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dr550 发表于 2018-4-15 21:31

[椎田十三]反恋主义同盟!6[台/繁]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5-1 22:51 编辑

  反戀主義同盟!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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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椎田十三
  插畫:憂姬はぐれ
  譯者:王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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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活動絕非溫吞輕鬆的差事。要否定深植在這個世界,任誰都視為理所當然的「戀愛」這個概念,靠半吊子的決心是辦不到的。
  現在回想起來,不管是哪個瞬間,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總是面帶嚴謹的表情,認真地投入革命運動。我們不允許任何的疏忽和懦弱。社會大眾所重視的「青春」並不存在我們之間。我們與縱情於膚淺娛樂的戀愛至上主義者不同,總是刻苦耐勞,專注於即將到來的革命時機,一路走到今天。

wdr550 发表于 2018-4-15 21:32

  序章

  自己一個人待在地下社辦時,空間感覺特別寬敞。
  如果只論物理上的面積,當然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沿著牆壁擺放的書架上累積著訴說這房間歷史的各種資料,很有威嚴地壓迫著房間的面積。桌子安置在正中央,置物櫃收納著我們的武裝,還有許多其他雜物堆積在這裡,反而給人一種狹窄的感覺。
  不只如此,這裡平常都要容納好幾名社員。幾乎稱得上狹隘的那種密集感──正因為有那種悶熱感作對比,我現在才會感覺到寂寞吧。
  「回想起來,我在這裡待得還真久……」
  我不禁自言自語。這句話在地下室的天花板和地板之間產生奇妙的反彈。和人多的時候相比,聲音聽起來特別不同。我已經太熟悉這個房間,甚至能夠分辨出這種細微的差異。

  等上了高中,我就要捨棄國中以前的自己,度過充實的生活──雖然我帶著這種期待入學,卻沒有半點改變,我依然是孤單一人。我有時會在沒跟任何人對話的情況下過完整整一週,偶爾需要對話時,句子也會哽在喉嚨出不來。
  接下來的三年,我應該會獨自悲慘地度過吧──就在我快要放棄的那一年冬天,聖誕夜的那一天,我遇見了她。
  「現充爆炸吧!」
  領家用盡渾身的力氣喊出的那句話,現在也還在我耳邊迴響。是她的聲音驅使我走到這一步。
  雖然我一開始與那份危險稍微保持著距離,卻還是加入了領家主導的活動。頂著「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這個煞有其事的稱呼,我們社團以這間房間為據點,開始執行每一天的作戰。
  後來,我和領家召集到夥伴,正式開始推動革命。社辦也變得愈來愈擁擠,逐步刻劃著我們的歷史。
  不管是哪一個角落,都可以讓我想起某些回憶。雖然並非全是美好回憶,即使如此還是一樣珍貴。這些大小事替這個表面上殺風景的房間染上了各式各樣的色彩。

  在沒有人來的社辦,我兀自呆坐在椅子上,開始回想起以前的事。

wdr550 发表于 2018-4-15 21:32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5-1 22:51 编辑

  第1章 幻想的具現化──出現於娛樂場所之戀愛信仰與其批判式解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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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金週過去,梅雨季前的某天放學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社辦比往常更加寧靜。這是因為吵鬧的最大原因──議長領家薰今天還沒過來。今天輪到她負責打掃,工作結束後應該就會過來了。
  因此,除了領家之外的其他五名社員都各自做著忙碌時沒空做的事。議長在場時,大家都會以她為中心進行大規模作戰的準備,但是要維繫反戀愛活動,除此之外的繁瑣工作也是必要的。西堀忙著在網路上找到的免費素材上繪製安全帽和角材,準備可以立刻用於傳單上的圖片;瀨崎正在活用自己的廣大人脈,調查增加社員或支持者的可能性;神明學姊則是在維修擴音器等器材;而天沼正在默默地用不會洩漏身分的字體在立牌上書寫文字。
  就在我們各自運用自己的專長投入活動時……腳步聲從門的另一邊傳來,並逐漸變大。聲音最後停止,門被猛烈地應聲打開。
  走進社辦的人,當然就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議長──領家薰。從她的腳步聲和開門方式就可以想見,今天似乎也發生了什麼令她憤憤不平的事。
  「現充爆炸吧!」
  領家面紅耳赤地這麼一喊,就像是要對地面發洩怒氣似的,大聲跺著腳走向老位子坐下,然後馬上趴到桌上。
  雖然議長是這個樣子,其他社員卻只是在一開始瞥了她一眼,就馬上若無其事地重新做起手上的工作。雖然乍看之下很無情,但領家的這個毛病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所以也怪不得他們。
  而我的工作就是在這種時候向她搭話。
  「……妳今天又怎麼了?」
  領家就像是在等著我這句話,她迅速抬起頭,滔滔不絕地開始敘述:
  「遊樂園──那是足以稱之為戀愛至上主義之結晶的最惡劣設施。在遠離日常生活,充滿欺瞞的那個地方,人們會脫離現實,被引誘到虛構世界之中。這就跟用名為戀愛的系統迷惑現充,讓他們無法察覺到自身問題的結構很相似。只要看到反面就會失望透頂的『夢中世界』浮華無實,簡直就跟現充的空虛內在一模一樣。而這份相似性就發揮了相乘效果,促使染上戀愛至上主義的人爭相前往遊樂園,在那裡加深戀人之間的感情。這種雙重的負面效應使得戀愛至上主義急速發展,引導人類走向墮落之路。
  從這一點可以發現,遊樂園這種東西對推動反戀愛革命的我們來說,是應該列為第一攻擊目標的設施。而我今日的怒火,正是來自於現充快樂談論的『遊樂園的回憶』!
  放學後,我為了完成自己被分配到的打掃工作,在自己負責的走廊區域做事。為了早點完成工作好參加社團活動,我默默地打掃著,但負責同一個區域的同學卻和樂融融地聊著天,懶散地做著手上的工作──這是社會上很普遍的非現充壓榨結構,各位應該也心有戚戚焉吧。打破這樣的現狀是我們長期以來的課題……但這並不是這次的重點。
  ──我繼續說下去。為了早點做完打掃工作,我獨自手腳俐落地做著手上的事,同時聽著和我分到同一組的女生閒聊。我並不期待聽到戀愛至上主義者的對話能有什麼建設性的內容。不過,刺探她們的興趣,說不定可以讓今後的運動發展更加順利。雖然她們的對話空洞又無趣,卻是很適合用來掌握人心的線索來源。
  『我上次跟男友去遊樂園的時候啊~排隊排超久,煩死了。』
  引發問題的對話就是從這一句宣言開始的。這段發言非常透徹地反映了現充的心理。首先是挑明自己有『男朋友』,對其他人造成壓迫感。從文義上來看,『跟誰去』並不是很重要的情報,可是只要在這個時候明確地說出口,就能向其他人展示自己是個有男朋友的人,而且男朋友非常愛她,願意帶她去遊樂園玩。不過,光是如此就會變成單純的炫耀,危及自己在女生團體內的立場──所以才要故意用『排隊排超久~』之後的句子來描述自己遇到的慘事,緩和前面那句話的攻擊性。我們不能把這種現充文法當真。她並沒有真心覺得『煩死了』,只是想炫耀自己跟男朋友一起去遊樂園玩而已。
  對於她的說法,其他小組成員回答:『真的~』、『其實比想像中無聊對吧。』、『就是嘛。而且跟男生一起去,喜好又不一樣,跟朋友一起去還比較好玩呢~』
  她們表示同感。構成現充社會的這種名為『同感』的錯覺,讓她們自以為互相理解,在校園生活中也會有同樣的互動。而且重點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開始開啟話題的女生並非想要談論關於遊樂園的事,只是想要把自己和男朋友約會的事實昭告天下而已。在這個基礎上,她們依然表示『同感』。這其實是一種共犯結構──『我允許妳放閃,可是輪到我放閃時,妳也要給我聽好。』具有交換性質的壓力就是這樣形成的!
  可是這樣的情況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我們當然應該詳細分解戀愛至上主義的這種欺瞞,但是我這次的怒火卻是來自於接下來發生的事。」
  開場白實在太長,我漸漸開始搞不懂她到底為何而發火了。
  不過她平常就是這個樣子,這個時候如果插嘴開她玩笑,肯定會有嚴厲的「結論」等著我。我盡量保持嚴肅的表情,等待領家繼續說下去。
  「她們放著默默打掃的我不管,繼續熱烈地大聊遊樂園的話題。
  『我這種非現充根本沒有跟男朋友一起去過~』
  其中一人開玩笑地這麼說,其他人就突然爆出一陣笑聲。我一瞬間嚇了一跳,卻也因為對方不是在說我而放心下來,然後開始對『非現充』這個詞被拿來濫用的事情感到很憤慨。藉由刻意貶低自己的發言來緩和對話的氣氛,這也是她們的其中一個習慣。
  『那種地方根本不適合跟男朋友一起去啦~』、『對啊對啊,一群朋友開開心心地去絕對比較好玩啦。』、『對了,我們下次一起去吧!』、『欸,不錯耶!』
  她們聊得很高興。她們口中的『我們』當然不包括我在內,但對這種事情生氣也沒有意義。我把她們的話當作耳邊風,為了趕緊做完打掃工作,我加快了做事的腳步。
  後來話題進展到其他人的『遊樂園回憶』。像是和朋友一起去時發生的趣事,什麼遊樂設施很好玩,要怎麼逛才不用排隊太久等等。她們互相交換零碎的情報,創造出和樂融融的氣氛。
  事件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到了打掃快要結束時,她們的對話一瞬間停止了。而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射到開始收拾打掃工具的我身上。恐怕是因為她們幾乎把全部的工作都推到我身上,受到良心的譴責了吧。不,她們有必要假裝自己『受到良心的譴責』。為了平衡這樣的情形,話題的焦點開始轉到我身上──她們有必要營造出我也很熱衷於聊天的假象。
  『領家同學,妳有什麼關於遊樂園的回憶嗎?』
  對於突如其來的指名,我啞口無言。如果我有料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早就可以準備好一個模糊其詞的謊言來回應對方了。可是這個唐突的問題根本沒有任何預兆,逼得我只好誠實回答:
  『我……我沒有去過遊樂園……』
  聽到我的回答,發問者忍不住短促地發出『啊……』的一聲,光是如此,就注定了這段對話會有一個最糟糕的結尾,那個女生卻還想出言挽救。
  『咦,可是領家同學有男朋友對吧。那個……我忘記他叫什麼名字了,啊,高倉啦。妳怎麼不跟他一起去呢?』
  『妳剛才明明否定了跟男朋友一起去的做法,請問妳現在為什麼還要建議我跟男朋友一起去呢?』
  我忍不住脫口說出馬上浮現在腦海的邏輯問題。而且我當下太過驚慌,用的是敬語……因為現充平常說話的時候只會見機行事,所以和我們這種隨時注重理性的人之間總是會有些摩擦。
  聽到我這個一針見血的評論,發問者說:『對……對喔……』然後乾笑了兩聲。接著每個人都露出尷尬的淺笑左顧右盼,陷入漫長的沉默……
  別把我拉進妳們的話題!這種程度的回應就要輕鬆帶過,給人台階下啊!不要單憑那種只會說『啊……』然後真心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溝通能力來跟我說話!其他人也不要安靜下來!不要認真地安慰我!現充爆炸吧!」
  領家一如既往地說完冗長的故事,握拳猛敲了一下桌子,然後趴了下來。我發現自己在分班後好幾個月都還沒有被同學記住名字,也跟著受到了打擊。
  屬於照護人員的西堀和神明學姊兩人暫時中斷手上的工作,靠到領家身邊。
  「別介意。」、「對呀,小薰!不管班上同學怎麼想,我們都是妳的同伴!」
  其他的成員──瀨崎和天沼依舊面不改色,繼續做著自己的工作。雖然這種對話已經完全變成例行公事了,但是沒有這個定型化模式,領家就沒辦法拿出幹勁,所以也沒辦法。
  多虧有兩名成員的照護,領家的精神狀態開始漸漸復原。雖然她說著「我從明天開始要怎麼面對班上同學才好……」、「她們一定會在背後對我閒言閒語,我都知道!」等等麻煩的話,但她的怒氣卻也逐漸昇華為進行反戀愛活動的活力了。

  隔天放學後,我一到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社辦,就發現每個社員的位子上都放著一份資料。而領家帶著嚴肅的表情站在白板前,等待社員到齊。
  社員終於全部入座之後,領家乾咳了一聲,然後開始演說:
  「昨天,我講述了關於遊樂園的那次事件。就像我所說的,遊樂園是將戀愛至上主義具現化的詭異場所,在那裡產生的各種欺瞞,逼迫人們走上自我疏離的道路。
  為了用戀愛統治人類,遊樂園是一個非常有效率的機關──這種高效率甚至令人感到不自然。這真的是偶然嗎?受到名為戀愛的程式支配的人自行發明遊樂園,使戀愛統治更進一步……這樣的脈絡也並非不可能;不過比起這個可能性,認為支配者為了加速統治的進行,才設置遊樂園的推測反而更合理。
  昨天返家後,我無意間這麼想,並獨自進行了調查。現在放在各位手邊的資料就是我的成果。大家都看看吧。」
  領家這麼說,把雙手抵在桌上,往前探出上半身。其他五個人各自拿起放在眼前的一疊紙,開始閱讀內容。
  ……紙上印刷的是背景顏色很刺眼,文字大小和顏色不斷切換而難以閱讀,令人聯想到網路剛興起時的網頁。雖然這一個頁面上看不到,但是首頁一定有Welcome to underground的文字在畫面上捲動,或是配置著來站人數紀錄器。只要全選反白就會有隱藏文字出現,原始碼裡一定藏著連往隱藏網站的網址。
  說到這種外觀的網站,內容也一樣可疑得不得了。裡面照例主張了有神祕組織企圖散播戀愛至上主義,而遊樂園這個機構則是其精髓之一。網頁內容穿鑿附會地指出在工作人員的變裝造型中藏有組織標誌,還聲稱樂園的整體配置圖具有洗腦效果。
  這篇文章的最大主張,在於這座遊樂園不只是戀愛至上主義用以傳教的設施,更是神祕組織──大性欲贊會的區域據點。
  「我們至今為止或許都大大的誤會了。像大性欲贊會那麼龐大的組織,應該會以莊重的大廈作為根據地──我們在不知不覺中陷入這樣的迷思。可是仔細一想,就像這篇文章所說的,足以象徵戀愛至上主義的遊樂園,豈不是最適合他們的據點嗎!」
  領家志得意滿地這麼說,大聲拍打白板。
  「或許沒錯。」、「的確,這真是個盲點。」、「小薰,妳真是因禍得福呢!」、「大師的情報收集能力總是令人驚嘆!」
  社員各自發表不負責任的讚許。
  領家聽了之後更加得意,用豪放的文字在白板上寫下「破壞戀愛至上主義的據點──偵察與行動」,然後生龍活虎地開始說明似乎要立刻在這週末執行的作戰。

  ○

  於是這個週末,我搭乘電車來到離郊外遊樂園最近的車站集合。途中,我總覺得記憶中的某個角落好像忘了些什麼,而在快要到站時才終於想起來──這裡是國中三年級時,全班約好要舉辦畢業紀念活動的地點。我國中時代當然沒有關係親近的同班朋友,可是看當時的氣氛好像是全班都要參加,所以我一直很猶豫。結果,我那天雖然搭上了電車,卻遲遲無法下定決心在集合地點的車站下車,就這麼坐到終點站,然後在車站裡的店家吃完立食蕎麥麵就回家了。不久後,到了畢業典禮的日子,當然沒人提及我沒有到場的話題……
  回想起原本封存的記憶,強烈的衝擊讓我差點在車廂內大吼。實際上,我真的稍微出聲了,卻還是強忍住剩下的衝動,拚命移動踉蹌的腳步,在目的車站下車。
  我背上流著黏膩的汗水,一通過剪票口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前方仰望時鐘──是議長領家薰。
  「妳還真早,距離集合時間還有十五分鐘耶。」
  我一出聲,看著別處的領家就顫抖了一下身體轉過頭,原本有些寂寞的表情也瞬間明亮起來。
  「高……高砂!你不也很早嗎!你一定是太期待這次的作戰,忍不住太早醒來了吧?」
  聽到這番話,我就大概了解她的情況了。這傢伙簡直像是一個太過期待遠足而睡不著的小學生。
  雖然我們今天要在遊樂園內執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作戰計畫,但並沒有穿著平常的武裝前來。要是在過來的路上用安全帽和手巾遮住長相,一定會遭到警方盤查。就算能勉強順利來到這裡,也會在遊樂園的入口吃閉門羹。因此,社員都穿著普通的便服前來,再另外攜帶自己的裝備。
  領家穿著窄管牛仔褲,搭配亮色襯衫和針織衫。這身裝扮強調了腿的長度,看起來比平常還要成熟一點。
  「……看起來怎麼樣?」
  可能是注意到我的視線,她稍微別開臉,用兩隻手捏著針織衫的下襬這麼說。
  在這種時候若是普通地回答「很好看」,就是一名失職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社員,而且從以前的經驗看來,我肯定會受到「不要說些像現充一樣的話!」之類的批評。她想問的並不是好不好看,而是身為一名革命戰士,她有有沒有隱藏好平常的形象,並順利融入現充之中。
  「嗯,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個非現充,妳的偽裝很完美。」
  我這麼回應,領家就……
  「嗯……嗯,那就好……」
  這麼回答,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表情有點不高興。看來我又說錯話了。
  我們兩個人等了一段時間,其他成員終於都到齊了。
  「早安。」、「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小薰,我好期待喔!」、「我由衷期待在假期間能跟在大師身邊學習!」
  西堀穿著丹寧吊帶褲搭配條紋襯衫,展現出活潑好動的感覺;瀨崎的穿著很正式,受到路過的女生團體注目;神明學姊穿著連帽長T,在腰際綁了一件襯衫,使中性風格昇華成可愛的感覺;天沼穿著短褲配T恤,再套上一件夾克,徹底發揮了她特有的帥氣形象。
  「話說回來……情侶還真多呢。」
  瀨崎這麼說著,環視四周。到處都有牽著手的男女,甚至讓人覺得有點噁心。
  「像這樣沒有主見,只會隨波逐流地學別人來遊樂園玩的現充,會幫助戀愛至上主義統治世界!絕對不可原諒!」
  領家這麼說,咬牙切齒地瞪著周圍的情侶。
  話雖如此,我們在其他人眼裡說不定也是一群現充。男女群聚在一起前往遊樂園是我們最忌諱的行為,這種人長久以來一直是我們所批判的對象。這次我們要刻意假裝成這種人,突破森嚴的戒備,偷偷潛入可能是大性欲贊會地區據點的此處。
  「……嗯,看來我們並沒有特別格格不入。好了,我們走!」

  或許是偽裝的成果,我們很順利地入場了。
  「竟然這麼容易就被我們的偽裝給騙了,現充果然沒什麼了不起!就是因為成天只顧談戀愛,才會失去這種危機管理能力。這次的作戰,就算說勝利已經近在眼前也不為過!」
  我們一平安通過大門,領家就得意洋洋地這麼說著,往園內走去。可是她的氣勢馬上就被削弱了。
  「這裡……是怎麼回事!」
  才剛入場,領家就像是被園內脫離世俗的氣氛震懾住似的呆站在原地。她東張西望,或許是覺得這種悖離現實世界的感覺很詭異,臉色開始發白。她這種排斥的反應就像是非洲或西藏內陸等偏遠祕境的居民,見到都市文明會噁心嘔吐一樣。
  「在現充眼裡……世界看起來就像這個樣子嗎……?」
  領家用沙啞的聲音擠出這句話,神明學姊就走到她的身邊。
  「沒事的,慢慢習慣就好。」
  雖然領家的反應太過誇張,但我也一樣覺得眼前這個異常的世界很令人噁心──不,這股噁心的感覺是因為我封印起來的記憶又再度復甦了。沒錯,我剛才回想起來的國中最後的回憶還有後續。我在終點站吃完蕎麥麵,連沾麵的湯汁都喝完後,漸漸開始心想「這樣下去真的好嗎……」,於是我在搭上回程電車時,在這站下了車。班上同學應該完全沒有注意到我不在,已經進遊樂園裡開始玩了吧。一陣猶豫之後,我下定決心,獨自買了門票,穿過園區的大門。如果遇到同班同學,要怎麼跟他們會合呢?要什麼都不說,自然地加入他們嗎?要說「唉~我睡過頭了啦」、「我記錯集合時間了嘛」之類的話裝糊塗,藉由逗人發笑來獲得團體中的位置嗎?國中最後的班級在未來會具有一定的重要性──差不多在大學畢業時舉辦的同學會上,我應該主要會跟這群人一起緬懷過去。到時候會第一個提起的話題,就會是這場遊樂園的畢業紀念活動。可以在這個時候得到「遲到的男生」的角色定位會有很大的幫助。沒錯,只要使用在參加同學會的時候也遲到的高明手法,就可以為大家提供「這小子一點也沒變」的同學會固定橋段了!就在我這麼想著走在園區裡時,終於找到開心地一起玩的同學了。跟他們打招呼吧!只要這麼做,或許就可以在什麼好事都沒有發生的這一年尾聲劃下七彩的句點──可是,無法提起這一點勇氣就是我們這種人悲哀的本性。應該說,如果我有那種勇氣,早就已經脫離非現充的圈子了。我下意識地躲著他們,然後膽戰心驚地避免被同學發現,一個人偷偷地玩著遊樂設施,直到太陽下山……
  我回想起剛才被捏造得比較溫和的記憶,又再度湧現大叫的衝動。實際上我真的稍微出聲了,不過面對大家投射過來的視線,我笑著用一句「沒什麼啦」帶過。
  後來,領家多虧有神明學姊獻身式的陪伴,逐漸習慣這個現充空間。我也再次仔細地封印起差點在腦海深處爆發的零碎記憶,安撫自己的精神。其他的成員一邊研究園內的地圖,一邊討論怎麼執行作戰計畫。
  在狀態逐漸恢復的同時,領家身為革命家的怒火似乎也油然而生。雖然我們一開始對這個空間只感到膽怯,但這可是現充掩蓋現實,企圖讓所有人陷入戀愛至上主義之泥淖的舞台裝置。我們當然會想要徹底破壞這種地方。
  「好,我已經沒事了!馬上開始準備執行計畫吧!」
  在領家的一聲令下,我們著手準備。

  ○

  「現充爆炸吧!」
  經過擴音器增幅的聲音響徹整座廣場,讓走在路上的情侶和成群結隊的親友暫停愉快的對話,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們的視線前方當然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議長──領家薰。我們在事先調查好的偏僻地點完成武裝,現在正打算以平常的革命家裝扮開始演說。
  包含我在內的其他社員也用安全帽、手巾、白袍遮起自己的長相,手上拿著自備的傳單,準備萬全。
  注意到領家的存在,周圍的人開始議論紛紛。或許是以為有什麼節目表演,人潮逐漸聚集過來。看準這個時機,領家開始高聲發表演說:
  「我們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我們今天來這裡是為了向各位提出忠告。聽好了!
  那麼,首先我們要問各位一個問題──你們今天為什麼會來到此地?是為了在這個遠離現實世界的地方和珍愛的戀人創造難以忘懷的回憶嗎?是為了和志同道合的好友盡情玩樂,發洩每天的煩悶嗎?是為了偷偷接近自己在團體中的心儀對象嗎?
  各位這些膚淺的企圖,全都掌控在戀愛至上主義這個魔頭的手上。你們到底要隨之起舞到什麼時候!
  這座名為主題樂園的設施,不過是為了將容易隨波逐流的各位繼續拖進戀愛至上主義泥淖的陷阱!這種悖離現實世界的氣氛會剝奪正常的判斷能力,讓感覺器官失常的各種遊樂設施會使你們陷入一種陶醉的狀態。這豈不是一種非常典型又牢固的洗腦手段嗎!
  洗腦的內容是什麼?目的是什麼?這麼做的主使者又是誰?接下來我們就依照順序,一一解答這些問題吧。
  各位現在正逐漸陷入的幻覺名叫『戀愛』。我們就明說吧,各位深信其存在的『戀愛』這個概念,其實是為了某個目的而捏造出來的東西。
  它存在的目的是為了折損各位的生產力。想想看吧,為了你們的動力來源『異性緣』,平常的你們到底付出了多少犧牲──為了融入團體之中,『配合大家』一起做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先穩固自己的地位。然後保持距離與異性交流,鎖定對象。各位會在自己身上作沒有意義的裝飾,信奉名為品牌的宗教,就像一隻交配前的動物一樣對周圍展現自己。就算經過這些努力而獲得心上人的青睞,自我疏離還是不會結束。你們會絞盡腦汁想出千奇百怪的約會行程,假裝自己為無聊的電影而感動,配合對方的話題,隨時監視對方是否有劈腿的嫌疑──你們所謂的『戀愛』終究只是這種束縛自己的枷鎖!
  為什麼各位會受到只會讓自己痛苦的『戀愛』吸引呢?這就是你們被洗腦的結果!而這種洗腦會分成兩種不同的手法,非常巧妙地進行。首先是各位天生就具有的性衝動。這是讓你們追求異性的強烈原因。雖然人們一直以來都認為這種衝動是為了繁殖,但是很明顯地,光是如此並不足以解釋這個戀愛社會的奇觀。而同時,透過遊樂園這類傳教設施,你們也會受到後天性的洗腦!這兩種作用相輔相成之下,人類就連對『戀愛』這個概念抱持懷疑都做不到了。
  這種陰謀究竟是出於誰的指使?聽過前面的內容,各位應該已經知道人類全都因『戀愛』而受害。因此,我們理應認為有『人類以外』的生物在操控這一切。
  沒錯,我們正受到來自地球之外的智慧生命體侵略。人類只不過是他們為了侵略地球而散布的物種!他們的最終目的是讓人類在地球上掌握霸權的同時改變環境,讓地球變成他們期望的樣子。
  既然知道了這個陰謀,我們到底該怎麼做?我們只能眼睜睜地在一旁看著地球落入他們的手中嗎?不,絕非如此!我們可以透過放棄『戀愛』,來抵抗旁若無人的囂張侵略者!
  放棄戀愛吧!克服繁殖衝動吧!我們唯一做得到的抵抗,就是從世界上剷除名為戀愛的禍害,然後讓人類靜靜地滅絕!
  現充爆炸吧!」
  領家的這聲吶喊響徹整座遊樂園,變成一陣回音。
  一開始以為有什麼活動的情侶似乎已經發現這和遊樂園完全無關,只是我們擅自發起的行動,於是表情漸漸沉了下來。這也難怪。難得來到應該提供夢想給遊客的這個地方,卻要聽來路不明的團體批判自己的主張,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可是容易隨波逐流的他們忍不住覺得既然都看了就要看到最後,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愣在原地靜靜地從頭聽到尾。雖然中途也有情侶說「好噁心」之類的話,移動到其他地方,可是光是可以在原本開心約會的他們心中植入這樣的憤怒,我們這次的行動也算是值得了。
  演說的時候,領家以外的成員都在周圍散布自備的大量傳單。文章還是跟往常一樣的激進言論,但為了配合遊樂園這個場合,插圖有稍作變化。內容大概是跟這座樂園的吉祥物很像的角色拿著角材對現充展現階級性憤怒,或是大象吉祥物的鼻子打結,成雙成對的猴子被一起丟進大鍋裡煮的樣子。
  可是想當然耳,體制方可不會允許我們繼續下去。附近穿著吉祥物布偶裝的人在領家的演說開始時不知所措,但是現在演說暫時停止,他就毅然決然地往她的方向衝過去了。
  可是領家完全臨危不亂。
  「看啊,我現在就把你們正要深陷其中的欺瞞攤在陽光底下!」
  說完,領家主動朝吉祥物跑過去,使出一記強勁的衝撞。吉祥物發出「嗯噗咻」這種吉祥物不該發出的聲音,領家則抓住他的布偶裝頭套,開始用力拉扯。布偶裝裡的人拚命抵抗,但是沒辦法使用手指的布偶裝抓力很弱,領家是壓倒性地有利。
  在旁邊看戲的情侶之中有女生發出「呀~!」的歡呼。這些腦袋空空的傢伙根本不是來遊樂園體驗夢想,只是想要尋求刺激罷了。這對遊樂園和我們來說都非常失禮。
  領家的搏鬥很順利,布偶裝的頭部與身體分離,讓裡面的人汗水淋漓的脖子露了出來。幾個現充正拿手機不斷拍照。他們大概想要把照片貼上推特,趁機賺取轉推數吧。雖然我很不希望看到我們的運動被他們用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但這樣或許會有宣傳上的好處。
  還差一點就可以扯下頭套的時候,警衛終於來了。我們再怎麼樣也不能在這裡跟警衛對決,所以一看到他們現身,我們就馬上開始撤退了。

  ○

  就這樣,我們在遊樂園內的計畫有了一個順利的開始。
  「各位做得很好!在這個不切實際的氣氛中,我想我們已經貫徹自己的理念,把無情地摧毀幻想的英姿展現給所有人看。」
  領家一邊解除武裝,一邊這麼慰勞每一名社員。
  「大師的演說讓我非常感動!就算是在這種不同於以往的地方,您的演說還是跟往常一樣──不,甚至比往常更了不起,大師那強韌的精神讓我很是敬佩!」
  天沼這麼說著,用雙手抓住領家的手,用力揮舞。領家就跟平常一樣,雖然有點困惑,卻還是溫柔地對她微笑,把另一隻手輕放在她頭上說道:
  「現在就感動還太早了。在我們今天的行動之中,這只不過是序章。好了,轉換一下心情,準備開始下一步計畫吧!」

  演說完之後,接下來要調查其影響力。解除安全帽等武裝的我們以六個好朋友的身分,若無其事地回到剛才進行演說的地方,開始調查現狀。
  我們來到現場,發現我們曾經存在的痕跡已經幾乎都被消除完畢。我們離去時任意撒出的傳單已經全數遭到收回,情侶和現充小團體也對十五分鐘前在這裡發生的事件渾然不知,帶著悠閒的表情享受著非日常的世界。
  可是只要仔細觀察,還是可以看到我們所留下的傷痕。首先是多得異常的警衛。基於主題樂園的性質,園方應該會避免在公共區域配置太多警衛,但現在的密度卻高到令人有點在意的程度。警衛頻繁地用對講機聯絡的舉動似乎也助長了這股異樣感。
  而且,剛才領家攻擊過的吉祥物雖然乍看之下已經恢復原狀,正在用可愛的動作歡迎遊客,卻會時不時調整頭罩的位置,確認頭罩是否有戴好,這也就表示剛才的攻擊對他造成了很大的震撼。
  就算傳單已經被收回,遊客之中應該還有人持有。更重要的是,我們對這個設施和遊客帶來的心理衝擊應該會成為強烈的回憶,殘留在他們的腦海裡吧。
  「警衛果然很多。如果繼續採取像剛才一樣引人注目的行動,很有可能會被逮到。」
  領家看著園區導覽手冊,裝成正在思考要去哪個遊樂設施,用冷靜的語調這麼說。
  園方不可能放任我們繼續在園內擅自行動。他們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應該是主題樂園的氣氛遭到破壞吧。他們肯定會想盡辦法抓住我們。
  「可是我們當然不會乖乖地坐以待斃。」
  領家這麼說完,用力打開園區導覽手冊上的地圖給大家看。
  「我們就扮演成來這裡玩的普通現充,邊探索園內,邊尋找關於大性欲贊會的線索!」

  雖然大致上的方針已經決定朝這個方向……最後的階段卻出現了一個問題。
  「這個遊樂設施很可疑。室內那麼陰暗,肯定有什麼。」、「這個遊樂設施像是兒童取向,但會不會是掩人耳目的手段?」、「這個像火車的東西不管怎麼想都很可疑……」、「這個速度好像很快!軌道途中最適合隱藏什麼重要的據點了。」
  所有人的意見出現分歧,一直無法決定要去哪裡。雖然大家看起來好像只是提出自己想去的地方,但事實並非如此。他們都把反戀愛的理念放在第一順位,單純是為了尋找大性欲贊會的線索,才會提出這些經過深思熟慮的好主意。希望如此。
  就連領家……
  「你……你們看,咖啡杯應該還不錯吧……」
  都不安地說著這種話。她並不是因為害怕刺激的遊樂設施才猶豫不前,一定是因為從咖啡杯之中感覺到某種大性欲贊會的氣息。
  結果我們放棄統籌大家的意見,決定分頭行動。這種地方很像是我們的作風,不過卻可以有效率地調查到全範圍,確實有很大的好處。
  話雖如此,要是六個人都單獨行動,我們好不容易以「團體」的形式偽裝成現充的保護作用就會失去意義。因此,我們決定兩人一組,分成三組來執行作戰。

  首先我跟西堀一起行動。
  「高砂啊……」
  西堀的口氣明顯很失望,但不需要太在意。大概是因為女生之間聊天比較不用拘束之類的理由吧。她應該沒有想要在陰暗的遊樂設施裡假裝害怕來偷摸兩把之類的邪惡企圖。
  謹慎起見,我向她確認這一點時……
  「…………」
  西堀就別開眼神,陷入沉默。
  「那不重要,進去吧。」
  她就像是要岔開話題一樣這麼說道,用手指向一個小小的屋子。這是個以樂園主要吉祥物的女版角色為主題的遊樂設施,以展示為主。
  就連吉祥物都要成雙成對才甘心的現充社會實在令人反感。而且,就算湊齊一對公母,雌性也不會因為交配而懷孕的地方未免太不合理了。難道為了抑制繁殖,雄性有經過去勢嗎?話說回來,據說他們在園內同時存在於多個地點,跟這件事究竟有什麼關聯?如果他們不會進行繁殖,那肯定是透過體細胞進行複製。對了,如果是靠基因重組,讓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具生殖能力的話,那就全都說得通了。如果生殖讓他們的種族獲得繁榮,最後對壓榨他們賺取龐大利益的支配者來說就可能成為顛覆現狀的威脅。所以園方才會利用複製技術將他們的血緣限制在一代,把會透過血脈相傳的形式累積下去的情報重新歸零。
  「高砂,你好噁。」
  我好像不小心把心裡想的事說出來了,西堀冷淡地對我這麼說道。我對身處苦境的吉祥物產生情感投射而累積在眼角的淚水一瞬間縮了回去。
  「……西堀,妳喜歡這個吉祥物嗎?」
  我先清了清喉嚨再這麼問,她便很平淡地回答:
  「沒有啊。這裡可能會有據點吧,所以才要調查。」
  她一定是想要趁著跟我搭擋的時候把看起來很無聊的遊樂設施消化掉。反正最後總要有人來調查,我也不能抱怨。
  我們一走進小屋,就看到一個比園內更夢幻的空間。世界觀甚至有點瘋瘋癲癲的味道。
  「這是有在嗑藥的瘋子住的房間吧。」
  西堀一針見血地描述自己的感想,剛才在旁邊說「好可愛~」的女生就愣了一下,轉過頭來看她。
  「也許是吧。可是如果她會靠藥物逃避精神壓力,是因為源自於基因重組的荷爾蒙失調呢?」
  「原來如此……」
  我們兩個人都對原本的角色完全沒有興趣,所以忍不住開始自己加油添醋。來這裡展現「說吉祥物『好可愛~』的可愛自己」的女生露出尷尬的表情帶著男朋友離開了。
  「如果沒有生殖相關的衝動,她會跟男的吉祥物在一起就只是為了工作。」
  「我想也是,他們雙方應該都對彼此沒有特別的興趣。還真是冷靜的關係。」
  「等一下,我開始有靈感了。」
  西堀說完,暫時閉上眼睛陷入沉思,然後點了個頭,開始敘述:
  「這個醜惡的世界把她生為一個討人歡心的機器。她一開始厭倦了跟自己一樣的大量複製品,度過沉溺於藥物的日子。她用覆蓋到手腕的手套遮住愈來愈多的割腕痕跡,但還是為了求得溫飽而每天對客人陪笑。醜惡的世界,低賤的自己。對身為複製品的自己無法抱持自信的她就連哀憐自身的遭遇都做不到。某一天,她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碰巧看見另一個複製品也會遮掩自己割腕的痕跡。主角很驚訝自己明明無法憐憫自己,卻會對她抱有同情。兩人漸漸愈靠愈近。透過互舔傷口,她們成功治癒了自己一個人無法痊癒的心,於是兩人的距離一天比一天更親密。取悅與自己有著相同面孔的女人,對方也會讓自己更加歡愉,兩人陷入間接性的自慰行為而無法自拔……」
  加油添醋得太過火,根本已經變成別的角色了。
  後來西堀的腦中持續湧出後續的劇情,發誓總有一天要把這個獸人複製品的蕾絲邊故事畫成本子。
  而關於大性欲贊會的正題,則因為這種小屋裡根本沒有據點,所以我們就這麼白跑了一趟。

  ○

  過了一陣子,來到更換搭檔的時間,我接下來要跟瀨崎一起行動。雖然男人跟男人一起逛遊樂園有點奇怪,但設定上好像是兩對情侶出來約會,兩個女生卻結伴離開,所以只剩下男方兩個人。
  「好了,我們走吧。」
  瀨崎這麼說完,輕鬆愉快地邁出步伐。
  「呃,我們要去哪裡?大性欲贊會可能建立據點的地方是……」
  我低頭看著打開的地圖這麼說……
  「就去每個遊樂園都有的旋轉木馬吧。不用看地圖了,這裡可是我的主場呢。」
  瀨崎就這麼說著,用堅定的腳步向前走去。他說自己經常來這裡,幾乎都記得哪裡有什麼設施。如果在沒有任何主觀的情況下,一般人可能會以為他跟女朋友來過好幾次,或是每換一任女朋友都會來這裡約會,所以才這麼習慣;不過對很熟悉他這個人的我來說,大概可以想像得到理由。
  跟他走在一起,就很容易吸引路人的視線,讓我覺得很不自在。只有女生的小團體開始很明顯地交頭接耳,和男朋友一起來的女方也會若無其事地偷瞄瀨崎。不習慣受人矚目的我覺得渾身不對勁,瀨崎卻一點也不在意,繼續默默地走著。而他的視線則是投射在跟父母一起來遊樂園盡情玩樂的少女身上。
  「對她們來說,這裡是很特別的地方。有很多孩子一年只會來遊樂園一次。是幾乎可以比得上聖誕節和生日,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全心全意享受其中樂趣的少女看起來真的很耀眼。」
  他用開朗的表情開始講解,真的就跟我料想的一樣。雖然我有點無法恭維,但一想到這是拯救他免於犯罪的少數方法之一,我就不忍苛責了。
  「可是,為什麼是旋轉木馬?咖啡杯也很受小女生歡迎吧。開心地玩小型賽車的女孩子不也很好嗎?」
  「……這個嘛,或許沒錯。只是隨意選的啦,我接下來可能會去那些地方。」
  以瀨崎來說,這個回答似乎不太乾脆。我雖然覺得有點奇怪,還是繼續跟著瀨崎走。
  瀨崎完全沒有猶豫,帶著我抵達目的地。裝飾華麗的旋轉木馬果然吸引了許多少女,她們都在白馬上綻放著笑容。
  我姑且觀察了一下四周,檢查是否有關於大性欲贊會的線索,但這種開放式的遊樂設施根本不可能隱藏東西,所以我什麼也沒有找到。
  「嗯~這裡果然也沒有。還有時間,要去下一個地方嗎?咖啡杯之類的地方也行。」
  我對瀨崎這麼說,他卻用十分認真的眼神看著少女們,對我的提議只是心不在焉地回以「喔,嗯……」的回應。
  瀨崎面對少女的時候總是很認真,但我很少看到他這麼集中精神。這是為什麼呢?我開始試著思考旋轉木馬吸引他的理由。
  木馬──上下移動──少女──我想起這些詞彙,馬上停止思考。如果把這三個詞彙組合成一個答案,別說是得分了,反而會遭到逮捕。
  「瀨崎……這實在是不太妙吧……」
  「什麼不太妙?她們的臉頰會泛紅,單純是因為來遊樂園很興奮而已。能從中找出其他的理由也太奇怪了吧?這跟健身騎馬機和直立單槓一點關係都沒有喔。」
  他用超快的語速這麼說也完全沒有說服力。
  我原以為光是在一旁觀看應該沒有關係……但看來似乎有必要進一步加強對他的戒備。

  ○

  我硬拖著時間到了也不願意離開的瀨崎,來到指定的地點。這麼做的目的是靠多次更換搭檔來減弱工作人員的印象,並且導入新的看法。
  我接下來的搭檔是神明學姊。和她走在一起時會有種跟西堀和瀨崎搭檔時不太一樣的緊張感。雖然沒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我卻莫名地感到手汗直冒。
  「我們感覺好像在約會喔。」
  神明學姊走在我身邊,小聲地笑著這麼說。如果我不具備堅強的反戀愛精神,這句話一定會讓我誤會。這樣的模式完全就是會讓我暫時過上一段飄飄然的日子然後告白,結果被一句「抱歉……是我讓你誤會了」拒絕,可是因為她希望可以繼續當朋友,所以我努力像以前一樣跟她相處,而她的態度也真的像是根本沒有告白這回事一樣,但我卻無法捨棄曾說出口的感情,悶悶不樂地看著比我大一屆的她畢業,帶著強烈的失落感目送她離開。但是現在的我沒有這個問題。
  「……學姊的偽裝很完美。這樣一來,他……他們也不會發現我們就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了。」
  雖然有點吃螺絲,我還是順利回應她了。神明學姊看著這樣的我,溫柔地笑著說「其實我有個想去的地方……」,然後拿出印著園區地圖的導覽手冊。
  她帶我來到的地方是一個鋪著小型火車軌道的遊樂設施。這裡的蒸汽火車是普通火車的一半還要大一點,後面連接著小小的車廂。
  「這個遊樂設施會繞行的範圍還不小,應該很適合隱藏什麼東西。」
  雖然她這麼說著找理由,但她的眼神很明顯正在閃閃發光。我不發一語,跟著她一起排到隊伍的最後方。
  過了一陣子終於輪到我們搭乘,於是我們兩個人並肩而坐。距離有點近。有股很香的味道飄過來,讓我覺得坐立難安。可是我身旁的神明學姊已經完全忘記我的存在了。
  火車終於開始行駛。規模雖小,但我沒搭過蒸汽火車的經驗,所以忍不住有點興奮。
  「……話說回來,既然有這麼好的火車,為什麼不乾脆做成可以在園內通行的交通工具呢?不要只是像這樣繞圈圈,而是蓋幾個車站。」
  我沒有多想就這麼說,但神明學姊卻異常地感興趣。
  「高砂學弟,那是因為呀……」
  她開始對我進行漫長的解說。簡單來說就是因為建造這座軌道的當時,法律規定就算是在私有地內行駛,建造兩座以上的車站就要辦手續,所以園方不想要做這種麻煩事。
  「然後呀,接下來才是最有趣的地方,這個地方鐵道法的背景是……」
  她的話題好像還很長。我已經快要跟不上內容了,只好插嘴轉移話題:
  「學姊真的好清楚喔。這是妳第幾次坐這輛火車了?」
  聽到我的問題,她稍微愣了一下才回答:
  「……這是第三次了。」
  一般人這個時候應該會覺得她是跟家人、朋友,或是以前交往過的男朋友一起來過。之前坐過兩次,而這是第三次,這麼想才正常。可是我聽到這個數字的瞬間,就想到了一個必須確認的問題。
  「請問學姊是第幾次來這座遊樂園?」
  「…………」
  我們陷入漫長的沉默。神明學姊說著「哇~那裡有人耶!」之類的話,想要用普通遊客的反應模糊焦點,卻反而讓我的懷疑變得更加強烈。
  「學姊妳該不會……明明是第一次來,今天就坐了三次吧……?」
  「……………………」
  我懷疑──她跟每一個搭檔都假裝成自己是第一次來的樣子,然後跑來搭乘這輛火車。她的沉默肯定了這個可能性。
  「呃……你想想看嘛,這個遊樂園這麼大,一次又沒辦法全部看完。」
  「是嗎……」
  這件事讓我清楚理解,神明學姊雖然乍看之下像是正常人,但果然還是一個有點問題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社員。

  ○

  接下來輪到天沼了。天沼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時候很有禮貌,但發生了一些事之後,她只有在和我獨處的時候會轉換成隨興的態度。
  「學長,我們接下來去這裡吧。」
  這麼說著的天沼提議的地方,是很多人都說速度相當快的雲霄飛車。
  「這個設施跟我們的目的有什麼關聯嗎?」
  我這麼說,她就乾脆地回答:
  「當然沒有了。我只是想坐而已。」
  她的發言太過直白,我身為一個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資深社員,實在是不能不表示反對。
  「我說妳啊,這是革命運動的一環,我們可不是來玩的。」
  「哎呦~不要這麼嚴肅嘛。」
  天沼這麼說完,就把我的話當作耳邊風,開心地往自己想去的遊樂設施前進。無奈的我只好跟著她一起走。
  「妳跟我獨處的時候真的是判若兩人耶。如果妳跟對待其他人一樣對待我,我或許就可以跟難得一見的好學妹一起在遊樂園開心玩了……」
  我這麼抱怨,天沼就轉過頭來開心地笑了。
  「像這樣相處起來沒有隔閡的學妹比較難得一見吧?學長接下來的灰色後半生就要靠高中時有個學妹只對自己態度直率的回憶過活了。」
  「別給我說些討人厭的預言,聽起來有點真實耶……」
  公司的年輕女生只會跟我說關於工作的事,我只要稍微多說什麼就有可能被認定為性騷擾,所以我今天也一成不變地默默工作著,然後回到家一個人寂寞地喝著啤酒看綜藝節目,在無意間回想起關於天沼的事──這樣的畫面在我腦海裡浮現。
  我們說著這些無聊的話時就抵達目的地了。這裡畢竟是滿受歡迎的遊樂設施,排隊的人相當多。
  「我到附近調查看看,妳自己去玩吧。」
  我這麼提議,她就馬上出聲反對。
  「咦~我們一起坐嘛!」
  「我不是來玩的,多少也要做好工作才行。」
  「滿口工作工作……工作跟我到底哪一個比較重要!」
  「當然是工作。好了,妳自己去玩吧。」
  我丟下這句話,正要離去的時候,天沼冷笑著說道:
  「學長……你該不會是怕了吧?」
  「並沒有。」
  我馬上否認,可是天沼臉上的笑意愈來愈濃。
  「學長就是有這種可愛的地方。沒關係啦~我自己去玩好了。學長就一個人坐在那裡寂寞地吃吉拿棒吧。」
  被她挑釁到這種地步,身為學長的我也只好坐了。我沉默地排到天沼身邊。看到我的反應,天沼笑容滿面地摟住我的手臂。
  「你真的很好對付耶~」
  「吵死了,放開我。別人會誤以為我們是現充。」
  「那不是正好嗎?這叫作偽裝啦~」
  結果她就這麼挽著我的手混入情侶之中排隊。輪到我們時,我們肩並肩坐上雲霄飛車,天沼一下子綻放笑容。
  「妳很喜歡坐這種東西嗎……?」
  「人生就是講求速度感嘛。學長,你的聲音在發抖喔。」
  列車終於開始行駛。我為了轉移注意力,開始向天沼搭話:
  「既然大性欲贊會可能在幕後操控……妳會不會知道些什麼?」
  我問道,她就用不高興我破壞氣氛的眼神瞪了我一眼並噘起嘴,但還是認真回答我:
  「畢竟我的位置距離核心有點遠……所以我不知道本部大概都在做些什麼……應該說這個組織的結構本身就很注重機密性。基本上每個人都只知道自己份內的工作。感覺就像是個完全不信任成員的人創立的組織。」
  「原來如此……還真是棘手。」
  不過,這一點我大概預料得到。明明是這麼大規模的組織,情報卻幾乎沒有洩漏,光是靠成員的訓練根本不可能做到。
  「不過,雖然頂多只有傳聞,但我確實聽說過組織和這類遊樂園有關係。可是也只是在聊天中提到,覺得如果是真的就可以來玩,很羨慕而已。」
  「原來如此,可是就算只是傳聞……」
  我話還沒有說完,列車就停下來了。
  「學長,你最好把嘴巴閉上,免得咬到舌頭喔~」
  天沼這麼建議我的同時,漫長的墜落開始了──

  ○

  「真的很好玩耶~學長的眼睛閉得超用力,還緊握著安全桿。我們再來去坐別的啦~」
  天沼開朗地笑著,描述我在乘坐雲霄飛車時的狀態。她依舊挽著我的手臂,但我已經沒有力氣反抗了。
  「面對危險的時候會緊張才是人類的本能。我們反而應該批判在那種情況下還沒有任何危機感的『文明性』……」
  「你也太努力辯解了吧,學長。啊~笑死我了。」
  我知道自己不管說什麼都會被她嘲笑,於是閉上嘴巴。結果天沼用力摟緊我的手臂,更靠近我。
  我筋疲力盡地走向集合地點,發現其他的成員都已經到齊了。我和天沼到場的時候,領家大聲斥責道「太慢了!」,然後狠狠瞪著我們挽在一起的手臂。
  「大師,真是抱歉!高砂學長因為搭乘遊樂設施而身體不適……都怪我出的主意。」
  天沼的態度瞬間轉變,這麼說道。不過,她依然挽著我的手。
  「既然是那樣就算了……話說回來,你們差不多可以解除現充的偽裝了吧?」
  因為這句話,天沼馬上放開了我。我不知道該拿她在我手上留下的餘溫怎麼辦,只好隨意甩了甩手。
  「我誠心感謝大師的寬恕!好了,學長也是!」
  我順從天沼的催促,一起低頭道歉,但不知道為什麼,領家比剛才更不高興,用火冒三丈的眼神瞪著我。
  「看來有社員因為來到遊樂園就鬆懈下來……我就不說是誰了。」
  從她的視線就可以清楚知道她暗指的人是誰。我很想反駁,說自己並沒有在玩樂,但是這個時候回嘴的話可能會讓她更不高興,所以我默不作聲地別開眼神。

  這是最後一次換組了。我這次的搭檔是領家。
  「…………」
  「…………」
  因為發生了剛才的事情,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而且她也一句話都不說,於是我們陷入一陣沉默。
  其他的成員都決定好目的地並開始移動,我和領家卻還是無法正眼看著對方,遲遲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可是我們總不能一直呆站在這裡。我努力把目光轉移到領家身上,小聲問道:
  「……妳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對此,領家用更小的聲音簡短地回答:
  「……沒有。」
  對話又中斷了。為了防止事情又回到原點,我提出一個暫時性的方案:
  「那不管怎麼樣……先到處繞繞吧。一直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我說完,她就不置可否地稍微縮短我們原本的距離。我開始移動,領家便配合我的速度,在斜後方跟著我走。
  「…………」
  「…………」
  我們平常在社辦的時候都可以正常交談,但不知道為什麼,像這樣一起度過假日時,我就完全不知道該跟她聊些什麼了。我絞盡腦汁尋找話題,卻想不到任何有用的關鍵字。
  我束手無策,只好報告自己今天遇到的事。雖然是跟工作有關的話題,但或許可以打開她的話匣子。
  「啊,是那座雲霄飛車。我剛才就是跟天沼一起去那裡視察……」
  我說完,領家就沉默了一下,用帶刺的語氣回應:
  「你好像玩得挺開心的嘛。還挽著手,看起來就像是真的情侶一樣。」
  「那只是一種偽裝啦,為了讓別人以為我們是情侶的……」
  我這麼反駁,她就用幾乎快要聽不見的極小音量說道:
  「……既然這樣……現在就不用偽裝嗎?」
  我一時之間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當我漸漸理解她話中的意思時,明明什麼都還沒有做,我的腦袋卻開始發熱。我轉頭看向斜後方的領家,她的臉雖然沒有面對我,但從她漲紅的耳朵,我可以料想到她大概的樣子。
  這是為了偽裝──我在腦中重複默唸這個句子好幾次,然後稍微後退到領家身邊,牽起她的手。
  「妳說得的確沒錯。如果我們像剛才一樣保持尷尬的距離,搞不好會吸引不好的注目。妳真不愧是議長,連這種小地方都會注意到。」
  我為了掩飾自己的害羞,吐出這一長串台詞。如果是平常的話,領家應該會順勢說出「你終於懂了。我們這種冷酷的行動派革命家就是要為了作戰而不惜假裝成情侶」之類的話……
  「…………」
  但領家卻紅著臉低下頭,什麼也沒說。不過她並沒有甩開我的手,反而稍微靠了過來。
  她的反應讓我更加害羞,腦漿都快要沸騰了。
  就在這個時間點,我們撞見了意想不到的人物。
  「哎呀,領家學妹……連高砂學弟也在。」
  是學生會長──宮前。雖然周圍有團體客跟情侶,但並沒有看似與她同行的人影。
  領家瞬間切換模式,用跟平常一樣沒有破綻的態度應對她。
  「宮前學姊!沒想到可以在這種地方遇見妳……」
  領家假裝高興地這麼說,宮前也露出燦爛的笑容。
  「兩位今天是來約會的嗎?你們感情這麼好,真令人羨慕。」
  宮前看了一眼我們牽起的手,這麼說道。領家馬上回答:
  「不……不是的。我們是跟其他的風紀委員一起來……可是,現在剛好分頭行動。」
  她害羞的演技十分精湛,看起來就像是真的很不好意思一樣。領家接著向宮前問道:
  「學姊今天是跟誰一起來呢?」
  「啊,不,我是……那個……」宮前暫時對這個問題支支吾吾,然後才小聲回答:「我今天是一個人來。」
  「啊……」
  這個答案讓現場氣氛瞬間凍結。領家真不該不小心喊出那個「啊」的。
  可是身為社交強者的宮前馬上說出了一個理由:
  「我非常喜歡這座遊樂園,所以有買年票。就算只有一個人,我也常常自己來玩。」
  隨後,她試圖緩和氣氛,馬上開朗地這麼提議:
  「對了,兩位已經去過這個遊樂設施了嗎?雖然不太起眼,但聽說其實滿受好評的。」
  三個人一起玩了她推薦的遊樂設施之後,我們和宮前道別。
  領家盯著她離去的背影,這麼說道:
  「太可疑了。那種極盡現充之能事的傢伙竟然會一個人來這種地方……」
  「不,那種人應該也是存在的吧,只是單純喜歡玩遊樂設施之類的。」
  「那根本就是非現充的遊樂園宅!如果真是如此,她看到我們……那個……牽著手的時候,怎麼有辦法那麼乾脆地接受?她看到濃情密意的情侶怎麼有辦法表現得那麼開朗?」
  領家自己這麼說,自個兒臉紅了起來。就連我都被影響得腦袋發熱。
  「她可能只是沒有表現在臉上,其實非常嫉妒也說不定。」
  「不,比起這個……認為大性欲贊會真的有在這裡成立什麼設施比較合理吧?」
  我們正在討論的時候,宮前的背影已經愈來愈小,就快要消失了。
  領家咬緊牙關,然後抓住我的手。
  「我們追!那傢伙的目的地就是連結大性欲贊會的線索!」

  ○

  因為以上的原因,我們兩個人開始跟蹤宮前……但她一開始看起來真的只是在玩遊樂設施。可是從她的笑容中偶爾露出的認真表情看來,領家推測這可能就是她的某種職責。
  「這恐怕是基層會員應盡的其中一個義務吧。她應該是要共乘遊樂園的遊樂設施,藉此觀察情侶和現充團體的反應,讓總部根據這些情報來調整宣揚戀愛的策略。這種回饋制度是創造大規模穩定體系不可或缺的手法。」
  雖然我覺得她看起來比較像是有時候回神心想「我一個人在做什麼呀……」,很悲哀地反省自己,領家卻堅持不認同這樣的觀點。
  我們追著走向下一個目的地的宮前。靠得太近會被她察覺,但離太遠又有可能會跟丟。
  在這麼緊迫的跟蹤過程中,我們遇上了意料之外的障礙。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們幫忙拍張照嗎?」
  路人笑咪咪地來拜託我們拍照。我們非現充本來就很容易被叫去拍照。這是因為我們經常一個人看起來很閒地走在路上,又長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所以很好拜託。我已經不記得自己半路上被現充叫去幫忙拍照幾次了。雖然我每次都會有一股想要把他們的數位相機或手機摔爛的衝動,但我這種沒有膽量的非現充總是笑笑地說「啊,可以啊~」,然後唯唯諾諾地替他們拍照。被問路也一樣。不知為何,就連外國觀光客都會特地找上我,我大概散發著一種人類共通的「好像很閒」感吧。
  就算男女走在一起,似乎也無法掩蓋我們這種深植在體內的性質。附近有無數組情侶和團體,他們卻特別選中我們,恐怕就是受到這一點的影響。
  可是現在實在不是慢慢幫人拍照的時候。我們應該勇敢說出「我們正在趕時間……」這種平常不敢說的話,趕快離開。
  為了說出拒絕的話,我深吸一口氣──可是在我開口以前,一旁的領家就先回應了:
  「啊,可以啊~」
  拜託我們的路人很高興地把數位相機交給我們。我用只有領家聽得到的極小音量責備她的回應:
  「喂,妳在幹麼啦!現在不是幫人拍家庭照的時候吧!」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們跟我說話的瞬間,我就進入『幫忙拍照的非現充』模式……一回神就不小心笑著答應他們了……」
  她當非現充太長一段時間,已經完全養成習慣了。真不愧是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議長領家薰,但現在根本不是值得讚賞的狀況。
  可是既然已經答應對方了,我們也不能就這樣直接走人。領家聽對方簡單說明相機的使用方式,請站得太遠的小孩子稍微靠近一點,邊說「來,笑一個」邊按下快門。她那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十分優美,就連幫他人拍照的資歷如此豐富的我都不禁讚嘆,可是這種優點根本不會得到社會大眾的重視。
  領家把相機歸還,請對方確認照片之後,我們就快步往宮前離開的方向走去。可是就算有領家那熟練的拍照技巧,浪費掉的時間依然很多,我們已經遍尋不著宮前的身影了。
  「這是我的責任……深植在我體內的非現充自卑感阻礙了我們……」
  領家很坦然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沮喪地垂下頭。
  「喂,現在放棄還太早了,妳看那邊……」我指向遊樂設施建築物的工作人員專用出入口。「那扇門是不是有點打開?」
  領家瞇起眼睛看過去,吞了一口口水。
  「真的……」
  我和領家靜靜地環顧前後左右,確認附近沒有工作人員或警衛。接著我們靠近那扇門,握住門把稍微移動看看。
  「……是開的。」
  領家這麼說完,緩緩打開了門。從內側投射出來的光線漸漸變粗。
  「要進去嗎?」
  我問道,領家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反問我:
  「高砂……你覺得如何?」
  正常來想,這裡是大性欲贊會的設施的可能性極低。那樣的話,就算我們闖進去被發現,頂多就是挨罵而已。
  相反地,如果這裡真的是跟大性欲贊會有關的地方,被逮到的話就麻煩了。我們可能會接受某種調查,面臨不得不交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相關情報的危險。不過要是我們成功,應該就可以接近推動戀愛至上主義的萬惡根源,把極為重要的情報帶回去。
  「雖然風險很高……但這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我想去。」
  我說完,領家便深深點了點頭。
  「我的意見也跟你一樣。走吧。」
  打開只夠一個人通過的縫隙,我們從門口溜進建築物內。內部和莊嚴又古典的外觀完全不同,是很人工的近代風裝潢。配置規律的日光燈、統一漆成奶油色的牆壁、油氈地面,只講求機能性的這個空間和裝飾過度的遊樂園有著完全相反的氣氛。可是如果只需要漂亮的外觀,裡面就算做成看得到骨架的空房應該也無所謂。
  「繼續前進吧。」
  領家在不發出腳步聲的情況下,慎重地緩緩前進。
  目前我們還感覺不到有人在的跡象。明明非常安靜,卻沒有像廢墟一樣的寂寥感。這一點讓人覺得很詭異。
  我們走了一小段路,來到一個走廊較寬的小型廣場。這裡放著白板和大型的螢幕、沙發,而且到處都張貼著紙。
  領家注意到其中一張印著地圖的紙,走了過去。
  「這是什麼東西?」
  地圖以這座遊樂園為中心,上面還畫著將其分割成幾個區域的線。每個區域都有編號,地圖旁為每個號碼都繪製了某些對應的圖表。
  「看不懂……資訊太少了。」
  整體來說,這的地方出現的東西全都不足以說明什麼。光靠這些線索根本無法推測出什麼結論,可是把資訊限制在最低程度這個特徵,跟天沼所說的大性欲贊會的保密性質非常符合。這裡搞不好真的是……我心裡的期待愈來愈強烈。
  領家想要尋找更進一步的線索,伸手觸碰螢幕──這個瞬間,噗的噴氣聲響起。
  「……怎麼了?剛才有顯示什麼類似警告的東西,可是我看不太懂。」
  「應該是上鎖了吧。去找別的線索吧。」
  雖然我們這麼不以為意……過了三十秒後,卻有警報聲響徹屋內,讓我們發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糟糕了,快逃!」
  我們馬上往剛才進來的方向拔腿就跑。可是應該是從路上某個房間走出來的男性工作人員已經正在往我們這裡前進了。
  既然這裡不行,我們只好往反方向逃走了。我們轉過頭,卻發現反方向也有追兵。
  已經無路可逃──既然這樣,只好想辦法蒙混過關了。
  「領家,就用那個作戰吧。」
  我提議道,但她似乎沒有頭緒。
  「那個作戰……你是指什麼?……糟糕,他們要來了!」
  我硬拉著面色蒼白的領家,讓她坐到沙發上。我也坐到她身旁,把她的身體摟到身邊。
  「你……你要做什麼……!」
  沒時間猶豫了。我把手伸到她的頭部後方,把手指滑進她柔順的髮絲之間,讓她的臉靠近我的臉。
  「嗯!」
  領家緊閉上眼。她的纖長睫毛瞬間往上豎起,臉頰染上紅暈。她的嘴唇一開始是噘起的,但過了一陣子,她脖子的力道漸漸變輕,嘴唇同時緩緩放鬆,看起來是水嫩的鮮紅色。
  腳步聲快速接近,然後停止。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啊……」
  工作人員靠近我們,但是一看到我們的模樣便停下腳步。從別的方向過來的另一個人也同樣啞口無言。
  我們沉默著整理亂掉的服裝儀容,然後站起來,低下頭假裝害羞的樣子。領家連耳朵都一片通紅了。
  「不好意思……這裡是禁止進入的。」
  面對不知為何改用敬語說話的工作人員,我回應:
  「呃,因為我們想找個可以獨處的地方,所以就……」
  我這麼說完,他們兩個人就帶著苦笑對看了一下。這種時候最重要的一點是──絕對不可以道歉。我們非現充就算面對自己並沒有錯的情況,也會下意識地道歉。雖然我們會宣稱這是一種處世之道,但事實上只是對自己沒有自信,而事情也很少會因為道歉而好轉;另一方面,現充就算面對自己明顯有錯的情況也鮮少道歉。要在這個像破銅爛鐵拼湊起來的社會中生存,這種毫無根據的自信是非常重要的。每個人在青春時代都會做出一兩件荒唐事──我的目的是讓對方產生這種錯覺。藉著這種手法,就算是這麼自我中心的犯罪也可以被當成「年少輕狂」,讓我們找出一線生機。而且只要扮演成可以毫無罪惡感地幹出這種事的離譜年輕人,就可以讓對方抱有「跟這種人溝通太麻煩了」的感覺。
  「這種事情要去賓館做吧~」
  大叔年紀的工作人員笑著這麼說。聽到這句話,年輕的工作人員發出乾笑。我聽了也露出苦笑,而領家低著頭的臉變得更紅了。大叔看到領家的反應,大聲笑了出來。
  我們贏定了。這種大叔世代的「帶有輕微黃腔的玩笑」會讓本人陷入一種「自己講話很風趣」的自我陶醉之中。年輕工作人員也因為「年齡」這個社會上非常重視的階級而不得不對大叔陪笑,使得氣氛在表面上變得十分和諧。而領家的臉紅反應有著決定性的影響。逗得年輕女孩有點害羞是大叔最大的樂趣,他現在的心情肯定好得不得了。

  因為有領家的好表現,我們只受到一些輕微的警告,就順利脫身了。
  「得救了,都是因為有妳的好演技,事情才能進展得那麼順利。」
  我和領家兩個人走在路上時,我這麼道謝。可是她沒有抬起頭,只是安靜地走在我身旁。她的臉直到現在還是一片通紅。

  ○

  抵達集合地點時,除了我們以外的成員都已經到齊了。
  「抱歉,我又遲到了。」
  我這麼向大家道歉。領家的臉還有點紅,一直低著頭,無法像平常一樣發揮領導能力。
  所以我這個最資深社員只好代為指揮,先領著大家去吃稍晚的午餐。
  所有人圍著餐桌,機械式地把明明很貴卻不怎麼好吃的餐點送進嘴裡時,這幅景象和殘留在我腦中的記憶碎片連結了起來,讓我封印起來的回憶又再次復甦。我心想不妙,正要用其他的思緒塞滿腦袋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人只要活動就會餓。不管是一個人寂寞地逛遊樂園,還是大家一起快樂地創造一輩子的回憶,都一樣會餓。事前就知道園內的餐點很貴的我在入園前便前往便利商店買好便當,帶進園內。過了中午,肚子開始餓的我決定移動到人煙稀少的地方吃午餐。我在沒人經過的小路深處坐著吃便當的時候,有工作人員不知道從哪裡走出來了。「我們這裡是主題樂園,禁帶外食喔……」這名女工作人員微笑著勸導吃便當的我。我因為羞恥而渾身發熱,說了一句「啊,不好意思……」,就把便當收進塑膠袋裡,跑離現場。然後,為了抒發對遊樂園經營者的強烈憤怒,我在腦內妄想著這裡被恐怖分子攻擊的樣子,卻又為了解決難以忍受的飢餓而前往原本不打算去的餐廳。雖然已經過了人潮最多的尖峰時段,這裡依舊擠滿了人。我在人群裡望向上方掛著的菜單──好貴。那價格是會讓國中生嚇到眼珠子迸出來的一大筆錢。如果扣除回程的電車車資,我收集函授課程的貼紙換來的魔鬼氈式錢包裡就沒剩多少錢了。走投無路的我只好走進餐廳的廁所,在隔間裡大口大口地把剩下的便當吃完……
  我原本以為已經不剩的可恨記憶又增加了新的篇章,讓我再次差點大叫出來。實際上我真的稍微出聲了,大家的視線集中到我身上,所以我說「沒什麼啦,我不小心吃到骨頭了」來掩飾。
  「高砂,回憶那麼難受的話,就別勉強了……」
  西堀像是看穿了一切似的這麼關心我,但我笑著回應她:
  「不,沒事。我還可以。」
  「是嗎?那就好……」
  我努力安撫因為精神衝擊而翻攪的胃部,總算是把飯吃完了。但願我已經沒有其他封印的記憶……

  大家都吃完飯之後,領家依然發著呆。
  「對了,距離預定回家的時間還有一陣子……怎麼辦?」
  我這麼一問,大家就開始擅自提出自己的期望。
  「後半段分成男女兩組比較有效率。」、「我認為應該更專注在低年齡取向的遊樂設施。」、「其實我覺得園外的車輛基地也很可疑。」、「我還是覺得速度感是藏匿據點的決定性手法!」
  大家都在各出意見的時候,原本看起來魂不守舍的領家小聲地發言:
  「……摩天輪。」
  聽到議長這個提議,所有人陷入沉默。
  「原來如此,只要坐上摩天輪,從高處往下望,說不定就可以得到什麼情報,妳是這個打算吧。」
  我幫領家的意見說話,其他成員也都贊成了這個提議,於是我們決定去搭乘摩天輪。
  摩天輪──這是現充最重視的一項遊樂設施,也是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發動遊樂園粉碎抗爭時應該率先破壞的象徵。為什麼只是旋轉著往高處移動的單純設施可以博得眾人喜愛呢?戀愛至上主義者真是令人難以理解。另外,現充對摩天輪的車廂有個非常失禮的誤會。那只是機械結構上所需的裝置,絕對不是讓情侶發情的空間。竟然能在那種開放式的地點產生性興奮,簡直就是變態。
  可是就我們這次的目的而言,摩天輪是非常有效的觀察手段。以頂端的視野為其中一個賣點的這項遊樂設施幾乎都會建造得比其他設施更高。而且因為旋轉得慢,跟自由落體和雲霄飛車等設施比起來,可以仔細觀察的時間多了不少。
  「我有點在意這個建築物附近。可以請大家對這裡作重點式的觀察嗎?」
  我指著地圖,對領家以外的成員提到剛才潛入時發生的事。
  「大師,您的表現真是太傑出了!對了,您是怎麼逃離追兵的呢?」
  天沼帶著閃閃發光的眼神問道。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說明,於是我決定隨便敷衍過去:
  「這個嘛,就是靠行動革命家的手腕啦。現充這種人,隨意應付一下就行了……哦,差不多快輪到我們了。」
  車廂是四人座。我們今天的人數是六個人,所以可以分成每三個人一組。
  終於輪到我們這群人搭乘了。排在前方的西堀、瀨崎、神明學姊、天沼走進了車廂。
  「奇怪,只剩我們兩個人嗎……?」
  出乎預料,有四個人坐進車廂,我只得跟另一個人單獨搭乘。對象當然是──領家。
  我稍微扶著有點搖搖晃晃的領家,讓她坐進車廂內。等到車門關閉時,外部的聲音突然變得不清不楚。我和領家在狹小的空間單獨相處。
  為了平衡重量,我們坐在兩張雙人椅的對角。我剛才明明還說了那麼多話,現在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不知道為什麼,我也不敢跟她對上眼睛。
  車廂緩緩上升。地面上的東西隨之愈來愈小。我望向前一個車廂,看到除了我和領家之外的四個人正在和樂融融地聊天著。他們熱鬧的聲音並沒有傳到我們這裡。寂靜之中,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呼吸聲迴響在空虛的車廂內。
  看著這幅景象,我的心裡有種異樣感。就算我的理性知道不可以,大腦還是擅自喚醒了當時的記憶──
  摩天輪。沒錯,那個時候的我也有坐摩天輪。國中時,我對戀愛還抱有憧憬。等到我交到女朋友的時候,也要跟她一起來坐摩天輪……我打算事先預習未來的狀況。當然了,看到國中生一個人來坐摩天輪,工作人員肯定覺得很怪異。可是當時的我一點也不在意這種事。我坐進車廂,車廂緩緩上升。雖然沒有其他人的車廂令人覺得有些寂寞,但我今天整天都是一個人遊玩,所以寂寞感並沒有那麼強烈。可以居高臨下地看著整座遊樂園,我反而有種勝過班上同學的感覺。在我現在眺望的地面上,他們正在卑微地排著隊。那種現在回想起來會覺得意義不明的勝利感,讓我從吃著車站蕎麥麵時開始就一直悶悶不樂的心情得到了釋放。當時的我十分得意。我覺得現在的自己可以驕傲地面對班上的同學。今天的我一個人在遊樂園玩,單獨行動讓我非常有效率地逛完每個地方,這是我在國中時代最後留下的美好回憶,我玩得很開心。我玩得很開心──我,玩得很開心。雖然有很多令人沮喪的事發生,但我還是搭乘了好幾項遊樂設施,盡情沉浸在遠離現實生活的這個虛構世界。我覺得「玩得很開心」這一個事實彷彿可以將今天發生的壞事全部掩蓋掉。好,回家吧。車廂漸漸下降,開始看到地面了。等我回到地面上,就馬上往車站出發吧。帶著現在的心情搭上電車,結束這一天吧。我這麼想著走下車廂時──他們出現了。「……奇怪,是他耶。」、「咦,真的嗎?」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看著我說話。我太大意了。因為每次都會有四個人走出來,所以我走出摩天輪時很容易吸引排隊遊客的注目。我沒有考慮到這一點,而且心情太鬆懈就是造成這個結果的主因。我得說些什麼才行。剛才那份自信在看到他們的臉時瞬間煙消雲散。我拚命轉動僵硬的頭腦尋找說詞。我最後說出的是我所能想像的最糟答案:「咦……啊……因為我覺得自己一個人……比跟別人一起逛……還要輕鬆嘛。」聽到我帶著謎樣的尷尬笑容這麼說,班上同學都愣住了。可是這個時候,隸屬於班上的中心小團體,很受男生歡迎的輕柔系女生直截了當地說:「咦,好噁心……」──除此之外完全沒有任何反應,他們馬上搭上了摩天輪。車廂門關閉的瞬間,他們一直忍耐的爆笑聲終於傳進我耳裡……
  在最後關頭回想起來的最可恨記憶讓我差點大叫出來。實際上我真的稍微出聲了。
  「高砂,你沒事吧?」
  本來心不在焉的領家聽到我發出的聲音,一臉擔心地對我這麼說。
  「沒……沒什麼,我沒事。」
  「可是你的臉色很蒼白。」
  「真的沒事啦,我沒事。」
  「……就算你勉強說自己沒事,聽的人也不會安心的。」
  聽到領家這麼說,我的心一陣刺痛。我為了不讓別人擔心而隱瞞,反而讓對方更擔心。
  猶豫了一陣子,我決定對領家坦承自己過去的記憶。我沒有開玩笑或是過度自嘲,只是誠實敘述當時發生的事。我也把自己想起過去的回憶而差點大叫出聲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聽完這段故事的領家笑了。笑別人也太失禮了吧──雖然我一開始這麼想,但看著她柔和的笑容,我就一點也不在意了。
  「你真的是個非現充呢。而且還是很資深的。」
  雖然這些言詞在一般人耳裡只是一種侮辱,但對今天的我來說,卻是肯定我原本樣子的溫柔言語。
  我稍微語塞了一下,然後小聲回應:
  「對啦,反正我就是非現充啦。」
  領家聽了之後滿足地點點頭,然後站起來改坐到我身邊。
  因為重心的移動,車廂稍微搖晃起來。等到晃動平穩下來,領家開始說話:
  「剛才潛入調查時,因為有你的機智才能化險為夷……謝謝你。」
  「嗯。可是那也是因為有妳的合作,才能順利成功。那麼逼真地紅著臉低頭,可不是誰都做得到的事。」
  「那並不是……什麼演技。」
  領家這麼說完,稍微把身體靠到我身上。這股溫暖的重量甜蜜地動搖了我的心。
  「那明明就是跟平常一樣假裝成現充的作戰,妳怎麼可能因為那種程度就……」
  我這麼說著反駁,但領家並不認同。
  「……你再試一次就知道了吧。」
  我的心臟猛然一跳。那個時候情況緊急,所以我什麼都沒想就行動了,但是在冷靜下來的現在,一想到要重來一次就讓我渾身僵硬。可是現在已經無法回頭了,我非做不可。
  「……那我要開始了。」
  我舉起手,伸到領家的頭部後方。我用顫抖的手指梳著她的滑順秀髮。她的黑髮輕柔的滑過我的手指之間。一股微微的甜香飄起,讓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怎麼不繼續了?」
  領家的雙唇洩漏出有些沙啞的聲音。她的臉還稍微面向外側。我繞到她後腦杓的手稍微用力,讓她的臉轉向我。
  她微微瞇起的眼睛比平常更濕潤。她的表情整體來說是放鬆的,嘴唇間可以隱約看到顏色紅潤的舌頭。我已經忘記自己原本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只是被她的水嫩雙唇奪走目光。
  「高砂……」
  她的嘴唇動著,口齒不清的聲音從縫隙中傳出。就像是受到吸引,我讓自己的臉靠近她的臉。領家閉上眼睛。附著在她睫毛上的細小淚滴反射了黃昏的紅色夕陽,閃耀著光輝。
  事情就發生在這個時候。手機振動起來,在金屬製的椅子上發出刺耳的聲音。我趕緊放開領家,接起打來的電話。
  『大師、高砂學長,兩位那邊的情況如何?我們這邊還沒有確認到什麼可疑的動靜。』
  我們兩個人匆匆調整姿勢,回應天沼:
  「這……這樣啊。我們這邊也沒有發現到什麼。」
  「皐,那個……謝謝妳的報告。如果還有什麼事再聯絡我們。」
  『能得到大師的讚賞,我很榮幸!那麼失禮了!』
  說完,天沼掛斷電話。
  「…………」
  「…………」
  我們安靜了下來。自從來到遊樂園,我就經歷過幾次這種尷尬的沉默,但這次實在是難以恢復,於是直到車廂回到地面上為止,我和領家都一語不發地看著窗外。

  ○

  我們走下摩天輪的時候,太陽已經差不多下山了。有相當多客人都紛紛走向出口。
  「那麼,我們也開始準備撤退吧。透過這次的作戰,我們成功確認在遊樂園進行宣傳活動的效益,以及證實我們懷疑的間接證據。這是相當大的成果。」
  雖然聲音還有點尖,領家還是恢復一如往常的態度總結今天的活動。社員們也各自敘述自己的感想:
  「這次的作戰很有意義,成員間的團結力也更強了。」、「針對設施和在其中遊樂的人們,我們獲得了詳細的見聞。」、「我希望下次可以更深入研究從外部到主題樂園的人員運輸。」、「在具備更大規模的遊樂設施的地方,會不會隱藏著什麼重要的設施呢!」
  雖然表面上很正經,仔細解讀卻好像搞錯了真正的目的。
  話雖如此,我們事實上的確很開心。要是把這種想法說出口,應該會被評斷為缺乏反戀愛精神,但是從大家的表情看來,每個人的心中應該都抱持著同樣的感想吧。
  終於到了離去的時間,我們走在通往出口的路上時,有人從旁向我們搭話:
  「哎呀,各位風紀委員……」
  是學生會長──宮前。雖然她跟平常一樣帶著優雅的氣質,表情卻透露著疲憊的神色。
  她的身邊還是沒有人同行,一個人向我們走來。
  「奇怪,宮前學生會長……學姊今天也來這裡玩嗎?」
  天沼佯裝成普通的學妹對她說道。宮前的表情瞬間緊繃了一下,但又馬上變回原本的溫柔笑容,和善地回應:
  「是呀,我很喜歡這裡……我經常來玩。」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天沼用不容易出錯的方式回話,但我知道她們兩人有什麼關係,很擔心她們會在何時何地爆發衝突。
  「各位今天過得如何呢?」
  宮前笑著問道。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一瞬間對此感到困惑,卻又馬上切換成假裝現充的模式,紛紛回應道:
  「很開心。」、「這是段非常有意義的時光。希望近期內還能再來一次。」、「大家一起坐遊樂設施真的很好玩呢!」、「今天太棒了!刺激的遊樂設施果然還是要跟朋友一起坐才好玩!」
  領家也清了清喉嚨,然後回答:
  「為了聯絡委員間的感情,我主辦了這次的活動,但我自己卻是玩得最開心的一個人。除了有趣的遊樂設施之外,我又重新認知,到可以離開學校和朋友開心玩樂的時光比什麼都重要。」
  看到我們這麼開心,宮前也高興地說:
  「真是太好了。各位這麼中意我喜歡的這座遊樂園,我也感到很榮幸。」
  可是,宮前的笑容有一點抽搐,天沼並沒有看漏。
  「話說回來,和宮前學姊一起前來的人在哪裡呢?我也很想跟對方打聲招呼……」
  我和領家面面相覷。看到我們的反應,宮前的顏面抽搐更明顯了。
  「那……那個……我今天是……」
  可是天沼沒有理會她的反應,繼續乘勝追擊。
  「畢竟來到這種地方幾乎不會有除了玩樂之外的目的,學姊應該有跟別人一起來吧?怎麼可能有人會一個人來遊樂園玩嘛!」
  「不,那個……」
  「啊,學姊是跟男朋友一起來的吧!用心良苦的學姊一定是不好意思把迷人的男朋友介紹給我們,我推測得肯定沒錯!可是既然我們已經知道,學姊就不必客氣了。學姊交往的對象一定是一位傑出的人士,請務必允許我向他打聲招呼!」
  天沼用閃閃發亮的笑容面對宮前。可能是承受不了這股壓力,宮前突然轉身背對我們,往出口奔去。
  「……改天學校見……!」
  她遠去的聲音似乎帶著哭腔,是我的錯覺嗎?
  「奇怪,她是怎麼了?」
  天沼假裝天真的樣子說道。曾經一個人逛過遊樂園的我才能理解,玩了一整天,疲憊又冷靜地反省「我到底在做什麼……」的時候,見到一邊談論快樂的今天一邊踏上歸途的現充團體,她當然會覺得自己更悲慘,甚至很想去死。
  「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識相的話呢?」
  「不,皐,這不是妳的錯。有問題的是不虛張聲勢就無法生存下去的戀愛至上主義社會。」
  看著在如膠似漆的情侶和開心嬉鬧的團體遊客之間穿梭離去的宮前,就連身為敵人的我都不禁莫名地感到同情。

wdr550 发表于 2018-4-15 21:32

  第2章 奠基於系統化記錄之分析手法,其主觀式極限之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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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日
  今天是這項紀錄值得記念的第一天,也是決定接下來所展開的運動是否成功的一大步。因此,我決定在一開始針對研究背景、本研究的目的、研究對象,簡單說明目前已知的幾項性質,以及研究進行的方針。
  現在,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為了將蔓延於現代社會的「戀愛」這個禍害加以摧毀,讓世界回歸原本該有的樣子而日以繼夜地奮鬥著。眾所周知,企圖培養、促進戀愛至上主義的大性欲贊會就是我們最大的障礙。由於其派遣的機構──學生會,我們的社團受到強力的打壓,連言論自由都被剝奪。大性欲贊會的干涉還不只如此──身為本研究記錄者的我,現在正面臨最高幹部的個人接觸──本紀錄稱之為「女童」的這名對象企圖操弄單身的我,引導社團走向毀滅一途。這項投入敵人懷中的大膽戰略會顯露出自己的弱點,很明顯是一把雙面刃。
  本研究的目標意識是攻擊其弱點。換句話說,我們要反過來利用現在的危機,詳細調查並分析對象「女童」的行動,找出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取得反戀愛抗爭之勝利的突破口。因為我方初期的應對方式不佳,現在女童完全是處於鬆懈的狀態──應該有什麼方法可以反過來利用這個狀況。
  本研究一旦成功,就能深入理解在幕後驅使社會崇尚戀愛至上主義的大性欲贊會,並創造對其施加強烈打擊的契機。
  那麼,既然針對目的的概要陳述已經結束,首先要做的就是整理研究對象的基本性質。對象「女童」即是女童。雖然這段言詞看似有同義反覆的情形,但說明對象時,這是在不損及普遍性的情況下,記錄者能夠使用的唯一記述。如果要超越這個範圍去操弄形容對象的措詞,就會在轉眼之間附加「在某個條件下」的限制,迅速減損其意義──對象在任何意義上都十分難以捉摸。
  不過既使如此,我們進行研究之際,即使是為了配合當下情況,但在以下描述的前提之下,此舉可以為研究的進行帶來一定的便利性。除非這麼做,否則研究無法進行下去,這麼說或許會比較正確。
  女童──記錄者如此稱呼的同居人是一個會進行自主運動的人形物體。根據其捕食傾向,可以推測女童與我們同為有機生命體,但依然沒有確切的證據可以證明。其外觀相當類似小學高年級的少女,看在無法得知其特異性的一般人眼裡,恐怕就像人類社會的一員。唯一專門研究少女的特殊研究者曾對此對象表示強烈的興趣,但即便如此也仍然停留在難以說是看穿了對象之例外性的尷尬論述。基於其外表特徵,以下文章會出現稱呼其為「她」的情況,但這樣的表現方式僅是為求方便,不具其他任何的意義或主張。
  根據她本身的說法,她就是創造出這個人類社會的造物主。她藉由在我們心中植入「戀愛」這個動力來源,將世界改造成自己期望的模樣,目標是將這顆星球占為己有。而且為了確保利用戀愛進行的世界統治可以正常化,她成立了名為「大性欲贊會」的組織,控制這個社會。以上敘述的事並沒有確切的實證。就連列舉出什麼證據才能夠證明這件事,在本質上要回答這個問題都很困難。我會相信她所說的話,是因為我和她邂逅時所經歷的衝擊無可動搖地讓我產生這樣的直覺,當然沒有理論上的結論。可是我要刻意允許這種跳躍性的思考,繼續往下敘述。
  一反在其背後蠢蠢欲動的巨大陰謀,她的日常舉止就跟普通女童沒有兩樣。只要繼續閱讀這份研究紀錄,即使不願意也會漸漸了解這個事實。可是如果在我平常不以為意的平凡舉動中,隱藏著什麼與她的核心相關的重大祕密呢──?如果前途茫茫的本研究能具有一定的意義,那肯定就是解讀其中所隱藏的暗號。
  本研究將針對對象女童的任何一舉一動,鉅細靡遺地加以記錄。我認為可以將她那龐大得甚至算得上優雅的陰謀摧毀的,正是剛好相反的勤奮傻勁,於是開始進行本研究,如果可以多少幫助我們顛覆戀愛至上主義,那就是記錄者無上的喜悅。

  開場白太過冗長了。那麼以下將開始進行與女童相關的記述。
  將近深夜一點的現在,她已經就寢。為求謹慎起見,說她正處於酷似人類就寢的低活動量狀態或許會比較正確。我們必須詳細地觀察過去因為外觀上的相似而受到忽略的,她所有的「人性化」行為。她把小熊布偶抱進自己的被窩裡,發出沉穩的呼吸聲,帶著平靜的表情閉著眼睛,但這樣的模樣完全不會賦予將她形容成平庸少女的任何正當性。

  ○月╳日
  早晨六點半,女童仍在沉睡。或許是因為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太刺眼,女童很頻繁地重複翻身和蜷曲身體的動作。
  早晨七點,女童一度起床。她用呆滯的眼神躺著觀看我行動,然後重新用棉被蓋住頭,睡起回籠覺。
  昨晚和她親密地睡在同一張床上的小熊布偶現在已經全身赤裸,差點從床緣掉下來。
  從這種帶有強烈人味的舉動中,我們究竟應該學習什麼?
  睡眠時間的長短和肉體與精神的疲勞狀態有很深的關係。如果她的「睡眠」行為與我們人類有著相同的性質,其睡眠的深度與長度就有可能成為她活動程度的基準。因此這個紀錄有可能成為她晚了半天才採取行動的其中一個指標。
  那小熊布偶呢?從這像是遭到拋棄,衣不蔽體的小熊布偶,我們也能找出某種意義嗎?
  我正在思索這些問題時,女童扭動身體,布偶就這麼被她踢下了床。這幅景象讓我聯想到被她任意對待的自己,以及全體人類的命運,於是我趕緊撿起那隻熊娃娃,讓它躺回女童身邊。

  ○月╳日
  約十七點左右,我從學校回到家中時,女童正在客廳的沙發上呆呆地看著電視。她看起來對節目並不是特別有興趣,卻連轉台的力氣都沒有,十分懶散。可是我不能大意──她的模樣看似有氣無力,但換句話說就是「無拘無束」。她用最不會花費多餘力氣的姿勢看著電視節目。或許是想要藉此獲得外界的情報,幫助自己更順利地掌控人類。
  「這段我已經看過了!……受不了,為什麼廣告之後還要再播一次同樣的段落!」
  她一個人唸唸有詞地說著這種話,可是要說她像個生活沉悶的中年人還太早。這種看似無意義的行為之中,或許也包含著我們難以想像的深奧思慮。

  ○月╳日
  我沐浴完畢,為了品嚐自己期待已久的超商點心而打開冰箱時,發現我在入浴前確實存放在冰箱內的點心消失了。我關上冰箱的瞬間,聽見客廳傳來塑膠袋發出的微弱聲響。我從廚房走進客廳時,女童正帶著若無其事的表情看著電視。可是,從她眼神飄移的模樣看來,很明顯不是對節目有興趣的樣子。
  「……是妳吃掉的吧?」
  我刻意省略細節,開門見山地問道,女童就顫抖了一下身體。
  「你在說什麼?我正在看電視,沒空理你。」
  她用比平常還要尖的聲音回答之後,轉過身體,假裝沒事地把手插進口袋。空袋子大概就藏在裡面吧。
  「妳的嘴邊有奶油喔。」
  我這麼發動佯攻,女童就趕緊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明明就沒有!」、「是啊,可是……真的是妳吃掉的吧。」
  轉過頭來正要發怒的女童變回原本的表情,又再次看著電視陷入沉默。
  雖然這個反應可以明顯看出像是普通女童的卑劣之處,但我們還是必須積極地從中找出意義。她是想要奪走我想要的物品,促使我多花時間重新購買,並趁機暗中行動──或許有這個可能性。
  雖然我們同住一個屋簷下,過去還是有無數次空檔。如果她利用我些微的大意,進行某種作戰計畫的話……
  為了測試這種可能性,我決定進行一個實驗。
  「真拿妳沒辦法。那我要再去買一個,請妳幫忙看家。」
  「……不是我吃的。」
  雖然女童仍然堅稱自己並非凶手,但我並沒有看漏她表情鬆懈的瞬間。
  我讓她看見我外出的樣子,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利用事先配備在客廳的筆記型電腦攝影機和麥克風遠端觀察女童的動靜。
  她暫時繼續看著電視,過了一分鐘後開始左右張望,確認我已經離去。
  她肯定是要開始暗中行動了。她究竟是如何統率讓全世界陶醉其中的「戀愛」這種大規模宗教的?一想到可以窺見其中一部分的祕密,我就不禁興奮得心跳加速。
  女童終於坐起原本橫躺在沙發上的嬌小身軀,開始行動!
  她站起來──慢條斯理地走向客廳角落,再次左顧右盼,確認四周。然後從口袋中抽出手──把某個東西丟進垃圾桶。那是個塑膠袋,毫無疑問是我期待已久的超商點心袋子。
  女童就像是完成一項任務一樣吐出一大口氣,然後走回沙發。她在途中突然停下腳步,轉換方向往放著筆記型電腦的地方走了過來。
  她發現了嗎──?我緊張地繼續觀察,但她看都沒有看鏡頭一眼,而是往旁邊伸出手。超出畫面之外的手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握著一把剪刀。
  她拿著剪刀回到垃圾桶前,把剛才丟棄的袋子撿了起來,把袋子剪成細小的碎片,接著把碎片混進其他垃圾的下方……
  「這樣就行了。」
  然後一臉滿足地這麼說,大步走回沙發,一屁股坐了下來。
  我的感想已經到了傻眼而非憤怒,因此一言不發地呆站在原地許久。
  不,這或許也有什麼深奧意義。我絕不可以氣餒,這說不定也是她計畫的其中一環!

  ○月╳日
  自從我開始這份研究紀錄,對象就沒有任何具體的行動,看似只是過著怠惰的每一天。
  她早上睡到自然醒,隨便吃根香蕉之類的東西打發早餐,一邊啃著煎餅一邊抱怨談話節目,吃過泡麵當午餐後就開始午睡。她會懶散地收看傍晚的重播動畫或是玩遊戲來殺時間,等到我回來就來騷擾我。明明是暫住在別人家,她卻擅自第一個進浴室洗澡,甚至隨意吃喝冰箱裡的食物……寫到這裡,我還以為自己正在描述的並不是一個任性的女童,而是一個自甘墮落又厚臉皮的無業中年人。
  因為她的外表看似柔弱,我才能勉強原諒她,否則我早就不擇手段地將她趕出家門了。
  「我說,可樂已經喝完了。沒有可樂,洗完澡的爽快感就會減半。你今後要多注意。」
  女童以半裸的打扮,手插著腰喝牛奶並這麼說道。雖然我很想要馬上把她趕出家門,但要是被鄰居以為我虐待兒童就麻煩了,我只能忍氣吞聲。這傢伙真的是戀愛至上主義的老大嗎……?

  ○月╳日
  女童很專心的收看著猜謎節目。
  「啊,我知道了。這是睦月、如月、彌生的……」
  她得意洋洋地說著自己答得出來的問題,簡直就是一個自作聰明的小學生。這讓我湧起一股揍人的衝動。
  「受不了,普通人連這種問題都答不出來啊……呵呵呵,這個世界這麼容易掌控,也算是幫了我大忙啦。」
  當她正在滿足地說著這種話的時候,下一題開始了。
  「好了,雖然這樣有點不公平,但我就認真起來吧。」
  女童在沒有人拜託的情況下自告奮勇,開始認真地注視畫面上的題目。
  「……只要移動那兩根……」
  女童嘴裡唸唸有詞,解著火柴棒排列的算式。這是個非常典型的題目。有時候用正統的解法是行不通的,必須改變說法或是觀看的角度。
  女童還在苦苦奮鬥的時候,限制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她的側臉開始浮現焦躁的神色。
  節目播出警報器的音效,回答時間結束。女童緊抿著嘴巴,瞪著電視螢幕。一邊看著藝人吵吵鬧鬧,女童偷瞄了我一眼。看來自己發下豪語卻沒能解開謎題的事讓她很在意。
  「這是片假名的……」
  第一眼看到題目就得出答案的我開始解說,女童就把稍微看著我的視線轉回電視,打定主意無視我。
  廣告過後公布答案,結果確定是我答對。可是女童對此沒有發表任何感想,就這麼一語不發地用沒有表情的臉看完了猜謎節目。

  ○月╳日
  平常總是被動且漫無目標的女童今天難得有了動作。
  「你看,每個人都有智慧型手機。如果你不買給我,我就會受到排擠──你要讓長時間和你同住一個屋簷下的我受到這種殘酷的對待嗎?」
  她要求我買智慧型手機給她。
  自從開始研究到現在,她始終沒有可疑的舉動,但這時候終於露出馬腳了。
  雖然她乍看之下只是一個嚮往電子機器的小孩子,但她所要求的東西是智慧型手機。這種裝置不要說是私下和同伴聯絡或是偷拍了,甚至可以透過網路和社群網站進行宣傳活動,用途可說是五花八門。
  而且她還要求身為敵對勢力的我這個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成員去買──我可以清楚看出她企圖隔離我們的意圖。
  「不可以。第一,妳應該不需要那種東西吧。請問妳要跟誰聯絡呢?」
  「和你不同,我是有很多朋友的。通話紀錄那麼少的你才不需要手機吧。」
  「……家裡有家用電話,但是從來沒有人打電話來找過妳。」
  「用家裡的電話根本就是上個世代的行為。有誰會讓媽媽接到女朋友打來的電話?就是因為這麼跟不上時代,才會沒有異性對你有興趣吧。」
  「不管是什麼時代,小學生用家裡的電話就夠了。」
  「我才不是小學生!」
  我對這種沒水準的討論感到厭煩,仰躺到床上閉上眼睛,徹底對吵鬧的女童視而不見。
  我就這麼小睡了一陣子,醒來時女童已經安靜下來了。因為我完全沒有反應,所以她終於放棄了吧──我以為。
  我在奇怪的時間睡著,不知道現在是幾點。我伸手去拿放在枕邊的手機。不見了。是我放到別的地方了嗎?我用昏昏沉沉的腦袋這麼想著,卻突然想到某個可能性,讓我的心重重一沉。
  被女童拿走了──這個猜想已經超越懷疑,讓我抱持確信。
  可是,那支手機有上鎖──我只安心了一下子,又馬上想起只要使用指紋認證就可以直接解鎖。她一定是利用睡著的我的手指解鎖,然後把手機拿走了。
  我衝進客廳。女童果然在那裡把我的手機擺在眼前,進行著某種操作。
  「──妳在做什麼?」
  我馬上質問女童,但她卻專心一意地看著手機畫面。
  輕快的音樂──是節奏遊戲。
  她配合來自畫面上方的符號,用笨拙的手勢點擊畫面。她的玩法極度缺乏節奏感。
  「……請問妳在做什麼?」
  「啊!都是因為你跟我說話,害我失敗了啦!受不了,你真的很不懂世事。這種東西叫做『欸批批』,是可以用手機玩遊戲的軟體。」
  吐槽點太多,我已經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
  「我不是指那個……為什麼要用我的手機……」
  「還不是因為你不買給我!」
  「妳想要手機……只是因為想玩遊戲嗎?」
  聽到我的問題,女童瞬間無話可說──然後丟下手機跑掉了。

  這次由於對象的傳訊機器使用能力極低,所幸沒有釀成大禍,但一想到如果犯人是其他能力較高的使用者,我就感到膽戰心驚。畢竟在這起事件發生以後,也有與社團相關的重要情資傳送到這支手機裡。
  現代戰爭的戰場也逐漸擴展至資訊安全方面。我們少數人可以藉此創造取得優勢的機會,同時卻也背負著被敵人一網打盡的風險。我們必須隨時注意這一點,在任何時刻都確實作好危機管理。

  ○月╳日
  今天是假日,研究對象終於有了久違的動作。平常總是在我眼前躺在沙發上沉迷於看電視或玩遊戲的她,終於要走出這個家門了!我覺得自己的心情似乎像個高興自己的尼特族小孩終於要外出的母親。
  女童平常會滔滔不絕地說些我根本沒有問的事,今天卻什麼也沒有說,匆匆準備外出。這個跡象實在是非常可疑。她或許是打算和大性欲贊會的關係人接觸,或是使用自己的能力暗中行動。
  雖然我很想提問,觀察她的反應,但若是因此讓她抱持警戒,我今後就會更難以行動。
  相對地,一言不發地假裝成沒有興趣的樣子反而更好。準備期間,女童曾經兩三度窺視我的反應,但我滑著手機,佯裝出沒有發現的樣子。
  「好了,我要出門了。」
  女童沒提自己要去哪裡,直接走向玄關,而我依舊低著頭心不在焉地說了聲「好~」。
  確認到門打開再關上的聲音之後,我盡速作好準備,追上她的腳步。
  我很快便捕捉到她的身影。對象的步伐十分堅決。她平常和我走在一起的時候,都是隨心所欲地四處亂晃,沒有確切的目的,但今天不同。有什麼事要發生了──這樣的預感讓我感到振奮。
  女童的目的地是公園。這座稍大的公園就位在附近,像今天這種假日,有很多家庭來到這裡同樂。大人利用「在假日陪小孩的好父母」、「感情融洽的幸福家庭」、「雖然育兒很辛苦……但是看到孩子開心的臉龐,我就覺得值得了」等形象來炫耀自己,而孩子則依照父母的期待,戴上「天真無邪」的面具,另一方面又在其他孩子之間建立起大家默認的階級關係,形成一個小型社會。這簡直就是源於戀愛至上主義的現代地獄。
  女童走進公園時,眾人開始議論紛紛。這股來歷不明的氣場讓周圍的人間接受到震懾。大人開始提防散發著神祕壓迫感的女童,而小孩子也本能地察覺到她的力量,所以不敢靠近。
  在這股謎樣的氣氛之中,對象用堅定的腳步走向一名少女。那名少女一注意到女童便揮著手跑了過去。
  她的身高和女童差不多,或許更高一點,年紀約莫小學五年級。戴著鴨舌帽,身穿輕便服裝,搭配開朗的表情,給人一種活潑的印象。兩人靠近彼此後站定,親密地開始對話。
  她該不會是大性欲贊會的關係人吧?
  有幾個可能性。第一,她可能是負責傳達情報的中間人。女童因為其外表,在小孩子之間具有很高的親和力。利用少女當作媒介的目的,是為了在不被他人懷疑的情況下進行情報交換。另一個可能性是她和對象女童屬於同類──也就是說她和女童是地位對等的同伴。雖然女童從來沒有對此透漏過任何資訊,但還是不能完全排除這樣的可能性。
  我或許正在見證某種決定性的場面。一想到這裡,我的掌心就忍不住開始冒汗。
  我拚命壓抑雙手的顫抖,將與女童密會的少女拍攝下來。我確認照片是否有清晰記錄對方的樣貌──這個瞬間,我的視線離開了她們。
  下一個瞬間,我再望回剛才的方向時,兩人的身影就已經消失了。

  後來我暫時在公園內徘徊著,尋找兩人的身影,卻怎麼也找不到她們。我一個大男生單獨在假日的公園內踱步,開始受到氣氛溫馨的家庭用異樣眼光看待,於是難忍尷尬的我只好離開現場。
  她們那明顯不自然的消失本身就是帶有重要意義的事件。
  另外,雖然我失去了她們的蹤跡,這次卻取得了有形的極大收穫,那就是照片。對方在我的眼裡看來就像是個平凡無奇的少女,但是只要交給專家進行詳細的分析,或許就能夠找出跟女童有關的情報。
  我抱持著期待,將照片傳送給我所認識的一位以少女為守備範圍的有識之士,委託他進行鑑定。以下就是我在十分鐘後收到的分析結果:

  我看過照片了。這是位在你家附近的○○公園呢。我也曾造訪過幾次,那裡在假日時會有親子同樂,平日的傍晚也有許多放學後的少女會前往,是個非常好的地點。雖然占地較大,卻離當地住宅很近,有時候只要坐在園內的長椅上玩很受小孩子歡迎的掌上型遊戲機,就會有少女主動靠過來。
  雖然這座公園在○○小學的通勤圈內,但也位在△△小學的學區邊緣,所以這兩所學校的女孩都會出現在這裡。要分辨她們是很困難的,不過因為△△小學附近的地價較高,所以在服裝等方面會給人比較體面的印象,這一點你可以注意。如果是平日的放學時間,有時候可以從學校建議購買的繪畫工具、口風琴的外型來區別她們。
  那麼,接下來要談到照片中的少女。雖然非常難以斷定,但是從她的持有物和周圍的景物、鴨舌帽、鞋子可以推測,她的身高大約是一百四十五公分,綜合她的服裝和氣質,我想她應該是小學五年級的學生。就像我剛才描述的,一般來說要斷定誰就讀哪所小學十分困難,可是我可以推測她就讀的是△△小學。因為別在她的鴨舌帽上的鐵徽章是學校贈與撿垃圾志工的獎勵,而有在招募這種志工的是△△小學。
  大致上的資訊都已經整理好了,接下來請仔細觀察她的外表。她戴著一頂以少女來說太過陽剛的鴨舌帽,但帽子下方卻又有一頭帶著輕柔曲線的栗色長髮。這種衝突感因為巧妙的搭配而消除了不協調的印象,具有為她的個人特色畫龍點睛的作用……

  以上只占了整篇文章的三分之一,但以下的部分描述了太多那位有識之士對少女的偏執興趣,沒有太大的參考價值。
  ……總而言之,事情的確有了很大的進展。

  ○月╳日
  晚上,我們會一如往常地就寢,在不知不覺間迎接早晨到來。但是這件對我們來說理所當然的事,在她這個例外身上並不一定適用。如果女童展現在我面前的「睡眠」只不過是為了讓我大意的障眼法,在我睡著以後她才會開始活動的話呢?
  針對這個可能性,我決定在今晚進行驗證。手法非常單純。我要假裝沉睡,暗中觀察和我睡在同一個房間的女童。

  洗完澡,吃完晚餐,一邊看電視一邊玩了一陣子的掌上型遊戲機之後,女童大約在二十三點前往寢室。她躺上床之後又暫時玩了一下遊戲,但卻在十二點以前便不敵睡意,開始發出鼾聲。
  平常的我在這個時間後不久也會就寢,但我今天必須執行前述的作戰。我首先靠近到對象身邊,觀察她的外觀。
  每次呼吸,她的胸口就會上下起伏。看著這種緩慢又規律的運動過程,我也不禁感到昏昏欲睡。
  她的眼睛是閉著的。就算把手舉到她面前,她也沒有任何反應。
  我試著按壓她的臉頰。有彈性的光滑皮膚反彈著我輕輕觸碰她的手指。
  這個時候,對象有動作了。
  「嗯,嗯嗯……」
  她一邊呻吟一邊扭動,作勢推開觸碰到臉頰的物體。她那種不乾不脆的遲緩動作實在不像是假裝睡著的演技。
  不過我不能大意。她可是超越人類理解範圍的生物。雖然過去的研究結果讓我很難不懷疑這一點,但我確實曾經體驗過她那特別的力量。
  暫時研究完對象的外表和反應之後,我走向放在房間另一側的自己的床。我把自己包裹在被窩裡,留下可以看得到女童的細小縫隙,繼續監視。
  我用帶進被窩裡的手機處理反戀愛運動的必要雜務,趕走睡意。在一片漆黑的房間裡保持清醒,使得夜晚變得特別漫長。
  差不多到送報生開始騎機車奔波的時間了吧。在這個時候,女童突然有動作了。她的腳慢慢從床上伸出,身體滑出被窩,站起身來。
  終於要開始行動了嗎?這麼想著的我心跳加速,這時女童向我走了過來。如果她真的想要做些什麼,當然要先確認同房的我已經睡著了。
  原本因期待而加速的心跳轉而為危機鼓動。我馬上閉上眼睛,假裝成「滑手機滑到睡著的人」。
  女童毫不猶豫地走到我床邊,掀起我的棉被。我盡力壓抑身體的反射動作,繼續裝睡。
  她暫時佇立在原地,然後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臂,開始搖晃。
  「尿尿。」
  女童小聲又簡短地說道,繼續搖晃我的手臂。無奈的我只好暫時等待,然後演出被吵醒的不悅模樣,再護送女童到廁所。
  回到房間後,女童對我的心情渾然不知,馬上倒頭就睡。
  我與她相遇時經歷的體驗是真實的嗎──我愈是研究,就愈是忍不住認為那或許也是我的錯覺。

  ○月╳日
  今天是久違的假日。女童今天也會一整天都懶散地窩在家裡嗎──就在我憂鬱地這麼想時,事情卻與我的預料相反,她開始準備外出。從她那麼突然又趕時間的樣子,似乎和上次的事件有幾分相似。如果她會為了相同的某一個目的定期外出,那肯定與她的「正事」有關。我肩負著研究女童的使命,絕對不能錯過她這次外出。我不可以再像上次一樣跟丟了。
  女童換上毛衣和及膝短褲的輕便裝扮,連一聲招呼都沒有打就衝出玄關。我也跟著她馬上跑出家門。
  我原以為她會跟上次一樣前往公園,她這次卻是往車站的方向前進。她的腳步依舊沒有什麼迷惘。她說不定是準備了好幾個地點,以防被他人看穿。
  女童就這麼走進地下鐵的車站。她站在售票機前,盯著車資表看,然後取出放在口袋裡的零錢。在一旁看著的我擔心她不會買票,但她雖然動作不太俐落,還是順利買票通過了剪票口。我也持儲值卡進入月台。
  等待電車的時候,她一直盯著自動販賣機。她似乎是想要喝點什麼,但在拿出口袋裡的錢考慮過後,似乎放棄了。我湧起一股想要給她零用錢的衝動,但如果在這個時候被她發現我在跟蹤,研究計畫就會泡湯。我硬是忍了下來。
  對象搭上了進站的電車。我也從隔著兩道車門的地方上車。
  女童安靜地在車廂內抓著扶手。她的側臉看起來有點緊繃。她或許是在緊張吧。
  女童在靠近我們學校的鬧區車站下了車。人潮馬上淹沒她的身影,讓我感到焦慮。可是因為人多,她比較不容易發現我在跟蹤。於是我稍微大膽一點地縮短與她之間的距離。
  我們通過剪票口,走向地面上。來到各式各樣的聲音混雜交錯的街上,女童停下腳步,從口袋裡取出揉成一團的皺巴巴紙張。上面似乎畫著地圖。她環顧四周,對照著地圖和現實景物。我趕緊躲到障礙物後方,躲避她投射過來的視線。
  看了一陣子地圖之後,女童開始緩緩邁出步伐。她對這個地方應該不熟悉,腳步卻還是很堅定──應該有非常重要的事吧。我的期待忽然開始高漲。
  女童在途中曾被可麗餅店和泡芙店吸引目光,卻都戰勝了自己的食欲,繼續往前進。看到她和平常的模樣相去甚遠的堅強意志,讓我忍不住眼眶發熱。
  不過我不能被感情束縛。因為她現在可能正為了支撐大性欲贊會的活動,補強戀愛至上主義而展開行動。
  事情就發生在這個時候。在迎面而來的群眾之中,有個我很熟悉的人物混在裡面。她就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議長。
  基於這項任務的性質,就算是對議長,我也不能詳細說明現在的狀況。湊巧遇到我的她以為我只是在附近閒晃,對我打招呼,所以我想辦法編了一個理由,試著繼續跟蹤……可是女童在這段時間內一步一步地走遠,最後消失在人來人往的街上。
  繼上次以來,這次的作戰也以失敗告終。我絕對不能再搞砸第三次。為了確實掌握下一次機會,我必須隨時準備好應付像這次一樣的突發狀況。

  ○月╳日
  隔天星期天,女童又有動作了。她提著應該是從昨天前往的地方帶回的量販店購物袋,上午便走出家門。我照例開始跟蹤。
  她的目的地是我第一次跟蹤她時前往的公園。那一次女童和另一名少女在這裡碰面,這次卻換女童等待了。
  在這座寬敞開闊的公園,要一邊隱藏自己的蹤跡一邊進行監視很辛苦。我四處走動,尋找不會太靠近,又可以讓她維持在視線範圍內,一有動靜就可以隨時追上的適當地點。
  在這個過程中,我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物。他就是我將上次拍到的少女照片交給他進行分析的,專門研究少女的特殊研究者。他用身體前傾的姿勢坐在長椅上,用從平時的柔和表情難以想像的銳利眼神看著天真玩耍的少女們。
  我對他過於認真的態度感到敬謝不敏,正想要假裝沒看見……卻在這個時候忽然改變主意。進行跟蹤的時候,難道不能利用他對少女的「嗅覺」嗎……?為了保持機密,過去的作戰都是由我一個人單獨執行。可是我也不能否認計畫因為我的視野狹小而失敗的可能性。
  我下定決心,向看著少女的模樣,然後一邊在口中唸唸有詞,一邊在小小的筆記本上用細小的文字書寫著什麼的他搭話。突如其來的招呼讓他嚇得顫抖了一下,然後趕緊把筆記本收進口袋。他暫時用僵硬的笑容和前傾的姿勢聽我說明,最後終於恢復平常的悠然態度,爽快地答應了我的委託。
  「當然可以。我剛好有空……而且既然是為了你的妹妹,我當然要出手援助了。」
  雖然「援助」只是普通的詞彙,但從現在的他口中說出來,總讓我聯想到和少女進行的不當交際,讓我覺得不是很妥當。
  我就這麼找到了一名搭檔,但當然不能把全部的詳情都告訴他,所以我隨便編造出一個跟蹤的目的。我假裝自己認為「女童最近有點怪怪的。可能被捲進什麼麻煩事了」,並向他說明。
  我們溝通完畢之後,女童也剛好開始有動靜了。上次見到的那名少女現身,向女童跑了過去。女童提起手上的袋子,用力揮揮另一隻手回應她。
  「啊,那是你之前傳的照片裡的那名少女呢。直接見到本人果然可以看出不同的魅力。纖細的軀體使用全身的力量奔馳,柔順的長髮因此在空中搖曳,她的甜蜜香氣會像船隻經過水面的痕跡一般彩繪她行經的道路。我好想馬上到那裡採集那些空氣……想用好幾個密閉容器分裝保管,在難過的時候一點一滴地呼吸它們……等到經過百年、千年的時光,少女的重要性受到大眾認同的時候,我想請人把它們當作國寶收藏在博物館裡……我想要在掌權者為此互相爭奪,導致國土荒廢的時候,從在戰火肆虐後的荒野上天真奔馳的少女身上感覺未來的希望……」
  特殊研究者一面自言自語,一面搖搖晃晃地向她走去,而我拚命地阻止了他。好可怕。
  我很後悔自己要求他提供協助的決定,同時觀察著她們的動向。兩人暫時站在原地交談,接著若無其事地環顧四周。雖然她們的動作小到不仔細注意就會看漏,但這也明確地證明了她們的確是為了某種祕密而行動。我身旁的研究者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只在少女之間共同擁有的祕密……啊,我好想知道,可是我一旦拆穿,它的美麗就會崩壞……啊……」
  他呻吟著。就跟我的預料一樣,他的觀察力的確不差,但實在太難應付了。風險相當高。
  兩名少女確認完畢以後,開始慢慢走動。並肩而行的兩人看起來很開心,不像是有什麼邪惡的企圖……不,既然敵我雙方對「惡」的定義各不相同,這種樸素的印象就會模糊研究者的雙眼。我該做的只有詳實記錄自己親眼所見的事物。
  她們不斷前進,走出公園,進入住宅區。在富有高低起伏的這個區域,她們無法筆直往想走的方向前進。經過一段複雜的路程,我們最後抵達幾棟荒廢房屋的一個角落。
  這裡沒有人居住的氣息。應該是在很久以前就廢棄,沒有人整理的區域吧。
  「少女與廢屋──人類史上還有比這更巧妙的組合嗎?少女的青澀和腐朽的建築物交錯,就能超越過去落成時的光輝,創造出嶄新的意義。我們現在就見證到那極為令人興奮的瞬間了!」
  研究者不知道在興奮什麼,我對他視而不見。他用很強的握力抓得我的手很痛。
  這時候,女童她們侵入了其中一棟嚴重生鏽的鐵皮屋。大性欲贊會這麼龐大的組織會使用這種地方讓我很意外,但目的說不定就是利用這種印象來掩人耳目。腐朽的可能只有外表,在地底下則隱藏著最尖端的設備,這種模式反而很典型。
  她們進入屋內,我們就束手無策了……所以我和特殊研究者開始尋找可以多少窺視到屋內情況的地點。看來只能從有裂痕的玻璃窗觀看。我們站定位置後,特殊研究者取出單筒望遠鏡拿到眼前。他似乎也有備用品,所以把另一個同樣的望遠鏡交給我。雖然我十分在意他原本打算把這種東西用在什麼地方,但當下的重點並不是責備他,所以我決定不予追究。
  過了一段時間,我們聽到有聲音從裡面傳出。聽起來不像是兩人說話的聲音,也不像是物品擠壓或摩擦的聲音。
  隨後,我馬上看到窗邊出現人影──是那名少女。她纖細的手臂抓著某種白色的物體。
  是貓。
  我冒著被發現的危險,靠得更近。我接近廢屋的牆壁,然後蹲在窗戶下方豎耳傾聽。
  「欸,牠好像很喜歡妳買來的逗貓棒耶。」
  「太好了。幸好我有特地上街去買。」
  兩人很開心地交談著。
  據她們所說,她們似乎是在附近探險的時候,碰巧發現這棟廢屋有野貓居住,所以後來都會偶爾跑來這裡玩。
  「……這次也是白跑一趟啊。」
  我忍不住脫口而出,同時往旁邊一看──特殊研究者蜷縮起身體,用頭抵著地面。他看起來就像是在膜拜。
  「少女……和朋友……祕密基地……貓……啊……啊啊……」
  他似乎是太過興奮,不禁感謝這個世界。
  雖然我一度想丟下他,自己回去,但如果這份研究因為他而曝光就麻煩了,所以我就這麼半拖著他離開現場。

  ○月╳日
  週末進行的跟蹤正如前述,以失敗收場。可是仔細一想,大性欲贊會讚揚在假日跟情人約會或是陪家人的行為,自己卻在週末工作的話,言行就太不一致了。基於同樣的理由,他們就算要加班應該也會控制在最低限度。「他們該不會是善待員工的良心組織吧?」的疑惑瞬間閃過我的腦海,但這只是我的錯覺。他們從最根本的前提開始就是錯的。
  如果六日和夜間不行的話,想要抓住大性欲贊會的把柄就只能在平日的白天行動。只要我現在還有學生身分,就只能利用放學後到他們下班為止的極短時間。蹺課當然也是其中一種手段,但是在課堂時間到外面閒晃的話,就算不是穿制服也會遭到懷疑,最糟的情況下還會被警察關心。這是進行反戀愛運動時最忌諱的情況。
  因為上述理由,雖然時間很有限,但我還是決定在放學後馬上離開學校去調查女童的動向。
  從她幾天前搭乘電車出門的行為可以知道,她的行動範圍比想像中更大,如果她不在家,要找出她的所在地是非常困難的。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今天在對象的包包內裝上了GPS定位器。這是前幾天特殊研究者借給我作為「謝禮」的東西。我不打算問他原本究竟想用這個東西做什麼。總而言之,我現在掌握了女童的位置情報。看來她似乎不在家。她平常看起來總是在家無所事事,不過平日的白天或許有在工作。我到目前為止都一無所獲,可是這次我有預感可以揭發她的祕密。
  我記取前幾天的教訓,這次沒有要求特殊研究者同行,而是成功獲得議長的協助。我們今天取消了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活動,放學時間一到就直接前往女童所在的地點。
  她現在似乎位在我家與學校的正中間。這裡看似只有普通的大樓,反而很可疑。
  我和議長才剛接近目標地點,對象就突然開始移動了。移動速度相當快──她恐怕是正在騎乘最近剛學會的腳踏車吧。我現在才開始後悔自己撥空陪她練習。
  我和議長馬上追了上去──可是,彷彿看準時機的國家權力阻擋在我們面前,開始刁難我們。這很明顯是安排好的妨礙。
  我壓抑的焦慮的心情應付警察,被放行之後已經接收不到GPS訊號了。如果不是被她察覺,就是她進入電波傳遞不到的地底下了。
  我放棄追蹤並回到家時,她已經在家,跟平常一樣懶散地躺在沙發上。

  ○

  開始書寫研究日誌我才發現,記錄是一種非常耗費勞力的行為。如果要節省勞力就必須在情報上作取捨,但選擇的過程也會耗費勞力。我們隨時都無法否定沒有記錄到的部分包含了重要情報的可能性,所以只能尋找某些可以妥協的地方。只有經歷過這種過程,我們才能藉由書寫來整理思緒。
  雖然這項研究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什麼成果,但我有自信可以按部就班地揭露女童的真實面貌。就繼續依照這個步調好好進行研究吧──
  晚間,女童睡著以後,我帶著這份決心把今天份的紀錄寫完,然後打算站起來把研究筆記收進女童看不到的保管處。
  就在這個時候。
  「你啊,還在不死心地做著同樣的事嗎?」
  有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是女童。
  我完全沒注意到她的氣息,也沒聽到腳步聲。我嚇得渾身僵硬,暫時連回頭都沒辦法。
  「妳……妳怎麼了……又想上廁所了嗎?」
  我帶著生硬的笑容這麼說,女童就露出了帶有惡意的微笑。
  「不要再裝傻了。我早就知道你正在寫一份以我為對象的研究日誌了。」
  「……為什麼?」
  我忍不住這麼問,女童就高興地竊笑了起來,然後回答:
  「你放日誌的地方太明顯了。就跟你平常拿來放重要物品的地方一樣。」女童打開櫃子最下層的抽屜,繼續說道:「重要物品──沒錯,例如領家薰的照片。」
  因為驚訝和困惑、憤怒,以及最強烈的羞恥感,我說不出話來。
  櫃子最下方的抽屜下面有個隱密的空間。我會把各種東西藏在這個地方。女童現在揭露的這個空間,凌亂地放著我藏起來的照片等物品。
  「我興味盎然地看完它了。」
  女童這麼說著,從我的手上搶走研究紀錄。她隨意翻著內頁,繼續說下去:
  「可以藉由他人的角度來觀察自己是個相當有趣的體驗。我們只能看見自己在鏡子裡左右反轉的身影,對使用相機拍下的實像會感到怪異或者是陌生。閱讀他人針對自己所寫的觀察紀錄就很類似那種感覺,是很稀有的體驗。」
  她這麼說完,用雙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個觀景窗,面向我。
  「另一方面,你的描述當然不可能客觀記錄所有的事物──那會扭曲關於記錄者本身的事。」
  「我本身根本……」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女童就舉起不知道從哪裡取出的另一本筆記,打斷了我。
  「所以,我決定自己也來寫寫看。這是研究『書寫我的紀錄的某個人物』的紀錄。你讀讀看吧。」

  ○

  ○月╳日
  前幾天,我找到了一個很有趣的東西──我的室友觀察我的研究日誌。他企圖欺敵的努力雖然可悲,卻也讓我覺得有點溫馨。竟然還把日誌保管在自己習慣藏匿重要物品的地方,真是太惹人憐愛了!
  看在他很有恆心的態度上,我決定暫時不戳破他。不知道他明天會寫些什麼內容?我的每一天又多了一項樂趣。

  ○月╳日
  為了觀察他會怎麼做,我最近都沒有外出,而是試著假裝成在家裡無所事事的樣子。我看了研究日誌,發現他一開始很有幹勁時的文筆很艱澀,最近似乎是後繼無力,又變回了平常講白話的樣子。他這麼可悲的樣子甚至讓我想要緊緊抱住他。
  可是讓他對研究感到厭煩就太沒意思了。我必須給他一點適度的刺激,讓他高興一下才行。

  ○月╳日
  我裝成很想要智慧型手機的樣子,窺探他的動向。正如我的預料,這麼做引起了他對我的疑心。
  為了讓這件事有個結尾,我使用正在小睡的他的手指進行指紋認證,讓他看見我正在玩遊戲的樣子。他也正如我的猜想,非常地失望。
  他似乎沒有發現,我在此之前動了個手腳。看準對象正要醒來的時機,我對他的心上人──議長打了一通電話,然後馬上掛斷。
  他醒來之後,她就馬上回了電話。研究日誌裡寫著:
  『在這起事件發生以後,也有與社團相關的重要情資傳送到這支手機裡。』
  雖然只有這麼簡短的描述,但其實他們兩人後來開心地用電話聊了很長一段時間。其中完全沒有提到任何關於社團的事務。真虧他們可以毫無重點地閒聊那麼久。
  後來對象帶著開朗的表情寫完紀錄,帶著開朗的表情進入夢鄉。

  ○月╳日
  我久未出門,對象果然偷偷跟過來了。這種像是在模仿間諜的行為雖然可愛,卻也有些煩人。我想要找機會甩掉他。
  我與友人會面時,對象似乎正在用手機拍照。可是光是拍照,他的操作時間未免太長了。我趁這個空檔,帶著友人離開公園。這麼做完全沒有使用到任何技巧,他的跟蹤卻就這麼失敗了──他到底在做什麼?
  回到家之後,我趁他熟睡時拿出日誌閱讀。
  『我拚命壓抑雙手的顫抖,將與女童密會的少女拍攝下來。我確認照片是否有清晰記錄對方的樣貌──這個瞬間,我的視線離開了她們。
  下一個瞬間,我再望回剛才的方向時,兩人的身影就已經消失了。』
  日誌裡是這麼描述的,但實在是很弔詭。我們只是用普通的方式走出公園,如果他真如自己所說,視線只有離開一瞬間的話,根本不可能追丟。
  為了尋找線索,我決定再次調查他的手機。他所拍的照片非常平庸,其中看不出任何理由。
  答案就存在於可以即時傳送訊息的應用程式中。事件當時,他正好在跟議長互傳訊息。他應該是在取出手機拍照時注意到剛才跟蹤時議長傳來的訊息了吧。就是因為分心回訊息,他才會跟丟我們。對話的內容相當平凡,絕對不是什麼緊急要事。
  不過,他竟然為了隱瞞自己的失態,在研究紀錄裡寫下虛假的陳述……

  ○月╳日
  今天他似乎打算徹夜監視我。還真是辛苦他了。他亂戳我的臉,進行了一連串「調查」之後,走向自己的床舖,將自己包裹在被窩裡滑手機。
  不過在過了大約兩個小時以後,他似乎不敵睡魔,發出沉穩的鼾聲睡著了。
  他剛才究竟用手機做了些什麼?好奇的我看了看畫面,發現又是上次的通訊軟體。聊天的對象當然是他的心上人。
  「你要睡了嗎?」
  「沒有,我今天要熬夜。」
  「是喔……那我今天也晚一點睡吧。我想繼續討論一下今後的運動發展。」
  在這種明顯暴露出真正意圖的對話之後,他們再次開始漫長的閒聊。我完全無法理解這種行為對反戀愛運動究竟有何幫助。
  我為了反制他而努力裝睡,所以看到他幸福的睡臉,讓我不禁燃起一股無名火。因此我刻意妨礙他的睡眠,逼他陪我去上廁所。

  ○月╳日
  這幾天來,我一直都在監視對象與議長在通訊軟體上的對話內容,所以掌握到她今天要出門逛街的情報。雖然她暗示自己想與對象一起逛,但遲鈍的對象完全沒有察覺,就這麼錯過了機會。這可不行。
  畢竟我也有點事情要辦,所以我決定搭乘電車上街。
  一如預料,對象開始跟蹤我了。我抵達目的地,想辦法找出議長的行蹤。我引導對象與她撞見彼此。
  我順利達成目的,對象忘了繼續跟蹤我,滿腦子只想著跟議長聊天。
  我趁機繞到對象背後,他雖然暫時找了一下消失的我,卻很快地放棄,決定陪她一起去逛街。我開始反過來跟蹤對象,但他們就跟其他那些情侶沒有兩樣,開心地享受假日約會的樂趣,覺得浪費時間的我辦完事就直接回家了。

  ○月╳日
  話說回來,出現在對象的研究日誌中的「關於少女的有識之士」兼「特殊研究者」到底是什麼人?簡直就是個潛在罪犯。恐怕是因為完全不被同齡的女性放在眼裡,才會轉而對弱小的少女產生興趣吧。對方肯定是個卑劣的醜男。

  ○月╳日
  今天傍晚,他又不厭其煩地跟了過來。這次是跟議長同行。對象真的有要進行研究的意思嗎?
  我開始使用腳踏車移動時,他們用議長的腳踏車雙載,追了上來。
  我刻意行經派出所,什麼都沒想的兩人就這麼追過來,結果當然被警察攔下了。
  我跟前幾天一樣繞到對象背後,對象仍然只是表現出稍微尋找我的舉動,就馬上放棄並開始放學後的約會。他的高中生活實在是過得十分充實。

  ○

  「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面對冷靜地這麼發問的女童,我完全無法反駁,只好逃亡般地衝出家門,跑到附近的公園裡。
  我很想大叫來發洩這股羞恥感,但即便夜已經深了,附近還是有人在,於是我只能作罷。
  這個人到底在這種時間做什麼?我暫且把自己的事情放在一邊,帶著責備的眼神瞪著那個人影──他卻是我很熟悉的人物。
  「啊,這麼晚了……晚上出來散步嗎?」
  瀨崎帶著一如往常的爽朗微笑,向我走過來。
  「……你才是,怎麼會在這裡?」
  我調整奔跑後急促的呼吸,這麼問道。瀨崎沒有改變表情,這麼回答我:
  「我在撿掉在公園的垃圾。這是我每天的功課。」
  從字面上看來,他就像是個青年志工,熱心得令人驚嘆,但我很清楚事實並非如此。他大概是在這裡拍攝或是寫生殘留在地面上的少女鞋印吧。
  因為偶然在這裡遇見他,我的心中湧起更深一層的反省──透過這次的研究,比起當初想要分析女童的目的,我反而更了解瀨崎平常的行為有多麼離譜。
  「對了,你妹妹後來怎麼樣了?我下次可以去你家玩嗎?」
  瀨崎這麼說著,一口氣逼近到我的面前。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輕易答應他的請求。可恨的女童不管遇到什麼事,我應該都不會在乎才對──
  我想著這些事的時候,衝出家門時的羞恥感已經減緩,取而代之的是對瀨崎的危機意識在心中漸漸發酵。
  我看著他,擺出一個含糊的笑容。
  「嗯,下次再說吧。」
  我給他一個跟「下次一起喝一杯吧」一樣不太可能兌現的承諾,再次慢跑回家。

wdr550 发表于 2018-4-15 21:33

  第3章 假想與幻想:為了抵抗戀愛至上主義與最新技術之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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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每天都為了實現在全世界同時發起反戀愛革命的目標而努力不懈,但革命戰士也是需要休息的。已經有許多實例顯示,太過投入運動就會迷失大局,最後因為不必要的損耗而自我毀滅。因此,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會定期休假,藉著這個時間客觀地重新審視自己過去的行為。
  就在休假的某個星期天,平常會貪睡到更晚的我被不會錄影而急得快要哭出來的女童吵醒,幫她設定好之後,我在客廳揉著惺忪的睡眼,呆滯地看著她很沉迷的動畫。
  我知道這類作品在少女之間很受歡迎,也有一部分成年愛好者。可是我實在是沒什麼興趣。其中一個原因是它有點像是在譴責過去過著平凡生活的我。比我還要年幼的少女使用自己獲得的力量,不惜犧牲自己也要與邪惡對抗,無力的我卻只是漫無目的地躺在沙發上。少女因痛楚而表情扭曲的時候,我正用無神的眼神盯著畫面。我突然回神過來注意到這種疏離感,就會無法集中精神在內容上。
  與我相反,女童相當熱衷於這部動畫。我把緊黏在電視機前收看的她拖到稍遠一點的地方,她卻又馬上爬回電視機前。重複幾次同樣的事,我就放棄了。不要說是實際年齡了,就算是外表年齡,女童也差不多該對這種東西失去興趣了,但她卻還是極為狂熱。她的立場明明就相當於應該被打倒的惡勢力,卻反而支持對抗邪惡的少女。
  動畫結束之後,女童大吐了一口氣,用閃閃發亮的眼神轉頭過來對我露出笑容。
  「今天這一集也很好看!」
  平常的我在這種時候總是會隨意附和她幾聲,但今天卻沒來由地想要反駁她。
  「喔~是喔。」
  聽到我這種敷衍的回應,女童似乎不太愉快。一起收看的我不說「好看」,她就覺得不甘心。
  「……你是哪裡不滿意?這個故事很完美,一點瑕疵都沒有。」
  女童用顫抖的聲音這麼說。成功激怒她讓我得到些微的滿足感,我繼續說道:
  「我是覺得主線還不差啦……可是還是有一些像是硬要加進去的多餘情節吧。」
  「根本沒有那種東西,所有的情節都有其必要,就像一組精巧的機械一樣構成這整個故事。」
  「不不不,明明就有多餘的部分,例如戀愛橋段啊。」
  我說完,女童就嗤之以鼻,開始反駁:
  「你聽好了,戀愛這種東西可是支撐所有人類的最重要因素。多少加入戀愛橋段根本不會模糊故事焦點,甚至可以帶來現實感。她們既是戰士,同時也是人類,要有效地表現出這種落差,最自然的要素就是戀愛。試想,你過去沒有戀愛要素的人生具備足以在電視上播放的有趣故事性嗎?你的人生就只是小學時隨便交了一些朋友一起玩,上了國中之後卻突然交不到朋友,當然也不會有女朋友,只會毫無意義地過著吃喝拉撒睡的無聊人生,簡直就是隨處可見又能夠輕易被取代的溝通障礙者。你很嫉妒吧?我沒說錯吧?能夠熱衷於這種故事的我們有著前途無量的未來,你自己卻沒有。比你年幼的她們可以沉浸在戀愛之中,而你卻只能放棄。你的批判難道不是基於這種仇恨引起的惱羞成怒嗎!」
  我只不過是稍微批評了兩句,就被說得一無是處了。為什麼我只是抱怨了一下,過去的人生就被看透,還要遭受全盤否定呢?
  我雖然有點想哭,還是繼續反駁她。身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社員,我不能認同這些戀愛橋段。
  「可是,並不是只有我這麼想喔。妳看,這是網路上的評論。」
  我把網友針對剛才那一集的內容在網路討論板上發表的留言拿給女童看。在一大串猛烈的批評聲浪中,出現次數最頻繁的意見是「男女的戀愛橋段很多餘」。
  「妳看,大家都這麼覺得。男女的戀愛根本就是多餘的。這個故事的目的就是把原本就背離自然的戀愛混進勸善懲惡的故事裡,洗腦年紀輕輕又不懂分辨是非的少女。既然伸張正義的角色會談戀愛,那就代表男女的戀愛是正義的,而否定戀愛是邪惡的;這就是藉由顛倒邏輯來製造戀愛腦的思想宣傳影片!」
  我順勢組織出這番言論時,漸漸開始覺得或許真是如此。
  女童邊聽我說話,邊看著網路上的評論。可能是因為其中的用詞太犀利,讓她受到打擊,她的臉色變得愈來愈差。不只如此,她把所有的留言都看完之後,已經氣得滿臉通紅。
  「無聊,真無聊。這種網路留言根本就是像你一樣被戀愛拋棄的非現充,用設定著深夜動畫角色的桌布而且性能好得多餘的電腦,穿著動畫角色的印刷圖案已經掉得差不多的運動服加上奇怪的頭巾,在黑漆漆的房間裡用無刻印的吵死人鍵盤打來自我滿足的東西!」
  女童所形容的御宅族形象有點老派。她激動地繼續說道:
  「你們根本就是因為不懂戀愛的美好才會作出這種搞錯重點的評論。你們因為無法滿足天生的『性欲』這個三大欲望之一,才會變得怪裡怪氣的。你們的雙眼都被蒙蔽了。你們只要談個一兩場戀愛,大概就不會說出這種愚蠢的批評了吧。」
  女童說完,看著我得意地笑了一下。她大概是覺得自己吵贏了吧。
  可是我沒有對女童的激烈言論示弱,繼續反抗。
  「不,我並不會變成那樣。戀愛這種東西是可以靠我們的理性去克服的。已經得知它是一種欺瞞的我們是很堅強的。『談過戀愛就會改變』這種說法根本不成立。因為我們會主動拒絕戀愛。」
  女童聽到我這麼說,一時說不出話來。根據女童的主張,我們會因為戀愛經驗而改變,但在排除戀愛的情況下生活的我們根本不可能經歷戀愛,所以也不會改變。我們不會有機會證實女童的主張。
  「就是因為會硬扯這種歪理,你才這麼沒有異性緣!」
  「妳還不懂嗎?我們對『異性緣』這個評價標準本身就抱持著懷疑的態度。」
  這場辯論一直在原地打轉。我們和戀愛至上主義者的對話不可能有交集。所以我們不是階段性地推動反戀愛,只能以「革命」為目標。
  「哼,你這個人真是麻煩透頂。」
  女童這麼說完,抱起雙臂沉思,然後輕敲了一下手掌。
  「既然這樣,我就讓你體驗看看好了。如果現實中辦不到的話,就靠模擬的吧。」
  聽到這麼異想天開的說法,我驚訝地反問:
  「要怎麼模擬?該不會是戀愛遊戲吧,那種東西是沒有用的。」
  利用戀愛遊戲或小說讓我們體驗戀愛的甜蜜幸福,說不定很有動搖我們的效果。可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就會利用戀愛遊戲進行提高反戀愛精神的訓練。那種手段對我來說已經沒有用了。
  「不,不是那種拙劣的東西。」
  女童得意地這麼說完,從她放置重要物品的箱子裡翻找出一樣東西。那是把瓦楞紙切割成幾個零件,再全部貼起來組合而成的東西。
  「這是VR。我要讓你戴上這個頭戴裝置,體驗用普通的螢幕無法獲得的擬真感受。就用這個東西來試試看戀愛能不能打動你吧。」
  女童自信滿滿地這麼說。看來她似乎是想說她手上的紙板勞作是VR頭戴裝置……
  「那不是用瓦楞紙做成的嗎?幾乎是垃圾吧。」
  我說完,女童就打了一下我的頭。
  「蠢貨!竟敢說我親手做的頭戴裝置是垃圾!」
  我只好把女童做的瓦楞紙VR頭戴裝置戴到頭上。
  「果然什麼都看不到,一片漆黑。」我以為其中有什麼機關,但似乎沒有。「這明明就是垃圾。」
  女童在背後狠踢眼睛被矇住的我。
  「內容會直接投射到你的腦中,沒有問題。」
  「咦!好恐怖。」
  我完全小看了女童,但她可是企圖侵略地球的外星生命體,可以發揮超越人類理解範圍的力量。要在我的腦中誘發什麼影像,對她來說應該是輕而易舉。
  「咦,可是……既然這樣,應該不需要這個頭戴裝置吧?」
  「氣氛很重要!」
  女童這麼說,中斷了對話,然後開始用我聽不習慣的聲音低聲唸起某些句子。
  「妳在唸什麼?還有這種步驟啊……感覺好像魔法,真令人興奮!」
  「你會害我分心,安靜一點……這是透過聽覺對你的腦產生作用,讓你進入某種催眠狀態的手法。對了,就跟你在晚上偷偷聽來練習的催眠錄音很像。」
  竟然被她發現了。我的身體突然開始發熱。
  「放心吧,我可以讓你完整地進入催眠狀態。平常你總是沒辦法成功被催眠,最後只是聽著大姊姊溫柔的聲音睡著,不過這次你不必擔心。」
  「……妳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我們說著這些話的時候,我的意識忽然開始遠去。
  「…………看來你開始進入狀況了。」
  女童這麼說著,又喃喃低語了一陣子,然後吐出一口氣,開始對我說明:
  「這是關於你未來的故事。藉由作出某個選擇,以後會有這樣的未來等著你。我就從接下來的幾個年代擷取,讓你看看其中一幕吧。
  ──我想到了,我就輪流讓你看看像現在一樣【堅持反戀愛時】和【接受戀愛時】兩種不同的未來吧。如果經歷過這種殘酷的對比,你還能說自己不需要戀愛的話……我也很佩服你。」
  女童這麼說完的同時,我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

  一年後──【如果持續反戀愛】

  我的高中三年在轉眼間就過去了。自從在高一的冬天遇見她,我的高中生活就從沒有任何起伏的平凡日常轉變成灰色的反戀愛抗爭生活。
  「在那之後……已經過去兩年了啊。」
  我在沒有其他人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社辦,一個人自言自語。比我們高一個年級的神明學姊已經畢業,目前三年級的其他成員為了準備大考,都暫時離開了戰線。天沼因為在武裝抗爭的時候太過拚命,正在住院中。她似乎不會留下後遺症,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大考已經近在眼前了,我也不能太鬆懈。所以我才會在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社辦打開參考書……卻怎麼也無法專心。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成員陸陸續續增加,運動開始加快步調的時期,我們也曾懷抱著希望。但在推動革命的過程中,我們開始在目前的規模上感覺到發展的極限。
  後來我們的行動變得日漸激進。為了抹去一成不變地重複同樣行為的感受,更重要的是為了盡量遺忘現實的嚴苛,我們不顧一切,捨棄社會性,全力投入革命運動。
  這就是我們得到的結果。過於勉強自己的天沼住院之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就在途中瓦解了。讓身為學妹的天沼受傷的事實使議長領家相當痛苦。天沼逞強著說這點小事沒有什麼,但領家還是每天都會去探望她。因為身為議長的領家不在,再加上大考在即,社員就一個接著一個從社辦消失了。
  我們說不定該放棄反戀愛了。我或許應該走上別的道路,尋找其他能讓我專心追求的美好事物。
  可是不管我怎麼用水澆灌,我心中的反戀愛之火還是沒有消失。這是我唯一的路──我不禁這麼想。
  我落在參考書上的視線沒有停留下來追逐任何一篇文章。鉛筆也只是在筆記本上的同一個地方不停地打轉。
  這個時候,社辦的門靜靜地打開了。
  「……啊,高砂。你來了啊。」
  是領家。在那之後年長兩歲的她比我們相遇的時候還要漂亮許多。我不難想像她接下來還會繼續變得更加美麗。
  「領家,妳今天也去探望了嗎?」
  「當然了。皐會受傷全都是我的責任。」
  她的強烈責任感到某個時刻以前都能確實發揮領導社團的作用。可是現在卻成了讓組織瓦解的導火線。
  關於這件事,我曾經好幾次向她提出意見。可是每次談到這個話題,我們總是會大吵一架。我已經再也沒有力氣提這件事了。
  「……對了,妳要考哪所大學?」
  我問道,她就用輕鬆的口氣回應了:
  「不知道,能去哪就去哪吧。」
  她的成績相當好。只要她有心,要上哪所大學都不是問題。
  「上大學之後……那個,妳也會繼續參與運動吧?」
  聽到我這句話,領家哼了一聲。
  「那還用說嗎?這不是選擇是否要繼續的問題。這是刻劃在我的人生中,不能抹滅的使命。」
  聽到她這麼說,讓我感到無比的安心。
  「我也一樣,不會在升學之後放棄革命。我甚至還考慮過是否不要上大學,專心在運動上呢。」
  對於我這句話,領家笑了。
  「不愧是高砂,果然是資深社員。」
  因為這句無心的話,我們忽然回想起離開的夥伴,陷入尷尬的沉默。為了揮別這種僵硬的氣氛,我開朗地說道:
  「欸,我們要不要上同一所大學,一起繼續推動革命?大學裡一定沒有反戀愛社團。所以,比起個別行動,已經有經驗的兩個人成立組織比較有效率吧。」
  對於我的提議,領家有點不好意思地斥責道:
  「蠢貨,我們怎麼可以做出……『我們一起考同一所大學吧❤』這種現充式的行為!我們應該考慮各自的能力,選擇適合自己的大學。」
  她的意見非常合理……但我還是沒有辦法放棄繼續和領家一起參與運動的心情。
  所幸,我可以想像得到她會報考的大學。雖然從我現在因為太投入運動而惡化的成績來看,難度有點高……但還是只能努力了。
  先前一直沒什麼幹勁的我一旦有了目標,就突然開始發憤讀書。只要開始集中精神,念書也不是多大的困難。因為要從已經有答案的問題中找出解答,跟我們過去所做的事情比起來實在是簡單太多了。只要做到該做的事,成績就會確實地上昇。我有目標。所以,剩下的就只是行動了。

  下一次見到領家,已經是畢業典禮的時候。在這之前的放榜日,我順利考上了志願的學校,卻沒能找到應該有報考同一所大學的領家。
  因為我們三年級時不同班,所以畢業典禮一結束,我就飛也似的衝到她的教室。
  「喂,領家。」
  我叫住了正要拿著畢業證書回家的她。她的表情看起來特別開朗。
  「高砂!我正要去找你呢。」
  她奔向我。沐浴在窗戶照射進來的春日陽光中,她的身影看起來很耀眼。
  「你已經見過皐了嗎?她變得很有精神呢!」
  「不,還沒有。對喔,因為有考試嘛。」
  「我們現在一起去找她吧。你有看到嗎?她在畢業典禮時哭了呢。」
  這麼說著的她眼裡也含著淚水。
  「對了,領家……我沒有在○○大學的榜單上看到妳……」
  我切入正題,領家就靦腆地笑了。
  「啊,你說那件事啊。你怎麼知道我有報考那所學校?」
  「沒有啦,只是直覺。我猜妳可能會報考那裡。」
  「原來如此,你的直覺一直都很準。」
  領家這麼說完,若無其事地笑了。
  「因為那所大學的考試日期和皐出院的日子是同一天,所以我沒有去。」
  我啞口無言。可是領家依舊用輕鬆的態度繼續說道:
  「我聽說你考上了呢。老師們最近好像都在談論這件事,他們說憑你第一學期為止的成績能考上真的很厲害,進步非常多呢。」
  領家就像是在講自己的事一樣,驕傲地說著,我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接下來要去考後期測驗。可惜○○大學沒有招考,所以我報考了另一所學校……就算走上不同的路,我們的反戀愛之魂也是一樣的。為了完成革命,我們一起加油吧!」
  我勉強擠出笑容回應她這番話。可是不管我怎麼努力,都沒辦法繼續維持笑容。

  ★★★

  一年後──【如果認同戀愛】

  「欸,差不多該休息了吧。」
  領家往後仰,頭靠在床上說道。
  「我們還讀不到一個小時吧,再努力一下子啦。」
  「我已經累了!」
  領家這麼說著結束對話,然後跪著靠近在桌子對面寫題庫的我。她接著靠在我的背上,用下巴抵著我的肩膀。她用這個姿勢看了看我正在寫的題庫。
  「我看看,這個題目是……B吧。」
  帶有彈性的隆起物壓在我的背上,讓我再也無法集中精神。
  「那個,領家同學……妳的胸部壓到我了。」
  「喔,是喔。有什麼問題嗎?」
  她似乎是為了削弱我的集中力才故意這麼做的。太卑鄙了。好吧,每次都會對這種手段屈服的我也是有點問題。
  我和領家開始交往已經一年了。為了考大學,我們正在一起讀書……但很常像這樣因為某些原因而中斷。不過因為領家的教學能力好得足以彌補這一點,我們兩個人的模擬考成績都到達了A級的水準。當然了,我們的志願都一樣是○○大學。
  我把鉛筆丟到筆記本上,領家則是更用力地靠到我的背上。她的體溫緩緩地傳遞到我的背部。她的手環繞到我的腹部,緊緊抱住我。甚至有點痛。
  「呼……充電充電。」
  「不到一個小時就沒電,正式考試時該怎麼辦?英文還要連續考兩個小時耶。」
  我用背部感覺領家的體溫,開玩笑地說道,領家就出乎我意料地認真回答:
  「我會一個小時就寫完,然後睡覺。而休息時間我也會不顧他人眼光地要你幫我充電喔。」
  雖然這種時間分配很離譜,但領家搞不好真的能這樣考上,所以不太能當作笑話看待。
  「每次休息就做這種事,其他考生看了都要皺眉頭了。」
  「有什麼關係?只要能妨礙他們保持平常心,我們考上的可能性就可以多少上昇一點了。」
  我一邊跟她閒聊著,一邊趁著休息時間進行畢業紀念冊的編輯工作。現階段幾乎所有的頁面都已經完成,只剩下訂正少數的錯字等細節了。
  在充滿所有人的青春歲月的珍貴相片中,我被其中一張照片吸引了目光。
  「啊,這是我們耶。」領家這麼說著,輕聲笑了。「好懷念喔,我們以前會穿成這個樣子進行『反戀愛運動』呢。」
  「嗚嗚……要放這種照片啊,有點丟臉耶。」
  「有什麼不好?而且……我們會相遇,也是透過這場運動。」
  領家這麼說著,鬆開環抱著我的腰的手,沿著我面向桌面的手臂,把她漂亮的手輕輕疊在我的手背上。
  在一年級的十二月相遇的我們後來在名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社團一起行動,花費了一年的時間在反戀愛活動上。可是諷刺的是,我在這個過程中漸漸喜歡上了領家。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矛盾,終於向領家告白。我的告白原本是以被拒絕為前提,也作好了退社的覺悟,但領家的心情其實也跟我一樣,於是我們開始交往。結果,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因此廢社,其他的成員也各自以反戀愛以外的形式找到發揮自身才華的方向。
  「如果拍這張照片當時的我們看到現在的狀況,不知道會說些什麼。」
  領家開心地這麼說。
  「一定會先說『現充爆炸吧!』。而且還會被要求自我批判。」
  「對啊對啊。當時的我們說那些話是認真的……可是不管怎麼樣,現在都變成很棒的回憶了。」
  回想起以前的事,領家似乎變得有些感傷。我讓自己的手指滑進她放在我手背上的指間,輕輕握了一下。領家用很小的聲音性感地叫了一聲「……嗯」。
  「我們以後……也要創造很多回憶。」
  領家輕輕點頭回應我這句話,然後像是要掩飾自己的害羞,輕咬了一下我的脖子。

  即便準備考試的態度如此鬆懈,我們還是順利考上了○○大學。我看著列出准考證號碼的榜單,發現我的號碼前後兩號沒有在上頭。那兩個人當時在考場用很凶狠的眼神瞪著每次休息時都跟領家開心聊天的我,從外表年齡看來應該是重考多年的人。我得小心不要被他們捅一刀。
  看到自己上榜時,我心裡只有「啊,上了」的平淡感想,但發現領家也上榜時,我忍不住大叫「好耶!」。
  「高砂,你也上榜了!」、「是啊!」
  聽到我的回答,領家眼泛淚光,撲過來抱住我。我緊緊抱住她那纖瘦的身軀。接下來的四年,我也可以和她在同一所學校上課了。比起考上自己的第一志願,這件事更讓我高興。
  這畢竟是最難考的學校之一,錄取率很低,所以周圍有許多落榜的學生。他們有些人因為無法接受現實而露出尷尬的笑容,有些人則用顫抖的雙手傳送自己落榜的消息給母親。過去一直支撐自己的「會念書」這個唯一的自我認同遭到否定,他們之中有許多人的臉色都因為絕望而失去生氣。
  其中,在談戀愛的同時又成功考上大學的我和領家根本就是眾人怨恨的對象。一心一意努力念書的自己竟然會輸給一邊卿卿我我一邊念書的情侶……如果以前的我站在與現在相反的立場,說不定會當場大叫「現充爆炸吧!」。
  可是我已經知道事情並沒有那麼單純了。正因為我喜歡領家,正因為我正在和她交往,正因為我想要跟她上同一所大學,我才能這麼努力。有喜歡的人並不是劣勢,而是促使我拿出幹勁,讓我成功上榜的最大優勢。
  上榜的我們牽著彼此的手走在成群的落榜者之中。我夢想著與領家一起開心度過的四年大學生活,同時珍惜地感受我身邊的她的體溫。如果我繼續進行反戀愛運動,肯定無法得到這樣的幸福。我現在更加確定自己當時的決定是正確的。

  2

  「呵呵,怎麼樣?這樣你應該知道戀愛有多麼美好了吧。」
  女童突然發出的聲音讓我清醒過來。我趕緊把瓦楞紙做成的VR頭戴裝置拿掉。
  「看看鏡子吧,你的表情在偷笑喔。」
  女童把鏡子舉到我的面前。我看到自己鬆懈至極的臉,馬上繃緊表情。可是,還殘留在腦海角落的幸福夢境融化了我,讓我的表情迅速恢復原狀。
  「不,我一點也感覺不到戀愛的美好。反而是一開始堅持反戀愛的我和領家,那種堅決的態度,就連我自己都忍不住感到敬佩。」
  「可是前半段的你一直眉頭深鎖喔。你臉上還留著淚痕呢。」
  「這是感動的淚水!」
  我這麼辯解,用力把淚痕抹掉。
  「話說回來,後半段也太不合理了。完全就是為了洗腦而捏造出來的劇本嘛,事情太順利了,一點也不像是真的未來。這麼親熱的情侶根本不可能好好念書。一定會因為玩過頭而落榜,或是兩個人一起考上爛學校。」
  我忍不住連珠炮似的這麼說,女童卻回以游刃有餘的笑容。
  「我可沒有捏造什麼。實際上我完全不知道你的腦中看到的是什麼內容。那些故事全都是你自己認為作出某個選擇可能會導致的結果。我只不過是把你平常隱藏起來不去看的東西引導出來,再用清晰的影像播放給你看而已。」
  「……我無法相信。」
  「試著回想看看吧。故事裡有沒有什麼只有你才知道的情報呢?」
  領家碰到我的手的觸感和她的香味的確很真實,就像是真正的體驗一樣。
  「看吧,你心裡有數。」
  「……不管怎麼樣,我一點也沒有被妳說服。就算上了不同的大學,我和領家還是被『反戀愛』的志向連繫著。我們一定會展開一場大快人心的反戀愛革命。」
  「是喔是喔,你還真有自信。那我就如你所願,讓你看看你上大學之後的生活吧。」
  「正合我意!」
  我大聲一喝,再次把女童做的瓦楞紙頭戴裝置戴到頭上,躺上沙發。女童看著我發出小聲竊笑,然後又開始唸起我聽不懂的語言。
  我的身體漸漸開始變得沉重……
  「這次的前半段會播放你放棄反戀愛,認同戀愛的樣子。好了,我先讓你盡情享受一下有女朋友的大學生活吧。」

  ★★★

  三年後──【如果認同戀愛】

  從窗簾的縫隙透進室內的光線讓沉睡的我慢慢清醒。我稍微睜開眼睛,看得到周圍已經相當明亮。時間大約是八點左右吧。
  可是我還不想起床。我在床上緩緩睜開眼睛。
  我開始外宿生活後第一個買的小型折疊桌上放著酒精飲料的罐子。雖然是酒,但度數很低,罐子的設計可愛得像是普通的飲料。對想要裝帥而開始迷上喝威士忌,最近總是只喝這種酒的我來說,算是沒什麼緣分的飲料。
  我起不了床,原因就出自溫暖的被窩。因為是用特價組合購入的棉被,本來是不可能這麼溫暖的……
  我正在追溯自己的思緒時,回想起我的身旁有另一個熱源正在熟睡。
  「……嗯,已經……天亮了?」
  是領家。她用沙啞的聲音這麼說,把蓋住頭部的棉被稍微往下拉,露出臉龐。我們進入半同居的狀態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
  她的脖子完全從棉被中露出來,甚至還露出了漂亮的鎖骨,展現著肩膀的曲線。現在沒有任何東西遮掩她那光滑的肌膚。
  「……把這個穿上。」
  我不知道該把視線放在哪裡,於是從床上坐起身,把自己已經洗過的襯衫交給她。領家在被窩裡穿衣服,然後拉起棉被露出穿好襯衫的上半身。
  「哈哈,鬆垮垮的。」
  她這麼說著,看起來很開心。剛起床的她眼神中還留有睡意,一下子舉起手,一下子搖晃肩膀,確認我的襯衫穿起來的觸感。她每次活動,寬鬆的短袖袖口和衣襟就會讓她的身體若隱若現,奪走我的目光。
  高中畢業後,進入同一所大學就讀的我們依舊正在交往。不,用依舊來形容似乎不太精確。因為我們的關係發展得很順利,已經會像這樣一起過著半同居的生活了。
  「喏,我這樣穿好看嗎?」
  領家溫柔地微笑著,用剛睡醒的含糊咬字這麼問我。
  自從上了大學,她就變得愈來愈漂亮了。從高中時代就保有的凜然氣質加上最近出現的健康性感發揮相乘效果,凸顯了她的魅力。
  「不好看。妳自己也說了,鬆垮垮的。清醒了就快點穿上自己的衣服吧。」
  我這麼回答,領家卻還是笑盈盈地看著我。我被她這身打扮深深吸引的事,應該已經被她看穿了吧。
  「……呃,是的。很好看……」
  放棄抵抗的我老實回答,領家就說「好耶」,然後緊緊抱住坐在床上的我。在只有一件襯衫,沒有任何拘束的狀態下,帶有彈性的某種東西壓在我的背上……這東西好像也比以前更大一點了。
  「啊~今天的第一堂課是必修。我該走了。」
  我這麼說有一半是為了提醒自己,領家卻沒有放開環繞在我腰上的手。
  「那個……我真的該走了。」
  「……不行。」
  領家小聲這麼說,抱得更用力了。她像以前一樣在我脖子上輕咬一下,然後稍微挺起身體,隔著我的肩膀把臉朝向我,閉上眼睛稍微嘟起嘴唇。我無法抵抗,親吻她柔軟的雙唇。
  「這樣妳願意放過我了嗎?」
  我用卑微的語氣這麼說,但她只是「呵呵」一笑,還是沒有解開拘束我身體的手。
  她環抱到我胸前的手漸漸往下移動。她輕撫過腹部,繼續往下摸索。
  「……領家同學?」
  「……高砂同學,你變大了耶。」
  她模仿我的口氣,開玩笑地這麼說道。
  「你要這個樣子去上課嗎?你該不會……只是想要去找其他的女生吧?」
  「這是早上的生理現象……」
  我這麼解釋,領家就溫柔地咬了一下我的耳垂。
  「啊,又變大一點了。這也是早上的生理現象?」
  「……我說妳啊。」
  我強硬地解開領家的束縛,把她壓倒在床上。情勢明明是我壓倒性地有利,但被她那頑皮的視線貫穿,我就強勢不起來了。
  仰躺的她帶著輕鬆愉快的笑容看著上方的我。她美麗的臉龐搔弄著我的內心。就像是受到一股神祕引力的吸引,我再次吻上她那飽滿的嘴唇。
  我就這麼稍微降低自己的上半身,靠近她的身體,轉而親吻她的雪白頸部。我的內心更加激昂,心臟正在撲通撲通地猛跳。
  「奇怪,你不是要去上課嗎?」
  領家有些嗜虐地說道。
  「……囉嗦。」
  我簡潔地結束對話,把手環繞到她的肩膀後方,讓自己的身體緊密地覆蓋在她身上。

  ★★★

  三年後──【如果持續反戀愛】

  舊式鬧鐘鈴聲大作的聲音把我嚇醒。從窗戶照射進來的光線和鬧鐘看來,現在是早上八點。我趕緊用力按住鬧鐘上半部的鬧鈴,消除在耳邊鳴響的大音量。
  為什麼鬧鐘會在這種時間響起呢?我的記憶很模糊,但我清楚記得自己是在天亮之後才就寢。已經完全變成一個夜貓子的我,原本打算就這麼一如往常地貪睡十個小時左右……想到這裡,我想起自己有設定晚上八點響的鬧鐘。我們的作戰計畫全都是在夜間進行。
  有點髒的房間地板上散落著好幾個大型寶特瓶。不用看標籤,從形狀也知道是便宜燒酒。我最近都喝這種酒。
  「吵死了……」
  在我附近的沙發上有一團隆起的毛毯,開始緩緩蠕動。
  「啊,不好意思。我設錯鬧鐘了……」
  「宰了你喔。」
  這裡是大學內有很多同好會和社團辦公室的建築物。我們的組織掌控了這座會館的管理委員會,在事務處過夜。
  正在散發殺氣的是其中一個學長,他已經當了八年的大學生了。他躺在沙發上,扭動著身體從地上撿起一個寶特瓶,打開瓶蓋。接著我開始聽到一陣謎樣的水聲。
  「啊,糟糕。」
  我聽到某種不祥的聲音,但在意這種事情是無法在這裡繼續撐下去的。我再次設定好鬧鐘,把棉被拉起來蓋住頭部,閉上眼睛睡起回籠覺。

  和領家進入不同大學的我自從畢業典禮以來,一次都沒有和她見面。高中畢業後沒過多久就和老朋友見面有點令人尷尬,而且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最忌諱的就是這種行為。不過只要繼續參與運動,總有一天能再見到她。孤立無援的我抱著這種想法,在這所大學尋找同志。大學的規模很大,沒辦法像高中一樣那麼順利。
  某天,找不到同伴的我一個人坐在餐廳裡,大口吃著在福利社買的兩倍份量杯裝炒麵。我為了換口味而在炒麵上添加餐廳提供的醬料時,成群結隊來到餐廳的校際網球同好會的混蛋恬不知恥地對我說:「欸~那是我們的位子耶。」
  餐廳是公共場所,並不是道德觀差勁到可以面不改色地說出「男生限○○大學,女生限╳╳女子大學」的網球同好會專門用來開心嬉鬧的地方。
  雖然我開口試圖反駁他們,卻發不出聲音。這半年來,我從來沒有說過除了「要(被問到便當是否要加熱時)」、「我要用儲值卡付帳」以外的句子,這也沒辦法。
  「喂,嘴巴幹嘛開開關關的,你是金魚喔。」
  「受不了,邊緣人來什麼餐廳啊,麻煩死了。」
  上了大學才改變形象的男學生故意裝壞,想要表現給女生看的時候,在我體內沸騰的怒意和無法回嘴的焦躁感讓我的視野逐漸變暗。
  這個時候,坐在稍遠處的一群邋遢男生大步往這裡走來,開始往帶著一派輕鬆的表情等著別人幫自己占位子,特地從╳╳女子大學過來尋找將來會有高收入的老公,計劃住在大樓公寓上層當家庭主婦的女生頭上澆下某種液體──那個人手上拿的東西是用來裝泡麵湯汁或泡過杯裝炒麵的熱水的水桶。
  面對這種沒有任何預備動作的行為,一開始沒有人反應得過來。我們平常生活的時候,根本不會想到有人能毫不遲疑地幹出這種事。他們是一群完全無法用常識應付的可怕人物。
  「咦,什麼?」
  被澆了一身湯汁的女生發出愣住的聲音,環顧四周。可是所有人不要說是抗議他們了,只是沉默地遠離全身都是噁心廚餘湯汁的那個女生。
  「咦,咦……」
  終於認知到降臨在自己頭上的無情災難,夢想著沒有任何能力的自己可以跟著長期出差的老公到國外,在部落格上記錄自己在國外主婦生活的女生開始扭曲表情。我的頭腦也跟不上事情的發展,正感到混亂的時候,看到那個渾身廚餘的女生快要哭出來的場面,我過去從來沒有使用過的腦海角落開始產生一種彷彿電流流竄的快感。
  「喂,一年級的。準備溜了。」
  那群男生的其中一人這麼說,抓住我背後的衣領。我被他們半強迫地帶著一起逃出餐廳──這就是我和這個反戀愛團體的邂逅。

  在那之後的兩年,我都在這個團體的基層做著各種事情。我在高中時的活動還算溫和,幾乎都是合法的行為,在這裡進行的活動卻大部分都是違法的。正因為如此,成功時都會有種雙腳不斷顫抖的興奮感,讓我無法自拔。
  我到現在都沒有跟領家聯絡。我已經數不清自己曾興起幾次打電話或寄電子郵件給她的念頭了。可是每次有這種想法,一股難以名狀的愧疚感就會阻止我,讓我一直沒有跟她連絡。而她也沒有主動與我接觸。
  在其他大學參與運動的同志很常出現在話題中,但我從來沒有聽過領家的名字。她該不會是改變立場了吧──每次我忍不住這麼懷疑,都會強力譴責自己。曾經為了反戀愛的志向那麼熱血沸騰的領家不可能放棄革命。我這麼說服自己。

  到了課堂快結束的時間,我終於睡醒了。
  「哦,高砂。你幫我顧一下櫃臺。」
  這棟建築物有社辦和公共空間,待在事務處的我們白天要負責櫃臺的業務。基本的業務內容是鑰匙的借還、教室的預約、管理印刷機等等。基本上算是很清閒的工作,因為校方會支付時薪,所以雖然不多卻也能補貼生活費。
  我正要代替學長走向櫃臺時,看到桌上放著一台筆記型電腦。顯示在畫面上的是二次元女角被觸手纏繞的圖片。角色的鎧甲有一半已經脫落,露出了乳房,或許是被下了什麼媚藥,她的表情雖然不甘心,卻也因快感而漲紅了臉。
  「這不是成人遊戲嗎?你在做什麼?」
  「就是成人遊戲啊,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
  我才覺得莫名其妙呢。就算這裡幾乎沒什麼人會來,我還是不懂在這種公共場所玩猥褻遊戲的人在想什麼。
  可是學長完全不把我的吐槽放在心上,打開冰箱取出一個寶特瓶。裡面有混合白色與黃色的某種東西被冷凍成固體。
  「請問一下……你為什麼要保存起來?」
  「普通人都會把累積的東西保存起來吧。」
  他對普通的認知太奇怪了。學長走向櫃臺這邊看不到的事務處後方,那邊馬上傳來急促的喘息聲。我面無表情地繼續看著對觸手發情的女角插畫。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來到櫃臺前。是個女學生。
  「不好意思,我想借鑰匙……」
  從借還鑰匙的窗口可以清楚看到筆記型電腦的畫面。我趕緊假裝找鑰匙,企圖遮住螢幕,但她似乎已經看到了。
  「唔哇……好扯。」
  那個女生隔著手帕接過我交給她的鑰匙,用極度冰冷的視線瞄了我一眼,然後快步離去。
  明明就不是我的錯──我對學長感到憤怒,受到女生痛斥的感覺卻又莫名地令我興奮。

  3

  「差不多快結束了吧。大學生活如何?」
  我再次被女童的聲音喚醒。
  「未免太極端了吧!不是像猴子一樣性交就是超級反社會,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而且這兩種案例都沒有去學校上課。學生的本分不是學業嗎……?
  「我怎麼知道,這可是你的人生。我剛才也說過了,你剛才看見的夢境不是我創造的。我只不過是在一旁幫助你建構自己的想像而已。」
  改變立場後的未來在正要精彩的地方停了下來,這或許是因為我的腦中沒有那種經驗,所以也無從想像的關係。一想到這裡,我就莫名地難過了起來。
  「當處男有什麼關係。只要你以後願意接受戀愛,再交個女朋友,就可以有真實的體驗而不是這種小家子氣的模擬了。」
  女童的話彷彿看透了我的想法,讓我湧起一股羞恥感。的確,要說我不想體驗前半段那種包圍在幸福感裡的人生,那肯定是騙人的。
  「不,童貞是我們的驕傲。我會一輩子保護它。我要成為魔法師。」
  頭腦因為接收的資訊量太大而有點混亂的我這麼回應女童。
  「而且,堅持反戀愛的未來果然很有趣。如果和其他大多數人一樣過著現充生活,絕對得不到這種經驗。」
  「你知道嗎?像這樣把稀少誤以為是珍貴的想法就是你們的缺點。你們的行為就像是只因為很難取得,就花費大把鈔票感恩地吃著比連鎖店的百元漢堡還要難吃的東西。」
  被外表年齡只有小四的少女徹底否定人生觀的男高中生就在這裡。
  「而且看著自己改變立場後的夢境時,你的表情比剛才還要鬆懈喔。連口水都流下來了。你自己看,痕跡還留著呢。」
  我用力搓著自己的臉,抹掉痕跡。
  「不管怎麼樣……我一點也沒有被妳說服!」
  「我勸你別再逞強了。接下來應該會出現更多現在的你難以承受的情境喔。」
  「沒關係,我就是想要繼續反戀愛,只要堅持自己的理想,一定會有我所期望的未來在等著我。」
  「是嗎?既然你都說到這個份上,我就不阻止你了。好了,把裝置戴上吧,我們繼續看下去。」

  ★★★

  五年後──【如果持續反戀愛】

  ──祝福您未來另有高就。
  我已經不知道收了幾封以這句話為結尾的郵件。
  我很久以前就被父母斷絕關係,也無法繼續當學生,為了討生活,我開始找工作。我當然不打算放棄反戀愛活動,反而想要把運動推廣到大學之外的地方。
  不過,現實生活可沒那麼輕鬆。
  「哦,高砂,你又沒上了啊。」
  已經不知道在大學待了幾年的學長咯咯笑著嗆我。
  「……嗯~被公安盯上果然很致命。」
  我這麼說著想要安慰自己,但學長沒有放過我。
  「不,跟那個沒關係吧。你應該也知道有些參與運動的人手段更激進,最後還是拿到高薪的工作了吧?你單純是缺乏溝通能力啦。」
  這段過於尖銳的分析讓我連馬上回嗆都辦不到,忍不住眼泛淚光。看到我這個樣子,學長又笑了。
  「不要哭啦。」
  「我沒有哭。」
  「屁啦,你的聲音都在發抖了。」
  在過了閉館時間,除了事務處以外都一片漆黑的社辦大樓,我一個人衝進遠方的廁所,獨自躲進隔間裡號啕大哭。
  我用匿名的推特帳號發了「我又被祝福了」的文章和那封郵件的截圖,有幾個人按「喜歡」,也有人轉推。我的帳號會發表各種激進言論,暗中受到一部分的精神病患和想要耍叛逆的大學生、研究生等人歡迎,只有在這裡獲得的認同能夠撫慰我的心。這樣太空虛了──每次有這種想法浮現在腦海時,我都會為了消除這種感受而追求「喜歡」數或轉堆。
  哭了一陣子,用社群網站暫且滿足認同感,恢復精神之後的我回到事務處。那裡有比我大好幾歲卻完全沒有在找工作的幾個學長聚在一起開心地聊著關於革命運動的話題。
  看到他們的樣子,讓我沒來由地湧現自己或許還沒有問題的自信。半吊子地融入社會一定會妨礙反戀愛運動。
  「找工作」這樣的制度本來就是我們應該打倒的魔頭──戀愛至上主義用來支配人類的手段。過程中需要的「溝通能力」這種名稱可疑,以針對特定事物感到麻木為特徵的指標是用來篩選容易受洗腦者很有效的方式。我們能夠辨明真相的敏銳度,對想要強推戀愛這種空虛幻想的人來說非常礙事。因此,只募集遲鈍的普通人,透入資金來鼓勵繁殖,藉此讓社會變得更「好」就是他們的目的。
  想到這裡,我突然開始覺得自己先前找工作的行為簡直就是愚蠢至極。對了,下次面試的時候,我來痛罵面試官好了。要是突然對那張高高在上地對我們提問的蠢臉甩出一記巴掌,對方不知道會擺出什麼表情。
  我妄想著這些事的時候,就已經把剛才的沮喪完全忘個精光了。
  「我要去一趟便利商店。」
  我這麼說著要離開的時候,學長們就拜託我幫忙買幾樣東西。可是現在的我並不會想要抱怨這種小事。因為我一掃剛才的陰霾,所以心情特別好。
  我到最近的便利商店買好指定的東西,喝著杯裝酒踏上歸途。途中,我經過一個小小的公園。高中的時候,我經常和領家在晚歸時像這樣買東西來吃,有時候也會到這種公園一起坐在長椅上聊天。
  這樣的回憶掠過腦海,讓我突然很想聽聽她的聲音。從大哭的時候開始,我的情緒波動就很激烈。就算有自覺,我還是無法壓抑激動的情緒。
  我取出手機。不管用壞幾支手機,我都小心翼翼地保留著這支號碼。這是除了父母以外,第一支登錄在我的通訊錄的號碼。
  領家薰──這個名字出現在畫面上時,已經停止的淚水又突然從深處湧現,模糊了我的視野。以前的我總是在這個階段就停止。我好幾次都因為無助而興起打電話給她的念頭,但每次都在最後關頭作罷。
  可是今天不同。我顫抖的手指伸向撥出電話的圖示,按了下去。
  我的內心七上八下。我該說些什麼才好?領家現在在做什麼呢?啊,現在這個時間打電話會不會給她添麻煩?她會不會知道其他社員的事呢?
  這些思緒在我腦中轉啊轉,但過了一陣子,回應我的卻是機械式的錄音:
  「……您撥的號碼是空號……」
  我的心臟重重一沉。我掛掉電話,拿著手機的手一下子變得很沉重。
  這時候,我忽然領悟到一個事實。這支號碼是我內心最後的依靠。只要打通電話,我隨時都可以跟高中時代一樣,和領家說說話。我還能夠重新來過。
  正因為如此,我才一直都沒有打給她。我很害怕事情會變成這樣。只要不去確認,就還能保有不確定的可能性。所以我才能把它當作心靈依靠。
  現在,我失去了依靠。
  就在我沒了支撐而瀕臨崩潰邊緣時,耳朵捕捉到微弱的聲響。聲音是來自公園內。我為了找尋聲音從何而來,搖搖晃晃地往來源走去。
  小小的公園有幾個隨處可見的遊樂器材和路燈,燈光下方放置著長椅。長椅上有一對男女親密地並肩而坐,牽著手互相低語。
  我並沒有感覺到憤怒。我心中有的只是純粹的暴力衝動。
  我從公園的植栽處撿起一根尺寸剛好的樹枝,直直走向他們,不發一語地對那兩個人揮下樹枝──

  ★★★

  五年後──【如果認同戀愛】

  大學生活終於接近尾聲,我正在找工作。就跟其他大學生一樣,我也被迫面臨苦戰。和考試不一樣,在不會有明確評分的地方奮鬥是我過去從來沒有經歷過的體驗。
  我滿心不安的時候,放在桌上的手機振動了起來。有郵件來了。
  我打開郵件,上面的文章以「祝福您未來另有高就」作結,是沒有錄取的通知。
  「唉……又沒上了。」
  聽到我脫口而出的話,人在廚房的領家馬上關火,跑了過來。
  「啊,沒什麼啦……已經好幾家沒上,我現在不太會難過了。」
  看到一臉擔心的她,我趕緊這麼說著掩飾。可是領家露出感同身受的悲傷表情,在我身旁的沙發上坐下。
  「你騙人。就算經歷過好幾次,沒有上還是會傷心的。」
  領家斷然說道,牽起我的手。
  「難過的時候,你老實說出來,我會比較安心。」
  她的溫暖傳遞到我的掌心。她這句話溫柔地滋潤了我快要自暴自棄的心。
  「……妳說得對,抱歉。我有點難過。」
  我誠實地這麼說,領家就溫柔地微笑。然後,她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暗示我。雖然有點害臊……我還是決定接受她的好意,在沙發上躺下,把頭放在她的腿上。
  領家什麼話都沒有說。她只是把雙腿借給我,把手輕輕放在我的肩膀上。說再多溫柔的話都比不上這個舉動。我一句話都不必說,她也知道我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
  就在我正在享受膝枕的時候──房間的門鈴響了。我趕緊坐起身來,打開門。
  「哈囉~高砂~可以讓我進去喝一杯嗎?」
  提起裝著大量飲料罐的超商袋子,用開朗的聲音這麼說的人,是跟我們參加同一個團體的同年級生──雅。雖然剪了一頭短髮還穿著很有精神的中性服裝,但她其實是個徹頭徹尾的女兒身。她看起來已經有點醉了。
  「反正薰也在吧,打擾嘍~」
  「喂,我什麼都還沒說耶……是沒關係啦。」
  她一進屋就跑過去飛撲到領家的胸前。
  「嗚嗚~媽咪~!我又有一家沒上了啦~」
  「雅,我可不是妳媽媽……」
  雖然嘴巴上這麼說,領家還是溫柔地撫著哭訴的她的頭髮。
  「妳也被祝福了嗎?其實我剛剛也才收到沒錄取的郵件。」
  我留下幾罐啤酒,一邊把超商袋子裡的其他飲料罐放進冰箱,一邊對完全退化成幼兒的雅說道。
  「嗚~為什麼你一臉沒事的樣子!誰都會想要跟媽咪哭訴一下吧!」
  聽到雅這麼說,我和領家面面相覷。剛才的膝枕算是哭訴的一種嗎?
  「……哎呦,該不會在我來之前你們都……?」
  對於這句話,我們陷入沉默。雅看到我們兩個人的反應,一下子心情大好。
  「天啊,天啊,天啊,真抱歉打擾你們了。等到我回去了,你們再盡情地重來一次吧。」
  「才不要。」、「我們不會。」
  我和領家同時說道,她就放聲大笑,並嘶的一聲打開啤酒罐。
  「哎呀~幸好我有來。好久沒有看到這種情境,我都打起精神了!」
  在大學的志工團體認識的雅和我們經常這樣突發性地到彼此的住處串門子或喝酒。跟我們同年級的她也正在找工作,似乎和我一樣陷入了苦戰。我和雅都很羨慕搶先一步找到工作的領家。
  「話說回來,沒想到看起來不太會說話的薰會第一個找到工作~」
  雅很快就打開第二罐啤酒,開起了玩笑。領家露出有點傷腦筋的表情,咕嚕咕嚕地喝著口感清爽,印著可愛插畫的精釀啤酒。
  「其實領家很擅長這種事。」我代為回答。「怎麼說呢?像是配合當下的情況變成另一個人……她從高中時代開始就是這樣。」
  「咦,是喔。欸欸,告訴我薰以前的精采事蹟嘛。」
  我和領家再次面面相覷。我們實在無法坦白自己「以前進行過反戀愛活動」。
  「咦,什麼,是祕密嗎?嗚嗚,真受不了你們這些高中就認識的傢伙~」
  從外縣市來到都市,在大學裡沒有其他高中同學的雅,經常羨慕從高中開始就認識的我和領家。領家安慰假裝哭泣的她:
  「畢竟是高中發生的事,當時年輕不懂事,有點不堪回首……或許再過一陣子,我們就會告訴妳了。」
  雖然表情有點不服氣,她還是把頭靠在領家肩膀上撒嬌。
  「就算說領家和我認識很久,也只是高中的兩年再多一點。妳和我們都認識三年以上了,以後時間愈久,那些差別也只是一點小誤差而已。」
  「是啊。妳也有很多事沒有跟我說過吧。不過,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以後我們可以花很長的時間,慢慢了解彼此。」
  「嗚嗚……媽咪……」
  雅再次進入幼兒模式,但又稍微恢復平常的樣子說道:
  「可是到頭來,相處時間的差距還是無法彌補的……」
  接著,她用我幾乎聽不到的極小音量,低聲說道:
  「……如果讀同一所高中,我也有機會嗎?」
  沒聽清楚的我回了一句「什麼?」,雅就笑著說「沒什麼」。不知為何,比較靠近她的領家繃緊了臉。
  「呃,奇怪,有電話耶。失陪一下。」
  雅拿起正在振動的手機,往玄關走去。
  「喂~不准吐喔。」、「我才不會!……可是我先跟你道歉。」、「不准吐!」
  我跟雅互鬧的時候,領家的表情依然很僵硬。聽到玄關的門關上的聲音後,她開口低聲說道:
  「……我說高砂,我有件事想問你。」
  「怎麼了,這麼認真?」
  領家先乾咳了一聲,然後閉上眼睛。
  「你有在我不在的時候讓雅進過這間屋子嗎?」
  「有啊,有幾次。她會像這次一樣帶很多酒來。」我不太了解她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所以老實回答。「她剛才也說了,沒有同鄉應該讓她很寂寞吧。她和妳感情那麼好,而且我們住得這麼近,她來我這裡比較方便嘛。」
  我什麼都沒想,喝著酒這麼說,領家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今後禁止你這麼做。」
  「為什麼啦,我怎麼能做出那麼無情的……」
  「如果雅要來,你一定要找我。」
  「不,妳也不會總是有空吧……」
  「一定要找我。」
  對於領家這個理由不詳的高壓式要求,不敢反抗的我說「是……」並點點頭,這時玄關傳來開門的聲音。
  雅沉默又無力地走向我們。平常的她應該會吵吵鬧鬧地跑著回來,現在卻安靜得出奇。
  「……來了。」
  聽到這句話,我和領家愣住。
  「什……什麼?」
  我反問,雅就大步走來房間中央,低頭看著手機,用幾乎要消失的細小聲音說道:
  「……我上了。」
  我一開始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等到內容在我的腦中逐漸連結到意義時,我的體內深處就開始一點一滴地湧現興奮的感覺。
  「雅!」
  領家從沙發上跳起來,順勢抱住了她。
  「恭喜妳!」
  「謝……謝謝。哈哈……我找到工作了。」
  應該最高興的本人好像沒有什麼真實感,整個人都傻住了。會有這種反應或許很正常。
  「再來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哈哈,高砂,我先走一步了,抱歉啦!」
  既然她笑著這麼說,我自嘲也算是有價值了。如果是高中的我,應該會對自己被拋在後頭的情況感到絕望,強烈地嫉妒已經拿到工作機會的兩人吧。可是現在的我一點也不那麼想。我打從心底為找到工作的雅感到高興。所謂的同伴,就是這麼回事──從反戀愛畢業的我學到了這麼寶貴的一課。
  這一天原本要自我安慰的派對臨時改成了為雅舉辦的慶功宴。被獨留下來的我並不感到焦慮。不管有什麼障礙,我都可以和同伴一起克服。我如此相信。

  我帶著這樣的心態,振作起來努力找工作,就比想像中更快得到工作機會了。
  『什麼嘛~真沒意思。薰怎麼說?』
  我透過電話跟雅報告這個消息時,她笑著開我玩笑。
  「不,我還沒有告訴領家。」
  『啊?為什麼?』
  「不……因為……」
  『什麼啦。』
  「……我想要跟她求婚。」
  『……我可以掛電話嗎?』
  「不,等一下!我只能找妳商量了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啊~我也真是個濫好人。』
  「真的,妳幫我大忙了。」
  『吵死了閉嘴啦你。先給我爆炸吧。』
  這句話讓我想起高中時光,我忍不住輕輕笑了出來。我心中的反戀愛已經漸漸轉變成青春的回憶了。
  後來我和她暫時聊了一陣子,作好心理準備,然後快步前往有領家等待的我的房間。

  4

  「喂,給我起來!你要睡到什麼時候!」
  瓦楞紙頭戴裝置被硬拔下來,我終於從夢境中清醒。我差一點就完全被充實又快樂的大學生活給吸引住了。
  「嗚……嗚嗚……」
  反差實在是太大了。一邊是語氣冷漠又只有男人的社會,一邊是有女朋友又有女生朋友的充實大學生活。畢竟是我的大腦編造出來的故事,連女生朋友的類型都是我的菜。我超喜歡這種注定單相思的女角,如果可以讓我跑第二輪,要我對女童下跪也行。
  「……為什麼要對我下跪?」
  聽到女童這麼說,我才回過神來。我實在太想要回到改變立場後的模擬世界,自然而然就下跪了。
  可是我是反戀愛的戰士。我必須肯定堅持不改變立場的前半段。
  「不過……可是……不……但是……」
  強烈的明暗對比完全動搖了我的心。我總覺得情緒的強烈起伏似乎引起了身體的不適。我覺得有點想吐。這就是所謂的VR暈眩嗎?
  女童看到我示弱的樣子,擺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好了,進入最後階段吧。你終於要理解戀愛的重要性了。」
  「那是……不可能的!」
  「你都上氣不接下氣了。你也漸漸明白了吧,戀愛就是你們賴以生存的糧食。沒有戀愛的人生,只不過是折磨精神的殘酷苦行罷了。」
  「不對!……應該吧。」
  我很想反駁,但剛才的模擬內容卻還殘留在腦海裡,削弱我的氣勢。
  「時候到了。來,戴上裝置吧,我先讓你看改變立場後,接受戀愛時的結局。」

  ★★★

  十年後──【如果認同戀愛】

  結婚是一件相當辛苦的事。雖說兩個人可以一起分擔困難,事情卻沒那麼順利。分工合作順利的話的確可以減輕部分的負擔,但婚姻畢竟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比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還要辛苦的事情反而很多。
  我漸漸了解到,看似過著普通生活的所有家庭也是像這樣克服了種種困難,努力地活著。到了這個年紀,和領家結婚,我才切身感受到我過去視為理所當然的「普通」有多麼難能可貴。
  我試著這麼開頭,不過婚後生活的快樂其實是大於辛勞的。我有家可回,和領家一起生活。光是如此,就是任何事物都無法取代的幸福。
  我們是雙薪家庭,所以相處的時間不多。可是目前還有辦法經常和對方一起吃晚飯。我們會輪流做飯,當天盡量早點回家。
  今天輪到我做飯了,但因為有工作沒做完,所以拖到了一點時間。回家的路上,我在電車裡回想冰箱裡還有的食材來決定要做什麼菜,同時想像總是會因為我晚歸而有點生悶氣的領家。比起晚開飯,她更討厭我應該在家的時候還沒回家,要孤單地在沒有人的屋子裡痴痴地等。
  我從車站走回家,自然而然加快腳步。
  「我回來了。」
  我說完,明亮的室內就有「你回來啦」的聲音傳了回來。明明只是這麼簡單的事,就讓我覺得努力有了回報。
  「抱歉,我回來晚了。我馬上開始做飯……」
  我一邊走進兼作餐廳用的客廳一邊這麼說,卻發現領家已經站在廚房裡了。
  「啊,妳先幫我做了啊……抱歉。」
  我慌張地這麼道歉,她卻沒有生氣,輕聲笑了。
  「你忘了嗎?早上明明還記得的。」
  她出乎意料的態度讓我愣了一下,我這才想起早上的事。可是我說出答案以前,領家就用溫柔的音調打趣地說了:
  「我從今天開始放產假啦。」
  「……對喔。」
  回想起來的瞬間,我的胸口湧出一陣暖意。我把包包放好之後走進廚房,靠近領家身邊。
  「妳做家事沒問題嗎?」
  「好像還沒問題。一下子閒下來會讓我不太習慣,稍微做點事比較能轉移注意力。」
  領家平常工作比我賣力多了,應該不習慣一直待在家裡吧。
  「可是打掃很辛苦吧。那些事就讓我代替妳來……」
  遇到和平常不一樣的情況,我不知所措地這麼說道,領家就開心地笑著停止做菜的手,轉頭過來看著我。
  「也好,我可能會拜託你……話說回來,你現在就開始緊張沒關係嗎?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呢。」
  「我知道啦,可是……」
  我的頭腦雖然可以理解,卻還沒作好心理準備。她那高高鼓起的肚子裡竟然懷著我的孩子,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現在竟然和一同開始反戀愛運動的妳在一起,我們的孩子也再過不久就要出生了……怎麼說呢?我覺得好神奇。」
  「什麼『好神奇』嘛。」領家又開心地顫抖著肩膀笑了。「……在那之後已經過去十年了呢。我們的確改變了。」
  「是啊,可是對我來說,要做的事情或許沒有什麼改變。」
  「什麼意思?我們早就已經從反戀愛畢業了吧。」
  「雖然說是反戀愛……當時的我也是因為有妳在才會堅持下去的。因為想和妳在一起,想要看到妳開心的表情……這一點到現在也沒有任何改變。」
  我這麼說完,領家就瞬間漲紅了臉,低下頭來。
  「不……不要突然說這種話!就像一對恩愛的情侶似的……你……你給我爆炸吧!」
  她害羞的方式也和高中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們到目前為止都極力隱瞞,趁著放產假的機會,我們決定把她懷孕的消息告知親友。在我們陸續收到的回應之中,也包括了前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
  「恭喜。」、「恭喜你們,下次請讓我過去道賀一下!」、「哇~恭喜你們!下次年底的時候我一定回去!」
  住在附近的天沼趕過來看我們,大哭了一陣子就回去了。從當年到現在,大家的本質似乎都沒有什麼改變。
  西堀當上了一名成功的漫畫家,似乎坐擁好幾個女性助手。雖然她完全是個渾球,但收入的位數和我們這些平民根本不同,所以我也不能說什麼。
  瀨崎進入外資企業任職,現在人在歐洲。他現在生活的國家只要經過同意,就可以跟十二歲以上的對象發生性行為,我不清楚這個事實和他之間是否有關係。
  神明學姊現在的工作是搭乘列車周遊世界各國,並撰寫相關報導。她那異想天開的旅程實在令人瞠目結舌,但似乎有許多狂熱的粉絲存在。
  天沼現在正在就讀研究所。她總是閒閒沒事,偶爾來我家對領家說客套話,對我說說玩笑話就回去。即使如此,她在研究方面似乎很優秀,近期就要當上助教了。她的主修是古典文學。
  雖然我們都沒有改變,卻各自找到了自己的道路,朝著未來前進。這是我、我們當時決定放棄反戀愛,重新出發之後才能得到的結局。現在的我再次強烈地感受到──我們當時的判斷是正確的。
  我和領家接下來的人生道路應該有重重難關正在等著我們。但不論是苦是樂,我都想要和她兩個人一起享受人生。
  ……不,我們很快就會變成三個人了。

  ★★★

  十年後──【如果持續反戀愛】

  生活是很困難的。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我卻到這把年紀才理解呢?
  年齡都快要逼近三十大關了,我卻一事無成。當年就職失敗的我沒有固定工作,勉強靠著打零工維生。
  我找不到安定的打工或職業並不是因為我沒有耐性。為了持續推動革命,我害怕職場的人際關係會造成某種阻礙。
  我的好幾個學長不是進入職場就是自殺,一個一個從我眼前消失。當我看到有個學長全身赤裸地帶著一身鮮紅色的人體彩繪,陰莖插著保麗龍做成的愛心,在大學校內傳說只要在這裡告白就會成功的大樹上綁了繩子上吊自殺時,我興起了放棄反戀愛,回歸正常生活的強烈念頭。
  可是,我終究還是持續進行著反戀愛運動。因為這麼做──只有這麼做才有可能再次見到領家。雖然我在高中畢業後一次都沒有見過她,但她一定還在其他地方繼續推動革命。只要我還在這裡揮舞「反戀愛」的旗幟,她總有一天會注意到我──這是現在驅使我行動的唯一希望。
  結束過程單調的零工,我領取今天的薪水後,筋疲力竭地踏上歸途。我在途中到超市買了半價便當,小口小口地喝著便宜的啤酒,走在通往家裡的陰暗道路上。我在半路上遇到一直盯著我看的女高中生,我大罵「看什麼看!」來多少宣洩內心的煩悶。
  位在東京角落,不到三坪,彷彿牢獄般的公寓就是我現在的家。房間的牆邊堆著色情漫畫雜誌,我從其中抽出一本,一邊翻閱一邊吃起半價便當。自從微波爐在半年前壞掉以來,我都吃著這種冷掉的飯菜。雖然也可以用超市裡附的微波爐加熱,但這麼做好像在大聲宣傳自己是個家裡沒有微波爐的窮人,讓我隱約感到抗拒。
  當我填飽肚子,正要專注在色情漫畫上時,單薄的牆壁後面有聲音傳了過來。
  「……這裡嗎?」、「嗯……啊……」
  隔壁的大學生正在發情。我一把抓起靠在牆邊的角材,用力往那面牆壁戳了一下。
  剛才的聲音瞬間停止。這反應讓我得到些微的滿足感,卻喪失了正要自我安慰的心情。
  我把色情漫畫雜誌扔到一邊,抓起反戀愛傳單,套上髒兮兮的白袍,戴上帽子和太陽眼鏡。我為了幫自己打氣,再次用力戳了一下牆壁,然後衝出家門。

  夜晚的繁華街道上到處都是人。每個人都被其他人所需要,到了這麼晚的時間都待在外頭。沒有人會停下來多看一眼的我,在這片人潮中簡直是格格不入。
  「請為戀愛至上主義劃上休止符吧,拜託各位!」
  一整天的肉體勞動明明已經讓我累垮了,投入運動的時候卻還是能發出宏亮的聲音。我這十年可不是幹假的。
  反過來說,我能夠引以為傲的特長就只有反戀愛活動了。我的十年全部都耗費在這項革命上。普通的學生學習技術、建立人脈、和情人交往並結婚的這十年間,我全部都拿來投注在這一件事情上了。
  「拜託各位!拜託各位!」
  想到過去的這十年,無可挽回的感覺有時候會把我的心臟緊緊掐住。我會感到腦海一片空白。這種日子的我會像是被接著劑黏在被窩裡一樣動彈不得,也不去打零工,只是盯著天花板哭泣。如果這時候可以發生地震,把整棟屋子連我一起壓死就好了。就算這麼想,我還是沒有膽量親手結束自己的性命。我非常嫉妒能夠上吊自殺的學長。
  傳單差不多發完了,我的體力也已經來到極限。我今天已經這麼努力了,明天就不要去打零工,在房間裡休息一天吧。我這麼鼓舞自己,拿出最後的幹勁大聲吶喊。
  夜已經深了,行人變得愈來愈少。差不多該收工了──我這麼想著正要回去時,有幾個年輕人阻擋在我的眼前。
  「喂,大叔。誰說你可以在這裡隨便亂發這種東西的?」
  對方拿著我印的傳單,語帶恐嚇地這麼說道。我打算無視他直接離開,他的同伴卻迅速擋住了我的去路。
  「讓我過去,我要回去了。」
  「喂,上面寫『反戀愛』耶。因為沒人愛就做這種事,真是丟臉的傢伙。」
  對於這種淺薄的批判,我早就已經不為所動了。我不發一語,等待他們感到無趣並自行離開。
  「就是因為有你這種人,社會才不會變好。別再幹這種事了,快滾去為國家工作啦。」
  「半夜在這種地方閒晃還找人麻煩的傢伙,對社會來說應該是更大的危害吧。」
  被不良少年說教讓我覺得很可笑,忍不住反駁的我一開口,對方就說出「啊?」這種典型的回應。
  「喂,這傢伙是不是太囂張了?」
  圍繞在我周圍的不良少年開始逼近我。我感覺到危險,往戒備比較單薄的地方衝出去,卻馬上被追上並推倒。
  對方把腳用力踩在趴倒在地的我頭上。
  「噁心的臭宅男,別以為你可以平等地跟我們說話!」
  我的頭部側邊被使勁踢了一腳。接著,我的身體也受到一連串無情的攻擊。一旦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我就無力反抗了。
  即便遇上這種情況,我相對之下也算是冷靜的。畢竟我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私刑,而且就算因為對方下手過猛而死,其實也正合我意。
  出沒在這種鬧區的叛逆年輕人也不過是家裡有爸比和媽咪等待的小少爺罷了。
  「喂,他不動了耶。」、「慘了,下手太重了嗎?」
  我動也不動,就聽到他們這麼說,停止繼續踢我。
  「阿武那一踢太用力了吧。」、「就是啊,太狠了。」、「喂,等一下啦,怪我嘍。」
  他們開始互相推卸責任,已經沒有人要繼續攻擊我了。
  小混混逃走之後過了一陣子,我都沒有起身。我以為身體的痛楚和柏油路的冰冷可以帶我離開人世,所以才想要任由命運擺布。但是不論我怎麼等待,我的意識仍舊清醒,被踢過的地方陣陣作痛,鼻血更讓我難以呼吸,十分不舒服。
  我慢慢坐起身,把掉在地面上的傳單撿起來搓揉變軟,用來擦拭鼻血。嘴巴裡面也破皮了。我吐出一口口水,口水在自動販賣機的燈光照射下發出暗沉的紅色光芒。
  事情就發生在這個時候。
  「那個……你還好嗎?」
  我坐在地面上進行急救處理的時候,有人對我這麼搭話。反正一定是個沉醉於「親切的自己」的善良公民吧。我在心裡這麼想著瞧不起聲音的主人,但還是收下對方遞出的小包面紙來擤鼻子。
  「……謝謝。」
  我沒有看對方的眼睛,姑且道謝,聲音的主人就發出「啊」的一聲驚嘆。
  「你是……高砂嗎?」
  被叫到名字的我大吃一驚,抬起頭來。
  「領……家……?」
  我面前的人是──領家薰。
  「高砂,好久不見了……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你。」
  她穿著一身筆挺的套裝。是一直賣力工作到這種時間嗎?還是正參加完聚會呢?不管是何者,都和我這個打零工維生的人相差太多了。
  領家彎起穿著絲襪的腳,蹲下來用手帕擦拭我臉上的血。她的表情很複雜,好像在擔心我,又好像為偶然與我再會的事感到高興。她的五官帶著成熟的氣質,多了一份高中時不明顯的性感,非常有魅力。我生鏽的心被迅速融化,睽違十年後再度開始鼓動。
  「領家……」
  「嘿,嘴巴別動……」
  我暫時閉上嘴巴,交給她處置。我那麼渴望再次見到她,卻不知道見到她之後該說些什麼才好。看著變美的她溫柔地照顧我,我拚命轉動自己的頭腦。
  「好,這樣應該可以了。明天早上先觀察傷口的情況,覺得哪裡不舒服的話一定要去看醫生喔。」
  「啊,好……我會的。」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領家就大吐了一口氣。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領家像是遙望遠方似的瞇起眼睛,這麼說道。「自從高中畢業以來,你一次都沒有聯絡過我。我好幾次都想主動打電話給你……但是一想到你可能是放棄了我這個無能的議長,我就會阻止自己。」
  「我怎麼會……」
  我正要出言否認,領家就靜靜地搖了搖頭。
  「沒關係。當時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會解散,完全是我的錯。我或許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資格談論反戀愛。」
  聽到領家這麼斷言,我無言以對。經過了一段尷尬的沉默,我為了維持場面,決定先確認現狀。
  「領家,妳現在過得怎麼樣?」
  「我嗎?我現在是個普通的社會人士。」
  我想問的並不是這個。
  「不,我是說運動……妳在哪裡繼續反戀愛運動?」我問。「妳看這個傳單就知道,我還在繼續。雖然現在只剩我一個人,但是如果能加入妳那裡,我一定可以出一份力。」
  我把傳單交給領家。領家低頭一看,扭曲了表情。
  「高砂……對不起。」
  「……妳幹麼突然跟我道歉?」
  「我已經沒有繼續參與運動了。」
  說完,領家把傳單還給我。她左手的無名指──戴著戒指,反射著路燈的光線。
  仔細一看,可以發現她的包包上掛著表示自己已經懷有身孕的鑰匙圈。
  「高砂……高砂……」
  她嗚咽著不斷呼喊我的名字。
  我覺得世界彷彿在一瞬之間籠罩在黑暗中。就好像氣溫突然下降了十幾二十度,讓我冷得不停發抖。
  「我該回去了。你也要趁天氣還沒那麼冷的時候快回去,好好睡一覺。」
  領家這麼說,抓起包包。
  「對了,你剛才好像被別人纏上……對方有沒有搶走你的錢?」
  我摸索口袋。原本放在裡面的錢包不見了。
  「好像……不見了。」
  我拚命擠出聲音回答,眼眶卻因為自己的悲慘處境而盈滿淚水。
  「這樣啊,那麼……」
  領家這麼說完,掏出自己的錢包,從裡面抽出所有的鈔票交給我。
  「有了這些,暫時應該沒問題了。那麼……你要保重。」
  只留下這些話,她便轉身離開。我擠出聲音叫住了她:
  「這些錢……我什麼時候要還妳?」
  還錢的時候,我就可以再見到領家。到時候我們彼此都能靜下來好好談談吧。
  可是領家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走遠的腳步,回答道:
  「不用還我沒關係。」
  她的聲音正在顫抖。聽到這句話,我一直忍著沒有流出的淚水終於潰堤,傾瀉而下。
  「嗚嗚……嗚嗚嗚……」
  我捏著領家交給我的錢,流下十年份的淚水。我在做這種事的時候,領家早已脫離反戀愛,結了婚,還懷了孩子。
  我的這十年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不,不只是十年。我的人生全都毀了。我雖然因為絕望而崩潰,精神卻異常亢奮。
  「咕……噗呼……」
  我哭得腦袋一片混亂,心臟不安地狂跳。
  領家被「社會」吸收了。不是她放棄了我,而是我放棄了她。我在腦中如此轉變看法,就漸漸開始覺得剛才與她的相遇,可以說是慶祝我脫離過去的束縛並重新出發的紀念。
  領家親手交給我的鈔票──這東西是她變成了「正常社會人士」的象徵。只要把這些錢撕個粉碎,我就能堅強地踏出新的一步。
  我這麼想著用雙手拿起萬元大鈔的瞬間,另一個好主意在我腦中靈光一閃。
  「對了……對了,對了!」
  我把手上的鈔票塞進口袋,開始快步往紅燈區走去。雖然學長有幾次邀請我一起去,但我一次都沒有去過。除了因為我沒錢,更重要的是我當時想到了領家。
  我要拿她給我的錢來買春。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在兩種意義上成為一個全新的人。我對這個點子感到得意。
  我沒有查詢任何資訊就衝進第一眼看到的店家。我連流程都不太清楚,隨便交由店員安排。
  領家、領家、領家。我滿腦子都是她。
  我帶著狼狽的臉進入房間裡等待,終於有女人進來了。對方是個肥胖臃腫,像怪物一樣的女人。我只是從服裝去判斷,乍看之下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這個人擺出疑似笑容的表情,向我走過來。領家美麗的臉龐浮現在我的腦海。我開始覺得想吐。
  我趕緊站起來,衝過那女人的身旁逃走。我直接到櫃臺把除了預付款以外的剩下的錢付清,衝出店門口。
  我奔跑。我漫無目的地奔跑。這種身體最好燒得屍骨無存。可是體力來到極限,我用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我明明到剛才為止都很得意,現在內心卻十分冰冷。我怎麼也擺脫不了領家的影子,有種走投無路的感覺。
  我還活著。這是一種詛咒。人是無法輕易去死的。
  帶著徹底凍結的心,我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下。我打開手機的通訊錄,看到上面的「領家薰」這個名字。我靜靜地回想起和她相遇的那個時候。
  「哈哈……哈哈哈……」
  我開始發出笑聲。我到底在做什麼?我到目前為止究竟為何而活?
  就像是要嘲笑我的思考,眼前只有一個明白的事實。
  我還活著──不管我被誰放棄,不管我放棄誰,只有這個事實不會改變。這是種特權。我還有該做的事。
  所有的絕望開始急遽反轉。她那憐憫般的眼神,現在對我來說是種希望。折磨我的經濟困境,社會人士投射的冷淡視線,嚴苛的遭遇,全部都成了我的生存糧食。
  混亂的腦海以唯一的願望為核心,迅速凝聚出一個目標。激動的情緒頓時冷靜下來。我用極其冷靜的頭腦毫不猶豫地刪除通訊錄裡領家的號碼。
  ──我要把這世界的一切都毀掉。
  這個目標成了我的生存意義。

  ○

  「啊……啊啊……」
  聽到自己的聲音,我醒了過來。女童似乎是膩了,正在重看一次錄下來的動畫。
  現實和夢境還混合在一起,讓我無法判斷目前的狀況。每一幅情景就是這麼鮮明地附著在我的腦中。
  「哎呀,已經結束了啊……你的表情糟透了,發生了什麼事?」
  我想起前半段的幸福畫面,然後又有堅持不改變立場時的悲劇結局閃過我的腦海。我的胃不斷翻攪,讓我覺得噁心想吐。
  我已經再也無法輕易地說自己要「貫徹反戀愛精神」了。只要一說出口,最後的那個場景恐怕就會在我的腦中重現。
  「不好意思,請讓我……休息一下。」
  「呵呵,你好像很疲勞嘛。戀愛果然是好東西吧,繼續反戀愛根本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嗚嗚……」
  我差點就脫口說出「妳說得沒錯」。我很想說「我要放棄反戀愛,我要從現在開始認同戀愛,馬上向領家告白」。女童對我施行的這場模擬就是這麼有效。
  「看吧看吧,快承認吧。現在我還可以幫助你馬上轉移到戀愛生活喔。」
  「我要……」
  認同戀愛,我快要忍不住這麼說的時候……
  嘟嚕嚕嚕,桌子上的手機開始振動。我拿起手機,畫面上顯示有人來電。打電話來的人──是領家。
  「喂?」
  我緊張地接起電話這麼說,耳邊的話筒就傳來熟悉的聲音。
  『高砂嗎?我是領家。』
  她用跟平常一樣有些高亢的聲音這麼說。光是如此,就莫名地讓我差點喜極而泣。
  「啊,是啊。領家……領家,真的是妳。」
  我珍惜著可以聽到她說話的幸福,對於我的反應感到納悶的她說道:
  『怎麼了?你有點怪怪的。連聲音都在發抖……你該不會是被敵對勢力抓住,正在接受拷問吧?』
  她的推測依然很敏銳,但我還是隱瞞了實情。
  「不,我沒事。我只是很想聽聽妳的聲音,太渴望了。」
  『你……你在說什麼像現充一樣的話!不要像每天晚上都會打電話給對方,只有一天沒打就會不高興的情侶一樣說話!』
  是平常的領家。雖然挨罵,對現在的我來說,這卻比什麼都更令我高興。
  『算了……既然你沒事就好。』
  「謝謝,讓妳擔心了。對了,妳打電話來有什麼事?」
  『…………』
  我們暫時陷入沉默。後來領家用很快的語速開始說明這通電話的目的:
  『雖然在休假時好好休息是很重要的事,但如果太過鬆懈,就會妨礙到從週一開始的革命運動。我覺得由我來打電話給社員會有促進收心的效果。而且……這也是為了調查是否有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社員做出在星期日與異性交遊之類的亂紀行為。』
  「這樣啊,妳真勤快。我現在在家裡和妹妹一起看電視。」
  『原來如此,既然這樣應該沒問題……』
  我們再次陷入沉默。隨後領家降低音調繼續說道:
  『……如果妨礙到你們的天倫之樂,我就先掛電話了。』
  「不,等一下……我還想再聽一下妳的聲音。」
  『混……混帳東西!我才剛告誡過你吧,給我注意自己的發言!』
  雖然嘴巴上這麼說,領家的聲音聽起來卻有些高興。
  『嗯,我們非現充在休假時果然沒有什麼事可做,很容易閒得發慌……像這樣打發時間,順便加強團結力也不錯。』
  和領家說話的時候,我傷痕累累的精神開始逐漸恢復,變得可以用客觀的視角來看待剛才的模擬情境。
  我們的話題一瞬間中斷。趁著這個機會,我決定直接問問看領家。
  「對了領家,我想轉移一下話題……我們就快要高中畢業了吧。」
  『是啊。我們一定要在畢業以前,想辦法在這所學校內植入反戀愛理念。』
  「高中畢業之後,我們大概會上大學。說不定也會各自進入不同的大學。那樣的話……我們還能繼續反戀愛嗎?」
  對於我的問題,領家暫時沉默不語。不過,她馬上就用精神飽滿的聲音回答:
  『當然能。反戀愛根本不是我們想放棄就能放棄的。這已經是深深烙印在我們身體裡的生存方式了。』
  領家自信滿滿地這麼說,然後稍微加快速度繼續說道:
  『而且……我覺得我和你應該會進入同一所大學。』
  這句話讓我的內心深處突然溫暖起來。
  『等一下,你不要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從我們的優秀成績來看,兩個人必定會進入同一所學校,這只不過是理所當然的推論。絕對不是「想要和喜歡的人讀同一所大學」這種少了好幾根筋的現充戀愛腦會作出的判斷!……而且,我們讀同一所大學,當然會比較方便擴展運動了。』
  聽到領家這番話,我原本灰暗的心豁然開朗。「堅持不改變立場時」的沉重模擬情境一下子變得像是愚蠢又極端的形容,讓我想要一笑置之。
  「也對,就是啊。妳說得沒錯。」
  『這……這樣啊。原來你也和我有同樣的想法。』
  「我的心情完全和妳一樣。」
  後來我們暫時閒話家常了一陣子才掛斷電話。我原本冰冷的身體已經變得暖烘烘的了。
  「不好意思,讓妳久等了。」
  我對躺在沙發上不知道重複看了幾次同一集動畫的女童說道。她只是一臉無聊地斜眼瞄了我一下,什麼都沒有說。
  「我們剛剛談到要不要認同戀愛對吧。我當然不會認同那種東西。因為戀愛是會降低生產力,讓全人類互相憎惡的可恨幻想。我們會貫徹反戀愛精神到底。這就是我們的生存方式。」
  我振奮地這麼說完,相反地,女童無力地皺起眉頭。
  「算了……我真是治不了你們。」
  她說完,從我身上移開視線,繼續不發一語地看著錄好的動畫。

wdr550 发表于 2018-4-15 21:36

  第4章 採用文藝手法的反戀愛宣傳之效果與實踐

https://e.share.photo.xuite.net/archer3421/1e4c139/20330727/1186502994_o.jpg
  某天午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地下社辦聚集著除了領家以外的四個人。有人吃飯,有人午睡,有人看漫畫,每個人都很放鬆。被現充占據的午休教室沒有我們的空間,這裡對我們來說是校園內唯一的綠洲。
  在這個平靜的氣氛中──門的金屬零件發出受到摩擦的高亢聲響,隨後有一如往常的怒吼響起。
  「現充爆炸吧!」
  我們望向入口,看到這個社團的議長兼我的同班同學──領家薰站在那裡。她的臉因憤怒而漲紅,肩膀正在不斷顫抖。
  她發出「砰砰」的粗魯腳步聲走向自己的固定位子,把雙手放在桌上,傾身向前掃視眾人。
  因此我只好一如往常地發問:
  「……今天發生什麼事了?」
  聞言,領家深深點頭,像平常一樣開始吐出一連串的怨言:
  「問得好!雖然過去我曾多次爆發對現充的憤怒,卻從來沒有見過像今天一樣令人忍無可忍的事!
  ──午休時,我和往常不同,待在教室裡。與我共事的各位應該知道,我在班上並沒有朋友。因此,在午休時間失去容身之處的我總是會趁早撤退到這間社辦──可是,今天情況不同。我很在意一名女學生,所以不願意走出教室。原因完全是出自於她手上的一本書。那是我在國中的時候遇見,就不斷反覆閱讀直到封面磨破,隨時放在身邊的一本小說。過去我一直渴望找到能夠懂得這本書有多好的朋友,但不管我怎麼等,那個人都沒有出現……可是,終於有機會來臨了!她今天早上一來到學校就從書包裡取出那本書,拉起書籤線開始閱讀。我有種命中注定的感覺。不要說是下課時間了,她連上課時間都沉浸在那本書裡,用驚人的速度不斷翻頁。那本書就是有這麼大的魅力,她是個內行人!我這麼想著,非常高興。我無法按捺住想跟她說話的衝動。可是我天生的膽小個性和不想妨礙她讀完書的心情阻止了我。然後時間來到午休──她讀完之後大吐一口氣,闔上了書。我非去不可,此時不搭話,更待何時!我這麼鼓舞自己,從椅子上站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男學生走到她身邊,用輕浮的語調對她說話了!
  『那本書怎麼樣?』、『啊~抱歉借了你的書還這麼說,其實我看不太懂。話說,這也太難懂了吧?』、『就是啊,我也看到一半就膩了。我還想說女生可能會懂……沒辦法了,賣給舊書店吧。』
  那是她跟男朋友借的書!而且兩個人都絲毫沒有理解那本書真正的價值!
  就因為有這種缺乏感受性和理解力的大腦,才會相信戀愛這種騙術,被社會壓榨!
  現充爆炸吧!」
  這麼說完的領家無力地垂下頭。她的眼神很空虛。
  結果只是領家單方面對她抱持期待,然後幻滅而已。可是我可以深切體會她的心情。
  「不可原諒。」、「現充只懂得『給父母的感謝』和『想你想得渾身顫抖』……要看懂小說是不可能的。」、「小薰,我也會看那本書的,我們再一起分享感想吧!」
  社員們紛紛出言安慰,領家才終於抬起頭來。
  「我一定要將這股憤怒轉化成推動革命的能量!」
  她這麼說完,大家就帶著義憤之情點了點頭。

  我所隸屬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正如其名,是否定戀愛,日日努力推動全人類非現充化的社團──話雖如此,我們的活動規模很小,而且也總是失敗。
  社員目前有五名。給人沉默的印象,內心卻暗藏熱情意念的一年級女生西堀優;身為網球社王牌的一年級男生瀨崎涉;傲人的胸圍魅惑無數男子的二年級女生神明茜;再加上我高砂以及領家薰,組成總共五個人的精銳部隊。也可以說是人手不足。
  雖然情況絕非一帆風順,但我們不管失敗幾次都會再站起來。直到名為「戀愛」的幻想從世界上消失,所有男女關係被破壞殆盡為止,我們都只能不斷邁進。

  以領家所說的話為契機,大家開始提出各種反現充的方案。但是全部都缺乏實用性,導致議論停滯不前。
  這時候,一直保持沉默的西堀忽然這麼提議:
  「小說的仇,就用小說來報。」
  雖然她說得很簡潔,卻引起了大家的興趣,於是我們都等著她繼續說下去。西堀接著在書包裡翻找,取出一張揉得皺巴巴的紙,攤開給我們看,並且說道:
  「文藝社團有主辦一場學生小說比賽。我們就寫反戀愛小說參賽,拿下金獎。得獎作品會在校內廣泛流傳……效果極佳。」
  雖然語氣跟往常一樣平淡,她的眼神裡卻充滿了對這個提議的自信。
  「原來如此,真是個好主意!一聽到這個計畫,我就不會想採用其他的方案了,馬上開始著手進行吧!」
  領家興致勃勃地這麼說,其他兩個人也表示贊同。
  「這個計畫的角度不同於以往,很不錯呢。」、「我們要開創反戀愛文學了呢!」
  雖然大家很高興,在我看來卻像是痴人說夢。
  「等一下,如果要讓這個作戰成功,就一定要得獎才行吧?……我們之中有人寫過小說嗎?」
  聽到我的問題,現場一片寂靜。果然沒有人寫過。
  「太不切實際了。我們應該用更直截了當,而不是這種繞遠路的方法……」
  「遇到什麼事就先否定是你的壞習慣,高砂!我們的智慧足以主動發覺戀愛的愚蠢,肯定能夠寫下名留青史的大作!」
  「……具體來說是誰要寫?」
  「這……這個嘛……我知道了,大家一起寫吧!沒錯,就是所謂的接龍小說。就算一個人沒辦法寫長篇文章,只要寫五分之一就輕鬆了。好了,開始吧!」
  領家這麼說,硬是繼續討論下去,決定好流程。
  順序是領家→西堀→瀨崎→神明學姊→高砂。最後一定是我要承擔所有的後果。
  「詳細內容就交給每個人自行發揮,我們來決定好大綱吧。一定要選一個受年輕人歡迎的題材!」
  經過一番熱烈的討論,我們決定以現在很受歡迎的「異世界轉生」為主題……這和反戀愛有什麼關係?我實在是一頭霧水。
  「將『反戀愛』這個重大議題融入流行之中,這絕對會是一部名作!」
  領家充滿自信地這麼說道。我完全不懂她的自信從何而來,其他的社員卻連連點頭贊同她的話。大家都很有幹勁。
  「期限也快要到了,今天就開始動筆吧!首先從我開始。我會寫出一段配得上名作的開頭,讓讀者欲罷不能!」

  ○

  隔天放學後,睡眠不足的領家帶著深深的黑眼圈,把她昨晚不眠不休地寫好的原稿發給所有人。
  「……因為主題是異世界轉生,所以我寫了轉生到異世界之前的日常生活和轉生的契機。接下來就交棒給西堀了。」
  領家只說了這些話,就應聲趴倒在桌上。於是西堀和神明學姊送她到社辦裡附設的床上躺下。
  ──以下是原稿的內容。

  芳一睜開沉重的眼瞼,看見一絲光線從窗戶照射進來。在空中飛舞的塵埃使光線凌亂反射,描繪出閃閃發亮的乳白色線條。沒有錢購買遮光窗簾的芳一將瓦楞紙貼在窗戶上代替,但不論如何,光線總是會從縫隙或是不知不覺中出現的洞照射進來。
  芳一坐起上半身,發現有某種東西黏在手肘上。因為在榻榻米上鋪報紙睡覺,睡著時流的汗水便讓紙張黏到了身上。真是可恨。芳一這麼想著粗魯地扯下報紙,便響起了紙張破裂的聲音。也因為有起床氣,他不斷撕扯紙張直到膩了為止。
  把代替窗簾的瓦楞紙拆除,不到三坪,陰鬱又狹窄的房間便現出原形。總是一片漆黑還比較好,芳一這麼想。他看了看手肘,發現剛才黏到的報紙將一部分的文字轉印到皮膚上了。幾年前,工地的工頭就是因此給他取了個「無耳芳一」(註:出自怪談《無耳芳一》中,故事的主角芳一在身上寫滿經文,避免被怨靈看見)的綽號。自從那天以來,就再也沒有人用本名稱呼過芳一了。
  早上一起床便前往工地,不斷工作直到太陽下山,然後筋疲力竭地倒頭就睡。這就是芳一的日常生活。這種生活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芳一也曾經如此自問,而他得出的答案總是只有一個:這種生活會持續到永遠──

  和大多數的年輕人一樣,芳一當然也曾有為夢想燃燒熱情的時期。芳一的母親在他國中的時候就因為恐懼丈夫的暴力而失蹤,氣得發狂的父親對路人施暴,因此遭到逮捕。所以他當然就不得不放棄高中升學,才國中畢業便開始工作。對這樣的他來說,唯一的心靈支柱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小惠了。從小時候開始就是鄰居的芳一和小惠在義務教育的期間建立了良好的關係。到了考高中的季節,以前成績很優秀的芳一就像是把小惠當成自己的代理人一樣,熱心地教她功課。放榜時,喜極而泣的小惠擁抱芳一,然後用自己柔軟的雙唇親吻了他。這份溫暖讓芳一感到飄飄然,於是下定決心對她說道:
  「我要好好存錢,去考高中程度檢定考,用自己的錢和妳一起讀同一所大學。」
  聽了這番話的她落下斗大的淚珠,更加用力抱緊芳一的身體。從此以後,芳一都會回想她當時傳遞過來的微熱,當作生存的糧食。

  可是現實生活沒有那麼容易。工作了一整天才回到家的芳一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念書。就算努力翻閱參考書,上面的文字也無法停留在腦中,只留下無盡的空虛。焦慮和煩躁侵蝕著芳一。最後就連工作時也無法集中精神,諸事不順的感覺令人心煩,使他的身心一天比一天更憔悴。
  國中畢業後經過一年半的某一天,被工地監督狠狠打罵一頓的芳一為了尋求心靈慰藉,來到自己以前住的房子。自從畢業後搬到便宜公寓以來,他是第一次回到這裡。
  房子的門牌已經變了。在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家裡,現在有別人築起了一個幸福的家庭──這個想像讓他感到難以忍受。芳一的雙眼像是要尋求救贖一樣,望向斜對面的小惠的家。只要能看到她一眼,自己說不定還能再站起來。再次從她那裡獲得活力……抱持著淡淡的期待,芳一佇立在傍晚的路邊靜靜等待著,終於等到了小惠。
  她優雅又乖巧地坐在某個男生騎著的腳踏車後座。
  「啊,這裡就是我家。」
  她用和國中時一模一樣的聲音這麼說,剎車就發出高亢的刺耳聲響,讓腳踏車放慢速度停了下來。
  「謝謝你送我回家。」
  小惠這麼說完,那個男生就下了腳踏車,立起側腳架並靠近她。
  「……我隨時都可以送妳。」
  他的聲音很低沉。給人木訥印象的那個男生和國中時就停止成長的芳一比起來,身高高了十公分之多。
  小惠把手搭在那個男生的雙肩上,踮起腳尖閉上眼睛。那個男生趕緊把臉湊過去,小惠的嘴角就浮現笑容,用額頭撞了他的額頭,然後噘起自己的嘴唇。兩人的雙唇重疊了數秒,就像是要享受餘韻一樣,緩緩分開。
  「吶,這其實是……我的初吻喔。」
  小惠說道。那個男生一臉害羞地搔了搔臉頰,然後彎起膝蓋,主動奪去小惠的唇。
  在遠處目睹這一切的芳一心臟正在猛跳,整個胃就像是要翻過來似的。明明想要馬上逃跑,雙腳卻徹底僵在原地。那個男生和小惠又甜蜜地喃喃低語了一陣子才道別。
  小惠一臉幸福地瞇起眼睛目送那個男生離去,就在他的身影消失,移開視線的那個瞬間,她看到了駝著背呆站在原地的芳一。
  「……小耕?」
  小惠對芳一這麼喚道,依舊帶著笑容向他跑去。因為已經很久沒有人用這個名字稱呼自己,芳一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回來啦。對了,要不要到我家坐一下?一起吃晚餐吧。」
  經過和那個男生的互動,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雀躍。這對芳一來說是難以忍受的苦痛。
  他背對小惠,就這麼一語不發地跑開。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回到這個地方……

  大約三年的歲月過去了。芳一聽說小惠進了一所還不錯的大學。
  芳一還是沒變,過著每天打零工再花光薪水的生活。可是,其中也有些改變。芳一有了同伴。
  他加入了某個政治思想團體。這個團體提倡各種難懂的理想,芳一對詳細內容一無所知。可是,實際上要做的事情十分單純,那就是攻擊其他的黨派。自從見到小惠以來,這對自暴自棄的芳一來說是最適合發洩暴力衝動的地方。而這個團體也很歡迎他這種可以用完即丟的棋子。
  他投入運動,大為活躍的過程中,開始有愈來愈多人知道他這號人物。芳一認為這是一種榮耀。想殺我就儘管來吧。抱著這種心態,芳一聽不進同伴勸他搬家的建議,依舊住在那個不到三坪的房間。

  這一天,他把從同伴那裡借來的十八禁電腦遊戲放進背包,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芳一的房間裡有同樣從同伴那裡拿到的舊式筆記型電腦。對於只會用來玩舊遊戲的他來說,這樣的性能就很足夠了。好想快點回房間,沉浸到幻想的世界之中。現在我的背包裡裝著和這個世界不同,允許我生存其中的溫柔世界。芳一受到迫不及待的心情驅使,快步抵達玄關,卻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是小惠。她就像是個隨處可見的女大學生一樣化了妝,穿著平凡無奇的整潔服裝。
  「小耕,好久不見了。」
  變成量產型容貌的她口中編織出的聲音就和當年沒有兩樣。一想到這個聲音是出自她不知道親吻過多少其他男人的嘴,芳一就湧現出一股噁心感。
  「做什麼?」
  芳一盡己所能地用冷漠又帶刺的聲音這麼說。聽到因為長年的肉體勞動而疲憊不堪的聲音,小惠雖然一瞬間退卻,還是馬上穩穩地回望著芳一的雙眼。
  「小耕,我聽說了……你好像在參加什麼奇怪的運動。你現在是敵人的攻擊對象,他們還想要殺你對吧。」
  「這件事跟妳沒關係吧。」
  「當然有關係!因為……我們是青梅竹馬呀。」
  青梅竹馬。這句話傳進耳裡的瞬間,芳一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彷彿沸騰起來。眼前的景象忽然失去色彩,一切都被染成紅色與黑色。視野正在不穩定地扭曲著,所有的景物都隨著心臟的鼓動而膨脹又收縮。
  小惠繼續說道:
  「吶,不要再做這種事了好嗎?小耕不適合這樣。你不是說過要努力工作賺錢去考高中程度檢定考嗎?我還在等你……」
  憤怒和悔恨都無法形容的激烈感情,在芳一的瘦小身軀裡翻攪。就算想要開口痛罵眼前這個無恥的女人,話也會塞在喉嚨深處,說不出來。
  「拜託你變回國中當時的小耕吧!」
  芳一再也無法忍受。他用力一推小惠的肩膀,讓她的背部撞上牆壁。可是小惠依然用堅強的眼神回望著芳一。
  芳一對那張標緻的臉龐吐出口水。
  瞬間閉上眼睛的小惠被唾液的飛沫噴到眼瞼、臉頰、嘴唇。
  我終於下手了!
  芳一原本鬱悶的心因為這次的暴力而豁然開朗。正如字面意義地唾棄自己過去珍惜的事物,這種使人腿軟的不安讓他產生難以言喻的快感。
  靜止的世界開始猛烈迴轉。現在芳一的眼裡,一切都閃耀著鮮豔的色彩。
  芳一丟下被吐了口水而呆站在原地的小惠,沒有回到房間,而是跑了出去。
  現在的我無所不能。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芳一沉浸在這種萬能感之中,在陰暗的小巷裡狂奔。
  他的腳步在不知不覺中往敵對黨派當作根據地的大學前進。要我殺幾個人都行。芳一單手拿著在半路上的工地撿到的鐵管,像子彈一樣往前衝。

  ──身體的熱能被堅硬又冰冷的地面逐漸吸收。因為嘴裡有種顆粒感,芳一這才認知到自己正倒臥在地面上。他嚐到了血的味道。就算想使力,身體的每個部位也都毫無反應。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失去意識的?芳一穿過校門,開始往據點跑去的瞬間,後腦杓就被猛毆了一下。
  「真是難纏。」、「這傢伙就像蟑螂一樣。」
  大概是注意到芳一醒了過來,附近出現這樣的聲音。
  隨後,馬上有沉重的痛楚來臨。身體的各部位正在遭受輪流毆打。對於已經感覺不到刺痛的狀況,芳一反而心懷感激。意識逐漸消失的過程中,他最後想到的是「結果我還是沒有玩到跟別人借來的遊戲」這種無聊小事。
  沒辦法呼吸了。血液從鼻子接連噴出。視野被染成一片模糊的紅色,芳一再次逐漸失去意識……

  太沉重了。有必要把故事寫得這麼陰鬱嗎?轉生的原因就用突然被卡車撞到之類的情節就行了吧。其中很明顯包括領家個人的強烈怨念。
  故事裡的確加入了經常出現的些微宅要素,但最後那一段怎麼看都是隨便多加上去的。
  「這實在有點……」
  我這麼說著,正要提出逆耳的忠言時……其他社員卻大為讚賞。
  「沒有比這更好的開頭了。」、「讓讀者帶入情感的效果非常好呢。」、「一看就知道戀愛果然不是好東西!」
  受到其他人的聲音影響,我正要說出口的批判又縮了回來。是我的感覺異於常人嗎?我不禁懷疑。
  這時候,負責寫下一段的西堀氣勢十足地站了起來。
  「前面的人寫出這麼好的品質,我覺得壓力很大。同時也很高興能接著寫下去。我一定會寫出配得上這段開頭的後續。我今天要馬上回家,快點開始動筆。」
  她帶著閃閃發光的眼神強而有力地說完,馬上提起書包對我們敬了一禮,就這麼離去。
  ……沒問題吧?雖然懷抱著極度的不安,我能做的也只是凝視著她離去的背影。

  ○

  隔天,睡眠不足的西堀搖搖晃晃地走進社辦,一把手上拿著的一疊紙張放到桌上,就馬上累倒了。
  「得……得意之作……」
  用硬擠出來的聲音這麼說完,使盡最後一絲力氣的她就再也動不了了。神明學姊和領家合力將西堀送到床上,然後所有人複印一份原稿,開始閱讀。
  內容如下。

  嗚……嗯嗯……
  我的臉好像碰到了什麼柔軟的東西。身體似乎也和平常不太一樣……
  我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瞼,發現好像有什麼東西壓在我的頭上。
  這個東西有凹有凸,不知道是什麼。不管怎麼樣,我決定先摸摸看。
  我伸出手觸摸膨脹的部分,觸感很柔軟。好奇的我重複摸了好幾次……
  「呀啊啊!」
  我的頭上傳來這聲尖叫,壓在我身上的東西就突然動了起來。
  看來這似乎是人類的身體。而我剛才揉捏的部位是……
  按住自己胸部的女性眼泛淚光地瞪著我。接著,一個巴掌飛了過來,啪的一聲打中我的臉頰。真的好痛。
  「對……對不起,那個,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慌張地這麼辯解,這名女性似乎能諒解我,紅著臉點了點頭。
  「……也對,是我失禮了。而且……反正我們都是女孩子嘛。」
  都是女孩子?不不不,等一下,我可是男兒身啊……
  我這麼想,這才回想起自己身體的異樣感。這麼說來,我講話的聲音聽起來也有點高。
  我心想不會吧,伸手往下摸索,才發現不見了。
  本來應該在那裡,從出生開始就陪了我二十年的伙伴消失了。
  相對地,我多了其他沒見過的器官。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開始回溯自己的記憶。我當時被鐵管痛毆了一頓……我不是死了嗎?
  「那個,我……看到你倒在路邊,所以正在照顧你。」
  這個時候的我終於有辦法冷靜地觀察她的容貌。晶瑩剔透的雪白肌膚和臉頰上的朱紅氣色十分相襯。她的五官很深邃,羞澀地噘起的嘴唇有點厚度,非常性感。柔順的栗色長髮綻放著神聖的光輝。
  我從來沒有見過此等美女。不過最讓我驚訝的,其實是她的打扮。
  她穿著修女的服裝。她穿起來並不像是在玩角色扮演,行為舉止也像是真正的修女。不,我其實也沒有見過真正的修女,但她卻散發出一種「真的是修女」的氣質。
  修女的手從胸部上移開,那豐滿的隆起便搖晃起來。服裝看起來明明就是用堅硬的布料做成的,卻能推擠出這樣的大小──胸部檢定準一級的我可以斷定,她的胸圍有G罩杯以上。
  我剛才摸到了那對巨乳……一想到這裡就讓我的血液開始沸騰,但平常應該會有反應的地方卻毫無反應。它已經消失了。
  我試著觸摸自己的胸部,雖然不明顯,但確實有隆起。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和平常粗糙的觸感完全不同,皮膚光滑又細緻。
  ……我完全變成女人了?
  真是莫名其妙,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不好意思,我好像沒有什麼記憶……那個,可以讓我看看這個地方的地圖之類的東西嗎?」
  我這麼問,她就有點愣住了,但還是笑著回應我:
  「呃……這裡只有世界地圖。我去其他地方找找看。」
  「不,世界地圖也可以,請讓我看看!」
  她從櫃子裡取出世界地圖給我看。地圖上的大陸是我從未見過的形狀,還有我沒聽過的國家名稱,而且世界是平的,還位在奇怪的巨大動物背上。
  ……看來這裡並不是我所知的世界。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的身體已經變成女人了。
  看到不知所措的我傻傻地遙望遠方,修女訝異地投以尷尬的笑容。

  我住在修道院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段時間,我漸漸開始了解關於這個世界的事。這個世界似乎存在著一種稱為魔法的神奇力量。而且外面好像有會攻擊人類的魔物橫行,要從這裡移動到都市是要賭上性命的。這裡的常識和我以前生活的世界截然不同。
  不過,即便是在這個世界,人類所做的事情仍然一樣。大家都沉浸在戀愛中,互相陷害或欺騙,降低彼此的生產力。連這種可悲的地方都相同,我雖然安心,過去的嫌惡感卻也因此復甦。
  這間修道院隔絕在俗世的汙穢之外。修女過去都經歷過不幸的遭遇,同樣沒有遇到好父母的我可以深切體會她們的感受。聽過她們的談話,我直覺發現世界上有名為戀愛至上主義的魔頭在作惡,靠著控制人心,在背地裡策劃著某種邪惡的事。我原本生活的世界說不定也有類似的情況。
  反正是撿回來的一條命,我決定奉獻出自己的一生來打擊邪惡。修女們雖然曾阻止我,但看到我絲毫不讓步的態度,她們最後也轉而支持我了。

  出發的前一天,一開始發現我的修女──廿西鑽進了我的被窩。
  「芳一……妳真的要走了嗎?」、「……嗯,我已經決定了。」
  廿西再也沒有多說什麼。她只是伸手過來緊緊抱住我的身體。她所散發的甜美香氣搔弄我的鼻腔,逐漸融化我的內心深處。

  (刪除)

  結果那天直到朝陽升起,廿西都不讓我睡,於是我只好揉著惺忪的睡眼踏上旅途。大家都哭著為我送行,廿西卻沒有出現。
  走了約半里路,我回過頭來。自從出發以後,我就一直覺得有人跟著我。
  「……廿西,妳在後面吧?我已經發現了。」
  我說完,偷偷跟蹤我的廿西穿著旅行服裝,一臉害羞地從暗處走出來。
  「這會是一趟艱辛的旅程……這樣妳還是願意跟我走嗎?」、「是的!」
  廿西高興地回答,跑過來挽起我的手臂。唉,看來我晚上暫時是不能好好睡覺了……

  為了蒐集情報,我們決定先前往首都。
  途中有一座茂密的森林,我們在裡頭迷了路,不知如何是好。森林裡視野不佳,羅盤又往不同的方向胡亂旋轉,根本派不上用場。
  就在我們陷入危機的時候,遠方傳來某種聲音。有人在說話。對方說不定知道該往哪裡走。
  我們往那個方向跑去,發現有兩個人影正在和巨大的半獸人對峙。
  其中一個人是女性,身上穿戴著騎士的盔甲。帶有光澤的黑色長髮隨著動作搖曳著。她那對大大的雙眸狠狠地瞪著阻擋在眼前的半獸人。她的氣質和廿西截然不同,卻也是個我從來不曾見過的大美人。
  另一個人是帶著一張路人臉的男人。他似乎是那位女性的護衛,但似乎不甚可靠。
  「芊黑,妳後退!」
  說完,男人踏步向前,對半獸人揮劍。可是他那虛弱無力的劍法被敵人輕易躲開,男人的脖子就像紙片一樣被半獸人揮舞的柴刀無情地砍斷,頭顱飛了出去。
  「高砂!」
  女騎士這麼大叫,但沒有了頭顱的身體根本無法回答,就像斷了線的傀儡一樣頹然倒下。
  這個時候,女騎士被半獸人捉住了。半獸人露出色瞇瞇的笑容流著口水。女騎士那高貴的臉龐因屈辱而扭曲。她柔順的黑色長髮被半獸人那醜陋又粗糙的手抓住了。她一閉起那雙大眼睛,纖長得令人驚訝的睫毛便隨之搖曳。睫毛的前端現在已經被淚滴沾濕。
  「唔……殺了我吧!」
  名叫芊黑的女騎士用顫抖的聲音這麼喊道。可是半獸人依然帶著色瞇瞇的笑容。牠接下來應該是打算凌辱她吧。
  我和廿西互看一眼,點了點頭。雖然素不相識,我們也不能就這樣對芊黑的危機視而不見。
  廿西用雙手舉起鐵管,趁機往半獸人的後腦杓猛力一敲。半獸人一瞬間失去意識,就這麼放開芊黑。
  我在這段時間內抱著她移動到安全的地方。然後我朝蹲在地上手按後腦杓的半獸人投擲出我原本的世界的智慧結晶──高科技兵器.火焰瓶。這是從異世界轉生過來的我才能夠辦到的超現代化攻擊手段。
  啪鏗!瓶子發出響亮的聲音碎裂,火焰熊熊燃燒。
  半獸人一邊發出臨死慘叫,一邊在火焰中拚命掙扎。可是過了一陣子,或許是喉嚨被燒壞了,牠停止慘叫,蠕動的身體也靜止下來。科學獲得了勝利。
  「謝……謝謝妳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答謝才好……話說回來,我從來沒有見過那種招數,請問是哪裡流傳的祕術嗎?」
  終於放心下來的芊黑這麼問道……
  「這是極東之地流傳的武術,源自稱為激進派的流派。」
  而我用這種方式隨便回答。
  我們邀請深感佩服的芊黑,三個人一同旅行。我們把橫死街頭的高砂和半獸人一起燒掉,藉此悼念他。
  很湊巧地,芊黑也和我們一樣是為了「反戀愛」而出外旅行。大名鼎鼎的占卜師崎.瀨指名她為「唯一有可能完成反戀愛革命的人物」,於是她才為了打倒在這個世界散布戀愛至上主義的魔王而踏上旅程。那名占卜師所派遣的高砂負責在她身邊指引路途,卻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幫上什麼忙。我們的同行似乎讓她打從心底感到安心。
  多虧有芊黑的輔助魔法,好不容易走出森林的我們決定在一陣子沒見到的星空下紮營。
  「芳一要和我一起睡!我們一直都是這樣的!」
  「這是什麼話,失去護衛的我很沒有安全感,芳一當然要陪著我!」
  廿西和芊黑從兩邊拉著我的手,吵得不可開交。
  啊哈哈……這下子前途堪憂了。

  ……該怎麼說呢?真是慘不忍睹。
  吐槽點太多,我已經不知道該從何吐槽起了。
  首先,內容太偏重於西堀本身的願望了。為什麼主角會突然變性啊,也太不合常理了吧。而且主角的個性在轉生前後簡直是判若兩人。芳一根本就不是會說「啊哈哈……」的角色。為了建構蕾絲邊後宮,一切都太牽強了。風格和文筆都變化得太大,而且連視角都在不知不覺間從第三人稱變成第一人稱了。
  不只如此,設定也未免太隨便了吧。光靠鐵管和火焰瓶,能夠贏過使用劍與魔法的居民嗎?而且這種攻擊手段也沒有什麼科學要素,根本就很原始吧。
  再來是登場人物。以社員為藍本設計的廿西=茜(神明學姊)、芊黑=薰(領家),我還可以勉勉強強讓步。為什麼就只有高砂是一字不差地直接用我的本名啊。而且才出場一瞬間就被半獸人宰了,之後的對待也很過分。別把我拿去跟半獸人一起火葬,要送行也稍微莊重一點吧。
  還有,賣肉情節毫無疑問要刪除。
  這份原稿的吐槽點實在太多,一旦開始列舉就沒完沒了,其他社員的反應卻是……
  「如此革新!簡直可以一統天下!」、「我覺得自己一直以來就是想看這樣的作品,這篇文章會為創作界帶來一股嶄新的風氣!」、「一定會得獎的!」
  結果是一面倒的好評。領家一開始所寫的風格蕩然無存,她卻是最為讚賞的一個人,甚至還顫抖著說:「我讓未來的文豪覺醒了呢……」
  瀨崎手握西堀的複印原稿,站了起來。
  「接下來輪到我了呢……就像西堀同學昨天所說的,我也覺得壓力非常大。可是,我會竭盡所能去寫的!」
  他平常總是很冷靜,今天卻用相當熱血的語調這麼說道。
  ……這下子前途堪憂了。

  ○

  隔天。就跟其他人一樣,瀨崎徹夜趕稿。我們用折疊椅排成一張床,讓他睡在上面之後開始閱讀他的原稿。

  為了報告高砂的死訊,我們首先前往他出生的村落。
  我們一走進他那簡陋的老家……
  「哥哥回來了嗎!」
  就聽到一個聲音,有一個少女活潑地衝出來。她是高砂的妹妹,名叫女立里。她似乎沒有雙親,一直和高砂相依為命。芳齡大約十歲,是個充滿健康美的理想少女。
  我將高砂的死訊告訴女立里,她便情緒崩潰,用雙手摀著臉號啕大哭。她悲痛的模樣讓我於心不忍,於是我彎下腰來,溫柔地對她說道:
  「小姑娘,我知道妳很難過。可是,妳要堅強地活下去……對了,我就代替高砂,成為妳的姊姊吧。我想要成為妳的心靈支柱。」
  我說完,女立里便漸漸停止哭泣,用力點了點頭,然後緊緊握住我的手。就這樣,女立里加入,成為我們的旅行同伴。

  雖然女立里外表年幼,但可不能小看她。女立里的動作比我的任何一個同伴都還要俐落,我們一開始教她魔法,她便進步神速,現在已經成了我們的主要戰力了。魔法之中有好幾種體系,據說根據每個人天生的素質,擅長或不擅長哪種魔法幾乎是一生下來就注定的了。可是女立里並不符合這種常識。不管是什麼種類的魔法,她都能使用得比任何人都熟練。
  某一天,我們又再次遇到半獸人。而且這次不只一隻,而是好幾隻的群體。高砂遭到屠殺的記憶在腦海裡復甦,讓我們嚇得雙腳僵硬,無法動彈。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女立里獨自勇敢地面對敵人。
  「嘿!」
  她把路邊撿到的棍棒當作魔杖一揮,前端便迸發出七彩的火花。分成好幾道的火花最後集結成一束巨大的火柱,猛烈地翻騰著往天上飛升。這道火光衝破雲層之後,幻化為龍的形體並歸來。
  女立里一揮舞棍棒,火焰龍就隨著她的指揮自由舞動。半獸人看到她這個模樣,害怕得四處逃竄,但龍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追上牠們,一一將牠們吞噬。攻擊後也沒有留下任何殘渣──真是驚人的威力。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魔法。女立里的能力不要說是超越哥哥高砂了,我覺得甚至在這個世界的所有魔法師之上。
  我的職責就是將女立里的英姿深深刻劃在眼裡,詳加記錄,並傳達給後代的子子孫孫。我就是為此才轉生到這個世界的──我領悟到自己的天職,發誓永遠效忠女立里。

  根據芊黑從占卜師那裡聽說的情報,我們要前往一座隨時噴發煙霧,名叫「魔山」的詭異山區。據說我們應該打倒的魔王就在那裡。當地人全都阻止我們入山。可是我們肩負著埋葬「戀愛」的使命,不能這裡停下腳步。
  就在即將到達那座山的某一天,我們為了養精蓄銳,決定在山腳下的溫泉地借宿一晚。這裡是個寧靜的地方,周圍沒有人煙,河床上有溫泉湧出。
  我們馬上脫掉衣服,打算用溫泉洗去累積的疲勞。
  「芳一要和我一起洗!」
  「妳說什麼!保護騎士才是芳一的職責,她應該陪著我!」
  老女人搖著胸部大聲爭吵,可是我對她們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幫女立里脫掉衣服,我把她綁成兩束的頭髮放下來,帶著年輕氣息的滑順長髮便隨風飄逸。我捧著她那頭長髮,和她一起浸泡到溫泉裡。我們自然而然地抱住對方,身體緊密地貼合在一起。健康的汗水氣味和少女特有的柔和甜香搔弄著我的鼻腔。水蒸氣讓她的臉頰帶著濕潤感,微微泛著紅暈。我忍不住用手戳弄她的臉頰,手指就被驚人的彈力推了回來。我的惡作劇讓女立里生氣了,她眼神朝上瞪著我並噘起嘴,卻又馬上開心地笑了起來。多麼惹人憐愛的女孩。她的眼睛很大,框起雙瞳的眼瞼正因為舒服的溫泉而瞇起。這名少女慢慢閉起眼睛,把頭部的重量靠在我的胸前。
  「姊姊……」
  ……沒錯,她再怎麼可靠,終究還是個年幼少女。就算表現得好像已經克服了失去兄長的悲傷,但她這個年紀本來應該要在父母身邊快樂地生活才對。我必須成為她的心靈依靠。
  我不理會還在爭吵的廿西和芊黑,與女立里緊緊相擁。女立里的頭部夾在我的乳溝之間,她使勁用臉磨蹭著我的胸部。她現在或許是在想念自己已經過世的母親吧。我把手放在她頭上,輕輕梳弄她的頭髮。女立里的眼角落下一滴淚珠……

  業障太重了。
  瀨崎也和西堀一樣,內容太偏重於自己的願望了。首先是少女一出場,主角就極度輕視原本的兩個女角色,甚至還叫她們老女人。而且,有哪個妹妹聽到突然前來告知哥哥死訊的陌生女人說「當我的妹妹吧」就會馬上答應?你可不要太瞧不起小女孩了。
  不只如此,未免也把小女孩寫得太強了吧。她這麼強,根本就不需要其他的成員了,給我考慮一下強弱平衡啦。
  還有突如其來的溫泉橋段。竟然刻意利用主角變成女生的設定,業障真的太重了。我有點跟不上劇情發展的感覺。
  ──可是,其他的社員果然還是給予高度評價。
  「藉由描寫失去親人的悲傷,讓故事變得更有深度了!」、「大姊姊和小蘿莉的配對走在時代的最前端。他感知流行趨勢的嗅覺實在是不容小看。」、「我都好想幫女立里加油了呢!」
  我已經無法相信任何人了。有問題的究竟是我,是其他的社員,還是這個世界本身呢……我忍不住開始思考這種深奧的問題。
  「接下來輪到我了,我可不能輸給大家!」
  神明學姊一改平常柔和的態度,顯露出不服輸的意志,然後離開社辦。

  ○

  隔天,我們照例把神明學姊送到床上,然後開始閱讀原稿。
  而故事內容如下。

  Strub式的齒軌鐵路鋪設到山腰,據說一天有三個往返的班次。我們在山腳下的車站買便當當作早餐,搭上七點五十七分發車,通往六合目(註:日語中「一合」指的是從山腳到山頂的十分之一路程,「六合目」即為從山腳往上數的第六段區域)的列車。
  這裡畢竟是當地人畏懼的山區,因此乘客很稀少。即使如此平常似乎還是有人使用,所以有幾個人搭乘。這讓我們沒有什麼前去一決死戰的感覺。
  我向坐在一旁的位子上伸長雙腳的老婦人搭話,她說自己要去摘山菜。
  「這種地方摘得到山菜嗎?」
  「是啊,因為沒有什麼人會去,所以摘得到品質很好的山菜。可以賣到不少錢。」
  聽到老婦人這麼說,我深感敬佩。新聞經常出現有人因為採山菜而出意外的消息,應該是因為這種危險的地方本來就會生長許多優質的山菜吧。雖然是賭命的工作,老婦人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緊張。對於經年累月的歷練所到達的境界,我們這些年輕一輩只能讚嘆。
  這座山遠遠看似寒冷又單調,從車窗卻可以見到十分豐富的變化。登山鐵路穩定地往標高三千公尺的山上行駛,沿路上的植物迅速往後方飛逝。這裡即便到了我以前居住的世界的林木線高度,依然生長著高大的樹木。看來這裡的植物生命力非常強韌。其中似乎還有品種會吸收山頂排放出來的瘴氣作為養分,實在頑強。
  另外,這裡不時出現的魔物也讓我們大開眼界。剛才那位老婦人用熟練的手法捉住企圖靠近車廂攻擊乘客的山野哥布林,直接將牠放到車廂內附設的火爐內燒烤。根據她的說法,這一帶的魔物攝取了充分的營養,味道相當鮮美,趁還活著的時候烤熟,肉質就會十分軟嫩。我們也協助她處理食材,共享美食。雖然吃起來類似雞肉,卻帶有一點特別的辣味。只要習慣了,甚至會讓人吃上癮。
  列車行駛了大約三個小時後,正好經過這條路線的最陡坡度370‰。‰這個符號指的是千分率,是標示坡度時經常使用的單位。要換算成角度時,只要除以一千並取其反正切函數即可。日本的信越本線橫川~輕井澤之間的碓冰峠66.7‰的數字就很有名。這段區間到昭和三十八年都是Abt式,後來到平成九年則是以連結多輛電力機車的黏著方式運行,但為配合北陸新幹線的部分開通,可惜已遭到廢止。現在通往橫川的路線是JR信越本線,從輕井澤開始是信濃鐵道的信濃鐵道線,橫川~輕井澤之間則要搭乘公車移動。
  回到正題。登山鐵路不斷往陡坡上方駛去。鮮少有人在途中的車站下車,不過因為視野遼闊,有許多人會趁停車時間到月台上稍事休息。我們也同樣下車呼吸外頭的空氣。
  停車時,我們與行駛反方向的列車擦身而過。其中有零星的乘客,但不知道是哪些人。有人住在山上嗎?還是到山中小屋過夜的人呢?又或許是在魔王手下工作的人結束夜班後歸來。眾人這麼想像,正在討論時,發車的鈴聲便響了起來。
  十二點四十八分,我們抵達了位於六合目的終點站。從這裡開始就要不斷徒步往山頂前進了。
  據說過去直到山頂附近都有鋪設鐵路,但是因為收益不足,因此遭到廢除。我們決定沿著荒廢的軌道前進。
  有時候看到殘留下來的鐵軌雜草叢生,雖然令人不勝唏噓,同時也有種可靠的感覺。大自然將文明所留下的傷痕吞噬殆盡,加以同化。我們又重新認知到自己的渺小。

  (內容太冗長,因此中間省略)

  我們似乎在不知不覺間通過了雲層,往下一望就能看見一片雲海。遠近感因此消失,讓人產生一種身在迷你布景中的錯覺。
  肚子也開始餓了。我們在大小適當的岩石上坐下,吃起在六合目的車站購買的便當。這些山菜或許也是那位老婆婆所採的,滋味豐富,相當美味。

  太著重於自己的興趣了。第一,設定上明明就是一座有大魔王坐鎮的山,竟然到半途都可以搭火車前往,也太輕鬆了。而且搭同一班車的老婆婆全身都散發著強者的氣息,乾脆邀請她加入隊伍吧。
  平實的敘述確實有其趣味……但讀起來好像一篇遊記。
  不過,這篇文章也受到其他成員的盛大讚賞。
  「透過大自然的描寫來對比人類和戀愛的渺小,真是篇好文!」、「文學的一個里程碑。」、「拿這麼好的文章來參加學校的比賽似乎有些浪費呢……」
  我已經放棄磨合自己和其他成員的意見了。
  事已至此,身為最後一棒的我只好把支離破碎的劇情統整起來,想辦法把這部接龍小說寫成還能看的形式。因為其他四個人隨意亂寫,加諸在我身上的負擔變得相當大,不過收爛攤子總是我的工作,我已經習慣了。
  「最後輪到……高砂了!不要害怕失敗,放手去寫吧!」
  領家不負責任地這麼說道,但要是連我都放手,這部小說就無法完成了。我必須保持冷靜和細心,就算不風光也沒關係,把所有的碎片串聯起來就是我的工作。

  ○

  執筆過程果然一如預料地艱辛,等到我打完最後一個字,朝陽就已經升起了。
  當天的課堂全都被我拿來補眠。放學後,我把原稿帶到社辦,大家都滿心期待地讀了起來。我坐在椅子上打盹,等待其他人看完原稿。

  我們抵達山頂時,看見這裡確實有一棟類似堡壘的建築物突出在火山口之外。可是,就算我們靠近,裡面也沒有任何反應。我試著往圍牆內投擲火焰瓶,但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我們小心翼翼地走進去,裡面卻彷彿一座廢墟。看起來自從這裡被棄守,至少已經過去十年了。
  「……魔王不在這裡嗎?」
  芊黑說道。根據占卜師的情報,魔王應該會在這裡指揮手下支配人類才對。
  廿西使用魔法調查周圍的熱源,但除了我們四個人以外,就只有鮮紅的灼熱火山口在散發熱氣而已。
  「總之先去更裡面看看吧。沒想到占卜師的情報竟然是錯的……這樣的話,哥哥不就白死了嗎……」
  女立里沉著一張臉這麼說,其他的成員便安靜地點了點頭。
  我們在陰暗又錯綜複雜的路上前進,一扇有著華美裝飾的巨大門扉便出現在眼前。只不過,它已經失去往日的絢爛光輝,變得黯淡無光。
  「……我們進去吧。」
  女立里就像是要主動作個了斷一樣,乾脆地這麼說著並打開了門。
  我們看到挑高的天花板和金屬網製成的地面。透過粗大的金屬網可以看到底下有一部分的火山口,裡面有沸騰的岩漿正在四處噴發火舌。
  這個可怕的房間裡……一個人影也沒有。
  金屬網製成的地面往前突出,最前端放著一只王座。女立里用不穩的腳步走了過去,用手輕輕拍去椅面上的灰塵,然後坐上去。她低著頭,明顯看起來很沮喪。
  「別……別那麼難過嘛,高砂的死絕對沒有白費,他留下的意志一直都活在我們的心裡!魔王那種東西,再找就是了。」
  說著,芊黑想要走過去安慰女立里。
  「別過去,芊黑!」
  我在後方突然大叫,她就嚇得顫抖了一下身體,停下來回過頭。
  「芳一,妳怎麼可以說出那麼無情的話?我們是夥伴,難過時當然要陪伴對方啊!」
  「就是呀,芳一妳身為她的乾姊姊,為什麼要這樣……!」
  不只是芊黑,連廿西也反對我的作法。
  可是,現在我終於確定了。
  女立里慢慢抬起原本低著的頭──她的臉上帶著目中無人的笑容。
  鏘!一陣乾燥的聲音響起,芊黑原本要踏上的金屬網脫落了。網子隨著重力的引導往下墜落,在十幾秒的漫長滯空時間之後被熊熊烈火包圍,融化得不見蹤影。如果芊黑就那樣向女立里走過去,她應該也會落得和那片金屬網一樣的下場。芊黑的雙腳開始陣陣顫抖。
  「芳一啊,妳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女立里用與過去天真無邪的語調截然不同的嚴肅聲音對我這麼說。
  「……硬要說的話,從一開始就發現了。我隨時都提防著妳,到了現在才確定。女立里──妳就是這一切的幕後黑手。」
  「正是如此。」
  女立里毫不猶豫地這麼說完,放聲大笑。芊黑和廿西都像是失了魂一樣,只能在一旁看著露出真面目的她。
  我從一開始就懷疑她了。首先是一開始芊黑和高砂旅行的事。明明是為了反戀愛而戰,他們卻男女一起行動,實在很可疑。意志再怎麼堅強,他們終究是人類,應該會萌生愛意。所以我一開始就懷疑他是戀愛至上主義者派來的內奸。
  他死後,他的妹妹女立里成了我的乾妹妹。態度轉變得那麼快,未免太可疑了。而且,她那可以說是全知全能的強大魔力──絕不可能是普通少女能夠自然習得的能力。
  而我之所以會懷疑她,還有另一個很大的理由。那就是我在前世經歷的痛苦記憶。我被自己當作唯一心靈依靠的女人背叛──因此,我變得完全無法信任他人。我隨時都懷疑著女立里,還有其他的所有人。這就是我勝利的原因。
  「可是就算妳早就注意到,現在也已經太晚了。因為妳們已經踏入我長年以來所建立的魔法陣之中了!」
  女立里說完,彈了一下手指──一瞬間,我們的身體無法動彈。四肢完全不聽使喚。除了我之外的另外兩個人也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僵在原地。我們被逼上絕境了。
  「呵呵,沒想到妳們會特地跑來我為了處理掉妳們所準備的這個地方……芳一,如果妳更早確定我的真面目,情況可就危險了。」
  說著,女立里離開王座,向前走來。
  「好了,該怎麼折磨妳們才好呢?就這麼把妳們丟進岩漿裡也沒什麼意思。」
  女立里用憤憤不平的視線瞪了一下廿西的胸部,繼續說道:
  「……對了,我就用妳們來發洩半獸人的欲望吧。等到妳們懷了孩子,多少也會聽話一點……唔!」
  這時候,女立里突然按住自己的喉嚨,跪了下來。她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同時,束縛住我們的魔法似乎也被解除了。
  「妳……妳們做了什麼……」
  女立里痛苦地這麼問道,但我們也一頭霧水。
  我們正感到疑惑的時候,後方有「嗡嗡嗡」的一陣重低音響起。我們回頭,發現那扇對開式的大門已經敞開──一名老婆婆站在那裡。她就是在登山鐵路與我們搭同一班車的那位婦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從那名少女身上感覺到邪惡的氣息,所以在她吃的肉裡面下了毒。看來沒有錯。」
  老婆婆緩緩走向女立里。
  「這裡有一瓶解毒劑……妳願意發誓不再作惡嗎?」
  她從胸前拿出一只小瓶子給女立里看,這麼說道。雖然音調平穩,但隱藏在深處的壓迫感使得在一旁聆聽的我都不禁受到震懾。
  女立里不甘心地緊咬下唇,用力閉上眼睛。經過一陣子的猶豫,她才慢慢點了點頭。
  老婆婆一讓女立里喝下藥,她的臉色就很快地變好了。等到女立里終於可以站起來的時候──老婆婆就用單手抱起她,再用另一隻手用力打了一下她的屁股。
  「咿呀!」
  女立里發出跟她的外表很相襯的可愛慘叫。可是,老婆婆沒有理會,使勁打了好幾下她的屁股。
  打完一百下之後,老婆婆把她放到地上。女立里不斷流著眼淚,挨在老婆婆的腳邊,頻頻說著「我不會再這樣了,我不會再這樣了」。老婆婆撫摸女立里的頭,溫柔地對她微笑。

  後來,女立里被老婆婆收為養女。沒有了女立里在背後操弄,全世界的人們終於對戀愛失去興趣,開始專注在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上,過著充實的每一天。
  反戀愛獲得了勝利。
  人口從此以後急遽減少,最終使人類滅絕。
  地球恢復了和平。

  (完)

  以上就是我所寫的內容。我把在西堀的部分出場卻又馬上領便當的高砂當作伏筆,再反過來利用瀨崎讓女立里突然加入隊伍,女立里實力太強的情節,並反映出領家那段太過沉重的開頭所描寫的主角內心。最後我讓神明學姊的部分突然冒出來的強者老婆婆登場,為故事收尾。
  我也知道這樣寫很牽強。可是要收拾目前的慘狀,我只想得到這樣的劇情發展。
  那麼,說到看完原稿的社員──全都面有難色。
  「這……這個好像……呃,有點那個。」、「以高砂來說已經很不錯了。」、「這個嘛,這樣的結尾應該算是滿保守的。」、「很常見的快樂結局呢~」
  為什麼你們只對我這麼嚴格,我要哭了喔。還有,這算是快樂結局嗎……?
  領家接著說出自己的感想:
  「話說回來,這段……小女孩其實是幕後黑手的發展,不會有點太假了嗎?」
  什麼太假,我只不過是反映出真相罷了。有意見就去跟這種鬧劇般的現實說吧。

  雖然大家有諸多不滿,結果我寫的文章還是被採用了。
  我們直接投稿到校內的小說比賽,等待評選在幾週後結束。
  然後到了結果發表日──出人意料,我們那篇亂七八糟的小說拿到了銀獎。認為一定能夠拿到金獎的社員很不能接受,但平心而論,這樣的結果已經非常好了。
  評審給予的評語如下。
  「雖然形式依循近年來流行的異世界轉生題材,作者卻沒有甘於固定的版型,而是以既有的框架作為踏板,作出大幅度的突破。本作大致上可以區分成五個段落。前四個部分所建構出的世界帶著精神分裂式的觀感,刻意將我們生活在複雜現實世界的實像透過虛構世界的角度鮮明地映照了出來。而最後一個段落折衷處理了前面的情節,將所有的故事串聯起來。這段不光彩且強硬,卻又半帶著超然頓悟的終曲以戲謔的打屁股描寫作結。不過,現實又何嘗不是如此?在擠滿他者的這個龐大社會,我們要順利存活下來,只能半哭半笑著徘徊其中,同時想辦法互相妥協──作者將這種苦惱轉化為喜劇的形式,呈現出這篇故事。而分不清究竟是快樂結局還是悲劇結局的最後一句話,更將讀者的思考引導至善惡的彼岸──」
  ……雖然不太懂,但總之評審對文章的印象似乎不錯,令人感激。
  那麼,說到一般學生的評價,好像也還不錯。異世界轉生和幻想世界的題材果然奏效了。

  不過以作戰計畫來說,我們不得不承認失敗。畢竟描寫幻想世界的篇幅太多,「反戀愛」只是突然出現一下,沒有發揮到什麼反戀愛小說的效果。而且,我們有時候會看到男女以我們的小說為話題熱烈地聊天,甚至有種造成反效果的感覺。
  其中,我們收到了這樣的感想:
  「聊著關於這部作品的話題時,我和對方愈來愈了解彼此……現在已經開始交往了。真的很謝謝作者!」
  這番話讓我們五個人暫時消沉了一陣子。

wdr550 发表于 2018-4-15 21:36

  終章

  發生了很多事,光用這句話也不足以形容的每件事一一在我腦海裡復甦,逐漸勒緊我的心。過去熱鬧的回憶讓現在一個人待在社辦裡的我感到寂寞。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我忍不住再次自言自語。我開始重新思考自己原本可以選擇的其他選項。在空無一人的社辦,我緩緩閉上眼睛,更深入地回憶起過去的日子──

  可是,我的思緒被「嘎」的一個猛烈金屬聲阻斷。聲音聽起來很耳熟,是某人用力打開社辦門的聲音。
  接著響起一陣響亮的腳步聲,她重重地坐上自己的固定座位。這個人當然就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創始人──領家薰。
  「高砂啊──我是叫你看守社辦,沒有叫你打瞌睡吧。」
  她一開口就責備剛才閉著眼睛的我,狠狠瞪了我一眼。
  繼領家之後,其他的社員也走了進來。他們每個人雙手都拿著很多東西,讓原本就小的社辦變得更加狹窄。
  大家出門採買的時候,只有我被分配到留下來看守的工作。社員之中必須有一個人擔起這種職責時,事情一定都是落到我頭上。看到其他社員買完東西之後開開心心地聊著天回來,我就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排擠了。不,這已經不是懷疑,而是確信了。現在仔細回想起來,剛才那些經過美化的回憶裡面,明顯有很多是我吃虧的例子。這種經過美化的快樂回憶其實經常是在耗損精神的情況下勉強撐著,只要去問一起經歷過同一件事的人,他們還會半笑著問:「咦,你當時也在嗎?」
  「你們……應該說我的壞話說得很開心吧,我都知道……」
  我用顫抖的聲音這麼說道,領家就面無表情地回應:
  「給我停止那種非現充特有的被害妄想。你仔細想想吧,就算說你的壞話,也沒有任何樂趣──就連被說壞話的價值也沒有,我們這種極端的非現充就是如此。」
  領家那太過冷靜的分析不要說是鼓勵我了,甚至讓我更加沮喪。別人就連說壞話時也不會提到我,我根本不會出現在話題之中。
  「這一點也不重要──高砂,要打瞌睡是沒關係,你的記錄工作做完了嗎?」
  我身為一名資深社員,奉命整理這個社團到目前為止的活動紀錄……但雖然回想得起來,卻遲遲沒有進展。
  這份紀錄的其中一個目的當然是要在事後檢討反省,但更重要的目的是「教育」。要讓他人快速了解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先了解我們到目前為止做過哪些事是最快的。
  「為了學習,我拜讀了高砂學弟的紀錄……」
  經過一番波折後加入的新社員──宮前這麼說道,從書包裡取出列印好的資料。為了將她鍛鍊成獨當一面的反戀愛戰士,我才會被分配到這份工作。
  「嗯,很棒的態度。妳馬上就可以超越他,變成一個了不起的反戀愛領袖。」
  領家這麼說著,連連點頭。她應該很高興有新社員加入吧,最近好像特別有幹勁。
  不過,宮前用困擾的表情繼續說道:
  「這份紀錄雖然說是反戀愛,看起來卻像是一群人開心玩樂的描寫……這真的是正確的嗎?而且,其中似乎有兩個人遠比我當初想像得還要親密……」
  她這麼說著,把紀錄交給領家。宮前的表情帶著困惑和潛藏在深處的幽暗怒火。領家看到她這個樣子雖然有點嚇到,還是故作鎮靜地接過紀錄,說著「我看看」並開始閱讀。
  雖然才剛開始寫,資料的份量卻相當多。領家暫時讀了一陣子……臉色便愈來愈紅。
  全部看完之後,領家用紙張遮住漲得通紅的臉,以顫抖的聲音說道:
  「……高砂,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這些都是我們以前做過的事啊。我只是照實寫出來而已。」
  「少騙人了!我們怎麼可能像輕浮的現充社團一樣只顧玩樂,我們明明就是每天約束自己,埋首推行反戀愛運動!」
  連她也捏造了自己的記憶。
  「而且……我……我和高砂怎麼可能這樣……像情侶一樣行動……這完全不符合事實。對吧,各位,我說得沒錯吧!在一旁看著的你們應該知道!」
  領家這麼說,向社員尋求同意……但每個人都從她身上移開目光,沒有回答。
  「總而言之,這些都要重寫!這種內容根本一點也不能代表我們過去的活動!」
  她這麼說完,一度作勢把那疊資料送進碎紙機──卻又猶豫起來,再次從頭開始閱讀。
  「……我應該看得更仔細一點。我必須了解高砂是怎麼解讀我們的行動,藉此思考今後要怎麼嚴格的對待他,才不會再產生類似的誤會。」
  這麼說完,領家一開始用嚴厲的表情閱讀,途中又漲紅了臉,有時候則是偷笑,很專心地細讀那份資料。其他社員看到領家這副模樣,就傻眼地露出「又是老樣子……」的表情,然後開始著手進行各自的工作。
  這時候,沒有融入這種氣氛的新人宮前直接吐槽:
  「那個……我覺得妳好像是想藉由閱讀紀錄來回想起自己和高砂學弟親密的過去,反芻那份幸福的記憶……」
  這番極度直白的批評讓領家一瞬間無話可說,然後語無倫次地反駁:
  「才沒有那回事!一起開心地看相簿的情侶都是令人唾棄的人種了……要別人寫出文字紀錄還樂在其中,這種連戀愛至上主義者都看不下去的行為,我們怎麼可能會……」
  可是領家再也說不下去,暫時停止閱讀,把資料收進書包裡。
  「……我會慎重地處分掉這份紀錄。因為如果從細小的碎片復原,就有可能會變成威脅我們的證據。」
  電腦裡還有檔案,想要複製幾份都可以,可是我刻意不指出這一點。
  雖然還未完成,我畢竟也花費了不少心力,但既然領家說不行也沒辦法。我放棄原本的內容,盯著新增檔案的空白畫面,依照順序把剛才回想起來的幾件事仔細地列舉出來。

wdr550 发表于 2018-4-15 21:36

  後記

  這一集是短篇集。我原本天真地以為可以用已經寫好的短篇,這次應該能輕鬆交差,卻不知怎麼地,有八成左右都是新內容,感覺似乎比平常還要辛苦。撰寫短篇的時候我特別注意一個原則,那就是要寫普通的長篇無法描寫的內容。如果是長篇,考慮到執筆和閱讀的方便性,有時候會不得不選擇較為典型的形式;短篇卻能像短跑一樣強勢地直達終點。以此為原則,我試著寫了幾篇不同形式的故事。
  以下是每一章的簡單說明。
  【第1章 幻想的具現化──出現於娛樂場所之戀愛信仰與其批判式解體】……唯一採用普通形式的短篇。所謂的遊樂園,對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來說正是敵人的大本營,我早就想要寫關於遊樂園的故事了。
  【第2章 奠基於系統化紀錄之分析手法,其主觀式極限之彼岸】……本章採用日記的形式。能夠聚焦在長篇無法描寫的日常生活是我覺得很好的地方。希望總有一天也能寫到其他社員的日常生活。
  【第3章 假想與幻想:為了抵抗戀愛至上主義與最新技術之融合】……在新寫的短篇之中是最早構思成形的一章。內容是超越時空,描寫分歧後的兩種未來。這是我寫得最愉快的一則短篇。因為寫得太開心而出現太過頭的描寫,不得不修正的也是這則短篇。
  【第4章 採用文藝手法的反戀愛宣傳之效果與實踐】……將在電擊文庫MAGAZINE刊登的短篇重新收錄的一章。內容採取所有人一起寫接龍小說的形式,將性質相異的文章集結成一則短篇,寫起來非常愉快。另一方面,必須一個人寫接龍小說的空虛感也讓我覺得有些哀傷。
  重新檢視一次可以發現,這次執筆的過程比平常還要自由。寫第3章時,甚至讓我回想起投稿新人獎的時候。作者自己寫得很開心,如果各位讀者也能看得開心,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最後是通知。祭唄老師在電擊魔王上連載的漫畫已集結成一本《反戀主義同盟!革命議事錄》,在電擊屋漫畫專賣店發售中。本書也收錄了我新撰寫的短篇,請讀者一起閱讀。
  那麼我們近期再見!

  椎田十三

as211814 发表于 2018-4-15 21:50

感謝錄入~~~
之前就對這部有些興趣
等事忙完就來看

祤傑 发表于 2018-4-15 22:22

作者將近一年沒出這本了 斷尾了?

夜靈精靈 发表于 2018-4-16 08:52

一個人寫接龍小說的空虛感WWW
光看这句话就能感受到浓浓的悲伤

晓寒至 发表于 2018-4-16 14:57

感谢录入,没想到是回忆短篇,本来还期待学生会长加入后的剧情呢

asd7878756 发表于 2018-4-16 18:46

感謝大佬一直在找這本

andrew910730 发表于 2018-4-16 20:12

感谢录入!这本也是期待已久了

xwin5733 发表于 2018-4-21 07:28

感謝大大收錄 不過圖檔有些好像是放錯吧

k57876253 发表于 2018-4-21 14:07

女童的计划好有趣。。。。。。。。。。。。。

xwin5733 发表于 2018-4-22 07:44

本帖最后由 xwin5733 于 2018-4-22 07:50 编辑

這本隔好久了 感謝大大收錄

wdr550 发表于 2018-4-23 01:40

xwin5733 发表于 2018-4-21 07:28
感謝大大收錄 不過圖檔有些好像是放錯吧

黑白插圖就是放在章節的開頭,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

0g3w 发表于 2018-4-25 16:58

持续进行反恋爱活动的未来假想看得胃疼……

我永生不死 发表于 2018-4-25 17:10

作者的写作水平相当高明啊,打着反恋旗号的恋爱作品却能让人看得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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