。
  在被稱為魔女實驗場的「聖域」裡,這一定是能通往答案的必備鑰匙。
  既然這一點得到允諾,那還有一件事想向魔女確認──
  「──艾姬多娜,妳到底知道我多少事?」
  「如果是知道,那就僅限我所知道的事。如果是想知道,那我想知道這個世界的一切。」
  「不要搪塞。妳應該察覺到了,我在這裡很奇怪。」
  「沒那回事喔。是因為你滿足了被邀請至茶會的條件:在我的領域所及的場所內,強烈渴望『為什麼』。那股渴望吸引我的強欲──」
  玩弄文字的艾姬多娜,惹得昴再度手撐桌面。
  陪她開茶會是可以,但是自己可不打算陪她演鬧劇。
  「很奇怪吧。畢竟對妳來說,應該才剛跟我分開。」
  「────」
  「我完成『試煉』……跨越過去回來了。然而卻又馬上來到這裡。」
  本次輪迴的重生時間,設定在剛通過第一「試煉」之後。
  昴就算回去了,應該也是在墳墓的石室裡。那時才剛跟艾姬多娜結束對話,因此對魔女來說,這次的再會應該是快得驚人──
  「腦袋好的妳,不可能不覺得奇怪。假如不覺得,那就是……」
  「……就是?」
  猶豫接下去該怎麼說時,艾姬多娜推了昴一把。昴吸氣,吐氣。
  艾姬多娜對這場再會不抱疑問的理由,就是──
  「──因為妳知道為何會這樣子。」
  「────」
  昴的追問,艾姬多娜保持淺笑,沉默以對。
  ──這個疑問的根據,源自於在進行第一「試煉」的期間,跟艾姬多娜在暫時性的教室裡交談,而她告訴他那個世界不過是仿照的贗品時。
  在「過去」傳達給雙親的答案,如今依舊沒變,還清晰地留在心頭深處。
  因此昴在意的不是那個,而是構築那個世界的方法。艾姬多娜參照昴的記憶構築出異世界,甚至重現了學校的制服。
  假如那是在墳墓裡永眠的「強欲魔女」的能力的話──
  「──妳有能力看到我的記憶。所以說,不覺得這個狀況奇怪。」
  假使是能夠參閱記憶的能力,就會知道對昴來說,這次的相遇不是緊接著在教室分別之後。當然也會知道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好幾天,包括輸去了一切、迎接「死亡」那些事。
  ──還有菜月•昴透過「死亡回歸」,回到這個時間點這件事。
  「────」
  猶豫堵住昴的話。再講下去就危險了。心臟正劇烈跳動。
  ──要是說出口,昴就會觸碰禁忌。
  說出「死亡回歸」,會違反魔女訂定的唯一禁令。
  一旦打破禁令,昴就會被迫品嚐極限痛苦。
  又或者,魔手會奪去昴重要的人,就像要了愛蜜莉雅的命那樣。
  「呼、哈……呼哈……!」
  汗水逐漸濕潤精神體的額頭,順著臉頰,滑到下巴,最後滴落。
  肉體反應了靈魂的狀態,重現得惟妙惟肖。昴被逼到了這副境地。
  現在,逼迫昴的心靈的,不是對禁忌的恐懼,而是「未知」。
  面對未知的事態,昴的舌頭拒絕將之化為語言。因為,不知何故,現狀跟至今他所經驗過的「死亡回歸」的回溯狀況完全不一樣。
  昴要是主動說出禁忌,心臟就會被抓。
  昴要是打從心底想要對某人坦白,魔手就會奪取那個人的性命。
  既然如此,要是有人從別的角度參透了「死亡回歸」並說出口,那會怎樣?
  那是過度未知、無法想像的事態──
  「就試試看吧。」
  「──!?」
  艾姬多娜一派輕鬆地對畏懼禁忌與未知的昴這麼說。
  最初她的輕鬆讓昴愣住了,接著湧現憤慨。艾姬多娜不知道:嘗試這種事,會帶來多麼大的損害。她根本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但是,面對昴的憤怒,艾姬多娜搖頭說:
  「渴望結果而面對,是尊貴的行為。正因如此,才有想要的價值。」
  不知道昴的遲疑,不知道被害甚至會及於自己──不,不是那樣。
  魔女艾姬多娜,看穿了昴遲疑的理由。
  她知道危險的不只有昴,也有可能波及到她自己。魔女是明知如此卻還叫昴做。她能這麼說,是因為她所脫口而出的信念是不會動搖的。
  知識欲的化身「強欲魔女」,為了看不見結果的行動,甚至不惜賭上性命。
  「妳可能連後悔的時間都沒有喔……?」
  「到那時,我就會期待你會在我的屍骸前面痛哭流涕吧。」
  昴猶豫得快到極限,艾姬多娜依舊一派輕鬆地回應。
  連那態度都是為了不讓昴的決定摻入多餘的私人情感而有的顧慮。
  與其說那是對昴的體貼,不如說是她的決心所產生的結果──為了不讓裡頭混有雜質,因此魔女釋出誠意。裡頭別說期待了,連願望都沒有。
  只求最純粹的結果。她這態度,讓昴看到了魔女的真實樣貌。然後,下定決心。
  她那對自身毫不存疑的生存方式,讓昴感覺自己的器量被一笑置之──
  「艾姬多娜,我會『死亡──』」
  說出禁忌的話語。
  以前也曾說過好幾次的話。那是打破規則的慣例字眼。
  自願成為誘餌吸引魔犬和白鯨,為了欺騙魔女教徒,這個字詞講過好幾遍。
  每次都沒法講完,世界的時間會暫停──
  「『──回歸』。」
  緊閉雙眼的昴,咬牙忍耐即將造訪的劇痛。
  可是,那悲壯的覺悟沒有機會發揮效果。
  「……咦?」
  睜開眼睛。世界沒有變化,時間也沒暫停,痛楚也沒降臨。
  接著,昴看向前方的魔女。
  「呼嗯……」
  坐在椅子上,換腿交疊的魔女微微蹙起端整容貌上的眉毛。不過,反應就只有這樣。即使凝視魔女的胸膛,也沒看到變化。
  「……被你那樣盯著看我會害羞的。雖然我對外表還頗有自信,但對身材就沒有了。我跟賽赫麥特和密涅瓦不一樣啦。」
  「我又不是因為那個理由才盯著妳看。不對,比起那個……」
  面對出乎意料的態度,昴在思考停止的狀態下順著她的話回答。
  用手遮住胸部不給昴看的艾姬多娜,不適用於禁忌的罰則。
  這件事,讓思考開始慢慢運作,同時手按住嘴巴。
  因為牙齒在打顫,聲音在顫抖。
  「我、我只要死了,時間就會回溯,世界重來一遍。我叫這現象為『死亡回歸』。」
  「我聽到了。還有,在聽到前我就先看過了。原來如此,十分稀有的狀況……」
  「我!會『死亡回歸』!『死亡回歸』!『死亡回歸』!!」
  「等、等一下!?」
  見昴重複述說禁忌之詞,艾姬多娜為之驚愕。
  魔女失去方才的從容,瞠目結舌下試圖讓昴冷靜。
  「冷、冷靜點。你的心情我了解……」
  「我!會『死亡回歸』!我死了好幾次、好幾次,都會重新復活再來過!我!會『死亡回歸』……!」
  「就說我知道了!所以,好好的……」
  「我會……!『死亡回歸』,已經,重來好幾次……!」
  「────」
  忍不住一直大叫大喊的昴,雙目滾出熱淚。
  沿著臉頰滑到下巴,淚珠落地。──那不是汗滴,是淚水。
  「我……一直……!」
  夢見了無數次。好幾次都苦惱著想要這樣叫喊。祈求了不知多少次。
  「死亡回歸」不能對任何人說。
  所以只能一直孤獨對抗──
  「我啊……!」
  「──我知道。」
  坦白化為哽咽,叫喊變成半咆哮。
  聽著昴的聲音,魔女靜靜點頭。
  魔女站在泣不成聲的昴身旁,手指插進黑髮裡頭。
  接著,用纖細柔軟的手掌,輕柔地撫摸昴的頭。
  「我知道你一路走來的足跡。因為我看到了。」
  「────」
  「可是,我只能看。所以可以的話,希望你親口說出來。你至今為止都想了些什麼,怎麼去感受,暗藏多少心事,我都想知道。畢竟──」
  魔女摸著他的頭,停頓了一下,才接下去。
  「──我是想要知曉這世間一切的『強欲魔女』艾姬多娜呀。」

  3

  昴斷斷續續說的話,聽起來應該是結結巴巴的吧。
  不過,魔女花了很長的時間,專注傾聽昴笨拙地說話。她一次都沒插嘴,也沒催促。
  只在安靜聽到最後,確認說完的昴低下頭後,才開口:
  「──真過份。」
  簡單三個字,蘊含藏不盡的嫌惡。
  她的話,讓昴一時之間感到不安。走過的足跡讓魔女罵人,使得昴膽怯。不過,見昴這樣的反應,艾姬多娜搖頭說:
  「不是的。抱歉讓你誤會。我剛剛說的,不是對你說的話的感想。而是對讓你歷經種種苦難的存在感到怒不可遏而已。」
  「讓我歷經種種苦難的存在……」
  「──『嫉妒魔女』。」
  艾姬多娜接近呢喃的聲音,讓昴停止動作。
  在以為身體、呼吸甚至心跳都停止的錯覺中,艾姬多娜瞇起黑眼。
  「你應該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讓『死亡』的你復活進而扭轉局勢的能力……不對,是不容許你擁有『死亡』的安寧的這股力量,毫無疑問是『嫉妒』的能力。」
  「……因為一路走來有很多人都跟我說過魔女的事。雖然我從未直接遇過那個魔女,但從每次出現的『手模』可以猜想到是誰。」
  要給予觸犯禁忌的懲罰時,會在時間停止的世界中現身的黑影女子──
  影子在給予痛苦當懲罰的時候,也會憐惜地撫摸昴。一開始只有一隻手,但現在已經可以看見雙手和胴體的輪廓。感覺對方越來越接近自己。
  每次觸發「死亡回歸」,就會覺得離幽會時刻又接近了一點。
  「我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麼對我那麼執著。妳知道原因嗎?」
  「誰知道呢。因為不是只有我,其他人都沒法理解『那個』的想法。就算真能理解,我也會拒絕。」
  別開視線的艾姬多娜辛辣地說。她這態度讓昴挑眉。
  「妳明明說想知道這世間的一切,卻唯獨不把『嫉妒魔女』算在內。不過,畢竟是殺了自己的人,這也難怪啦……」
  艾姬多娜是超然的存在,置身在人類無法到達的境界。
  連死後僅剩靈魂的狀態都能構築出一個被她稱為是「夢之城堡」的世界,超越人類的魔女卻跟普通人類一樣會因為對他人有好惡而夾帶私情。
  感覺窺見到她人性的一面,昴覺得有種莫名的親近感。
  不過,當事人艾姬多娜卻絲毫不察昴這樣的感慨,而是嘆氣道:
  「我想你應該也是恨意滿滿,不過一講到『那個』我就沒勁。所以說,聊些別的吧。有想問的事,儘管問不要客氣喔。」
  「其他事啊……」
  被要求轉換話題,昴陷入沉思。老實說,蠻掃興的。
  藉由表明「死亡回歸」的能力,昴打破了之前包住自己的閉塞感,彷彿苦悶的世界獲得開放而充滿解放感。
  因此,原本期待會有戲劇性的變化。但是,艾姬多娜只是很自然地肯定「死亡回歸」的原因出在「嫉妒魔女」身上,也敞開心胸讓昴問話商量。
  毫無起伏的發展,讓昴覺得剛剛哭成那樣的自己簡直不像真的。
  「例如,對了。好比說,將這權能──強加不會結束的苦難在你身上,讓『死亡』重新來過的能力──解除的手段,有沒有興趣知道這類話題?」
  「……就算有那種手段也只叫人傷腦筋,我沒興趣啦。」
  看昴語塞,魔女提議,但昴毫不猶豫地搖頭。
  「死亡回歸」的能力,確實是強加苦難於昴。但儘管如此──
  「雖然火大,但我需要『死亡回歸』。沒有這個,就會有許多無法到手的結果,還會有很多救不到的人。」
  「────」
  「沒有這個能力,會有很多人無法得救。所以說,我需要它。」
  說完,昴再次自覺到:「死亡回歸」是自己唯一的武器。
  於此同時,想問的事油然而生。那是一直以疑問呈現的想法。
  「艾姬多娜,妳覺得我的『死亡回歸』有次數限制嗎?」
  「……原來如此。這是理所當然會有的疑問呢。」
  自來到這個世界,昴已經體驗超過十次的「死亡」經驗。
  品嚐痛苦與失去後,昴藉由「死亡」讓世界重來。每次「死亡」都會有的恐懼,正是懷疑這次是否是最後一次「死亡」這般理所當然的感情。
  「理所當然啊……」
  本來一生只會有一次的「死亡」,昴卻已經顛覆這個常規許多次了。
  每次的死,昴都是在達成目的半途中嚐到崩潰的絕望感。──假如是將那股絕望感留到最後,所有一切都將猛然潰滅的話,那「死亡」是多麼恐怖的事啊。
  那股褻瀆「死亡」的能力,給昴帶來了多少猶豫呢──
  「這一點,我先聲明,這終究只是我的推測。你的權能的原理我只能做籠統的猜測。所以首先希望你原諒我給的只是含糊的答案。」
  「……好,讓我聽聽。」
  「你的『死亡回歸』,是在特定條件下方能發揮的能力,而次數限制嘛──」
  昴屏息,等待答案。
  筆直地凝視看著自己的艾姬多娜的眼睛,每字每句間那小小的間隔久得像是天荒地老,讓昴焦急難耐。
  而讓人這麼心焦的結論,終於──
  「──恐怕是沒有。」
  「────」
  「你的『死亡』沒有盡頭。不管死幾次、斷氣幾次,你的靈魂都會回溯到之前的時間強迫你重來,直到你打倒導致『死亡』的命運。不管被殺的時候有多悽慘,身心被擊潰到什麼地步,都會重來。」
  在理解艾姬多娜的結論之前,昴的腦內一度被空白佔據。然後才在攤開的空白中塞入結論,一點一點磨碎,滲透、理解。
  做到這裡以後,話語終於和帶著顫抖的呼吸一齊傾洩而出。
  「──這樣、啊。」
  「沒想到你就這樣平淡接受了。」
  「反應薄弱,沒有配合妳的喜好?那可真抱歉。」
  昴苦笑。終於恢復成能夠苦笑的精神狀態了。昴就這麼帶著苦澀的笑容,讓思緒繞著被魔女肯定無次數限制的「死亡回歸」轉。
  那在昴的設想之中,是最好的結論。但是──
  「──嚴格來說,並非沒有次數限制。妳說的『特定條件』是?」
  「……雖然很惱火,但讓你『死亡回歸』的權能來自於魔女的執著。只要那個魔女的執著沒有斷絕,你便無法拒絕『死亡』。──只是也不知道有沒有那個機會就是了。」
  「明明就連被執著的理由都不知道耶?突然被拋棄也沒什麼好奇怪。」
  「那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你不是有這種感覺嗎?」
  面對揶揄似的語氣,昴無法回嘴。實際上,那是一股莫名其妙的確信。
  不允許昴「死亡」的魔女,同樣也不許自己放掉昴。那毫無根據的絕對確信,像一根楔子般深深釘在昴的存在深處。
  「……這是為了什麼而有的能力?妳怎麼想?」
  「為了不讓你死掉的能力。不容許你犯錯的能力。」
  「魔女是為了什麼……『嫉妒魔女』為什麼要把這種能力給我?或許妳討厭去想像,但妳知道嗎?我的能力的意義。」
  越講越快的昴,為這佔據心頭的詭異確信感到畏懼。
  看到昴一點一點,或者說始終失去從容的態度,艾姬多娜皺眉。
  「──我不知道你在怕什麼。什麼事那麼可怕?」
  「我害怕?對啊,很怕!我很害怕!我怕的是……」
  艾姬多娜名為「好奇心」的手術刀,毫不留情地切開昴名為「畏懼」的患部。切開後,代替鮮血流出來的,是卡在胸口深處、黏糊糊的感情。
  恐懼,後悔,不安,悲嘆,負面情感一股腦地溢出。
  「就算死了,也能回來……我不想變成依賴這點,毫不在乎死掉幾次的人。雖然我不想這樣……但要是只能仰賴這個,那我也只能靠它了。可是──」
  就算「死亡」沒有次數限制,但逐漸成形的魔女影子遲早會跟昴對峙。
  而且「死亡回歸」不是萬能的,也是會留下無法挽回的事態。
  他所留下的,至今也仍無法挽救的就是──
  「──我救不了雷姆。」
  昴唯一的武器「死亡回歸」,無法救回雷姆。
  昴忘不了在知道失去雷姆後,自己在沉睡的她面前持刀刺進喉嚨裡的衝動。
  也忘不了發現回歸的時間點就是要刺進喉嚨的那瞬間,當時的絕望。
  「為什麼沒法救雷姆呢?假如『死亡回歸』是讓我能夠矯正命運的能力,為什麼要讓我回到無法挽回的地方……!」
  「那就是你的恐懼源由嗎。……既是後悔的源泉,也是欲望的基礎呢。」
  雙手緊握到指甲陷進肉裡,昴咬牙切齒的聲音讓艾姬多娜瞇起眼睛。
  聽到魔女的話,昴抬起頭。兩對黑瞳視線交錯,魔女說:
  「我接下來要告訴你一件更殘酷的事。」
  以此作為開場白,魔女對表情僵硬的昴繼續說了下去。
  「──『那個』,根本不在乎你後悔沒救到的少女命運如何。」
  「──!」
  「『那個』所期望的,是不讓你被卡在命運的死胡同中。權能是為此而生的手段,根本沒有為你以外的人著想過。想要利用那股力量為了拯救其他人而奔走的,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是你自己的期望。這部分……和『嫉妒魔女』沒有關係。」
  「啊……」
  「所以說,我重新講清楚吧。」
  昴已經受到衝擊,艾姬多娜卻繼續訴說殘酷。
  這麼做,對現在的昴而言是必要的。白與黑構成的魔女一時閉上眼睛,那是忍住痛苦的表情,接著黑瞳再度映照昴。
  「未來,不管有多少阻礙,你必然都可以透過無限挑戰來打開命運之路。可是,假如你容許用眾多的犧牲來改變命運的話……」
  「──那麼,我將再也沒機會挽回被犧牲掉的事物。」
  「……就是如此。」
  艾姬多娜斷言。「嫉妒魔女」所在乎的,就只有昴的命運。
  只要昴能夠跨越「死亡」的命運,那其他人事物都微不足道。
  她相信不管狀況看起來多麼無計可施,無限挑戰都能讓昴打破命運。
  然後總有一天,每次重來就會變深的影子終將成形,兩人將會重逢──
  「──好啊。妳要這麼做、只偏袒我的話,那我決定了。」
  「────」
  「妳給我的『死亡回歸』,這個恩惠……我會用到爽的。」
  當最後抵達魔女的跟前時,自己不會遺漏任何人事物。昴要做給她看。
  「好,決定了。我下定決心了。──講到背叛他人的想法,我可是天下第一。」
  推測變成確信,憤怒點燃覺悟與決心,菜月•昴奮起。
  既然「死亡回歸」不救昴以外的人事物,那昴就去救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事物。
  要是魔女不在意,那昴便在意。為此不惜利用魔女的愛。
  在意,好在意,緊緊抓著不放。累積,跨越,一肩扛起。
  ──辦到的話,就是菜月•昴頭一次向「嫉妒魔女」報上一箭之仇。
  「……這麼簡單就重新振作了。遇到這麼絕望的狀況,也太有勇無謀了吧你。」
  「我才沒有多簡單就重新振作了咧。假如像之前那樣的話,我現在可能要拚命地用膠帶貼好我破損的心。不過……」
  現在,「不是獨自一人」這點意義重大。自己可以不用一個人面對「死亡回歸」。
  光只是這樣,昴的心就非比尋常地被拯救了。
  然後,要說這得感謝誰的話──
  「────」
  「嗯?怎麼了嗎?不過什麼?接下來呢?欸,下一句是?」
  「妳一定是知道還這樣問的吧……?」
  心情大好又饒舌催促的艾姬多娜,讓昴不耐煩地咂嘴。連這舉動都被猜中,魔女果然早就洞穿一切。
  自己得以坦白,有人傾聽。艾姬多娜的存在是莫大救贖。
  但這些事,昴絕對不會直接對著她說。
  「總而言之!妳的意見很值得參考。這也幫助了我做出覺悟。這點要先說聲謝。」
  「就這樣?你想對我道謝的部分就只有這些?欸,怎麼這樣?」
  「吵死了!閉嘴!就是只有這樣!前進到下一個話題啦!」
  朝著囉唆的魔女怒吼,昴粗魯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然後,仰視不滿的魔女,接著說:
  「拜託,借我妳的智慧。我只能仰賴妳了。」
  「還真方便。雖然這樣講,但我身為茶會主人,自認已經充分招待你了。假如你想再要求我更多……」
  「我知道。我在一開始的誓約時就有講過,需要什麼代價我都會支付。所以說,這點也包含在內,請助我一臂之力。」
  手貼膝蓋,昴深深低頭鞠躬。當然,這樣不夠的話,他願意跪地叩首。自尊這玩意在這時沒什麼價值可言。
  為了粉碎魔女的意圖,而借助魔女的智慧。──這是救大家的最妥善方案。
  「────」
  俯視堂堂正正低頭拜託人的昴,艾姬多娜沉默片刻。
  不過,沒多久,魔女本人似乎耐不住這股沉默,率先嘆息打破寂靜。
  然後──
  「……你可能有說服魔女的才能喔。」
  嘴角上揚,露出微笑,魔女無可奈何地這麼說。

  4

  想找魔女商量的內容根本多到說不完。
  但是,這個時候,昴首先確認的卻不是那些事。
  「我明白我是在『死亡回歸』後立刻被叫來茶會。可是,我在這跟妳說話的期間,外頭會變得怎樣呢?」
  「我之前沒說過嗎?這裡是夢之城堡,我跟你現在都是只有靈魂的存在。在這兒的期間,不只與外頭,甚至連時間都被隔絕。雖然不能說時間完全沒有走動,但是對外的影響是微乎其微。所以反過來說,大致上也不會有被外頭給吵醒的情況發生。」
  「這樣啊。……既然如此,就能避免發生放任愛蜜莉雅躺在冰冷地板上幾個小時的狀況囉。這是好消息。」
  既然重生點沒有變更,那昴的身體現在還躺在石室裡。身旁就是正在進行「試煉」的愛蜜莉雅,現在她應該正在做著醒不來的惡夢。
  要是這次的邂逅會拉長她的惡夢就太可憐了。昴本來這麼擔心。
  「你對公主的可笑擔憂是多餘的。所以,想借用我的智慧解決的問題是?不會是怕公主四肢發冷吧?」
  「是會擔心,但妳說話很帶刺耶。怎麼了呀?」
  「沒有呀?只是要我來說的話,追完魔女緊接著就在意起其他女生,以一般觀點來說會讓人覺得這有問題吧。」
  「我不記得有追過妳,而且剛剛說把魔女拿來跟一般人比很失禮的人,可是妳喔。」
  光是毫無印象的「嫉妒魔女」對自己執著就已經叫人很棘手了,這邊要是被艾姬多娜死咬著方才的頑皮話威脅的話,可就傷腦筋了。希望她的戲弄適可而止,到此為止。
  就如艾姬多娜說的,自己有該問的事,想要認真地商量。
  深深嘆氣後,昴抬起頭,以正經八百的表情面對解決事態的方法。
  「這一次,發生的都是我不知道的事。而其中最叫人摸不著頭緒的,就是最後面……吃了我……吃死我的傢伙。」
  「────」
  「說來丟臉,我被巴掌大的兔子給殺死。看樣子牠是雜食性的,飼主可能很壞吧,所以牠肚子好像很餓。也因為這樣,我被吃得乾乾淨淨……」
  光是想起來也讓人毛骨悚然的體驗,昴刻意講得很俏皮。
  雖然用婉轉的方式表達,但其悽慘程度根本是筆墨難以形容。全身都被牙齒啃咬,肉和骨頭甚至血液都被吃光抹淨,被蹂躪的記憶在昴的靈魂上留下濃厚的色彩。
  那已經到了要是沒有茶會和艾姬多娜的干涉,昴的心一定會因此崩潰無法重組的地步。
  「說是飼主,未免也太滑稽了。其實,達芙妮根本沒教『多兔』任何禮儀。」
  「……大兔?」
  「正確來說不是『大』,而是『多』。多兔以訛傳訛成大兔。(註1)魔獸『大兔』,是『暴食魔女』達芙妮所留下的負面遺產,也是三大魔獸之一。」
  「三大魔獸中的大兔,之前由里烏斯有提到……」
  昴有聽過。那是在討伐完白鯨,與由里烏斯會合後,於談話中出現的魔獸名字。說是其威脅與白鯨相當,一點都不辱沒三大魔獸之名。
  現在聽艾姬多娜說,才知道那是過去的魔女所製造出來、給人添麻煩的遺物。
  「三大魔獸……?才剛打倒白鯨,又馬上出現一個?饒了我吧……」
  「你的苦難連我都不禁同情。而且,大兔是最麻煩的對手。」
  超乎預料的災難讓昴抱頭哀嚎,艾姬多娜的表情也莫名陰沉。
  「看妳的表情,我有討厭的預感。……白鯨和大兔,哪一個強?」
  「單純用戰鬥力比較的話,白鯨是壓倒性獲勝。可是以狀況來說,該優先看重的不是戰鬥力,而是討伐的難度。這點是大兔壓倒性獲勝。」
  「討伐難易度啊……是不好打倒的意思嗎?」
  跟討伐白鯨一樣,最佳結果當然是把大兔也給幹掉。
  艾姬多娜朝著打這如意算盤的昴豎起食指,說:
  「聽好囉?你們似乎是把三大魔獸想成是比普通魔獸稍微麻煩的生物。」
  「哪有,我知道牠們才不是和那麼可愛的評價相符的傢伙咧……」
  「要說符合三大魔獸的詞彙,那就是『天災』。」
  話被打斷,但昴卻沒法嘲笑艾姬多娜接著說出口的話太誇張。
  正因為是與白鯨直接對峙過、了解其恐怖之處的昴,所以面對魔女的話,他笑不出來。
  「大兔基本上是群體行動,食欲沒有飽足過的牠們會吃光一切。對大兔來說,其他生物全都是食物。除了啃食其他生物好滿足飢餓之外,牠們沒有其他任何欲望。牠們就只是吃。被牠們吃過的地方會變成一片荒野。你應該親眼目睹過了。」
  「一片荒野,難道……妳是說那個『聖域』!?」
  艾姬多娜所說的大兔特徵以及造成的損害,讓昴面色一變、放聲大叫。
  在無人的「聖域」裡,那群兔子貪食昴全身。而同樣的,要是聚落的人們也被那群魔獸的牙齒啃食,結果就是成了那片無人的光景的話──
  愛蜜莉雅、羅茲瓦爾、琉茲,包括獸化後的嘉飛爾也不例外。
  每個人,都被那牙齒群起圍攻,品嚐被吃的喪失感和痛苦,然後殞命──
  「喔、噁……!」
  想到的瞬間,昴胃痛如絞,湧現一股嘔吐感。正因為親身體驗、鮮明地感受過,所以能夠理解大家嚐過的痛苦。
  蝗災──這個單字掠過昴的腦內。
  所謂的蝗災,指的就是大量蝗蟲所引發的災害現象。嚴格來說不是由蝗蟲,而是突然產生變異的大量蚱蜢吃光田地裡的作物,導致歉收進而引發飢荒的災害。
  大兔的習性,近似昴所知道的蝗災。
  只不過,牠們跟蚱蜢不同,不是吃農作物而是啃食生物的血肉,是真正的天災。
  「有、沒有……擊退的方法呢?」
  「很難吧。大兔只有一隻的時候是沒多強。問題在其生育力……只要一隻就能無限分裂繁殖,不管怎麼殺都殺不完。」
  「一隻就能……無限繁殖!?牠是阿米巴原蟲嗎!?不、不對,等一下!牠們是群體吧?既然如此,打倒群體的首領就能瓦解牠們吧?」
  人類世界的法則:擒賊先擒王。只要幹掉頭頭,剩下的集團就是一盤散沙。而以動物世界的法則而言,群體中的首領死了以後可能就是由第二名遞補上去而已。不知魔獸的生態是像哪一邊。
  聽了昴的推論,艾姬多娜聳肩道:
  「很遺憾,雖然我說牠們是群體,但大兔本身沒那種概念。我說過了吧?牠們是只要一隻就能無限分裂繁殖的魔獸。也就是說,追本溯源的話牠們是同一隻。無數隻大兔共有飢餓感,假使沒獵物可吃也會自相殘食好捱過飢餓。牠們就是這樣的存在。」
  甚至連同族意識也沒有,如此怪異的生態讓昴說不出話。
  確實,捕食其他生物以維繫生命是生物的常理。但是,個體就會分裂繁殖,而且為了滿足飢餓而互相取食個體,這怎麼看都不合常理。
  ──以活著的生物而言,大兔完全就是可能性已告終結的怪物。
  「假如要消滅牠們,就只能一口氣殲滅所有的大兔。但那跟讓降下的雨滴一點不留全數蒸發的行為沒什麼兩樣。我是這麼想的。」
  誇張的比喻,但就是有這麼荒唐。
  聽了艾姬多娜的說明,打倒大兔的難度之高讓昴感到暈眩。若是討伐困難到這種地步的話,大兔來襲的時候除了逃跑以外別無他法。
  但是,要逃離現身在「聖域」的大兔群──
  「──有結界擋路。只要有那個,愛蜜莉雅他們就沒法到外頭。」
  這樣的局面,簡直是演練到了十面埋伏、面面俱到的地步。
  大兔的生態和「聖域」的環境,再也沒有比這更契合的惡意了。
  宅邸有殺手,「聖域」有大兔,不同的威脅將會在第五天造訪。
  在那之前,必須解除「聖域」的結界,解放愛蜜莉雅他們。
  在那之前,要將必要的戰力聚集到宅邸,擊退艾爾莎她們。
  ──這就是昴在這個輪迴必須做到的職責。
  「────」
  辦得到嗎?這種軟弱的話絕對不能說出口。下這決心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昴。
  不管是怎樣的災難擋路都會跨越過去,他這樣發誓過。
  可是,與決心和誓言相反,面對這事態,該從何著手才好呢──
  「──艾姬多娜?」
  陷入思考迷宮的昴,突然察覺到坐在對面的魔女有異。
  原本悠哉坐在椅子上跟昴交談的艾姬多娜,微微皺起眉頭。就昴的想法,那是在猶豫什麼的表情。
  「妳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坦白講,我不是很推薦就是了。」
  「可是,那意味著可以打破局面……對吧?」
  艾姬多娜閉上眼睛,不肯定也不否定昴。但那態度本身就是肯定。
  以龐大知識量為傲的魔女,想到了昴沒發現的可能性。昴一探出身子,艾姬多娜立刻伸掌斥退,牽制他。
  然後,魔女朝碰了一鼻子灰的昴說:
  「我希望你聽進去。我不推薦這個手段,因為真的很危險。」
  「我知道很危險,但是……」
  我有「死亡回歸」,就算是昴也說不出口。可是,雖然言詞支吾,但真正的意圖想必有傳達出去吧。接收到的艾姬多娜搖了搖頭。
  「危險的不是外頭,而是這裡。你在這個地方,會遇到危險。」
  「在這邊……?妳到底是要說什麼……」
  「──我給你機會和『暴食魔女』達芙妮對話,如果我這麼說呢?」
  「────」
  對方給出不可能的提案,昴呼吸的節奏被打亂。
  昴面前的艾姬多娜表情認真不減。這不是開玩笑的氣氛。既然如此,魔女說的就是真的。但就算是講真的──
  「魔女應該全都死掉了,哪有可能跟那個魔女講話。」
  「那不然,現在在這裡跟你說話的我是什麼?這個狀況要如何說明?我是身故之人,事到如今用不著說你也知道。」
  「是那樣沒錯啦……」
  「賽赫麥特,密涅瓦,緹豐,卡蜜拉,達芙妮──」
  在口濁的昴面前,艾姬多娜觸碰自己的胸口,懷念地呼喚這些名字。
  那是已成為過去式的魔女之名,在之前的邂逅中昴有聽到。
  「──死去的她們,靈魂跟我同在這個夢之城堡。在肉體被滅,被波爾卡尼卡封印之前,我自己蒐集的。為了不要失傳。」
  「妳蒐集了靈魂……所以,可以叫她們到這裡……?」
  「用我的存在作為附身之物的話,就行。這段期間,就如同字面意義所示,我跟她們會交換。」
  「真的嗎……!」
  假如真如她所說,那就太厲害了。而且最重要的,若是能跟「暴食魔女」說上話,就有可能得到打倒「大兔」的線索。
  可是,與見到一絲光明的昴成對比,艾姬多娜卻是一臉不高興。
  「……明明是妳自己提起的,怎麼卻那麼怕咧?」
  「就說了,太危險了。你可能對魔女是什麼樣的存在有所誤解。你只知道我跟『那個』,而我們都對你沒有敵意。」
  「其他的魔女,會對我有敵意嗎?」
  「……搞錯應對方式的話,分別會有危險、安全、很危險、強烈危險、絕對危險吧。」
  「在這陣容裡頭,讓我反而在意那個安全的人。……『暴食』呢?」
  「是絕對危險那位。」
  艾姬多娜閉上眼,為魔女們的難以應付揉揉眉心。不過,她對那些魔女的態度蠻親密的,魔女之間的關係應該不差。
  昴也是有幾個雖然關係友好、立場卻不同的朋友。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妳的擔心我懂。不過,拜託妳的話,妳還是會幫這個忙吧?」
  「假如你真的希望,那我也無法阻止。而且,以我個人而言──你與她們相對面時會擦出什麼樣的火花,我不能說沒有興趣。」
  說完,艾姬多娜凝視昴,雙眸的黑暗閃耀著沒有極限的好奇心──而昴沒被壓過去,翹起嘴角回應。
  面對魔女的笑容,就以身為被邀請至魔女茶會之人的自豪回應。
  「順便問一下,在這邊死掉的話會怎樣?」
  「這個世界只有邀請你的精神,所以是與死亡無緣的世界。當然,假如受到讓精神體以為會死亡的傷,那就算回到肉體,心靈還是一樣會千瘡百孔。」
  「也就是說會變成廢人囉。這風險不是比外頭更大嗎?」
  「那,就別做了?」
  聽到有可能會變成廢人,昴不禁大聲起來。艾姬多娜回以挑釁的笑容。
  她的笑容點起了火苗。他不會卻步的。
  「我要做。」
  「──那就祝你有好表現了。」
  她最後的笑容,讓人不清楚她是否真心為昴的奮鬥祈禱。
  因為裡頭那宛如孩童歡喜期待結果的愉悅強欲,太過強烈了。
  而且,昴立刻就失去了在意這件事的從容。
  「────」
  艾姬多娜的微笑,突然溶進空氣中。組成魔女的粒子散開,艾姬多娜的存在分解開來,然後再度組成完全不同的樣貌。
  那是眨眼間的事。緊接著,隔著桌子出現在昴對面的是──
  「哦~終於見到面了~」
  「……啥?」
  「啥?還啥咧,你什麼意思啊。你喔~真是個冷淡的傢伙~」
  說完,在昴面前擺動光溜溜雙腿的人鼓起腮幫子。
  坐在那兒的是十歲左右的女童──很難令人聯想到是魔女的人。

  5

  褐色的肌膚,開朗討喜的面容,天真爛漫的女童。
  深綠色的頭髮,又大又圓的紅色眼珠。在細部以藍花做點綴的白色連身裙看起來楚楚可憐,頭上也別著跟衣服同樣的藍花髮飾。
  天真無邪,宛如具現這幾個字的女童,讓昴倒抽一口氣。
  如果方才和艾姬多娜交流的內容是正確的,面前的女童正是──
  「妳……不,您也是魔女嗎?」
  「嗯~你聽多娜說的吧~?你是──我~記得是~凹!是凹──!」
  多娜指的是艾姬多娜,凹就是指昴吧。
  女童的回答一如她的外表年齡,甚至還更年幼。昴不禁退縮。確實如艾姬多娜所言,與魔女應對是一番苦戰。
  「那應該不是得和小孩應對的意思吧……妳跟艾姬多娜聊過我?」
  「該怎麼說咧~基本上~是在多娜裡面聽到的~」
  「艾姬多娜裡面,真是叫人在意的情報……總而言之,可以進行最低底限的對話真是太好了。雖然很直接,不過兔子……」
  想問大兔的事而探出身子的昴幹勁十足。然而,面對他的態度,女童卻歪起腦袋瓜,打斷他的話。
  「對了~凹你啊~是壞人嗎──?這個,我一直很在意耶──」
  「……壞人?」
  意圖不明的發問,讓昴不禁愣住。於是,女童晃動碰不到地面的雙腿,讓椅子前後擺動。
  「你是壞人,或者不是咧~我問你這個啦~。是──哪──個──?」
  「壞人的……意思是?不對,我根本不明白妳問這幹嘛……」
  「嗯嗯~知道了~。既然如此,就來確認吧──」
  看到她展露無邪的微笑,昴深感與魔女對話有多困難。
  女童不睬他的感慨,直接跳下椅子,赤著腳踩在草上走近昴。「嗯!」接著露齒一笑,伸出手。
  「……是要握手嗎?用握手就能知道什麼嗎?」
  「嗯~!」
  「知、知道了知道了。要是妳滿意了,可以聽我說話嗎?」
  感覺完全就跟與小女孩互動沒什麼兩樣。一邊對那股比阿拉姆村的小孩們還要幼稚的氛圍感到退縮,昴牽起女童的手。她的手很小,手掌柔軟,不過體溫很高,是幼童的手。原來精神體也是有體溫的啊,正當想到這邊的時候──
  「──罪過唯有透過痛苦才能獲得救贖。」
  「什麼?」
  聽不清楚。昴打算再問一次她在說什麼,但卻先受到了輕微衝擊。伴隨著手腕被扯下的感覺,另有一股卸下重擔的解放感。
  發生什麼事?昴注視著女童。女童則是滿臉笑容,胸前抱著一隻手。
  是從肩膀處斷裂,裸露被扭斷的斷面的成年男性的手──昴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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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哦~不會痛就代表不是壞人~。太好了呢──」
  事態太異常了。昴看向自己的右肩──被奪去整隻手的傷口,斷面不甚整齊,被扯斷的手就如女童說的,沒有感受到疼痛。
  不只不會痛,也沒有流血,應該說毫無感覺。
  內含骨頭和血管的傷口鮮明裸露,讓人想到陳列在肉舖的食用肉。
  發生在自己肉體上的異常,使昴扯開喉嚨尖叫。
  「哦、啊啊啊啊啊啊!我、我……我的手啊──啊!?」
  「不會痛吧~?叫那麼大聲被知道的話,會被多娜討厭的喔~」
  「妳、妳、妳──!?在說、什麼……還、還我!手還我──!」
  女童態度隨便,無法接受她的異常世界觀的昴腦子失靈。他當下的判斷是取回女童抱著的手,想到的是得立刻接回肩膀上。
  人體並非那麼就能簡單治癒的,但現在昴已經混亂到忘了這點。
  總而言之必須要拿回手。為此,昴試圖抓住女童──
  「──過錯會化為楔子,不容放過。」
  下一秒,昴的雙腿、膝蓋以下的部位像玻璃一樣碎裂。
  先是失去右手,然後是兩隻小腿,昴的身體順著原本衝向前的力道往前倒下。腰部受到衝擊而裂開,胸部也產生龜裂,顏面被斜斜壓扁。
  「嘎、啊……!怎、麼會……」
  「明明不是壞人,但你認為自己是罪人呀~。凹~很溫柔呢~實在是~好可憐~。很~難過吧~對吧~」
  不管是碎裂的雙腿還是皸裂的身體或臉,都不會痛。就只是破碎,然後失去。
  蹲下來的女童,溫柔地撫摸倒地的昴的頭。手的力道,呼喚昴的聲音,都有著真心的慈悲,讓人湧現恐怖感。
  無法理解她。無法容許她的存在。無法適應她的異常。
  「緹豐的目的完成了~。再來是──……咦?啊~知道了~」
  站起來拍腿的女童不知道在說什麼,但昴沒法去在意。女童也已經對昴失去了興趣。
  昴往上看,視野中的女童消失,取而代之看到的是萬里晴空。
  「────」
  不會痛,是因為在這裡的不是昴的肉體,而是只有靈魂的精神體嗎?方才有被提點:精神體要是受到以為會「死亡」的傷,狀況將會無法挽回。
  沒事的。我忍得過去的。昴是這樣想的,結果成了這副德性。
  手腳、腰部、身體、臉部、頭部的裂痕擴散加大,最終散為粉塵,化做一場夢──
  「──第~一!打遍人世的不講理!」
  有聲音。在碎裂成灰塵之前,昴聽到格外響亮的嗓音。
  聲音繼續說下去。威風凜凜,毫不害臊又雄壯威武。
  「──第~二!蠻不講理的諸惡行徑誰管它啊!」
  原本聽起來很遠,漸漸地靠近,但還是鏗鏘有力。
  「──第~三!無論美醜,既在人世即為所有!!」
  逐漸粉碎的昴聽到人聲。
  變成粉塵的手腳,已經缺損的軀幹,承受到的傷能與「死亡」匹敵的靈魂。
  伴隨地鳴闖入昴睜大的雙眼裡的,是某個旋轉的東西。
  是拳頭。雪白纖細的手指握成的少女之拳──
  「──給我!平安無事!回來呀──!!」
  拳頭命中仰躺的昴的鼻樑,衝擊貫穿後腦杓,炸裂大地。草原出現撞擊坑,還噴出煙霧,揭示這一擊的破壞力。
  「──!?」
  發生什麼事了?不知道。不過,原本將死的意識被連根抓起,硬是被強迫回頭。像是在說要死還太早了,就這樣被硬生生抓回來。
  不僅被抓回來,還被狠揍。拳頭亂舞,像雨點一樣不斷穿透昴。
  被衝擊貫穿、包圍,完全丟失了方向感。意識染為一片空白。視野裡頭只有無止盡的拳頭,以及揮舞拳頭的少女的臉──是一張被滂沱淚流濡濕的側臉。
  少女的眼淚閃著亮光,散落到空中。每一拳、每一擊,少女都是邊哭邊毆打瀕死的昴。毆打,毆打,打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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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拳頭能讓世界再生!我的憤怒會淨化世界!!我的憤怒!這個拳頭的撫慰!就是我的答案──!!」
  洪荒之力。符合這稱呼、使出渾身解數的一擊,貫穿昴的顏面。
  爆裂開來了。遭遇這衝擊,昴對此有著確信。
  「──。────。────咦?」
  可是,原本確信的爆裂沒有發生。
  頭蓋骨好好的,連應該碎裂殆盡的性命,全都不受拳頭的影響。
  ──不對,有影響。無論是手、腳、身體、臉、頭,上面的裂痕都消失,並恢復原狀了。
  即將碎散化為夢之塵土的靈魂,被維繫下來。
  「這、這究竟是……」
  「手和雙腳都沒事呢!不愧是我,做得漂亮!!」
  盤腿坐在地面確認手腳沒事的昴,聽到背後傳來威風凜凜的聲音。
  昴連忙轉頭看過去,聲音的主人已經站到近得可以碰到的距離來了。仰視面前的對象。然後,闖進昴眼簾的是──
  「……胸部?」
  「──唔!你、你在看哪裡啊,大色鬼!」
  因為太近了,所以不是看到對方的臉,而是先被胸部擋住視線。昴傻眼的聲音,讓胸部的主人尖叫並往後跳。這樣一來總算是看到她的全身了。
  「說、說話的時候請看著對方的眼睛說呀,看眼睛!真是的!就因為男人全都一個樣,所以不能信任!」
  對男人的本性表露怒意的,是一個又沒見過面的少女。
  美少女閃耀的金髮綁成一束,在頭旁邊紮成了側馬尾,一對清澈的藍眼鮮豔無比。她穿著重視活動方便的短裙,再套上一件以白色為底的外套。看起來跟昴同個世代,但個頭相當矮──不過胸部和屁股都很大,充滿肉感魅力。
  因為當事人的態度很爽朗,所以應該說是健康的性魅力吧。
  由於少女洶湧的氣勢以及她的所作所為,昴打從心底猶豫著開口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就在這段期間,少女產生了變化。眼尾微微上揚的藍眼睛急遽濕潤。
  「妳、妳在哭嗎……?」
  「我才沒哭!我只是生氣!沒錯,我在生氣!都怪緹豐啦!我本來沒想出來的,她卻害你受那麼重的傷……!緹豐大笨蛋!我也討厭讓那孩子這麼做的世界!我最討厭大家了!」
  跺地流淚的少女,腳底下的大地劇烈震動。仔細朝周遭放眼望去,施加在昴身上的打擊其實造成了莫大損害。
  與艾姬多娜開茶會的山丘被夷平,桌子和陽傘早已不翼而飛。傷害大成這樣,昴卻沒受到什麼影響,實在是太奇怪了。
  不過,從她剛剛的話和現在的態度,可以猜想到眼前的少女是何人物。
  「謝、謝謝妳救了我?不過,照這發展,妳也是……」
  「我是『憤怒魔女』密涅瓦!不是什麼需要報上姓名的人物喔!!」
  「妳這不是報上姓名了嗎!」
  「總而言之!傷治好了!我的任務結束了!不要再受到被蟲咬的小傷了!這可是你跟魔女的約定!」
  「不要那麼隨便就講出魔女的約定啦!妳知道我有多害怕嗎!」
  背過臉的少女──魔女密涅瓦生氣的樣子可愛非凡。
  可是,果然還是證明了她的異常。粗暴療法──完全如同字面意義所示的結果。被打成那樣,周遭都被破壞殆盡,傷勢卻被治癒了。就算是不可思議的現象也要有個限度。
  只不過,被粉碎,被治癒到這種程度,感覺就只是好好被玩弄的展開而已──
  「哼……!知道了啦!」
  突然,瞪著天空的密涅瓦像是在跟看不見的某人交談,昴對此皺起臉,而最後她指向昴。
  「聽好了!有得到這次教訓的話就別再做蠢事!小心下次我治療大家喔!」
  「不要講得像是要殺光大家啦……」
  被她指過來的手指以及蘊含強烈意志的聲音給壓倒的昴,好不容易才做出僅像是在發牢騷的回答。而在他眼前,密涅瓦的身影像暑氣一樣搖曳──
  「……看到妳的臉,有種回到老家的安心感呢。」
  「……真是叫人有點複雜的評語。我也在想該不會說不下去了吧,正感到有點慌呢。」
  出現在虛脫的昴面前的,是面露尷尬的艾姬多娜。魔女用手指繞著自己的白色長髮,不太敢看昴。
  魔女怯場的態度,讓昴嘆息。
  「妳的忠告是正確的。差點死掉收穫卻是零。……真丟臉。」
  「那是無可厚非……不說這了,回到原本的問題。本來是要幫你和達芙妮牽線,但就在我要讓出身體的時候,緹豐就先偷跑……」
  「嗯嗯?慢著,她不是達芙妮,是緹豐?」
  對名字感到不對勁的昴歪頭,話被打斷的艾姬多娜點頭。
  「一開始出現在你面前的魔女是緹豐……『傲慢魔女』。我想跟她接觸過的你應該知道,她就是那樣的孩子。因為很想見你所以就先衝出來了。」
  「所以說,我差點被毫無關係的幼女給殺掉囉……」
  嚴格來說不是「死亡」,而是有變成廢人的風險,但結果都一樣。不管怎樣,她是真的想見自己嗎?其實是想殺了自己吧。
  「救了差點死掉的你的,雖然已經自報姓名,不過她就是『憤怒魔女』密涅瓦。按照先前的說明,那孩子對你來說是最『安全』的魔女了。」
  「那可真是…嗯,這樣啊……全新感受暴力傲嬌系治癒巨乳蘿莉。雖然多虧了她我才沒有死……」
  說到這,昴看向四周。草原的光景丕變,小山丘已不成原形。
  從昴的視線察覺到他的訴求,艾姬多娜苦笑,然後彈響手指。
  頓時風起。於此同時,世界彷彿落幕般被黑暗包圍。然後布幕升起──又回到了跟一開始一樣的夢之茶會。
  「哦哦……妳真的是魔女耶。」
  「都跟你有過那麼多對話了,你還懷疑這點,真叫我驚訝。所以呢,要怎樣?」
  「什麼怎麼樣?」
  「要繼續嗎?這次不會有人阻礙,我敢斷言一定可以讓你和達芙妮面對面……不過,達芙妮比緹豐還危險喔。」
  昴吞了一口口水,忍不住對艾姬多娜的話產生了畏懼。
  「……假如『憤怒』是安全,那『傲慢』是哪個?」
  「緹豐是『很危險』吧。跟卡蜜拉和達芙妮相比的話,還能對話。」
  「聽妳這樣講會讓我解讀為自己正在被警告耶……」
  自己和據稱可以溝通的緹豐根本沒什麼曾成立像樣對話的印象。要是有比緹豐更難溝通的對象,那這次性命就真的有危險。
  就算不是這樣,對方可是創造了本能只有殺戮的魔獸。有可能打從一開始,昴就只是在挑戰毫無勝機的無謀之舉。
  而一想到這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的戰鬥──
  「──那麼,我就必須把它撬開。」
  假如單論勝負,沒有菜月•昴贏得了的對象。為求勝算而挑戰,方是昴的戰鬥方式。
  「決心很堅定呢。知道了。」
  從昴的眼中看到挑戰的氣概,艾姬多娜宛如放棄般吐了口氣。
  然而,魔女在這邊豎起食指。
  「就只有一件事我要先說清楚。絕對不可以解開達芙妮身上的束縛。」
  「束縛……」
  「再來,就是禁止觸碰她。可以的話最好連眼神交會都避免。」
  「感覺是個就算我全部遵守也還是會死的惡劣傢伙耶!」
  到頭來,關於「束縛」這個無法聽過就算的單字,她卻啥都沒說明。
  但是,在追問之前,艾姬多娜已經準備妥當。魔女的身影搖曳,存在消散,融入世界替換成別的魔女。
  然後,在緊張到渾身僵硬的昴面前,那個緩緩出現了。
  「……喂喂,這再怎麼樣也太超過了。」
  臉頰抽搐的昴,在那個面前吐出顫抖的聲音。
  假如出現在眼前的這個就是「暴食魔女」,那真的是很難無視的樣貌。
  「──你想~問達芙妮什麼事呢~昴~嚕?」
  嬌滴滴的嗓音,「暴食魔女」──達芙妮以鼻子輕哼,這麼說道。

  ──魔女躺在棺材裡,被鍊條和拘束衣五花大綁,雙眼還被黑色眼罩蓋住。

  6

  並非茫無頭緒,而是外觀有著太多讓人困惑之處的魔女。
  棺材──形狀近似被稱為「鐵處女」的拷問器具。魔女躺在縱向立起的黑色棺材中,外觀年齡大約十三、四歲。
  長及背部的灰色頭髮綁成兩束垂馬尾,身穿白色衣服,再以漆黑拘束衣和鐵鍊固定在棺木中。遮住雙眼的眼罩以臉部中心為交叉點。與其說她的樣貌危險,不如說她的外型和至今為止的其他人比起來有種壓倒性的魔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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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一直被多娜吵才出來的~人家本來睡得正甜~……因為~不想清醒太久~請不要說無聊的話喔~」
  「哦,好喔,謝謝妳特地出來。剛剛的話,比起『暴食』更像『怠惰』會說的呢……妳是『暴食魔女』吧?」
  對方看不見自己,要是站得遠遠的有點不方便吧。不過,因為艾姬多娜方才有忠告,因此昴只慎重地往前踏出一步。
  頓時,棺材中的達芙妮輕輕抽動鼻翼,喃喃說道:
  「啊……這個,對達芙妮的身體來說是猛毒。──百足棺。」
  「──呃!」
  一叫喚,面前的光景就讓昴的喉嚨深處發出驚訝之聲。
  簡單來說,就只是達芙朝背後移動,像是要拉開昴縮短的距離。只不過,移動方式超乎昴的想像。
  「────」
  束縛達芙妮的棺材下半部,突然浮空離開地面。原因來自棺材底部長出的腳──像是蜘蛛或螃蟹等節肢動物的腳。那些腳抬起棺材,往後方移動。
  會動的鐵處女──但比起這說法,那更像是生物才會有的動作。
  「那、那個……我可以問那個,是什麼嗎……?」
  「哪個~?麻煩要講得讓看不見的達芙妮聽得懂喔~」
  「就是……十分有造型美的棺材。以我狹隘的見識來說,棺材通常沒有腳,也不會像昆蟲以迅速的動作移動。」
  棺材發出嘰吱聲,像坐下一樣在目的地著地,長出的腳再度縮回裡頭。很像烏龜將手腳藏進甲殼的動作,但詭異程度根本不能比。
  昴為這光景吞口水,達芙妮則是點頭表達理解。
  「哦~如果是說百足棺~因為達芙妮不能動嘛~所以才做了這個孩子囉~。是靠達芙妮的汗水和尿尿來活動的,很方便喲~?」
  「突然就出現了不想聽的體液話題。」
  總之就是以宿主的廢棄物質為食進而活動的生物吧。想說是她表達方式差,所以就先在腦中思考理解,但果然還是太異常了。
  最異常的地方,就是「做了這個孩子」這部分吧。
  「待在昴嚕旁邊~達芙妮的身體會受不了~……因為昴嚕,身上有達芙妮很~喜歡很~喜歡的氣味……讓人很想吃掉~」
  「想吃……妳是指性方面的?」
  「本性的意思……」
  達芙妮紅著臉,陶醉地回答。但她說的恐怕不是昴所說的意思。
  表達法很可愛,但魔女毫不猶豫就說出「想吃昴」這種話。而且是完全按照字面,除了捕食以外沒有其他層面的意思──也就是說,她不排斥吃人。
  以常識倫理贏不了對方。為了掌握步調,昴先發制人。
  「我明白,對我們彼此而言講太久都沒有意義。既然知道了,就讓我速速發問吧。是關於妳所製作的三大魔獸的事。」
  「三大魔獸……?」
  「──!就是白鯨、大兔還有黑蛇這些魔獸呀!牠們是妳做的吧!?」
  她的態度像是沒印象,昴著急了,邊兇邊講出魔獸的名字。聽到名字,達芙妮的頭朝左右搖擺幾次後,才說:
  「哦~是鯨魚~兔寶寶~還有蛇蛇嗎?」
  「我剛剛就說了……」
  「誰叫昴嚕用奇怪的名字稱呼牠們。人類取的名字~人家沒聽過啦~那些孩子~是自己從達芙妮身上跑出來的~」
  在棺材裡頭扭動身軀的達芙妮,試圖閃躲昴的憤怒。看樣子,她似乎沒有創造生命的自覺。
  ──明明達芙妮創造魔獸的行徑,可以說是跟神的能力相匹敵的。
  「那麼,為什麼要做出牠們……」
  「──?你說什麼~?」
  「為什麼!要創造牠們!是妳把牠們放到這世界上的!」
  沒法忍受她那事不關己的態度,昴朝著魔獸之母怒吼。
  他氣到紅著臉,指著達芙妮大叫。
  「自從妳死後,過了四百年!妳知道魔獸有多猖狂嗎!?不是死了幾個人,是死了幾十個、幾百個人!至今犧牲人數都還在增加!」
  腦子裡浮現的,是在魯法斯平原上與白鯨的激戰。
  喪妻的威爾海姆的叫喊與執著,參與那場戰鬥的戰士們悲嘆與憤怒的日子──這一切的起源,都源自於眼前的棺材魔女。
  「為了什麼!妳是為了什麼製造出那種怪物,製造出白鯨!?」
  「──?大~的生物,不是比較有吃的價值嗎~」
  「──呃、啥?」
  昴的話咄咄逼人,達芙妮打從心底覺得莫名其妙的表情卻阻斷了他的怒意。這樣的態度讓昴氣勢空轉、呻吟不已,達芙妮則是越來越顯疑惑。
  「白鯨,很大~喲?那孩子,拿來吃的話不是可以餵飽很多人嗎~?」
  「妳說什麼……?」
  「大兔啊~不管數量要增加到多少都可以~。只要有那孩子在~大家都不用餓肚子囉~很厲害不是嗎~?」
  「剛好相反,是很多人被大兔吃掉了呀!!」
  達芙妮說的話簡直支離破碎。要是單純就她的字面意思來理解,就能知道她創造魔獸的理由在於想解決糧食問題。為了拯救受飢饉所苦的人們,因此催生魔獸供作糧食。──而那些魔獸,卻造成大量犧牲。
  「妳的貼心造成反效果了!什麼被魔獸餵飽,被吃掉的人還……」
  「想要吃對方~卻沒考慮到自己被吃的可能性~這樣不會太任性了嗎~?」
  微笑的達芙妮朝著苦瓜臉的昴說,口氣極為理所當然。
  「────」
  吞下這番話,努力去理解,而後終究了解到自己無法理解。
  被外表和語言能通給騙了。以為這是人與人之間的對話。
  但是,這是誤解。眼前的少女,絕對不是「人類」。
  「那是動物的法則吧……」
  弱肉強食──達芙妮的行動理念源自於此。而且她並非從強者吃弱者的世界中找到價值,她的焦點自始自終都集中在「進食」上。
  艾姬多娜說達芙妮很危險,還說她是沒法對話的存在,現在昴知道理由了。
  因為昴和達芙妮的價值觀天差地遠。
  她是魔女,她們這些魔女,是在這世界上僅有七人的真正魔女。
  「昴嚕也是……大家~不會把『暴食』想得太簡單了嗎~?」
  「────」
  「食欲啊~可是為了存活而擁有的最重要欲望喔~?畢竟~不滿足食欲的話就沒法活下去嘛~」
  「────」
  「就算沒有安穩,就算不被愛,就算不能吐露感情,就算無法保有自尊心,就算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就算沒有渴望什麼,也不會死掉不是嗎~。可是……」
  「────」
  「要是不吃東西~人就會死翹翹喔~?」
  七宗罪裡頭,唯有「暴食」與性命直接攸關。
  「暴食」的真正意思,是沉溺在超出需求的食欲中。但是,此時此刻達芙妮所說的,卻是為了生存所需的食欲。
  那是不容否定的真理。可是──
  「妳說的,有一部份是正確的。這我認同。可是,那跟……」
  「昴嚕也試著餓到極點的話,一次就能懂了喲~就能知道達芙妮說的話的意思~就會懂達芙妮和兔寶寶是活在怎樣的世界裡~」
  餓到極點。確實拿這一點來當引證的話,昴就沒法回嘴。
  昴不曾飢餓到性命垂危的地步過。在原本的世界,在現代日本的一般家庭裡,基本上不會有糧食斷絕的危機。即使被召喚到異世界,也很快就遇到愛蜜莉雅,幸運地被撿回羅茲瓦爾宅邸。
  這一生中從未為食物所困。因此,無法真正理解達芙妮的話。
  ──沒法了解現在也被飢餓難耐的痛苦給折磨的魔女的心情。
  「請問,是妳的飢餓,誕生了大兔這怪物嗎……」
  「因為那些孩子啊~特別是在達芙妮餓到前胸貼後背的時候~參考這點才生出來的~……所以能夠理解牠們互吃的心情~」
  「……妳都不會良心不安嗎?讓自己創造的魔獸品嚐到那樣的飢餓感。」
  「──?就算兔寶寶肚子餓,但達芙妮吃了就不會肚子餓啦~?」
  「……問妳的我是個白癡。」
  毫無交集。不管談到什麼程度,都不可能跟這魔女互相了解。
  對達芙妮來說,即使是自己親生的魔獸,也不過是自己肚子餓的時候抓來食用的儲備糧食。
  自己誕生的,自己吃掉。終極版的自給自足──完全就是大兔的母親。
  面對這樣的達芙妮,就算說破嘴可能也沒用,但──
  「如果我說我想殲滅大兔,妳能教我方法嗎?」
  「咦~你想要消滅兔寶寶~?那孩子~很弱又方便食用,而且還會增加~是達芙妮的自信作耶~」
  「既然妳要強押吃或被吃這種弱肉強食的理念,那我希望妳也能認同為了活下去而要殺掉對方的生存本能。」
  達芙妮用超出常識的理論來鬧彆扭,昴也用詭辯來反駁。
  價值觀不同的話,根本沒法對話。乍看之下昴和達芙妮之間成立了一來一往的對話,但其實雙方都沒接住對方發出的話語。
  不過──
  「──大兔啊~為了尋找獵物就得仰賴瑪那喔~」
  「……妳這是吹什麼風?」
  「因為~既然為了活下去就要吃~那就得認同為了活下去而殺囉~這不是~很合乎道理嘛~?」
  達芙妮老實說出大兔的特性,讓昴嚇一跳。
  沒想到達芙妮竟然認同昴剛剛的詭辯,還不住點頭表達贊同。一時嘴快的反駁,似乎彌補了價值觀的差異。
  撇開為此驚訝的昴不管,身為魔獸之母的達芙妮,淡淡陳述小孩的特徵。
  「牠們的習性是會被瑪那總量多的地方吸引~可以用很強~的魔法使者來當誘餌~就能聚集牠們~到時,就能一舉消滅吧~?」
  「……我聽說牠會無限繁殖。難保不會有離開群體的個體吧?」
  「就算數量多~意識就只有一個~。牠們整個群體~共有一個意識喔~。牠們並不具備為了不被消滅而採取行動的智慧~」
  「這樣啊。既然如此,掃蕩之後不會發生災難恐怖片裡頭那種倖存者又再繁殖的既定情節囉……」
  那是怪物災難電影的約定俗成,以大兔的特性而言,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過,剛剛的情報對應付大兔有莫大幫助。雖然還沒有能夠確實除兔的方法,但已經夠作為奔走的依據,也稍微能看到光明。
  「呼哇啊……達芙妮~可以回去了嗎~?」
  達芙妮打個呵欠,朝滿腦在思考討伐大兔方法的昴這麼說。
  徹頭徹尾走自己的步調──不,是對周遭沒興趣吧。
  達芙妮跟大兔一樣,完全是只需她一人,其存在就已完結的魔女。因此,她對昴和大兔的未來不感興趣。
  有的就只有不會飽足的飢餓感。這點,連對死後的她都意義重大。
  「嗯啊。過程姑且不論,妳說的很有參考價值。謝謝啦。──還有。」
  一個是活人,一個是死人,而且活著的時代也不同。
  若不是以這種形式,昴跟達芙妮會是絕對不會交錯的平行線。
  所以說,撇除價值觀差異等種種,就這樣分開也不成問題。
  本來不會有問題的──
  「──我會消滅大兔的。白鯨已經被殺了。別抱怨喔,母親大人。」
  「────」
  「這四百年來,先不說妳覺得好還是不好,牠們肆虐了這麼久,已經夠了。──我要讓牠們不留痕跡地消失。」
  彼此之間有著價值觀的鴻溝──明知如此,昴還是這麼說。
  因為很想朝玩弄自己到最後的魔女,放出不知碰不碰得到對方的箭矢。
  而昴的宣戰佈告,讓達芙妮產生之前都沒有過的反應。
  「……不過是人類。」
  沉吟裡頭,失去了方才嬌滴滴的氣質。
  魔女的嘴巴朝旁邊大幅咧開,頭一次展露「食欲」以外的明確想法。
  「──辦得到的話~就試試看呀~」
  裸露銳利牙齒,吐出紅舌後,「暴食魔女」愉悅地嗤笑。

  7

  「────」
  被強風吹拂,昴不禁舉起手遮住自己的視野。
  草原被陣風颳過。目光追著隨風起舞至空中的野花花瓣,然後看著花瓣被日光吞食,才收回視線。眼前是──
  「──做出了無理的要求,抱歉,艾姬多娜。」
  「用不著道歉。她們在這裡,應該偶爾也要和我以外的人交談。當然,不是你這種人的話,就沒法站在我們面前了。」
  「……我要吐了。」
  「吐就能解決的話還好呢,可是有很多人沒法靠吐就解決。」
  跟達芙妮交換、現身的艾姬多娜,就著開玩笑的舉動聳肩。
  至少,昴在第一次見到艾姬多娜時曾感受到壓迫感,不過還不至於想吐。這點,在面對其他魔女的時候也一樣。
  對她們的異常感到恐怖。但是,沒有本能上的拒絕。就是這股差距。
  「那麼,達芙妮的話對你而言有收穫嗎?」
  「這個嘛。……首先,在眾魔女中,妳是讓我收穫最豐碩的。」
  「哈啊……。唉呀呀呀,不行啦,真是的。竟然想用這種甜言蜜語討我開心,這樣看輕我,我會很傷腦筋的。」
  聽到昴感慨深遠的回答,艾姬多娜對他嗤之以鼻。接著,魔女哼著歌,在桌子上張羅新的茶和像是餅乾的點心。
  哼得不是很好聽。不管怎樣,是個很好懂的魔女。
  「不過,不知道是混了妳的體液還是其他東西的餅乾,我敬謝不敏。」
  「我沒放頭髮進去喲?」
  「我不得不一一質疑妳的發言啦!」
  從今以後,再也不在這個茶會飲食了。昴在心中這樣發誓。
  與下定決心的昴成對比,苦笑的艾姬多娜瞇起眼睛。被她的闇色瞳孔凝視,昴不舒服地皺起臉。
  「我不是很喜歡妳那對像是看穿一切的眼睛。」
  「假如只要用看的就能知道對方的一切,那我可以目不轉睛地看你看到燒焦的地步也無所謂喲。……話說回來,你到底有沒有自覺啊?」
  「──?妳講什麼?自覺?」
  「狀況造成的扭曲啦。舉例來說……假如你有那個意思的話,就算對方是緹豐,你還是可以再度和她平心靜氣地交談。要是對方說想跟你聊聊的話啦。不是嗎?」
  看昴歪頭不解,艾姬多娜拋出疑問。聞言,昴把頭歪向反方向,苦苦尋思。魔女想說什麼?還是想讓自己說什麼?
  「……要是有事想說的話我會聽,但這怎麼了嗎?」
  「你被緹豐搞得那麼慘耶?一般人是沒法接受弄碎自己的手腳還想殺了自己的人的,就算那些傷完全痊癒了。」
  「────」
  被她指摘的瞬間,昴頓時屏息。
  這樣的反應,讓艾姬多娜興致盎然地加深瞳孔的黑暗。這段期間,昴慢慢想起怎麼呼吸。
  「好像不是沒自覺呢。」
  「……不就是有沒有注意到嗎。確實,我對我現在的想法有點不正常這點有所自覺。可是就算講出來,然後咧?」
  差點被緹豐殺掉。但就算放任怒意,說出「不原諒她」這種話又能怎樣?
  昴曾被雷姆殺死。也曾被拉姆割斷脖子。
  儘管如此,昴還是原諒了她們。因為憐惜她們的心情勝過對她們的憤怒。與其待在沒有她們的明天,昴選擇與她們共度明天。
  「當然,雷姆她們和才剛初次見面的魔女們的狀況不一樣。緹豐那傢伙不道歉的話,我才不和她說話咧。幫我跟她這樣講。」
  「……明白了。雖然不知道她是否聽得進去,或者還會不會想見你,但你的話我會好好跟她說的。」
  昴抬頭挺胸地這麼吩咐,艾姬多娜則充滿志氣地擔下了這件事。點頭回應她的答覆,昴突然俯視自己的雙手。
  哪裡怪怪的。手掌一張一握,昴詫異皺眉。
  「怎麼著?總覺得癢癢的、怪怪的……」
  「──看樣子,清醒的時間要到了。」
  「清醒?……哦,嗚喔。」
  昴感覺頭暈,上半身一晃。明明坐在椅子上,卻覺得像突然站起來一樣目眩,昴眨著眼,想知道發生什麼事。
  清醒,意思就是會脫離夢之城堡。不過,奇怪的是──
  「妳不是說過,沒有妳的許可是沒法離開這裡的嗎?」
  「是沒錯,但有例外。例如,外頭的人叫醒肉體的時候。……不過好奇怪。這次確實是聊了很久,但這種狀況不多見。」
  「外頭叫醒我……?那該不會!」
  聽了艾姬多娜的說明,想到可能性的昴驚訝得瞪大眼珠。
  現在的昴,只有靈魂被邀請到艾姬多娜的夢境中。容器肉體現在應該還呈大字形躺在墳墓的石室裡。內外的時間流動有差距,但昴估計是不可能有人察覺有異而進入墳墓的。
  也就是說,最有可能叫醒昴的,就只有一個人。
  「愛蜜莉雅正要叫醒我?不對,等一下,原本……」
  此時,昴察覺到奇怪的地方。愛蜜莉雅確實在墳墓裡挑戰「試煉」。因為昴在這裡,就是在那段期間發生的事。
  可是,假如「試煉」與夢之城堡是同時進展的話──
  「妳不是自封為『試煉』的考官嗎?為什麼會在這裡?」
  「嗯?」
  「我的意思是,愛蜜莉雅也在挑戰『試煉』吧?可是,為什麼妳沒去監督而是待在這兒?這不是很奇怪嗎。」
  「……哦,那件事啊。畢竟,已經看到結果啦。」
  「看到結果……」
  直截了當的應對讓昴接不上話。因為他現在才察覺:艾姬多娜會對愛蜜莉雅的「試煉」漠不關心,是因為參照了昴的記憶。
  就昴所知,愛蜜莉雅接下來的這三天,都無法通過「試煉」。
  原本想說只要多花點時間就行,但現在時間卻被大兔所奪。
  「所以說,她的挑戰結果我沒興趣。就算從錯誤中重來,也沒法期待她用三天就打破殼吧。或者,是你就有可能?」
  「────」
  「既然是決心要重複輪迴的你,有可能讓膽小的公主展翅飛翔喔?」
  挖苦、諷刺的措辭,讓昴閉上眼睛。眼底浮現的是愛蜜莉雅因「試煉」而心碎啼哭的臉。
  為了讓她跨越「試煉」,要重複幾次的「死亡」,讓她露出那種表情多少次呢?
  這樣的殘酷之舉是不該做的。這是昴的強烈希望。
  「像是中了妳的挑釁,真火大。不過我不會讓妳再弄哭愛蜜莉雅了。」
  「不……嗯,不是我弄哭她的喔。」
  「為了這點,由我來挑戰妳的惡質『試煉』。原本之前我就這麼打算了,是因為有妨礙所以才沒做到,但下次會成功的。」
  「用不著講到惡質這種地步吧……」
  艾姬多娜鬧彆扭的抗議,頻頻朝昴的決心潑冷水。
  不管怎樣,昴向艾姬多娜的宣告絕無虛假。
  「試煉」正是昴在這一輪的期望。本來就已經跨越第一個「試煉」了,只要再突破第二個和第三個「試煉」,就能讓「聖域」從結界中獲得解放。
  之後就是趕回宅邸,藉助碧翠絲的能力擊退艾爾莎她們。
  為此不管要他挑戰幾次都行。再來掛心的是──
  「──嘉飛爾。」
  那個會獸化成大老虎的男人。只有對待他的態度,如今重來了也難以決定。
  每次發動「死亡回歸」就會變濃的瘴氣,在昴和嘉飛爾之間衍生了爭端,這是事實。不僅如此,嘉飛爾絲毫不管壓倒性的力量差距,就朝拉姆、奧托和村民們揮出利爪。
  即便乞求討饒他也充耳不聞──面對這樣的對象,即便狀況有變,但有辦法和解嗎?
  「……沒辦法。」
  至少以現在的心境,昴無法原諒嘉飛爾。當然,他不是自己要積極敵對的對手。如果可以,應該要避免與他對立。
  憑武力不可能取勝。要拉攏他成為同伴,又沒那麼簡單。
  「可惡,糟糕……意識真的在晃動。」
  思考的期間,意識搖晃。在夢之世界,有種要陷入沉眠的錯覺。見昴這樣子,艾姬多娜也說:
  「看樣子到此為止了呢。這次對我來說也是非常有意義的經驗。因為上一次你都沒發問嘛,這次稍微見識到『強欲魔女』的厲害了吧?」
  「是呢。……嗯,真的幫了大忙。不管是方針方面還是心靈方面。」
  跟上一次相比,這次雖然待得比較久了,但跟艾姬多娜交談的時間還是很短。
  這段期間,昴呈現了許多自己不曾給別人看過的面貌。最重要的是坦白了「死亡回歸」一事,以及修復了被吃而死的心靈創傷。
  被魔女拯救到這種地步,在外頭的世界就算被懷疑精神狀況也不奇怪。
  「以魔女之力重複『死亡』再接關,又被其他魔女拯救心靈啊。」
  「怎麼?」
  「沒事,剛剛是我自言自語。──艾姬多娜,我還想再來這裡的話要怎麼做?」
  「────」
  「死亡回歸」讓昴一定會回到墳墓。
  可是,要被邀請進艾姬多娜的領域,必須要符合資格。這次是強烈的求知欲與拚命掙扎為契機,得到了開啟夢之門的鑰匙。
  「我知道這很任性。可是,未來還會有想要借用妳的智慧的時候。妳博學多聞,再加上……」
  「──知道你的『死亡回歸』,是吧。」
  「……嗯,就是這樣。」
  之前沒人知道昴的「死亡回歸」,更遑論在知曉的情況下商量事情。但眼前的魔女艾姬多娜就可以。
  艾姬多娜比昴還聰明,是為了通過這次的輪迴所必需的力量。
  「被人拜託倒也不賴。不過,活人不應該太信任和仰賴死人。尤其對方是魔女,就更是如此了。」
  「意思是,不行囉?」
  「沒說不行呀。只是覺得恐怕很難吧。」
  面對眼中帶著灰心和期待的昴,原本苦笑的艾姬多娜繃緊臉頰。
  「受邀至茶會的條件會越來越嚴格。第一次是看我高興,第二次開始就不能這樣了。你已經被邀請第二次。條件是發自內心的求知欲大到傳到我這邊。第三次的求知欲又要比第二次更強大。──你覺得辦得到嗎?」
  「就是聲音要比這次還大。也就是說,要死得比被兔子吃掉更具有衝擊力啊……就算是假設而已,我還是不太想啦。」
  原本在這次的時間點,自己迎向了足以叫人發狂的「死亡」。
  在忘我的境界,彷彿自存在的根本撼動靈魂的莫名咆哮──要凌駕其上的話,那將會抵達何等痛楚與喪失感的盡頭啊?
  「你拒絕的話,這可能就是你最後一次見到我了。不過,如果你是按照計畫挑戰『試煉』的話,就不在此限。」
  「──?哦哦,這樣啊!還有這招!」
  昴拍手。他懂艾姬多娜想說什麼。就是除了茶會以外的交談機會。
  跟第一次的「試煉」一樣,既然魔女會等在第二、第三個「試煉」裡,那只要昴代替愛蜜莉雅挑戰「試煉」,就能在那兒見到魔女。
  「在那兒就行、嗎。話雖如此,總不會在那裡招待人喝茶吧。」
  「如果你說什麼都要的話,我也是可以在那邊泡茶啦……」
  「不了,看到製造過程只會更讓我喝不下去,所以還是算了。」
  昴一伸掌拒絕,艾姬多娜露出至今最失望的表情。
  不知道是什麼促使魔女提供自己的體液給他人服用。不會是自己的一部份變成他人的一部份會使她興奮吧?真是罪業深重。
  不管怎樣,至少掌握了下次見面的機會。再來,離去之前該做的事還有一件。
  「差不多要真的清醒了。艾姬多娜,在那之前麻煩了。」
  「──?」
  「唉喲,就是那個呀!茶會的代價啦!妳自己說的耶!」
  「啊,哦,代價。當然,魔女茶會的附屬物。要是忘了可就傷腦筋了。」
  有一瞬間為她是否真的忘記了而著急,不過艾姬多娜這麼說完後妖豔微笑。
  要是平常,昴是很想在這邊提議「等自己出人頭地以後再支付」好讓對方忘記代價的事,但這次的代價裡頭包含了「誓約」,所以不能等閒視之。
  更新誓約,在保留與艾姬多娜開茶會的記憶下,回到夢境外頭。
  要是最糟的狀況發生,忘記了與達芙妮的對話的話,等待著自己的就只有再度被大兔食用殆盡的未來。
  「上一次,是要你保密茶會的事。這次,既然你希望解除那個誓約,又接受了我的熱情款待,那就得跟你要求相對應的代價。」
  「一想到妳的幫忙,我就很怕要支付什麼。」
  「像是你死後,靈魂要被收集到這裡,跟我們開永遠的茶會……」
  「抱歉啊。我是不會死的。」
  「對喔。越來越覺得『那個』的執著很討厭。」
  這應該只是玩笑話,但以終極選項來說還是高得讓人膽寒的代價。永遠留在這裡跟魔女度過,光想就止不住顫抖。
  假如取代的提案是那種等級的代價──昴還是感到很不安,艾姬多娜則是朝他伸出手,說:
  「既然如此,之前就注意到了,那就選這個吧。」
  說完,艾姬多娜的手指觸碰綁在昴手腕上的白色手帕。
  是佩特拉給的,就算到夢之世界也跟了過來,約定好要平安回去的信物──
  「什麼那就選這個……這只是手帕耶?又沒什麼特別的。」
  「既然沒什麼特別,那給我也沒關係吧?不過就是手帕嘛?」
  「不,是沒錯啦……可是這個是……」
  艾姬多娜固執緊咬不放的態度,讓昴邊護住手腕,邊含糊其詞。
  手帕所代表的約定,要在還給佩特拉的時候才算完成。因為內含佩特拉祈禱昴旅途平安的願望,所以不能輕易交給別人。
  安全回去後把手帕還給佩特拉,對昴來說也是目的之一。
  「而且,代價是物理性道具很奇怪吧?這裡可是精神世界,就算拿到外頭世界的東西也沒法用吧?」
  「直覺很敏銳呢。確實,你就算在這把手帕交給我,回去外頭時,你手腕上的手帕也不會消失。不過,手帕裡頭有心願。」
  「手帕裡有心願?」
  跟昴的比喻性想法不同,艾姬多娜一臉認真,肯定地點頭。
  「送你手帕的人,是發自內心在擔心你。祈願你平安無事的心情,會成為保護你的力量。我那個時代也有這種咒語,可不能小看喔。」
  「我才沒小看咧。……不過,這樣啊。」
  昴連同手帕握住手腕,感受那個可愛少女的關懷。溫暖的心情盈滿胸腔。
  一定要將少女從悲劇的命運中拯救出來。昴重新說給自己的心靈聽。
  「這裡雖是我的領域,但並非一切都隨心所欲。就像不能對你隨心所欲那樣,我也拿那手帕裡頭的心願沒輒。所以用不著擔心啦。」
  「妳的引言叫人在意,不然,妳是要拿這個手帕的什麼當代價?」
  「確認其中那份心情的存在,還有小小的干涉……吧。」
  回應昴的疑問後,艾姬多娜用玉指觸碰佩特拉的手帕。接著魔女靜靜閉上眼睛,低著頭站在他旁邊。
  這距離感和魔女的香氣叫人不舒服。快點結束啦。雖然內心這樣祈禱,但不知情的艾姬多娜花了足足十秒才抽身。
  「好。這樣一來,我確實收取代價了。這是我跟你的新誓約,不要忘囉。」
  「……話是這麼說,本來『忘記』才是我們之間的誓約呢。」
  用挖苦來帶過尷尬,昴遠離艾姬多娜一步。
  昴的視野已經扭曲,除了艾姬多娜以外,世界早已變形。
  「那,多謝了。下次在『試煉』見吧。」
  「要是你能順利挑戰墳墓就好囉。」
  沒進展的事卻被她乾脆地點明,昴不禁苦笑。然後,這次真的有脫離夢境的感覺──
  「──菜月•昴,假如你真的來到第三次的茶會。」
  「咦?」
  被漂浮感包圍的瞬間,身影逐漸消失的艾姬多娜說了些話。
  逐漸霧化的魔女對反問的昴投以微笑。
  「──到時,換我有事想問你。」
  「────」
  最後用這啟人疑竇的話當告別,魔女消失在昴的視野中。
  胸口留下煩悶的感覺。不過,昴揮別它,抬起頭。
  漂浮感消失,分不清是上升還是墜落。
  只知道夢結束了。而在夢的盡頭懷抱的決心是──
  「──下次,不會搞錯的。」
  帶著覺悟喃喃自語後,先是劃開水面的聲音,接著視野一口氣化為純白。


  ※註1: 日文的「多兔」與「大兔」發音一樣。

LzNO_Hentai 发表于 2018-12-10 22:53

  第六章 『我愛你愛你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1

  「嗚噁!咳咳!咳噁!」
  清醒的瞬間,昴因為口腔裡的塵土苦澀味而誇張嘔吐。
  跪在冰冷地板上,淚眼汪汪地拚命嗆咳,努力吐出混有沙粒和泥臭味的口水。
  「這個,每次都要來一遍嗎……唔!」
  吐出異物後,咒罵事態的昴搖搖頭,督促意識醒轉。
  慢慢回想睡著期間發生的事。宛如霧靄散去,記憶甦醒──
  「我被大兔給幹掉了……回來後,進了茶會……」
  茶會和魔女──一冒出這關鍵字,眼皮底下就浮現個人特色豐富多樣的魔女們。昴知道艾姬多娜履行了誓約。
  下意識地觸碰手腕。是布的觸感。佩特拉的手帕還好好地在這裡。
  「……艾姬多娜有遵守約定啊。真是的,頭銜根本是詐欺的魔女。」
  不知是嘆氣還是感慨,總之昴微微吐氣。
  相對她的身分而言欠缺魔女感的艾姬多娜,在這次的輪迴中是少得可憐的伙伴。知識豐富,智慧過人。而拜託她的機會不多,就只有茶會和「試煉」──
  「──但取而代之的,得到了最大的優勢。這很重要。」
  手貼胸膛,昴再次為能夠坦白「死亡回歸」一事發自內心顫抖。
  儘管有「只能在那個地方,只能對艾姬多娜和其他魔女」的限制條件,但是,能坦承以對、以「死亡回歸」為談話基礎的商量對象,是自己至今想都不敢想的。
  拜此之賜,也得到了大兔的情報,並推定「死亡回歸」的特性。
  昴所擁有的權能,原因出在「嫉妒魔女」。想必總有一天跟魔女對峙的時刻會到來,但換句話說也像帶回了特大號的災厄話題。
  「現在,就先仰賴妳的力量。管它幾次,就盡量使用我的性命吧。」
  假如這樣能夠接近答案,那正是昴的期望。為了未來,這樣的交易根本是便宜了。
  用袖子粗魯地擦擦嘴角,昴當場站起來。原本表情充滿了強烈決心,但卻因為不對勁而轉眼變成詫異。
  想起方才在夢之城堡的對話。茶會結束的原因是──
  「因為愛蜜莉雅叫我起來……應該是這樣的。」
  正確來說,似乎是外頭的干涉喚醒了昴的意識。不過,跟設想的情況有些微的差異。而這件事在現狀下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墳墓的石室裡、第一「試煉」場所──看不到愛蜜莉雅的身影。
  「……騙人的吧?」
  愕然失聲,昴環視昏暗的石室。
  可是,「試煉」房內到處都沒有愛蜜莉雅的身影。以往在被昴搖醒之前都為惡夢所苦的她根本不在現場。
  「是先醒過來,想叫我起來,然後……然後?」
  ──然後丟下沒有醒過來的昴,離開這裡了?
  那不像是愛蜜莉雅會做的事。比起到外頭求助,愛蜜莉雅更傾向扛起無意識的昴走到墳墓外頭才對。
  或者,是她的精神狀況跟平常不同,甚至讓她做出平常不會做的事?
  「──!」
  昴遲到現在才察覺。
  自己是第四次在這墳墓醒過來了。但是,之前愛蜜莉雅從未比昴先清醒,這次是第一次。
  愛蜜莉雅被過去的惡夢挖開心靈而傷心透頂,而昴卻沒能安慰她。
  「不會是精神錯亂而衝到外頭了吧……!」
  想到因為過去而失魂落魄的愛蜜莉雅,很難說那種事不會發生。
  墳墓外頭有拉姆和奧托。就算愛蜜莉雅啼哭不已,他們兩人應該也會安慰她。而且,外頭還有──
  「──嘉飛爾和琉茲小姐。」
  原本轉身要走向墳墓入口的腳硬生生停下。才剛「死亡回歸」,昴身上的瘴氣濃度恐怕是暴增,但卻還沒想到任何對策。
  要是瘴氣濃到超出前一輪,不知道嘉飛爾他們幾時會動手。搞不好才剛踏出墳墓就會被攻擊。
  「……想也沒用,只能出去了。」
  擔憂愛蜜莉雅是否平安無事,不想留下任何遺憾。
  而且,若每次回來瘴氣就會變濃,那每一次的誤判就會導致狀況變壞。昴的解釋要能被接受,僅限於輪迴次數還不多的期間,這次說不定是最後了。
  以昴的感情層面來看,也覺得很難說服急性子的嘉飛爾。但是,說不定還是可以對明理的琉茲說瘴氣的事是誤會。
  「這次,就在對談賭上一把──!」
  賭上只限於這一輪的可能性,昴藉此硬是推動一時止步的雙足。只要踏出一步,之後就不會猶豫。踢著堅硬的地板,他一口氣跑了出去。
  腳步聲在冰冷的墳墓空氣中迴響,急著到外頭的昴的呼吸聲也混在裡頭。入口處吹進溫暖的風,覺得厭惡的昴邊揮趕暖氣邊往外衝。
  才咬緊牙根,前方就看到被月光照亮的入口。躍過爬滿通道地板和牆壁的藤蔓,昴抱著不管看到什麼都不會動搖的覺悟到外頭。
  衝出墳墓後,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會是愛蜜莉雅,還是嘉飛爾呢?
  「──啥?」
  緊急煞車的身體硬生生停下。身子整個往前傾,好不容易才重新站好。
  不過,被出乎意料的驚訝打擊到的心,沒法輕易重新站起。
  「────」
  啼哭啜泣的愛蜜莉雅,或是對衝出來的昴充滿敵意的嘉飛爾,昴原先描繪的這兩個最糟的可能性,結果卻都不存在。
  愛蜜莉雅,嘉飛爾,甚至拉姆、奧托跟琉茲,都不在外面。
  在那的只有──
  「──影子。」
  昴忍不住發出的低喃,清楚地描繪出眼前的光景。
  墳墓外頭,被結界包圍的森林「聖域」,全都被漆黑影子給吞沒。

  2

  影子──眼前的光景只能這樣形容。
  原本可以從墳墓入口一覽無遺的風景丕變。墳墓前面的廣場,可以瞭望到的聚落,為了照亮夜路而點燃的篝火,全都不在視野裡。
  仰望天空。上頭是缺損的皎潔月亮,還有無數的閃爍繁星。
  就連月光和星光,也完全無法影響把「聖域」染得漆黑的影子。
  「────」
  昴屏息,堅定地步下墳墓階梯,走向眼前的廣場。鞋底一接觸影子,就感受到肉眼看不見的草和土的觸感。看樣子不見的一切並非沉入影子,但是鞋底到腳踝處一帶都被影子蓋過了。
  頓時,這不舒服的影子讓昴毛骨悚然,於是他震響喉嚨大喊。
  「愛、愛蜜莉雅!愛蜜莉雅,妳在哪!妳在哪裡!?快回答我,愛蜜莉雅!」
  眼前的不確定,映入眼簾的變形世界,都讓昴恐懼。
  本來抱著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怕的覺悟,但卻被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不講理現狀給淹沒、覆寫過去。
  愛蜜莉雅沒有回應。聽不到她的聲音,看不到她的人。
  「拉姆!琉茲小姐!奧托也好!你們在吧!快出來啊!」
  假如現在是剛接受完「試煉」,那自己叫的人應該都在現場。當昴安慰心慌失措的愛蜜莉雅,帶著她到外頭的時候,他們都會在外頭迎接。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應該要這樣的,但現在沒一件事是按照昴的經驗走。
  「白癡嗎我……不對,我是白癡。現在是怕的時候嗎。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像澆一盆冷水那樣,先讓頭腦冷靜……!」
  用力咬唇咬到破,血流到下巴。置身在異常狀況下的昴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
  內心凌亂,感情用事,被耍得團團轉浪費時間,這些自己已經敬謝不敏。
  ──不是在墳墓裡、在艾姬多娜的茶會上,下定決心了嗎!
  勇敢挑戰這不可解釋的狀況,就算沒法找到正確答案,也要踏出一步,讓手更接近答案,下次好報一箭之仇。自己要在這樣的決心下重複「死亡」。
  「……先確認愛蜜莉雅他們去哪了吧。」
  道出應該做的事,昴先決定好挑戰影子的方針。
  先去聚落吧。要先去收容阿拉姆村村民的大聖堂呢,還是羅茲瓦爾在療養的琉茲家──先去近而且人數多的大聖堂吧。就先去那。
  順從這想法,昴在影子中舉起腳準備邁步時──
  「──嗚?」
  準備起跑的瞬間,才第一步昴就停止了動作。不是因為害怕。停止的理由,是眼前突然吹過來的風。
  溫暖的風有顏色。是黑色,跟包圍「聖域」的影子很像。
  「────」
  風像是舔遍昴全身一樣擦過,來到背後。脖子被輕搔的感覺讓人起雞皮疙瘩,昴慢慢地轉過頭。
  用肉眼去追蹤風。雖是愚蠢之舉,卻有意義。
  「啊。」
  落入黑暗中的「聖域」,除了昴以外沒有人在的廣場,被影子覆蓋的大地上。
  有道影子,靜靜地站在那裡,近得呼吸都快碰到。
  明明站得那麼近卻沒感覺,被對方接近到這距離卻沒察覺,都來到這麼近了卻沒出聲,明明都近到可以凝視彼此了。
  看不見對方的臉。但是,那張看不見的臉,反而是最顯而易見的身份證明。
  「──!?」
  下一秒,覆蓋整片大地的影子爆發性地膨脹,勉強能稱為「聖域」的光景完全崩壞,被黑影之海吞噬,黑暗塗銷掉森林、聚落和世界。
  但是,面對如此龐大的異狀,昴卻絲毫不在意被影子吞噬的世界。
  他的意識被眼前的存在、不應有的邂逅給奪去。
  「妳……」
  聲音顫抖,沒法繼續說下去。昴說不出話,換影子開口。
  以再也不能更明白的形式,表明自己的心思。

  「──我愛你。」

  話語中充滿連世界都要為之融化的火熱情愛,影子如此低聲傾訴。

  3

  面對影子的侵蝕,門和牆壁這種物理性屏障根本毫無意義。
  石砌牆壁,年代久遠的木門,金屬製棚架,處處都有擺放、用途不明的孩童手工藝品,日積月累的心情,都逐漸被影子染色。
  「──唉呀呀呀。實在是~不走運。用不著知道『試煉』成功與否了。」
  置身在逐漸被影子吞食的房間裡,眺望著被侵蝕的住居,躺在床上的人物透出這樣的感慨。
  聲音裡頭沒有心焦,也沒有對影子的驚訝。就只有虛無,以及認命。
  虛無和認命,是分別浮現在該人物左右異色瞳中的感情。不過,兩者的情感綿遠深長到他人無從窺知的地步,足以讓人感覺到歲月的密度。
  耗費漫長時間努力,結果是走到了這份虛無和認命。就是這樣的感情。
  「愛蜜莉雅大人挑戰墳墓的『試煉』,而你去幫她。這樣一來,狀況一定會改變。……只是,看到那改變的似乎不是我。」
  嘆氣,慢慢撐起上半身,那人下了床。房間地板已經被影子吞食,侵蝕也開始蔓延到那人的腳上。
  影子毫不留情地繞住腳踝,慢慢往上蠢動,準備塗滅那人的存在。
  影子的侵蝕應該會帶來相當大的痛楚,可是即使腳被影子腐蝕,那個人依舊面不改色。──不,他的臉色被隱藏在塗白的妝容底下。即便如此,他的表情仍舊沒有絲毫動搖。基於他那令人驚嘆的,又或者該說瘋狂的精神力。
  影子罩住雙足,侵蝕到達腰部。這段期間,那人解開纏繞住上半身的繃帶,裸露柔韌肉體上觸目驚心的傷口。
  染血的繃帶落到腳邊,影子搶著吞食。那個人看都不看,而是朝床上伸手,挪開枕頭,取出底下的東西。
  然後,珍而重之地抱在胸前。寶貝地抱著黑色書皮、沒有書名的書本。
  宛如抱著心上人,彷彿那本書就是心愛的某人。
  抹得朱紅的嘴唇,彎出詭異笑容,喃喃道。
  「假如你選擇地獄,我很歡迎。假如你走向地獄,我會歡喜同行。假如你想活在地獄中,那我便渴望那地獄吧。」
  無人聽到他的低語。
  一切都只是打發時間、沒有意義又毫無價值的戲碼,永遠不會被人聽到的自言自語。
  但是,自言自語演著獨角戲、用力抱緊書本的那個人又說。
  在沒人來的地方,以沒人聽見的聲音,就只對一個聽不見的人述說。
  「──下次,別再搞錯囉。菜月•昴。」
  以這句話作結,笑容被影子吞沒,書本落地──一切都沉入黑暗,消失。

  《完》

LzNO_Hentai 发表于 2018-12-10 22:56

  後記
  
  
  大家好,總是承蒙各位的照顧。我是長月達平,也是鼠色貓。
  這次也謝謝您購買和翻閱Re:Zero第十一集!雖然說對於為了決定是否要購入而翻到後記來看的人我的顧慮也是Zero,但都來到第十一集了事到如今哪還顧慮什麼,還請認為作者在後記已毫無顧慮。總而言之謝謝啦!
  
  在前一集抵達第十集大關,再來故事也進入了第四章,令人很有成就感。不過在這一集,我又得到了另一種成就感。
  那就是,從這一集開始,劇情將與內容超前的網路版有大幅不同。當然,在作品要出書之時,每一集我全都重新謄寫成比較好懂的內容,但包含故事主幹的劇情在內,則是從第八集開始有所變動。
  不過,第八至第九集的變動終究不出細部的變更,這點我有自信。劇情大改造是從這一集開始,以看得出的形式表達出來。
  我想這是投稿到網路上的作家會有的煩惱。果然,作品一度問世後,要改寫成不同的內容給讀者們看,是需要勇氣的。用與網路版不同的形式所描寫的書籍版第四章,我很期待各位看完後的感想喔!
  雖然講了很多,到頭來好像還是會被人說:「結果內容只是求感想嘛~」嘿嘿其實正是如此。因為想要所以才寫出來,還請各位實現我的心願。
  寫在推特我也很開心,不過真要說的話我還是期待信件。粉絲信的收件地址就寫在本書的最後面,請仔細確認。這一點任何一個作家的書應該都一樣,要是您能提起勇氣寄出感想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好啦,花了很長篇幅和心力在要感想上,接下來就進入慣例的致謝吧。
  責任編輯I大人,這一年內該出的書全都平安無事出版了。這一集還多了改造的時間,給您添了諸多麻煩,但多虧您的幫助還是順利出書了。一直以來真的很感謝您。明年也請多多指教。
  負責插圖的大塚老師,在前一集勞煩您設計第四章的新角色,結果在這一集又一口氣跑出更多新角,承蒙您的功力了。不過,大罪魔女的造型全都非常出色,感謝您。
  設計師草野老師,本集以令人會心一笑的日常一幕為封面,這在Re:Zero很少見(笑)雖然是以場景圖作為封面,不過將畫面印象完整保留下來的同時還設計得這麼美,謝謝您!與Re:Zero相關的十六本書都勞煩您了!今後也煩請多多指教!
  漫畫版的マツセダイチ老師和楓月誠老師,文章沒法包含之處全靠兩位彌補,真的非常感謝!第二章終於進入高潮,第三章也即將進入精彩場面,漫畫版也是熱鬧非凡!還請務必也看看兩位老師詮釋的Re:Zero!作者我也超努力的!
  其他還有MF文庫J編輯部的各位,各家書店和行銷人員,每次都很謝謝各位。有大家的協助才能有這本書。
  然後前陣子,Re:Zero的動畫辦了慶功宴。動畫工作人員和配音員全都齊聚一堂,許多人都對我溫言暖語,讓我非常開心感動。我又因此充滿了活力,覺得還要更加油才行。各位相關人士,真的辛苦了。
  今後Re:Zero也要加油!各位,謝謝你們!
  
  最後,要向購買本書、享受故事的諸位讀者獻上感謝。
  作品變成動畫是作者的夢想。因為這個夢想實現了,因此作者想要見到下一個夢想。Re:Zero還沒結束。
  跟這本書同時期出版的,還有與暁なつめ老師的《為美好的世界獻上祝福!》的合作書籍,明年二月會有以「雷姆」為主角的企劃活動(編按:以上皆為日本地區限定),不只2016年,2017年開始也請各位繼續關照Re:Zero!
  那麼,期待在下一集第十二集再相見。謝謝──!
  
  2016年11月《動畫慶功宴後的隔天,燃起幹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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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NO_Hentai 发表于 2018-12-10 22:57

占楼备用

wgwrhya 发表于 2018-12-12 12:42

终于等到了这一卷,万分期待,感谢大佬。

konwei 发表于 2018-12-12 18:09

感谢楼主,终于完整的看了这卷了

Days365 发表于 2018-12-13 07:25

感謝錄入,不過男主選錯什麼選擇肢才會召喚出那個病嬌。。。

ku6 发表于 2018-12-14 14:24

这个小说台版出的太慢了吧,这么久才出,感谢大佬录入,辛苦了

wil94 发表于 2018-12-16 11:01

总算找到了,谢谢了!

suzhan 发表于 2018-12-16 15:22

哈哈,被我给找到了,谢谢楼主,似乎是新番啊。我要去看个够~

ctxctx8 发表于 2018-12-16 18:24

感谢录入!翻译辛苦了!

49235719 发表于 2020-3-9 20:28

這一話一口氣登場了多個人物,結尾也是看得一頭霧水,不過更令我期待下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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