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dr550 发表于 2018-4-15 20:54

[椎田十三]反恋主义同盟!5[台/繁]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5-31 21:13 编辑

  反戀主義同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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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椎田十三
  插畫:憂姬はぐれ
  譯者:王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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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能讓你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你們……將校慶……破壞得亂七八糟……!」
  宮前
  學生會長,同時也是提倡戀愛至上主義的祕密組織「大性慾贊會」的會員。
  「摧毀校慶……還有營火晚會等戀愛至上主義者的慶典,就是我們的使命。」
  領家薰
  以反戀愛主義的革命為目標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創始人兼議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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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歡迎光臨,請問要點些什……啊!」
  好耳熟的聲音。我嚇了一跳,望向這名店員的臉──是領家。
  「為……為什麼你會在這裡……連……連皐也……」
  上半身往後仰的領家稍微後退著,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妳才是,妳不是做後場工作的嗎?」
  「因為人手不夠,我不得已才幫忙的!我也不想穿成這樣……」
  領家這麼說,緊緊捏住圍裙的荷葉邊。

wdr550 发表于 2018-4-15 21:24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4-16 22:28 编辑

  第1章 戀愛至上主義的末路~其不可能性與不可避性~

  1

  九月──暑假結束,第二學期開始了。如果是往年,我應該會捨不得頹廢至極的暑假,在八月三十一日淚濕枕頭,但今年不同了。我們在暑假期間根本一刻也不得閒,就算要開始上學也不會有多大的失落感。
  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幾乎花費了整個暑假,持續進行著在新學期將戀愛至上主義者徹底擊垮的準備。
  而新學期才剛開始,我們便在現充以及協助散播戀愛至上主義的學生會眼前展現出漫長又痛苦的運動準備所得出的成果。
  九月一日,舉辦開學典禮的日子。哀嘆暑假告終的學生帶著憂鬱的面容來到教室,就會發現我們製作的傳單放在每一個人的桌子上,為傳單的內容而感動並反省自己在暑假的所作所為,紛紛淚如雨下地低語「我不會再對戀愛那種東西執迷不悟了」、「原來戀愛只不過是洗腦罷了」等懺悔的字句。
  傳單的內容如下:

  我們譴責度過輕浮暑假的戀愛至上主義者!

  沉浸於戀愛至上主義的各位!你們度過了什麼樣的暑假呢?有人和知心朋友到遠地遊玩,勤奮地計劃在學期中無法安排的外宿休閒。在獨一無二的高中歲月,人生中肉體最為充實的這個時期與戀人一起在海邊度過──也有人陶醉於這種情境吧。應該也有許多人參加了夏日祭典。你們應該會欣賞平常看不到的戀人的浴衣裝扮,享受名為祭典的非日常世界。
  另外,肯定也有人前去參加煙火大會。在夜空中綻放的大朵煙花,戀人因此看得入迷的側臉,讓自己也不禁看得入迷……你們應該享受過這種奢侈的樂趣。
  各位度過了快樂的暑假──可是我們要對抗各位的這份「充實」,不得不這麼說:
  你們享受的樂趣全部都是幻想,是欺瞞。不過是各位所受到的洗腦在腦中映照出來的虛像。各位不斷讚揚,為之瘋狂,拚命追求的「戀愛」這個概念,其實就是沒有真身的空虛幻想。
  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從去年開始活動以來,都一直主張這個理論。可是被戀愛徹底侵蝕腦部的各位,將我們的主張視為「非現充的偏見」而一笑置之,就是不願傾聽。

  我們再問各位一次──各位真的有充分享受暑假嗎?各位應該會列舉自己和朋友、戀人快樂度過的時光來回答我們的問題吧。可是這個時候,你們應該要注意到。各位所謂的「快樂回憶」只建立在社會的一般價值觀上,絕對不是人類具備的本性。請假設看看──如果其他人在開心嬉鬧的時候,只有自己不在呢?如果各位的主張是正確的,你們只是很享受和大家一起度過的時光,那麼自己不在場就只是無法享受那一份「快樂」,如此而已。可是,你們會發現──以各位口中的「快樂回憶」來說,「不在場」這件事已經超越了零分,甚至具有產生扣分作用的性質。「那傢伙今天怎麼沒來啊。」「超不上道的對吧。」「人家以前就在想了~你們不覺得他很丟臉嗎?」「我懂~」「就是啊。」朋友在自己不在的時候說出這種話的可能性──各位不得不隨時對此感到畏懼。而且正因為是從負分開始計算,就算是不怎麼有趣,也不會讓自己覺得高興的事,你們也會感到「充實」。這豈不是強烈的奴性嗎!就算是和情人單獨出門,為了隔絕其他人和男女朋友的接觸,你們應該也無法否定這個面向。
  我們打從心底對各位感到同情。各位正在被這個社會、名為「充實」的亂源、名為「戀愛」的災厄迫害著。
  而我們想要將各位從這個負面連鎖中拯救出來。要脫離侵蝕世界的「充實」之惡性循環,該怎麼做才好呢?改變每個人的心態?──靠這種方式是無法解決問題的。正如各位所見,只要有一個人企圖脫離「同類的小圈圈」,他就會受到迫害,在物質與精神層面都會有所損失。這就是「同類」的本質,也是使戀愛至上主義社會得以成立的邪惡監視系統。

  一口氣將這整個系統破壞殆盡──除了革命以外,已經沒有其他方法可以斬斷束縛各位的鎖鏈了!
  在開始的第一步,我們將透過革命性地打倒這所學校的相互監視系統之監督者──學生會來建立非現充獨裁社會。接下來我們將以這所學校為據點,將革命理念推廣到全世界。
  我們在此警告學生會,你們擁有戀愛至上主義的看門狗──大性欲贊會作為靠山,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我們絕對不會饒恕學生會一直以來的專橫。我們已經目睹無數名想要過著和平生活的普通學生受到學生會煽動,染上戀愛至上主義,然後被束縛在名為「同類」的相互監視範圍內,最後變成如同廢人一般只會說「覺得開心」、「就是狂」的例子。
  這是最後通牒。只要你們近期內不改變行動,進行自我批判,並對我們與學生們道歉,我們就會毫不猶豫且無情的揮下我們所舉起的階級性憤怒鐵鎚。直到將你們學生會成員一個不剩地殲滅,並將戀愛至上主義驅逐到校園之外為止,我們絕對不會停止戰鬥。
  而這場戰鬥將會在校園戀愛至上主義的祭典──校慶拉開序幕。
  各位,革命的時機即將成熟!現在正是潮起之時,此時不起義,更待何時?我們隨時尋求著同志。讓我們一同為了戰勝名為戀愛至上主義的巨大罪惡而奮鬥吧!

  暑假結束後的第一天上學日。學生中有些人曬得黝黑;有些人用「死定了~我都沒寫作業~」的神祕謊言牽制同學;又有些人打扮成和暑假前的樸素穿著截然不同的花俏模樣,一邊口口聲聲透漏自己已經有了男女朋友,同時走進教室。然後他們被我們放在桌上的激進傳單嚇得渾身顫抖,紛紛低語:
  「真的假的……難得的快樂暑假,竟然有人默默地在做這種東西……」「天啊,這些人是書呆子吧,他們跟我不一樣,應該有寫作業吧~跟我不一樣。」「好吧,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這些人的心情啦。沒有男朋友果然還是會變得負面嘛~我懂我懂。我在暑假前或許也跟他們一樣呢~」
  最後的那個人因為在暑假交到了男朋友,所以表現得一派輕鬆。不過我可是知道的,妳在上學期是乖巧小團體裡的宅女,還會跟朋友大聊登場的男性角色大多抱有灰暗過去和自卑感的女性向社群網路遊戲。妳的書包上還留有同人徽章呢。
  「呵呵……反應果然非常好。所有人都對我們的周全準備嚇得魂不守舍,甚至開始有人能夠理解我們的崇高理想。革命之日不遠了!」
  興奮地將雙手放在我的桌上,還小聲地說著這些話的人,就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議長──領家薰。雖然我覺得她的解釋有點太過正面,但不會白目到刻意去指出這一點。
  「是啊,領家。我已經開始清楚聽見革命逐步接近我們的腳步聲了。我們讓現充粉身碎骨,徹底打破名為戀愛的幻想的日子就快要到來了。」
  「沒錯,沒錯。」
  領家很高興地點點頭,她那頭柔順的黑色長髮便跟著搖晃,散發出甜蜜的香氣。我反射性地往後仰,領家卻……
  「高砂,你怎麼了?」
  一臉不可思議地這麼說,然後迅速把臉湊得更靠近我。我感覺到的香味變得更加濃厚,讓我的背部開始冒汗。
  「……不,沒什麼。」我為了加以掩飾,很快地說著。「沒錯,我們一定要完成反戀愛革命,達成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夙願,也就是全人類的非現充化!」
  「就是這個志氣!……話說回來……」
  領家只說完這一句便閉上嘴巴,像是在尋找措辭般低下頭眨了幾次眼睛,然後下定決心似的開始說道:
  「……當……當反戀愛革命真正完成的那一刻……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會又如何呢?」
  雖然我覺得事情的進展並沒有快到需要這麼早就開始擔心這件事,但這的確是個有趣的問題。
  「那當然……會走上解散的道路吧。我們只是挺身擔任領頭羊,製造革命的契機而已;要是以後還繼續貪戀權力,可能又會成為另一個腐敗的溫床。」
  「說……說得對。那麼……我們社團的成員……比如說你我就會分隔兩地了嗎……?」
  「…………」
  我陷入沉默,領家就帶著不安的神情,眼神游移著再次低下頭來。
  「這……這個嘛……私底下見面應該沒有任何問題吧。只要當作是和普通朋友相聚就行了。」
  「嗯……嗯,說得也是。因……因為……我們是朋友嘛。」
  領家雖然似乎還有點在意,卻還是露出開朗的表情抬起頭。
  剛好在這個時候,黑板上裝設的喇叭播放出廣播的通知鈴聲。在開學典禮前對全校學生廣播是相當稀奇的事。
  『全校各位同學,學生會在此提醒各位注意一件事。』
  喇叭播出的聲音來自我們的可恨敵人──學生會的頭頭,宮前。透過粗劣的廣播設備也能清楚聽見的聲音,可以明顯地表現出她生為統治者的特質。
  『想必有許多同學今天早上一到學校就發現座位上放著一張傳單。那是非現充暴力團體擅自散布的傳單,絕非學生會許可的印刷品。請大家千萬不要閱讀內容並立即丟棄,謝謝各位的合作。
  各位學生應該已經和同學、社團的同伴以及重要的戀人共同度過了到昨天為止的充實暑假。不過參與非現充暴力團體的他們卻沒能度過如此快樂的暑期休假,恐怕是為了發洩這份悲憤,他們才會涉及此等愚蠢的行為。請大家小心不要被這種低級團體的胡言亂語給迷惑了。若是想要協助他們,原本快樂的三年高中生活就會在轉眼間染上灰暗的色彩。然後在十年、二十年後,你會一個人在三坪不到的小公寓裡吃著泡麵,回顧自己過去沒有男女朋友的前半生,對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不已!到了那個時候,一切都為時已晚了!
  我們學生會相信各位同學都擁有不會作出錯誤選擇的充分智慧。請千萬不要對他們提供協助。
  另外,雖然他們的文章中暗示了在校慶中發動恐怖攻擊的可能性,但關於這一點,請各位放心。學生會將加強戰力,以往年無法比擬的嚴密戒備守護大家的安全。讓我們一同創造和去年相同──不,是比以往都還要熱鬧的最棒校慶吧!』
  宮前這麼說完以後,喇叭便傳來掌聲。她的背後應該站著學生會的成員吧。說不定是為了防止我們襲擊廣播室。
  雖然教室裡也有人忍不住跟著喇叭播出的掌聲拍手,聲音卻很零碎。應該有很多學生都難以理解宮前的那份熱血吧。
  「那個臭女人!竟敢瞧不起我們……」領家緊咬下唇,瞪著喇叭。「竟然說我會在沒有浴室只有公共廁所的三坪不到木造公寓一個人吃著自有品牌的便宜泡麵……」
  我記得宮前好像沒有說得那麼誇張,但她的腦中好像已經浮現出鮮明的畫面了。她的表情非常不愉快。
  「沒什麼啦,用極端悲慘的例子來威脅民眾,不就是他們慣用的手法嗎?而且,就算妳陷入要一個人吃泡麵的刻苦境地,我也一定會待在妳身邊。」
  宮前已經忘了──我們是超越個人極限的連帶式命運共同體。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向心力可不容小看。區區泡麵,我們隨時都可以一起吃。
  我看著領家這麼說,她的臉卻莫名地漲個通紅。
  「……這……這句話……我可以解釋成那個意思吧……在……在三坪不到的房間裡,那個……」
  「妳在說什麼啊!我們不是發誓過要同甘共苦了嗎?」
  沒錯,既然加入了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就代表我們要捨棄個人利害,為了社團,為了同伴,以及總有一天要完成的反戀愛革命而奉獻自己。
  「我……沒有想到你已經想得那麼遠了。」領家的臉變得更紅,用尖細的聲音說道。「雖然嚇了我一跳,但……但是……我很高興。」
  領家只留下這句話,就摀著臉搖搖晃晃地走回自己的位子,趴到桌上。她一定是得知了我身為反戀愛戰士的覺悟有多麼堅定,所以正在感動落淚吧。

  ○

  放學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一如既往地在地下據點集合。
  「暑假……結……結束……」
  懶散地趴在桌上,用彷彿世界末日來到的聲音說話的人是和我同為二年級社員的西堀。暑假對偏好室內活動的她來說,肯定就像是天堂般的一個月,但今年卻因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活動而忙得無法充分休息。不過她似乎還是有抽空參加夏天舉辦的活動,書架上到處都有她的戰利品設置成的陷阱。西堀至少還有所顧忌,這些書都算是全年齡取向。
  「學校也是個好地方喔。只要早上有固定的上學時間,容易亂掉的生活步調就可以調整回來了。」
  這麼回應西堀的人是同為二年級社員的瀨崎。雖然這話聽起來的確是給人爽朗印象的回答……但欣賞小學生集體上學一定是他每天的樂趣。他在暑假的每一天似乎都會準時去附近做收音機體操,還很感嘆最近的小孩子已經鮮少參加了。拜託你絕對不可以超越那一條線。
  「還有九天耶,大家還真性急~」
  手上拿著時刻表,像在說夢話的人是唯一的三年級社員──神明學姊。夏季的青春18車票的確是到九月十日都有效,對她來說這才算是暑假的結束吧。她雖然是個悠閒的人,翻閱時刻表的速度卻快得像是經過長年的訓練。她肯定是在計劃要如何利用本季剩下的部分。
  「請恕我冒昧發言!為了這個國家的長久發展,努力邁進的我們根本無暇休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一週只有一一二三四五五,長假更是不可能存在!」
  說著這種在某方面很有氣勢的言論的人,是今年四月入社的新生──天沼。
  雖然社辦裡的光景一如往常……領家卻照例不在。她好像以風紀委員的身分被學生會叫了出去,才剛放學就和我分頭行動了。她當時氣勢凌人地說自己會從學生會那裡偷出情報……但似乎有點太慢了。
  我拿出手機正打算聯絡她──這個瞬間,地下社辦的鐵門在一聲巨響之下被撞開。即使遇到了這種狀況,社辦裡的每個人都還是很鎮定。這是家常便飯了。
  「現充爆炸吧!」
  一邊怒吼一邊跺著腳衝進據點的不是別人,正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議長──領家薰。
  在教室裡就像是發生什麼好事般,一整天的心情都頗為愉快的她,現在卻已經擺出堅決發誓殲滅現充的反戀愛革命戰士表情。真是難搞的個性。
  「……今天又怎麼了?」
  我丟出已經化為例行公事的這個問題,領家也一如往常地深深點頭,然後開始用很快的速度說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放學後,在學生會做完該做的事情,我正思考著要在社辦說些什麼,同時用輕快的腳步走在走廊上。雖然我們的暑假都耗在學校,但在第二學期開始的今天,我覺得有必要將之視為一個段落,好好激勵社員。我因為早上的作戰成功,在心中描繪著前途似錦的反戀愛運動,興奮得心跳加速。
  這個時候,烏雲開始籠罩我──走廊的另一端有我在一年級時的同學走了過來。舊班級的同學──對我們非現充來說,沒有什麼比他們更令人心臟疼痛了。我該打招呼嗎?可是如果對方已經不記得我,我的立場又會如何?
  但如果我視而不見,直接通過,給對方帶來壞印象又該怎麼辦?身為革命家的我們必須隨時給人平易近人的印象才行。
  可是我們有一樣最適合拿來應付這種場面的文明利器──手機。就算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也可以靠頻繁地點擊螢幕來假裝操作手機,自然地演出『沒有注意到』的樣子;更可以讓對方以為自己忙於與他人交流,藉由『我有朋友』、『我在新班級過得很好』的印象來讓對方知難而退。
  可是她竟然完全無視於我的這種『不要跟我說話』氣場,主動向我搭話了!『哦,好久不見了~呃……高橋同學。』她用跟我一個字也不像的姓氏叫住我。可是這時候糾正對方會讓她留下太深的印象,而且最重要的是有可能會被印上『就算同班一年也讓人記不住名字的陰沉同學』的烙印,威脅到往後的校園生活。所以我選擇只用一個淺淺的笑容來當作給她的回答。
  普通人這個時候應該會猜想我『大概很忙吧』,然後就這樣放我走。可是她不是。她完全不管我是否方便,開始說了起來。『跟妳說喔,我家這隻啊~』她這麼說著,拍打站在她旁邊的男生肩膀。我家的──這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我們最為痛恨的,現充用來稱呼男女朋友的說法。明明才剛開始交往,在半年後一定早已分手,卻能藉此營造『我們已經在一起很久了』、『雖然剛開始的熱戀期已經結束了,我們還是覺得在一起很自在,對吧?』的感覺,是一種罪大惡極的稱呼。同樣令人厭惡的稱呼還有『閃光』。
  『喂,等一下,這和高橋同學沒關係吧!』『真是的,阿武你不要說話啦!高橋同學,我跟妳說喔~』
  後來,我被迫聽他們演了一長串名為『假裝成吵架的放閃』鬧劇……
  給我好好記住同班同學的名字!不要為了放閃而占用別人的時間!至少也用『男朋友』或『女朋友』來稱呼吧!不要用『我們感情好到會吵架』來當作結論,我真心咒你們分手!
  現充爆炸吧!」
  領家這麼大叫完以後,就垂頭喪氣地坐到椅子上。她的眼神失去了光芒,已經和廢人沒有兩樣了。
  「絕對不可原諒。」「真是讓人傻眼的自我中心笨蛋情侶呢……」「小薰,妳隨時都可以打電話給我裝忙喔!」「竟然用那種毫無益處的事情浪費大師寶貴的時間,他們已經算是叛國賊了,現在應該馬上誅殺他們!」
  大家如此鼓勵領家之後,就像是快要消失的她便逐漸恢復了活力。不管怎麼說,這就是我們的日常景象。

  ○

  經過暫時的休息後,完全恢復精神的領家用和平常一樣的──不,是雙倍的氣勢開始發表揭開新學期序幕的喊話:
  「各位同志!我在此預言這個第二學期會成為賭上我等生死的決戰學期!我們已經先下手為強──今天放在每一個學生桌上的傳單會化為反戀愛運動逆轉攻勢的開端,被未來的革命家代代傳頌!」
  聽到領家這番話,社辦裡響起「喔喔!」的歡呼聲。
  「反響很大。」「我有看到許多同學閱讀傳單上的文章。」「學生會也很緊張呢。」「我明明在製作和發放的階段就看了好幾次,再次拜讀大師的文章還是讓我忍不住感動得熱淚盈眶啊!」
  社員們紛紛說道,互相確認戰績……這個嘛,雖然大部分的讀者應該都是因為太過傻眼才反而想要看看內容;但是就吸引目光這一點來說,這的確是莫大的成果。隨後學生會的反應應該也會讓眾人對我們產生興趣。
  「嗯,不管是哪個班級,哪個年級,學生的內心果然都已經開始萌生反戀愛革命的嫩芽。這就是我們不斷努力所累積起來的成果!即使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受到欺凌,我們也用驚人的氣勢衝破了這些困境,這可以說是我們的勝利里程碑!」
  因為領家的這席話,現場的氣氛沸騰起來。
  「以此為起點,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要轉守為攻,在本學期內達成掌握校內全權的目標!為此,在校慶中革命性地戰勝學生會是必經過程!」
  說完,領家用潦草的字跡在白板上大大地寫下了「透過校慶達成反戀愛運動之革命性勝利」幾個字。

  ○

  我們學校的校慶會在每年十月舉辦。畢竟是校風自由的學校,所以每年的活動都相當盛大,似乎也有許多國高中生會特地遠道而來。這場校慶是和別校異性接觸的珍貴場合,也有很多人會在事前的漫長準備期間和社團的同伴或同班同學快速拉近距離,情侶撮合率在全年度活動中穩坐第一名。
  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當然不會對這種現充活動坐視不管。這次,我們不只要在校慶中妨礙戀愛關係的發展,還要趁著現充放鬆警戒的時候,構思讓反戀愛運動獲得爆發性擴展的策略。
  為了事前布局,我們暗中將社員送進掌控校慶的各個組織,開始在內部刺探情報。

  「先從我開始吧。」西堀站了起來,用一如往常的平淡語調開始說話。「潛入文藝類社團會議的計畫順利進行中。我已經和負責領導的學生會成員接觸,和對方培養了私交。」
  西堀以第二美術社社長的身分,加入了文藝類社團領導者們為了進行決策和互相配合而開設的會議。雖然她的口氣和平常一樣淡然,卻隱約給人一種充滿活力的感覺。我可以清楚看出她對這次的作戰幹勁十足。
  「嗯,進展得很順利!只要趁現在和該名學生會成員打好關係,應該還能夠收集到更深層的情報吧,這件事就交給妳了!」
  西堀簡短地應了一聲「嗯」並點點頭。隨後瀨崎站了起來。
  「我潛入的是運動類社團的會議。藉由保持高頻率的發言,我想自己已經在會中有了足夠的存在感。雖然會中已經逐漸有派系的形成,但我應該可以加入多數派,掌握主導權。」
  在網球社內志願擔任校慶代表的瀨崎和西堀一樣,加入了運動類社團的會議。他的外表無可挑剔,應該連控制會議的進行都能夠順利達成。他口中的多數派大概是指校內為數眾多的瀨崎球迷和以這些女生為目標的那群男生吧。他的周圍總是會形成這樣的人際關係。
  「真是太可靠了!運動類社團如果被學生會徵用,就有可能會變成阻礙我們去路的強大暴力。為了以少數精銳部隊完成革命,控制他們就是不可或缺的手段。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瀨崎聽到領家這麼說以後,微微一笑並點頭。
  「換我了呢。」神明學姊用輕柔的音調開始說話。「我參加的是選美比賽的企劃會議。總覺得企畫的方向有點飄忽不定,所以也許可以接受不少我們的要求。為了掌握實權,我會再多施加一點壓力。」
  雖然聲音溫柔,內容卻相當理智。神明學姊身為前年度的選美女王,受到這次的校慶也會舉辦的校花校草選美比賽企劃會議聘請為顧問。她負責利用這個立場,設法將企畫導向對我們有利的方向。
  「就是這個氣勢!選美比賽這種東西可以說是終極體現戀愛至上主義的最可惡企畫。我們要充分利用這個比賽,把活動破壞得亂七八糟!」
  「嗯,我會努力的!」
  在語氣開朗的粉碎宣言以後,接著是天沼這名一年級社員的報告。
  「我以班級幹部的身分出席了班級代表會議。身為會中為一年級生發聲的代表,我正在逐漸站穩地位。我已經藉由煽動對立來製造高年級對低年級的結構,成功延緩會議的進行!」
  對於她幹勁十足的聲音,身為議長的領家也使勁點點頭。
  「做得很好!一年級生明明對學校還不熟悉,妳卻拿出了遠遠超乎想像的成果!」
  「您過獎了!為了幫上大師的忙,我往後也會繼續以粉身碎骨的覺悟努力推動革命!」
  天沼顫抖著這麼說,然後迅速敬了一禮。
  各名社員的報告如此結束以後,領家環顧了一次社辦,這麼總結:
  「我們針對校慶所籌劃的作戰計畫是前所未有的縝密。你們每一個人的表現都非常好,身為議長的我打從心底感到驕傲。
  我也來向各位報告吧。我和高砂早已潛入校慶執行委員會。針對校慶的事前準備以及當天的狀況,我們正在建構可以迅速蒐集情報的體制!」
  聽到領家所說的話,我也點點頭。其實我和領家在去年度組織成立的時候開始,就已經設籍於校慶執行委員會,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決戰。
  領家繼續說道:
  「我們就以這個步調在實質上支配校慶,穩穩抓住勝利吧!」
  對於領家的精神喊話,社員們大聲歡呼。社內的士氣前所未有地高。
  計畫順利進行著,事情正在一步一腳印地朝我們希望的方向前進──實在太過順利了。我一直看著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連續失敗到現在,覺得事情的進展似乎有點過於完美。
  「怎麼了?高砂。你怎麼一臉悶悶不樂?」
  看到我的嚴肅表情,領家問道。
  「不,沒什麼。只是一想到我們也已經走到這裡,就覺得有點感慨。」
  「高砂啊,我們可沒有時間回憶往事了。」領家說道。「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會持續進化──這才是我們的革命精神的根基。我們會以科學為基礎,批判並粉碎一直被陳舊價值觀束縛的『活化石』現充,也會隨時革新自己的理念。昨日的我們已經不是我們了!不要停下腳步,讓我們跑向革命的終點吧!」
  「……也對,妳說得沒錯。」
  聽完領家的話,我用雙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或許是因為即將正式開戰的前兆,我才會變得特別緊張。
  領家點點頭回應我,為了決定計畫的最後細節,她繼續和每一個人討論。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忙碌的放學後就這麼開始了。

  2

  地下據點就位於連接社辦大樓和禮堂的廢棄隧道中間處。我們有整理過的地方只有連接據點和社辦大樓的一半通道,延伸至禮堂的另一半連電燈也不會亮,荒廢到令人一步都不想踏進去。
  「領家,妳曾經走到禮堂過嗎?」
  社團活動結束後,我鎖上據點的門,同時對站在一旁等待的領家說道。其他的社員已經離開,只有我和領家最後留下來鎖門。
  「不,沒有。雖然我曾想過要去……但那裡不只是電燈打不開,也有堆放物品,走也走不過去。」
  「是喔……雖然我們每天都會走這段地下道,卻不太清楚這裡的環境。改天要不要去探險一下?」
  「……還是不要比較好。要是聲音從哪裡漏出去,就有可能會讓我們的所在地曝光。我們不該隨便做出和平常不一樣的行動。」
  雖然領家的意見聽起來確實很有道理……
  「領家,妳該不會是……會怕吧?」
  我走在領家身邊這麼說,她便馬上停下腳步。
  「你在說什麼蠢話!提倡科學式反戀愛主義的我們,怎麼可能會為那種沒有根據的恐怖而害怕!我只是擔心我們的據點會被發現……」
  「那麼,要不要現在過去看看?時間已經很晚了,學校裡沒什麼人。幾乎不用擔心聲音會被聽見喔。」
  就像是要打斷我說的話,領家一把抓起我的手,強硬地拉著我朝著我們平常使用的社辦大樓那一側出口快步走過去。
  「高砂,你對組織的保密意識好像還不夠呢!情報就是我們的生命線。舉例來說,一旦我們的長相被學生會知道,我們就不可能繼續在這所學校推動革命了。不管曝光的機率有多麼渺小,我們都必須避免!」
  領家雖然說了很多,但好像還是會怕,講話的速度很快。我望向她的側臉,發現她的臉頰微微地泛紅。
  領家直接拉著我走到地下通道的出口,爬上梯子,抵達社辦大樓的倉庫以後,她仍然性急地牽著我的手前進。
  雖然時節已經過了盛夏,現在的暑氣依舊很強。我被領家抓住的手掌冒出不少汗水。可能是受不了炎熱,她在做事時會把長髮綁起來,要回家的時候也維持著同樣的髮型。後頸滑順地從夏季襯衫的領口延伸到形狀漂亮的後腦杓,上面還滲出無數的細小汗珠。
  我被她牽著手,這麼欣賞著她的背影──這時有個無精打采的人影從走廊的前方往我們才剛離開的社辦大樓走過來。就算站在遠處也能清楚看出對方相當疲勞,沮喪的走路方式甚至令人同情。對方一定是被現充硬塞工作的我等同志,也就是純粹的非現充。為了他們,我們必須盡早完成革命。
  我如此重新下定決心,在心裡對那個人影加油打氣時,我們的距離漸漸接近到能夠看清彼此的長相……讓我嚇了一跳。
  「哎呀,領家學妹、高砂學弟。你們好。」
  是學生會長──宮前。
  「午安……啊,已經快要到道晚安的時間了呢。」
  我從窗戶往外看著太陽已經完全下山的陰暗校園這麼說,領家也隱藏起革命領導人的臉,開始閒話家常:
  「學姊看起來很疲憊……妳要去社辦大樓,是因為接下來還有工作嗎?」
  對於領家的問題,宮前苦笑著回答。她的表情和聲音都深深地刻劃著疲勞。
  「是呀……今天早上,那個非現充暴力團體有發傳單對吧?因為那件事,我們忙著處理很多善後工作。」
  這麼說完以後,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那真是……辛苦妳了。」
  心跳加速的我這麼回應,宮前就點了點頭。
  「是呀……可是守護校內的和平是學生會和擔任學生會長的我該肩負的使命。妨礙學生自由享受高中生活,將年輕的熱情投注在戀愛上,是任何人都不會饒恕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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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前說完後暫時閉上眼睛,然後交互看著我和領家,露出微笑。
  「你們兩位的感情還是這麼好……這讓我忍不住有點嫉妒。現在跟我說話的時候也一直牽著彼此的手……」
  宮前這麼一提,我和領家就慌慌張張地迅速放開了手。我反射性地望向領家,她也剛好轉頭看著我,於是我們四目相交。我的臉開始發熱的同時,領家的臉也漲紅了起來。
  「你們別這樣,我都要吃不消了。」宮前輕聲笑著說道。「上次的夏日祭典也是……我或許真的可以理解那些人想說『現充爆炸吧』的心情呢。」
  我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這番話,她就趕緊接著澄清:
  「我……我當然是開玩笑的。只不過,看到你們感情這麼好的樣子,旁人會有一點心酸的感覺呢……我有一段時間沒有男朋友了,而現在的工作又很忙碌,感受更是深刻呢。」
  我們聽說她和男朋友已經在春假分手,看來她還沒有找到下一個對象。她雖然站在領導戀愛至上主義的立場上,但說不定就是因為有這份責任,她才會一直交不到男朋友。
  「宮……宮前學姊一定沒問題的。天底下的男人那麼多……」
  領家慌張地這麼說,宮前就搖了搖頭。
  「我的確有遇到幾個人的追求。可是……我實在不覺得他們和我能夠建立起像領家學妹和高砂學弟這樣美好的關係。」
  「怎麼會呢?我們根本……」
  領家這麼說,宮前則簡短地輕聲笑著,又再次搖頭。
  「不,只要稍微觀察一下就可以知道,你們心靈相通。該怎麼形容呢……對了,感覺就像是用兩人三腳的方式一起往某一個目標前進一樣。」
  我和領家的確有個共同的大目標──「將戀愛至上主義逐出這個世界」,所以宮前的印象可以說是正確無誤。不過我們當然沒有在交往,外人眼中的模樣只不過是表現了我們的連結有多麼強韌。
  可是「有男女朋友」這件事在推動反戀愛運動的時候是最強大的掩護。因此,我和領家都刻意不去糾正這個誤會。
  「看……看起來有那種感覺嗎?」
  領家一臉害羞地搔搔臉頰,低下頭這麼說。這當然也是「自己和伴侶的緊密關係受到誇讚而高興的戀愛至上主義者」的演技,絕對不是真的感到高興。不愧是負責指導我們的議長,隱瞞真相的演技也超乎常人。雙頰羞紅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真心感到高興一樣。
  「是呀,在我到目前為止看過的情侶之中,我,覺得你們是最好的一對。我也想找到能建立這種關係的迷人男友呢。」
  聽到這番話,領家表現出更加高興的樣子,忸忸怩怩地動著雙腳,低下頭拉著我的襯衫袖子。
  宮前就像是看到溫馨景象似的瞇起眼睛,然後和我們道別。
  「抱歉占用你們的時間,我聊得很開心。我還有工作要做,先告辭了。」
  宮前一開始看起來很憔悴,但是和領家對話的過程好像讓她打起精神了。她現在的笑容就像平常一樣閃亮。
  「那麼下次見。我們……一定要讓校慶圓滿成功。」
  領家說完,宮前就深深地點了個頭回答「是呀,一定要」,然後輕輕行禮,直接往社辦大樓的方向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我和領家都一直佇立在原地。後來領家轉頭面向窗外,在後腦杓對著我的狀態下說道:
  「……我想應該不用我多說,我剛才和宮前對話時的舉止全部都是在演戲。絕對不是因為被她誇獎我和你之間的關係而開心。」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可是妳的演技太逼真,我差一點就相信了。」
  「嗯,所謂欺敵先欺己,我的演技必須好到能夠欺騙身為夥伴的你才行……好了,我們走吧!」
  領家這麼說著,開始快步向前走。當我想要走到她身邊,她就會加快腳步,一直走在我前方。
  後來走在回家的路上時,她也一次都沒有和我對上眼。

  ○

  我在老地方和領家道別,一個人往車站的方向走去──途中,我經過住宅區時,一名少女站在路上阻擋我的去路。
  「你來得真慢──我都等得不耐煩了。」
  女童用與外表不相襯的高傲口氣這麼說,然後露齒一笑。這裡是我和她第一次相遇的地點。從那一天開始,我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就完全變調了。
  「妳今天怎麼會來,還特地跑到這種地方?」
  「沒什麼,只不過是很懷念和你相遇的那一天罷了。我想和你一起在咖啡廳暢談當時的回憶,所以才會來到這裡。」
  女童這麼說道,雙手分別抓住褲子的兩條吊帶,用力往上一拉。雖然她看起來只是個囂張的小孩子,但卻是遠遠比我還要年長的,人類的造物主。
  「呵呵,你沒有必要因為我能一個人來到這裡而誇獎我。我可是姊姊,就算沒有你的照顧,我也能自由前往想去的地方。」
  她完全就是個勉強自己裝大人的小孩子。自從她開始寄住在我家,行為舉止的精神年齡就好像愈來愈低了。
  「妳做得很好,真了不起。」
  我從打獵帽上方輕輕拍著女童的頭並如此誇獎她,她就啪的一聲拍開我的手,大叫「少瞧不起我!」……真是令人一點也感覺不到造物主威嚴的反應。

  我們走進初次見面時的同一家咖啡廳,我點了冰咖啡,女童則點了不知道是飲料還是甜點,名字又長到會咬到舌頭的物體,然後坐到位子上。
  「好了好了,學校生活怎麼樣,還開心嗎?」
  女童品嚐著謎樣物體,這麼對我發問。
  「是啊,還可以,我過得還算踏實。」
  我說著沒有重點的回答,女童就嘆了一口氣。
  「真是的……你太丟臉了。就是因為你用那種渾渾噩噩的態度過著每一天,才會不受異性歡迎。」她傻眼地將手肘放在桌上,十指交扣著繼續問道:「算了。那麼……你和領家薰的情況如何?」
  「領家和我的團結心比鋼鐵還要堅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是一支精銳部隊,我們會靠著社員間的強韌連結殲滅成群的現充形成的烏合之眾。我絕對不會讓妳稱心如意。」
  女童是企圖在這個世界上散布戀愛至上主義的,大性欲贊會幕後的首腦。她的目的是藉由讓人類在地表上蔓延,來滅絕這顆星球上的所有動植物,創造一個全新的星球以作為殖民地使用。
  「我不是在問這個。我的問題是,你和領家薰的戀愛關係發展得如何了?」
  對她的目的來說,領家想要將這個世界上的戀愛至上主義斬草除根的革命是一個阻礙。雖然現在還是弱小的組織,但根據女童的推測,領家所率領的反戀愛運動似乎總有一天會規模大增並席捲全世界,成為大性欲贊會的最大障礙。
  於是女童為了事先防止運動擴大,採取了某種對策。那就是讓領家墜入愛河,使她的注意力離開反戀愛運動。這時候被挑選為她的對象的不是別人,就是我。女童盯上了湊巧與領家相識的我,企圖把她和我送作堆。
  可是她的計畫已經被我們的堅強革命精神徹底摧毀了。
  「當然了,我和領家之間不可能萌生什麼愛情──畢竟我們是為了否定戀愛才聚集起來,將理念付諸實行的人。雖然我們也有同伴間的情感,但是卻和不合情理的『愛情』這種東西劃清了界線,是非常純淨且正派的。」
  聽到我的回答,女童笑了一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和領家的關係並不是戀愛啊。你在夏日祭典的夜晚揹著她單獨回家的時候,還有假借偵察的名目兩個人私下去看煙火的時候,都不是因為戀愛情愫作祟就是了。」
  「……當然。正在為了粉碎戀愛而奮鬥的我們,不可能反而深陷在戀愛之中。」
  對於我的回應,女童點點頭。
  「你們的堅強意志真令我驚訝。既是年輕男女,又是互相抱有好感的人,在學校生活中共同度過很長的時間,就連參加的社團都一樣,週末和放長假的時候也經常見面,竟然沒有抱持任何一點愛慕之情。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已經變成如膠似漆又水乳交融的關係了。」
  「請妳不要小看我們的覺悟。我們已經是沒有男女之分的一名革命戰士……」
  我正在如此熱血地向女童證明我們的反戀愛決心時……放在桌上的手機就開始震動了。畫面上顯示著「領家薰」的文字。
  我正在瞪著畫面,心想該怎麼辦的時候,女童她……
  「不要在意,接起來吧。說不定是為了推動革命,有重要的事要聯絡呢。」
  這麼說道,一臉笑咪咪的表情,把吸管含到嘴裡。
  「那我不客氣了……」我這麼說,接起領家打來的電話。
  「喂?」『是……是高砂嗎?』
  我拿到頭部旁邊的手機話筒傳出領家的聲音。就像她在我耳邊低語一樣,感覺有點癢。
  「我就是,那麼領家……有什麼事嗎?」『呃……呃……對了,那個……我擔心社員在回家的路上會被敵對勢力襲擊。』
  雖然她的預感有一半成真了,但這並不是會威脅到人身安全的那種襲擊。失血的頂多只有錢包而已。
  「不用擔心。就算受到大性欲贊會的攻擊,我也一定會用無限的革命精神和以此為基礎的革命性戰略來反將對手一軍。」
  『不愧是高砂,就是這個志氣!我們資深成員跟其他人比起來可以說是暴露在加倍危險的環境中。我們有必要像這樣隱密地互相聯絡,把傷害降到最低。』
  「原來如此,妳說得沒錯。我今後會注意,記得跟妳聯絡……那麼,我要掛電話了。」
  『…………』
  「領家?」
  『……我還想再聽一下你的聲音。』
  我感到臉頰發熱。
  「妳在說什麼像是戀愛至上主義情侶的……」
  『才不是那樣!「想聽你的聲音」只不過是一種比喻!你有可能已經被軟禁,還被敵人威脅不准告訴我真相啊!在這種情況下只要繼續對話,就算不直接說出口,我也可以察覺你的意思。我只不過是想要測試看看而已!我絕對不是因為好久沒有上學,發生了很多事,所以才想跟你聊天!』
  領家這番話的確也說中了一半。我雖然不是遭到軟禁,但卻隨時都被女童監視著。
  「原來如此……妳說的話也很有道理。」
  『沒錯,我身為議長,連這種小地方也要考慮到才行。』
  雖然我覺得她的聲音好像有點破音,但畢竟是隔著電話,所以無法確定。
  接下來我們就像普通高中男女一樣閒聊了一些平凡話題,然後掛斷電話。
  「你的表情還真開心呢。」
  我掛掉電話後把手機放到桌上,坐在我對面的女童這麼說,用吸管喝著飲料,發出嘶嘶聲。
  「我才沒有露出開心的表情,這只是一般的事務性聯絡……話說回來,妳喝得真快。」
  「是你們電話講太久了。簡直就像是才剛在回家的路上分開就想要馬上互相聯絡的熱戀期情侶。」
  「那種人跟我們是完全相反的。」
  「……我不會再多說什麼了。」
  女童這麼作結後嘆了口氣,不耐煩地等著我把還沒有動過的一整杯咖啡喝完。

  3

  校慶的企畫大致上會由兩種團隊來負責。一種是以社團為單位,文藝類社團會在禮堂舉辦發表會,或是在教室進行展示或販售,而運動類社團則是擺攤等等;另一種是以班級為中心,當天各個班級都會在校舍內比賽誰比較會布置教室,讓校園變得熱鬧非凡。常見的班級攤位有咖啡廳、輕食店、占卜館、遊戲區,鬼屋則是每年都會有好幾間。除此之外還有上演讓話劇社相形失色的劇碼而大受好評的認真班級,相對之下也有偷懶得很徹底的班級會以「休息室」為名義,只放著桌椅和裝著寶特瓶飲料的保溫箱,水準相當參差不齊。
  我和領家是二年級生。一年級的新生還不得要領,而三年級則是要趕著準備升學考,所以位居中間的二年級就會有比較多用心策劃的班級。我個人雖然希望能做「休息室」……但這個主張當然沒有被接受,在班上的人際關係中位於核心的吵鬧小團體的主導之下,最後決定要開咖啡廳。
  「欸男生~你們認真聽啦!」
  在小團體中成績比較好的「認真型」女生身為班級企畫的總召,正在對大家說話。她只不過是在現充小團體裡成績比較好,我和領家的考試分數遠比她高,但這種事根本沒有人知道,所以得不到任何評價。真是非現充的悲哀現實。
  放學後,有社團活動的學生因為「要去社團」而早早離去,回家社的人則集合起來進行準備工作。雖然我覺得不需要為了校慶這種程度的事情太過投入,但現充的主流是為了「留下回憶」而在裝飾上特別用心。我們的班級也不例外,於是我們只好去做投資報酬率很低的無聊工作。
  雖然我和領家同樣也隸屬於名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正當社團,所以有理由回去……可是一旦承認,這所學校就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了。我和領家無奈地加入班級企畫的準備行列,從事任何人都會的單純工作。
  「欸~真的沒有人有腳踏車嗎?」班級代表左顧右盼著說道。「我想要找人去量販店買一下東西。」
  到量販店採買在校慶的準備過程中可以說是一定會遇到的情況。只要事先計算好需要的物品數量和種類並按照計畫採買就不必特別在放學後再去,但現充就是喜歡自己去或是叫人去量販店購買不夠的東西。在時間緊迫的時候能選擇「去校外採買」的自由,離開學校再回到學校的非日常感,準備工作在這段時間內停滯卻可以靠往返一趟所造成的疲勞獲得的莫名「有在做事」感,恐怕就是因為這幾種「成就感」的作用能讓現充自我陶醉,才會讓他們想要去量販店採買吧。
  我雖然在心裡想著這種事,卻不能表現得和其他人不同,於是跟大家一樣四處張望,尋找願意提供腳踏車的勇者──
  這時候,有人膽怯地舉起手了。
  「什麼嘛,這不是有嗎?早點說嘛~」
  雖然現充這麼說,但我卻忍不住同情起那個到了最後關頭才舉起手的人。我完全可以體會對方的心境。雖然不想要為了這種沒有意義的行為而出借腳踏車,但萬一以後被發現自己是騎腳踏車上學,到時候就很難辯解了……應該是經過一番苦惱,那個人才會在這種時機舉手吧。
  我心想對方跟我還真是意氣相投,於是望向舉起手的人物,發現那是我很熟悉的人影。當然了,那個人就是領家薰。
  「抱……抱歉,我太專心做事,剛才沒聽到。」
  領家微微調整自己在班上隨時戴著的眼鏡的位置,這麼說道。
  「是喔,算了,沒關係。那麼,誰要去買東西?」
  總召完全沒有詢問領家是否願意提供,她的腳踏車就變成班級的公用物品了。直到校慶當天為止,她的腳踏車肯定會被拿去任意使用。我看著領家,發現她很明顯地露出了沮喪的神情。
  「我……我去!」
  領家馬上表達意願。現充領導人對她點點頭。
  「謝謝妳~還有,我想要再找一個人一起去,兩個人一起挑選比較快吧?」
  總是想要增加人數的現充將本性發揮無遺。為什麼他們會這麼喜歡在不必要的時候群聚呢?買東西時明明就是一個人比較有效率。
  「那……那個……這個……」
  領家應該也有同樣的想法,但卻什麼都說不出口,不知如何是好。可是我也不忍苛責她。如果我站在同樣的立場,大概也只敢用沒有人聽得見的音量小聲吐露真心話而已。
  「……我去吧。」
  在這種情況下的最佳解答就是我和領家一起去採買,於是我表示自願。
  「咦……」總召沒有想到我會舉手,一瞬間遲疑了一下,然後敲打手心並點點頭。「啊~對喔,我想起來了~」
  她連連點頭,交互對我和領家投射視線,臉上還浮現溫暖的微笑。全班的人也表現出「啊……」的尷尬反應,用看到丟臉情侶的傻眼視線看著我們。我和領家就像是要逃離這種如坐針氈的感覺,匆匆走出教室,一語不發地前往腳踏車停車場。

  「都是因為你!害我承受了多餘的恥辱!」
  坐在腳踏車後面的載貨架環抱著我的領家對著腳踩踏板的我大叫道。因為我們行進在大馬路旁,所以聲音還是聽不清楚。
  「我有什麼辦法!當時我也只能那麼做啊!」
  為了防止聲音被一輛接著一輛通過的卡車發出的巨響蓋過,我也大聲回應。
  「無所謂!就算你不跟我來,我也可以跟其他人一起來!」
  雖然領家這麼說,但我可以想見她和除了我以外的人一起去時會多麼難以忍受。領家對現在的流行很不熟悉,共通話題馬上就會聊完,然後陷入尷尬的沉默。
  可是對現在的領家說這種道理也沒用。這個時候,我決定改變戰略。
  「沒有跟妳在一起會讓我很困擾啦!」
  沒錯,我剛才對領家的推論也可以直接套用到我身上。雖然情況不像她那麼嚴重,但我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邊緣人。我在班級內雖然還能靠跟領家說話來勉強維持自己的立場,但如果她離開去採買,我恐怕就會完全受到孤立。
  「…………這樣啊。」
  或許是我那太過逼真的自嘲式說服法讓領家覺得可憐,她用比較低的音調這麼回應。雖然我強調了自己是個令人遺憾的傢伙,但我也希望領家意識到自己比我還要奇葩。
  領家暫時陷入沉默。可能是做了什麼動作,她貼在我背上的觸感和環抱我身體的手臂有微妙的力道變化,讓我覺得很癢。
  這個時候,旁邊有很大台的聯結車連續通過。腳踏車因為風壓而略為傾斜的時候,領家的手臂就用力地抱住了我的身體。同時,某種具有彈性的東西壓到我的背上。
  因為大型車輛的刺耳噪音,我沒有聽到其他的聲音,只聽得見心臟不斷跳動的聲音在耳朵深處鼓動。
  這段時間內,車流突然在一瞬間中斷──在這個時機,領家低聲呢喃的話偶然傳進了我耳裡。
  「我當然也……想要跟你在一起。」
  雖然我覺得她的意思是自己和我一樣跟其他人沒有話聊……但聽起來卻像是別的意思,讓我覺得坐立難安。
  「你……你聽到剛才的話了嗎?」
  領家在我身後慌張地說道。她應該是發現自己說出容易招致誤會的話了吧。為了避免麻煩……
  「……妳有說什麼嗎?我什麼都沒有聽到。」
  我這麼裝傻。

  我們在量販店很快便找到要買的東西。難得兩個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都來了,所以我們決定趁機購足要用在革命運動上的角材和安全帽等物品。
  我們馬上結束採買,踏上歸途。
  「話說回來……二月十四日決戰的時候,我們也是像這樣騎著腳踏車到學校呢。」
  通過車多的道路,進入住宅區的時候,領家靜靜地這麼提到。
  「我記得那個時候是我坐在後面。因為妳堅持說……自己比較習慣騎車。」
  「……那麼久以前的事情……我已經忘了。」
  或許是生氣了,領家一頭撞上我的背部。不知道為什麼,這種甜蜜的痛楚讓我覺得非常舒服。
  如此回憶著過去的事,我們不知不覺就回到了學校。
  我在附近讓領家下車,自己則牽著腳踏車穿過校門。
  這時候校門因為不明原因擠著一群人,出入校園的學生都堵在這裡。
  「……這麼多人是怎麼回事?高砂,你有聽說什麼嗎?」
  「不,我不知道……」
  我們只好也一起排隊,漸漸開始看見人群的中心。戴著臂章的學生正在請通行者打開隨身包包,確認內容物──是學生會。
  「為了撲滅反社會團體,請大家配合攔檢!」
  學生會成員們各自喊著口號,仔細地檢查每一個人的隨身物品。
  「原來如此,學生會也開始不顧形象了。」領家小聲說道。「他們嘴上讚揚『自由的校風』,卻理所當然地做著強制檢查隨身物品這種侵犯人權的事。這就是他們的本性。對學生會也就是大性欲贊會而言,學生的幸福根本就是無關痛癢的東西。讓『正常』的戀愛至上主義在這所學校蔓延才是他們唯一的目的。」
  領家顯露出憤怒──但我的心裡根本顧不得如此。
  「領家,這下糟糕了。反戀愛運動用的道具……」
  沒錯,我們去量販店的時候,順便採購了社團要使用的物品。
  用來畫立牌的油漆和建構柵欄用的釘子、固定零件等東西也會用在校慶上,所以還能找藉口。不過用來變裝的白袍、太陽眼鏡、安全帽等東西就很難解釋了。
  「可惡……竟然做出此等卑劣的反革命行為……!」
  已經有人排到我們的後面,要是在這時候離開隊伍,肯定會遭人懷疑。雖然我們在二月十四日那一天也做過攔檢這種事,但那已經被名為革命的大義正當化了,和這次學生會做出的蠻橫行為是天差地遠……大概吧。
  在這種危急的狀況下,我尋找著可以拯救我們脫離險境的唯一人物。然後不出所料,她就站在距離攔查點不遠的地方監督著整個過程。
  「領家。」「我知道!」
  看來領家的想法也跟我一樣。
  攔檢的順序逐漸輪到我們。
  「麻煩把書包打開給我們看。請配合取締非現充暴力團體!」
  我們躲過這麼說著向書包伸出手的學生會手下,朝「她」走了過去。
  「宮前學姊!」
  領家假裝是個「仰慕學姊的順從學妹」,很有精神地打招呼,戴著嚴肅表情盯著攔檢過程的宮前就轉過頭來,綻開笑容。
  「領家學妹、高砂學弟,我們又見面了。」
  雖然攔檢人員一開始很懷疑我們,但看到我們跟宮前學生會長如此親近,似乎就解除警戒了。
  「這陣騷動……是怎麼回事呢?戒備好像非常森嚴……」
  我假裝成不知情的樣子問道,宮前就表情凝重地點點頭,把事情的始末告訴我們:
  「所謂的校慶,就是學校活動的精華,是非常重要的活動。只要有地方可以聚集學生的目光並傾注努力──年輕男女彼此接近,然後讓戀情萌芽就是必然的結果。
  而那個叫做『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暴力團體竟然──一想到那張傳單的內容,我就覺得一肚子火。他們根本無法想像我們學生會和校慶執行委員會是以怎麼樣的心境為了校慶而努力──無法想像我是多麼不顧自己地努力到現在!」
  跟以前比起來,她的說法帶有很重的私情。因為我們的精確攻擊,讓她也已經失去冷靜了吧。
  我和領家在心裡默默竊笑,用言不由衷的話安慰宮前:
  「那只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沒有責任感的他們最後一定什麼都辦不到。」
  「在人格上還尚未成熟的他們,根本不具有足以品味戀愛的感性。對付那種低等貨色,宮前學姊不需要認真!」
  對於我們這種做作的言詞,宮前卻非常感動地含著淚回答:
  「高砂學弟、領家學妹,你們的話比什麼都更能帶給我們勇氣。享受當下的你們兩位所說的話,對無法度過充實每一天的反社會團體來說應該是最難熬的吧!」
  我們死也不會說自己就是當事人。
  「對你們這樣真正享受著校園生活的人提供最大限度的支援,就是我們學生會的職責。就算要我粉身碎骨,我也一定會制裁那些想要破壞你們幸福的鼠輩!」
  她太感動,情緒高亢得有點誇張。她應該也被逼得很緊了吧。
  宮前和其他學生會成員都忘了我們還沒有接受攔檢。他們應該一點也沒有懷疑我們吧。
  領家對我使了個眼色,進一步說出這番話:
  「宮前學姊!我們真的很感謝妳的決心。可是我們也是有責任要一起讓學校變得更好的同志,只是單方面享受庇護就太自私了!請一定要讓我們加入你們的行列,從反社會團體手中守護這所學校的和平,為所愛的人爭取寧靜!」
  聽到這番話,眼裡已經泛著淚光的宮前甚至落下一滴淚水。
  「領家學妹……妳果然是一位了不起的人。而這一定是因為有身為戀人的高砂學弟在一旁扶持的關係吧。領家學妹,妳才是──」
  宮前這麼說著用手帕擦拭眼角,但卻沒有接續剛才所說的話,而是邀請我和領家到學生會室。我們將危機化為轉機,說不定可以潛入敵營的中心,進行諜報活動。

  ○

  我們首先將班上的企畫要用的東西先拿去教室。雖然我和領家都不期待有什麼好回應,但我們一把東西拿進教室……
  「喔!」「謝謝你們~」「耶!」「你們幫了大忙。」
  同學們就對我們這麼說道。因為大家都中了「團結」的魔法,所以連平常不太合群的我們都能夠接納,這也是在校慶等活動時經常發生的其中一種現象。另外,因為活動一結束就會和以前一樣沒有互動,所以要小心別太得寸進尺。
  可是跟著我們一起回到教室的宮前並不知道這件事。
  「……你們連在班上也負責很重要的職位呢。果然了不起!」
  雖然我們要宮前在學生會室等待,但她卻說想要一起來,所以就跟了過來。領家隨便配合她的發言回應:
  「跟位於校園核心的宮前學姊比起來,我們的規模就沒那麼大了。」
  根本不必多說,我和領家都跟班級的中心相距甚遠,甚至是邊緣人。不過宮前並不了解我們平常的樣子。
  「不,規模的大小並不重要。身為學生會長絕對沒有比較偉大……我最近突然體會到這件事。」
  宮前沒有繼續深入談論這件事,離開我們的教室後便按照預定,邀請我們到學生會室。
  雖然我們以前就曾經造訪過學生會室幾次,但這裡的東西似乎比以前更多了。而且,全都是一些危險物品。角材和鐵絲、繩子等東西還可以理解是校慶要使用的物品,但粗重的鐵剪和鐵撬、鐵管恐怕就不是校慶的企畫要用的東西了。
  或許是注意到我們嚇了一跳,宮前開始說明:
  「這些東西是為了應付非現充暴力團體的攻擊而準備的裝備。雖然他們先前的開戰宣言肯定是雷聲大雨點小,但卻會從根本處威脅到我們的校園生活。當然了,可以用溝通來說服他們是最好的──但萬一演變成武力衝突,有義務保護學生的我們就不能輸。於是學生會決定做好自我防衛用的武裝。」
  緊握一旁放著的鐵管,宮前嚴肅地說道。學生會比我們更有財力,裝備也比較完善。若是正面對峙,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恐怕完全沒有勝算吧。
  宮前繼續說道:
  「就如你們所見,學生會室現在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別人。」
  現在這個寬敞的辦公室內只有我、領家以及宮前三個人。的確,我們以前來的時候有很多人享受著優雅的時光,今天卻是空無一人。
  「以校門前的攔檢為開端,我們都分散在各處努力進行反社會團體的取締。這次,我們是認真的。」
  宮前用正氣凜然的面容凝視著貼在牆壁上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傳單。
  「以前我們都太縱容他們了。只要讓學校變成更好的地方,現在主張『反戀愛』這種扭曲理念的人應該也會注意到青春的美好之處──我們一直採取這種消極的態度,很少考慮進行直接的拘捕。」
  我和領家互看了一眼。現在回想起來,學生會以前大多都只是被動地處理我們所引起的騷動。
  「可是那樣一來,校慶這場校園生活的重點活動就會受到威脅。而且──我的任期也已經不長了。要是把反戀愛團體的問題留給下一屆學生會處理,那就太不負責任了。我想要設法在自己還是學生會長的期間解決這件事。」
  宮前這麼說著的聲音很真切。她的個性這麼認真,應該是真的很介意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事吧。
  「宮前學姊……」領家裝出擔心的音調說道。「我覺得學姊不需要把自己逼得這麼緊。學姊是全校學生的模範,一直都很盡職地做著自己的工作。妳是我們的驕傲。那種反社會團體的胡言亂語,我們學生自己當作耳邊風就好了!想要把每件事都做得這麼徹底,會給學姊帶來龐大的負擔……我很擔心妳的身體。」
  「謝謝妳,領家學妹。可是這是我的……堅持。就像妳說的,如果我想要一個人完成所有的工作,一定會超過我所能負荷的範圍。可是……我身邊還有同伴。」
  宮前這麼說著,雙手牽起領家的手,閉上眼睛。
  「我有事想拜託兩位。我希望你們可以幫我分擔校慶的一部分工作。」
  我和領家互相使了個眼色。如果這個時候接受委託,宮前的負擔就會減輕,有可能會讓學生會對我們的打壓力道變得更強。不過,可以代為執行校慶的企畫,而且還是宮前這名代表的工作,就有希望能使作戰計畫變得暢行無阻。
  我們決定選擇有利的一方。
  「當然沒問題。只要是我們幫得上忙的,請儘管吩咐!」
  聽到這個回答,宮前更加用力握緊了領家的手。
  「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這麼說。」
  宮前本來沮喪的樣子稍微開朗了起來,用輕快的腳步走向排列著資料的架子,從中抽出一本資料夾。
  「我想要請你們幫忙的就是這件事。」宮前親手交給我們的資料夾上大大地寫著「營火晚會資料」的文字。「我要請兩位主導營火晚會的企畫。然後領家學妹,我想任命妳為營火晚會的企畫委員長。」

  4

  宮前的這項提案對我們來說非常有利。營火晚會可以說是校慶的結尾,現充會藉機聚集起來,努力進行現充行為。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本來就打算針對這場活動展開革命行動,這個時候就任執行委員長的職位可以大幅擴展作戰計畫的範圍。雖然減輕宮前的負擔令人很不是滋味,但我們認為利大於弊。
  因為我們本來就是校慶執行委員的一員,所以就任一事非常順利。而且,領家的領導能力在這個地方也能好好發揮。領家平常雖然無法順利地和同班同學交流,但只要有了明確的職責,她就能發揮極強的行動力。不只是自己的工作效率很強,對別人也能下達準確的指示,才剛加入執行委員的低年級生對她也是信賴有加。

  「交給領家學妹果然是正確的決定。跟我比起來,妳做事細心多了。」
  某天,宮前來視察營火晚會企畫負責人的會議,看到領家的工作過程後這麼評價道。
  「不,多虧宮前學姊之前打下的穩固基礎,我才能做得這麼輕鬆。再加上──高砂也會輔佐我的工作。」
  領家這麼說道,轉頭面對我。雖然她應該是想要演出「在工作與戀愛兩方面都能互補的理想現充」來欺騙宮前……但就算知道是謊言,聽到這種話還是讓我覺得很害臊。
  對於領家這番話,宮前大力點點頭。
  「領家學妹,妳本身的能力就特別傑出,卻也了解更加重要的道理。互相扶持──這對我們來說是比什麼都還要重要的事。」
  說完,她的表情突然出現細微的變化。那是帶有滿足感,卻又讓人覺得有點寂寞的神祕微笑。不過,她馬上又變回原來的開朗笑容激勵領家和企畫負責人,接著離開了教室。

  ○

  因為我們分擔工作而讓宮前的負荷減輕以後,影響馬上就顯露出來了。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受到的打壓開始明顯增強。
  首先是上下學的書包檢查。雖然以前只是突擊檢查,現在卻是每天都會進行。學生們當然會有所不滿,但學生會卻利用巧妙的話術使輿論的憤怒轉向「反社會團體」。
  接著是讓人們對我們的評價惡化的負面宣傳。學生會行使強權,向全校學生發放大量的傳單,更在顯眼的地方張貼海報,呼籲學生不要協助反社會團體。他們想要用「人生失敗」、「未來無望」、「對親友添麻煩」等言詞來阻止學生協助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不只如此,他們還用「請協助我們尋找非現充暴力團體的據點」、「非現充就在你身邊」等句子呼籲學生幫忙逮捕我們。
  然後,是進行社辦的入內調查。
  某一天,公告欄上以宮前學生會長的名義貼了一張「請協助學生會進行社辦大樓入內調查」的通知。根據上面所寫的內容,學生會好像要針對社辦大樓的所有社辦進行檢查。
  「這是不折不扣的人權侵害!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堅決抗議學生會的專橫!」
  雖然看到通知的領家勃然大怒,但我們卻沒有手段能夠阻止學生會的專橫。
  位於社辦大樓的地上據點──風紀委員會室當然也會在檢查的範圍內。雖然再度靠與宮前的交涉來幸運地躲過查緝也不是不可能,不過……
  於是,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集合在地上據點,討論對策。
  「總而言之……可能會被查到的東西要移動到地下據點。」
  我這麼一說,社員們就嘆了一口氣。我們占領這間社辦也過了一段時間,又在這裡度過了大部分的暑假,所以已經有許多東西被搬進這裡了。
  「不只是這樣。搞不好……連地下據點都會被發現……」
  瀨崎這麼說道,社辦內便鴉雀無聲。通往地下據點的入口位於社辦大樓的隱密倉庫裡的地板上,所以一直都沒有被其他人發現。
  可是宮前這次的決心如此堅定,很有可能會徹底地調查,直到發現據點為止。
  「……地下據點是精神支柱,不論如何都要死守。」
  身為地下據點重度使用者的西堀堅決地如此說道。其他社員也各自對據點懷抱著情感。
  為了守住據點,大家都紛紛開始提出點子。
  「放出假的據點情報,讓學生會混亂。」
  「以一般學生的名義對入內調查發表抗議文章或許也會有效。」
  西堀和瀨崎分別提議。
  「這些點子的確會有效果,馬上實行吧。可是……就算可以拖延他們的行動,也無法完全制止。」
  領家用苦惱的聲音說道。找到那個據點,而且在那裡活動最久的人就是身為議長的領家薰。她對據點的感情應該很深吧。
  「最好還是先下手為強!學生會只是一群沉浸在權力之中的膽小鬼,只要我們抱著必死的覺悟攻進去,肯定能夠得到輝煌的戰果!就算人數不敵對手,我們也可以靠毅力取勝!」
  天沼綁緊頭帶,用炯炯有神的目光說道。
  「我們之前去學生會室看過了,他們這次的武裝強化不少。不太可能只靠氣勢硬闖。」
  對於我這番話,天沼雖然用「學長太膽小了!只要拿出驚人的氣勢……」等熱血的言論反駁……但本人似乎也知道不可能成功,所以就沒有再繼續強烈地主張下去。
  「要去學生會室偵察的話,就由我去吧。」領家用帶有悲壯感的聲音說道。「幸好我似乎並沒有被宮前學生會長討厭。如果是入內調查的日程,或許可以探聽出來。」
  「上次是被宮前招待,所以還沒關係……可是潛入學生會室還是太危險了。」
  我這麼一說,領家就馬上反駁了:
  「要不然還有什麼辦法!」
  聽到我和領家的這段對話──一直沉默地看著事情發展的神明學姊突然插嘴說道:
  「那就……綁架學生會的人就好了吧?」

  「喂……喂,住手,你們要做什麼,放開我!我知道了,你……你們就是那個……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吧!」
  本來在進行調查的學生會男生雖然這麼說著死命掙扎,但我們有六個人,很容易就可以壓制住他。
  「嗚咕……做什麼……」
  被反綁雙手並固定在椅子上的他眼泛淚光,環顧著四周。在他身邊圍成一圈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成員已經用安全帽和口罩、手巾、角材作好全副武裝。
  「拜託……拜託饒我一命……我再也不會罵非現充取樂了……!」
  看到我們這副模樣,他已經完全嚇破膽了。
  這裡是據說只有幽靈社員的「幽靈社」社辦。雖然社辦總是一個人也沒有,社員數量卻是莫名地多,社員說不定還有依照社團的主旨確實進行著活動,所以才會像這樣實際上分配到一間社辦。
  要是在風紀委員會室埋伏,對方就會發現我們的真實身分。所以我們才會躲在沒有任何人的幽靈社社辦,在這裡抓住他這個不知情的調查員。
  「放心吧,我們不會用不必要的暴力折磨你──前提是你答應我們的要求。」
  在制服外套著白袍來遮掩體型的領家雙手抱胸,走到他的面前這麼說道。
  大概是因為經常在演說中聽到她的聲音,調查員被領家震懾住,渾身僵硬。
  「沒什麼,我們不會要求你對學生會做出自殺式恐怖攻擊之類的事。我們只是要你提供一點情報而已。」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聽會長的命令行事,真的什麼都……」
  大概是有人教他在萬一被抓到的時候這麼說吧。他們覺得我們不可能有膽量拷問敵人。
  「呵呵,這樣啊……那麼我們就用稍微強硬一點的方式看看你的真心,再問出情報吧。」
  領家這麼說完,大膽地笑了。
  「為了完成反戀愛革命,我們必須狠下心來戰鬥──好了,開始吧。」
  聽到這句話,學生會的人縮起身體,緊緊閉上眼睛。他應該是以為我們會用肉體上的疼痛從他口中逼出情報吧。
  可是我們的做法不同──是更悽慘的方法。
  西堀率先走上前,向他投射憐憫的視線說道:
  「你瞧不起非現充……可是,你卻沒有女朋友。對吧?」
  「……怎麼可能,我都已經上高中了。」
  「我們已經調查過你的手機了。你的電子信箱裡只有廣告信,通話紀錄裡一整排都是『媽媽』。這不是有女朋友的人會拿的手機。還有……我勸你別再用學號當密碼了。」
  聽到西堀的評論,他的臉色一片蒼白。沒有男女朋友的狀況在現充團體中是個極大的扣分項目。他以前應該都是靠說謊蒙混過去的吧。
  「那……那又怎麼樣?我只是現在沒有而已,一直都想要交女朋友,也有在努力!我和老是當個非現充,還做出這種事的你們是不同的!」
  他完全惱羞成怒了。在這個時機,瀨崎開口了:
  「可是,就算努力也不見得交得到女朋友吧?終究還是要看別人願不願意嘛。」
  這句話更加擾亂他的心。
  「才沒有那回事!世界上的男女比例是一半一半,只要努力,總有一天會……」
  他正在反駁的時候,神明學姊出言打碎他的玻璃心:
  「咦,好噁心。」
  好噁心。到目前為止,這三個字不曉得傷了多少青少年的心。這個像是銳利刀刃的字眼足以刨挖人心,不論何時何地,就算沒什麼大不了的理由也能使用,是個過於方便的武器。而且用神明學姊這種輕柔的聲線說出口,感覺起來的破壞力應該能夠增加好幾倍。
  學生會的人忍不住發出「啊……」的聲音,就這麼陷入沉默。往後他要買稍微時髦一點的衣服,或是用髮蠟抓頭髮的時候,腦中就會回想起神明學姊的那句「好噁心」,讓他的心緊縮一下吧。
  「……中……中野同學,不是的,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看來剛才的話好像在他心裡勾起了過去的痛苦回憶。他睜大的眼睛不斷轉動,半開的嘴巴還流出了口水來。可能是良心不安,神明學姊小聲地向我問道:
  「我是不是說得太過火了……?」
  「……下手也許可以再輕一點。雖然我只是在一旁聽著,還是覺得很受傷。」
  我一聽到「好噁心」,眼角就忍不住陣陣抽搐。神明學姊的那句話就是有這麼大的威力。
  可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也不是吃素的。就像是要對精神失常的他趕盡殺絕一樣,天沼接著滔滔不絕地說道:
  「你已經二年級了吧?想要交女朋友,也有在努力,卻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這不就表示你有著根本上的問題嗎?而且會有想要加入學生會的想法就已經很噁心了。沒有特別想加入的社團,但是加入回家社又會直奔非現充的行列──你應該是受到動漫畫的影響,嚮往著度過『充實校園生活』的學生會成員才加入的吧,我看得出來你是這種人。該怎麼說呢,看氣場就知道了。就是因為這樣,學生會的其他人才會有點躲著你。平常大家看起來對你很好,完全是演出來的喔。在你不在時,大家都會嘲笑你這種懷抱著夢想加入學生會的人。
  老實說,學長你畢業前都沒有希望交到女朋友了。在學生會跟你一起工作,看起來很認真的女生都會把工作推給你,自己則跟有點愛玩的男友早早回家,在家裡約會呢。『我今天把工作都推給肥宅了。』『妳的外表看起來認真,做起事來還真狠~』『因為人家……想要早點跟阿拓見面嘛。』『……真拿妳沒辦法(搓揉頭髮)。』他們會像這樣利用你,然後像禽獸一樣互相纏綿!
  既使如此,你還是要對學生會宣誓忠誠嗎?」
  被學妹當面訓斥──沒有什麼東西比這更能摧毀高中男生的自尊心了。而且用這種平易近人的語調說出來,傷害力還會再加倍。天沼還像是看過他過去的人生一樣,諷刺的方式具體過了頭。如此毒舌,就連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其他成員都有點不敢恭維。
  說完話的天沼一臉不安地問領家:「這不是我平常的口氣,而且還要說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實在是很困難……我做得還可以嗎?」不過實際上她平常就差不多是這個樣子,也說得很起勁。
  受到這種言語暴力的學生會男生……已經完全崩潰了。無法聚焦的眼珠一直朝上方看,張開的嘴巴則是一直發出「啊……啊……啊……」的聲音。就算在他的臉部前方揮揮手,他也沒有反應。
  「……做得太過火了呢。」
  瀨崎說出大家心裡的感想。
  「不,這樣才好!」雖然聲音帶著些許不安,領家還是這麼斷言。「革命必定伴隨著犧牲。而且我們只不過是說出實話,完全沒有直接批評他的外表。現充還做得出更殘酷的事!」
  我們後來暫時觀察著狀況,等待他恢復意識。
  「我沒資格出生……我沒資格出生……」
  總算又能夠說話的他這麼不斷重複著,而領家開始進入最後階段了。
  「好了,你應該已經很清楚。現充一直對你做著這種殘酷的事。我們只是想要從他們的魔爪中拯救你這個善良公民而已。不要再委屈自己了!我們要攜手合作,並肩作戰!好了,既然你已經理解,就來為自己協助學生會的事情進行自我批判吧。」
  領家這麼說著拿出紙筆,放在他的面前。被解開一部分束縛的他一邊重複說著「我沒資格出生」,一邊乖乖地寫完悔過書。
  「很好,這樣一來你的雙眼就不會被戀愛至上主義的幻象迷惑,可以看清真相了。好了,現在你就一五一十地把學生會這次用來對付我們的計畫都說出來吧!」
  「我沒資格出生……」
  「不對,你應該還有其他該說的話!你一直以來的人生都被現充染成灰色的了,你難道不會不甘心嗎?」
  「……我……我很……不甘心。」
  他的眼角流下一行熱淚。
  「那麼,你該做的第一件事是喊叫!把你的憤怒全部灌注到語言裡吧!那就是你,嶄新的你呱呱墜地的聲音!你的第二人生即將開始!你要從自己過去遭到支配所產生的壓抑感中解放自己!好了,叫吧,大叫『現充爆炸吧』!」
  「現……現充,爆……爆炸……」
  「聲音太小了!你要把打從心底湧上來的憤怒能量全部灌注到這句話裡!」
  「現充爆炸吧!」
  「還不夠,你還能更大聲!」
  「現充,爆炸吧!」
  大聲喊叫的他──對自己感到很驚訝。他應該從來沒有這麼大聲地從心裡喊出來吧。他應該從來沒有這麼大聲地把真心話說出口吧。他的眼眶又落下一滴淚珠。可是這滴眼淚和剛才的眼淚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非常美麗。

  ○

  隔天,校園受到猛烈的衝擊。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將他所寫的悔過書擴大影印,張貼在校園各處。而他的文章中提及了學生會想要支配校園的企圖。主旨是學生會檢查學生的隨身物品並進入社辦調查,表面上是為了抓到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實際上卻是要為強大的權力打下基礎。
  對於我們這樣的宣傳,學生會當然也不會默不作聲。
  『這是非現充暴力團體毫無根據的虛構指控。我們學生會所採取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保護各位同學免於反社會團體荼毒的非常措施,完全沒有任何濫用權力的意圖!』
  宮前學生會長又利用緊急廣播進行自我辯護了。可是廣播的過程中,昨天被我們點醒的學生會男生在走廊上行進,不斷地大聲喊著「現充爆炸吧!」的話語。
  為了抓住他,學生會開始大動作出面搜捕。經過一段時間的逃亡,他很快就被逮捕歸案,但他在這個時候吐出的台詞:「我已經知道了,你們都在我不在的時候說我的壞話!你們全都覺得我是一個想交女朋友卻交不到的可悲傢伙吧,不要再說我很噁心了!不要再說了……」真切得讓聽到的每一個人都感到震撼,似乎也有人產生共鳴。

  我們利用從他那裡問出的情報開始了行動。首先,因為已經得知風紀委員會室要接受入內調查的日程,所以我們配合這個時間,開始積極地把東西搬到地下據點。另外為了混淆視聽,我們還在幽靈社的社辦建構柵欄、亂丟角材、四處亂寫反戀愛思想的語句,讓敵人以為這裡就是我們的據點。我們打算藉此防止搜查的眼睛轉向其他地方。
  風紀委員會室的檢查順利地結束了。一同前來調查的宮前學生會長露出鬱悶的表情。
  「我絕對饒不了他們。被害的男生以前總是那麼讚揚戀愛……竟然會變成那個樣子。」宮前稍微停頓了一下,一臉難過地繼續說下去:「現在有兩三個學生會女生在他的身邊用溫暖的聲音說『大家都喜歡你喔』、『女生沒有那麼可怕的』、『你總有一天會交到很棒的女朋友』等等的話,他才能恢復到不會一看到女生就哭著逃走的程度……復健應該需要花相當長的時間……真是可怕,他們到底用了什麼樣的洗腦手段……?」
  我們只不過是將事實攤在他的面前罷了,不過事實這種東西,有時候比任何虛構的話都更能殘酷地破壞人心。順帶一提,前幾天有幾個女生一邊笑著說「累死了,我受不了了啦」、「他乾脆滾出學生會還比較好呢~」、「話說,他猜得其實還滿準的耶。他以前難道都不知道自己被其他人討厭了嗎?」,一邊從學生會室走出來,謎底現在揭曉了。雖然事情是發生在別人身上,我卻有點想哭。希望他可以堅強地活下去。
  「為了他,我們一定要把那個反社會的反戀愛團體揪出來。」領家若無其事地這麼說著,附和宮前的看法。「既然他已經有一定程度的恢復,應該可以從他的證詞中找出一點線索吧?」
  宮前點頭回應,卻用悶悶不樂的表情回答:
  「根據他的說法,他是在進入幽靈社調查的時候遭到襲擊的。我們馬上就前往現場……雖然真的有找到疑似據點的痕跡,那裡卻已經人去樓空了。」
  「這樣啊……他們可能是察覺到危險,已經逃走了。可是他們既然失去了據點,應該就無法自由活動。這樣就算是實際上消滅他們了吧。」
  「……但願如此。我們已經把社辦大樓的每個角落都搜遍了,的確沒有找到其他可疑的地方。」
  看來學生會還沒有掌握到任何有利的情報。安心感讓我們的表情差點放鬆下來,但我們依然盡力表現出緊張的樣子。
  「他們或許會窩藏在運動社團的組合屋之類的地方。」瀨崎插嘴說道。「有幾間很久以前留下來的組合屋沒有人在管理,也不知道是哪個社團的,門又打不開,運動社團都很傷腦筋。晚上那裡不會有人,或許正適合他們藏身。他們可能會同時使用文藝類社辦大樓的幽靈社辦來分散風險。」
  瀨崎畢竟是在網球社很活躍的社員,這段推理聽起來很有說服力。
  「原來如此……這真是個盲點,我們馬上去調查看看。」
  宮前說完後,馬上吩咐部下去搜查組合屋。
  後來,根據我們聽到的傳言,這場搜查中找到的東西,只有吸收汗水後被扔在那兒,已經發霉到看不出原樣的運動緊身衣與襪子、好幾年前畫滿了猥褻塗鴉的課本、把女學生照片的臉部剪下來貼在裸女照片臉上的拼貼畫、沾染謎樣汙漬的別校女生制服等東西,似乎就連學生會也看不下去了。

  ○

  我們就這樣暫時度過難關,才剛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頭的時候──情況突然出現變化。
  某天的放學後,我和領家走向表面據點,也就是風紀委員會室的時候,發現學生會室前聚集了一大群人。他們似乎是學生會組織起來的軍隊,其中還有在情人節當時被抓住把柄的柔道社員等人。
  我們撥開人群走進去,發現帶著嚴肅表情的宮前正在這裡發號施令。
  「宮前學姊!現在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領家問道,宮前就用老實的表情點點頭,拿出一張紙條。
  「有人告密。上面寫著『有地下通道』……」
  我們看了紙條,上面的確用笨拙的字跡這麼寫著。
  「應該是怕身分曝光,才會用非慣用手寫字吧。那個團體對人下手那麼狠毒,報復起來肯定會威脅到生命。」
  雖然宮前這麼說──我卻對這個筆跡心裡有數。
  是女童。她明明擁有足以創造人類的異能,字跡之笨拙卻跟普通小女孩沒有兩樣。不……就算跟外表同齡的孩子相比,或許還要更糟一點。
  雖然這串文字看起來就像小女孩寫的,卻沒有任何人覺得是有著小學四年級外表的人寫的。
  「這應該是惡意的捉弄吧。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社辦大樓有地下室。說不定是他們為了打亂搜查過程才刻意放出的假情報。」
  領家故作鎮定地這麼說,但在習慣聽她說話的我耳裡聽來,她的音調有微微的上揚。
  「我也覺得大概是那樣。連我們都不知道的情報竟然有『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以外的第三人知道,這不太可能……不過,現在的我們除此之外已經沒有其他線索了。比起什麼都不做,我想要賭賭看希望渺茫的可能性。」
  「這樣啊……」
  領家尋找接下來的措辭,視線在空中飄移,卻怎麼也想不出可以讓宮前重新考慮的話。
  「會長!準備已經完成了!」
  看似部下的女學生這麼對宮前說道。她確實戴著安全帽與護目鏡,手上還拿著把手處有捲過的角材作為武器。他們相當認真。
  「我知道了。那麼領家學妹、高砂學弟,請祝我們一切順利。」
  宮前離開我們身邊走到隊伍前方,開始說著激勵士氣的話。
  「喂,領家。」「是啊,糟糕了……!」
  我們馬上離開現場,前往危機逼近到眼前的地下社辦。

  「考慮優先順序!和成員的身分有關的東西要優先處理!」
  剛才和宮前對話之後過了五分鐘左右,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地下據點開始進行臨時的湮滅證據行動。在學生會發布戒嚴令的現在,要把資料等東西搬運出去是很困難的。我們只好忍痛拋棄這一切。
  碎紙機不斷運轉著,剪刀剪碎成員的名字,硬碟則遭到物理性的破壞。過去建立起來的成果逐漸崩解,讓我們受到空虛感的侵襲。
  「西堀,還沒問題嗎?」
  『目前沒問題。他們還在反方向的邊緣進行地毯式搜索。』
  從西堀隔著對講機發出的聲音也聽得出非同小可的緊張感。她在社辦大樓一樓的第二美術社負責把風,把學生會軍團的動向告訴我們。
  『可是,我覺得應該撐不到二十分鐘。而且還要考慮到逃走的時間……』
  「當然!我會預留充分的時間,讓所有社員都可以平安撤退。」
  領家沒有放慢正在做事的手,這麼說道。從她的話中察覺異狀的天沼發問:
  「大師……您也包括在『所有社員』之內嗎?您該不會是想要在我們撤退以後,一個人留下來繼續做事吧……」
  「我當然會那麼做。」領家毫不猶豫地斷言。「我身為議長,不論如何都會阻止任何社員因為這裡的資料而身分曝光,受到迫害。放心吧。」
  「可是那樣的話,大師會身陷險境啊!大師是肩負國家未來的重要人物。賭上性命保護您就是我的職責。如果一定要有人留下來,那就由我……」
  「蠢材!」聽到領家的怒吼,大家一瞬間停下手邊的工作。「皐啊,妳是唯一的一年級社員。等到我們不在了,要繼承這項革命的人就是妳了!妳的性命可是反戀愛運動發展的關鍵,要輕易將之捨棄的發言,身為議長的我絕不允許。反省自己的錯誤,快點繼續手上的工作!」
  「大師……大師……!」
  天沼淚流滿面,卻還是依照領家的命令,默默地做著自己手上的工作。

  然後,時刻終於到來了。根據西堀報告的地上狀況,領家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我會按照預定,留下來繼續作業。各位,拜託你們了。」
  壓抑著嗚咽的天沼點點頭,接著瀨崎和神明學姊也聽從命令,逃離了社辦。
  留在社辦裡的人只剩我和領家。
  「高砂,你也不例外。快離開吧。我們必須把傷害降到最低限度。」
  「這不是一個人做得完的工作量。妳應該也很清楚吧。」
  我說完,領家就一瞬間安靜下來,然後別開目光,很快地一口氣說道:
  「我會做完的。根據西堀的報告,距離他們抵達地下的入口,最多有十五分鐘左右。只要有效率地做,應該勉強可以趕上。」
  「這個算法沒有考慮到妳脫逃的時間吧。」
  「……這就是身為議長的職責。你聽懂了就快點逃走吧。」
  領家依然別開臉說道,然後重新開始做事。我不理會她催促我避難的話,開始協助她的工作。
  「高砂,你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嗎?」
  「我有聽到啊。可是我無法遵守妳的指示。兩個人一起做的話,用一半的時間應該就可以做完了。以後妳要我自我批判還是怎樣都行。」
  可能是知道我沒有聽從命令的意思……
  「真是拿你沒辦法……隨便你吧。」
  領家沒有放慢做事的步調,用很小的音量自言自語般說道,然後就不再說服我了。
  後來的我們一直默默地進行作業。西堀時不時聯絡我們,催促我們避難,但眼前還留有非做不可的工作。我們還不能離開據點。

  「高砂,我這邊結束了!」「我也快要弄完了!」
  過了十分鐘左右,我們終於完成了工作。我和領家檢查是否有遺漏以後,向地面上的部隊告知我們即將撤退的消息。
  『學生會現在過去了,快點!』
  聽到西堀迫切的聲音,我和領家看著彼此點頭,馬上離開據點。
  我們跑向地下通道的出口。兩人份的腳步聲在陰暗又狹窄的隧道中迴響著。
  ──這時候,我們看見前方的出口有一道光線照進來。我們停下腳步,壓抑著氣息靜靜觀察,光線便很快地變寬……然後有聲音傳了進來。
  「這裡好像有通往地下道的入口!只有這裡沒有積灰塵,最近一定有人使用過!」
  是宮前學生會長的聲音。
  「喂,領家。」「……嗯。」
  她簡短回應了我的呼喚,然後深呼吸一次,繼續說道:
  「……被逼到死路了。」
  這句話在隧道內產生不祥的回音──回音消散的時候,爬下梯子的軍隊幾乎同時發出雜亂的金屬聲,使地底下這一條狹窄的道路被這些聲音填滿。

wdr550 发表于 2018-4-15 21:27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8-4-16 22:28 编辑

  第2章 反革命力學與克服方法

  1

  學生會組織起來的軍隊所拿的手電筒將隧道內照亮。我和領家躲在陰暗處,窺探另一側的情況。
  「沒想到這種地方竟然有地下道……」
  宮前的這句話引起回音,傳到我們耳裡。或許是因為這條來路不明的走廊陰暗又狹窄,所以沒有人馬上往我們這裡走過來。
  「希望他們會害怕地撤退……」
  領家小聲地這麼說,而我又用更小的音量回答:
  「應該很難吧。宮前是認真的。就算要自己打頭陣,她應該也會積極地探索吧。頂多只會稍微猶豫一下而已。」
  「是啊。在那之前……我們要先想出對策……」
  可是不管怎麼想,既然出口已經被學生會占領,我們就無處可逃了。
  在出口附近待命的學生會軍團時時刻刻都在增加人數。照明的數量增加了,腳步聲和低聲交談的聲音甚至很擾人。
  其中,本來在整隊的宮前忽然脫口說出這句話:
  「這條路……到底會通到哪裡呢?首先要徹底找出資料才行……」
  聽到這句話的我有了靈感,對領家說起悄悄話:
  「對了,事情很簡單──只要從另一側離開就好了。」
  可是她馬上就反駁:
  「我以前就說過了吧。禮堂那一側的出口,在很久以前這條通道廢棄的時候,就已經被水泥填起來了。」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踏進這條地下道的時候,領家曾經說明過這件事。而且,我們最近也聊過這個話題。
  「可是,妳沒有真的去過。對吧?」
  「是沒有……」
  「那就去看看吧。比起一直躲在這裡直到被發現要好多了吧。」
  「…………」
  領家暫時靜靜沉思,但看到學生會持續增加人手,她似乎也下定決心了。
  「我知道了,就去看看吧。禮堂那一側放著很多廢棄物。剛剛好可以用來阻擋人數眾多的學生會軍團。我們說不定可以躲在那裡,等到鋒頭過去。」

  正如領家所說,從據點通往禮堂的路上放置著各式各樣的大型垃圾。不只是學校一定會用到的課桌椅,還有映像管電視跟體積特大的鍵盤、放在店門口的吉祥物人偶等等,堆滿了許多雜物。我們躡手躡腳地避開這些東西,不斷往深處前進。因為光線會讓敵人發現我們,所以我們把手電筒的亮度調到最低,幾乎是用摸索的方式在前進。
  我們的手腳,有時候連臉部都會被蜘蛛網纏住。就算撞到小腿前側也絕不能發出聲音。雖然要在這種嚴苛的狀況下前進,但既然被斷了退路,我和領家也只好默默地不斷趕路。
  學生會好像終於下定決心從入口出發了。宮前用清晰的聲音這麼呼喊著:
  「敬告非現充暴力團體『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各位!我們已經調查出你們會在這裡進行活動了。社辦大樓的這個入口已經被學生會壓制,各位已經無處可逃了。為了避免無益的衝突,請就地投降。就算對象是否定戀愛的心胸狹窄之人,我們也不希望造成多餘的傷害!我再重複一次,請就地投降!」
  連續的行動使領家額頭上冒出汗水,她同時淺淺地笑著抱怨:
  「說得真好聽。他們明明一直都查不到這裡……這就是戀愛至上主義者的手段。缺乏內涵的虛張聲勢,他們連在這種地方都要假裝自己很強。」
  發現沒有人回應剛才的喊話後,宮前所率領的軍團便開始在通道上行軍。許多腳步聲在狹窄的隧道內雜亂地跳躍著,發出我們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可是這些腳步聲也有利於隱藏我們行動時的聲音。我和領家加快了穿越破銅爛鐵的速度。
  「學生會長,我們發現了一扇可疑的門!」
  「看起來像是最近才使用過,這裡肯定就是他們的據點!」
  過了一陣子,我們聽到這樣的聲音。看來他們已經抵達我們的據點了。
  「……果然被發現了啊。」
  在前進的過程中,領家小聲說道。據點是被她發現,然後整理成可以供人居住的環境,她受到的打擊一定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還要大。
  「據點這種東西,總有一天都會被發現。對我們這種實踐型革命家來說,最重要的不是如何建構隱密性高的據點,反而是不拘泥於現存的場所,乾脆地轉移陣地以免被抓住,然後繼續革命運動。」
  我說完,領家就用疲憊的表情露出淡淡的笑容,然後回應「說得也是」。

  我們藉著學生會軍團企圖撬開據點大門的尖銳聲音,繼續往深處前進。過了一陣子,馬達的聲音消失了。
  「門鎖破壞完畢!」
  有人這麼報告的聲音傳了過來。現在宮前等人之間應該都瀰漫著緊張的氣氛吧。與非現充暴力團體正面衝突。雖然在人數上大概是具有壓倒性優勢,但這裡是敵人的主場,對方會採取什麼樣的戰法,完全是未知數。
  雖然我們彷彿可以感覺到他們正在繃緊神經,但那裡其實已經空空如也了。
  「攻堅!」
  宮前充滿氣勢的口號從遠處傳來。相對於我們放棄的據點附近的緊張氣氛,我們則是默默地繼續行進,差不多快要抵達終點了。
  「……看到了,高砂。」
  我隨著領家的呼喚往前看,發現手電筒照射在牆上的光描繪出一個圓形。我拿起掛在腰間的另一把手電筒,照亮周圍。
  「這邊也是同樣的構造呢,有梯子。」
  「是啊……這上面大概是被水泥填起來……」
  領家用手電筒往上照──本來在近處反射的光線就像是被瞬間吸收般往上延伸,沒有回來。
  「……難道上面沒有填起來?」
  期待讓我們心跳加速。
  「爬上去看看吧,我先爬。」「好……好吧,交給你了。」
  我努力壓抑著心急的感受,一步一步地穩穩爬上梯子。我從上面的洞探出頭,用手電筒去照,發現這裡有個小房間。這個地方剛好就像是連接社辦大樓和地下道的那個倉庫。
  我慎重地爬到上面,然後呼喚領家。我伸出手輕輕把她也拉上這個小房間,兩個人一起深呼吸一次。
  「……原來這裡沒有被填平啊。」「不,前面的路搞不好已經封鎖起來了,還不可以大意。」
  雖然我這麼說著告誡樂觀的領家,但我自己也對出乎意料的好消息感到雀躍。
  只不過,我的腦中還有一個角落是冷靜的,正在對我發出警告。事情實在太巧了。我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有什麼陷阱。
  「有電燈的開關……要開開看嗎?」
  領家興奮地說道。我用附近的一塊薄鐵板簡單蓋住我們剛才通過的洞口,防止燈光外漏,然後對她點點頭。
  啪嚓啪嚓,經過幾次閃爍,燈光亮了起來。
  「……很普通的倉庫呢。」領家環顧著房間內部說道。「和文藝類社辦大樓的倉庫很相似。原來如此,禮堂裡還有這種地方啊。」
  我心裡總覺得有點不對勁。我稍微移開蓋子,看著我們剛才通過的洞口。洞口的牆面看起來很乾淨。簡直就像是才剛打通不久似的──
  領家查看過室內以後,走向門口。
  「然後這就是倉庫的出口啊。高砂,我要先把燈關掉了喔。」
  「……嗯,知道了。」
  聽了我的回應,她非常自然地握住我的手,然後把燈關掉。在一片黑暗之中,我能更敏感地感受到她的體溫。我們只是牽著手,傳遞過來的熱能明明沒有那麼多,我卻還是感到渾身發熱。
  「走……走吧。」「好。」
  領家接著緩緩轉動門把,安靜地打開門……這裡似乎是舞台旁邊的陰暗空間。倉庫位於舞台下方,有一半在地下室。
  這附近寂靜無聲。我們的呼吸聲和衣服摩擦的聲音被巨大的吸音材質吸收,很快地消散。
  我們感覺得出來,禮堂內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別人。領家牽著我的手,往舞台走去。
  對我來說,這個禮堂的舞台一直都是從觀眾席看到的東西。正如字面上的意思,從舞台上往下望的禮堂與往常有著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今天下著毛毛細雨,天空灰濛濛的,從二樓的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很微弱。乳白色的柔和光線讓禮堂內帶著微微的光暈,給人一種神聖的感覺。
  「……幸好我有和你一起行動。要是沒有你在,我現在一定已經放棄抵抗,被他們抓住了吧。」
  領家依舊握著我的手,這麼說道。
  學生會那邊應該已經差不多結束據點的搜索了。知道我們已經將情報作了徹底的處分,他們應該會很恨自己來晚了一步吧。
  總算脫離險境的安心感讓我渾身無力,但我該思考的事情卻已經堆積如山了。
  首先是把我們的據點情報提供給學生會的人。雖然從筆跡就能知道是女童,但我很在意她為什麼要在這個時機交出情報。如果是她,應該隨時都可以把我們逼上絕境,毀掉我們的據點。可是,她過去一直沒有這麼做。
  更令我不解的是我們才剛離開的通道。連接隧道和禮堂的那個垂直洞穴從牆面的樣子看來,很明顯是新鑿開的。應該就跟領家說過的一樣,洞穴曾經一度被水泥填平,卻又再被挖開了。是誰,又是基於什麼目的這麼做?而且,放置在通道上的破銅爛鐵有很多東西根本無法通過那個洞口。再說,那個洞對我和領家來說未免太過方便了。
  我正在想著這些事的時候──領家牽著我的手忽然放開。
  「就……就算是非常狀況,你也不可以趁亂牽我的手!我們又不是現充!」
  「……妳在說什麼啊,明明就是妳主動牽我的。」
  「這根本不重要!而且既然你發現了,為什麼不馬上甩掉我的手!」
  看來她剛才完全沒有自覺。冷靜下來以後,她才終於發現這件事。領家甩開我的手以後緊緊握著自己的手,低下頭來。
  「……好了,我們差不多該離開這裡了。」
  她佯裝鎮定地這麼說,然後背對著我走下舞台,沿著禮堂正中央的路往出入口走去。我也跟在她的後面走著。
  領家把手放到門上──但卻沒有打開門。
  「……敵人搞不好已經在整個校區內發布警戒。地下通道的存在已經被他們發現了,會認為還有其他出口才正常。」
  宮前的確也很在意那條路會通到哪裡。我們就是因為這個契機才能來到這裡的……
  領家的預感成真了。
  『這裡是學生會。現在可能有從據點脫逃的反社會團體潛伏於校內,若是發現可疑人物,請馬上通報學生會。』
  經過擴音器放大的呼喊隔著門傳了進來。
  「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一定會被懷疑的。」
  我說完,領家就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一直留在這裡的話,宮前率領的軍團遲早會從地下道過來抓住我們。也就是說──情況其實沒有多大改善。」
  我忍不住嘆氣。原以為已經到了可以安心的地方,結果卻只是表面。
  「如果在外面喊話的學生會走狗可以到別的地方去就好了……」
  領家的這個願望很輕易地破碎了。
  「哦,這不是藤井嗎!你在幹麼?」
  開朗型女生說話的聲音傳過來,剛才正在喊話的學生會男生就馬上回應:
  「沒有啦~學生會說有瘋子會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咧。」
  「什麼啦,也太好笑!話說原來你是學生會的啊。」
  「對啊對啊,很適合我這個認真的人吧。」「你跟認真還差得遠呢。」「沒有啦~我只是想說這樣比較容易拿到推薦名額嘛。」「這麼會算喔!太賊了吧!我也想要拿推薦耶。」「那妳要不要加入?」「咦,你也說得太輕鬆了吧。有那麼簡單嗎?」「要進來超容易,我幫妳介紹。」「咦~好猶豫喔,可是我好像不太擅長那種工作耶~」「我也不擅長啊。」「自己說喔!」「這是為了推薦入學啊,沒辦法嘛。而且……如果妳加入,我就又多一個待在學生會的理由了。」「……什麼?」「嗯?沒有啦~我只是想說那樣就可以更常跟妳聊天了。」「……是喔……嗯,好吧,那我就試試看好了……」
  聽到外面的這段對話,領家的手開始陣陣顫抖。
  「忍住啊,領家!我完全可以理解妳無法忍受『總是很馬虎的輕鬆男生竟然對自己直接表達好意,使女生對這個反差感到心動』這種情節的心情!我也跟妳一樣對現充特有的不怎麼好笑卻用粗糙的裝傻和只有情緒很嗨的吐槽來營造笑料的對話很不爽!可是現在出去的話,我們至今為止的努力就會化為泡影啊!」
  我這麼說著抓住領家的手腕,她卻一邊作勢甩開,一邊說了:
  「放開我,高砂!我是實踐型革命家,跟遲遲不敢發動革命的牆頭草是不同的!就算被攻擊也無妨,我現在一定要阻止發生在眼前的暴行!」
  可是我不可能放開她的手。
  後來學生會男生和那個女生一直沒完沒了地大聊特聊。
  「為什麼……偏偏要在禮堂附近……」
  領家用幾乎要流出血淚的氣勢,目光如炬地瞪著門。如果有變裝的話,應該有一個人可以強行突破防線並逃走,但我們太趕了,連這種準備都來不及做。
  不管怎麼樣,以現在的狀況來看,我們很難直接走出禮堂。我們雖然也去後門看過了,但外側的把手似乎已經被鐵鍊拴住,以我們現在的裝備根本奈何不了。
  「該怎麼辦,再這樣下去……」
  我焦慮地這麼說,領家就很快地說「我知道」來回應,然後用手抵著下巴。
  我們正在想辦法的時候,便開始隱約聽見軍團行軍的腳步聲。仔細一聽可以發現,他們好像正在粗暴地排除障礙物,有物品互相碰撞的巨響傳到我們這裡。過了一陣子,就有類似人聲的幾個聲音洩漏了出來。
  「……只剩這個方法了。這個計畫是個賭注……」
  領家露出苦悶的表情,這麼低聲說道。
  「喂,妳有什麼祕密策略嗎?」
  「……就是我們作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第一次進行的偽裝作戰。我們要再實行一次。」
  「第一次……偽裝……?」
  我不斷往過去回溯記憶──才終於想起來。
  「……要用那一招嗎?」「是啊,沒有其他辦法了。」
  想起那個時候的事情讓我臉頰發熱。這一點,領家似乎也一樣。她低下頭,臉部側面的黑色長髮裡露出了明顯漲紅的耳朵。
  我們通過地下道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活動身體。皮膚滲出汗水,衣服都濕透了。而這一點剛好可以協助我們進行接下來的作戰。
  「這裡有可以通往上方的洞!」
  我們才剛隱約聽見宮前的聲音,隨後又馬上有大批人馬爬上梯子的金屬聲如驟雨般響起。終於要來了。
  「……既然要這麼做,就到台上吧。」「好……好吧。」
  我遵從領家的提議,兩個人一起走上舞台。
  「那麼……我們開始準備吧。」
  她這麼說──把襯衫最上面的鈕釦解開。

  「這裡是……禮堂呢。這種地下道竟然……我先過去看看,其他人在這裡待命!」
  我們聽見宮前的聲音。然後奔跑的腳步聲──逐漸接近。
  宮前從舞台側邊衝出來。她接著面對觀眾席,大聲宣言道:
  「好了,覺悟吧,你們已經完全被包圍了!呵呵……我會將戀愛的美好之處仔細地告訴不懂愛的你們,讓你們可以融入社會的!」
  她高聲笑著眺望觀眾席。可是,那裡一個人也沒有。
  然後,宮前的眼睛望向自己所在的台上中央放著的講台。
  那裡有兩名男女──我和領家。
  「咦,領家學……啊!」
  傻眼的宮前下意識地叫出聲來。我和領家從宮前身上別開臉,笨手笨腳地重新穿好亂掉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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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那個……怎麼說呢……我真的很抱歉。」
  我偷偷瞄了宮前一眼,發現她的臉已經漲得通紅。
  「我們才是……對不起,那個,因為門沒有鎖,我們就擅自跑進來了。」
  領家面向宮前,但臉還是稍微往旁邊偏著,結結巴巴地這麼解釋。
  「學……學校是為了學生而存在,大家都可以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可是……這裡實在是有點……不,沒什麼。」
  在宮前心中,我們應該已經變成「偷偷進入沒有人在的禮堂,跑到舞台上,讓女方用手撐著平常有師長演講的講台,正要開始做那件事的情侶」了。只有學生時代能做,地點在學校裡所產生的悖德感雖然是很常見的情境,但我總覺得到了這個地步就已經超越現充,進入變態的領域了。
  宮前斜眼瞄著我繫好皮帶,然後又馬上別開視線。她的臉轉眼間愈變愈紅。
  「那個,雖然我很常在講台上說話……不……不過,總之只要別弄髒……可是……那還是……」
  她完全慌了手腳。再瞥了一眼領家用手拉著裙子的腰部附近調整位置以後,她又馬上停止觀看,低下頭來。
  「會長,需不需要我們也攻進去!」
  這句話從遠處傳過來。應該是宮前的部下吧。
  「繼……繼續待命,絕對不可以過來!」
  「是!」
  我們接受宮前的體貼,繼續整理儀容。
  「謝……謝謝學姊……」
  「不,不必道謝……只要你們以後多注意就好……」宮前這麼說,望向領家。「哎呀,襯衫的釦子還沒有……」
  她這麼說著,把手伸向領家的脖子,將解開的鈕釦扣好。
  「你……你們滿頭大汗的呢……這麼……算……算了,畢竟高中生還年輕嘛!」
  「……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沒關係。對了……可能有可疑人物會經過這個禮堂跑出去,你們有看到嗎……?」
  「不,我沒看到……」「我也是……」
  「……也對,你們太專心了……再稍微注意一下周圍會比較好喔。」
  「是,我們會的……」「我們以後會注意的。」
  對於我們這種還是很想在校內發生肉體關係的回答,宮前好像有什麼話想說,但還是硬吞回肚子裡,然後送我們走出禮堂。外面還有剛才那對男女正在親密地聊天,宮前便猛烈地叱責了沒有專心做好學生會工作的那個男生。

  2

  經過一番折騰,總算逃出禮堂的我和領家趕緊前往地上社辦──風紀委員的辦公室。
  我們一打開門就看到其他社員全都到齊了。有人一臉不安地按著對講機,等待聯絡;有人一改平時的柔和笑容,用認真的表情凝視著牆壁;有人可能是坐不住,用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泡著份量遠超過社員人數的紅茶;有人牙齒緊咬,用毛筆寫著遺書。
  「我們來晚了,大家都沒事吧!」
  聽到領家的聲音,正在等待的社員都猛然抬起頭,一口氣轉頭望向門口。
  「……太好了。」「你們一直沒有出來,我們好擔心啊。」「小薰、高砂學弟!你們好慢喔……」「我就知道大師能活下來!」
  神明學姊流著眼淚抱住領家。
  「茜,妳太誇張了……」
  「等待人還比較難受嘛!嗚嗚……太好了……」
  「……抱歉。」
  領家溫柔地撫摸抱住自己腰部的神明學姊那頭栗色的長髮。西堀就像是膜拜神像般瞇起眼睛,微笑著靜靜地注視。

  經過一段時間以後,我們冷靜下來確認現狀。
  學生會一行人現在正在校內積極地到處搜捕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可是從表面上看來,他們似乎還沒有掌握到任何與我們有關的證據。我們冒險去湮滅證據的行動總算是有了價值。
  我們奇蹟似的在這次事件中沒有受到任何人員傷害。頂多就是我和領家在穿越地下道的垃圾山時受到了一點擦傷。
  「可是──地下據點被學生會發現了,我們已經不可能繼續使用那裡了。」
  領家這麼一報告,社員就全都陷入沉默。
  大家應該都各自對那個據點抱有很深的感情吧。
  西堀經常在那裡的床上睡覺。我和她變成知心朋友的契機也是因為在那個據點裡發生的事件。
  瀨崎和神明學姊也很常待在那裡。因為他們倆即便不願意也很容易吸引他人的目光,所以隔離在這個社會之外的地下社辦就成了可以放鬆心情的珍貴空間。
  天沼和我的一連串互動也是從據點開始,在據點結束。
  而領家……
  「……這次的事情是我的疏失。因為以前一直沒有被發現,所以我太大意了。」
  對於她的沉重語氣,我們都無法隨便表示否定。
  「抱歉。我以議長的身分,向各位謝罪。」
  領家這麼說著低下頭來。她抿成一字形的嘴巴正在微微顫抖。領家薰自己一定比誰都還要悔恨。
  「妳不必道歉。」「是啊,這次只是一場意外。」「不可以責怪自己喔!」「大師一直很認真地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奮鬥。請拿出自信來吧!」
  社員各自這麼說著,否定領家有責任……但她卻閉著眼睛聆聽,然後搖了搖頭。
  「各位,謝謝你們。身為議長,能夠聽到社員這麼說,比任何事都更讓我感到欣慰。不過,這種體諒有時候也會讓組織從內部開始腐敗。」
  領家這麼說完,社辦就籠罩在一片尷尬的沉默之中。
  每個人都很憔悴。今天社員都度過了一段在肉體與精神上都很難熬的放學時光。領家所承受的負擔更是超乎一般人的想像。
  就算再繼續討論什麼,疲憊的頭腦應該也不會有什麼交集。我這麼想著,開口說道: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經過今天的防衛戰,大家都累了,我們應該好好讓身體和頭腦休息,明天再開始思考對策。」
  對於我的提議,大家都點頭同意了。領家也大嘆一口氣,點了點頭。
  「是啊……今天真的很累人。」
  受到領家這句話影響,其他社員的臉上也透露出疲勞的神色。
  可是,我最後還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須提醒大家:
  「今天的作戰非常成功。多虧有大家分工合作,我們才能從學生會的突襲中順利拯救社團。如果有任何一個人放鬆警戒,我們現在應該已經被學生會抓住,並洗腦成『完美』的現充了。那樣的話我們可能會在幾個月後交到男女朋友,歌頌著充實的校園生活。把我們從這種絕境中拯救出來的,正是你們每一個人的能力和我們一直以來所培養的強韌向心力。各位,今天非常感謝你們。」
  我有些拘謹地這麼說,其他社員就輕輕笑了,然後各自回應我:
  「嗯。」「是啊,我們繼續努力吧。」「我才要道謝呢。謝謝大家!」「高砂學長,你想要搶大師的台詞裝帥,還早一百年呢!」
  接著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便一一走出風紀委員會室,只剩下我和領家還留在這裡。
  「我們也回去吧。」
  對於凝視著窗外的領家,我從後面出聲這麼說道。
  「高砂……」
  她只說了這句,就像是詞窮般安靜下來。後來經過一段時間,她終於用虛弱的語調繼續說道:
  「你剛才幫了大忙。因為你最後有用正面的話來作結,才能維持社員的士氣。你掃去了社團裡的灰暗氣氛。本來應該是要由我來關心大家的心理狀態的……」
  「這個嘛,除了妳以外,我畢竟是最資深的成員嘛,要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我的面子可就掛不住了。」
  聽到我的回應,領家暫時沒有說話。她凝視著晚霞的背影究竟在訴說什麼──我明明和她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卻一點也不懂。

  ○

  在回家的路上和領家道別後,我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向車站。因為剛才一直維持在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社員的模式下,所以感覺是麻痺的;但現在已經解除模式,疲勞就像鉛塊一樣重重地壓上我的身體。
  我踩著沉重的步伐,在繁華的街道上走著。就像是要擋住我的去路,一個人影抱著雙臂在前方等待。
  是女童。她穿著長度延伸到臀部以下的寬鬆T恤,下襬稍微露出熱褲。是比平常還要更輕鬆一點的裝扮。
  「你還真慢,我都等得不耐煩了。」
  「我從來沒有說過要妳在這種地方等吧。」
  聽到我的冷淡回應,女童開始竊笑。
  「看來你相當生氣呢。」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盡可能地保持冷靜回應女童。「引發這次騷動的人就是妳。」
  對於我這句話,女童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正是如此。你這男人的觀察力還真是敏銳呢。你是怎麼知道的?那張紙條已經經過我的細心處理,應該連一個分子都沒有留下我的痕跡才對。」
  我單純是因為字寫得很醜才發現的,但我並沒有說出這一點。相對地,我要更深入地揭露她的陰謀。
  「不只是教唆學生會吧。妳把禮堂和地下道之間被水泥填起來的地方鑿開了──為了讓我們可以逃出來,妳幫了我們。」
  女童有點驚訝似的微微睜大眼睛並張開嘴巴,然後又露出一個無所畏懼的笑容。
  「漂亮,不愧是被我看上並拉攏過的人。」女童這麼說,輕輕拍打我的背。但她看起來就像是模仿連續劇裡的上司慰勞部下的小女孩。
  據領家所說,通道的禮堂那一側應該在很久以前就被水泥封起來了。而我們用來逃離入侵據點的學生會的那個洞則像是最近才挖出來的一樣,牆面還很新。學校當然沒有必要把已經填平的地方重新挖開,那個洞也不是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挖出來的。
  再說,事情從情報被洩漏給學生會開始就很奇怪。女童一直都很少去製造單方面不利於我們的情況。只要她有心,隨時都可以在物理上把我們逼到絕路,做起來應該也很容易。那麼為什麼她這次偏偏要利用學生會,採取這種強硬的逼迫手段──這個時候我發現,既然準備脫逃路線的人也是女童,那就勉強算是有取得平衡了。
  「為什麼妳要……這麼多此一舉地把我們逼到絕境,再救出我們……」
  比起對女童把不利於我們的情報洩漏給學生會的憤怒,不了解她的目的所產生的困惑反而占滿了我的腦海。
  「我以前就說過了。」
  女童先說了這句開場白,開始往前走。我也配合著她的小小步伐邁出腳步。
  「想要用力量強行壓抑領家薰也是沒用的。所以我才會利用你去攻陷她。這次的事件也一樣。就算我在這個時候利用學生會抓住以領家為首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終究也只能暫時阻止運動的進行。從逮捕到回歸的這段期間反而有可能讓她的不屈不撓被神化,進而強化她的權威,使運動人士變得更加團結。」
  我默默地聽著,她就用固定的速率繼續往前走,並接著說下去:
  「打擊領家薰的心,這就是唯一可以對抗她的反反戀愛運動策略。人類無法完全抵抗名為戀愛的引力──不管她嘴巴上再怎麼呼籲人們反戀愛,內心深處還是會愛上異性。我要明確地讓她了解這一點,藉此讓反戀愛的支持者失望,徹底根絕這場革命。」
  「領家她,絕對……不會……」
  對於我斷斷續續的反駁,女童嗤之以鼻。
  「我想應該只差一步了吧。這次的事件已經幫你加分不少。領家薰心裡對你的評價應該比以前更高了──不管是身為一個革命家,還是身為一個異性。」
  女童說完,就不再繼續發言了。

  聽完她的話,我的頭腦開始過熱。該怎麼辦才好?以後會怎麼樣?疑問無止盡地空轉著,然後散去。
  我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買東西,結果沒有注意到女童一如往常地偷偷放進購物籃的零食,就這麼拿到櫃台結帳了。

  3

  辛苦的戰鬥結束的隔天,我一早走進教室便發現所有學生的桌子上都放著一張通知單。看來這似乎是學生會發出的聲明稿。我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為了不暴露自己內心的動搖,假裝成沒有興趣的樣子閱讀內容。

  非現充暴力團體的根據地已遭到壓制

  從去年底開始積極活動的暴力團體「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到了這個學期,又開始用更加激進的反社會言行威脅我們的校園生活。他們更對所有人都滿心期待並腳踏實地地進行準備的校慶發出了破壞宣言。
  我們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暴行。認為主張反戀愛也是個人自由的態度已經無法控制他們了──我們在此時作出一個重大決定。我們決定改變過去的態度,積極阻止他們的行動。
  正如各位曾經在上下學時配合的書包檢查,我們除此之外也作了許多其他的努力。而這一次,這些努力帶來了非常豐碩的戰果。
  九月某日,我們學生會以及協力團體所組成的聯盟以匿名人士所提供的紙條為線索,發現並壓制了非現充暴力團體不法侵占的「地下據點」。我們可以發現,他們將過去有人使用過的老舊建築拿來再度利用,進行過武裝整備、收納物資、沙盤推演、會議研討等行為。從現場狀況可以明顯看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曾將此處設為主要據點,而這次的壓制便已經在實質上摧毀了他們的戰力。
  這次的作戰成功背後除了學生會成員的付出,更重要的是本校學生的真誠協助。學生會真心向各位致上感謝之意。
  雖然因為主要據點受到壓制,使非現充暴力團體已如風中殘燭般脆弱,但其餘黨仍有可能混入學生之中。請隨時注意周遭,一旦發現違反一般行動規範的可疑人物,請不要猶豫,盡速通報學生會。
  還望各位同學繼續提供支援。讓我們一同使校園與即將到來的校慶變得更好吧!

  這張傳單上印著我們的據點的平面圖還有照片,連一般學生都非常關注。
  「那些人……終於被抓到了啊。」「地下道耶,竟然還有這種東西喔。」「悶在這種地方,腦袋果然會變得怪怪的。」「嗚哇,看起來好臭~」
  人們雖然說三道四,卻好像沒有人相當氣憤地支持譴責我們的學生會。他們大概只把這件事當作一個餘興節目吧。
  宮前的文章中帶有誤導的意圖。這次學生會沒有抓到我們任何一個革命運動家,卻藉由模糊其詞來營造一種只剩下少數人在逃的印象。從同學的反應來看,也可以發現有很多人都是這麼理解的。
  為了解開這個誤會,我們也要採取行動才行。放學後的會議應該也會討論這件事吧。

  我在上課的時候呆呆地回想著昨天的事,時間就馬上來到了放學後。教室裡忽然充滿了活力,就像是要說接下來才是重頭戲似的,負責領導的人開始拿出幹勁。真想把委員會的工作當作藉口,跟要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一起離開教室。
  領家平常明明一放學就會站起來,今天卻一直坐在位子上。
  「領家,走吧。」
  我從後面這麼開口說道,她就顫抖了一下肩膀,然後依舊背對著我,說著不乾脆的回應:
  「我……我……」
  這個時候,負責統籌班級企畫的女生對我們說話了:
  「欸~那邊那對情侶,你們留其中一個人下來啦~」
  被稱為情侶讓我反射性地想要否認,卻強忍了下來。領家也低著頭,似乎正在壓抑自己。女生繼續說道:
  「沒有啦~我也覺得很抱歉,可是我們的人數也快要不夠了嘛。只能稍微犧牲一下現充了。」
  聽到這些話,她周圍的朋友則是……
  「啊,妳是那個反戀愛什麼什麼社的人吧。」「我要報告學生會嘍。」
  開著這種玩笑。我露出淡淡的笑容,勉強隱藏住內心的動搖,然後盡量用比較保險的話來回應:
  「雖然我們也很想幫忙班上的企畫……可是還有校慶執行委員的工作……」
  「咦~一個人做不行嗎?」
  我正在思考要怎麼擺脫這個死纏爛打的女生時……領家突然插嘴了:
  「……我可以留下來。工作就交給高砂去做吧。」
  「喂……喂,領家。」
  我理所當然地表達異議。領家可是議長,真要留下來的話,也應該是我留下來才對。
  「太好了!那麼,領家同學過來這邊吧!」
  領家迅速從座位上站起,乖乖地跟著那個女生走掉了。
  領家明明就是個寧死也不願意跟同班同學混在一起的人,她到底是有了什麼心境上的轉變?我目瞪口呆地望著她走去的地方,發現她雖然笨拙,還是會跟同學溝通,也開始做起手上的工作。

  我把行為怪異的領家留在教室,一個人前往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地上據點,也就是風紀委員會室。
  ──可是,其他的社員一個人也沒有來。
  我拿出手機確認,發現聊天群組有每個社員的通知。
  『文藝社團開會。我會晚到。』『我們運動社團也要開會討論校慶的事。』『選美比賽有事情要討論。真不想去~』『我要出席班級代表的會議。不好意思。』
  看來每個人都有工作要做。這些事都是跟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針對校慶的計畫有關的重要工作,絕對不能偷懶。可是,遇到損失地下據點這種緊急狀況卻不能馬上集合起來,實在是一大傷害。每個人都只好懷抱著不安的感受,做好份內的工作了。
  不只如此,連領家都不在。閒得發慌的我思考著今後的運動發展,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因為先前的搜索行動,和革命運動有關的物資全都搬到地下室了。那裡已經在昨天被占領,所以我們現在是武裝極度薄弱的狀態。要是和學生會爆發正面衝突,肯定連一下子都撐不住。我們得想辦法擬定用少量的資源也能發揮效果的作戰計畫……
  我因為前所未有的難題而抱頭苦思的時候,突然有一陣敲門聲響起。竟然在這種時候有訪客,真是不會挑時機。
  我無奈地走向門口,開門請訪客入內。
  「哎呀,高砂學弟……你今天是一個人嗎?」
  來訪的人是宮前學生會長。因為把我們逼上絕境的可恨敵人登場,我一瞬間啞口無言。
  「……是的,領家在班上幫忙,暫時不會過來。」
  「哎呀,這樣呀。你們兩個人沒有在一起呢,真是稀奇。」
  「我們也不是隨時都黏在一起……」
  「呵呵。」宮前輕聲笑了,然後有點調皮地瞇起眼睛說道:「女朋友不在身邊,你很寂寞吧。」
  「才沒有那回事,我一個人還比較清靜呢。」
  宮前沒有把我的反駁當真,用柔和的笑容帶過。
  「話說回來,請問學姊找領家有什麼事嗎?我可以幫忙傳話給她。」
  「這個嘛……不用了,我還是直接跟她說好了。」
  她接著暫時像是尋找詞彙般讓視線四處游移,最後這麼開口說道:
  「我問你喔,領家學妹她……對學生會的工作有沒有興趣?」
  「學生會的工作嗎……」
  對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來說,學生會就只是敵人。我們當然不可能對學生會抱持好印象,但是在想要知道敵人如何出招,想要摸索內部情報的意義上,我們可以說是對學生會抱有極大的興趣。
  「這個嘛,她畢竟很尊敬宮前學姊妳,所以應該是有興趣的。」
  「是嗎?」宮前一下子綻放笑容,用雀躍的語調說道。「太好了。我有事情想要請領家學妹幫忙……這樣我就有信心了!」
  「幫忙……是營火晚會的總召以外的工作嗎?」「是呀,有點事。」
  宮前這麼說著,臉上浮現非常高興的笑容。
  為了抓住這個好機會,我馬上出言刺探:
  「對了,我換個話題……請問昨天搜捕的結果怎麼樣了呢?雖然我有看到發下來的聲明稿……」
  「嗯,就像那份聲明所寫的,我們已經成功找到敵人的據點了。這是一大成果!只不過……」
  她的表情迅速暗下來。不過或許是不想讓我擔心,她又馬上恢復原來的表情,柔和地繼續說下去:
  「我們還沒有抓到任何一名那個團體的成員。而且,就算調查留在據點裡的資料,也找不到可以鎖定身分的情報。看來他們是一個訓練精良的團體──應該是已經徹底做完湮滅證據的工作了吧。」
  看來我們的尾巴還沒有被學生會抓到。在逆境之中,這也算是帶來不小希望的好消息。
  「原來如此。可是既然已經壓制住據點,他們應該也會安分一點吧?搞不好已經放棄反戀愛,開始找男女朋友了呢。」
  我這麼鼓勵,宮前就又開心地笑了。
  「但願如此……不管怎麼樣,和那個團體間的戰鬥一定要在我這一屆作出了結。這就是……交棒給下一個世代的人該負的責任。」
  宮前的聲音非常嚴肅。她的表情顯露著決心,但同時──也明顯透出疲勞的神色。
  「宮前學姊,把自己逼得太緊的話……」
  我這麼說,她卻拿出氣勢來反駁道:
  「不,這是我的義務!我絕對不能在沒有盡到義務的情況下,就交接給下一任學生會長……」
  她正在用平常無法相比的強硬語氣說話的時候,聲音忽然停頓,身體開始搖晃,讓她不得不用手撐住桌子。她的呼吸很急促,臉色也非常差。學生會昨天才結束搜查,今天就已經發表了聲明,她一定是徹夜作了準備。
  「……請稍微休息一下吧。我來幫忙排椅子。」
  「不用了,我只是有點暈眩……」
  我沒有理會這麼拒絕的宮前,把沒用到的折疊椅排好,弄出一張臨時床舖。為了挽留想要勉強走回學生會的她,我這麼說道:
  「在教室和學生會室都沒辦法放鬆吧。要是在保健室睡覺,會長在其他學生面前就不能以身作則了……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請在這裡暫時休息一下吧。」
  或許是凹不過我這種不容分說的態度,宮前躺在排好的椅子上面,閉上眼睛。
  「謝謝你,高砂學弟。就讓我……稍微休息一下吧。」
  才剛閉上眼睛,宮前馬上開始發出沉睡的呼吸聲。看來她的精神一直到剛才都很緊張。
  雖然看似憐憫敵人的行為,但這點程度的幫助能得到的好處更大。宮前恐怕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用來小睡的這間辦公室會是仇敵──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第二據點。而且像這樣賣人情給她,就能像剛才一樣輕鬆地獲得內部情報。
  宮前的睡臉非常安穩。這是她從平常身為學生模範的形象以及與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戰鬥的學生會長形象解放的真實模樣。她的鼻子很挺,眼窩很深。輕飄飄的秀髮即使是在如此疲勞的狀態下也帶有光澤,散落在她癱倒的折疊椅椅墊上卻也有種有趣的不協調感。仔細一看會發現,她的臉上化著稍厚的妝容。這應該是為了隱藏疲態,以免讓其他人擔心吧。她會這麼疲勞當然有一部分是因為我們,但是學生會過度依賴她的體制應該有著更大的問題。她不只要做學生會長的工作,也要負責統籌校慶,再加上還要忙著對付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雖然我們是敵人,但我卻也不禁有點同情她。
  大概三十分鐘之後,宮前醒了過來,躺在折疊椅組成的床上轉過頭來對我說道:
  「……我真的睡著了呢。讓你看到我這麼不像樣的樣子……」
  才剛睡醒的她咬字含糊,或許是不好意思,臉頰微微泛著紅暈。她動了一下,裙襬便發出衣物摩擦的聲音移位,讓光滑的大腿顯露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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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好意思繼續看著這麼毫無防備的宮前,刻意地別開臉。她看到我這個樣子,溫柔地竊笑了起來。
  雖然時間很短,但小睡片刻似乎讓她恢復不少。宮前變回平常有精神的樣子,站了起來。
  「感覺舒服多了呢。我都想在學生會室引進可以小睡的設備了。」
  「這裡只有折疊椅排成的床,真是不好意思。我們也想引進真正的床呢……」
  地下據點的床已經落入敵人手裡了。宮前對我們的悔恨渾然不知,笑著回應:
  「哎呀,那可不行。要是擺了床,你就會趁著空檔和領家學妹……」
  「我們才不會呢。」
  「你還好意思說呢,昨天在那種地方……」因為回想起來,宮前的臉稍微變紅了。「要談戀愛是很好,但是如果你們可以再節制一點,我們維護公共秩序與善良風俗的學生會也會比較高興的。而且……就像那個團體一樣,有些人對那種事情很過敏。」
  她用發牢騷而非說教的口氣這麼說,然後調皮地小聲補充說道:「我昨天也稍微能了解他們的心情了呢。」
  「……是,我們以後會注意的。」
  「很好。那麼我要回去繼續工作了。高砂學弟,真的很謝謝你對我這麼體貼。」
  她這麼說著,深深行了一禮,然後瀟灑地走出風紀委員會室。我在收拾椅子的時候觸碰到椅面,上面還留有她的體溫。

  ○

  宮前離去以後,我又在辦公室裡等了其他成員一陣子,但他們的工作似乎都還未結束,一個人也沒有來。
  像這樣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待在辦公室,就會讓我擔心自己是不是受到排擠了。其他人一定是在我不在的場合開心嬉鬧著,透過大講我的壞話來連繫彼此的感情。那是我在國中去京都校外教學時發生的事……不,還是不要談這件事好了,就算神智清醒也會忍不住落下淚來。我的眼睛深處已經有一股熱流慢慢湧上來了。高橋、大久保、錦野,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們。
  經過這段被害妄想,我再也無法忍受獨自待在社辦,於是便以視察其他人的活動為由,前去巡迴各名社員的活動現場來分散注意力。

  首先是西堀。因為她是第二美術社的社長,所以會出席文藝類社團的代表要參加的會議。對文藝類社團的成員來說,校慶可說是一個大舞台。話劇社、管樂社、合唱團等社團為了在禮堂舉辦的發表會,從暑假以前就一直練習到現在。不參加發表會的社團也會精心策劃,每年都很熱鬧。就像這樣,校慶畢竟是平常有點不起眼的文藝類社團成員能夠大顯身手的場合,所以他們的代表人會議總是討論得很熱烈,對校慶整體的走向具有很大的影響力。
  我走向舉辦會議的教室,發現會議似乎才剛結束。眼睛下方刻著深深的黑眼圈,好像就快要猝死的文藝類社團代表從教室中魚貫走出來。我雖然有點被這一大群殭屍嚇到,還是踮起腳尖尋找西堀的身影。
  我找了許久,才終於在大部分人潮都散去後,在教室前方的講台附近發現她的身影──她在跟別人說話。西堀跟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以外的人說話的樣子讓我覺得非常稀奇。我瞇起眼睛,注視著對方。
  看來她正在說話的對象是校慶執行委員會之中負責主持這場會議的女學生。從她所戴的胸章可以看出來,她好像也兼任學生會成員。這是學生會統治校園時很常用的一種手法。
  西堀應該是企圖利用工作攏絡她,藉此蒐集情報或是操縱會議吧。看她們對話的樣子可以發現,西堀的計畫似乎進行得很順利。對方絲毫沒有起疑,對話時的神情很自然,有時候也會發出笑聲。
  這名學生和我跟西堀一樣是二年級,身高稍微高於平均,和我只差幾公分。帶著褐色調的長髮往後綁成了一束。她的五官清秀,笑的時候瞇起來的眼睛很有魅力。
  我在走廊上往教室前方靠過去,便聽見了兩人的對話。
  「……上次真的很謝謝妳,我一個人一定做不完那麼多工作的!」
  「嗯。我的社團只有一個人,沒有那麼忙……隨時都能幫妳。」
  「可是,繼續請妳幫忙應該不太好吧。」
  「不用在意,我是自己想做才做的。而且我也想讓校慶成功。」
  「是喔……要是妳也加入校慶執行委員會就好了。」
  「嗯。可是……如果我是執行委員,我們就會被分到不同的工作。那樣就不能一起工作了。」
  「……也對。」
  我還以為西堀有溝通障礙,沒想到她在應該積極的時候也會確實進攻。如果她是現充,就是最難對付的那種。恐怕是長年使用各種媒體進行的模擬訓練讓她培養出這種能力的吧。
  「那麼……雖然很厚臉皮,今天……妳可以來幫忙嗎?」
  「沒問題。」「要在哪裡,咖啡廳怎麼樣?」「咖啡廳也行……不過我們兩個人可以更放鬆的地方也許比較好。」「那麼……要再來我家嗎?」「嗯。」
  對話結束後,學生會的女生就說要去準備,先行離開了。
  西堀從空無一人的教室中走出來,就馬上發現到我的存在,走了過來。
  「怎麼了,高砂。你很閒嗎?」
  「不,也不是很閒啦……領家今天暫時來不了,我身為代理議長,要確認個別進行工作的每一名社員的成果……」
  「那就是很閒的意思。」「……是的。」
  只要願意找總會有工作可做,但我在沒有人的社辦實在是靜不下來。這也是沒辦法的。
  我在被罵無能以前,先下手轉移話題:
  「對了,妳潛入會議的工作好像進行得很順利嘛。」
  「嗯,算是吧。」
  西堀雖然面不改色地這麼輕鬆說著,看起來卻相當得意。看對方剛才和她互動時親近的樣子,也難怪她會這麼有自信。學生會的女生似乎相當信賴西堀。
  「沒有女朋友的歷程等於年齡的高砂可沒辦法像我這樣。你最好跟我多學著點。」
  「吵死了,妳還不是跟我差不多。」
  「我和你在二次元累積的經驗可不同。輕度宅給我住口。」
  一般來說,在二次元累積愈多經驗,在現實世界中的人際溝通應該就愈容易產生困難,但我覺得對現在進展順利的她潑冷水也不太好,於是把這段吐槽收進了心裡。
  「話說回來,妳可以進到對方家裡還真厲害。進展真的很順利呢。」
  「因為工作太多,她很像很煩惱。學生會長會以自己的能力為基準來分配工作,所以學生會成員全都過勞了。」西堀暫時停頓下來,然後露出得意的笑容繼續說道:「在對方的內心恐慌又緊繃的時候趁虛而入,效果奇佳。」
  就算她這麼教導我,我以後應該也一輩子都不會用到這個技巧。
  「好吧,既然妳這麼順利,那就太好了。可是,這樣好嗎?」
  聽到我的問題,西堀一臉疑惑。
  「……什麼意思?」
  「不是啦,妳會這樣和學生會成員當好朋友,其實是為了讓我們社團可以有效地執行作戰計畫對吧。」
  「當然是啊,你在說什麼?」
  「也就是說,就算妳和她好不容易成為好朋友,也終究要離開她──說得更狠一點,妳有必要積極地背叛她。」
  「…………」
  「因為學生會的工作很忙,她沒什麼時間可以交際應酬,所以在學生會之外沒有親近的朋友。這個時候,有個願意幫忙的人出現,和她迅速加深交情──不過,這個人其實是敵人派來的間諜,靠著從自己這裡得到的情報,企圖讓自己一直以來的成果全部化為烏有。得知這件事的她會落入絕望的深淵,不要說是斷絕與妳的交流了,甚至會對妳懷抱恨意吧。」
  我說出自己的預測時,西堀的表情變得愈來愈嚴肅。
  「……可是,這也沒辦法。這是為了繼續進行反戀愛抗爭的必要犧牲。」
  「沒錯,妳說得對。我們的革命並不是可以在安全的立場下進行的輕鬆工作,必定伴隨著犧牲。我們要將這些犧牲當作槓桿,把少數人的力量增加到幾倍、幾十倍,藉以對抗權力。」我盯著西堀說道。「我想要確認的是妳是否有這種覺悟。從她身上搾取情報,然後殘酷地背叛她。妳能狠得下心嗎?」
  聽到這番話,西堀露出退縮的神情。
  我本來並不想要說出這種多管閒事的話。可是我之所以會刻意說出口,就是因為我認為這次的計畫肯定會讓我們無法全身而退。自從情人節以後,我們為了推廣革命運動,穩定基礎,一直都是執行規模比較小的作戰計畫。在如此建立起來的基礎之上,我們這次要面對的是賭上革命家生命的戰鬥。
  地下據點已經被學生會壓制住了。敵人也正在確實地壯大中。接下來即將引起的衝突一定會是一場鬥得你死我活的殲滅戰。
  我們需要覺悟。對我們革命家來說,心軟與脆弱有直接關係。她能夠割捨這份同情──下定決心冷酷地對敵人施加攻擊嗎?
  西堀從我身上別開眼神,呆呆地望著窗外的風景說道:
  「……沒問題,我都知道。」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校舍的玄關。剛才的那個女生單手提著書包,正好快步從校舍走出去。她的步調既輕快又雀躍。
  「妳知道就好,是我多擔心了。」
  「嗯。沒問題……的。」
  西堀的聲音很沙啞,微微地顫抖著。我可以明顯感覺到她看著那女孩回家的表情帶著灰暗的陰影。

  ○

  和西堀分開以後,我接著來到瀨崎負責的運動社團會議。
  作為會場使用的大教室非常雜亂,看起來不像是在開會的樣子。他們似乎分成幾個人一組,正在各自做著工作。
  因為閒聊聲很大,又有很多人在走動,所以就算我偷偷混進去也沒有人發現。我開始尋找瀨崎。
  不必到處尋找,只要環顧一下室內就可以馬上知道他在哪裡。有個女生特別密集的區域──瀨崎應該就在那一區的中心。
  我從一大群女生之間往裡面看,果然找到了他的身影。我們視線相交,瀨崎便撥開人牆走了出來。
  「失陪一下,我朋友好像有事找我。」
  可能是很高興可以脫離這些女生的包圍,瀨崎的聲音很開朗。圍著他的女生知道他要離開,看來很不是滋味。女生們對彼此的態度馬上變得冷漠。
  「你幫了大忙。我在不知不覺間就陷入那種情況了。」
  我們兩個人往沒有人的地方走去時,瀨崎這麼說。這句話在不知情的人耳裡聽來就像是受歡迎的男人故意酸言酸語,但知道內情的我一聽就可以深刻感覺到他有多難受。
  「在聽你說話之前……可以讓我稍微休息一下嗎?」
  瀨崎這麼說著拿出手機,把網頁瀏覽器改成私密模式,開始欣賞女童裝購物網站的型錄。他的表情本來有些緊繃,卻在看著少女們穿著時髦的夏季服飾並微笑擺出姿勢的過程中逐漸放鬆下來。
  「那個,怎麼說呢,就算不是穿著泳裝的清涼照也沒關係嗎……?」
  不太能理解的我這麼一問,瀨崎就繼續盯著螢幕說:
  「雖然泳裝也很好,但是普通的衣服也有著不同的魅力。大人不敢穿的華麗花色只要放到少女身上,就能展現出魔法般的合適感。從隨興的中性服裝到正式的禮服,少女一個人就可以涵蓋一般人無法想像的時尚範圍。服裝與少女可以相輔相成,往究極的巔峰無止盡地提昇層次。只要能看到裸露就好的想法實在太低俗了。」
  瀨崎語速很快地這麼說,把手機的畫面拿給我看。我只覺得她們像個打扮得自以為是的討人厭小孩。
  「自以為是對少女來說絕對不是扣分項目。尚未成熟的精神反而很鮮嫩,讓我們大飽眼福。高砂同學,她們是我的綠洲啊。」
  就算他這麼誠懇地對我傳教,我也什麼感覺都沒有。業障實在太重了。
  看瀨崎講得這麼滔滔不絕,可以知道他在這場會議應該累積了不少壓力。
  「你好像……很辛苦。」
  「是啊,我現在真想丟下這種工作,到學童保育設施周圍散步。」
  平常總是非常認真的瀨崎跟我獨處的時候就會坦白地說出心裡話。話雖如此,今天的他看起來卻特別暴躁。
  他──瀨崎涉擁有成績優秀、相貌堂堂、運動萬能等受到上天眷顧的優點,卻唯獨對異性的喜好具有受到一般人排斥的特性。他是個蘿莉控。
  因為外表而大受校內女生歡迎,甚至擁有多個粉絲俱樂部的他,對眼前嬉鬧的同年紀女生一點興趣也沒有;反而會對在公園和朋友開心地玩跳繩,穿著媽媽在大賣場買到的衣服的少女投注熱情的視線。
  當然了,只要出手就是犯罪。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充分發揮理性的頭腦,壓抑自己內心的慾望。我一直很信任他的理性。跟現充那種全身的肌肉都直接連結著生殖器的動物不同,他可以在自己的心中化解所有的衝動……大概吧。一定可以的。希望如此。
  「所謂的校慶,對高中女生來說似乎是『一決勝負』的場合。好像是為了表現存在感,她們才會待在我身邊。為什麼要這麼……」
  雖然這是我們會羨慕地稱之為後宮的狀態,但對完全不喜歡同年女生的他來說,大概就跟嚴刑拷打沒有兩樣吧。
  「這……這個嘛,再一下子就到校慶了。你就忍耐到那個時候吧……」
  「我的忍耐極限就快要到了──要是再受到更多精神上的負荷……」
  瀨崎操作著手機,同時這麼說道。他正在漫無目的地反覆點擊著出現在畫面上的小學五年級左右的少女那快要隆起的胸部……情況說不定不太妙。
  「瀨崎,不可以有肢體接觸!會被抓的!」
  「我知道,這種事情我很清楚!」瀨崎的聲音非常悲痛。「可是啊,我希望你想想看。為什麼個人的感情必須被法律束縛呢?在我們還尚未被這種障礙禁止自由戀愛的近代以前的世界,人們都可以普遍地在現在法律所禁止的年齡下與少年少女締結婚姻。這是順從自然,真正人性化的行為。可是為什麼隨著時代演變,這件事就受到禁止了呢?像我這樣委身自然的人,卻會被蔑視為異常性癖者。」
  用驚人的速度滑動在手機畫面上微笑的少女,瀨崎語速很快地不斷說著這些話,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校園裡的風雲人物。
  事情就發生在我有點吃不消的時候。
  「瀨崎同學~你還沒好嗎?」
  有個女生用撒嬌的聲音呼喚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瀨崎一瞬間扭曲了表情,用非常小的聲音咂嘴。不過,他馬上掛上對外使用的面具,用平易近人的開朗口氣回答:
  「抱歉,我馬上過去。謝謝妳代替我。」
  雖然回答很簡短,但光是如此就可以表現出他的「優良青年」形象了。搭配上這種爽朗的笑容,任誰也想不到他會是個戀童癖。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只是一句平凡無奇的話,聽到瀨崎回應自己的女生卻非常高興。
  「別介意!我們都是網球社的嘛,要互相幫忙才行。」
  她這麼說完,一瞬間從瀨崎身上移開視線,瞥了一眼視野角落的其他女生,散發出無言的壓力。我覺得她的眼神裡彷彿帶著「我和妳們不一樣,可以和瀨崎同學平起平坐地對話」的訊息。
  「那我等你❤」
  那個女生輕輕揮著手這麼說,然後悠然自得地往自己剛才所在的團體方向走去。她渾身散發著勝利者的從容。
  「……她是女子網球社的代表,最近特別常來糾纏我……」
  瀨崎用打從心底感到厭煩的沙啞聲音這麼透露。
  「她大概是想靠同為網球社代表的身分來發動攻勢吧。」我看到剛才的情況,開始分析她的行為。「棘手之處在於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並不是『和瀨崎建構戀愛關係』,而是取得『男朋友是全年級第一帥哥的我』這個地位。在現充的世界,交往的對象跟本人的能力與為人都一樣可以決定個人的價值。她恐怕是想要透過以女子網球社的代表身分參加會議的行為來向周圍展示自己代表社團的地位,同時和瀨崎培養感情,藉此躍上女生社會的頂點吧。」
  聽到我這番話,瀨崎深深點頭。我們望向她,發現她正在刻意經過人多的地方,讓剛才包圍瀨崎的女生退開,同時往群體的中心走去。
  「高砂同學,你對現充的言論辛辣得令人驚訝呢……」
  就連身為被害者的瀨崎都對我的說法有些不敢恭維。
  「同情心對革命來說不只是沒有必要,甚至可能會變成引起失敗的原因。我們一定要對敵人殘忍,捨棄人心來發動攻擊。」
  我這麼說著革命家該有的心態時,瀨崎臉上浮現不置可否的笑容,往女生團體的方向望去。
  他太善良了。瀨崎之所以會在本人不情願的情況下被拱上現充社會的極高地位,不只是因為他的頭腦和身體的優勢,他給人的好印象也有很大的貢獻。如果他真的要以自己為優先的話,應該會用冷淡的態度對待自己完全沒有興趣的同年女生吧。可是瀨崎不會那麼做。他的善良雖然是他的優點──但是在強推革命的時候,還有追求自我幸福的時候,這都有可能會變成巨大的阻礙。
  「高砂同學……如果我真的差點鑄下大錯,你要阻止我喔。」
  瀨崎這麼說的口氣並不像平常一樣輕鬆。他是認真的。
  「嗯,我一定會的……」
  每個人都瞄準了這場校慶的決戰,以必死的覺悟付出努力。瀨崎只留下這些話就回到女生群體中的背影,正可以用悲壯來形容。

  ○

  好了,接下來是神明學姊的現場。她以去年度選美女王的身分參與了今年的比賽企畫,企圖從內部操控這個可以說是現充文化之極致的愚蠢活動。
  正式比賽會在預計搭建於運動場的舞台進行。這畢竟是戀愛至上主義者特別中意的活動,每年都會動員相當多的人數,舞台附近也會擠滿想要在近處看到候選人的觀眾。
  大概是想要盡量減緩活動時的混亂吧,負責比賽企畫的成員全都集合到運動場的舞台設置預定地附近,正在討論關於人群疏導等事情。
  放學後,太陽逐漸西斜,一經過鞋櫃處,我的眼睛就被強烈的直射日光貫穿。我微微睜開眼睛,尋找在運動場集合的一行人……馬上就找到了。
  運動社團的人為了大賽在運動場上一邊大喊一邊不斷練習的時候,有一群明顯打扮得很輕佻的人在那裡。我朝著他們的方向隱密地靠過去。
  有人把頭髮往上梳還戴著太陽眼鏡,也有人學製作人把針織外套綁在身上。完全是自以為專業。他們幾年後再回顧現在的事情,就會是純度百分之百的黑歷史,應該有不少夜晚會把臉埋在枕頭裡大叫吧。
  雖然光是看到外表就覺得很無力,我還是開始傾聽他們的對話。
  「哎呀,翔二同學,老實說你覺得怎麼樣?」
  「比起將detail做refine,我們更需要在conceptual的地方有drastic的innovation呢。」
  「不愧是翔二同學,著眼點真是sharp呢。」
  我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語法。肯定是同一個人。另外一個人還跟著他一起亂用英文,你根本說錯了好嗎。
  製作人和執行顧問兩個人旁邊有幾個學生會成員,還有一對男女。
  男方身材高挑,手腳也很纖長,散發一種類似型男的氣息。他大概就是去年的比賽選出的校草吧。
  而另一個人就是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派出的刺客──神明學姊。或許是無法理解主導企畫的兩個人那愚蠢的對話,她很明顯感到困惑。
  對於這樣的神明學姊,站在她旁邊的校草開始對她裝熟:
  「聽不懂也沒關係。主持的時候,我會帶領妳的。」
  他把手放在她肩膀上的動作讓人覺得非常噁心。神明學姊顫抖了一下,渾身僵硬。
  另一方面,本人卻是一臉得意。他大概是覺得自己安慰聽不懂深奧話題的女生的溫柔表現很完美吧。外表明明相當端正,他卻給人一種不太習慣和女生相處的感覺。他或許是覺得不會露餡,眼神太常往胸部那裡看過去了。
  可是沒有人注意到神明學姊的痛苦心境。其他人甚至覺得校花校草相處「融洽」的模樣看起來很美好。在現場陪同的學生會成員用憧憬的眼神望著兩人,製作人他們則是抱著雙臂點頭。
  「果然是如詩如畫啊。真希望今年也能產生這麼具有藝術性的情侶檔呢。」
  「這能讓motivation變強呢。我想要在respect去年度的負責人的情況下,讓這場比賽變成override過去印象的好活動……不過hurdle很高呢。他們真是最棒的avec。」
  他們說的話就像是預言在這個企畫中變得親近的兩個人會成為情侶。還有我說那個執行顧問,現在根本已經沒人在講avec這個字了。
  神明學姊正在苦苦尋找可以逃出這種狀況的方法,一臉不安地東張西望。我一招手,她馬上就發現了我,跟周圍的人說了一聲就朝我跑過來。
  「高砂學弟,太好了……」
  神明學姊這麼說完後嘆了一口氣,眼睛微微泛著淚光。我看到她手臂上有雞皮疙瘩。
  「我稍微看了一下情況……真是一場災難呢。」
  「就是嘛!我不想繼續待在那個空間裡了……」
  神明學姊個性和善,對很多事情都可以輕鬆帶過;但就算她的心胸如此寬大,似乎也無法包容他們。她瞥了那群人一眼,又再顫抖了一下。
  如果是被單獨搭訕,還能想辦法撐過去。只要表現出不傷人但很明顯沒有興趣的態度,對方應該就會知難而退了吧。頂多就是忍耐到校慶結束。
  不過如果周圍的人「支持」他們,情況就會顯著地惡化。戀愛至上主義者這種人一般來說不只是對自己的戀愛關係,對他人的戀愛也會表現出異常的執著。他們極度熱中於討論他人的感情八卦,會興味盎然地發問,也會用得意的表情給別人建議。試圖建立戀愛關係的當事人或許是因為有其他人當靠山所以感到安心,很容易做出不合常理的行為。既然事情演變成這個樣子,不管對象再怎麼委婉拒絕都行不通,還會被當成「只是在害羞」、「正在觀察追求者會不會更加積極」,然後在泥沼裡愈陷愈深。對於被看上的人來說,這實在是讓人難以忍受。
  作為男女關係糾纏不清的案例,我們曾經見過好幾次同樣的景象。總而言之,戀愛至上主義者群聚起來就是沒好事。
  「怎麼辦……這種事情,我不知道能不能忍到校慶當天。」
  神明學姊是社團裡唯一的高年級生,平常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少示弱。可是這次的她應該已經沒有那種餘力了。
  「有我們在,神明學姊就不是一個人。我還有領家、社員們都是妳的夥伴。妳隨時都可以依靠我們。」
  我這麼說完,神明學姊雖然表情痛苦,還是用笑容回應我了。
  不過如果真的演變成我們該插手的情況,我們想要操控這場比賽的期望恐怕就會付諸流水。現充會迂迴地避開麻煩事,神明學姊一旦引發問題就會受到提防,肯定會變得無法自由行動。
  對於想要打倒戀愛至上主義的信念比誰都純粹的神明學姊來說,無法完成自己肩負的任務肯定是一件很令人懊悔的事。
  「謝謝你,高砂學弟。可是……我會試著撐到最後的。」
  發過牢騷以後,神明學姊似乎稍微舒暢一點了。然後她露出很少見的認真眼神瞪著那一群人,快步走回他們身邊。

  ○

  我漸漸了解到計畫的現狀並不樂觀。不只是地下社辦被扣押,社員各自針對校慶的作戰行動上也遇到了困難。
  我為了觀察最後一名社員──天沼的情況而開始移動。我的腳步不知不覺地加快。
  天沼身為班級企畫的代表,會出席校慶最大型的集會,也就是班級代表會議。可以在會議中吸引目光,也就可以對整體校慶產生重大的影響。
  代表會議在階梯狀的大教室舉行。從外面看可以發現議程似乎延長了,討論得相當熱烈。從教室傳出來的聲音中混合著天沼那沒有拘束的嗓音。
  「……所以說,我要求將分配給二三年級的預算中多出來的部分重新分配給一年級的企畫!一年級各班所分到的金額本來就比高年級更少。雖然說在傳統上是因為一年級生還不熟悉這所學校的校慶,因為第一年是練習等理由……」
  看來她似乎正在緊抓著預算分配的議題。雖然高年級會分配到比較大的金額,但每年都會有班級因為在企畫上偷懶而用不完,最後只好歸還。天沼希望可以藉由監督企畫的進度和品質來將這部分從用不到的地方重新分配給經費不足的企畫。
  雖然天沼說得很有道理──高年級生卻極力推翻她的意見。
  「就算有錢,給一年級也只會浪費。」「我們接下來完成企畫的速度會愈來愈快,也會更需要錢。光是觀察現狀,根本沒辦法推測到這部分。」
  他們如此列舉出各種理由,根本不願意放棄已經分配到的錢。
  「你們這麼執意否定,根本就沒有討論的空間。我就說白了吧,二三年級確實有兩個班級連分配到的一半預算都用不完。各位,你們看過這些企畫書了嗎!」
  天沼沒有輸給一年級的弱小立場,抵抗著高年級的壓力提出反論。
  或許是說到企畫就理虧,高年級生方面雖然稍微降低了音調,卻還是把模糊的主張和「傳統」當作擋箭牌,想要把天沼的意見壓下來。
  議論完全沒有交集。這個時候,坐在教室前方聆聽的一名學生站起來宣布:
  「暫時休息一下吧。如果雙方沒有冷靜下來整理論點,原本能有結果的討論都會沒完沒了的。」
  是宮前學生會長。在那之後,她應該是馬上趕來參加這場開始發生爭論的會議了吧。會議因為她的登高一呼而中斷,進入短暫的休息時間。
  「還有,麻煩天沼學妹跟我過來一趟。」
  周圍的目光都集中到被直接指名的天沼身上。和天沼站在同一邊的一年級代表對受到學生會長呼喚的她投以同情的眼神。對普通的一年級生來說,被象徵權威的學生會長盯上應該是一件相當恐怖的事吧。
  「好的,我知道了。」
  不過天沼抬頭挺胸,毅然決然地這麼回應。
  休息時間開始以後,宮前把天沼叫到走廊上。我看準宮前來到走廊上的時機,想辦法和天沼搭上話。
  「要我跟妳一起去嗎?」
  我這麼說完,她卻冷冷地笑著拒絕了。
  「學長在場又能有什麼用?反而還會讓事情更複雜呢。」
  天沼這麼說,但因為看到其他社員的狀況,我很擔心。天沼來到走廊上並往宮前等待的地方走去,而我偷偷追了上去。

  兩人面對彼此,現場便瀰漫起一股和剛才在眾人面前對答時完全不同的緊張氣氛。
  「突然叫我出來有什麼事?我很久以前就說過了,我完全沒有要協助妳的意思。」
  天沼率先這麼說道,但宮前卻用從容的態度開始說話:
  「天沼學妹,妳是不是對自己現在所處的情況缺乏認知呢?以前妳在這所學校的優勢在於妳正侵入某個團體進行調查。妳一定也會出入他們的地下據點吧──可是,經過這次學生會的進攻,妳已經完全喪失優勢了。」
  宮前如此明白地宣告後,用冰冷的視線看著天沼。天沼雖然對她露出淺笑,裝出一派輕鬆的樣子,眼角的輕微抽搐卻表現出了內心的動搖。
  她們兩個人原本都是大性欲贊會的成員,天沼曾以間諜的身分潛入我們的社團。經過一番曲折離奇的過程,我說服天沼加入我們這一方,她便成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雙面間諜,直到現在。
  雖說同為大性欲贊會的成員,但早在倒戈以前,天沼和宮前就不屬於合作關係,反而是敵對關係。即便宮前曾經要求過,天沼在成功潛入後也完全沒有交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情報。因此,天沼轉移陣地的過程非常地順利。如果她們之間沒有不和,我們的社團一定早就瓦解了。
  可是拯救了我們的對立現在卻勒住了天沼的脖子。
  「他們有那麼完整的據點,妳卻沒有報告本部,也沒有和我們共享情報,一直隱瞞到現在。因為妳的行為,妳知道我們對某危險團體的處置到底延遲了多久嗎!我們過去因為不了解真實情況所以只能忍氣吞聲,但現在不同了。妳已經無法辯解了!」
  宮前這麼說,天沼只能默默地回瞪著她。天沼不可能說自己是雙面間諜,除了沉默之外沒有別的選擇。
  「妳到底想要怎麼樣?妳的行為根本就只是妨礙學生會和我而已。剛才的討論也一樣,從現實面來說……妳覺得我們有時間現在再重新開始分配預算嗎?
  不要再用空虛的理論打亂會議的進行了。請妳回想起來,我們是為了要將戀愛這種美好的事物宣揚到世界的每個角落才會如此行動的──妳是不是為了內部鬥爭和個人的野心而忘了大義?我們現在更應該攜手合作,將反戀愛那種惡魔般的思想放逐到世界之外!」
  「我……並不打算在妳的手下工作。」
  聽到天沼這句話,宮前嘆了一口氣。
  「……妳還不懂嗎?妳並沒有選擇的餘地。那我就說得明白一點吧。關於妳這次隱瞞情報導致我們對反戀愛團體的處理延誤,如果妳改過自新並協助我們,我就不再過問。我不會向上級報告,當作只存在於我和妳之間的問題。可是,天沼學妹,如果妳今後也要繼續對我們採取敵對的態度……」
  宮前只說到這裡,刻意從天沼身上別開視線。天沼再也無法保持剛才的輕鬆表情,咬牙切齒著。
  後來休息時間結束,會議重新開始時,天沼安靜得判若兩人。沒有她表示反對的會議非常順利地進行下去,然後很快就散會了。

  ○

  雖然我是以消極的理由開始確認每一名社員的工作狀況,收穫卻非常大。西堀、瀨崎、神明學姊、天沼等社員都各自遇到了困境。而且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整體正處於地下據點遭到沒收的最慘狀況。以前執行情人節作戰之後,我們雖然曾經被奪走地上社辦,問題的種類卻有著很大的不同。地下據點是我們的精神支柱。
  能在這種危機下讓社團東山再起的人,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那就是身為社團的創始人,又擁有領導魅力的行動革命家──領家薰。

  領家被同學叫去準備班級企畫,應該還待在我們班的教室。
  她這個人一定不會跟任何人說話,正在默默地做著工作吧。而且她的工作效率應該會特別好。即使如此也不會得到任何人的讚賞──我們非現充就是這樣。
  我快步往教室前進。這是因為我對自己想像中的領家那憂鬱的樣子感同身受,更重要的是我想要早點把社團的狀況告訴領家,然後開始思考對策。
  我走上階梯,用力打開門。
  教室裡有一群女生聚在一起。應該是現充擠在一起嬉鬧吧。我對她們看也不看一眼,尋找著應該會一個人寂寞地在小團體之外做著工作的領家。
  ──不過,就算環顧整間教室,我也完全找不到她的身影。
  應該是因為工作早早結束,她一個人先回去了吧。光是想到她沒有特別跟誰報備就離開教室的樣子,我的眼角就開始發熱。
  她現在一定是淒涼地待在風紀委員的辦公室。我打算離開教室,於是往門口走去。
  這個時候,現充小團體說話的聲音傳進我的耳裡。
  「哇~好厲害!」「原來妳有這種技能喔!怎麼不早講嘛~」
  這段不常聽到的對話讓我往人群的方向望去──人群的中央卻有著我經常見到的身影。
  是領家。
  「沒……沒有啦,這又沒什麼……」
  領家害羞地低著頭,擔任班級代表的女生就探出身子說:
  「要是我絕對寫不出這種文章!我都沒想到班上有人會寫……妳寫得超棒的!」
  面對用直接的語氣誇獎的她,領家只是低著頭玩弄著手指。
  看來對方好像叫領家寫了傳單的文章之類的東西。透過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活動,在演說和製作激進傳單時培養起來的語言能力在這個時候往別的方向派上了用場。
  「因為妳平常很少說話,所以我還以為妳不擅長寫文章……這真是新發現~小薰,跟妳聊天可能會很有趣呢!」
  負責助理工作的女生似乎也對領家抱持強烈的興趣。這是現充拉近距離的特有方式,她已經開始用名字稱呼領家了。
  被一群吱吱喳喳的女生包圍著,領家雖然擺出傷腦筋的臉──表情中卻混合著些許的喜悅。
  「啊,妳男朋友來接妳了。」發現我的班級代表一邊拍著領家的肩膀,一邊對我說道:「欸~男朋友,我都不知道小薰這麼會寫文章耶~」
  我露出含糊的笑容,隨便配合對方回話:
  「她常常看小說,詞彙量應該很多吧。」
  「……嗯。」
  對於我說的話,領家點點頭。看到我們這個樣子,周圍的女生都滿臉笑意。
  「你們的關係好讓人羨慕喔。有種動心的感覺。」
  「對呀對呀,我有點想叫你們爆炸耶。」「真的~!」
  我揮著手說「才沒有哩」表示否定,她們卻聽不進去。
  我們只好無奈地更新「現充情侶」這種極度不名譽的形象,然後逃出教室。
  「拜拜,小薰,下次要跟我多聊聊妳和男朋友的事喔!」
  她們這麼說著揮揮手,目送我們離開。領家點頭行禮後緊跟在我後方來到門口處,但卻一瞬間停下來回頭,神情害羞地輕輕揮手回應她們。

  離開教室後走了一陣子,我便開口對領家說出社團面臨的毀滅性狀況。我說社員都各自抱有問題,而最重要的是應該想辦法解決因為失去地下據點而引起的士氣低落。
  「……就是這樣,所以領家,妳想辦法鼓勵一下大家吧。」
  我這麼一說,領家就瞬間停下了腳步。
  「我……根本沒有權利激勵大家。因為我的怠慢,才會讓地下據點淪陷。」
  「大家不是都說沒有那回事了嗎!」
  「是我沒有辦法原諒自己。」領家語氣沉重地說完,重新正對著我,看著我的眼睛。「而且,有人比我更適任。高砂,你上次在檢討會上的應對很了不起。如果當時以我的陰沉發言作結,大家就會意志消沉,那社團就真的完蛋了。你剛才的報告也一樣。你總是很仔細在觀察每個社員──你才是……」
  領家說到這裡便閉上嘴巴,低下了頭。她暫時維持同樣的姿勢,緊握雙拳。她朝下的臉上有各種感情出現又消失,混合著形成漩渦。
  不久鐘聲響起。最後的聲音還在走廊上迴響的時候,她轉身背對我,唐突地說道:
  「我今天要回去了。」
  「妳不去一趟風紀委員會室嗎?今後的對策……」
  對於我挽留的聲音,她往反方向邊走邊說:
  「高砂……你已經充分培養出革命家所需的能力了。我已經……」
  領家的腳步加快。我馬上跑出去,抓住她的手。
  「我知道妳變得退縮是因為地下據點的事情。要我說幾次都行,妳不要太苛責自己了。或許妳的確不完美。可是,社員會──我會繼續扶持妳。」
  聽到這番話,領家回過頭來。她的眼眶裡盈著淚水。
  「每次大家……更重要的是高砂,你對我溫柔的時候……我就會愈來愈軟弱。我已經變得軟弱了。」
  用悲痛的聲音這麼說完,領家甩開我的手,跑向鞋櫃處。

  4

  隔天。我當然會和領家在班上見面,卻尷尬得不敢對她說話。她也沒有主動找我說話的意思。
  沒有和我說話的時候,領家都在其他同學的圈子裡聊天。雖然說話方式還斷斷續續的,但因為對方在昨天的那件事上對領家敞開了心房,所以能夠正常交談。由於我從來沒有見過領家用三個詞以上的句子回應同學,所以這種感覺就像是親眼見到神祕現象。
  放學後,領家對班級代表說了一聲,沒有參加準備工作便走出教室。她離開的時候對我使了一個眼色──應該是在叫我也一起過去吧。
  領家要去的地方和往常一樣,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實際掌控的風紀委員會室。雖然這裡是我們最後堡壘,但因為位於社辦大樓這種容易被別人看到的地方,所以和失去的地下據點比起來總是有點令人無法安心。
  我們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其他社員都已經到齊了。每個人臉上都留有昨天的疲勞,氣氛很陰鬱。
  而這一點在我和領家身上應該也一樣。等待的社員們抬頭看到我們走進來,表情都微微變得僵硬。
  「昨天很抱歉。我被班上的人叫住,沒辦法到社團露臉。」
  領家這麼說道,其他社員就報告了自己昨天也因為各自的工作而沒能出席的事。不過沒有任何人提及自己遇到的問題──因為說不出口。
  室內瀰漫著一陣尷尬的沉默。大家都很清楚,再這樣下去,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就要分崩離析了。
  遇到這種危機,鼓勵社員,讓社團團結起來,然後重新調整步調的人,總是身為議長的領家。
  不過,現在情況最不安定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領家薰自己。
  「因為我不爭氣……給大家添麻煩了……」
  用沙啞的聲音這麼說的她,和在校門前與街頭對戀愛至上主義者嚴詞怒罵的領家薰完全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她現在只是一個跟普通人一樣感到不安的女高中生。
  這說不定並不是一件壞事。現在她因為無法對外部築起高牆,所以受到同班同學的親近,已經可以和他人交流了。要在社會上繼續生存,這反而會帶來非常好的結果。
  不過我──並不想認同這樣的她。
  領家的聲音依然微弱,繼續說下去:
  「大家剛好都在。趁著這個機會……我想要好好把話說清楚。」
  說完這句開場白,她閉上眼睛。她就這麼保持沉默超過三十秒,然後睜開眼睛掃視所有社員。而她的視線最後停在我身上。

  「為了負起使地下據點淪陷的責任──我要辭去議長的職務。」

  一瞬間,我無法理解她到底在說什麼。西堀、瀨崎、神明學姊、天沼等所有社員都因為出其不意的一句話而愣住。
  自從領家邀請我加入這個社團開始,她就一直是議長。明明只有一個社員還敢自稱議長──雖然我一開始這麼想,但隨著社員數量愈來愈多,她也逐漸成了一位無可取代的優秀領導人。
  這個社團的歷史和領家薰議長是同時開始的。就是因為有她隨時在中心,我們才會集合在這裡,犧牲青春的一切,發誓要為了反戀愛革命賭上性命。
  這樣的領家要辭去議長的職務──就算想要思考,我的頭腦也無法順利運作。在我的心中,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與領家薰議長的連結實在太過強烈了。
  「那樣……絕對不行。」「我們之前也說過了吧,妳並沒有責任……」「小薰,妳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大師……大師……這是不可能的……」
  就算大家這麼拚了命地說服,領家還是堅持不接受。
  「我的時代就到此結束。現在回想起來,我已經來到很遠的地方了──因為我一開始只是一個人。後來多虧有大家的協助,我才能將反戀愛活動擴展到全校。很可惜我沒能觸及從非現充獨裁開始到根絕戀愛至上主義的夢想。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繼承我這份意志的人會實現這個夢想。」
  領家這麼說完,把她平常用來對群眾發表演說的擴音器遞給我。
  「高砂──你總是心繫著所有人,一直支撐著這個社團到現在。沒有人比你更適合繼承議長的職位了。」
  感情在我的腦海中打轉,讓我差點暈過去。領家拾起呆站在原地的我的手,讓我握住擴音器。
  「當然了,我還是會以一名社員的身分繼續支持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雖然我要結束身為議長的職責,但往後我能夠承擔的責任肯定也不會少。如果是在高砂的領導下,這個社團一定……」
  領家說的話,連一個字也進不了我的腦袋。我心中的各種想法互相拉扯,最後逐漸歸結為一個強大的感情。
  這不是悲傷,不是痛苦,也不是恐懼。不是後悔,不是焦躁,也不是不安。
  在我心裡產生的──只有純粹的憤怒。
  我粗魯地從領家手中扯下她讓我握住的擴音器,怒目瞪視著她。
  「知道了,我來當議長。而我當上議長的第一個工作就是──領家,我要將妳除名。這個社團不需要軟弱的人,現在馬上滾出去!」
  聽到我如此宣洩怒氣,社員紛紛介入調解。
  「高砂,冷靜一點。」「就是啊,在這種時候吵架也……」「不要這樣!」「我絕不容許學長對大師惡言相向!」
  可是領家本人卻是非常鎮定。
  「……也許你說得沒錯。是我軟弱的心招致這種悽慘的現狀。我或許再也沒有權利繼續參與這場革命了。」
  「是啊,沒錯。妳已經完全是那一邊的人了。我連妳的臉都不想看到,別再跟我說話了。」
  「高砂……」
  領家看著我,表情痛苦地喚道。不過,她咬緊牙關別開視線,抓起書包轉身往出口走去。我窮追猛打地對她的背影不斷叫罵:
  「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不需要膽小鬼。懦弱對我們來說甚至會致命。而最重要的是──我們絕不原諒背叛者。」
  領家頓時停下腳步。她依舊背對著我們,回應道:
  「我……並沒有背叛。我的心總是和大家同在……」
  「少騙人了!領家,妳終究還是很嚮往成為現充,因為妳當不了現充,才會拿反戀愛來當作些許慰藉──可是妳開始跟同班同學當好朋友了。透過這次的校慶,妳已經和現充變得親近,然後在不知不覺之間完全變成他們的一員了。妳會變得沒有自主性,隨時都要跟別人一起行動,因為大家都在談戀愛就對戀愛出手。妳馬上就會忘記我們的事,把裙子改短,積極地吸引男生的目光──妳會在高中結束玩玩的戀愛,作好準備進入大學,然後被聯誼上認識的腦袋空空男帶回家,半推半就地開始交往,明明是個大學生卻連課都不去上,成天在家裡做愛打發時間──然後妳會在無意間懷孕,在學生時代結婚,卻在畢業後被大學時代的朋友逼著上床,被老公發現後離婚,然後在懷上第二胎的時候又被朋友拋棄──這種前途無量的未來就呈現在妳的眼前了啊!」
  聽到我這番謾罵,領家渾身顫抖,回過頭大叫:
  「把你的話收回去!我的反戀愛是真心的!我才不會變得跟那個女人一樣!」
  「妳當然會,妳會變成現充。」
  領家的臉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
  「我絕對不會變成那種人!就算不再隸屬於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我也會貫徹自己的反戀愛理念!」
  「不,妳辦不到,只要退出了社團,妳就不可能繼續堅持反戀愛的理念。」
  「你憑什麼說得這麼肯定,你又懂什麼了!」
  「我當然懂。」
  我這麼說完,狠狠瞪了領家一眼,然後用更加強烈的語氣不斷說下去:
  「妳知道妳辭掉議長並退出以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會先發生什麼事嗎?我會馬上退出,沒有妳在,我也沒有理由繼續待在社團裡,其他人也一樣。社員們在這之後應該會以朋友的身分愉快地相處,過著正常的青春。要是沒了『反現充』這道束縛,那可就不得了了。我們會跟一般人一樣一起去遊樂園玩喔。」
  浮現在領家臉上的怒意之中開始漸漸混合著困惑。但我完全不理會這種事,繼續說道:
  「而且最大的問題是我。妳和我從反戀愛活動金盆洗手的時候……妳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嗎!我會對妳告白,要求妳跟我交往喔!因為我絕對不想看到妳被其他男人搶走,所以為了不要發生剛才我說的情況,我會馬上對妳告白。不管妳拒絕多少次,我都不會放棄,直到妳正眼看我為止,我願意做任何事。然後我們會忘了自己曾經投入反戀愛革命,變成隨時黏在一起的白痴情侶喔!我們會變得血氣方剛,只要一有時間就互相尋求對方的肉體喔!──看吧,我就說了,妳根本不可能繼續堅持反戀愛的理念!」
  我這麼說完,大聲拍打桌子。
  面對我的領家雖然和剛才一樣滿臉通紅,表情卻和怒容相去甚遠,變得莫名其妙了。
  「你……你到底在說什……那樣……那樣……那樣應該是你的錯吧!為什麼要對我告白……」
  「當然是因為我喜歡妳啊,妳是白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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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我這麼直言,領家愣住了。
  雖然周圍還有其他的社員在,但我根本沒有心思去在意。
  「這不是我的錯,一切都是妳的責任。都是因為妳太有魅力了──這樣妳應該懂了吧,領家,如果妳辭掉議長的工作,不只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會崩潰,也會讓妳自己失去反戀愛精神──我們會變成連戀愛至上主義者都吃不消的情侶──這樣也沒關係嗎!」
  我這麼一問,領家就顫抖著嘴角,一下子看著我,一下子馬上別開眼神,然後窺探其他社員的表情,最後低下頭。大概這麼保持沉默了一分鐘,她膽怯地開口說道:
  「……有……有關係!」
  說完話的領家已經滿頭大汗。她的感情全都攪和在一起,讓表情變得很奇怪。
  「對吧,我就知道妳會這麼說!領家,我要求妳進行自我批判!因為妳一時的消沉和短視的思考,說出要辭掉議長的話,讓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差點陷入毀滅的危機──妳的想法實在太天真了。大家差一點就全都變成現充了啊!妳給我反省自己的失態,明確地發誓往後也會繼續擔任議長!」
  「嗚……嗚嗚……我……我知道了,我……錯了。」
  領家這麼說著,在我交給她的報告用紙上寫下悔過書。

  悔過書

  本次事件完全是由於我領家薰一時感情用事而產生的短淺思想所引發的錯誤。基於我的膚淺想法所作出的錯誤判斷,差一點就傷害了各位的反戀愛精神,導致讓所有人變成現充的最糟結果。這樣的失敗是絕對不可原諒的。
  特別是我指名繼承議長職位的高砂同志,差一點就因為我的辭職而離開社團,對我告白後開始與我交往。我和高砂同志可能會變成有時候一起在家裡悠閒地度過假日,一對上眼就互相親吻的情侶。
  我深深反省自己沒能預料到如此糟糕的情況,對各位致上歉意。真的非常抱歉。
  另外,我領家薰發誓將改變自己的心態,為了彌補地下據點的損失,比過去更誠摯地以議長的身分為反戀愛活動犧牲奉獻。

  領家薰

  領家一邊唸著一邊寫出悔過書,然後畢恭畢敬地提交給我。我收下這份悔過書,點點頭說道:
  「好,這樣就告一段落了。不需要我多說,現在我們的情況非常危急。不只是地下據點的事,每個人針對校慶的工作也都遇到了各式各樣的困難。只有自從創立以來就一直率領社團,還讓規模擴大到當初的好幾倍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議長──領家薰能夠突破這樣的困境。只要是人,誰都會有一時的懦弱。不過領家,妳經過這次的自我批判,已經重生為更加堅強的反戀愛革命戰士了!祝福妳重新出發的同時,身為一名社員,我會比過去更積極地協助妳,發誓以同生共死的覺悟堅持革命到最後。」
  聽到我這番話,其他的社員也表示贊同。
  「我本來也有點不爭氣,以後會努力的。」「我已經確實感受到領家同學的覺悟了。讓我們一起戰鬥吧!」「太好了!我也會加油的!所以小薰……妳要一直當我們的議長喔。」「大師!大師!大師!大師!」
  天沼撲到領家的懷裡啜泣。雖然表情很傷腦筋,領家還是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
  「嗯,抱歉讓各位擔心了。我這個議長明明應該成為全社員的模範,卻變得那麼軟弱。我大概是中了敵人的圈套吧──差一點就跟班上的人變成好朋友了。謝謝你,高砂。你的聲音讓我清醒過來了。經過今天的覺醒,我以後也能繼續當個邊緣人了!」
  我深深點了點頭。這樣才是領家嘛。雖然我的腦海一瞬間閃過「奇怪,這樣真的好嗎……?」的不安想法,不過一旦開始思考就有可能會陷入泥沼,所以我假裝沒有這麼想。
  我馬上對引擎重新開始運轉的領家說道:
  「我們的確失去了地下據點──可是這也代表現在正是反擊的機會。我們要搶在為了虛假的勝利而沾沾自喜的戀愛至上主義者之前,在這所學校稱王!已經有了心態轉變的我們,必須將這個不會有第二次的好機會活用到最大限度,拿出可以讓先前的損失一筆勾銷的亮眼戰果!」
  領家已經漸漸取回原本失去的活力。各自抱有問題而意志消沉的其他社員似乎也因為她的模樣而受到了鼓勵。
  這樣才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我有種失去身為人的某種重要事物的持續墜落感,同時也因為無法形容的充實感而渾身顫抖。

  ○

  如同不死鳥一般從瀕死狀態重新復甦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一開始要做的事情,就是摧毀已經發出勝利宣言的學生會的立足點。我們不得不客觀地承認現狀並不好,就算在這樣的狀態下和學生會面對面宣揚理念,在一般學生的眼裡看來應該也只是虛張聲勢。
  這時候我們決定多下一點工夫──假裝成學生會發放假傳單。我們寫出一篇會讓學生對學生會失去信賴,並對我們感到同情的文章,趁夜發到全校學生的桌子上。

  將所有非現充趕盡殺絕!~學生會針對校慶的方針~

  正如日前的報告,學生會已經查出非現充暴力團體的據點,並以此為基礎進行抗爭者的取締。經過不斷的努力,我們已經成功逮捕到幾名反戀愛主義者。
  看到他們的模樣,我們也不禁發笑──會這麼說,是因為他們全都是一副「典型」非現充的不起眼容貌。我們從這裡導出了他們的「反戀愛」力學。因為自以為只要等待就會在不知不覺間交到男女朋友的可笑態度,經歷挫折以後,他們得出一個結論──都是社會的錯。這種想要坐享其成的離譜行為就是他們反戀愛主義者,或者該說是非現充的共通點。不努力改善自己的形象,把原因歸咎於他人的這種幼稚心態實在令人厭惡。
  我們就坦白說吧──他們是社會上的癌細胞。不盡義務、只要權利的非現充難道也有資格獲得校園裡的有限資源嗎?怠惰是會傳染的。就像癌細胞會增殖並轉移,逐漸侵蝕身體一樣。
  一旦發現癌細胞,我們就應該立即切除。同樣地,面對危害社會的非現充,我們也必須除去他們。
  學生會在此嚴正宣布,我們要將所有的非現充逐出這所學校!要建立充滿戀愛的幸福校園,他們的存在可說是百害而無一利,我們要無情地殲滅非現充,在這所學校打造戀人們的烏托邦。
  到了這個年紀還沒有交過男女朋友的非現充正是瑕疵品。無法發揮生殖功能的他們已經連動物都比不上,只不過是個有體溫的大型垃圾罷了!
  我們學生會基於公共精神,將率先執行處分。我們會毫不猶豫地挖出非現充的眼珠,粉碎他們的骨頭,把廢物般的腦子破壞殆盡!
  為了創造舒適的校園,懇請各位學生提供協助。

  隔天早上一到學校,教室裡的同學都在議論紛紛。就連以前對學生會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鬥爭沒有興趣的學生都拿起了傳單閱讀上面的內容。雖然我們這種弱小團體做了什麼都不會影響到他們,但既然代表學生的學生會發表了這麼偏激的言論,他們就有可能受到波及。應該有不少人都這麼想。
  「真的假的……」「這樣……有點太過火了吧。」「太……太好了,反……反正我又不是非現充,我在校外有女朋友嘛。」
  反對學生會執法過當的聲音特別明顯。另外,最後說話的那個人根本就是個隱性非現充。朋友大概都已經知道真相,只有他本人以為可以瞞天過海,他一定會對別人說出腦內女友的設定和妄想中的對話,自以為事情很順利。在旁邊聽他說話的朋友臉上那帶著些微困惑的溫柔笑容讓他的可悲感更加強烈了。
  班上的幾名平常很乖巧,交友關係也不是很廣闊的我等同胞對學生會的這項「暴行」感到害怕,同時似乎也非常憤怒。他們平常總是有點呆呆的眼神都嚴肅地瞪著傳單。
  學生會當然不會保持沉默。
  『各位同學,那是想要陷害我們的假傳單!這與學生會完全沒有任何關係!』
  注意到這件事的宮前一如往常地馬上使用廣播對全校學生辯解,但卻很沒有說服力。首先,只要承認這張傳單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所做的,就等於是證明了自己無能到執行了那麼大陣仗的「狩獵行動」也無法阻止我們。而且,因為過去採取過攔檢等強硬的手段,所以他們已經給了學生一種「搞不好學生會真的會那麼做」的印象。
  「……到底是怎麼回事?」「是那個吧,學生會的內部分裂啦。應該是激進派想要推翻穩健派的會長吧?」「……反……反正我是現充,跟我沒關係。」
  我可以聽到這樣的對話。宮前的辯解根本沒能否定假傳單,反而在學生心裡留下了學生會的負面印象。另外,最後說話的那個人想假裝冷靜,牙齒卻不停地打顫。
  雖然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依然處於困境,但卻用最小的勞力發揮了最大的效果,可說是一次非常好的作戰。

  ○

  經過這段時間,校慶就近在眼前了。
  在日前的假傳單作戰以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就一直沒有在公開場合進行活動。我們的目的是為即將到來的校慶進行爆發性作戰的準備,同時讓戀愛至上主義者掉以輕心。現在學生會發現我們已經暫停活動,就把那張假傳單定義為「狗急跳牆」的策略,開始主張自己已經摧毀了反戀愛組織。我已經可以想像宮前率領的學生會在校慶上會露出多麼茫然自失的表情。
  另外,社員們各自懷抱不安的諜報行動自從上次那件事以來,大家似乎都擺脫了迷惘,原本憂鬱的表情也都變得舒暢。每個人在校慶正式上場時的表現都很值得期待。
  雖然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活動沒有直接關係,但社員各自都有要負責的校慶企畫。西堀身為第二美術社的社長兼唯一的社員,預定要發放漫畫的小冊子。雖然內容保持在大眾取向,但似乎還存在著導演版,事後還可以另外取得;瀨崎是網球社的社員,正在為每年都很受歡迎的可麗餅攤位四處奔走。據說會如此受歡迎都是因為可麗餅能抓住小孩子的心,我甚至懷疑瀨崎是不是為了這件事才加入網球社的;神明學姊的班級本來是要舉辦沒什麼誠意的展覽,但她匿名提出的「鐵道的演變~從黎明期到高度經濟成長期~」主題卻莫名地有許多同學贊成,把升學考試放在一邊,正在進行著準備;據說由天沼主導的班級企畫相當用心。雖然是很常見的鬼屋,做得卻非常認真,為了測試而從別的班級受邀來看鬼屋的學生發出了響徹校內的尖叫,使得到處都有人好奇地擠過來看發生了什麼事。
  我和領家的班級也進入了校慶企畫準備的最後階段。本來一派輕鬆的現充等到日子愈來愈近,終於也不敢裝模作樣了。氣氛變成這個樣子之後,我們非現充也能很快地融入其中。
  另外,關於上次從宮前那裡接手的營火晚會企畫,領家也很仔細地做著。當然了,她為了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動了很多手腳,但完全沒有讓其他負責這個企畫的執行委員察覺到。我在領家身邊輔佐她的時候發現,她身為行動革命家的能力已經到達了非常高的水準,就算我是她的同伴也感到有些畏懼。

  然後到了校慶前一天──
  課堂到了中午就結束,午休以後的時間可以讓學生拿來準備各自的企畫。去年的我一上完課就馬上離校,班上的人都正在揮汗追求同一個目標的時候,我都在開著強勁冷氣的自家房間裡專心玩著遊戲。晚上一想到應該還在努力的同學,我問自己「我這樣真的好嗎……?」,青春一去不復返的感受讓我不禁眼角發熱,但現在都已經太遲了,我在星期六日的校慶當天還是有出席,但在點名後就跑到屋頂上用手機遊戲打發時間了。
  不過今年該做的事堆得像山一樣高。首先是班級企畫的咖啡廳,我必須負責自己的排班時間和臨時的採買工作。而且身為校慶執行委員,我也要負責應付緊急狀況或巡邏等工作。而最重要的是──身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社員,我必須阻止有人在校慶和男女朋友創造「一輩子難以忘懷的回憶」,或是趁著這個機會到處尋覓對象,然後利用有很多校外人士聚集的這場活動,建立起擴張反戀愛運動的立足點。
  雖然去年渾渾噩噩地混過校慶時,那種虛度青春的感覺也不錯,但今年的忙碌校慶也別有一番風味。
  校慶的準備會徹夜進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也不例外。就算在深夜做出平常會受到懷疑的舉動,其他人也會覺得是「為了準備校慶」而不放在心上。對我們來說,現在反而是最適合活動的瞬間。雖然隨處都可以看到學生會或校慶執行委員正在巡邏,但可能是在意自己班上或社團的企畫,戒備非常鬆散。
  於是我們非常順利地做完了明天的事前工作,撤退到地上據點。現在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氣溫下降了不少。
  「各位,辛苦你們了。我已經可以想像計劃要在明天的校慶玩樂的戀愛至上主義者被我們的作戰嚇得魂飛魄散,然後戰意全失的樣子了!」
  領家以議長的身分慰勞大家的辛苦。先前的失意就像一場夢似的,她的聲音既乾脆又充滿活力。
  「那麼明後天的校慶就拜託各位了!」
  社員都用力點頭回應領家的這句話,帶著幹勁十足的表情紛紛離開辦公室。
  在狹小的辦公室裡,只剩下我和領家。
  「高砂……你不回去嗎?」
  「是啊,我等一下要去班上露個臉──我想要藉由創造出『為了同一個目標一起努力到深夜的戰友』感,盡量避免被懷疑是反戀愛的非現充。」
  「你的想法真的很扭曲……就連我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領家對我投射憐憫的視線,這麼說道。聽到別人冷靜地說出這種話讓我有點想哭,但我還是咬牙忍住了。
  「要達成名為反戀愛革命的大逆轉,我們不能用常人的模式思考。我們需要脫離人性,甚至是瘋子般的觀察力和行動力。」
  我想辦法自圓其說,領家就深感佩服地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也就說這不是真實的你,只是刻意這麼表現的啊。」
  「是……是啊,沒錯,就是這樣。」
  這其實是很自然地浮現在我腦中的想法,所以領家的追問讓我心裡很緊張。
  結果領家也加入了我的計畫,兩個人一起到班上露面。雖然準備大致上都已經結束了,但教室裡的氛圍還是很狂熱,仍在進行修改細部的作業。我們大概幫忙了一個小時左右,要趕最後一班車的學生就陸陸續續開始準備回家了。
  「對了高砂,你不用趕車嗎?」
  「嗯,我想說今天就睡辦公室好了。」
  「……這樣啊。」
  過了凌晨一點後,要回家的人都回家了,要在教室過夜的人則開始在地上鋪紙箱睡覺。我和領家在這個時候離開了教室。
  「如果是騎腳踏車上學,就不用趕車了。」走在通往鞋櫃區的路上,我向領家說道。「我要睡在折疊椅上,應該會腰痠背痛的。希望疲勞不要留到明天……」
  「…………」
  領家低著頭保持沉默,走在我身旁。我們一直沒有對話,來到校舍的出入口便道別。
  目送她的背影逐漸遠去後,我前往風紀委員會室。這間辦公室雖然在經過整修以後變得舒適多了,但在沒有床舖這一點上,居住環境果然還是不如地下社辦。
  我隨便排好折疊椅代替床舖,在睡意來臨之前打發時間。即使是已經待習慣的辦公室,在自己房間以外的地方睡覺還是會有奇怪的感覺。可能是因為精神亢奮,睡意來得比平常還要緩慢許多。
  這時候,我聽到走廊上有腳步聲正在接近這裡。文藝社團有很多人都對校慶傾注全心全意,有不少人從一個星期前就開始住在學校了。應該是那些人正在一邊打瞌睡,一邊走向可以躺著休息的社辦吧。
  我呆呆地望著手機,等待領家回覆我傳送的訊息,同時聽著這陣腳步聲。聲音逐漸變大,最後停下來。接著響起的是打開門的聲音。
  我趕緊坐起身體望向入口處,發現領家站在那裡。她穿著輕鬆的便服,可能是洗完澡才過來,皮膚看起來比平常還要水潤有光澤。
  「為……為什麼……妳不是回家了嗎?」
  我對出乎意料的發展感到驚訝地這麼說,領家就稍微往下移開視線,然後在短暫的停頓後很快地這麼說道:
  「地上據點──風紀委員會室是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最後的依靠。如果失去了這裡,我們的組織就真的會瓦解。今天正好是校慶前一天,學生會可能猜得到我們會為了明天的作戰執行而留在學校,然後對許多教室發動突襲。這時候我想到,為了百分之百防止他們抓到我們的尾巴,身為議長的我還是要守在這裡比較好。」
  「原來如此……妳說的事情的確有可能。」
  「對吧。我絕對不是跟現充一樣,因為沉浸在校慶前一天的氣氛裡,才想要和心上人單獨在學校過夜,創造一輩子難忘的回憶。」
  「我知道,那種想法跟我們完全相反。」
  「嗯,為了打醒那些不正經的傢伙,我們要加強守備才行。」
  如此這般,我和領家決定一起在風紀委員會室守夜。

  「……一個人也沒來呢。」
  在黑暗中,躺在辦公室另一側的領家出聲說道。
  「嗯,這也難怪。在他們的認知裡,我們已經沒有反擊能力了,他們應該不太會大動作地取締我們吧。」
  「的確如此。不過,我們不能大意──就像地下據點那時候一樣,他們有時候會做出難以預料的事。」
  經過這段對話後,我們停頓下來,辦公室變得鴉雀無聲。電燈已經關掉,只有電器的LED燈和遠方路燈的光透過窗戶微微照亮室內。如果不凝神細看,我甚至看不到躺在近處的領家。
  在緊繃的寂靜中,有時候會突然有笑聲從遠方傳來。應該還有人還沒做完準備工作吧。他們一定是想要靠熬夜的亢奮精神一直工作到天亮。能夠做到這種事,說不定也是年輕人的特權。
  身體的疲勞帶來舒適的睡意。
  「吶,高砂……你睡著了嗎?」
  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領家向我搭話。
  「……還沒,差點就睡著了。」
  「這樣啊。我可能是太緊張了,睡不太著。」
  她身為議長,應該會對明後天的作戰感到緊張吧。她的責任感很強,難免如此。
  「我可以稍微陪妳聊一下。」
  「嗯,謝了。」
  在辦公室的兩個角落用折疊椅充當床舖的我和領家就這麼開始交談。
  「上次……我說要退出的時候,給你添麻煩了。我當時太軟弱了。那時候多虧有你罵醒我,我才能設法在校慶前提昇社團的士氣。」
  「我也是這個社團的老鳥了,我有義務在議長辛苦的時候提供幫助,那是當然的。」
  「…………」
  經過一段沉默,一陣擠壓椅子的聲音響起。接著,有腳步聲朝我前進,然後停下來。
  「……暫時讓我待在你身邊。」
  領家的聲音變得比剛才還要接近許多。就在我的頭部旁邊,領家拉來另一張椅子坐下。她那頭溶入暗夜的長長黑髮飄出甜美的香氣。
  剛才明明還能自然地對話,我一感覺到她的身體近在身邊,就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甜蜜又酥麻的感覺傳遍全身,只有心臟特別用力地輸送著血液。
  「為什麼呢?我們……」領家看著窗外,用有點像是自嘲卻很柔和的聲音說道。「如果用不同的形式和你相遇,我們現在或許能更自然地相處吧。」
  她的說法很模糊。不過,這已經是我們能夠提及的最大限度了。
  「要是沒有那樣的相遇,我們根本就不會說上話,彼此都會繼續保持孤立的狀態吧。」
  「是啊。這一點……我明明很清楚。」
  晚風從半開的窗戶吹進室內。暗示著夏天即將結束的涼爽空氣讓發燙的身體感到舒適。領家的頭髮柔順地隨風飄揚,剛洗好的潤澤髮絲就飄出了更強烈的甜美香氣。被微光照得帶有青白色調的她,側臉美得令人難以形容。
  她的手放在我的頭部旁邊。她的手指白嫩又纖細,跟她的革命家身分一點也不搭調。仔細一看,會發現她的手背上有淡淡的血管浮現。不知為何,這個模樣讓我感到非常煽情。
  「高砂……」
  領家用彷彿有什麼悶在心裡的悲傷聲音這麼喚道。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好把自己的手輕輕放到她放在我眼前的手上。
  好像很癢似的,領家動了動手指。這份觸感直接傳遞給我,讓我也開始發癢。然後我的熱度和她的熱度緩緩融合,最後就連因呼吸而微微上下起伏的動作都同步,合而為一。
  我的心一下子安定下來。好像很久以前就這麼做過似的,有種奇妙的安心感。

  不知不覺間,我沉沉睡去。
  早上醒來的時候,領家依舊牽著我的手睡著,靠在我的床邊發出沉穩的呼吸聲。

wdr550 发表于 2018-4-15 21:28

  第3章 基於科學式反戀愛主義之運動展開的實際情況

  1

  校慶當天終於到來。從一大早開始,校舍就因為正在作最後衝刺的學生而變得吵吵鬧鬧的。熬夜準備的人完全進入了亢奮狀態,到處都有笑聲傳出來。
  在平常的上學時間以前,學生們就已經集合在各自的崗位上,進行最終確認。
  我和領家一起床就馬上來到教室,幫忙做細部調整的工作。然後我們又到校慶執行委員會露臉,領取今天要用的對講機等道具,進行事前討論。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準備早就已經結束了──我們打算藉由一大早乖乖參加班級企畫和委員會的舉動來確保自己的不在場證明。
  太陽漸漸升高,開始照暖在夜間冷卻的地面。學校預定在十點開放,讓一般來賓進入校地。在開放的三十分鐘以前,會在禮堂舉辦開幕式。
  『禮堂要開門了,請引導學生進入。』
  有人透過對講機聯絡所有的執行委員。校舍馬上開始廣播,除了真的火燒屁股的班級以外,大家都陸續往禮堂集合。
  開幕式上的節目有管樂社的簡單奏樂和學生會長兼校慶執行委員會長──宮前的致詞。
  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就盯上了這場幾乎所有學生都會參加的活動。

  銅管樂器演奏的入場號曲響徹了禮堂,讓原本吵鬧的學生完全安靜下來。馬上有人用麥克風大聲宣布:
  「校慶開幕!」
  整座禮堂響起如雷的掌聲。喜歡鼓譟的人還會吹口哨,氣氛非常熱鬧。
  這時候,要為校慶的開幕致詞的宮前學生會長從舞台旁走上台。在狂熱的人群之中,平常工作時總是很冷靜的她看起來也有些靜不下來。
  宮前在講台前轉身面向學生。她張開嘴──看準這個時機,我們準備的機關發動了。
  『在這個校慶開幕的日子裡,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在此向各位獻上祝賀──現充爆炸吧!』
  聽到彷彿從天而降的聲音,學生們開始躁動。校慶執行委員的對講機馬上傳來宣告緊急狀況發生的怒吼,可是領家的錄音演說是從我們擅自裝在天花板上的喇叭播出來的,所以不管他們怎麼調整現場的廣播設備都沒辦法停止。
  『校慶──班級、社團、委員會,每個團體的人都會朝著名為校慶的目標一起努力。在過程中克服反目或挫折的經驗,最後完成一個創舉的各位應該會對自己和自己與同伴的團結力產生極大的自信吧──然後,就像是被這股狂熱觸發一般,戀情會萌芽。各位之中應該有不少人都在準備期間和異性急速拉近距離,然後有了不小的進展。接下來的校慶期間,或者是營火晚會、慶功宴,肯定也會有很多男女會發展出特別的關係。各位會如此華麗地裝飾青春的一頁,感到「充實」與喜悅。
  可是這時候的我們不得不強調──各位的觀念完全是錯誤的。這是因為你們所尊崇且期望的「戀愛」這個概念只不過是空虛的騙局!
  放棄青春的一切吧!不要再用輕浮的態度跟異性縱情玩樂,浪費人生了!』
  隨著演說的進行,學生吵雜的聲音時時刻刻都在變大。
  「這是那個吧,應該是假的吧。為了讓場面更熱鬧……」「不,他們看起來是真的很驚慌耶。」「喂,該不會有恐怖攻擊之類的事吧……」
  四周傳來這樣的對話。
  宮前原本很冷靜地在台上下達指示,但可能是演說一直沒有停止而失去了耐性,她終於退到了舞台旁邊。
  這個時候,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身為引起這場騷動的始作俑者,每個人表面上都裝出一臉擔心的樣子,內心卻正在為計畫的成功偷偷竊笑。
  「……成功了。」「是啊。」
  我小聲地跟身旁的領家這麼對話。使用播放錄音檔的手法,讓我們可以在安全範圍內觀望事態進行,感覺起來相當愉快。
  演說還在繼續下去。
  『究竟什麼是戀愛──各位可曾如此捫心自問?在這個視戀愛為理所當然的人類社會,這個疑問被巧妙地掩蓋,就連要發現都非常困難。可是一旦面對到這個問題,各位都一定會感到困惑──實際上你們完全不了解一般人從不懷疑的愛情、戀慕等概念是指什麼。不了解也是當然的──因為它欠缺內涵又空虛,是被「發明」來從外部任意控制我們感情的概念!
  關於束縛人類自身的自虐系統──戀愛,我們已經再三說明過了。抱持戀愛至上主義,試圖將各位高中生引導到「戀愛」社會並將你們化為奴隸的學生會──大性欲贊會面對想要將不利於自己的真相昭告天下的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使用了人多勢眾的軍事力量不斷壓迫。可是我們直到反戀愛精神在這個世界上生根,全人類都變成非現充為止,絕對不會屈服於這股壓力!
  為了證明學生會先前發動的搜捕行動不過是扮家家酒,完全是白忙一場,我們現在才會在這個場合發表演說。我們會不斷地對各位仔細解說名為戀愛至上主義的邪惡系統。』
  「各位同學,不可以聽信他們的瘋言瘋語!」
  雖然以宮前為首的學生會成員都對學生這麼呼籲,但在陷入輕度恐慌的禮堂裡卻很難傳遞出去。
  『各位為了與異性建立戀愛關係,付出的犧牲實在太大了。戀愛至上主義者會違逆自然,把頭髮染成其他顏色,往上抓翹,還會用顏料塗抹在臉上當作裝飾,在身上配戴貴金屬。各位會付出誇張的金額購買沒有機能性可言的服飾,為了稱為名牌的幻想而存錢,為了買下馬上就會壞掉的進口車而揮汗工作。
  你們是否有想過──如果沒有這些浪費的行為,你們可以過著多麼輕鬆的生活!可是你們無法抵抗名為性欲的強烈重力,只會用古怪的散財方式束縛自己,折磨自己。而這正是想要在這個世界散播戀愛至上主義的大性欲贊會的詭計!他們想要利用戀愛奪走各位的財力、氣力、思考能力,將全人類都變成可以任意擺布的傀儡!
  我們必須結合智慧與勇氣,對抗他們的陰謀!為此,我們要有所自律,隨時小心不要沉浸在名為「戀愛」的力量中!
  否定戀愛吧!克服繁殖衝動吧!被性欲操控著逐漸耗損的人生究竟能有什麼意義?
  我們在此對趁著學生內心脆弱時企圖宣揚戀愛的學生會,也就是大性欲贊會重新表達反抗之意!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將徹底否定戀愛至上主義橫行的這場校慶!
  各位同學,現在正是挺身反抗之時!深深地反省自我,在開始質疑自己憧憬戀愛的心情時,就和我們共同奮起,對抗權力吧!
  時機已經成熟,現在只欠各位的堅強心意而已了!
  現充爆炸吧!』
  這聲喊叫結束後,喇叭停止播放聲音,舞台上方有布幕緩緩下降。上面寫著「現在馬上將戀愛至上主義逐出這個校園!」「對染上戀愛至上主義的校慶說NO!」還有「現充爆炸吧!」的文字。雖然這種演出手法相當詭異,卻能非常有效地讓執行委員全愣住。
  雖然後來宮前重新開始發表了開幕演說,學生卻聽得心不在焉,執行委員則為了抓住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尾巴而四處奔走。我們在校慶一開始執行的作戰,就這麼完美地成功了。

  ○

  就像是要勉強否定開幕時的這場混亂,學校還是要依照原定時刻開放一般來賓進入。
  為校慶所搭建的門上大大地掛著今年的主題標語──「青春(人生)苦短,戀愛吧少男少女」。把青春故意唸成「人生」根本莫名其妙,在少女前面硬要多加個少男也很不通順。想到這個標語的人將來肯定會給小孩取個蠢名字。
  不管怎麼樣,這道門前就像往年一樣擠滿了許多一般來賓。因為是校慶執行委員而被安排來站崗的我和領家穿著印了蠢標語的T恤,正在準備開放入場。現場看起來果然是國高中生比較多。
  「這是向眾多學生宣揚反戀愛的難得機會。如果是還沒有完全受戀愛荼毒的國中生,說不定會願意傾聽我們的主張──我們要以大躍進為目標。」
  領家的眼神閃爍著銳利的光芒,掃視等待入場的人們。因為剛才的作戰成功,我們開始漸漸恢復了自信。
  「是啊,今明兩天應該會變成反戀愛運動史上值得紀念的日子吧!」
  我這麼回應,領家就點了好幾次頭。
  『馬上就要入場了!大家都準備好了嗎?』
  掌控整體進度的執行委員那興奮的聲音從對講機傳出。各個崗位的負責人都各自表示已經作好了萬全準備。
  『那麼依照原定時間,十點整開放入場!……三十秒前……十秒前……五、四、三、二、一……』
  在這段倒數之後,各地傳出喊著『零!』的聲音。原本封鎖入口的繩子被收回,一般來賓就像雪崩一樣湧進校內。
  我們喊著「請不要推擠!」、「不要奔跑!」等口號,控制入場狀況。在同樣的地方工作,外表又很像那種人的傢伙一個人竊笑著說「那邊請放進一本型錄的份~」,但卻沒有人聽得懂。
  最後喇叭播放出歡迎來賓的廣播。校舍內的學生知道已經開放入場後便開始鼓掌。
  「哎呀~聽到盂蘭盆節和年底的這種掌聲,就讓人精神飽滿呢!啊,今天是校慶呢,失禮失禮。」
  剛才的那傢伙裝熟著前來攀談,但是因為怕麻煩,我和領家完全視而不見。
  入場時的混亂告一段落,我們終於獲准離開崗位。因為距離班級攤位的排班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所以為了在今後的作戰執行時能夠更容易判斷狀況,我和領家決定到處逛逛。
  雖然還遠遠不到人潮擁擠的高峰,校舍裡的來賓人數卻已經多到有點難以走動了。眼神閃閃發光的國中女生手上拿著活動導覽,正在討論接下來要去逛什麼地方。穿著其他學校制服的男女以這裡和自己高中的不同之處為話題,聊得非常開心。
  迎接這些來賓的校園也充滿了活力。每間教室的外牆都有裝飾,平常很單調的走廊熱鬧得像是別的地方。學生們在這裡穿著各式各樣的服裝,忙著發傳單或是招攬客人。每個人都很盡情地投入名為校慶的青春活動。
  「太刺眼了……」
  感受到這股正面能量,我用手遮住眼睛的一半這麼說,領家也用無力的聲音贊同我的看法:
  「為什麼呢?我總覺得好像見到了自己不適合待在這種空間裡的明確證據……」
  可是如果因為不擅長就逃避,那就沒辦法進行調查了。我們咬緊牙關,開始走進享受校慶的人群之中。
  「……首先就去看看展覽吧。」
  我贊成領家的提議,走向文藝社團舉辦展覽的區域。在大約兩間教室大小的中型教室裡,有四個文藝社團在各個角落舉辦展覽。
  「鋪在步道上的地磚研究社」正如其名,研究的是鋪在步道上的地磚,展覽上展示的是地磚的素材,腳踩起來的觸感評論、潮濕時的摩擦係數,還有最重要的鋪設花樣等各式各樣的資料。各名社員推薦的花樣都有熱情的筆調作介紹,要在步道上鋪設地磚時很值得參考。
  「能源問題研究社」藉由研究並裝設各種機關,尋找將重力轉換為替代能源的方式。雖然他們本人應該很認真看待,在旁人的眼裡看來卻只像是一場笑話。希望他們能以實際做出永動機為目標去努力。
  「第四回家社」發表的是圍繞著「回家」的各種問題所延伸出來的哲學式研究。名為「回家社」的社團真實存在已經是老哏了,但這所學校有四個回家社,被並稱為技巧之第一、力量之第二、速度之第三、理論之第四。第一到第三回家社現在應該已經在家了吧。我嘗試著閱讀了展覽上的《回家──關於其不可能性與不可避性》,從「『回家』的意義」、「『意義』的意義」、「意義的『回家』性」之後開始出現德希達和德勒茲等哲學家時,我就想要回家了。
  「NTR研究社」發表的研究是關於所謂「被睡走」為題材的創作。到了他們這種等級,比起男主角的女朋友被其他男人搶走的直接劇情,主角和女主角正常放閃的內容似乎比較合胃口。「同為高中生的他們和喜歡的人互相結合,使多餘的年輕能量撞擊出火花,我卻……我卻……」這種絕望感好像讓他們難以招架。他們主張所有的故事都是NTR。雖然他們姑且算是非現充,但是症狀嚴重到這種地步,就連邀請他們加入反戀愛運動都沒辦法。光是我和領家肩並著肩來看展覽,站在海報旁邊的社員就不禁發出「啊……啊……」這種不成聲音的聲音,雖然眼眶裡微微含著淚,放鬆的臉頰卻滿足地泛著紅暈。不快想想辦法就要變成廢人了。
  逛完一圈後走出教室後,我和領家比進去之前明顯衰弱了不少。
  「世界上還真是什麼人都有……」
  閉上眼睛並用手指按住眼皮的領家說道。如果想要讓全校學生都認同反戀愛思想,除了現充,我們也必須說服這些特殊的人種才行。比起讓戀愛至上主義者轉向反戀愛,這說不定是更為累人的工作。

  後來,我們繼續在校內各處巡視,進行了調查。我們被誤認為情侶,被迫跟詭異的吉祥物一起拍紀念照;還被占卜館的人誇獎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們隨意晃進去的輕食店端出了一個大玻璃杯插著兩根吸管的飲料;但身為優秀的反戀愛戰士,我們完全不為所動。
  「……像這樣兩個人走在一起……果然會被當作是情侶。」
  領家用低沉的音調別開臉這麼說。可能是人潮太擁擠了,她的臉上帶著微微的紅暈。
  「是啊,從這裡就可以看出戀愛至上主義在社會上蔓延的情況有多麼嚴重。我們必須改變這種世界。」
  「沒錯,正是如此!」
  領家雖然用強而有力的聲音這麼肯定,但往上揮舞的手一碰到我的手臂,她就馬上變得退縮了。
  我們逛了一陣子,轉眼間就到了領家要到班上值班的時間。
  「那……那就先這樣吧,在下次作戰開始以前,你要繼續認真進行偵察。拜託你了!」
  領家用舉止有點可疑的態度這麼說,然後匆匆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

  一個人逛校慶是非常需要勇氣的。在擠滿學生團體和情侶的校慶,根本沒有容得下邊緣人的空間。因此,沒有可以結伴同行的戀人或朋友的我們非現充就只好在大家歌頌青春的時候瀟灑地回家,或是在沒有人會來的骯髒逃生梯等地方用手機遊戲打發時間。現充爆炸吧。
  不過,今年的我擁有名為「校慶執行委員」的大義名分。只要戴著臂章,大家就會以為我是在工作,一個人走在路上也不會被用異樣眼光看待。雖然執行委員容易給人現充的印象,實際上卻是對非現充比較有利的職位。
  我深深同情著現在正受苦受難並將淚水往肚子裡吞的同志,在變成單獨行動以後也繼續著視察工作。
  我正在四處遊蕩的時候,在某間教室裡發現了熟悉的背影──是西堀。她是第二美術社的社長,也是唯一的社員,所以校慶期間幾乎都會待在這裡。她和微型電腦俱樂部、機械零件研究社在同一間教室,室內非常安靜。
  我想要暫時在這裡休息,於是走進教室,卻發現西堀正在跟別的女生說話。
  「妳那邊怎麼樣,很忙嗎?」
  「這個嘛,雖然會長因為開幕式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但我們還好。難得的校慶,就算有工作也要好好地玩嘛。」
  是我上次看到的學生會女生。西堀的工作是攏絡負責統籌文藝社團代表會議的她,刺探學生會內部的情報。
  「學生會成員其實不太會協助會長嗎?」
  「也許吧。宮前學姊雖然不是壞人……但是很優秀又熱血,我們有時候會跟不上她的步調。」
  她傷腦筋似的微微笑著說道。
  「是喔。校慶期間不會有取締嗎?」
  「現在來賓這麼多,要取締好像不太實際。雖然會長很想那麼做……」
  「是喔,我有點怕暴力團體的人。」「不用擔心,我和妳都沒有男朋友嘛。」
  說完,她輕聲笑了。看到她這個樣子,西堀溫和地瞇起眼睛。
  「可是,我們過得滿充實的。」
  聽到西堀直接說出這種話,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她的臉頰一下子染上朱紅色。
  雖然我不知道攏絡的過程中發生了什麼事,但照這個情況看來應該是有不小的進展。西堀大概就像她自己說的一樣,順利地從對方內心的縫隙入侵了吧。
  「嗯……對呀。」她用像是在說悄悄話的細小音量回應西堀的台詞。「我差不多該走了……優,掰掰,我還會再過來的。」
  西堀點頭回應,揮著手目送她離開。
  上次窺探情況的時候,我發現西堀還很猶豫是否要背叛她並獲取情報。不過今天的她沒有任何躊躇,幹勁十足地做著蒐集情報的工作。
  「……高砂,有事嗎?」
  注意到我在遠方窺探情況,西堀對我投射冷淡的視線說道。
  「妳那種看電燈泡的眼神是怎樣……我好歹也是校慶執行委員的一員,確認是否有問題發生是工作的一環,而且也要為了防範未然而巡邏……」
  「我知道了。你原本是跟領家同學一起逛但是她的排班時間到了所以你一個人閒閒沒事才利用執行委員的立場在氣氛不允許一個人獨處的校慶到處閒晃打發時間對吧?」
  西堀平常明明只會用很短的句子說話,卻只在猜測我的狀況時特別仔細又準確。
  「……是啊,妳說得沒錯。對了,我聽了妳們剛才的對話,看來妳已經作好覺悟了。」
  我說完,西堀就有點驕傲地挺胸,然後用充滿活力的語氣訴說她的心境:
  「就像你說過的,以前的我太天真了。我沒有作好為革命犧牲交友關係的覺悟。」
  即便是冷酷的革命家,要完全捨棄情感也是很困難的。我們這些實踐型的運動人士總是會為內心的掙扎感到煩惱。
  「可是,我重新思考過了。」西堀笑了一下,繼續說道:「女生之間很正常地交朋友……這樣當然很好。可是,明明被對方吸引卻對彼此很疏遠,或是有所隱瞞甚至背叛,那又別有一番風味了。」
  西堀的眼睛散發奸詐的光芒──我開始覺得頭痛了。
  她滔滔不絕又開心地繼續說明下去:
  「自己信賴的朋友其實想要刺探出情報,企圖把自己隸屬的團體擊潰。雖然得知這件事後氣得發抖,身體卻還留有她的觸碰所留下的甜蜜感受。為了否認這種感情而對她採取冷淡的態度……她卻正在和別的女學生親密地交談著。明明已經決定永遠不要理她了,雙脣卻在不知不覺間向她開啟……」
  西堀已經作好以人渣的身分活下去的覺悟。這種人就是會當小白臉。
  可是就進行革命的目的來說,這種乾脆的態度非常有用。因為社會是以人際關係為中心運作,所以從交友方面去瓦解敵方勢力是很有效的。雖然這絕對不是值得嘉獎的做人態度,對革命家來說卻是很強大的手段。
  「是嗎?我放心了。接下來也要靠妳了。」
  「交給我吧。」
  西堀自信滿滿地說完,便馬上開始發送訊息給剛才的女生。她藉由改變思考模式來將為革命付出的努力與自己的欲望連結起來,比過去更加精力充沛地投入了反戀愛活動。
  因為我先前的覺悟測試而誕生的怪物讓我感覺到一絲恐懼,卻也是壓倒性地可靠。在往後的反戀愛運動之中,她的能力和覺悟應該能夠發揮無遺吧。

  ○

  我接著前往瀨崎的崗位。他應該正在為網球社的攤位工作。從校門通往校舍的沿路上排列著各式各樣的攤位。攤位販售著常見的章魚燒和巧克力香蕉等小吃,運動社團的人貪圖暴利,藉此賺取慶功宴的費用。他們靠著運動社團特有的調調在每賣出一份食物時就發出情緒高昂的吆喝聲,這種性質迥異的空間讓我們非現充完全無法融入。
  其中有一個攤位聚集了特別多的客人。那就是男女網球社共同經營的可麗餅攤。攤位前有外型亮眼的男女站崗,接待客人的態度也帶著其他運動社團所沒有的清新感。
  雖然人潮相當擁擠,我還是照例馬上發現了瀨崎的身影。他被其他學校的女學生圍在中間,帶著一如往常的困擾笑容佇立在原地,被這些女生要求合照。看來他的事情也已經傳到校外了。
  雖然外表維持著溫和的樣子,但長時間和他一起行動的我看得出來,他已經快要到達忍耐極限了。他的臉上寫著自己想要馬上逃離學校,觀察上完週六上午課程的私立小學女生揹著側面掛著定期票的書包,開心地坐在電車上準備迎接週末的樣子,藉此讓心情平靜下來。不過將與同年異性談戀愛視為理所當然的學生當然不可能注意到他這種微妙的心境變化,讓他的心理負擔時時刻刻不斷增加。
  我一靠近,瀨崎就像先前一樣離開人群的中心,向我跑了過來。
  「……我已經不行了,要是不馬上去看在郊區的大型購物中心的美食區幫爸爸媽媽倒水而得意洋洋的少女,我就要瘋掉了。」
  「嗯,我也看得出來,你現在要是不去看在表參道被迫穿著時髦的父母搭配的衣服,因為體型等因素而不太適合這身裝扮的少女一臉不服氣地被父母牽著手逛街,可是卻時不時偷偷瞄著自己映照在玻璃上的模樣,為自己稍微成熟一點的打扮微微漾起笑容的神情就糟糕了。」
  瀨崎的心好像已經受損得相當嚴重了。除了從以前開始就存在於校內的粉絲,又加上來自校外的信徒,這樣的狀況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地獄。
  瀨崎咬牙切齒地看著排隊等著跟他拍照的外校女學生,用耳機聽著走路時書包的金屬零件發出喀啦聲響的錄音檔來緊急補充女童養分,同時調整呼吸。
  這個時候,上次那個女生往瀨崎這裡走了過來。她是之前我去觀察會議進行的時候,藉由向瀨崎親密搭話的行為來向周圍的人示威的女子網球社代表。
  「瀨崎同學,抱歉喔,把事情丟給你做。我現在馬上開始工作!」
  或許是為了向周圍展現自己跟瀨崎是可以託付工作的對等關係,她用附近的人都聽得到的大音量這麼說著走了過來。
  瀨崎雖然有一瞬間渾身湧現殺意,但又馬上隱藏起來,戴上柔和笑容所做成的面具。
  「大家都會分工合作,讓我覺得輕鬆多了。」
  瀨崎想要藉著這句話削弱她的優越感,本人卻毫不在乎,繼續表現出大氣的態度。
  「奇怪……這些排隊的人是來找瀨崎同學的嗎?嗯~我也不是不懂她們的心情,可是這樣有點礙到其他客人了呢~啊,這當然不是瀨崎同學的錯。我去請她們自制一點好了。」
  她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是礙事者之一,用有點高高在上的口氣說話。瀨崎雖然只是露出困擾的笑容,但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而就在這個時候,從通往校舍的人群中,有個小小的人影往這裡跑了過來。
  「找到姊姊了!」
  少女很有精神地這麼說,抱住與瀨崎交談的女生的腰。
  「小……小實,妳怎麼會……跑來這裡?」
  妹妹突然現身,讓剛才一直表現得游刃有餘的她開始焦慮。如果平常在家裡的樣子被妹妹說出來,自己到目前為止對外人建立起來的印象就有可能會被破壞掉。有個歲數差距很大的妹妹,對現充來說可能會是一個阻礙──因為如果在放學後想要趁父母都不在的時候帶男朋友回家,就會因為有妹妹在場,讓兩人沒辦法「情感交流」。而且男高中生這種生物,大部分都具有討厭小孩子的傾向。這種扣分的地方被對方看見,對很會打算盤的她來說恐怕是個不小的打擊。
  「姊姊看起來好認真喔。在家裡明明就常常穿著內褲走來走去。」
  「喂,不要說了!瀨……瀨崎同學,不是的,那是因為……」
  瀨崎根本沒有在聽她辯解。他的目光專心地注視著身高大約一百四十五公分,年紀大概是小學五年級左右的少女。
  「啊,他就是瀨崎同學?姊姊常常提到你喔!」
  「不……不要說了,小實,姊姊真的要生氣了喔!」
  「姊姊在男朋友比賽裡面是第一名對不對!妳常常說其他人的男朋友都很矬嘛?」
  姊姊的臉色已經完全發白了。在旁邊觀望情況的其他女生都開始準備對她興師問罪。
  可是瀨崎本人完全不理會周圍的這種狀況,只是凝視著少女。女孩可能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於是回以一個微笑。
  「……小實,等一下姊姊跟妳一起去逛,妳先去附近玩。」
  剛開始的氣勢不知道上哪去了,姊姊用沙啞的虛弱聲音這麼說道,推了推少女的肩膀。
  「我不要啦!現在就去!」
  「不可以任性,姊姊等一下要工作,沒辦法跟妳去。」
  在姊妹倆爭吵的時候,瀨崎極其自然地如此提議:
  「那麼,要不要我陪妳妹妹一起去?妳本來就是要跟我換班,這樣應該剛剛好吧?」
  這番話彷彿晴天霹靂,讓姊姊暫時用傻愣的表情看著瀨崎;不過隨著她逐漸理解內容,她的表情也開始綻放笑意。
  「真的嗎!瀨崎同學能幫忙照顧她的話,幫了我大忙!」
  對她來說,這個提議當然很好。首先她可以處理掉麻煩的妹妹,接著自己能找瀨崎幫忙的對等地位又能得到更加明確的證明,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以利用「自己的家人跟對方也有交情」的壓倒性事實徹底把其他的競爭對手踩在腳底下。因此,不要說是挽回剛才妹妹突襲的失敗了,還能夠鞏固比過去還要更高的地位──這個提議可說是順水推舟。
  有好處的並不是只有她。瀨崎當然不是因為體貼對方才提出這個主意,我可說是再清楚也不過了。
  而且,少女也很贊成。
  「瀨崎同學人好好喔!真的是大帥哥耶~」
  少女這麼說道,馬上牽起他的手微笑。面對她這麼積極的態度,瀨崎的身體一瞬間緊繃起來,但又馬上恢復了平常的溫和又從容的態度。
  「那麼,我們先走了。攤位就拜託妳了!」
  接下來可以甩掉老女人,和少女單獨逛校慶──瀨崎用充滿這種期待的聲音這麼說道,揮了揮空著的那隻手,往校舍邁出步伐。妹妹也模仿他的動作,對姊姊很有精神地揮揮手。
  我也暫時跟他們走在一起。瀨崎用感慨萬千的顫抖聲音……
  「辛苦是有回報的……我到目前為止忍受的苦難絕對沒有白費……」
  小聲地這麼說。我對他說出激勵的話:
  「一般來說,弟弟妹妹對哥哥姊姊喜歡的東西都會有同樣的憧憬──他們會想要早點體會當大人的感覺。瀨崎,你受到同年紀女生的歡迎,也會讓你受到妹妹那個世代的歡迎。」
  這些話就像是讓他找回了生存的意義,他的臉色迅速明亮起來,用力地點點頭。

  ○

  一直跟在旁邊也很不識相,所以我在途中和瀨崎與少女道別,前往別的地方。看到瀨崎剛才的開朗表情,他應該已經受到充分的淨化,不會失控了……大概吧。
  我接下來要去看的是即將進行校花校草選美預賽的場地──面對運動場的主舞台。為了明天的決賽,今天要進行事前投票來縮減候選人數,雖然人潮比不上正式比賽,但還是聚集了不少人。應該再三十分鐘就要開始了……現在卻好像還在進行著各種準備。我尋找著神明學姊的身影,繞到臨時舞台的後方。
  畢竟就快要正式上場了,有許多工作人員正在忙碌地到處奔波。其中,我上次看到的製作人和執行顧問、前年度的校草這三個人聚集在同一處討論事情。
  「這種正式上場前的氣氛果然很不錯呢。」
  「可以當成inspiration的source呢。在時間與品質的trade-off中,會直接考驗到我們的potential。要以observer的身分去commit,這是最快樂的時間呢。」
  「原來如此,受教了。」
  應該主導企畫進行的人明明就熱衷於這種沒有意義的對話,工作的進行狀況卻出乎意料地順暢。正在做事的工作人員完全對這三個人視而不見,專心做著自己該做的事。
  負責指揮工作人員分工合作的人是神明學姊。她平常給人溫柔的印象,能夠調和社團的氣氛;其能力卻是我這個普通人難以想像地強。在她的指揮下工作的學生也是因為信任她,才能專心在自己的工作上吧。而且因為神明學姊這樣的表現,本該在企畫中擔任核心人物的三個人已經完全變成花瓶了。
  「……這個嘛,位居上位者的工作就是像這樣監督他人嘛。」
  「是啊,因為有我們的……該說是imagination嗎?因為有基於這些東西的planning,事情才能像這樣順利work嘛。」
  「…………」
  相對於閒閒無事的三個人,神明學姊下達乾脆俐落的指示,自己也會做好手上的工作。
  「啊~這邊不應該這樣做。」
  「對啊,最好可以導入更universal又global的視點。」
  可能是覺得不做些什麼就會沒面子,他們靠近實際上正在做事的工作人員,開始發表批評。可是那個工作人員只是瞥了他們的臉一眼,不理他們,默默地繼續做著工作。他們終於沒有任何立足之地了。
  這個時候,神明學姊叫住了前年度當選校草的男學生。
  「我想要跟你討論關於主持的事情,可以請你過來一下嗎?」
  終於有事可做的他高興地回應神明學姊:
  「嗯,我這邊的工作告一段落就過去!」
  大概是因為馬上過去就會被貶低為無所事事的人吧,他實際上明明沒有任何工作,卻還是這麼說並暫時拖延時間,用嚴肅的表情跟其他兩個人一起討論了一下。
  過了一陣子,他和神明學姊的事前討論終於開始了。身為前年度的校花校草,他們兩個人要以主持人的身分參加今年的企畫。
  「我想要展現出熱鬧的感覺,所以就重視歡樂的氣氛,臨機應變吧。就算有意外,可以運用來演出臨場感就太好了。」
  面對他這番模糊的發言,神明學姊非常事務式地回應:
  「是,你說得沒錯。另外,我這邊準備了腳本,到時候就照腳本進行。麻煩你事先讀過。」
  神明學姊維持和善的笑容,將一疊用釘書機釘起來的紙交給他。完全被搶先了一步,他就像是受到突如其來的襲擊,只能目瞪口呆。
  對上次在討論的時候小看了神明學姊,還對她說「我會帶領妳,所以妳不用擔心」的校草來說,神明學姊會有這樣的表現應該在他的預料之外。他翻閱著神明學姊交給他的腳本,可能是找不到可以挑三揀四的地方,臉色愈來愈難看。
  「……像這樣決定好流程的話,應該就沒有臨場感了吧。還是加入一些即興表演……」
  對於他這種讓人聽不下去的反駁,神明學姊淡淡地回答:
  「可是,畢竟沒有那種能力……」
  聽到她這句話,校草一瞬間愣了一下,然後微笑著說道:
  「沒關係,我會輔助妳的。」
  對話根本搭不起來。神明學姊藉由不明言對象來暗指對方也沒有能力,對方卻好像把她的意思解釋成「畢竟(我)沒有那種能力」了。現充特有的正面思考非常惱人。
  可是神明學姊並不是孤單一個人。
  「茜同學,可以請妳過來這裡看一下嗎?」「啊,等一下也麻煩妳過來一下!」
  「我馬上過去!好了,那就拜託你照腳本演出了。」
  神明學姊結束了對話,回到工作現場。她跟正在工作的女學生討論,然後一起開心地大笑。前年度的校草落寞地注視著這樣的她。
  「我早就知道她做得到了。」
  「是啊,女性的活躍是global的傾向,為了appeal我們的liberal立場,將她assign為main staff可說是一大成功呢。」
  另外兩個人或許也意識到自己的立場陷入了危機,決定與校草切割,轉而支持神明學姊。與其說是他們把工作委任給她,大概是因為看不下去沒有人要做,神明學姊才會跳出來當領頭羊;捏造記憶可是他們的拿手絕活。
  我身為其中一名校慶執行委員,也臨時幫忙做了一些粗重的工作。神明學姊雖然忙碌地到處奔走,看到我的時候還是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神明學姊在上次討論的時候被當成一個單純的附屬品,差一點理所當然地被與男人送作堆,現在卻靠實力讓那些膚淺的人閉嘴了。對反戀愛、反現充的所有同志來說,她的英姿能夠帶來希望。

  2

  利用選美比賽所發動的作戰,目的是為了讓宮前學生會長疲勞。我們要藉著炒熱氣氛等隨便編出來的理由來讓她參賽,奪走她的時間,讓她放鬆對我們的警戒。因為宮前對炒熱校慶的氣氛比誰都更熱心,所以一如預料地答應了參賽的要求。外貌與知名度都很出眾的她在預賽中勝出,所以也會登上明天的舞台。
  還剩下一段時間。我最後決定去天沼的班上看看情況。我還得消耗掉她硬是逼我買下的入場券。

  天沼的教室前排起了長長的人龍。最大的原因應該是內容很精彩,加上來賓的口耳相傳和在隨時更新的攤位排名上名列前茅的關係。最重要的是,封鎖起來的教室中不斷傳出尖叫聲,證明了鬼屋的品質有多好,讓經過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腳步。
  我正在排隊等著入場的時候,似乎是在外頭招呼客人的天沼就來找我說話了。
  「啊,學長,你來啦。」
  「是妳逼我買票,我才不得不來的。」
  「你在說什麼啊,我只是拜託你如果可以的話就買一下而已嘛~」
  天沼咯咯笑著這麼說,但她的拜託當然包含了沒有說出口的強制性。
  「我們的鬼屋超恐怖的喔。學長,請你不要嚇到尿褲子,清理起來很麻煩的。」
  「誰會尿褲子啊。鬼屋是能有多恐怖?反正跑出來嚇人的都是活人。」
  「你要逞強也只能趁現在嘍。」
  我們聊天的時候終於輪到我入場,於是我在天沼的目送之下走進鬼屋。
  ……
  …………
  ……………………
  天沼在出口迎接了我。
  「怎麼樣,很可怕吧?」
  「……沒有妳說得那麼可怕。」
  「還敢說呢,我聽到學長真心害怕地叫了好幾聲『咿!』喔。而且走到最後的時候,你都把眼睛瞇起來了。」
  看來我受到她的監視了。我默默地不反駁,天沼就開始滿臉笑意。
  「學長真的好可愛喔~覺得萌萌的。逞強著說『……沒有妳說得那麼可怕』的樣子也很加分喔。」
  「…………」
  「又多了一件事可以分享給其他社員了!這會變成鐵板一塊的固定笑柄喔。」
  「不行,不准跟別人說……求求妳。」
  「哎喲~這麼好笑的事,瞞著不說就太可惜了。」天沼依然帶著燦爛的笑容,暫時思考過後這麼提議:「對了,我等一下剛好沒有排班。我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學長,請我吃東西好不好?」
  被握住把柄的我沒有權力回絕,只好順著天沼的意思在校舍內逛逛,請她吃東西。

  「學長,請你走快一點啦,你這麼慢,太陽都要下山了~」
  不知道到底逛了多少攤位,被迫陪著精力無限的天沼一攤接著一攤逛的我已經筋疲力竭了。我們明明只差了一歲,我卻覺得自己比她年老許多。而且我的錢包也開始哀號了。
  「來,快走吧!」
  天沼這麼說著牽起我的手,硬拉著我往前走。
  剛好在這個時候,我和天沼湊巧撞見從前面走過來的宮前學生會長。
  「哎呀,高砂學弟,你好呀。天沼學妹也在……」
  她一看到天沼牽著我的手就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天沼學妹,高砂學弟他已經心有所屬了。妳這種行為可能會引起誤會。」
  「咦~為什麼嘛~」可是天沼一派輕鬆地回應。「就算不是男女朋友,牽個手有什麼關係嘛。」
  聽到這些話,宮前厲聲回應:「不可以!」就像是一直等著她這麼說,天沼發動反擊:
  「啊,我知道了,是嫉妒吧。一個人寂寞地度過校慶的宮前學姊很羨慕我們這對感情融洽的學長學妹對吧!」
  「才……才不是呢!我只是在乎倫理上的問題!」
  「這完全是非現充會說的話吧。學姊,妳該不會是『反什麼什麼社』的社員吧?」
  「那怎麼可能!不要說傻話了!」
  宮前用和平常冷靜的樣子差距極大的激動態度痛罵天沼。就算她的心胸再怎麼寬大,被說成和自己一直拚命對抗的敵人一樣,也很難不生氣吧。
  天沼先前都被宮前單方面駁斥,今天卻完全沒有輸給她。雖然開幕式的失態讓宮前強勢不起來也是一個原因,但我總覺得天沼本身也變得比以前更堅強了。
  天沼繼續說了下去:
  「啊,話說回來,這附近應該有宮前學生會長班上的攤位吧。學姊帶我們過去嘛~」
  這個請求乍聽之下沒有什麼攻擊性,宮前卻擺出比剛才還要陰暗許多的表情,說不出話來。
  「有什麼關係嘛,我們是客人耶!真是的,既然學姊不帶路,我們就自己去好了。」
  天沼這麼說著翻閱事前發放的導覽手冊,找出宮前的班級攤位所在地。
  「啊,是這裡吧。很近喔,高砂學長,我們走吧~」
  天沼牽起我的手,往目的地前進。宮前保持沉默,跟在我們的身後。

  「咦,是這裡嗎?這裡真的有在弄什麼攤位嗎?」
  我們抵達的教室完全沒有作任何裝飾。因為左右兩邊的班級為了競爭,都在盡量不違反規定的情況下非常用心布置;所以就像是只有這裡空下來似的,看起來很詭異。
  門上用透明膠帶貼著一張以潦草的文字寫著「休息室」的便宜再生紙。
  「打擾了~」
  天沼語氣開朗地這麼說,然後走進這間單調乏味的教室。我也跟著她走進去。
  從走廊上沒什麼裝飾的樣子可以輕鬆猜到,教室內非常地簡樸。大部分的桌椅都被推到教室的後半部,剩下的一半空間擺著用幾張書桌合併起來弄成的一些客桌。黑板跟入口一樣,用粉筆潦草地寫著「休息室」。教室裡的人只有現在有排班的一名女學生,除此之外只有我們在。而且那個學生似乎正在戴著耳機念書,就連轉頭注意我們的舉動都沒有。
  「咦……這是怎麼回事?」
  天沼很直白地向宮前這麼問道。宮前沒有回答──無法回答。
  她是個三年級生。在大部分學生都選擇升學的這所學校,從三年級的春天就開始瀰漫著大考在即的氣氛,許多人在這個時期都會很認真地準備考試。在這種氛圍中,每年都會有班級提出這種偷懶的企畫。
  如果由宮前主導而認真投入的話,他們應該能提出不辱三年級這個最高學年之名的精彩班級企畫吧。實際上暫時將大考的事放在一邊,全力投入校慶的三年級班級得到了非常高的評價,也有很多客人光臨。
  可是宮前非常忙碌。她是學生會長,又兼任校慶執行委員長,另外還要為了摧毀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而付出勞力。因此,她的班級最後才會提出這種不像是喜歡享受活動過程的現充會想做的企畫。
  宮前根本沒有立場對天沼說些什麼。上次天沼在會議上大聲疾呼,卻被宮前硬是壓下來的議題,針對的就是這種不認真的企畫。
  「高砂學長,我們走吧。」
  天沼有權指責宮前。不過,她刻意不那麼做,選擇默默地離開這間教室。因為她很清楚,這麼做能給宮前更大的打擊。
  天沼牽起我的手,往門口走去。宮前沒有阻止我們。她應該很自責吧。我不知道該對她們任何一方說些什麼,只能跟著天沼的引導來到走廊上,離開了這個攤位。
  我們給了宮前這個可憎的敵人很大的打擊。可是我們的心情卻不怎麼高興。走在我身旁的天沼也暫時用不愉快的表情看著窗外。

  ○

  「感覺氣氛變得好沉重喔。好了,我們去逛下一攤吧。」
  天沼就像是要抹去陰鬱的氣氛,這麼說著不斷翻閱導覽手冊。
  「話是這麼說,可是我差不多該回班上了。我還有後場工作的排班。」
  「咦~你翹班啦。你以後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可以跟可愛的學妹一起逛校慶了耶。」
  她說話的方式一點也沒變。
  「啊,我記得學長班上的企畫是經營咖啡廳吧?我們最後去那裡逛吧,這樣剛剛好。」
  我想要鄭重地拒絕她,最後還是因為天沼的堅持而決定到了我們班上。
  「哦~做得滿用心的嘛。」
  「……這個嘛,因為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準備了啊。」
  我們往裡面一看,座位幾乎都滿了,生意相當好。目前有排班的同學都忙碌地工作著。
  「來,我們進去吧。你可以跟別人說我是你的『女朋友』喔。」
  「誰要說啊……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班上的攤位反而讓人很難走進去。」
  我正在猶豫的時候,就被背後的天沼硬是推進教室裡了。
  「歡迎光臨~啊,高砂同學。這個女生是……」
  在班級企畫中擔任總召的女生在入口迎接我們。
  「我是他的女朋友。請多多指教!」「……是委員會的學妹。」
  我立即否定高興地回答的天沼,這個女生就輕聲笑了。
  「你的女朋友就在班上嘛。原來你跟學妹感情這麼好。」
  「……嗯,算是吧。」
  經過這段對話後,我和天沼被帶到現在剛好空下來的雙人桌。天沼可能是對沒能騙到人的事情很不甘心,微微噘起了嘴巴。
  「所以,你的『女朋友』現在在哪裡?」
  天沼用帶刺的語調說道。雖然我有很多地方想反駁她,但是太麻煩了,於是我忍了下來。
  「……她應該在後場工作。她很堅持不做要拋頭露面的工作。」
  就在這個時候,服務生來幫我們點餐了。
  「歡迎光臨,請問要點些什……啊!」
  好耳熟的聲音。我嚇了一跳,望向這名店員的臉──是領家。
  「為……為什麼你會在這裡……連……連皐也……」
  上半身往後仰的領家稍微後退著,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因為是由女生主導,我們班上的企畫對服裝相當用心。她穿著白色的襯衫並繫上緞帶,還有帶著荷葉邊的黑色圍裙與短褲。雖然配色沉穩,卻能漂亮地展現很有女人味的曲線,也兼具可愛的氣質。領家將黑色長髮往後綁成一束,再讓髮絲披在肩上。
  「妳才是,妳不是做後場工作的嗎?」
  「因為人手不夠,我不得已才幫忙的!我也不想穿成這樣……」
  領家這麼說,緊緊捏住圍裙的荷葉邊。
  「大師!這身裝扮非常適合您!」
  天沼這麼讚美道,領家就紅了臉,別開眼神說:
  「皐,謝謝……」
  「是啊,的確很適合。看起來也很合身。」
  我接在天沼之後這麼說,領家卻瞪著我厲聲說道:
  「我可沒有要求你發表評論!你只是配合皐,把同樣的話再說一次而已吧!而且,我只是逼不得已才會穿成這個樣子,就算被你誇獎,我也一點都不高興!」
  領家更加面紅耳赤,帶著顫抖的嘴唇和泛淚的眼眶幫我們點餐。
  「高砂,因為我們現在是店員和客人的關係,我才放你一馬……你等一下最好作好覺悟。」
  撂下這句狠話,領家為了轉達點餐內容而快步往後場走去。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天沼自言自語般地低聲說道:
  「啊~她超可愛的。」
  「……嗯,是啊。」
  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的我這麼一說,天沼就發出了很刻意的一聲「噁」,用鄙視的眼神看著我。
  「你是怎樣……超噁的。」
  後來天沼變得很不高興,一口氣喝乾領家端來的冰咖啡,丟下了我,馬上走出教室。

  在那之後,我的輕率發言受到領家嚴厲的斥責,並在班上做好排班的工作後結束了校慶的第一天。
  在今天的前哨戰之中,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占有壓倒性的優勢。為了準備迎接要正式展開作戰的明天,我們集合在地上據點。
  「各位,今天辛苦你們了。多虧有各位的付出,我們成功對學生會發動了非常有效的攻擊……可能是被校慶的熱鬧氣氛影響,有一部分人員出現輕浮的言行,但其他人真的做得很好!」
  領家狠狠瞪了我一眼。她似乎還在生氣,可是老實說我不太懂她到底在氣什麼。算了,這是家常便飯了。
  「明天就是決戰之日!戰況可能會激烈得甚至超越二月十四日那一天──我們必須捨棄一切怯懦。我們對戀愛至上主義揮舞階級性憤怒之鎚的手不能有任何一絲躊躇!」
  聽到領家熱情的演說,社員都紛紛擺出認真的表情。
  「一起推動革命吧。」「把名為常識的幻想破壞殆盡吧!」「來幫大家解開洗腦吧!」「我們要建立無戀愛社會,藉此守護恆久不變的皇權!」
  大家各自拿出熱血。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終於恢復平常的狀態了。
  「那麼各位,今晚要好好養精蓄銳,準備迎接明天。為了讓明天成為革命紀念日,在歷史上留下永遠的印記,現在就要集結我們所有人的力量!」

  3

  校慶第二天。第一天比較類似試營運,學生還不習慣接待客人,準備也還不夠周全,所以第二天的今天才是所謂的正式上場。每年的來客數也都是在第二天才會明顯增加。
  已經博得人氣的攤位會想辦法加快應付客人的速度,第一天的客人沒有想像中多的地方則會臨時加印海報和傳單來加強宣傳。
  而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在校慶第二天的一開始,策劃了一項引人注目的作戰。

  第二天開放入場前,為了防止蜂擁而來的一般來賓排到馬路上,校慶執行委員大聲地引導著群眾。連接大門與校舍的路上有拿著傳單的學生排排站,為了盡量多發幾張傳單,學生從現在開始就跟左右兩邊的人有了一點小小的衝突。
  準備萬全以後,大門開放入場。一般來賓一進入校園,氣氛便開始沸騰。
  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就在這個瞬間開始行動。
  為校慶打造的大門投入了很多心力,構造也很穩固,門上的兩端有空間可以供人站立。我們要進行宣傳,這個地方再適合也不過了。
  變裝後的領家和天沼趁著校慶執行委員在開放入場後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開始從大門的兩側往上爬。比起內部的工作人員,一般來賓還比較早發現這件事。聽到來賓議論紛紛的聲音,負責看守的人才終於注意到異狀。
  『緊急情況!來路不明的兩名賊人企圖爬上大門!』從對講機傳出的聲音因為危機逼近,失去了冷靜。『學生會長,請下指示!』
  不過再怎麼等,宮前都不會回答──因為神明學姊說有選美比賽的事情要討論,將她和其他候選人一起拘束起來了。
  敵人正在東奔西跑的時候,我們這邊的兩個人已經爬到門的頂端,天沼將背上揹著的橫布條攤開,將綁在末端的繩子丟給領家。兩人用熟練的動作將橫布條掛起來,蓋住校慶的大型標語。
  看到用斗大的字體寫著「粉碎戀愛至上主義!人類不需要戀愛!」的橫布條,前來參觀校慶的一般來賓都啞口無言。
  領家從背上的背包取出擴音器,用清晰的聲音開始演說:
  「在此謹告歡慶校慶的各位學生與一般來賓──我們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今天我們要藉這個場合主張唯一一件事──戀愛這個概念,只不過是我們的軟弱心靈創造出來的幻想!我們人類到現在都一直為這種幻想所苦。打從有史以來,我們的歷史就是人類赤手空拳地與這種幻想搏鬥的過程。而我們從此時此刻開始,就要從這種空虛的徒勞中解放了!…………」
  或許是以為這是某種餘興節目吧,一般來賓頗認真地聆聽領家所說的話,有時候甚至會鼓掌。沒有宮前下達指示的學生會和校慶執行委員只會慌慌張張,根本無法箝制她的行動。
  領家悠悠地完成演說後,我和瀨崎從屋頂上垂掛下更多的布幕。被校慶當天的歡樂氣氛包圍的校園忽然被染上反戀愛的嚴肅灰色。
  等到宮前聽聞消息後十萬火急地趕到現場,我們早就已經解除武裝,混入群眾之中了。

  ○

  雖然掛在大門上的橫布條和掛在校舍上的垂掛布幕馬上就被學生會和校慶執行委員移除了,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存在感卻依然沒有從一般來賓的心中抹滅。透過口耳相傳和社群網站上流傳的照片,我們的計畫所產生的效果快速地擴散了出去。
  學生會和帶領他們的宮前當然不會放任這種狀況持續下去。他們臨時動員了學生會以外的學生,將加倍的人數投入戒備工作,強化取締力道。可是他們不可能找出巧妙地偽裝成「享受校慶的一般學生」的我們。
  西堀以第二美術社的社長身分忙碌地工作著。昨天發放的冊子似乎得到了讀者的回響,據說還有客人直接跑去找她。
  瀨崎所屬的網球社攤位比過去的任何一年都還要生意興隆。這或許是因為瀨崎清楚找到自己該前進的道路後,比以往更賣力地擺出業務式笑容的關係。他似乎也很受帶著孩童的母親歡迎,建立起雙贏的關係。
  神明學姊在選美比賽的企畫中拿出了出三頭六臂般的表現。這個企畫在往年都是拖泥帶水地開始,有頭沒尾地結束,但因為她準備得很周全,觀眾的反應比往年更熱烈,大家都很期待校慶結束前的結果發表會。另外,她也有去班上舉辦的展覽露面,那部分似乎也很受鐵道迷的歡迎。
  天沼的企畫現在在人氣投票中拿到了很好的成績。他們已經確定能拿到一年級中的第一名,根據接下來的成長,應該也有望摘下全校第一名。負責統籌的天沼還接受了新聞社的採訪,看起來很忙碌。
  我和領家也隱身在班上,偽裝成想要盡情享受跟情人度過的唯一一次校慶的情侶,藏起反戀愛革命家的身分。我們身上套著班上為了校慶製作的T恤,背上寫滿每個人的綽號,任誰都不會想到我們竟然是譴責現充的一方。而說到綽號,在「阿一」、「小麻美」等俏皮的綽號中,我和領家則是「高砂同學」、「領家同學」,稍微洩漏了一點非現充感,不過應該沒關係。
  事情就發生在我們穿著這種T恤走在走廊上發傳單的時候。有個學生用不穩的腳步往我們這邊走過來──是宮前學生會長。
  她的身體左搖右晃,周圍的人都小心地避開了她。可是她不管這種狀況,朝對講機下達指令:
  「……請務必找出他們。他們應該還……躲在學校……裡面。」
  她說完後切斷通訊往前看,發現我們的身影便露出笑容舉起手──然後直接癱倒在地。

  我和領家決定先把宮前送到保健室。她昏倒的原因似乎是睡眠不足和過勞。雖然她先前拜訪地上據點的時候就有類似的徵兆,卻到了活動正式開始的時候才完全累倒。
  她過了一陣子後清醒過來,想要馬上站起來回到工作崗位上,卻被校醫阻止並囑咐要暫時靜養。
  「可是,負責統籌校慶的我如果不在……」
  宮前雖然拚命表示抵抗,臉色卻愈來愈差。這樣根本不能允許她離開。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低聲說出這句話的宮前,眼眶裡含著淚水。一眨眼,原本停止在臨界點的淚水便衝破堤防,化為淚滴滑落臉頰。她一注意到就馬上伸手擦拭,想要在我們面前藏起眼淚,這個動作卻讓另一滴淚流了下來。
  宮前總是抱著堅強的態度,聲援著歌頌青春的學生,天生就是個現充──見到這樣的她如此脆弱的一面,就算是她的敵人也會感到心痛。
  宮前帶著的對講機傳來各式各樣的報告。每個人的聲音都很急迫,聽得出缺少了學生會長的現在是多麼危急的狀況。為了至少能夠下達指示,她拿起對講機,意識卻好像還是很朦朧,講起話來口齒不清。
  佇立在我身旁的領家用嚴肅的表情看著宮前這副令人痛心的樣子。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所引起的各種問題讓宮前非常疲勞,最後終於不支倒地。這應該是我們求之不得的結果──失去宮前的學生會和校慶執行委員會欠缺統率,這場校慶恐怕會遇上一陣大混亂。對我們這種反體制的人來說,沒有比這更稱心如意的事了。在主辦單位被癱瘓的史上最糟校慶中,我們應該可以踏出革命成功的一大步。
  明明是個大躍進的好機會──我的心裡卻有種難以釋懷的感覺。領家一定也跟我一樣。
  「學生們期待已久的校慶就要泡湯了……不管我怎麼道歉都無法贖罪。」
  聽到宮前這種極度衰弱的聲音,領家緊咬下唇。接著她閉上眼睛,毅然決然地這麼說道:
  「我來……代替學姊。」
  這句話讓宮前轉過頭來。宮前還不了解這句話的真意,盯著領家的眼睛,催促她繼續說下去。領家就像是要確認自己的決心,明白地再說了一次:
  「我來代替宮前學姊工作。我們一定要讓校慶圓滿成功。」
  宮前咀嚼完這番話,說了「可是,這樣……」,但在暫時仔細看過領家的臉之後,她靜靜地說道:
  「領家學妹……我真的可以交給妳嗎?」
  這句話很沉重。在這場校慶中,宮前所負擔的責任超乎想像地龐大。所以在她倒下的現在,學生會的任何一個人都無法代替宮前,只能不知所措。
  不過她的這句話也代表著可能性。如果是領家薰,說不定能代替她承擔這種重責大任──宮前是這麼想的。
  兩個人暫時專注地望進彼此的眼睛。在這之後領家點點頭,回答她的問題:
  「請交給我吧。」
  宮前聽了以後,深深地眨了一次眼睛,然後開始將最低限度所需的情報簡潔地轉達給領家。

  ○

  就這樣,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議長──領家薰由於因緣際會,在宮前學生會長這名宿敵累倒後,當上了她的代理人。
  一開始,學生會和校慶執行委員會的每個人當然都很困惑。她雖然負責營火晚會的籌備,但畢竟只是其中一名委員,現在卻忽然當上了宮前的代理人,其他人會有這種反應也無可厚非。
  可是隨著領家開始發揮過去在反戀愛活動上培養起來的領導能力,認為她有資格代替學生會長的人也漸漸增加了。
  以解決一個麻煩為開端,領家按部就班卻非常迅速地處理掉宮前昏倒後累積起來的問題。因為我們總是在思考要怎麼攻擊學生會,所以比他們更清楚該組織的行動模式,也知道他們要如何行動會有比較好的效率。
  領家不只是用對講機下指示,也會在校內奔走,實際到現場進行調整。我也會在她的指示下幫忙。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其他成員只要一有空閒,就會協助領家這名代理委員長,讓校慶得以正常運作。

  因為宮前累倒而引起的混亂由於領家的處理,很快便平靜下來。
  『這邊是露天攤販區,突發狀況處理完畢。』『四樓北部的事情已經解決了~』『舞台活動恢復到只延遲五分鐘了。非常感謝!』
  主辦單位的學生這麼回報狀況。缺少宮前的學生會本來很慌張,但這次的成功讓他們恢復了自信,狀態也穩定下來了。
  見到事情大致上收拾好了,我正打算到保健室看看宮前的情況,就在路上遇到了領家。可能是到剛才為止都還在四處奔波,她的臉上滲著汗水,呼吸也很急促。另一方面,她的神情沒有剛才見到宮前昏倒時的苦澀,看起來很舒暢。
  「怎麼樣……這樣就大概解決了吧。」
  領家在我身旁快步走著,這麼問道。
  「在我看來,大致上還滿順利的……妳還有不放心的地方嗎?」
  「不……比起發生問題以前,有些處理方式還是有點粗糙。既然受人之託,事情可不能做得太隨便。」
  她天生的責任感就連在這種地方都發揮出來了。我忍不住噗嗤一笑。
  「……有什麼好笑的?」
  「沒有啦,我只是覺得很有妳的作風。」
  「……那是什麼意思,你在嘲笑我嗎?」
  「沒有啦。我也很喜歡妳這一點。」
  我脫口說出的這句話,讓領家陷入沉默。
  「啊,不是啦,我說的喜歡不是那個意思……應該說欣賞一個人的個性……」
  「我……我知道!不用特地說明,真令人害臊!」
  走在我身邊的領家加快腳步。看到她這種反應,連我都有點害羞了。
  就在這個時候,掛在腰上的對講機傳來語帶歉意的聲音:
  「那個,領家學妹、高砂學弟……你們的對話全都透過對講機傳出去了……」
  聽到宮前的報告,我覺得胃酸都要逆流了。領家瞬間停下腳步,蹲下來發出無聲的吶喊。

  因為領家彌補了宮前的空缺造成的損失,校慶的進行總算是回到原本的軌道上了。待在保健室的宮前就像是放心了似的,帶著安穩的表情沉睡著。
  剛才的尷尬感還沒有消失,我和領家就前往地上據點,商討今後的作戰流程。
  「校慶正在依照預定流程進行中。我們要在閉幕後所舉辦的營火晚會開始行動。」
  領家脫掉學生會長與校慶執行委員長代理人的面具,以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議長的身分如此堅決地說道。
  「是啊,我們就來大鬧一場吧。要發揮從二月十四日情人節以來一直飽嚐辛酸的我們累積起來的爆發力,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我這麼表達贊同,領家就深深地點了點頭。雖然我們在決戰前拿出了十足的幹勁,但還有一個問題是不得不問的:
  「……可是,這樣好嗎?這次的行動造成了支援學生會那幫敵人的結果。」
  領家聽到我的問題後垂下眼睛幾秒鐘,然後緩緩開始說明:
  「高砂啊,我很清楚你想說什麼。我到剛才為止的行動乍看之下的確就像是在幫助歌頌校慶,染上戀愛至上主義的學生。因為我代替宮前,讓問題堆積如山、正在逐步走向毀滅的主辦單位重新站了起來──這可以說是反反戀愛的最愚蠢行為。
  可是,我們必須深思──我們的目的是摧毀校慶嗎?不,這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我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從這個世界上放逐名為戀愛的幻想,完成反戀愛革命!我們不能忘記這一點。
  如果校慶就那麼結束,現充的確會很失望。再也不會回來的青春時代的校慶,這麼重要的一個活動,在燃燒不完全的情況下結束──這的確是很大的打擊,但記憶終究會被時間沖淡。就結果而論,那樣只會讓現充對戀愛的積極從正數變成零而已。
  我們的目標是革命。我們必須化右為左,化上為下,化正為負。要將現充引導至非現充,那種消極的回憶所產生的力道是不夠的。
  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必須用自己的力量,公開擊潰校慶。高興地看著敵人自我毀滅,對革命是沒有益處的!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阻止這場崩壞。高高舉起,狠狠摔下──將這種落差轉化為革命的水準才是真正的重點,如果是為了這個目的,我們甚至可以不惜對敵人暫時伸出援手!」
  「原來如此……妳還有這種考量啊。我還以為妳是覺得校慶有點好玩,因為這樣就泡湯很可惜,又覺得宮前太可憐才會那麼做呢。」
  「笨……笨蛋,那就不就跟沒骨氣的現充一樣了嗎!我對那種『大家一起開心玩』的活動過敏到會呼吸困難的程度……」
  領家激動地表達這種主張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她先是哼的一聲用鼻孔噴氣,再接起電話。
  「喂?我現在……」『啊,領家同學?我們這裡現在人超多的,妳可不可以回來支援外場的工作?』「咦,啊,我……我本來就不是負責接待客人……」『妳很適合服務生的衣服耶!而且男朋友誇獎妳,妳不是很高興嗎?再來幫忙嘛!』「嗚,啊……嗯,好吧,我知道了。」『謝謝~!愛死妳了!』
  結束通話後,領家狠狠瞪著我,壓低音調說道: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只是在演一個熱戀中的普通女高中生而已。」
  「呃,嗯,我知道。我根本無法想像妳會因為服裝被誇獎而高興。」
  「一點也沒錯……那麼既然被叫過去,我要走了。為了迎接放學後,我們彼此都要好好提昇反戀愛的聲勢。」
  領家很快地這麼說完,逃跑似的離開了據點。

  ○

  校慶接近尾聲,氣氛很快地愈來愈熱鬧了。失去了宮前這名擁有絕對地位的領導者,讓人一時之間還很擔心會如何,現在校內卻洋溢著完全感覺不到那種危機的熱情氛圍。
  我回到了自己的班上工作。雖然現在並不是我的排班時間,但是因為到營火晚會為止都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也為了隱藏蹤跡,我決定認真投入工作。另外一個目的是輔佐有時候會有學生會長代理的工作上門的忙碌領家。絕對不是因為我想要看她穿著可愛的服裝工作。
  就在我如此飾演一名對校慶傾注熱情的學生時,裝設在教室前方的喇叭就傳出了廣播的聲音:
  『以下是走失兒童的消息。在主辦單位本部這裡有一位小學高年級的小女生。她的名字叫作……』
  『……我是神。』
  『呃,那個……家裡有孩童走失的家長請洽主辦單位本部。謝謝您的配合。』
  周圍的人都對廣播途中的意外議論紛紛,我則往本部的帳篷全速衝刺。
  一如預料,帳篷裡有看似校慶執行委員的幾個女學生圍著女童,向她問話。
  「妳是從哪裡來的?」「妳媽媽呢?」「妳的哥哥或姊姊在這間學校念書嗎?」
  每個人都蹲下來配合女童的視線,掛著溫柔的微笑對她說話。另一方面,女童一臉不高興,就是不願開口。她的眼眶裡似乎還稍微盈著一點淚水。
  「不好意思,我妹給妳們添麻煩了……」
  我走進去這麼說,女童就從椅子上跳起來,撲進我的胸口。負責照顧她的執行委員因為安心而放鬆了表情。
  我低頭對她們道謝,然後帶著女童走到帳篷外面。這是我今天覺得最疲勞的時候。
  「為什麼妳會來呢……而且為什麼又跑到走失兒童中心了?」
  我無力地這麼發問,女童就用剛被父母找到的迷路小鬼特有的高昂情緒回答了:
  「這不是廢話嗎!我站在監督你的立場,當然會來看校慶了。而且,我迷路當然也是故意的。我在上次夏日祭典的時候學到,這是呼喚你過來最有效率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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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開始應該是想要自己找出我的班級,讓我嚇一跳,卻因為人多,校內的構造又很複雜而不知道該怎麼走,才會想起上次的經驗,抱著不安的心情前往本部。根本就是個過度信任自己的能力,想要裝成熟的小孩子。
  可是追究這種問題只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所以我選擇默默地牽著女童的手繼續走。
  「不過校慶還真是個設計得很完善的活動呢。」就像是要掩飾自己的失態,女童開始用模仿大人的口氣說話。「如果是手腳快的男女,從第一學期到暑假就會開始交往了。為了給其他比較慢的人機會,校慶的日期和內容正巧很適合。除了校慶,很少有其他活動是認真參加就可以創造好印象的。」
  環顧四周的確可以發現,到處都看得到在準備期間新交往的青澀情侶正在不好意思地牽著手,或是即將進入交往階段的兩人就要踏出最後一步的光景。
  「我們一定會翻轉這種狀況給妳看。」
  我如此堅定地回應後,女童淺淺地笑了。
  「你就好好加油吧。可是戀愛這種東西對人類這個物種來說,已經變成一種本質上的核心了──你們的努力終究注定會以徒勞收場。」
  雖然口氣很高高在上,但她被賣刨冰的攤位吸引而拉著我往那個方向前進的模樣,完全就是合乎外表的舉動。
  「妳說要監視我,可是妳接下來要做什麼?我們的校慶就是這樣,沒有什麼特別不一樣的地方。都要結束了,妳就回去吧。」
  我這麼一說,女童就馬上擺出不高興的表情回話:
  「為什麼要這樣催我?這種態度反映了你心胸狹窄的精神。我不只是要監督你,還要透過參觀這場名為校慶的活動,推測人類的戀愛至上主義可以發展到什麼程度。我會以此為基礎,將結果回饋到策略上,把這個世界調整成充滿更多戀情,更渴求愛的樣子。」
  我想她應該只是喜歡湊熱鬧,想要逛逛各種攤位而已,她卻抬頭挺胸地談論著這種遠大的計畫。
  「妳的計畫跟我們的目的完全相反呢……我不能協助妳。」
  我這麼說著放開手離去,女童就瞬間沉下一張臉,用雙手抱住我的大腿。

  如果女童又迷路,害我被叫出去就太麻煩了,結果我只好帶著她逛校慶,直到她滿意為止。
  我和女童一起到瀨崎的攤位上露面時,他正好在跟小學高年級左右的女孩親近地聊天。一個女學生帶著精明的笑容站在旁邊看著他們,那女孩應該是她的妹妹吧。可能是昨天瀨崎展現出對小孩子很友善的態度,使得他在普通的意義上「喜歡小孩子」的情報流出,才會有女學生想藉著這種手段來跟他培養感情。從瀨崎對男童態度冷漠的地方可以推測出他的「喜歡」可能並不是一般人認知的那種,但為瀨崎瘋狂的她們根本不可能往那個方向去想。
  帶著燦爛的笑容和少女說話的瀨崎無意間抬起頭,看到了我。他的視線接著往我的手牽著的女童身上移動。這個瞬間,他的表情彷彿產生了裂痕。
  瀨崎跟原本一起聊天的少女和她的姊姊報備一聲,然後小跑步過來找我們。
  「原……原來妳來了啊……早點跟我說的話,我就能陪妳一起逛了。」
  雖然他裝出一如往常的冷靜模樣,卻明顯很焦慮。而且完全沒有理會我。
  「那個女生是誰?」
  女童一點也不在意瀨崎剛才說的話,單刀直入地切入正題。瀨崎不知所措。
  「她……她是……我朋友的妹妹。人家說想要來打個招呼……總不能不理人家對吧?」
  瀨崎額頭上滲著冷汗,這麼辯解。如果只看對話,這就像是男女間經常出現的感情糾紛,但女方兩人都是會在下課時在作業簿上畫一些頭很大但脖子很細的女孩圖畫的小學生。
  「我也要顧及社會觀感嘛──其實我並不想做這種事──雖然我想要專情在妳身上,這個社會卻會阻止我們。啊,為什麼我們會生在這種被常規緊緊束縛的世界呢?如果現在不是這種綁手綁腳的時代,我早就已經跟妳一起……」
  瀨崎用詭異的聒噪態度這麼找藉口時,女童完全沒有在聽,反而跑去跟剛才的女生聊天了。看來她只是想要交朋友而已。

  後來女童拉著我到處跑,在校內各處參觀。女童在西堀那裡一如往常地被調侃,拒絕了想要透過與她接觸來療癒工作辛勞的神明學姊。她在天沼那裡的鬼屋嚇得有點哭出來,卻用在暗處睏得打呵欠才會流眼淚的小學生式藉口開脫。
  我忙著應付女童的時候,閉幕的時間就愈來愈近了。
  『開放參觀時間即將結束。非常感謝各位貴賓今天的光臨。』
  這段廣播一播出,來賓就像海浪退潮一樣逐漸離開校內。
  「妳要怎麼辦,一個人回得去嗎?」
  我這麼一問,女童就輕踢了一下我的小腿。
  「少瞧不起人了。我今天不就是一個人來的嗎?」
  可是考慮到她迷路的事,我覺得她應該不能帶著自信說沒問題。女童用鼻子哼了一聲,以一派輕鬆的語調繼續說道:
  「我已經看穿你們的想法了。你們應該會在接下來要舉行的營火晚會上挑起紛爭,企圖推翻學生會的支配體制吧。」
  「…………」
  「被我說中了嗎?你還真是好懂。」
  她笑著這麼說,再用非常游刃有餘的聲音繼續說下去:
  「看來到目前為止,事情都進展得很順利。不過,你們一定要小心──你們已經強化了組織的團結力和軍事力吧。可是,對手那一方呢?特別是人心的強度,會根據感情而有很大的變化。有一個堅定意志支撐的人──會比你們所想的還要強大。」
  女童除了這種曖昧不明的話,還留下了一句「我會在一旁參觀,期待你們的表現」,然後混進走向出口的人潮,消失無蹤。

  4

  校慶在盛況下閉幕。或許是執行委員在事前用心進行的宣傳奏效了,今年的人數似乎比往年還要多。
  『……我是暫代宮前學姊職位的領家。多虧有大家的努力,活動圓滿成功了。』
  領家的聲音透過執行委員用的對講機傳來。雖然她的聲音稍微混合著疲勞的音調,卻同時也有種爽朗的感覺。
  『領家學姊,真的很謝謝妳!』『妳真的幫了大忙。』『辛苦了!』
  委員們對完成宮前代理人這個重責大任的她說著慰勞的話。
  領家用有點害羞的語氣回應,最後再用這些話作結:
  『接下來就是營火晚會了。請各位和自己珍惜的人,以及接下來要去珍惜的人一起開心的玩吧!』
  如果是平常的她,光是聽到這種台詞就會讓太陽穴爆出青筋。她的身體現在應該癢得不得了吧。
  等到一般來賓完全離場,校舍的善後工作開始了。為了返還租來的東西,學生們在校舍裡忙進忙出。
  這個時候,我正在趕往保健室。領家一定也會過去有宮前在的那裡吧。
  我一進入保健室,宮前和領家果然都在裡面。
  領家的呼吸很急促。她應該才剛到吧。宮前看起來很平靜,坐在椅子上。
  「哎呀,高砂學弟也來了呢──這樣正好。」
  宮前微笑著這麼說,比起昏倒以前,她的臉色已經好上許多。她看起來就跟平常一樣健康,說話的感覺也是既乾脆又有精神。
  「其實我已經好起來一陣子了。可是,因為領家學妹的工作表現很好……我就忍不住偷偷多休息一下了。」
  聽到宮前開玩笑地這麼說,領家也露出笑容。
  「宮前學姊變得這麼有精神,真是太好了。我應該有很多能力不足的地方,很高興可以聽到學姊這麼說。」
  「妳的表現真的是無可挑剔。我反而覺得妳好像比我更適合這種工作呢。高砂學弟給妳的支持一定也是很大的一個因素吧。」
  宮前這麼說,輕聲笑了。一想到那段對話已經被她聽到,我的身體就猛然發燙。領家也紅了臉,忍不住低下頭來。
  「不好意思,我太壞心了。在最後的校慶這樣昏倒……我真的非常羨慕你們。」
  對於這麼直接的說法,我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宮前看到我們這個樣子,滿足地點點頭,然後先說了一句「好了」才進入正題:
  「就像我之前說的,我也已經三年級,要交接了。我以前就思考過關於繼位者的問題……但很可惜,學生會中並沒有表現特別突出的人選。所以我考慮從外部任用,從各式各樣的觀點重複檢視──然後經過這次的事件,我終於下定決心了。」
  宮前暫時停頓在這裡,經過一次呼吸,探出上半身明確地這麼說道:
  「領家學妹,我希望妳務必接手下一屆學生會長的職位。」
  說完這句話的宮前吐出一口氣,放鬆肩膀的力量,把身體靠到椅背上。現場安靜下來,學生加速進行善後工作的喧囂在遠方迴響。
  「那……那個……我接下代理人的工作並沒有那個意思……」
  因為突如其來的要求而困惑的領家這麼說,宮前就用放鬆力道的柔和笑容繼續說了:
  「是呀,妳一定是單純想要讓校慶成功,才會那麼做的吧。我很清楚自己的要求有多麼唐突。不過,這並不是我的一時興起。經過跟妳的種種互動,我才確定妳一定──不,你們兩位一定可以讓這所學校變得更好。」
  現在回想起來,自從掌控風紀委員會的那場作戰,我們就開始和宮前進行交流了。說不定從領家說服宮前並奪回地上據點的時候開始,她就已經看上領家了。
  領家的表情從不知所措漸漸轉變成認真的樣子。宮前提出的要求是認真的。領家的頭腦裡現在應該有自己成為學生會長時對反戀愛運動的影響、今後的活動方針還有反戀愛以外的面向──身為一名學生會長的自己、應該盡到的職責等各種考量在交錯吧。她凝視著自己的指尖沉思,有時候也會移動視線,看著待在她身邊的我的膝蓋。
  過了一段時間,領家抬起頭。
  「可以請學姊給我一點時間考慮嗎──我是接下來的營火晚會的總召,請讓我先集中精神準備活動。」
  「沒問題。是我考慮得不夠周全。我只是覺得早點把這件事告訴妳比較好。我期待妳的好消息。另外在營火晚會上──祝你們玩得開心。」

  領家就這麼保留回應,和我一起離開保健室。
  「學生會長……啊。」
  領家往上看,這麼低聲呢喃著。可能是還沒有什麼真實感,她的語氣有點恍惚。
  「要讓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掌控這所學校,妳當上學生會長應該會很有幫助。這樣一來我們就所向無敵了。」
  聽到我這番話,領家點著頭回應:
  「的確如此。那麼做將可以癱瘓我們在這所學校推廣反戀愛思想時最大的障礙──學生會。對我們來說,幾乎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雖然嘴巴上這麼說,領家看起來卻不怎麼高興。對於宮前的提議,她沒有馬上回答。其中應該帶有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情感拉扯吧。
  「不管怎麼樣,現在就專心思考營火晚會的事吧。根據我們的作戰結果,說不定可以推翻學生會存在的前提。」
  我這麼一說,領家就應了聲好,用雙手拍打自己的臉頰。她面向前方的眼神很堅決,卻彷彿將動搖的感情封閉在深處。

  ○

  收拾善後的工作告一段落後,營火晚會的準備開始逐步進行。營火晚會的企畫領導人是領家。承襲代替宮前擔任全體執行委員長的流程,她俐落地下達指示。執行小隊的人也習慣了領家的領導,可以漸漸從互動中感覺到親近感。
  營火終於點燃了。在逐漸日落後開始暗下來的運動場中央,小小的火種正在搖曳。活動開始時太陽應該已經幾乎下山,衝破黑暗的火焰也會熊熊燃燒吧。
  營火晚會的準備正在火速進行時,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則是在偷偷作著抗爭的準備。一邊用對講機聽著領家以營火晚會的領導人身分公開下達指示,其他五個人集合在地上據點,準備迎接決戰。我們側眼看著被校慶的餘熱感染而開心嬉鬧的學生,默默地策劃著破壞與革命。
  校內終於開始廣播:
  『接下來將依照預定行程,開始舉辦營火晚會。請各位同學結伴踴躍參加。』
  往運動場看過去,可以發現收拾完畢的學生開始三三兩兩地聚集起來。兩人牽著手呆呆地望著火花應聲跳躍,男方無意間轉頭一看,發現她的側臉反射著火光,帶著微微的紅色,凹凸輪廓比平常更鮮明,直接看著營火的水潤眼睛映照著搖曳的光芒,她的美貌讓男生忍不住看得入迷,女生就突然轉過頭來,使得兩人四目相交,雙方都害羞得一瞬間別開眼神,牽著彼此的手卻比剛才更加用力,最後兩人都靠近對方的臉,使雙唇交疊──到處都可以看到這種感覺的景象。今天這一天,這類青春將被驅逐出這所學校。我們會完成革命,讓全校學生都變成會在下課時間趴在桌子上用耳機聽音樂的非現充。
  我們的鬥志不斷高漲的時候,準備營火晚會的指揮工作告一段落的領家就回到據點了。她的表情馬上從為了讓校慶成功而奮鬥的執行委員那爽朗青澀的感覺,轉變為憎恨並詛咒全世界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議長。
  「各位,決戰已經近在眼前了!」
  領家大步走向房間中央,用潦草的字體粗魯地在內附的白板上寫下「對現充的夜宴──營火晚會展現全非現充階級的憤怒!」,然後用力拍響白板。
  「營火晚會──這是站在優越社會地位並群聚起來的現充用來羞辱我們這些孤高非現充的最惡劣活動!我們的同志主動做好沒有人要做的雜事,雖然不顯眼卻對班級企畫有著莫大貢獻──但他們卻得不到周圍的正面評價,受到輕視,而且還會在這場營火晚會受到公開處刑。現充圍繞著營火快樂地聊天時,我們只能持續在臉上掛著尷尬的笑容,孤單地待在遠方眺望而已!然後到了隔天,我們才知道班上的同學後來又辦了慶功宴──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今天就要在此嚴正否定這種無限的剝削結構!」
  對於領家這番話,社員們也各自拿出了幹勁。
  「我再也無法忍受了。在營火晚會後的慶功宴不受邀請的非現充,這麼悲傷的狀況……不可原諒。」「我們要親手拯救到附近超市買東西時,湊巧撞見參加完慶功宴的同學的同志!」「我們今年一定要讓根據自己聽說的消息而跑到慶功宴會場,實際上卻已經更改場地,跟同樣不知道這件事的人沒有話聊,在尷尬的氣氛下被放鴿子的人再也不會出現!」「我們要對鼓起勇氣參加慶功宴卻沒有聊天對象,只好看著菜單打發時間的非現充伸出援手!」
  聽到這些特別殘酷的慶功宴印象,讓我覺得胃痛。我們非剷除世界上所有現充不可。
  領家環顧室內,確認每個人都燃燒著鬥志,然後從櫃子裡拿出武裝用安全帽,咚的一聲放到桌上。
  「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以往的活動都只能算是序章。這段漫長的雌伏期間讓我們的精神與肉體都得以壯大。我們加強團結力,成為一個命運共同體,堅定了在反戀愛抗爭中戰鬥到底的決心。
  然後到了今天,我們要在這個場合,集合過去所累積起來的所有能量,揭竿起義!」
  在領家舉起拳頭說完話的這個時機,時鐘的鬧鈴聲響起──這是作戰開始的信號。

  社員各自完成武裝,奔向自己的工作崗位。最後留在社辦的人是我和領家。
  聽著為了營火晚會而聚集在運動場的學生在遠處嬉鬧的聲音,我和領家之間瀰漫著特別的寂靜。
  我回想起第一次被領家帶來這間社辦時的事情。那個時候,社團裡還只有她一個人。傻眼的我正打算回去的時候,領家阻止了我。
  而現在,我就站在這裡。另外還增加了四名社員。
  「領家,坦白告訴我──妳覺得這次的抗爭有多少勝算?」
  正因為現在社辦裡只有我和領家,我才問得出口。領家聽到我的問題,眼神散發銳利的光芒,露出無懼的笑容。就跟我剛遇見她的時候一模一樣。
  「高砂啊,做有勝算的事有什麼意思?」領家用意味深長的凶猛音調說道。「我們的目標並不是勝利。不斷落敗、倒地、受到踐踏──這就是我們。即使如此也不屈不撓,不斷吶喊,橫衝直撞地繼續行動才是我們。勝敗並沒有特別的意義。那就像硬幣的正反面一樣,是每丟一次就會變動的不確定物。真正重要的是持續丟擲──不斷地丟,不斷地丟,不斷地丟……」
  從深色眼瞳的深處隱約顯露的火焰就和我剛遇見她時一樣──不,燃燒得比以前更加猛烈。吸引我的,終究是這雙眼睛。
  廣播開始響起。
  『營火晚會即將開始!』
  同時,執行委員用的對講機傳來尋找營火晚會的總召──領家的聲音。
  「走吧。」
  領家拿起武裝,面對門口說道。
  「好。」
  我這麼回應,然後跟在她身後。這時候,領家再次轉頭面向社辦,掃視了一圈。她接著看著我的眼睛,露出爽朗的笑容。
  她握起拳頭,朝我伸手。為了回應她,我也握起拳頭伸出手。
  我們使勁碰撞彼此的拳頭。這份痛楚讓我全身的每個角落都感到精神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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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運動場已經聚集了全校的大部分學生。現充圍著營火和情人或友人談笑風生,無事可做的非現充則在邊緣用手機玩遊戲或上網打發時間。
  營火晚會的開始時間明明已經過了五分鐘,卻還是沒有開始的跡象。因為找不到要在開場時致詞的領家,主辦單位陷入一片混亂。雖然恢復精神的宮前很俐落地下達繼續進行的指示,但似乎還需要花上一點時間。
  或許是察覺到情況不對,群眾的吵雜聲愈來愈大。雖然執行委員對延遲表達了歉意,學生們的不滿卻時時刻刻都在昇高。
  『我來代為致詞。各位,請你們繼續尋找領家學妹。那麼,我要開始了。』
  宮前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傳來。我用望遠鏡觀察運動場,看到她走上台拿起麥克風。看準這個時機,我發出暗號。看到暗號的領家──大喊了:
  「全體學生注意!」
  透過擴音器從校舍的屋頂上傳出的聲音讓運動場的所有學生都轉過頭來。將近千人的視線前方出現的是全副武裝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議長──領家薰。
  轉頭過來的人不只有一般學生,還有為了營火晚會忙得焦頭爛額的主辦單位、協助他們的學生會,以及學生會長──宮前。
  正要站到台上致詞的她拿著麥克風望著屋頂上的人影。她的眼中帶著非比尋常的怒火。
  領家也對台上的宮前投射視線。她的眼神裡有一半是憤慨,一半是面對勁敵的喜悅。
  兩人眼神交會。不把周圍的喧鬧看在眼裡,她們兩個人獨自形成了一個封閉的世界。
  革命鬥爭就此揭開序幕。

wdr550 发表于 2018-4-15 21:28

  第4章 戀愛論與思想家

  1

  經過漫長準備的校慶結束後,學生應該都很期待在解脫感中迎接營火晚會吧。與朋友暢談,和戀人互相凝視,在高中生活的回憶相簿裡加上燦爛的一頁──他們的這種夢想在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階級性憤怒鐵鎚之前,脆弱地崩潰了。
  仰望著校舍屋頂的學生啞口無言,乖乖等待營火晚會開始的他們完全無法應付這種突如其來的狀況,只能張開嘴巴傻傻地看著事情的發展。
  學生會一開始的反應也很慢。「一定有人會去做」、「跟其他人做同樣的事就好了」,總是這麼依賴他人的現充兼戀愛至上主義者遇到這種意外根本不可能臨機應變。負責在運動場上刺探敵軍動向的我將計畫的第一步順利成功的喜訊傳送給社團裡的其他人。
  在這種情況下,唯一能正常行動的人只有宮前學生會長。
  「現在馬上停止妨礙活動進行的行為!踐踏各位同學一直很期待的營火晚會……簡直不可理喻!」
  看到她不透過麥克風就能直接靠自己的聲音讓空氣強烈震動的氣魄,實在讓人難以想像她和剛才昏倒的是同一個人。
  「如果你們不聽從警告,我們就要採取強硬手段了!你們的據點已經受到壓制,我們知道這只是你們自暴自棄的行動!我們絕對不會屈服於這種反社會行為!」
  由於宮前如此痛斥,代表體制的學生會和校慶執行委員似乎受到了鼓舞。有十幾個人開始聚集到她身邊,其他的人也開始行動,著手準備鎮壓。
  可是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以及議長領家薰不會因為權力所行使的暴力而退縮。我們害怕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對戀愛至上主義抱持的憤怒被風化、磨損,最後化為過去的回憶。
  領家站在屋頂上低頭看著在運動場上蠢蠢欲動的現充。她深吸一口氣,就像是要回應宮前一樣,開始了演說:
  「荒謬至極!為什麼你們學生會和戀愛至上主義者就是不懂自己的主觀認定讓世界變得多麼醜惡?你們知道那種沒有根據的自信到底毫無意義地輕蔑了多少人嗎!為了讓這場作戰成功,我們的事前布局就像星星的數量一樣多。讓學生會發現我們的假據點並沾沾自喜,也是其中一個手段。現在我就站在這裡。我們在校慶中也發揮了自己的存在感,讓你們不知所措!說我們『自暴自棄』,只不過是內心害怕反戀愛的正當性與力量的現充所抱持的虛幻希望罷了!」
  聽眾開始議論紛紛。在這場校慶,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一直有確實展現自己的存在。因為地下據點受到壓制,在軍事力量上就像宮前所說的一樣明顯減弱,但外人應該看不出這一點。
  為了動搖學生開始不安的心,領家拿出了她最擅長的長篇大論:
  「時機成熟了。戀愛至上主義所產生的自我疏離現在已經到達了極限。只要再加上一點助力,革命就會化為無止盡的激流襲向現充。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現在就要在此點燃革命的戰火!
  你們之中應該還有不少人會緊抱著戀愛的正當性,因而厭惡、誣衊我們吧。很好。那麼現在就再重新檢視一次理論吧!
  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主張向來很明確,以一個命題就能夠表達完畢──戀愛是一種幻想。這件事只要反過來思考就可以明白,但在社會的束縛過於強大的現代,這個簡明的事實被巧妙地掩蓋,以至於人們難以發現。而這正是想要讓戀愛這種疾病遍布全世界的大性欲贊會的手段!我就來仔細地解說這個惡魔般的系統吧。
  你們的『常識』所編織成的牢獄系統認為人類愈是成熟,就愈容易對異性抱持特別的興趣,最終會與特定的對象墜入愛河,開始進行交配的練習──這正是與各位作為公民社會的一員所必須接受的義務教育平行實施的戀愛社會入門教學。你們對自己一直以來所受的教育應該感覺不到任何疑問吧──你們恐怕壓根子沒有想過這是執政者為了攏絡民心而使用的鎖鏈。同樣地,染上戀愛至上主義的各位即使是為了配合社會而被植入名為『戀愛』的幻想,你們也無法察覺到這一點!就算是模仿從父母、老師、朋友、課本、漫畫那裡學到的戀愛,你們也會產生這是出於自我意志的錯覺。教育是非常可怕的。而這對於想要統治他人的人來說則是最強大的武器。
  要在短時間內解除這樣的洗腦是很困難的。所以我們過去只要一有機會就會現身發表警語,持續協助各位主動意識到並解開束縛自己的咒語。我們藉由列舉淺顯易懂的例子,組織出一套就連由於反覆『教育』而被蒙蔽雙眼的各位都能夠理解的理論。經過我們到目前為止的努力,我們可以實際感受到反戀愛意識正在檯面下逐漸昇高。
  我們今天也會在這個場合這麼做。這將會成為革命成功之前的最後證明。
  在昨天與今天所舉辦的校慶,染上戀愛至上主義的各位想必十分樂在其中。恐怕有不少男女在準備階段便開始與同班同學產生心靈上的交流,藉由深夜留校的非日常經驗來成功建立起與過去不同的親密關係。而時間來到迎接一般來賓的校慶當天。拿出自己到目前為止建構起來的努力結晶,你們肯定會感覺到難以形容的療癒作用。在精神恍惚的情況下,你們眼裡的同班同學和前來參觀的外校學生一定會更有魅力。接著你們會以為這就是戀愛,然後走進戀愛至上主義的陰暗魔窟。
  你們應該懂了吧。校慶這種東西就是要逼迫學生,將名為戀愛的錯覺烙印在腦海裡的戀愛至上主義者的陷阱!我們首先該問的是──為什麼在追求學問的學校裡,『校慶』這種短暫的遊戲會是固定舉辦的活動──實不相瞞,這就是為了要提供學生容易『戀愛』的環境!你們就像是被關到動物園柵欄裡的一對野獸,是一種接受人工交配條件的可悲生物!因為這個牢籠太過寬敞,所以很難注意到;可是只要用澄澈的理論之眼去觀看,他們的這種陰謀就無所遁形了!我們所需要的並不是社會強迫我們接受的『情調』等見風轉舵的態度。而是自始至終都闡明了真相的科學式、邏輯式思考!我們要依靠自身的智慧,對這個瀰漫腐臭的世界表示否定!
  現在這個瞬間正是改變的時刻!將名為戀愛的幻想逐出腦海吧!讓一直以來受到支配的生活成為過去的歷史,與我們共同踏出嶄新的一步吧!
  現充爆炸吧!」
  領家的演說響徹校園的每個角落,聚集了運動場上所有學生的注意。這次的規模比以前的任何一場演說都還大,也因為學生只能等待,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所以效果非常好。
  不過代表體制的一方也不會悶不吭聲。宮前使用緊急準備好的擴音器開始應戰:
  「你們到底想要用那種空虛的妄想連累多少人才甘心!編出愚蠢的陰謀論來為自己的努力不足所造成的社會劣勢找理由──你們所做的事情就和不懂分辨是非的小孩子沒有兩樣!
  所謂的戀愛,並不是紙上空談。而是超越了道理,只有心靈相通的當事人可以理解的,最高貴的感情!以『酸葡萄心理』的邏輯抗拒戀愛的你們是不可能理解的!
  不要再沉溺在來自於空虛妄想的自我正當化了。你們其實也想要找到所愛的人,為了那個人奉獻自己的生命,然後為社會和人類的未來作出貢獻吧。我們同樣都是人類,一定可以互相理解的!」
  對於宮前這種資優生式的回答,領家馬上對弱點發動攻擊:
  「什麼叫做空虛的妄想!宮前,這句話應該是拿來形容妳的吧!我們調查過了,妳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可以稱為戀人的特別存在──這樣的妳到底憑什麼作出鄙視我們的發言?宮前,妳根本沒有資格代表戀愛至上主義發表任何言論!
  首先,妳的發言太過理想化了──妳真的有談過戀愛嗎?妳說妳以前有男朋友,難道不是妳自己的自作多情?妳所說的根本就是愛上戀愛的處女心中『理想的戀愛』,一點也不真實!」
  領家如此大罵,宮前就一時語塞並往後退。周圍的學生們開始偷笑,「的確」、「好像有點道理」的竊竊私語傳了出來。宮前搖搖頭,狠狠瞪了周圍的人一眼;雖然站在她身邊的人馬上端正了姿勢,運動場上的大批學生卻沒有停止訕笑。她的臉已經漲成一片通紅了。
  「我……我的事情沒有關係!」
  「當然大有關係,妳明明是戀愛至上主義的老大,本人卻是深陷在自己的想像中的作夢少女,簡直讓人笑掉大牙,妳根本沒有資格阻擋在我們面前!」
  應該是沒有想到自己的事情會被拿出來講吧,宮前突然沒了氣勢,暫時陷入沉默。周圍的閒言閒語正在逐漸變大。
  這個時候,她突然抬起頭,恢復充滿自信的表情,這麼宣言:
  「呵呵……妳的主張確實不無道理。我不得不承認,由我來代表情侶的確有點勉強。
  可是──以後就不同了。我的年紀已經到了,要將學生會長的職位讓給晚輩。而我所看上的下一屆學生會長人選有著超群的領導能力,更重要的是她和我不同,是個擁有體貼情人的優秀人物!光是聽到他們的戀愛就能感覺到甜味在口中蔓延,即便是對戀愛抱持肯定態度的我都會覺得有點吃不消。在她的治理之下,你們肯定無法堅持現在的理論,只會知道自己有多悲慘,變成一個廢人──想要投降就趁現在吧!」
  雖然宮前志得意滿地這麼說,但她口中的「下一屆學生會長」與正在參與論戰的全副武裝革命家就是同一個人。
  而這樣的發展對我們來說非常有利。領家歪嘴一笑,開始對宮前發動挑釁:
  「真是遲鈍,妳還沒有發現嗎?宮前。為什麼營火晚會一直沒有開始?沒錯,就是因為身為執行委員的領家薰──妳所看好的下一屆學生會長人選失蹤了!」
  宮前的臉瞬間閃過緊張的神色。領家和守在一旁的天沼看到這個情況,開始躲到陰暗處作準備。
  她們接下來現身的時候,領家已經解除武裝,被繩子綁起來了。天沼拖著她,把她展示在眾人眼前。運動場開始鼓譟的同時,天沼用擴音器如此宣告:
  「營火晚會的總召,同時也是宮前所說的『下一屆學生會長』現在就在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手裡!除非你們放棄戀愛,悔改過去的行為,以自己的意志成為非現充,否則我們將對這個女人施行再教育!她將會在快要交到男朋友的時候自己退出,一個人在腦中開心地妄想那個男人和其他男人的關係,變成那種腐化的思考模式,這樣也無所謂嗎!」
  一看到領家的身影,宮前的表情就出現了明顯的扭曲。
  「她和學生會還沒有任何關係,你們太卑鄙了!」
  天沼裝出動作粗魯的樣子把領家再度帶往陰暗處。接著回來的時候,領家已經恢復武裝了。雖然是相當粗糙的騙局,但目前還沒有被看穿的跡象。
  領家繼續呼籲:
  「我們的要求是放棄戀愛至上主義!現在馬上放開牽著情人的手,丟棄成對的首飾,把情侶專用的APP解除安裝吧!把寫了情人間的紀念日的筆記本和收集回憶的相簿統統丟進營火裡燒掉!直到我們的要求達成為止,我們已經作好堅守在這棟校舍的準備,不管要花上幾個小時甚至幾天!
  而我們知道這所學校裡有許多認同反戀愛思想的同志。各位,現在這個瞬間就是你們該站出來的時候!雖然在校慶中有莫大貢獻卻沒有被加進班級聊天群組,也沒有受邀參加慶功宴的各位;沒有可以一起行動的朋友,卻因為是例行活動才參加營火晚會,只能呆呆地在遠處望著火焰燃燒的各位;被硬塞了收拾善後的工作,不能參加營火晚會,還一個人在教室裡做事的各位!我們是你們的同志,為了摧毀這個徹底腐敗的戀愛至上主義世界,讓我們攜手作戰吧!」
  可能是受到這段熱血的演說感化,在運動場邊緣觀察情況的學生就像是被吸引一樣,一個接著一個走進了校舍。
  領家和宮前正在對話的時候,校舍內也在逐步進行準備。
  『一樓,封鎖完畢。』『通往二樓的階梯就快要搭好柵欄了!』『鐵門已經全部操作完成!』
  社員各自回報消息。我也再度回報從運動場上觀察到的情況。到目前為止全都按照計畫順利進行著。
  這次的計畫中,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要堅守在這所學校的校舍裡。我們曾經在情人節作戰中企圖封鎖整片校地,但是過大的範圍造成了防守困難的缺陷。這次將範圍限定在校舍內,防守就可以更穩固。
  我們的籌碼是人質。話雖如此,我們也沒有抓住誰,而是由議長領家薰本人來喬裝人質。原本就是因為她被拔擢為營火晚會的企畫領導人,才讓這個作戰變得可能;但由於剛才宮前提到了關於下一屆學生會長的事,最終使得領家作為人質的價值又昇高了。幸運女神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宮前面向因為領家的鼓吹而議論紛紛的學生,如此呼籲:
  「各位同學,千萬不可以被那種非現充暴力團體的花言巧語給騙了!我們當然知道現在在戀愛上沒有受到眷顧的人正過著灰色的校園生活。我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我比誰都更清楚各位嫉妒情侶的心情。可是,這樣的狀況也只是一時的。一旦支持了那樣的團體,各位未來的美好戀愛世界就會崩毀,讓你們永遠徘徊在灰色的世界裡!」
  聽到宮前激動地說服,正要走向校舍協助我們的幾個人停下腳步。
  為了回應宮前,天沼再次解除領家的武裝,用繩子綁住她,代為喊道:
  「那都是謊言!在時間最充裕,肉體欲望也最強烈的高中時期交不到男女朋友的人,往後根本沒有希望可以享受充實的戀愛生活,不要被她騙了!」
  聽到這番殘酷的言論,非現充學生們呻吟著「嗚嗚……」、「果然是那樣……」,垂頭喪氣地往校舍走去。天沼接著把領家往前推,這麼說道:
  「不要再滿口胡言了,乖乖聽從我們的要求!這個女人怎麼樣都沒關係嗎!」
  天沼把擴音器拿到領家的嘴巴前面。領家假裝出柔弱的感覺,開始說話:
  「我……我……我一直以來都錯了。戀愛這種東西只不過是幻想……以前的我就像是中了洗腦一樣……」
  聽到這番話,宮前緊咬牙關。
  「……領家學妹,妳這麼說一定不是真心的。比誰都更樂在校園生活的妳怎麼會……」
  宮前暫時停頓下來,穩穩地盯著屋頂上的領家說道:
  「難道說……妳對高砂學弟的心意是假的嗎……?」
  突然被提到的我嚇了一跳,交互看著宮前和領家。領家現在和剛才演說時自信滿滿的樣子完全不同,帶著困擾的表情從屋頂上對運動場上的我投射視線。
  不過,這說不定是個好機會。為了展現出戀愛至上主義者所說的「戀愛」是空有外表的膚淺東西,這時候領家應該要說出自己已經不在乎男朋友的話。我對領家點了點頭。看到我的反應,她也點頭回應。
  天沼再次把擴音器拿到領家嘴邊,讓她回答宮前。
  「……我……我對高砂……已經……」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領家並沒有繼續說下去。我往屋頂上望去的目光有一瞬間對上領家的眼睛,她卻馬上別開了臉。
  「領家學妹,妳果然只是被迫說出那種話的!就連我這個外人都看得出來,妳對高砂學弟的心意是千真萬確的!」
  宮前用充滿希望的聲音這麼說,然後朝著在大眾面前被這麼談論而相當羞恥的我跑來。
  「高砂學弟,真的很抱歉,因為我的疏失才讓領家學妹遇到這種危險……可是,我一定會把她救出來的。」
  宮前的聲音裡帶著堅強的覺悟。我差點被她的氣魄震懾住。
  「拜……拜託學姊了。也對,領家畢竟是下一屆學生會長的候選人……我可以理解學姊重視她的心情。」
  我因為意料之外的發展而慌慌張張地這麼回應,宮前就用力搖了搖頭。
  「不,不是那樣的。她在那一點上很重要當然是事實。不過……更重要的是,我很欣賞她這個人。她是建立理想戀愛關係的模範。而且比起這些理由……」
  宮前在這裡一瞬間停頓下來,然後專心地注視著被拘束在屋頂上的領家。她的眼神裡沒有一點陰影,是澄澈透明的──裡頭寄宿著充滿強烈確信的覺悟之光,跟她在談論戀愛議題時根本無法相比。
  「我想救她,我非救她不可。身為一名友人──即便要賭上性命。」

  2

  過了一會兒,學生會的準備完成以後,軍團開始往校舍行軍。他們沒有預料到我們的奇襲,所以無法使用儲備在學生會室的裝備,每個人都各自握著臨時找來的鐵管或木材。因為在校慶用光了精力,他們的士氣並不是很高昂。到目前為止都在我們的意料之內。
  在這種情況下,只有一件事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那就是宮前學生會長的熱切意念。透過校慶中的作戰行動,我們成功地使她疲勞了。過程太過順利,甚至讓她累倒。在那之後發生了許多事,雖然她已經稍微恢復精神,但應該沒有帶頭攻進敵營的體力才對。
  「各位──這次對方的手裡有人質。她是我打從心底尊敬的重要朋友。她不求任何回報地幫助了在這次的校慶中不中用地昏倒的我。我想要報答她的恩情。拜託──請各位助我一臂之力。」
  在踏進校舍之前,站在前方的宮前轉過身來,對自己率領的軍團低下頭這麼說道。宮前的氣魄比過去的任何時候都更強,讓我忍不住打了冷顫。跟在她身後的學生也都因為這番話而板起了面孔。
  宮前在領家身上放的感情比我所想的還要深。她的責任感這麼強,就算人質是其他的學生,她應該也會奮力抵抗吧。不過,這次不只是如此,還加上了她的個人情感。
  我們以前只有注意到身為團體領導人的宮前。她應該也一直很努力不要讓個人的意志表現得太過明顯吧。這樣的她或許只有在和領家互動的時候才會敞開心扉,以一個女高中生的身分好好聊天。從為了取回地上據點而進行交涉的時候開始,兩人的友情就日漸加深了──她們或許有著相似之處,才會互相吸引吧。
  潛入學生會軍團中的我,開始對宮前超乎想像的堅強意志感到不安。

  校舍內的照明被關掉,到處都設有障礙物阻擋敵軍的入侵。只能依靠手機的光和窗外照射進來的晚霞與營火的搖曳火光,學生會的行軍應該會花上不少時間。
  可是學生會軍團沒有放慢步調,一步一步地穩定前進著。他們的原動力無他,正是來自宮前學生會長。
  「我們會幫忙開路的……請會長走在後面……」
  「不,沒關係。我想要這麼做。我必須盡早──把她救出來才行。」
  這麼說著,宮前親自使用鐵剪破壞柵欄,帶頭繼續前進。
  校慶剛結束的校舍中到處都散落著活動的痕跡和殘骸。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和協助我們的人活用了這些資源,建構起無數的柵欄。校慶後的學校是最適合固守在內的陣地。
  「……好痛!」
  人群的前方傳來痛苦的叫聲。
  「宮前學姊,妳沒事吧!」「妳流血了,還是到後面比較……」
  看來宮前好像受傷了。不理會部下的擔憂,宮前開朗地說道:
  「沒什麼,這只是擦傷而已。這不重要,快點繼續前進吧。」
  她簡單處理傷口,靈巧地將結構複雜的柵欄解體。
  軍隊來到通往二樓的階梯。這個時候,有幾名學生帶著應該是某個攤位用過的大量橡膠球阻擋在階梯上。
  「給……給我站住!我……我們要在這裡搶回以前被你們現充踐踏過的青春!給我覺悟吧!」
  站在前方的學生口吃著這麼說完,一行人就把球舉了起來。
  「等一下!就算這麼做,你們的青春也不會回來了!」
  宮前如此曉以大義,站在前頭的男學生就用不擅長投球的運動白痴特有的軟趴趴姿勢對她丟出橡膠球。
  「現……現充怎麼能……了……了解我們的心情!」
  可是,宮前輕鬆地用單手接住那顆球,狠狠地瞪了那個男生一眼。
  「因為沒有女朋友就態度軟弱的人的心情──我是不了解。我已經很久沒有男朋友,因為學生會長的立場而受到他人敬而遠之,交不太到朋友,每天都被工作追著跑,連休閒娛樂的空閒都沒有,卻還是為了讓各位同學度過快樂的高中生活而提供協助!」
  宮前一邊說著這些台詞,一邊用令人驚嘆的漂亮姿勢投出快速球。伴隨著砰的一聲爽快聲響,這顆球砸中男學生的臉,現場便不分敵我地獻上讚賞的掌聲。
  「為什麼要那麼自討苦吃……」「原來我們的非現充度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
  喪失戰意的學生解除武裝,開始無精打采地往校舍外走去。
  這種發展真的很不妙。徹底拋開迷惘的宮前實在太過強大了。
  我為了把沒有預料到的問題通知每一名社員,偷偷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離開軍團,沿著最短路線往上方的樓層跑去。

  ○

  宮前所率領的人馬發動的強烈攻勢從遠處也可以清楚察覺到。加入戰局的非現充同志都陸續喪失戰意,回到運動場上。宮前的怒吼和軍團的腳步聲在整座校舍內高亢地迴響著。
  我沿著事前決定好的路線前往位在屋頂上的領家身邊。每間教室的布置都還沒有收拾完畢,維持著白天的模樣。原本有學生和一般來賓在的熱鬧教室裡,現在是空無一人的狀態。彷彿還可以聽見人群的喧鬧聲,這些聲音卻要再過一年才會再回來。我瞥著這種時間靜止般的空間,一股腦地往前衝。
  我登上通往屋頂的階梯,打開門。眼前出現的是握著角材,準備迎戰的領家和天沼。
  「……是高砂啊。下面的情況如何?」
  認出現身的人是我,領家就忽然放鬆肩膀的力氣,把遮住嘴巴的手巾往下拉,這麼問道。我一邊為了迎接敵人而加強武裝,一邊回答:
  「對方的勢頭比想像中更強。宮前的鬥志好像很強烈。」
  聽到這些話,天沼反駁道:
  「宮前一個人的力量根本不足為懼。那些人的毅力終究是不夠的!因為不是為了反戀愛的大義而發誓挺身作戰的半吊子,才會被逼到絕境。若是沒有見一個殺一個的覺悟,根本不可能維護反戀愛的精神!」
  「……臨時召集的人果然意志不夠堅定,很容易就被宮前的論點動搖,然後失去作戰能力。」
  「所以我才說了,當初就不應該指望那些阿貓阿狗,只由我們這些少數菁英來執行作戰!萬一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這些憂國志士因此陷入不利的狀況,上天也必定會颳起神風,守護我等安危──沒有覺悟的雜質讓純度受到破壞的現在,這一層庇佑就快要消失了!」
  天沼這麼說完,繫緊了頭帶,再用襷(註:為了方便行動,將和服的袖子綁起的布條)把白袍綁緊在身上,使身體容易活動,然後用護腳布包纏小腿。
  「喂,妳想做什麼!」
  「還用問嗎!我要親自站上前線,擊垮那些無法理解我等崇高理想的野蠻人!」
  相對於血氣方剛的天沼,領家非常冷靜。她從屋頂上眺望著在運動場中央搖曳的火焰,背對著天沼向她說話:
  「皐,妳願意去一趟嗎?」
  面對她沉靜的聲音,天沼端正了姿勢,很有氣勢地回答了:
  「是,為了反戀愛的崇高大義──最重要的是,為了大師您,我非常樂意奉獻自己的生命!」
  這麼說完,她抓住靠在牆上的角材,把通往樓下的門打開,衝了進去。
  「等一下,天沼!」
  我趕緊跟在天沼身後衝下階梯,發現她在階梯的第一個平台上等待著。
  連接屋頂和室內的門緩緩關上,照射進來的暗紅色光芒就變成一條細線,最後就像斷裂般消失。就這麼等待門完全關上以後,天沼轉頭面向我,用總是只對我展現的不客氣態度說話了:
  「學長,你在做什麼,請你在屋頂上等好嗎?」
  雖然裝出一如往常的樣子,隱約提高的音調卻如實地呈現了她的焦躁。
  「不,我也一起去!我不能在這種時候呆站在一旁看……」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天沼就迅速伸出手指放在我的嘴上,硬是阻止我繼續說下去。
  「我就是覺得你會這麼說,才會在這裡等的。學長,請你仔細想想──萬一敵人攻到這裡,誰來保護公主殿下?」
  「就是為了以防萬一啊!而且,領家她很強。我在她身邊反而會礙手礙腳……」
  「你說這話是認真的嗎?」
  她那帶有魄力的聲音隱藏著強烈的憤怒。天沼粗魯地抓住我的肩膀,應聲壓到牆壁上。明明是我低頭望著身高較矮的她,卻還是會感覺到異樣的壓迫感。
  「你以為小薰能像這樣撐到現在,是因為有誰在的關係?她很強?那根本就是學長擅自認定的事吧!」
  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她這麼激動地表露出情感說話的樣子了。
  「……為什麼妳要為了領家的事情這麼生氣?」
  「我不知道啦。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放不下她。」
  天沼粗暴地抓亂自己的頭髮,一臉煩躁地搖搖頭。
  天沼明明自己也不清楚理由,另一方面似乎又有著無可動搖的確信。不管我怎麼說服,她應該都不會改變結論。
  「……知道了,我會留下來。」
  我這麼說著,抓住天沼的肩膀,把她推離我面前。這時候,她突然放鬆身體的力量,一頭栽進我的胸膛。
  「那就好。這樣一定……」
  天沼暫時把頭靠在我的身上一小段時間。她的體溫和重量確實地傳遞到我的胸膛。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我加速的心跳。
  接著天沼緩緩瞇起眼睛,突然離開我的身體,立正站好。
  「那麼,我要過去了。學長,請你一定要保護好她。」
  再次恢復輕鬆語調的她只說了這些話,就轉身向後,跑下階梯。
  「天沼,拜託妳了!」
  我從上方這麼對她說道,她就頭也不回地舉起緊握的拳頭回應。

  ○

  我明明才離開很短的一段時間,回到屋頂上的時候卻已經開始感覺到明顯的寒意。糾纏不休的夏季暑氣終於要漸漸消逝了。
  領家把手放在欄杆上,一語不發地眺望著運動場的情況。
  在寂靜的屋頂上,社員通報消息的聲音從對講機傳來:
  『B地點正在交戰中,柵欄擋住敵人了。可是……沒有看到宮前。』
  『似乎有幾個人脫離大隊個別行動。目前尚未確認位置!』
  『我用監視錄影機觀察,請各位謹慎應對!』
  情況明明很緊急,聽聞消息的領家卻沒有任何焦慮的神情,反而泰然自若。
  「高砂,你回來了啊。」
  領家的身體面向運動場的方向,只有頭部微微轉向我,靜靜地這麼說道。從武裝用的安全帽中流瀉下來的黑色長髮被傍晚的涼風吹拂,飄揚起來。明明是脫離常軌的粗曠裝扮,她的姿態卻巧妙地融入了即將日落的夏末景色中。
  「你說過宮前的鬥志很強烈吧。她果然很想要促成營火晚會這個現充的祭典呢。」
  那當然也是其中一個動機。不過,依照我的看法,現在驅動宮前的原動力是完全不同的理由。
  可是,我應該把這件事告訴她嗎?我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領家繼續說了:
  「我現在才開始後悔在她倒下的時候伸出援手。缺少了宮前的領導,學生會應該就沒有能力重建校慶了吧。不過,我總覺得如果沒有那麼做,自己應該會更後悔──我是這麼想的。」
  領家隨後開玩笑般地說了「我自己也搞不太懂」,輕輕一笑。

  營火愈燒愈旺盛,朝著開始暗下來的天空噴灑著火花。等不及營火晚會開始的學生們席地而坐,有些人和情人肩並著肩,有些人和同甘共苦度過校慶的同學聊天,一起望著搖曳的火焰。
  我和領家站在一起,把手放在欄杆上,在屋頂上低頭望著這番光景。這裡是貴賓席。如果我是現充,站在享受營火晚會的立場上,或許會邀請女朋友一起來這裡欣賞風景。就算知道這種假設根本沒有意義,腦海裡還是會莫名地湧現那樣的想法。
  「……現在回想起來,你和我的決定性相遇就是發生在這個屋頂上呢。」
  領家依然沒有看我,淡淡地這麼說道。
  在聖誕夜聽了領家的演說後,我在隔天從這個屋頂上對現充大喊。聽到這個聲音的她跑來這裡……齒輪便互相咬合,使命運開始轉動。
  「是啊,沒錯。一切好像都已經是遙遠的過去──同時也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當時你對現充大罵的聲音,現在也還清楚地留在我的耳裡。那麼大快人心的一擊,我自己從來就沒有使出過。」
  領家這麼說著露出柔和的笑容,然後像是臨時興起一樣突然拿起擴音器,對著運動場大叫:
  「現充爆炸吧!」
  嚇了一跳的學生一起轉頭望過來。不過一注意到屋頂上的狀況沒有什麼變化,他們又紛紛繼續面向火焰了。
  「果然還是不怎麼順利──這一路上都是不順利的事。」
  領家這麼說完,自嘲地再笑了一次。可是,我沒辦法跟著她一起笑。
  「我一開始就知道這一路上會充滿了不順利。而且是被妳邀請加入反戀愛運動的時候開始就知道了。」
  聽到這些話,領家轉頭看著我。我望著運動場,沒有跟她眼神交會,繼續說下去:
  「可是我已經決定要做了。如此而已。」
  領家暫時陷入沉默,用快要消失的微弱聲音戰戰兢兢地問道:
  「我們一直以來都是輸的一方。你不覺得後悔嗎?──如果不參加這種運動,說不定可以度過一段正常的青春。你不恨我嗎?──恨我把你拉進這種運動之中。」
  她只說了這些,就像是害怕聽到答案一樣,她從我身上別開了臉。
  「我當然會覺得後悔。說我不恨妳,那也是騙人的。」
  聽到我的話,她用愈來愈小的聲音呢喃道:「是嗎……」可是我真正想說的話並不是這種怨言。
  我溫柔地將自己的手重疊在她觸碰欄杆的纖細手指上。領家的手指有所反應,震動了一下。她別開的臉再次轉向了我──她帶著安全帽,用手巾遮住了臉的下半部,而從中露出的雙眼卻是濕潤的。
  「可是啊,那些感覺我都可以不在乎……因為我很快樂。和大家一起戰鬥的過程──最重要的是,領家,跟妳在一起讓我很快樂。」
  淚珠從她的眼睛奪眶而出。在眼淚被手巾吸收之前,我伸出手指將它拭去。
  「我──變得很愛哭。不管怎麼想,都是你的錯。」
  「想哭就儘管哭吧。每次妳哭的時候,我都會幫妳擦眼淚。」
  「……就算是戀愛至上主義者,也不好意思說這種話吧。」
  「反正我不是戀愛至上主義者,所以我說得出口。」
  「……真是奇怪的邏輯。」
  領家這麼說,哭著笑了。
  剛好在這個時候,對講機傳來天沼混合著雜音的聲音:
  『這裡是最終防線,我已發現獨立行動的小隊,成功阻擋敵軍!』
  這個好消息讓我感到振奮。可是這段報告還有下文:
  『──但有一條漏網之魚強行突破了!對方護著臉部,難以判別,但那恐怕是──』
  這個聲音傳來的同時,我們聽見像機關槍一樣快速跑上階梯的腳步聲,聲音很快地愈變愈大──接著響起「嘎」的一個沉悶的聲響,屋頂上的門被用力打開了。
  『──恐怕是宮前!』
  以陰暗的室內為背景,站在門前的是經過一番激戰後制服殘破不堪,皮膚上到處都滲著血──雙眼依然因為堅強的意志而炯炯有神的──宮前學生會長。

  3

  她的氣魄強烈得讓我覺得彷彿有寒意在背脊流竄。我方有我和領家,對方只有宮前一個人,明明在人數上占有優勢,宮前的高昂鬥志卻足以輕鬆推翻這種劣勢。
  校舍的屋頂上現在只有我們三個人。太陽剛好隱藏到地平線之下,西方的天空混合著夕陽的深紅色和夜晚的深藍色,染上了難以形容的奇異色彩。在屋頂的欄杆對面,運動場上有許多學生,他們所圍繞的營火正在熊熊燃燒著。
  「我不能讓你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你們將校慶……破壞得亂七八糟……!」
  斷斷續續地這麼說著的宮前臉上充滿了壓倒性的氣魄,另一方面卻也因痛苦而扭曲。起伏著肩膀大口喘氣的她明顯已經遍體鱗傷。
  「摧毀校慶……還有營火晚會等戀愛至上主義者的慶典,就是我們的使命。只要我還活著……我就不會讓你們為所欲為!」
  領家回應她的聲音裡也帶著憔悴的音調。用手巾和安全帽隱藏的面容中,唯一露出的眼睛就訴說著她的疲勞。不過,她的眼神裡寄宿的光芒就和往常一樣──不,反而閃耀得比往常更加凶猛。
  而宮前學生會長也一樣。她平常總是老神在在地守在大批人馬的後方,今天卻一馬當先,逼近到我們面前。她的表情沒有一點平常的優雅從容,只有對我們的憤怒。
  宮前步履蹣跚地緩緩向我們靠過來。被逼到屋頂上的我們無處可逃。在與宮前對峙的我和領家身後,防止摔落的欄杆愈來愈接近。
  宮前就像是拖著雙腿般一步一步前進,我和領家則不斷後退。
  宮前的腳步忽然停止。同時,我們的背部碰撞到欄杆,發出乾燥的金屬聲。
  寂靜包圍了我們。遠方傳來運動場上的營火燃燒的輕微爆裂聲,特別強調了只有我們三個人在的屋頂上的寂靜。
  氣氛緊繃得彷彿能讓肌膚感覺到刺痛。夏末的黃昏,氣溫明明還算溫暖,我卻覺得好像有股凍人的寒氣。
  領家和宮前用射殺對方般的視線四目相交──火花四散的目光交叉點後面有在遠方運動場上燃燒的搖曳火焰。
  宮前明明還沒有調整好呼吸,就幹勁十足地開始說話:
  「我本來以為就算思想無法相容──你們也和我們一樣會遵守最低限度的仁義。可是現在看來,那似乎只是我博愛主義式的天真想法。竟然抓人質來要脅──太卑劣了。」
  暫時停頓在這裡,宮前開始左右張望這附近。
  「領家學妹,我來了!我現在就去救妳!」
  可是沒有回應──根本不可能有。宮前以為被當作人質的女學生現在就站在她眼前,跟武裝起來與她敵對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議長──領家薰就是同一個人。
  「能夠說些關於仁義的漂亮話來自命清高的人,只有你們這些像溫室花朵般生來就擁有一切的現充而已!我們什麼都沒有──能用的資源,我們一個都不會放過。為了革命成功,我們只能不擇手段!」
  「你們踐踏人權,想要強推自己的主張……你們真的認為這樣做就能夠創造安定的社會嗎!」
  「妳那只是為體制辯解的說法。我們身為被支配者,現在就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你們只不過是強迫我們接受一切,施捨給我們虛假的『自由』罷了。我們的目標不是用限制去壓迫人心。解放束縛,獲得真正的自由才是反戀愛的終極目標。過程中有必要先破壞掉現在的狀態──暴力是革命的助產士。」
  「你們這些人的行為動機根本不是那麼崇高的東西──只不過是對努力活在當下而閃閃發光的人產生的醜陋嫉妒!你們只是為了掩蓋這一點,才會用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藉口來包裝而已!」
  「絕非如此!我們到底為什麼要羨慕你們?你們戀愛至上主義者被徹底洗腦的頭腦就只能得出這種低俗的解釋──我已經超越傻眼,甚至有點同情你們了。」
  領家與宮前的唇槍舌戰比平常更加激烈。這正是因為以往總是有理性在控制自己的宮前今天面對我們的時候太過忘我。
  這時候,宮前的身體一瞬間失去支撐。她雖然馬上重新站好,急促的呼吸卻一直都沒有平穩下來。從她用另一隻手按著來到屋頂上的途中弄傷的手肘來看,也可以清楚知道她的身體已經接近極限了。
  可是她的眼神裡依然帶有堅毅的光芒。
  「……妳今天還真是拚命呢。」領家看到宮前這個樣子,改變了話題。「始終高高在上地在一旁看戲的妳竟然會不惜負傷也要在最前線作戰──舉辦為校慶劃下句點的營火晚會,也就是現充的慶典,對推動戀愛至上主義的妳來說想必很重要吧。」
  宮前聽到這些話,乾脆地搖著頭表示否定。
  「我當然想要按照預定計畫舉辦營火晚會。可是,我現在會站在這裡,並不是以學生會長或校慶執行委員長的身分!」
  「……那是什麼意思?」
  領家一臉疑惑地看著她的臉。相對之下,宮前正面注視著領家的臉,明白地說道:
  「我是以朋友的身分,來救回被當成人質的領家學妹的。」
  聽到這句話,身為當事人的領家無法隱藏自己內心的動搖。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妳和領家是朋友。難道不是妳自作多情嗎?」
  「是呀,或許吧。可是,就算是也無所謂。」宮前爽朗地這麼說完,就開始用流暢的口條談論起領家薰這個人:「我很尊敬她。她擁有自己的信念;透過風紀委員會的新政策讓學校變得更好的積極性;臨時代替還有許多工作卻累倒的我,並漂亮達成任務的臨機應變能力和領導能力;而最重要的是珍惜所愛之人的態度。我打從心底敬愛著她,雖然她在年級上算是我的學妹,但我覺得她是一位值得學習的人生導師。」
  宮前沒有注意到眼前敵人的狀況,繼續說了下去:
  「現在回想起來,我其實是很孤獨的。我一入學就當上了學生會長,一直都站在所有學生之上。就算有仰慕我的部下,但不管是班級或是在學生會共事的人之中,都沒有能夠或是願意和我平等地談話的人。把我從這種孤獨中解放的人,就是領家學妹。她不會因為害怕就對我有差別待遇,會站在對等的立場闡述意見,對我來說非常新鮮,讓我漸漸受到她的吸引。後來,我認為她才適合擔任下一屆學生會長,如果是她,一定能讓這所學校發展成更好的地方──這就是我得出的結論。」
  宮前的語調很冷靜,正因為如此才讓她的話帶有真實感。
  領家之所以不會對宮前有所顧慮,是因為根本沒有那個必要。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和學生會是站在敵對的立場。雖然領家用「風紀委員長」的面具巧妙地隱藏了自己的敵意,卻沒有必要對宮前有多餘的敬重或是討好。
  諷刺的是,這得到了宮前的正面評價。
  「不管由誰來當會長,這所學校都不會有未來──只要戀愛至上主義繼續囂張跋扈下去的話!」
  「沒有那回事!因為我的能力不足,造成你們這種不懂愛有多美好的可悲之人出現的確是事實。可是,如果是她──如果是領家學妹,就不會發生這種情況了。我可以保證!」
  宮前這麼說完以後,兩人暫時陷入了沉默。面對用堅決的眼神正面注視自己的宮前,領家因為動搖,目光稍微游移著。
  不過,領家最後舉起自己手上的角材,迅速往下揮著劃開空氣,用前端對準宮前。
  「真是無法溝通。聽妳說夢話只是浪費時間──想要搶回人質,就用實力打敗我們再說吧。」
  「……我很遺憾。我原本期待你們還懷有些許良心──看來是沒有意義了。那好吧,只有健全的精神才能磨亮刀鋒,就讓我來證明這個道理吧。」
  宮前說著,把用來代替拐杖的角材高舉過頭。她明明已經滿身是傷,姿勢卻沒有任何迷惘,就連身為敵人的我也不禁看得出神。另一方面,領家也已經不再表現出因宮前所說的話而產生的動搖,以一名實踐革命家作好覺悟的表情擺出架式面對眼前的敵人。
  她們兩人之間再也沒有我可以介入的餘地。
  寂靜。雙方都散發出氣勢逼人的鬥志。遠方的學生傳來的吵雜聲迅速遠去──我被包圍在這樣的錯覺之中。
  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始動作。雙方都用高舉起來的武器往對手的頭頂揮下去,沒有任何雜念的純粹一刀──
  叩!使鼓膜震動的沉重聲音響起。兩根角材在觸及對手頭部的途中,剛好在兩人的中間點交會,被用力彈開。被削下來的木屑在空中飛舞。
  兩人一起跳開,再度取開距離。剛才的強烈衝擊應該讓她們的手麻痺了,兩人卻完全面不改色。
  她們只分開了一下子,領家就馬上衝上前去,用角材使出一記斜向斬擊。宮前稍微往後跳躍,躲開了角材行進的軌道,再用劍尖誘導般把領家的攻擊往旁邊撥擋。因為大動作的一擊,領家出現了破綻。宮前迅速再踏出一步,拿著角材往前突刺。
  領家瞬間彎下腰來。角材摩擦著安全帽從上方通過。
  她並不只是躲開攻擊。領家利用往下揮舞角材的力道,順勢蹲著用腳尖轉過身來,抓住宮前往前刺出的角材。她接著輕揮另一隻手拿著的角材,瞄準敵人的手。她應該是想要奪走對手的武器,使之無力戰鬥吧。
  不過,宮前並沒有那麼好對付。她刻意放開了自己的角材。宮前看準了拉著角材的領家稍微失去平衡的瞬間。她大膽地讓重心往後倒,將自己的角材浮在空中的一端,也就是剛才手握的地方用力往上踢。這股力道讓只有單手持棍的領家再也抓不住,使得宮前的武器在空中旋轉。領家光是重新調整姿勢就沒有餘力,只得後退一步。
  身體往後仰的宮前把雙手放到後面,像彈簧一樣利用全身的力氣逆轉姿勢,然後在空中拿回自己的角材。她接著順勢斬向往後退的領家。
  調整好姿勢的領家準備迎擊──和一開始相同,雙方都從正面揮砍。兩把武器打在一起的力道不相上下。被彈開的劍尖都馬上再度向對手進攻。
  她們開始了一連串的攻防,但兩人都用驚人的集中力揮砍、撥擋、防禦,完全沒有任何失誤,就像是一場有著既定流程的表演一樣。雙方的實力互不相讓。
  「面對邪惡的戀愛至上主義者──我們憤怒的鐵鎚不可能會輸!」
  「不懂愛的你們──根本不會有真正的力量!橫衝直撞的刀法已經顯露出極限了!」
  兩人一邊在攻防的空檔威嚇對手,一邊對彼此施展無情的攻擊。
  她們就像是很清楚對手的心思一樣,預測敵人的下一步行動,再予以反制。然後再看穿這一點,預測下下一步。她們雙方就像是在跟自己作戰似的。
  宮前和領家說不定很相似。雖然兩人現在的立場正好相反,在本質上卻有著驚人的共通點。她們都會為了自己的信念而行動,發揮強大的統率能力,也會為了團體而犧牲自己,戴上領導者的面具。她們倆實在是非常不善表達。而且正是因為如此,宮前才會受到領家的吸引吧。而領家應該也──
  只要我出手,就可以打破高下難分的現狀,讓我方變得有利。可是我並沒有那麼做。而領家也不希望如此。
  用角材互相揮砍的戰鬥對她們來說是一種對話。在不善表達的她們倆之間,用這種過程來交流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意念,是溝通的唯一方法。
  兩把木材互相碰撞的沉重聲音。急促的喘息。每次互相爭鬥就會發出低吟,有時則發出重新打起精神的爽朗聲音。
  日落了。打鬥開始後明明還沒有過多久,天色卻迅速地暗了下來。連接屋頂與校舍內的門上裝設的日光燈正在閃爍。現場的光源只剩下微弱的照明和營火。
  即使環境這麼惡劣,兩人的戰鬥還是沒有放慢速度,反而更加火熱。
  「……宮前啊,妳差不多快累垮了吧?成天只顧談戀愛,不知道要鍛鍊自己的現充頂多只有這點能耐。」
  「……妳才是,喘得很厲害呢。過著不健全的日常生活,你們是不可能勝過我們的!」
  兩人互相譏諷,對彼此露出笑容。
  隨後,兩人用至今為止最強的威力互相揮砍。沉重的撞擊聲被氣溫開始下降的夜晚天空吸入。
  兩人用帶著狠勁的笑容看著彼此的臉。她們的表情已經沒有了對對方的思想感到不悅的樣子。就像是單純地享受著和可敬的對手戰鬥的過程。
  ──這時候,宮前的表情開始扭曲。接著,她的膝蓋馬上無力地彎起,讓她的身體失去平衡。
  她已經到極限了。就算已經休息過,她也早就疲勞到會在校慶中突然昏倒的程度。不只如此,她在強行突破我們的守備來到這裡的途中,應該也消耗了不少體力。她可以跟領家戰鬥到現在簡直是奇蹟。
  而這對領家來說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只要對倒地的宮前發動追擊,就一定可以獲得勝利。後援的人馬被拖住了腳步,沒有來到屋頂上的跡象。只要抓她來當人質,就再也沒有人可以攻陷我們了──說不定可以在反戀愛運動史上留下輝煌的勝利。
  不過──領家沒有舉起角材。她反而下意識地伸出手,攙扶住宮前差點倒地的身體。
  面對她這個出乎意料的舉動,宮前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領家自己恐怕也很驚訝吧。她應該作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放過取勝的良機,對仇敵伸出援手。
  被領家的手支撐著體重的宮前在混亂之中掙扎般地伸出手。她的手抓住的是──遮住領家臉部的手巾。
  「住手啊!」
  我反射性地大叫。
  可是這個警告已經太遲了。
  經過一番激戰後鬆脫的手巾,被宮前那沒有什麼力道的手一拉,輕易地脫落了。
  那塊布飄落到屋頂的地面上。
  領家的臉被微弱的電燈和遠處的火光照耀,暴露在陰暗的天色下。她的臉因為錯愕而僵住──不只是對於手巾被扯下的一時大意,更是對於自己出手幫助宮前的行為。
  宮前抬起原本低下的頭,看著現在已經暴露身分的敵人。
  「……領家學妹……?」
  她的聲音因不知所措而顫抖。

  4

  「這是……怎麼回事……?」宮前逼近到別開目光的領家眼前。「剛才打鬥的手感,還有說話的語調,的確是我一直以來面對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代表。為什麼會是……領家學妹……」
  領家低著頭回應:
  「……答案很簡單。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議長就是我,領家薰。」
  如此自白的領家臉上掛著無力的表情。她應該是覺悟到自己再也無法辯駁了吧。為了保守祕密而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她看起來似乎也有點舒暢。
  宮前啞口無言。她睜大了眼睛仔細觀察領家的臉,然後脫掉她頭上的安全帽。
  「真的是妳……」
  宮前的手抓緊領家的胸襟。領家就像是全身都失去了力氣,乖乖任她擺布。
  我想要插嘴就只能趁現在了。
  「是啊,沒錯,那傢伙就是領家薰。把原本是戀愛至上主義者的她洗腦成反戀愛主義者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雖然她已經愈來愈有議長的樣子……不過終究還是只有這點程度。」
  我用裝模作樣的口氣這麼說完,宮前的視線就從領家身上移開,狠狠地瞪著我。
  「……原來幕後黑手是你。」
  「正是如此。像領家這樣的柔弱小女孩,怎麼可能萌生什麼反骨精神?」
  只要照著我的劇本走,我就會是洗腦領家參加反戀愛活動,再叫她假扮成我的女朋友掩人耳目的畜生。憤怒的矛頭只會指向我,而領家則會成為值得同情的被害者。
  我對領家使了個眼色。領家只要安安靜靜地假裝成受到強迫的樣子就行了。只要有宮前的庇護,她應該也能回到普通的校園生活。
  對於我的暗號──領家撇開了臉。
  「高砂,不要用拙劣演技唬人了……宮前,那邊那個男的是高砂。是我強拉他參加運動的。他沒有責任。」
  領家的出賣讓我眼前一片黑暗。我無奈地把遮住臉部的手巾取下,脫掉安全帽。
  「連……連高砂學弟也……為什麼……」
  我不理會更加混亂的宮前,對領家發洩怒氣:
  「為什麼妳不懂我的意圖!我搞不好可以至少讓妳逃出現在的絕境……」
  「那是我想說的話!你那種犧牲自己來救我的愚蠢想法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反戀愛運動是由我發起的,我會負起全部的責任。你只不過是被我騙來參加運動罷了。」
  宮前一臉呆滯地聽著我們的對話。眼角瞥到她的身影,領家先是乾咳了一聲,開始補充解釋:
  「宮前,妳以前都誤會了……我和高砂根本沒有在交往……這個嘛,因為我們是反戀愛革命家,這也是當然的。」
  我點頭附和領家所說的話。
  「是……是嗎……原來是那樣呀。」
  宮前還是搞不太清楚狀況,隨口應和著。
  「不過,看到我們感情這麼差的樣子,妳的誤會也應該解除了吧。受不了……做出那種愚蠢的自我犧牲,還真以為我會高興嗎?」
  聽到領家的話,我馬上回應了:
  「這不是高不高興的問題。如果妳不在,那不就得不償失了嗎。所以我才會想出那個計畫的……」
  「那種話,反過來講也說得通。如果你不在,我就走投無路了。」
  「妳到底在說什麼?只要妳留下來,換個地方和手段就可以隨時重新開始反戀愛活動,為什麼要做出這種自斷後路的事……」
  「那只不過是你的痴心妄想。如果你不在,我就無法繼續參加運動──你不知道你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嗎?」
  「妳只要再去找別的人就……」
  「你這蠢貨!除了你以外,我不會讓任何人擔任我的副手!反而是你,只要隨便找個擅長演說的人繼續參加……」
  「我做不到!就是因為有妳在,我才會做這種事,妳知道我對妳有多麼……」
  宮前離開了正在爭論的我們,毫不猶豫地走在屋頂上,撿起剛才領家用來對運動場發出呼籲的擴音器。
  「宮前,這樣妳應該懂了吧。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妳在說什麼?都要怪我慫恿妳。宮前,妳很看好領家的能力吧,既然這樣……」
  宮前交互瞪視我和領家,深深吸進一口氣,然後把擴音器的音量調到最大,喊道:

  「現充爆炸吧!」

  因為極大的音量而失真的聲音輕鬆傳遍了整座校園。也有附近的住戶被這個吼聲驚擾,感到納悶地走到戶外察看狀況。
  直接承受這聲喊叫的我們麻痺了。耳朵裡有很長一段高亢的耳鳴,聽力過了很久才恢復。
  發出聲音的宮前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的眼神裡──燃燒著強烈的怒火,同時也稍微隱藏著深沉的愉悅神色。
  我起了雞皮疙瘩。不管怎麼想,宮前的喊叫都展現了反戀愛之魂。
  宮前大大地吐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瞪著我們兩個人。
  「那邊那兩個人,給我跪好。」
  她的語氣不容反駁。我和領家面面相覷,然後靜靜地彎起膝蓋跪坐。宮前看著我們,用我們聽得到的音量「嘖」的一聲咂嘴。
  「領家學妹、高砂學弟──我要求你們兩位進行自我批判。」
  對於宮前這種突如其來的發言,我們帶著困惑反駁:
  「我們只是遵循自己的信念行動……」
  「沒錯,我們絕對不會自我批判,如果要求我們捨棄反戀愛的志向,我們還寧可選擇死亡。」
  聽到我們的回答,宮前猛力跺了一次腳吼道:
  「給我閉嘴!我要你們自我批判不是針對你們進行反戀愛運動的行為──而是針對你們雖提倡『反戀愛』,實際上卻比其他的任何學生都還要卿卿我我,享受著甜膩戀愛的腐敗態度!」
  聽到宮前這番話,我和領家看了看彼此。
  「就是那樣!不需要事先說好就可以剛好和對方四目相交,根本就是進入穩定期的情侶才會有的舉動!」
  「不,我和領家根本……」「沒錯,我們只是一起懷抱著名為反戀愛的目標……」
  宮前狠瞪我們一眼,讓我們的話停在這裡。
  「那好吧──如果你們死不承認,我現在就來仔細解說你們兩個人的罪行。
  你們一開始或許真的是單純地為反戀愛的志向燃燒熱血吧。可是年輕男女一旦為了同一個目標向前邁進,當然會萌生愛情。不過這和你們的思想是自相矛盾的。
  你們應該也苦惱過,可是最後終於注意到一件事──只要舉起『反戀愛』的旗幟,宣稱彼此並不是情侶,不管做了多少現充式的行為,都可以模糊帶過。一旦這麼想,就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你們了。反戀愛造成的矛盾反而替戀愛賦予了一種悖德感,讓你們兩個人終於可以一路衝進現充的世界。
  光是我所知的部分,情人節、滑雪、電影製作、海邊宿營、穿浴衣逛夏日祭典、騎腳踏車雙載去採買校慶用品,諸如此類的事……就連讚揚戀愛的我都覺得吃不消的現充行為,你們卻用驚人的速度全部體驗過了。另外還有剛才的事,你們一遇到危機就不顧自身安危想要袒護對方。理所當然地把對方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的思考方式──根本就是理想中的情侶!
  你們完全就是利用『反戀愛』來甜甜蜜蜜地與喜歡的人一起享受幸福時光的戀愛至上主義者!」
  宮前的這番批判讓我們不知所措。我身旁的領家緊握著放在自己腿上的手。她的臉一片通紅。
  「因為你們那種假借『反戀愛運動』之名而行的惡劣現充行為,我們不知道被添了多少麻煩……你們兩個人喊著虛有其表的『反戀愛』口號,快樂地卿卿我我時,我們──我一直都飽嚐辛酸。最後我沒有了男朋友,也不能在班上享受校慶的樂趣,諷刺地被迫過著你們所說的『非現充』生活!」
  對於宮前的悲痛吶喊,領家這時提出了疑義:
  「不,我們的行為應該和妳交不到男朋友沒有關係吧……」
  這句尖銳的反駁被宮前的大聲一喝打斷了。
  「給我閉嘴!妳以為自己擁有發言權嗎!」
  簡直是個暴君。可是面對這種魔鬼般的氣勢,就算是領家也只得閉嘴。
  「這樣一來你們應該懂了吧,你們以『反戀愛』為主題創造了一個和樂融融的社團,然後在裡面跟別人交往,孕育愛情。你們就是自己口中所批判的最惡劣現充!
  跟你們相比,我是幾倍、幾十倍,不……甚至是連比較都不成立的非現充!」
  宮前說完,再度打開擴音器的電源,拿到嘴邊對我們當面大罵:「現充爆炸吧!」
  我和領家承受宮前的指責,感到茫然自失。
  我們擁有發起反戀愛運動並使之發展至此的自負。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宮前所說的話聽起來卻都很有道理。
  「這……這是誤會,宮前……我們根本沒有那種多餘的交情……」
  領家吞吞吐吐地反駁,宮前卻對此乾脆地這麼說道:
  「那麼,請妳明白地對身旁的高砂學弟說『我根本就不喜歡你』。如果你們是沒有任何愛情成分的單純同志,應該做得到吧?」
  為了遵照她的指示,領家轉過來面對我。她接著開口作勢要說話……卻只是嘴巴開開闔闔,完全發不出聲音。她的臉比過去的任何時候都還要紅。
  「我想也是,妳不可能說得出口。如果說了那種話,即使高砂學弟只有一點點當真,那也很糟糕。受不了,真是令人同情的『戀愛中少女』。領家學妹,我可以想像妳每晚上床睡覺的時候,都會莫名地多愁善感,緊緊抱住抱枕,把臉埋在裡面,在自己也沒有發現的情況下出聲喊著『高砂……』,然後害羞地把臉更用力埋進抱枕裡的樣子!」
  「我……我……絕對……沒有那樣……」
  「不,妳一個星期至少會做個兩次!」
  「…………」
  領家從我身上別開了臉。雖然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從她的脖子通紅的程度,我大概可以想像得到。就連我也開始愈來愈害羞了。
  「我說你們,不要兩個人一起臉紅!就是因為這樣才像現充,你們已經輕鬆超越你們所說的表面上的現充,變成真正的現充了!」
  被說到這個地步,我們就已經無話可說了。
  宮前看到我們這麼落魄的樣子之後點點頭,正氣凜然地放話:
  「好了,我要你們開始自我批判!請你們毫不猶豫地批判自己過去舉著『反戀愛』的看板卻藉機進行現充行為的惡行!」
  我們默默地低著頭,宮前就往前踏出一步,用角材大聲戳了一下地面,說「好了,快點!」來催促我們。
  無奈的領家開始斷斷續續地進行自我批判:
  「本……本人領家薰,那個……提出『反戀愛』的目標並發起運動,卻和高砂同志進行了與之矛盾的行為。從在除夕夜前往寺廟進行『偵察』開始,我們去了滑雪場、海邊、夏日祭典、煙火大會等各種地方。這會被視為現充行為也是無可厚非,實際上,那個……如果說我自己並沒有享受和高砂同志一同度過的時光,那也是謊言。
  身為主導反戀愛運動的人物,我這種不道德的態度是不可原諒的。對於因為我的不誠實而蒙受損失的人們,還有進行反反戀愛運動而變成了非現充的宮前學姊,我深感抱歉。真的很對不起。」
  最後的幾句話讓宮前的表情一下子扭曲。
  接著換我進行自我批判:
  「……本人過去與身旁的領家同志一同進行反戀愛運動,但承認在態度上有幾分不恰當,在此進行自我批判。
  我們原本是質疑在現代社會蔓延的戀愛至上主義,聚集在『反戀愛』的旗幟之下開始活動的同志。雖然我應該是克服了對戀愛的依戀並作好了為反戀愛奉獻靈魂的覺悟,但心裡終究還是殘留著脆弱,在不知不覺間被同樣為反戀愛革命而戰的領家同志所散發的魅力吸引。
  結果,就像剛才領家同志的自我批判所提到的,我們沉浸在從外人的角度來看完全就是現充的行為之中,且一直隱瞞到現在。
  宮前學姊說得沒錯。比起我們,宮前學姊更像是非現充。真的很抱歉。」
  聽到我的自我批判,宮前的眉頭皺紋變得更深了,她用角材連聲戳著地板。
  「為什麼你們兩個人都要詆毀我!」
  「我……我們沒有詆毀學姊。」「我們反而尊敬學姊這位非現充的前輩……」
  「夠了,給我閉嘴!」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宮前的臉也已經一片通紅。她大嘆了一口氣,然後走到領家面前,抓住她的手,拉她站起來。
  兩人在極近的距離內四目相交。宮前的眼神維持著開戰前的光芒,被要求自我批判的領家卻沒什麼精神。
  宮前用單手拿著角材支撐身體,然後用另一隻手舉起巴掌。領家作好覺悟,閉上眼睛。
  宮前的手往下揮──然後繞到領家的背後,用力抱緊她的身體。
  宮前的臉靠到領家的肩膀上。她的眼睛流下一滴淚水。
  「妳被當成人質──我真的好擔心……」
  她抱住領家的力道變得更強勁。
  領家因為意想不到的擁抱而睜大眼睛,接著注意到宮前正在流淚,露出了尷尬的表情。然後她把自己的雙手環繞到宮前背後,帶著困惑溫柔地撫摸著。
  「為什麼妳要對我這麼……」
  「那還用說嗎?因為我是以朋友的身分仰慕著妳。」
  聽到宮前這麼直接的說法,領家害羞得別開了臉。
  「……妳幻滅了吧?因為我欺騙了妳,領導著反戀愛運動。」
  「我當然很驚訝。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意還是沒有改變。我跟以前一樣,還是很受妳吸引。」
  她的話很率直,沒有一點虛偽的感覺,非常純粹。
  「是嗎……可是,我必須受到制裁。」
  領家這麼一說,宮前就寂寞地笑著點點頭,解除了擁抱。
  「是呀,妳說得沒錯。」
  宮前接著從地上撿起領家原本穿戴著的安全帽和手巾,繼續說道:
  「從今天開始,妳要辭去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議長的職位。」
  原本做好面臨退學處分覺悟的領家聽到宮前的宣告,似乎覺得很疑惑。
  內容也有點奇怪。其實只要宣布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解散就可以結束了……
  這個時候,不知為何,宮前戴起了自己撿起的安全帽,用手巾包住臉的下半部。她的模樣──就像是長年參加運動的革命家一樣,很有架勢。
  「我不能把反戀愛運動交給你們這樣的現充。相對地,我這個不折不扣的非現充將就任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議長。」
  宮前的這段宣言讓我和領家都愣住了。
  「……啊?」
  宮前一點也不在意領家的這聲反問,再度拿起擴音器,拉著領家走向面向運動場的欄杆。她深吸一口氣──然後開始演說:
  「全校學生注意!你們的代表──學生會已經被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銅牆鐵壁阻擋了腳步,過了這麼久的時間,人質依然沒有獲釋──是我們勝利了!宮前學生會長受到階級性憤怒鐵鎚的制裁,已經哭著跌坐在地,說著『其實我是個非現充……』來求我們饒她一命!
  我們在此高聲宣布,我們的反戀愛運動已經獲得勝利!」
  她就像是被身經百戰的革命戰士附身,漂亮地痛罵了一番。
  結束演說的宮前──表情很恍惚。
  「啊……舒暢多了。原來我真正想做的……就是這種事。我愈來愈覺得以前壓抑自己讚揚戀愛的行為真是太愚蠢了!」
  宮前這麼自言自語之後,就像是發了狂似的高聲大笑。好可怕。
  「那個……宮前學姊。」領家戰戰兢兢地用敬語詢問這樣的她:「請問我們兩個以後會怎麼樣呢?」
  宮前用手托著下巴想了一下,然後這麼說:
  「也對,領家學妹──我賦予妳『書記長』的稱號。我命妳與我合作,讓反戀愛運動繼續發展下去。」
  「呃……嗯……嗯,我知道了。」
  領家頭腦一片混亂地點頭。事情發展得太突然,我和領家的理解都跟不上了。
  「我任命高砂學弟負責打雜。」
  雖然我的待遇很粗糙,但仔細一想其實跟以前沒有兩樣。
  光是思考要怎麼跟其他社員解釋這件事,我就覺得頭痛。
  宮前和滿心困惑的我們不同,非常生龍活虎。她使用和學生會與校慶執行委員會聯絡的對講機,對部下們發布消息:
  「千萬不要被反戀愛的鼠輩給騙了,我絕對沒有屈服!我現在救出了被綁在屋頂上當人質的領家學妹,正要往樓下前進!」
  說完話的宮前對我們點點頭。我們決定加入她的計畫,讓這場抗爭往結束的方向進行。

  領家扶著受傷的宮前,離開了屋頂。我不跟她們兩個人同行,而是單獨前往運動場。我必須協助其他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社員撤退。
  為了避開混亂,我先確認兩人已經順利脫逃,才從屋頂上出發。我利用室外階梯和陽台,沿著最短距離前往防衛據點。
  天沼一個人築起凶惡的柵欄,利用噴水幫浦和滅火器擊退敵對的學生會。對手已經喪失戰意,只是隔著柵欄遠遠瞪著天沼。
  「天沼,撤退了。」
  我跑過去對她這麼說,她就一臉疑惑地反問:
  「撤退?發生什麼事了,樓上呢?」
  要在短時間內把來龍去脈說清楚是不可能的。就連當時在場的我都跟不上事情的發展。
  「晚點再說明。總之領家已經跟宮前一起逃離屋頂了,我們也要跟上去。」
  「咦,等一下……為什麼是跟宮前一起!」
  「不要問,我也搞不懂!」
  「搞不懂是什麼意思?我聽不懂啦!」

  就這樣,雖然很艱難,我總算是在簡單說明的情況下讓負責各個崗位的社員全數撤退了。接下來只要我從校舍撤退,就可以在不用犧牲任何一個人──反而莫名地多了一名社員──的情況下讓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順利結束這場抗爭。
  終於開始看到校舍的出口了,就在這個絕妙的地點──一如預料,她在那裡等著我的出現。
  「嗨,辛苦你了。我都等得不耐煩了呢。」
  是女童。她的輕鬆表情一如往常,可能是開始想睡了,她打了個呵欠。
  剛才屋頂上急轉直下的發展,再加上故意在這裡等待的女童。一種不祥的預感讓我背脊發涼。
  「該不會……是那麼回事吧。」
  對於我的問題,女童得意地笑了。
  「不會吧,怎麼會……就算是妳,也不可能……」
  「呵呵……我的字典裡沒有不可能。」
  「可是,妳到底有什麼企圖?我以為那樣只會對戀愛至上主義不利……」
  聽到我的話,女童依然滿臉笑意。
  「想要隱瞞到底嗎……妳這樣太奸詐了。」
  「……呃,你是在說哪件事?」
  原來女童只是配合我回話而已。這是經常要窺探父母心情的可憐家庭環境下的孩童身上常見的習性,但女童只是想要虛張聲勢罷了。
  「……我說的是宮前加入我們反戀愛這一方的事。」
  「啊~你是說那件事啊,因為我也要忙著處理很多案件嘛,真是傷腦筋呢。」
  她的假裝技巧未免太差了。等到她長大成人,一定會變成被部下討厭的上司。
  「好了,你是說關於宮前的事對吧。」就像是要掩蓋自己的錯誤,女童很快地繼續說下去:「你猜得沒錯,是因為我的操作,宮前才會加入你們的陣營──這是我的深遠計畫的序章。」
  女童在這種時候說的話幾乎都是騙人的。
  「妳在說謊吧?」
  「…………」
  她說謊。女童假裝和說謊的技巧都太差了。
  「這……這個嘛,那種事情對我的計畫來說,根本就沒有什麼影響。事情完全都在我的預料範圍之內。」
  「宮前一旦加入我們,這所學校就完全沒有可以阻止我們的勢力了耶……」
  我這麼說著乘勝追擊,女童就開始眼泛淚光。
  「說到底!這全都要怪你不好好攻陷領家薰!只要照我說的去做,現在你和領家早就要迎接開始交往的第一個夏天,在冷氣不夠強的悶熱房間裡滿頭大汗地對彼此獻出自己的第一次了!你們明明可以把反戀愛忘得一乾二淨……全部都是你的錯!」
  女童一邊跺腳一邊這麼說,狠狠地瞪著我。這些話給我的打擊有點……不,是相當大,但我依然拿出反戀愛之魂對她說道:
  「妳到底在說什麼?我早就已經背離妳了。我並沒有理由受妳責備。妳的作戰會不順利,都是妳自己的責任。」
  「嗚……嗚嗚……」
  女童馬上就無話可說,然後用強硬手段報復我。
  「喂~來人啊!這裡有個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
  聽到女童的呼喊,馬上就有腳步聲逼近過來。
  「喂,剛剛那是不是小孩子的聲音?」「這種地方不可能有小孩,你聽錯了。在大熱天下戰鬥,你的頭腦都變得不清楚了。」「是嗎……」
  雖然感到狐疑,腳步聲還是一步一步地接近了我。
  「呵呵……這下你插翅難飛了。聽好了,只要你回心轉意,發誓去攻陷領家,再替宮前隨便找個男朋友,讓她們放棄反戀愛,要我救你也不是不可以喔!」
  女童一臉得意地這麼說,但身為造物主,她的做法真是太骯髒了。
  可是我已經不會再屈服於這種談判。雖然剛才聽到女童說「現在你和領家早就已經~」的部分,讓我一瞬間懷疑自己半年前的判斷是否正確,但現在已經沒問題了。
  「不,我要貫徹反戀愛理念到最後。我想要──試著抵抗命運。」
  事情就發生在我這麼對女童發出宣言之後。砰的一聲,一個震撼大地的巨響響起,天空就瞬間明亮起來──是煙火。
  是為了炒熱營火晚會的氣氛而與營火一起準備的煙火開始施放了。現充這種人好像就是很喜歡會發光或是燃燒的東西。
  煙火原本是要用來宣告營火晚會的開始。是剛才先行離開的領家和宮前去準備,然後開始施放的──這是我們的作戰計畫。
  接著開始有廣播響起:
  『營火晚會現在正式開始!讓各位同學久等了!』
  因為在校舍中播放的這個消息,原本逼近我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咦,已經要開始了喔!」「我們怎麼還在這裡?死定了!」「啊,喂,剛才呼救的人要怎麼辦?」「別人會去啦,就當作是我們幻聽吧。」「喔,好喔。那我們走。」
  這些聲音傳來之後,剛才接近我的腳步聲就以驚人的速度離開了。
  「喂,沒有別人了嗎!你們難道都沒有責任感嗎!」
  即使女童這麼呼喊,也沒有人回應。這也難怪。現充這種人特別害怕孤獨。如果自己不在時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不就跟不上別人的話題了嗎?要是不參加活動,下次有什麼好康的時候別人就不會邀請我了吧?對於經常被這種疑神疑鬼的感覺困擾的他們來說,在營火晚會開始時不在場是個致命的錯誤,所以他們會爭先恐後地趕到同學身邊。而我們利用了現充的這種可悲習性,讓這場抗爭進入尾聲。
  效果比想像中更好。原本在破壞柵欄,企圖把我們一網打盡的人馬現在開始迅速從校舍的出口往運動場離去。宮前作出的假勝利宣言應該也發揮了很大的效果。
  期待落空的女童非常不甘心地咬著下唇瞪著我。
  「也許……我已經不該再指望你了。」
  說完,她哼的一聲從我身上別開臉,用高亢的音調繼續說道:
  「我就找其他比你更有魅力的男人去追求領家薰,暗中撮合他們吧。到頭來,你沒辦法好好吸引領家才是最大的問題吧。嗯,我這個點子還真是不錯。」
  女童斜眼偷偷觀察我的反應。可是這種威嚇對我是沒有用的。
  「沒關係,因為領家不會那樣就被攻陷的。」
  「你還真有自信,明明就是別人的事,你怎麼能這麼斷言?」
  「原因很簡單──因為領家是喜歡我的。就跟我喜歡領家的程度差不多。」
  不知道為什麼,女童因為我說的話而臉紅了。
  「真虧你好意思說這種話!不……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相信領家。」
  「我說你啊……那完全就是傾向現充那一方的笨蛋會說的話。」
  女童嘆了一口氣,按壓自己的眼頭。我為了繼續進攻,接著說道:
  「還有,如果妳要那麼做,就沒有理由繼續待在我家了吧,妳要搬出去嗎?」
  聽到我的問題,女童愣住了。她定居在我家的理由是監視我,然後一有機會就撮合我和領家。如果要利用別的男人,她就完全沒有必要住在我家了。
  女童稍微抬眼觀察我的臉色,然後快步跑到我旁邊,用雙手拉了一下我的襯衫袖子。
  「既……既然你都這麼說,那就沒辦法了。就當我沒說過吧。」
  看來女童真的很喜歡我家。
  「……應該不需要我多說,我可還沒有放棄。我總有一天要讓你把領家帶離反戀愛。」
  「好啦好啦。」
  我這麼說著敷衍女童,然後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她就用力揮走了我的手。雖然她鼓著腮幫子瞪我,但看起來並沒有那麼排斥。

  ○

  營火晚會比原定時間晚了許多,卻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開始了。不過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雖然表面上沒有造成影響,實際上卻是跨出了一大步。要讓反戀愛在這所學校扎根,應該已經是不遠的未來了。
  身為這場活動的領導人,領家上台發表了致詞。她應該會在近日內繼承宮前的位子,成為學生會長吧。阻礙我們的人會因此消失,還是有新的敵對勢力出現,現在都還是未知數。
  順利結束演講的領家從台上走下來。守在她身後的宮前牽起她的手。兩人接著相視而笑。
  「欸,結果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完全無法理解事情是怎麼發展的……」「為什麼宮前同學會……?」「我不能接受,那傢伙是叛國賊!」
  從校舍的防衛據點平安逃出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成員,都口口聲聲地要求我作出說明。
  「說明起來很困難……呃……呃,總之宮前也是有很多理由的啦。該說是爆發出來了嗎……」
  她要求我和領家批判自己的現充行為讓我覺得害羞得說不出口,所以我開始模糊焦點。可是大家似乎都無法理解。
  我為了逃離社員的追問,前往領家的身邊。宮前接在她之後上台致詞,現在領家帶著脫力的表情,在遠離群眾的地方一個人望著營火。
  「累了嗎?」
  我從後方向領家搭話,她就點了點頭。
  「我今天累了,說不定比情人節那一天還要累。」
  說完,她讓重心緩緩往後倒,砰地把後腦杓輕靠在我的胸膛上。為了支撐她那不穩定的姿勢,我不得不從後方抱住她。
  「喂……喂,這樣很危險啊。」
  「才不危險。因為你會扶著我嘛。」
  任誰都不會認為調皮地這麼說的她是個反戀愛的革命戰士吧。領家的長髮散發的洗髮精甜香和經過一番忙碌與激戰後產生的汗味混合在一起,飄散起來。我的心臟猛然一跳。
  「這也是……用來假扮成現充的偽裝吧。」
  我為了分散注意力而這麼說,領家就笑著回答了:
  「正是如此。不過……也對,就一下子……」
  領家扭動身體,轉頭面向我。我和她的臉接近得鼻頭幾乎要碰在一起。
  她的眼睛緩緩閉起,然後睜開。她的纖長睫毛隨著這個動作搖曳──我起了雞皮疙瘩。
  「我真正的心意也──」
  她那斷斷續續的聲音甜蜜地搔弄著我的心。
  我看著她的雙唇停在眼前,散發著光澤。我忍不住盯著它看。這時候,嘴唇顫抖了一下,然後領家閉上眼睛。我的心臟再次猛跳一下。於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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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你們!真是無可救藥!」
  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演講的宮前抱著雙臂站在我們面前。仔細一看,其他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也都圍在我們身邊。
  「……我大概懂了。」「原來如此,宮前學姊會生氣也很正常。」「的確,老實說你們應該爆炸一下比較好。」「大師……我也沒辦法替您辯護了……」
  我和領家趕緊分開。
  「剛……剛才那是因為我累得差點倒下來,高砂幫忙扶著我而已。」
  「那種像國中生的藉口就不用說了。」
  西堀乾脆地斷言。
  「他們之前也是這樣。說什麼社團瀕臨解散危機,結果只是在放閃。」「就是啊。現在回想起來,之前的每一件事都是……」「對呀對呀,你們好像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其實經常兩個人單獨見面吧?」「我還曾經聽過他們直接說一些很閃的話……」
  大家累積起來的不滿開始爆發,我和領家無言以對,只能低著頭接受批判。我身體發燙,流了滿頭大汗。我身旁的領家的臉就像是快要噴出火來。
  「真是拿你們兩個人沒辦法……」
  宮前用非常傻眼的語調這麼說,其他的成員也連連點頭贊同。宮前迅速和其他社員打成一片,我和領家的立場則變得很危險。
  「這件事就先放在一邊……好了,可以請妳總結一下這次的作戰計畫嗎?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書記長,領家學妹。」
  宮前說完,領家就走到前方,重新面對大家,然後一臉害臊地搔了搔鼻頭──用一如往常的熱血語調,氣勢十足地開始說話。

萝莉亦我所爱也 发表于 2018-4-15 23:53

感谢录入,这卷终于有人录了,还是要说一句,线虫爆炸吧

JIAN神 发表于 2018-4-16 12:08

就服这书的各种疯狂撒狗粮和神转折,5卷末尾这个真的笑死人了,邪(现)恶(充)终于接受了审判!

速水伊织 发表于 2018-4-16 21:31

额,这个插图右边有一段黑线是什么情况...
还有下面好几张插图都挂了,求补

0g3w 发表于 2018-4-24 21:48

这就录入完了吗?没有后记啊
而且第6卷开头给人的感觉好像宫前跟领家、高砂之间没有发生过这卷卷尾提到的事一样,不连贯啊

祤傑 发表于 2018-4-24 23:22

0g3w 发表于 2018-4-24 21:48
这就录入完了吗?没有后记啊
而且第6卷开头给人的感觉好像宫前跟领家、高砂之间没有发生过这卷卷尾提到的事 ...
第六集是短篇 每章時間軸都是不一樣的

我永生不死 发表于 2018-4-25 09:12

这都能放闪光弹,可恶,现充boom!吧!

0g3w 发表于 2018-4-25 15:28

祤傑 发表于 2018-4-24 23:22
第六集是短篇 每章時間軸都是不一樣的

原来短篇也能跟正书一样占用一个卷号啊……

aterssa 发表于 2018-4-26 13:12

0g3w 发表于 2018-4-25 15:28
原来短篇也能跟正书一样占用一个卷号啊……

短篇集有书号挺常见啊。我印象里东京皇帝第七卷,龙王的工作第八卷都是短篇集。

k57876253 发表于 2018-4-27 00:33

作者加油!!!!!!!

Acekiller 发表于 2018-5-7 00:03

男女主繼續放閃
連學生會長也受不了加入反戀社呀!!

捂脸 发表于 2020-4-22 14:34

其实男女角就是最该被反恋的存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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