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yscanner 发表于 2017-11-2 16:57

[TSDM][MF文库J][绫里惠史][异世界拷问姬5]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8-2-9 21:25 编辑

[绫里惠史][异世界拷问姬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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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異世界拷問姫
原作:綾里けいし
插画:鵜飼沙樹
图源:流哲不哼太
修图:索玛
翻译:已出院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TSDM论坛轻小说区:http://www.tsdm.me/forum.php?mod=forumdisplay&fid=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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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t.cn/RWzVcF9

异世界拷问姬5

「我们的救世就是消灭恶魔,弑神————也是杀人」
在另一个『拷问姬』珍妮·德·蕾的引导下,櫂人等人在地下陵墓中亲眼目睹了世界的真相,并决定为珍妮所说的救世提供协助。
「余绝不容忍有人嘲笑在余身后堆起尸山。余不容他们的家伙活在世上,要将他们杀光,以配得上『拷问姬』威名的方式」
「好极了。这才是初代『拷问姬』,自甘沦为罪人的女人」
本该以十四场悲剧为开端迎来终结的故事,时至此刻愈发残酷,将艰难的选择推到了所有人面前————。
绫里惠史×鹈饲沙树联袂献上的异世界黑奇幻巅峰之作第五集。以悲剧为食粮继续推进的世界中,櫂人、伊丽莎白、小雏、珍妮、伊莎贝拉,然后还有肉老板,终将选择怎样的路……

http://t.cn/RlwIuVq

http://t.cn/RlwMPXG

——过去的日子。抑或已经失去的未来。

http://t.cn/RlwIkvi

——神、恶魔与两个拷问姬

http://t.cn/RlwM2Av

——黑色军团

http://t.cn/RlwMqnI

珍妮的日记

   多云、气温偏凉、与恶魔的战斗·现在根本不在这个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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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堡里探索的时候发现了某样东西,于是就代为继续记录了。
对于后世,或许有需要的这段记忆的可能。
上次的记录人是『使徒』,这很有意思。
说到内容,实话说没有实质内容。
不过,使徒刻意留下『没有实质内容』的记录,这很有意思。
他或许曾有过许多与一切背道而驰的想法。
如今,那一切想法可以说全都一干二净地彻底粉碎了。
目前正继续进行『拷问姬』城堡的搜索活动。
希望能快点得到什么线索。
正如上次『使徒』的记录中说的,没人知道人世的明天会是什么
样子。
不过『正因如此,至少希望让我的老熟人尽可能露出笑容』……
这之类的想法我完全没有就是了。
的确,现在必须得设法做些什么。这正是我的使命。
我们要杀人,然后完成救世。我就是为了这唯一的目的被制造出
来的。

今天的菜单…………………有意义么,这项?
伊丽莎白大人的反应………根本没有意义吧?
今天愚钝的仆从阁下………这项怎么回事?
今天愚钝的仆从阁下2 ……谜得不行
 〈My lady〉
要是 处 女 在,不明所以的地方就能问问她的看法了吧。
想也没用。继续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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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t.cn/RRwQOlC

人物介绍 Character

伊丽莎白·拉·芬努 Elisabeth Le Fa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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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拷问姬』。曾残忍地拷问并杀害子民,连贵族都不放过,因犯下滔天大罪注定要被处刑的美丽少女。教会让她『在临刑前做点好事』,下令她惩处十四名恶魔缔结契约者。将十四恶魔悉数讨伐后,因櫂人背叛人类而接到教会新的指令,要求除掉櫂人。

濑名櫂人 Kaito Se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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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遭受虐待,最终被残忍杀害的少年。他被伊丽莎白召唤,成为她的仆从侍奉她左右。因生前的经历,拥有在产生恐惧、愤怒、憎恨等激烈情绪后反而会冷静下来的倾向。在十四恶魔讨伐完毕后,櫂人为阻止伊丽莎白被处刑,选择以『皇帝』契约者的身份同人类为敌的道路。

小雏 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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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拉的过去制作的机械人偶,女仆。是櫂人的恋人、伴侣、士兵、武器、宠物、性用品、新娘。在十四恶魔讨伐完毕后,为阻止伊丽莎白被处刑而背叛人类,以妻子的身份与櫂人一起过上了逃亡生活。

维拉德·蕾·珐缪 Vlad Le Fa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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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拷问姬』的制造者。自称是伊丽莎白的父亲。与十四阶位恶魔的顶点『皇帝』缔结契约,但被伊丽莎白讨伐。目前封入石头中的灵魂复制品与櫂人同行。将櫂人视为自己的后继者。

肉老板 Butc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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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罩在黑布之下,扛着一只血淋淋的巨大口袋,脚是鸡爪的亚人,从未有人见过他兜帽下面的面容。只要算是『肉』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东西出自何处,他都能帮忙弄到手。伊丽莎白食用的内脏,每次都是从他手中购得。他只对肉感兴趣,除了肉的事情什么都不想……貌似是这样。

伊莎贝拉·维卡 Isabella Vic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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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任圣骑士团团长。拥有强大的魔力、高洁的精神与出色的剑术。其弟于『串刺荒野』一役中丧生。在王都与櫂人和伊丽莎白并肩作战,击退『君主』『大君主』『王』。虽然奉职责高于一切,但也让櫂人等人感到亲切。

守墓人 Grave heep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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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会最高司祭之一,负责王室地下陵墓守卫的狂信徒。让神圣生物吃下恶魔肉后再与人类肉身融合,以此制造出守卫,并打造出用人的痛苦装饰的房间。长期以来掩藏着『最初的恶魔』这一教会最高机密。

琉特 Lu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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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族兽人,全兽人之祖『森之王』任命的第二公主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的私人兵团第一班队长。有位山羊族妻子。曾将櫂人招来兽人的村落。

皇帝 Kai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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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十四阶位顶点的恶魔。櫂人启动维拉德留下的灵魂复制品,通过其助言与助力施展恶魔召唤,于是『皇帝』被再次召唤到了下界。他欣赏称维拉德并称其为『脑子里养着地狱的男人』。用『十七年痛苦的集合』称呼櫂人。个性高傲,性情急躁。

恶魔 Diab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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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神所创之物破坏的存在。原本栖居于高次元,无法干涉人世,但藉由十四名契约者的出现而在各地制造破坏。共有骑士、总裁、大总裁、伯爵、大伯爵、公爵、大公爵、侯爵、大侯爵、君主、大君主、王、大王、皇帝这十四个阶位,与其缔结契约的人将得到强大的力量,但会丧失人类的身体。他们应该已被讨伐殆尽才对吧?

珍妮·德·蕾 Jeanne de ra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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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称是圣女,也是恶女的少女。其真实身份为古老炼金术师集团制造的人工『拷问姬』。为了救世,她命令櫂人与伊丽莎白追随自己,但是……?

skyscanner 发表于 2017-11-2 16:58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8-4-11 15:11 编辑

http://t.cn/Rl2fF1R

—— 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

此处空无一物。
然后,一切都曾存在过。

打个比方,这个地方是一块纯白的画布,又或者说是一块漆黑的画布,没有画上『有意义』的画。这也就表示,你能够随意使用颜料,无限制地去改写它。
这个地方是虚无的,同时也是自由的。什么都没有,但一切都存在。
对于拥有拿起画笔之权利的人而言,这个地方等于是理想的乐园。不管怎么说,你能如愿以偿地创造出自己想要的天堂。如果硬是要选,就算创造一个地狱也不成问题。但是,只要这次的绘者是她,便不容拥有那样的自由。
这是因为,她是个千古罪人,背负着沉重的罪业。
她必须对上次弄伤画板的事负起责任。

因此,她必须创造天空,创造大地,创造大海。
她必须让花草树木在大地之上欣欣向荣,让日月星辰在天空中绽放光辉,放出鸟鱼野兽和家畜。
接着,她还得创造人、兽人和亚人,最后才能罢休。
这正是她加诸于自己身上的命运,不容自己逃避赎罪。
她知道,在以后的世界中,大概所有人都会崇敬她。曾经那些逐渐走向毁灭的人们对她投去的哀怨都将颠覆,人们必然会奉她为『圣女』,献上一切赞美之词。毕竟,她是万物之母。她甚至会作为为孩子而牺牲的『受难圣女』得到人们的信仰。但是,将来永远都不会有人考虑她的真正想法。
她被当做圣女而大加粉饰之前是怎样的姿态,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想去知道。但是,她对此并无责备之意。民众从以前的世界开始便是这样的生物。他们总是只听自己想听的,只看自己想看的。

羊群本就是愚昧的。这是真理。

但说到底,这真的不是罪么?无知,不是该被唾弃的事情么?对于无知,她无法容忍,他们却能够容忍。这是个无法调和的矛盾。
既然如此,难道不是他们的存在方式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吗?
经过漫长的苦恼,她创造出了某个东西。创造出了大地、海洋、日月星辰、草木鱼虫鸟兽、人、兽人、亚人以外的东西。她选择亚人为基本素体,为了那东西能够长久地生存,经过了已无法准确描述其本质的复杂混合。就这样,一个丑陋又可爱,只属于她自己的从者创造出来了。
此刻,她怀中抱着一团用红布包裹的东西,站在他面前。
她还没有流着血泪被倒吊起来,只是对怀中的肉块充满爱意地微笑着。重塑处于初期阶段,世界仍是一张白纸。这里连风都没有,但不知是怎样的奇迹,布包内侧一晃而现,乌红的异物暴露出来。

她怀中所抱的,是恶魔的肉块。

她弯下腰,将布包递给自己的从者,就像托付自己的孩子一般轻轻地将恶意的种子交给了他。他怀着要保护它的决心,将骇人的肉块紧紧抱住。

「乖」……她轻声细语。
「真乖」……用透着疯狂的音色,甜腻地夸奖了他。

那是非常非常遥远的故事。
是段称呼为创世记却十分丑恶、悲伤……
但称之为神话又太过扭曲的传说。

skyscanner 发表于 2017-11-2 16:59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8-2-9 21:46 编辑

http://t.cn/RRw1xUR

—— 1 无辜的祭品 ——

藉由『拷问姬』与其从者之手,十四恶魔被讨伐殆尽。
人类的壮烈战争宣告结束。但历经战斗之后,这个世界遭受到沉重的打击,就像一张开裂的西洋棋盘。尤其是铭刻于王都的『污秽之伤』。
而这又带来了新的问题。
现在,教会高层与部分狂信徒,以及想要逃避复兴王都之重担的人正准备唤起最初的恶魔,以图扩大破坏,促使寄宿于圣女身上的神明重塑世界。
他们坚信,当世界被修复的时候,自己这样的『正确的信奉者』会被留下。但是,这样的想法天真得简直匪夷所思,比孩童的幻想还要肤浅。

神明创造世界,恶魔破坏世界。他们仅仅是那样存在。
重塑即是将现存的绘画抹掉,在上面重画上新的,仅此而已。

除了手执画笔的人,其他人都要死。这便是答案。

然后,在世界的暗处有人为了那一刻的来临而行动,有人为了阻止那一刻的到来而行动。身为前者的『肉老板』将恶魔肉交给维拉德,给这个世界带来灾难。尽管十四恶魔已被悉数讨伐,但沉重的打击留下了深深的创伤,激发了期盼重塑的行动。
现在,恶意之花正含苞待放。
为了阻止那种事发生,作为后者的炼金术士们以全族作为祭品创造出了新的『拷问姬』。她自称虐待奴隶,拯救世界,既是恶女也是圣女的救世少女。她拥有蜂蜜色头发与蔷薇色双眸,身着暴露的纯白拘束装。

她就是,珍妮·德·蕾。

现在,櫂人等人在她的引导下来到地下王陵的最深处,到达了封印之地。
那个地方被打造成了一间儿童房。房间里乍看之下布置得挺可爱,可那些实际上却是痛苦、怪诞的装饰。墙壁上本应该是鲜花壁纸,却被镶嵌其中的人脸所取代。天花板上本应该挂着吊灯,但被裂开的肚子中垂下的内脏所代替。

在这样的房间中央,竟然摆着一只纯白色的摇篮,就像在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在摇篮里,最初的恶魔在安然的摇晃中,闭着眼睛。

站在眼前这无与伦比的强大而且邪恶的存在跟前,珍妮在某种层面上十分傲慢地坦然说道
「于是,两位已经知道真相以及事态的严重性了吧。濑名·櫂人,伊丽莎白·蕾·珐缪。我知道两位背负着相互厮杀的命运,但现在,我要你们抛开所有,摒弃一切,像奴隶一样诚心诚意地效忠于我」
她蔷薇色的双眸直直地看着两个人。
然后,珍妮·德·蕾——被创造出来的『拷问姬』,很理所让然地接着说道

「照这样下去,现在的世界将毁灭至荡然无存」
这句话,有如末日的宣告,回荡在房间里。

  ***

「………………唔」
「………………嗯」
面对珍妮坚定地断定,櫂人与伊丽莎白缓缓在胸前叉起胳膊,像是在品味这接近于命令的请求似地,闭上眼睛。伊丽莎白美丽的脸庞与櫂人显得过于稚嫩的脸庞,双双定格在严肃的表情上。就这样几秒钟过去,两人同时睁开眼。
他们没有交换意见,甚至没有用眼神示意,直接答道

http://t.cn/RlXarBq

「「没门!」」

拒绝的声音无丝毫偏差,完全重合在一起。
珍妮愣愣地眨了眨眼,不解地把脑袋倾向一旁。
「决断下得可够快啊,两位。而且,回答超出了我的预测。即便以回答速度来说,也完全不仅仅是出人意料的层次了。那么,请说明理由吧」
「第一,不清楚你为了那救世啥的,接下来准备如何行动」
伊丽莎白嗖地竖起食指。涂黑的指甲反射着光辉,无意义地转着圈。
「在无法判断你的指示与计划是否妥善的情况下就要余等为你效命,恕不奉陪。再说说更基本的,你哪只眼睛看余像那种会待在别人麾下如奴隶般工作的老实女人?」
「嗯,完完全全,一丁点也看不出来」
伊丽莎白摆着凶恶的表情把手放在自己胸前。在她身后,櫂人频频点头。
「被你这家伙这么说就不能忍了,看余待会儿不宰了你」
「为什么啊」
两人进行了一段的脱线对话。珍妮看到他们两人来到这里还是老样子,又不解地把脑袋歪向了另一边。
「我懂了,这很合理。最后那句话说服力出奇的强。还有呢?」
「第二,反正你原本就打算把余等卷入救世的纷争中是吧?而且根本不会顾及余等的意愿。既然这样,余等为何还要专程屈就于仆从的身份?这没有任何好处。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的真实意图值得信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还有呢?」
「第三,櫂人,你来说」
伊丽莎白略微甩了甩下巴向櫂人示意。至此为止,两人依旧不曾向对方传达过想法。即便如此,櫂人还是极为自然地把话接了过去
「我们就是纯粹看你不爽。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极端的非理性」
珍妮点了点头,但反应仅此而已。她虽然没有表现出理解,但也并没有表现出失望,仅仅只是以左脚为轴原地转了一圈。
晃啷……她晃了晃手腕上如同束缚囚徒的锁链。
「也就是说,我可以认为你们虽然不想效命于我,但会继续保持协助关系,对么?〖把世界的秘密都掀了个底朝天,你丫还要跟老娘作对的话,那脑容量也未免太惊悚了呢!你丫的也看到,老娘可是个柔弱的妹纸呢!〗」
「你这家伙说起话来不但特别恼人,而且还老样子乱七八糟呢。不过,你这么想无妨。反正这边这个愚钝之极的仆从肯定会爱管闲事地一头扎进去。余跟他不一样,就算跟余说救世,余本来也毫无兴趣」
「哎呀,那你是要就此退出么?〖你丫还真干得出来啊,喂!〗」
「不,余会帮你一把。而且会开开心心,全力以赴地」
伊丽莎白面带残酷的笑容,如此宣言。櫂人摆着早已料到似的表情点点头。另一方面,珍妮本来作为请求协助的一方,却反倒大惑不解地再次歪起了脑袋。
「理由呢?」
「余杀掉了十四恶魔。全部讨伐了,全都消灭了」
伊丽莎白突然转为冷彻的口吻,眯起血红的眼睛,带着杀意呶呶细语
「而那竟然连世界重塑的前奏都算不上————少开玩笑了。余绝不容忍有人嘲笑在余身后堆起尸山。余不容他们的家伙活在世上,要将他们杀光,以配得上『拷问姬』威名的方式」
她凄绝地冷笑起来。那笑容是那么美丽,扭曲,邪恶。
伊丽莎白如同舔舐一般,坚定地说出冒渎的话来

「哪怕对方是圣女,是恶魔,是神」
「好极了。这才是初代『拷问姬』,自甘沦为罪人的女人」

珍妮响亮地拍起了手,锁链在她手腕上像乐器似地晃啷作响。她将手放在胸前,优雅地行了一礼,自豪地表达赞同
「没错,我们必须保持傲慢。若不能以人身实现超越神明、恶魔的罪业,还谈什么救世」
此时,櫂人沉思起来。珍妮基本上对任何人都保持着桀骜不驯的态度,但唯独面对伊丽莎白的时候或多或少会流露出好感。
(『拷问姬』制造计划的确立在很久很久以前,但那时应该还没有『拷问姬』这个名称。珍妮既然会模仿恶女的口吻,恐怕在实践的时候拿伊丽莎白走过参考)
珍妮或许对这位被自己当做范本的女孩怀有一定的敬意。但伊丽莎白对她的称赞似乎打心底里觉得无所谓,耸了耸肩。
这个时候,伊莎贝拉插进了两人的对话
「不好意思,在两位交谈的时候插嘴。在这里继续吵闹下去恐怕很不妙吧。诸位从刚才起就一直很大声地说话……这东西要是醒了可怎么办?」
现在,伊莎贝拉正被化作巨人的『机械装置之神』(听命于珍妮的,四位一体的召唤兵器)抱着。她在粗壮的钢铁手臂中看着摇篮,面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源自本能的恐惧。
櫂人与伊丽莎白向最初的恶魔看去。现在,那东西正深深地沉睡着。
(但既然是在睡,应该总会醒来的)
想让世界重塑的家伙们,现在应该渴望着这个醒过来。但櫂人的担忧突然从身旁遭到否定。
『放心吧,应该不会的』
櫂人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名身袭贵族大衣戴着高雅饰巾的男人在空中优雅地翘着腿。他是前『皇帝』契约者,伊丽莎白的养父,维拉德·蕾·珐缪(准确说是其灵魂的复制品)。
『这是因为,这东西尚与主人存在契约关系』
现在的维拉德只是幻影,不受重力约束。他轻盈地一跳,竟大胆地悬浮在恶魔的摇篮上方。伊莎贝拉小声制止
「慢着、慢着慢着,太危险了,别再靠近了」
『哎呀哎呀,骑士团长也不外乎是胆小的人类呢。处女就是懦弱,不过这样的反应也别有一番趣味呢』
「丑话说在前头,你刚才的发言是性骚扰」
『嗯,「吾之后继者」啊,「性骚扰」是什么?在这个世界没有相对应的概念呢』
维拉德悠然地将櫂人冰冷的指摘应付过去,向摇篮探出头,从近距离再度观察那个令常人哪怕看上一眼就会发疯的存在。
『高位恶魔在降临之际,会参考自己的召唤者,生成语言与自我。很多在得到自我后,会像「皇帝」那样违逆不成熟的主人……但是,这东西的主人相当优秀呢。虽说教会对这个房间布下了怪异的装置,但不论有没有痛苦带来的抚慰,这东西应该都不会苏醒。因为这家伙所接到的命令,有着近乎于诅咒的效果呢』
听到维拉德说的话,櫂人大吃一惊,愣愣地环顾周围。
被埋入壁面中那些人,在剧痛之下一直惨叫个不停。但是,他们的声带应该已经被夺去了,悲鸣发不出来,只有泪水与唾液满溢而出。被悬挂在天花板上,肚子被打开的那些人也处于同样的状态。在这个地方,时刻都在以活人的痛苦向恶魔献上抚慰。
但维拉德坚定地表示,这一切没有意义。
「你说,教会刻意打造的,这个装满祭品的房间……原本就根本没必要?」
『嗯,正是如此,吾之后继者。因为这种事古往今来屡见不鲜,弱者出于畏惧会向强者献上强者本不想要的贡品……对于成为活祭的人来说,还真是不得瞑目呢』
维拉德呵呵一笑。櫂人捏紧了拳头。其间,恶魔仍在继续安睡,那样子就像个无忧无虑,对一切十分满足的婴孩。
维拉德把自己的脸凑向恶魔的睡脸,那张睡脸有着难以形容的丑陋。这次,维拉德讥讽地冷笑起来
『哈,虽说有无比优秀的主人下令,但也真亏拥有灭世之力的家伙能这样在现世维持着肉身一直沉眠啊,这种事闻所未闻……虽说我也还能活在这世上就是了』
「不,你已经死透了,被彻底烧成灰了。就是余灭的你」
『哎呀,有这么回事啊。不是被其他人,偏偏是被自己的爱女给烧死了,哈、哈、哈、哈。不,这不是该笑的事……但是,毕竟我还留存于世,世界要是被破坏了我可要伤脑经了。不过,我身为魔法师,觉得让这个恶魔继续睡下去是暴殄天物呢。但没有契约者下达新命令,这东西是决不会醒来的吧』
小雏听到维拉德这样断言,宝石制的翠绿色双眸眯了起来。她站在櫂人身旁,握紧了叠在女仆装胸口的双手。
「————……契约者」
櫂人看到她不安的样子,朝她走近一步。两人交换了下眼神,点点头。
关于契约者的真实身份,櫂人他们已经听珍妮说过了。

教会宣扬的『受难圣女』。
(最初恶魔的契约者,正是她)

这便是隐藏在长久以来受人讴歌的,圣女重塑世界的传说背后的真相。
在被人们歌颂为圣女以前,女孩首先与最高位的恶魔缔结过契约。她的目的并不清楚,但她没能完全控制住恶魔,于是毁灭了世界。女孩后悔万分,最后召唤神并缔结契约,重塑了世界。可是,她无法承受与恶魔和神同时缔结契约,在无法死去的状态下陷入了长眠。在那之后,真相随着漫长的时间被扭曲,仅有『身体里寄宿着神明,重塑过世界的救世主』这一点得到关注,于是她被尊崇为『受难圣女』。
(之所以命令对『最初的恶魔』强劲有效,也是因为得到了神明的助力吧)
櫂人如此心想,同时一抹疑惑在心头闪过。照这么说,要让最初的恶魔觉醒,只有圣女才能办到,企图重塑世界的那些人应该也办不到才对。但是,拥有那个权利的女孩,如今正沉睡在某处。
(——————永世长眠,么)
死亡与睡眠不一样。圣女不是恶魔,或许常人也能将她唤醒。教会应该是指望唤醒她来引发重塑的奇迹。这件事一定要阻止。
但是,她人究竟在哪儿?
「喂,你有圣女下落的线索么?她应该没死吧?那我们就必须抢在教会前面把她弄到手」
「提这么合理的问题还真少见呢,先生。我就回答你吧。关于圣女的下落,我们也好,教会也罢,没有任何人掌握。很多人在寻找圣女的下落,尤其是教会,迄今为止都在执着地寻找着,但远征与探索所获得的成果,无非只有一些圣遗物罢了。〖也就是一堆破烂!〗其他魔法师与信徒也是相同的结果」
「原来如此……太好了。这样的话,世界就不会重塑了。因为少了圣女,恶魔就不会醒来,向神明祈求重塑也无济于事吧?」
櫂人放下心来,松了口气。珍妮竟灵巧地维持着无表情的脸,露出就像看到愚不可及的眼神。伊丽莎白也非常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櫂人歪起脑袋,不理解自己哪里说了蠢话,可回忆之后也还是找不到矛盾点。珍妮耸耸肩,不加掩饰表现出无奈,说道
「先生还是那么愚蠢呢。教会想重塑世界,本就源于长久以来对圣女的盲信。重塑派即使知道最初的恶魔存在,依然信奉圣女是『大慈大悲之人』。因此,他们觉得,就算用其他方法来扩大破坏,圣女也会自然而然地降临,重塑世界。恶魔终归不过是一种手段……这才是他们的观点。当然,能够得到圣女,亲眼见证奇迹固然最好」
「可、可是,光凭人类,搞得出那种大规模破坏么?」
「轻而易举。尤其是教会现在处于能够无限获得『君主』肉的状态」
伊丽莎白淡然地回答了櫂人的疑问,毫不犹豫地道出残酷的假设
「打个比方……将大量极度变异化的罪人输入到兽人、亚人的地盘,挑起战乱。森林将被烧毁,大地将变得荒芜。除此之外还能想到其他方法呢。比如说你生前的世界。虽不清楚人类的残虐性,但破坏的方法要多少就有多少」
「教会……教会岂会做出那种灭绝人性的事!」
伊莎贝拉突然大喊。櫂人等人向她看去,目光中不由得露出几分怜悯。那身作为圣骑士之证明的盔甲,曾闪耀着银色的光辉。但现在,它已被刚才打倒的由最高司祭之一的『守墓人』创造的怪物的血给染黑了。
说来讽刺,她自己现在这身样子,已经回答了刚才的呐喊。即便如此,伊莎贝拉仍要争辩
「的确,在讨伐十四恶魔之后,教会内部出现了一些可疑举动,这种事在圣骑士团里也同样存在。对于这个地方的异常性以及被隐藏的真相,我都已经掌握了。但是,司祭们大多是善良的,真正值得尊敬的人。你们为什么不相信他们的善意与尊严?我们这些骑士也绝不容忍那种残忍行径!」
伊莎贝拉肯定了潜藏在教会内部的扭曲,依然坚持争辩。她的口吻听上去很拼命,听得出她不愿抛弃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但是,珍妮就像面对任性的孩子一般向她看去
「女士,可以闭嘴么?〖有句话叫上行下效!大局怎么可能任凭你丫和部分人的意愿要变就变!〗组织就像一只长长的蜈蚣,自己在做什么,身体浑然不知,只会配合并跟随头部。为了维持名为『步调』的秩序,人类会抹杀自身个体的善良与尊严。说好听叫忠诚心的证明,说难听就是放弃判断。他们觉得,为了守护世界,有时那么做也是有效的。可是,这次的脑袋太不灵光了,『彻彻底底地烂透了』」
「但、但是……」
「戈多·迪奥斯的死便是转折点呢……负责在头部附近阻止其失控的人消失了,事态将轻易地转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而这不以个人想法所左右」
伊莎贝拉无法继续反驳。她也想象得出,在单独的个人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整个组织会渐渐变成什么样,不甘地咬住了嘴唇。
相反,珍妮以规劝般的口气接着说道
「有些牧羊人只为目睹奇迹而欣然扑火————而牧羊人身后,会有很多盲目的羊儿追随。等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人们才会感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而且是异口同声呢」
伊莎贝拉没有回应,她彻底选择了沉默。但是,她没有放弃,从她的侧脸看得出她正认真地思考着什么。櫂人觉得她这样钻牛角尖让人担心,准备跟她搭腔。
「我说,伊莎贝拉」
「所以,必须要在情况发展到无法干涉的地步之前弄到圣女」
珍妮浑然不顾伊莎贝拉的苦恼,接着说道。櫂人一时也钳口不语。
在这里,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明确今后的方针。
「要是发展成种族间的战争就根本无法收拾了。〖那条路走下去就是地狱!就凭几个人能干什么!〗」
「但是,你也没有关于圣女的情报吧。你究竟想怎么做?」
「是的,但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
珍妮对伊丽莎白的提问给出了出乎意料的回答。櫂人皱紧眉头。
他思考,自创世之初便销声匿迹的女孩,究竟有谁知道其下落?
「有可能知道她下落的人,有一个……虽然不知道这么数究竟对不对,但应该有。我之前也在寻找他的踪迹。将这个地下陵墓的一切暴露之后,我的怀疑终于转变为确信」
手腕上的锁链响了起来,珍妮伸出一只手,朝着刚才解开了结界,一行人通过的墙壁指过去。墙壁现在停止在像门一样开启的状态,墙壁表面以精湛的技艺雕刻着圣女浮雕,神女身旁还有一个身披破布的使徒在一起。
櫂人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心有不甘地嘀咕起来
「…………『肉老板』么」
「这也是我向两位寻求协助的理由之一。他是最开始的五大商人工会的创始人,在商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是过去广受仰慕的传说中的商人。他就是『肉老板』,也是圣女的使徒。他将这个世界的流通基础构建起来之后,也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近年来,仅在两位周围有人目击到他的身影」
櫂人不禁垂下了头。他对此还还没能整理好心情。站在他身旁的小雏也是一样。他们怎么都不愿意去想,曾好几次帮助过他们的『肉老板』竟然是敌人。但据伊丽莎白所说,他自己言明不是特定某人的敌人,是活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的敌人。
『不管怎样,结局都不会改变。我不曾想,本应以十四场悲剧为开端,以最糟糕的谢幕迎来结束的故事中竟然存在着反抗者。愚钝的仆从阁下同样出乎我意料。整体来看,你们谱写的篇章虽然很渺小,但或许会起到非常重大的作用……世界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转变,犹未可知啊』
(说这种话的家伙,真的是世界的敌人么?)
櫂人不禁苦思。作为渴望世界终结之人所说的话,这番话未免太不对劲了。但是,櫂人将涌上心头的疑问暂且压下去,问道
「『肉老板』现在在哪儿?」
他这么一问,伊丽莎白挽起双臂,十分平淡地答道
「那家伙啊,在余的城堡关在『吊笼』里喔」
「记、记得在路上你是说过捉到他了,你总该不会把他就那样扔下了吧」
「你说的也没错。不过,总不能自称敌人的家伙放掉吧,那样处置算正当的」
「唔,是这样么」
除了绑起来,还有别的方法么……櫂人苦恼起来。不过,对方毕竟是神出鬼没的『肉老板』,简单的拘束肯定会被他轻松逃脱。
櫂人想明白后,目光从伊丽莎白身上移开,再次转向最初的恶魔。
(跟是否把这东西唤醒,或者就让它这么睡下去,无关么。不论对方要采取怎样的方法,都必须阻止他们破坏世界……奇怪,等一下啊)
既然如此,一旦找到圣女,教会的失控不就会停止么?还是说,要拜托她来劝阻狂信徒?能不能顺利呢?櫂人向珍妮问道
「喂,找到圣女之后,你准备怎么做?」
「〖那还用说,宰了她啊〗」
櫂人不禁语塞,愕然地张大双眼。他未曾设想要杀死圣女。珍妮的嘴略微地弯起来,果断否决櫂人的天真想法一般接着说道
「有什么好吃惊的?杀了契约者,恶魔自然就会无法在现世维持下去,然后消失。寄宿于圣女体内的神明也是如此。如此一来,二者都会回归到听不到人们愿望的状态。另外,只要展示圣女的脑袋,敌人应该会明白过来。『奇迹已经不可能发生了』『再怎么破坏,重塑也不会启动』」
「但是,其实不用杀任何人……只要让她说服信徒就……」
「哎呀,你还想指望有毁灭世界之前科的女人?莫非,迄今经历的一切还没让你明白么,蠢货〈行刑者〉?我们接下来要走的,这次是完完全全沦为世界公敌的,不会得到任何人赞誉的荆棘之路」
珍妮失望地摇摇头。蜂蜜色的丰盈秀发翩然散开。
她面无表情,蔷薇色的眼睛张大到扭曲的形状,断定道

「我们的救世就是消灭恶魔,弑神————也是杀人」

  ***

昏暗的地下陵墓中,降下凝重的沉默。
櫂人无法回答。小雏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皇帝』用酷似人类的声音低声冷笑。伊丽莎白随意地抓了抓头发,嫌麻烦似地喊道
「哎……到头来还要把召唤神明的圣女杀掉么。真是始料未及啊。首先得确认到实物,不然一切都无从谈起。做好心理准备吧」
「嗯,没问题。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是么,那就好」
「不过,还是谢谢」
「哈,有什么好谢的」
伊丽莎白对櫂人的感谢嗤之以鼻。即便如此,櫂人还是颔首回应。尽管珍妮的宣言对櫂人造成了冲击,但櫂人已经不再苦恼了。他迄今为止所见过的凄惨尸体都能堆成山,而且从玛丽安开始,他已经杀过不少人。
事到如今,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拘泥于让圣女活下去。
(而且跟她实际见面之后,现场的结论可能会有所改变……总之,当务之急是跟『肉老板』对话)
「那么,各位对今后的方针没有异议了吧,差不多也该走了。〖来的时候那么长的路又得回头走一遍呢,简直伤不起〗。结界虽然打破了,但建材本身使用了封印转移魔法的构造。要去『拷问姬』的城堡,必须先离开这里」
珍妮踩着舞蹈般的脚步,离开了儿童房。依旧被『机械装置之神』抱着的伊莎贝拉,不开心地哼了一声的『皇帝』,维拉德、伊丽莎白,都跟在她身后。
櫂人带着小雏也迈出了脚步。但在入口附近,他鞋底尖锐地一响,停下脚步。酷似军装的长上衣的衣裾摆动起来,櫂人转向身后。
他严肃地直面着那个扭曲的儿童房,就这么朝身后喊道
「喂,维拉德。你刚才说,就算没有那些恶趣味的装置……没有痛苦的抚慰,『最初的恶魔』也不会醒来。你确定是吧?」
『嗯,非常确定,「吾之后继者」。这个地方乃是人类出于过剩的畏惧打造出来,毫无意义且十分滑稽的卧室……因此,你在想什么,我也大致也能猜到』
「你明明知道,却不阻拦么?」
『怎么会呢!确实,那无非是基于不值一提的慈悲而做出的伪善行为!但也是吾之后继者为更加接近相配之器量而迈出的一步!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所想的行为,乃是行使只属于强者的特权!伪善会使人傲慢,是一种能够创造一切压迫与施虐的素养!尽情蹂躏吧!』
「知道了……看你这态度就明白了,但愿别太费事」
櫂人十分冷淡地点点头,然后向房间外瞥了一眼。
维拉德正浮夸地张开双臂。不知什么时候,珍妮她们也停下了脚步。櫂人眼角看到伊丽莎白就像在骂他蠢似地耸耸肩。
但是,櫂人知道。
(我若不停下,反正你也会找个理由把这些处理掉的吧?)
唯独小雏表现得战战兢兢,十分困惑。她的目光在儿童房与櫂人之间往返,最终露出坚定的表情。她握紧斧枪,走到櫂人前面
「櫂人大人,亲爱的您的想法,小雏我也是明白的。您是天下间罪慈悲,最温柔的人……正因如此,您一定很难过。所以,这里就由我……」
「不,我怎么能推给妻子。由我来……必须由我来」
櫂人拒绝了小雏温情的提议,手轻轻地放在泫然欲泣的小雏脑袋上抚摸了几下,然后让小雏退后。櫂人让小雏在远处守候,接着深吸一口气,将一只手举过头顶。
啪……打了个响指。
虚空中出现六只刀刃,以摇篮为中心,如花朵绽放般呈圆形展开。闪耀着锐利光辉的刀刃对准天花板与墙壁后,令人毛骨悚然地突然悬停在半空,等待主人下令。
櫂人就像说给自己听似地,低声细语
「这才是人类之敌该做的工作」
然后,他再次打起响指。

「——————全杀了」

瞬息间,六只刀刃以断头台滑落般的速度飞了出去,同时切碎了天花板与墙壁。固定在上面的那些活祭品也被斩断。
他们被施加了不死的诅咒,但诅咒并没有足以应付附有魔力之攻击的强力效果。被维持在垂死状态的生命,瞬间便被斩断了。
不成声的痛苦惨叫纷纷偃息。
即便这样,杀戮还要彻底进行继续下去。
血沫横飞,房间染上了凄惨的血色。此时的景象,就如同六只猛兽以恶魔的摇篮为中心朝四面八方疯狂撕咬。墙壁和天花板不断被切碎的情况,又像是在演奏乐器。櫂人就像乐队指挥,激烈地,有时又细致地挥舞着手。那些刀刃就像演奏者,遵循櫂人的指挥不断奏响切断的声音。
这样的时间恍如会永远继续下去,但不论怎样的演奏终会结束。

十几秒后,櫂人大幅度地挥舞手臂,突然停下来。

六只刀刃同时消失,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微微的滴血声。
之前儿童房式的构造,如今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肉片和内脏,所见之处不是鲜红色,浓重的腥臭与血腥弥漫在空气中。
在这残忍的一幕里,最初的恶魔还是之前那样,安然地睡着。櫂人的目光从恶魔身上移开,凝视着脚下的血泊。他朝着这大片的红色,安详地说道
「————晚安,祝你们好梦」
这句话在某种意义上充满了疯狂,但确是櫂人的真心实意。
这是因为,他从踏进这间屋子的第一步起,便一直能够听到他们的喊声。那是只有经历过惨烈痛苦折磨的人才能感觉到的,悲痛而鲜明的诉求。
——杀了我。
——让我解脱吧。
那些被用来抚慰恶魔的那些牺牲者,早就在剧痛之下丧失了神智。可是,他们仍在不断地拼命哀求着。而现在,那撕心裂肺的叫声已经听不到了。
櫂人以充满慈爱的悲伤神情环视这个房间。他确定,所有人都已死绝,这间房里已经没有活着的祭品。确定了这件事之后,他一下子回复到严肃的表情。
『皇帝』的契约者冰冷地敛去表情,转身独自离去。
小雏连忙回到儿童房内,拈起女仆装的裙裾,向留下的惨状致以深深的哀悼。她祈祷似地默哀后,小跑着回到了伴侣身旁。
小雏依偎在櫂人身旁,紧紧握住櫂人的手。
櫂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路向前,但他扣紧了妻子的五指。

櫂人的手——虽说微乎其微——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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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德·蕾 Jeanne de rais
——————————
自称是圣女,也是恶女,而且还是『拷问姬』的少女。
救世少女?

skyscanner 发表于 2017-11-2 16:59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8-2-9 21:3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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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少女的抉择 ——

地下陵墓从第六层起之后的空间,在于公开信息中本不存在。
那些地方被夸张的结界封锁着,与陵墓本来的面貌相差甚远。但沿着长长的台阶往上走,回到五层之后,陵墓又变回到原本那个安宁神圣的地方。
櫂人一行沿着宽阔的地道先前走。独立打造的历代王族的灵堂,分列于通道侧面。即便已将最深处的东西暴露,长眠于地下一层的王族依旧静静地沉眠着。
櫂人余光在他们的豪华装饰上扫过,向珍妮问道
「迄今为止,那些王都不知道『最初的恶魔』的存在么?」
「这就不知道了。可以想象,这要看当代的王室与教会的联系、信任关系。譬如说,被歌颂为『信仰王』的第三代国王就很可能知道。在他那一代,『守墓人』被赋予特权,享受厚待。〖一个个全疯了!〗」
「是这样啊。原来,有的王即便知情却仍然支持啊。狂信徒的行为真难理解」
櫂人向第三代国王的灵堂看去。相较于其他王室,他的灵堂打造得很朴实。没有花纹装饰,可能生前是位精通武艺能征善战的王,石棺被一些粗犷的盔甲围绕着。唯一有美感的装饰,就是从正上方天花板上倒吊下来的圣女像。
可能由于生前征战无数,王希望通过信仰与庇佑来寻求救赎。于是,他得到了圣女的长久守护。棺盖之上也用红宝石将圣女的泪痕表现了出来。
(原来如此,这家伙真喜欢闹剧)
对于王甚至带进棺材的执着之物,櫂人毫不避讳地彻底予以否定。但这样的评价,他并没有说出口,而是藏在了自己心里。相对地,他接着提出另一个问题
「那现在的国王是怎样?」
「这个嘛,因为上代国王驾崩得早,这一代王还很小,恐怕没有得知任何真相。那种事,搞不好他一听到就晕过去了」
这次回答櫂人的是伊丽莎白。然后,珍妮接过话题说了下去
「对恶魔的处理工作,他全权交给教会负责,几乎没有自己出动过军队。因此,王国骑士也通常听从圣骑士的指示。这对教会来说是掌握强权的大好时机,但戈多·迪奥斯不愿以武力为后盾来干涉内政。〖那个臭老头虽然让人火大,但正直之极呢〗。但不知不觉间,王的近臣对教会巴结过度,结果全都是『虔诚之人』了。事到如今,就算王知道最初恶魔的事情又能改变什么?」
两位『拷问姬』相互看了看,耸了耸肩,大波浪金发与笔直的黑发摇摆起来。
櫂人叹了口气。他对现任国王几乎一无所知,但根据她们的说法,他很可能不像兽人第二公主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并没有身处困境时值得依靠的器量。
(人类方的掌权者中没有明白事理的人,这可难办了呢)
櫂人不禁深思起来。他沉默下来后,周围自然而然回归沉重的寂静。
一行人接近入口的台阶。此时,櫂人察觉听到了什么声音,抬起脸。地面的声音开始能够传入耳中。那声音顺着台阶向下冲,在厚实的墙壁间回荡开来。
(有发号施令的声音,盔甲与兵刃的金属撞击声,还有大量脚步声)
櫂人集中精力,去听那些复杂地纠缠在一起的声音。最终,他不禁皱紧眉头。
「看来……外面聚集了相当多的人呢」
「这还用说么。余和伊莎贝拉本来就是奉教会之命来杀你的。而且在进入地下陵墓之前,余把琊·流渡的通信装置彻底破坏,还把圣骑士留在了地面上。在那种情况下他们还不去找点援兵过来话,反倒有意思了」
「……说来确实是这样呢」
伊丽莎白表现得有些无奈,櫂人回想之前发生的战斗。在地下陵墓入口前,他跟伊丽莎白展开过一场厮杀,但他在忘我的厮杀中并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就连对世界的认识都发生了彻底改变。
(一切都转变得太快了吧)
櫂人不禁感慨。在他前面,伊丽莎白接着说道
「在探索地下陵墓的时候,余等并未遭到袭击。众圣骑士应该被命令不得进入。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好。正因如此,重塑派应该想要在余等出来的时候将余等碾碎……但是,这里有个问题」
「问题?」
「嗯,对手是教会」
「这究竟有什么问题?」
「你果然忘记了啊,真白痴。余被教会的枷锁束缚着呢」
櫂人愣愣地张开嘴。经她这么说,确实是这么回事。
教会命伊丽莎白讨伐十四恶魔,以此作为赎罪的机会。但伊丽莎白是旷世大罪人,教会在她身上施加了枷锁以防她背叛,只要司祭咏唱圣言便会发动。
对手是教会,所以伊丽莎白无法全力去抵抗。但是,珍妮摇了摇头。
「那不算问题吧。这里是王都,重塑派应该无法派出变异的圣骑士。就算要出动圣人,许可的下达也要花时间。也就是说,他们现在的战斗力比原本的还要低下得多。杂鱼聚集再多终究不过是杂鱼,我用『机械装置之神』将他们一并扫除之后就展开转移魔法阵。〖老娘早就习惯碾死老鼠了〗,不妨交给我喔」
「好吧,这很可靠。余没意见」
伊丽莎白同意了珍妮的提议。櫂人也松了口气。
珍妮所使役的『机械装置之神』,乃是超越作为『皇帝』契约者的櫂人以及身为机械人偶的小雏的强韧战力,若只是争取时间以发动移动魔法阵,应该轻而易举。但是,櫂人在表示赞同的同时,也不忘提醒珍妮
「别杀圣骑士……他们也只是在贯彻自己坚信的正义」
「对于现在的情况,这种做法真是愚不可及呢。〖停止思考是罪,无知就该惩罚。所以,羊儿就该变成烤全羊。〗不过,考虑到善后的问题,的确不宜进行无益的杀戮。而且,处女恐怕也不会容忍这么做……哎,我可不想她在这种时候闹别扭」
出乎意料的,珍妮坦然地点头同意了。在她后方,伊莎贝拉松了口气,浑身瘫软下去。看来她刚才差点怒吼起来,搞不好还会打起来。
櫂人也为事情平稳解决松了口气。一行人进一步确定方针,向入口走去。门口的台阶在外面光线的照耀下闪耀着光辉。此时櫂人停下脚步,向最前头的珍妮喊去
「等等。在放出『机械装置之神』前,还是先用肉眼确认下比较好吧。来自远方的攻击用刀刃就能够防住了。所以由我先出去」
「……倒也是。虽然先生的人偶一脸不安的样子,但应该还是这样比较妥当。〖倒不如说,你丫也只有这种时候才有点用呢〗。先生先请吧」
略被侮辱的櫂人走到前面,登上台阶。
可能由于材质存在差别,入口附近的楼梯在王都遇袭的时候在恶魔的攻击下溶化,形成一条深沟。櫂人小心谨慎地越过去后,向外探出头去。
「……好大的阵仗啊」
灰色的大地上,白银军团整队列严整,如同棋盘上的棋子。在旁边还有一群没见过的人,他们身着深红色服装,从头盖住全身,那遮住脸的样子就像行刑者。
(这群家伙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啊……嗯?)
此时,櫂人感到不对劲。地下陵墓确实被密不透风地包围着,但敌人与入口所保持的距离实在太远,很不自然。櫂人寻找其原因,禁不住皱紧眉头。
在全军的前面,站着一个形象怪异的男子。
(————什么?)
他的身材相当魁梧,甚至远远看去都能判断出他是男性。他肩膀很宽,个头相当高。就算这样,他那身白衣的下摆依旧垂到了地上,如铁丝般笔直的黑发也流泻至脚下。他整体上可以用异样来形容,但最突出的地方应该是他被粗锁链束缚住,定格在拥抱自己的姿势。
他的样子,让櫂人无缘由地联想到某位浑身被拘束带缠住的圣人。
(奇怪……他是不是很像拉·缪尔斯?)
就在櫂人这么想的时候,束缚男人的锁链上半身的部分,毫无预兆地一下子解开了。他缓缓张开怀抱。櫂人看到他怀中,顿时寒意窜过全身。
「——————!」
男人的胸部连衣服一同被切开,血红的肉被割掉了,白色的肋骨裸露出来,却不知为什么没有流血。本来应该保护在肋骨内侧的心、肺等器官也都消失了。取而代之,腔内塞满了长有白翅膀的生物。
櫂人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男人用肋骨当做了鸟笼。
「——————飞舞!」
櫂人在本能性恐惧的驱使下打了响指,刀刃朝男人飞去。与此同时,男子的胸膛闪亮白点,爆开了。二者正面发生激烈碰撞,刀刃尽管抵御住了光芒,但像糖塑一般溶化蒸发了。櫂人释放第二击,但男子的速度快得难以置信。他释放出比此前更加刺眼的光芒,集合起来的白色将刀刃吞噬后仍旧没有停下。
櫂人惊愕地睁大双眼,光芒逼近他眼前。
只闻令人讨厌的声音。
就这样,陵墓入口被白光所吞噬。

  ***

「櫂人大人,危险!」
「——————咦?」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在光芒即将命中的千钧一发之际,櫂人的后劲被抓住,拉向了后方,从背部倒在了小雏的胸口上。小雏抱紧櫂人后,越过楼梯部分溶化形成的深坑后蹲了下去。
白光在上方迸发,响起轰鸣。
櫂人抬起头,只见之前在陵墓入口奇迹般残留下来的金属装饰,已经发红、溶化,最终掉落。小雏要是再慢片刻,恐怕櫂人已当场丧命。
「谢、谢谢你,小雏……我对威力彻底误判了」
「櫂人大人……太好了,您没事……刚才真是太危险了」
小雏瘫坐在地,仍将櫂人紧紧地抱在怀中。
台阶伸向地下的部分完全抵御住了恶魔侵略的影响,牢不可破,似乎建材本身具备强大的抗魔法效果。但是,炮击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这样的话,一行人就无法贸然离开了。珍妮眨了眨她那双蔷薇色的眼睛。
「………………原来如此,这还真没想到」
「啊,头疼了。究竟怎么回事?繁琐的手续全部省略,出动圣人,不经宣告就直接用召唤兽进行炮击……他们疯了么?不,等等……原来是这样!」
伊丽莎白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咋了下舌,悔恨地说道
「拉·缪尔斯死后,教会立刻以王都防卫策略为名目提交了新的申请么!可恶,竟然漏算了!」
「嗯,你的推测恐怕是对的。应该认为,他们将当时的许可书留到了现在使用。只要以确保消灭『皇帝』契约者,结束同恶魔间的战斗为名目,疏通起来应该相对容易……于是,那个光芒……」
伊莎贝拉对伊丽莎白的说法做出回应。仍被『机械装置之神』抱着的她,一脸严肃地观察着迸发的白色光芒。櫂人也效仿她,观察那光芒。
仔细一看,那光芒由一群群酷似云雀的小型生物构成。那应该是圣人驾驭的神圣生物。虽然威力不及拉·缪尔斯的鸟,但相对实现了连射的速度。
珍妮无奈地摇摇头。
「哎,毕竟在重塑派来看,末日已经临近,或许觉得胡来一些也觉得无所谓吧。〖结束了,结束了,末日降临了!大家一起乱舞吧,死吧!〗」
「唔,我觉得最糟糕的,果然就是破坏通信装置这件事了」
櫂人沉吟起来。回忆琊·流渡的通信装置。
那个被伊丽莎白无情刺穿的装置,样子过分豪华。虽然不清楚琊·流渡在教会中的地位,但可以想到他的自尊心堪比天高。他的愤怒必然正以现在进行时强化着教会对櫂人一行人的敌意。但归根究底,现在推测对手的想法估计也没有意义。
(棘手了啊……不离开地下陵墓便无法发动转移魔法阵)
櫂人皱紧眉头。炮击没有平息的迹象。伊丽莎白厌恶地啧了下舌
「嘁、停都不停啊。怎么办?放『机械装置之神』出去?那玩意挺不错,而且很硬。但是,大概会被耗光吧。而且在发动转移魔法阵的时候,也得将『机械装置之神』暂时分解吧……万一还准备了其他圣人就麻烦了。让余来发动魔法阵也没关系……但中途要是枷锁发动的话会很难维持」
「嗯,这确实伤脑经。向『皇帝』求助的话应该会轻松不少……但肯定行不通呢,〖毕竟那小狗狗的自尊心高得跟白痴一样啊!〗」
『嗯?区区人类竟大放厥词?看汝很想被咬死呢』
「这时候就别争了,由我出去」
凛然的劝解化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发言者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机械装置之神』的怀抱中,伊莎贝拉一只手正笔直地高举着。
珍妮愣愣地眨了眨眼,几秒钟后,脑袋夸张地倒向一侧。
「处女,你是白痴呢」
「嗯,我自己都这么觉得。但是啊,大概我比你预想的更有手段哦……喂、把我、放开!」
伊莎贝拉带着微笑将讽刺应付过去,扭动身体勉强从『机械装置之神』怀中挣脱出来,轻盈地落在地上,叹了口气。
她面向在上方不断迸发的光芒,紫色与蓝色的异色双眸眯了起来。
「我认识操纵这些召唤兽的人……是『饲鸟者』拉·克里斯托弗大人。我有幸得到过几次谒见他的机会……他是位内心坚毅的人。即便在封圣之后依旧待我如初,赐予许多良言」
「这……可真厉害呢」
櫂人对伊莎贝拉说的话坦然地惊叹道。不管怎么说,同样是圣人的拉·缪尔斯如野兽般丧失了理智与人格。这么想来(或许单纯只因她与神的联系偏弱),可以说拉·克里斯托弗是个拥有超凡精神力的人。
与此同时,櫂人再次痛彻地感受到堂而皇之地长期保有圣人的教会有多么扭曲。
(恐怕这次的状况,无非是长久以来一直恶化的裂口终于大幅崩裂罢了)
终该来临的情况来临了。外壳破碎,里面培育的可怕东西将显露出来……大概只是这样而已。在櫂人进行着不祥的想象之时,伊莎贝拉依旧在继续提议
「而且拉·克里斯托弗大人在封圣后,对民众依旧怀着深深的爱。我认为大人并不知道重塑世界的事。抵御住两三次炮击就行,让我试着向大人喊喊吧。或许能让大人停下来」
伊莎贝拉真心实意地诉求道。但伊丽莎白交保双臂,摇了摇头
「指望正在进行召唤炮击的圣人还有理智啊……这不是可能性低不低的问题呢」
「我要是被杀了,也只是表示我迄今为止的付出不值得让大人留在心里。那我就只能放弃了。如果真那样,我只能说声抱歉,还请立刻采取其他办法」
伊莎贝拉的口吻十分平静。那流畅的语调,将她此刻的冷静心情传递出来。櫂人禁不住不寒而栗。伊莎贝拉的口吻太坚毅了,没有丝毫迷茫。
「不行,伊莎贝拉!」
「啊……櫂人大人」
櫂人慌慌张张从小雏怀里站了起来,转身面对伊莎贝拉,直勾勾地注视着宝石般的异色双眸。
「快住手,伊莎贝拉!问题不在于圣人记不记得你,而是之后会怎样!就算成功了,你也已经回不了教会了。不,就算可以你也不能回去。不论成功或是失败都注定一死的方案,我岂能让你去做!」
櫂人大喊起来,伊莎贝拉沉默不语。櫂人捏紧拳头。
尽管可能性很低,但伊莎贝拉的呼唤或许能让炮击停止。但是,要趁机发动转移魔法阵就必须将她留下。伊莎贝拉若表现出准备逃亡的迹象,大概圣人会当即继续开炮。
原本伊莎贝拉就是教会的人,还是圣骑士团团长。但是,就算她有那样的身份,以教会现在的状况,她回去之后恐怕无法安然无恙。现在的情况,早已不正常了。
教会的恶意之根已被深深侵犯,组织内部已经彻彻底底的错乱了。
「虽说是被珍妮强行带走的,你也是进入过地下陵墓。就算你主张什么也没看到,恐怕对方也不会承认。尤其是『守墓人』绝不会放过你」
櫂人回忆起设置于地下陵墓最深处的那个扭曲的儿童房。在儿童房前面,安排了一只异形怪物做守卫。那个白色猫头鹰头部与大量触手结合而成的东西,是将恶魔肉喂神圣召唤兽吃下后,再用活人作为材料创造出来的。
(痛苦的房间和扭曲的守护者————创造出那种东西的家伙,已经不只是狂信徒那么简单了)
『守墓人』恐怕就连最底线的伦理都没有。
另外,櫂人在珍妮的故乡目睹过变异的圣骑士。不论是否出于自愿,他们同样被喂下了恶魔肉。
不管是哪种情况,已经异形化的人是不论如何也拯救不了的。
「你要是回去,肯定会被处决……或许被杀还算不错的下场。你不能回去,绝对不能!」
「阁下说的这些,我恐怕无法反驳……就算是我,当然也心知肚明」
伊莎贝拉如此答道。她的声音十分平静。她冷静的回答,让櫂人愈发感到不祥。伊莎贝拉已经不再否定潜藏于教会内部的恶意,可她还是微笑着,说道
「照理说,会做出正确的判断并想要保护我的人应该也有很多。但是,他们可能甚至都不会被告知,我就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处决了。即便如此,我还是有必须完成的事情。我,想回教会」
「你说什么傻话……」
「我必须向圣骑士团内公开真相。若就这么被蒙在鼓里,他们也很可能会被利用」
「怎么会给你那种机会」
「就算不给我,我也要争取。我不能对部下们见死不救」
伊莎贝拉淡然地主张道。看来她早已做好觉悟。
此时,櫂人回想起一件事。他和伊丽莎白要保护的人都不多,他们两个终归是罪人。但伊莎贝拉不同,她肩负着许多人的忠诚与信赖。
「圣骑士团主力尚未接到残忍的命令,但这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珍妮阁下说的没错,组织不管是好是坏,就是一条长长的蜈蚣。我岂能让他们浑然不知地去毁灭本应守护的人民和世界」
「就算这样,你——」
「我理解你的心情。不,就算无法理解,也装作理解吧————但是,劝你罢手吧,愚蠢的处女」
忽然有人出言制止。珍妮来到櫂人身旁,对伊莎贝拉出言相劝。而且,她的态度同样坚定。『机械装置之神』弯下身体,似乎准备再次抓住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后退一步,摆出抵抗的态度。
珍妮伸出雪白的手指,指向伊莎贝拉,就以这样的状态,像求道者一般讲道
「女士,我可不是让你被教会处决才带你进去的。我需要『拷问姬』与其从者之外的,能够知晓并传递真相的人。女士,你身为教会的人但接受了真相,没有崩溃,因此我才将你选作为人类代表」
「啊……是这样啊。我隐约发觉,你对我抱着这样的期待」
「我费那么大力气可不是为了让你变成一条死狗。〖别忘了,人死了就玩完了〗」
「……抱歉,这确实是个重要的使命。但是,能不能交给其他人类来办?我还有自己必须尽到的职责」
伊莎贝拉回绝了珍妮的忠告。珍妮眯起蔷薇色的眼睛,准备出动『机械装置之神』。这样下去,伊莎贝拉根本无法抵抗。但是,她只是摆着平静的表情,将珍妮以前对她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奉还给了珍妮
「因为再怎么说,我也是团长」
「…………………………………」
珍妮罕见地露出出乎意料的表情。
伊莎贝拉迈出脚步。那脚步显露出她毫无迷茫的光荣与无与伦比的坚强,让人确信阻拦她毫无意义。就像在说「想拦就拦下试试」一般,银发与金发相擦而过,伊莎贝拉从珍妮身旁通过。
珍妮就那么背对着伊莎贝拉,嘟哝了一声
「…………笨蛋」
随即,『机械装置之神』行动起来。但这次,它不是去抓伊莎贝拉,而是来到伊莎贝拉前方。看来珍妮打算满足她的要求,让钢铁巨人担当盾牌。
「不能去……」
櫂人不肯放弃,喊了过去。但伊莎贝拉就像预测到了似地,以准确的时机转过身来。她背顶着爆裂的光芒,不慌不忙地接着说了下去
「再见了,诸位。尽管糟糕透顶,但我还是庆幸得知到世界的真相。即便如此,我还是坚持肯定教会的崇高教诲。胸怀信仰洁身自好,坚持正确的生存之道,这绝对是崇高做法。人类很脆弱,今后也需要赖以相信的东西。正因如此,我应该以教会之人的身份去抵抗,阻止他们的错误」
櫂人屏气慑息。伊莎贝拉即便目睹了那么多丑恶的真相,依旧没有放弃虔诚的信仰与身为圣骑士团团长的矜持。她本着坚定的信念,继续吐露出严厉的话语

「正因如此,濑名·櫂人,伊丽莎白·蕾·珐缪,珍妮·德·蕾,就算这场战斗会在后世的历史中会被记录为正确之举,我也不能与你们同行」

伊莎贝拉静静地,毫无迷茫彻底否定了櫂人他们。
黑色和金色的两位『拷问姬』什么也没说。櫂人也默默地注视着伊莎贝拉肌肤上的伤痕与澄澈的双眸。櫂人思考珍妮刚才打的比方。
(有些牧羊人只为目睹奇迹而欣然扑火)
而牧羊人身后,会有很多盲目的羊儿追随。
伊莎贝拉就是那羊群中的一只,但她准备向羊群发出警告。她即使知道自己很可能在转瞬间便被割下脑袋,还是不愿抛弃集群。
(伊莎贝拉·维卡是个无比高洁的人)
她不受权力与美言的诱惑,能够坚持自己的正义而行动。
(正因如此,伊莎贝拉绝对当不了世界的敌人)
櫂人痛彻地感受到这一切,因此他无法再继续劝她来自己这边。
櫂人他们是世界的敌人,而且他们要走的,终归是条凶险之路。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弑神,杀死圣女)
岂能强逼着清正高洁之人去做的那种事。櫂人放弃劝说。
伊丽莎白轻轻咋舌,摇了摇头,乌黑的秀发随之摆动。
「哎,你爱怎样怎样吧。即便是愚行,能够贯彻就是信念。只要不后悔,就背负着它下黄泉吧……余跟你反正都是不同种类的笨蛋」
「啊,是啊……大家,都是笨蛋啊」
伊莎贝拉略显羞涩地笑了起来。
那纵贯面庞的裂伤丑陋而扭曲,纵然如此,伊莎贝拉·维卡依然美丽。
下一刻,银发翻飞。她踏着台阶蹴地而起,冲了起来。

冲向白光迸发的入口。

  ***

『机械装置之神』以惊人的流畅动作走在伊莎贝拉前面。
钢铁巨人首先跳了出去,伊莎贝拉毫不犹豫紧随其后。炮击命中『机械装置之神』,在它巨大的身体上爆开。伊莎贝拉在庞然大物的守护下,嘶声叫喊
「请停下,拉·克里斯托弗大人!是我!我伊莎贝拉·维卡有要事禀报!大家,都听我说啊!」
她的喊声被轰鸣声彻底淹没,想必炮击还会继续。但是,她没有放弃。
「————唔!」
她趁着白光消失后微乎其微的空隙行动起来,从『机械装置之神』背后跳了出来,勇敢地抛弃盾牌,将自己暴露在拉·克里斯托弗面前。
「我们上吧」
「————嗯」
此时若不出去就来不及了。珍妮与伊丽莎白对伊莎贝拉的成功毫不怀疑,飞奔而起。櫂人与小雏也紧随其后。『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态度跟了上去。维拉德脸上依旧挂着邪恶的笑容,悠然地飘了过去。
櫂人他们穿过了入口。
炮击难以置信地停了下来。周围犹如奇迹一般,鸦雀无声。
在前方,能看到身着豪华法袍的司祭正朝拉·克里斯托弗叫喊着什么。估计是让他不要停止炮击。但是,拉·克里斯托弗一脸困扰地注视着伊莎贝拉,坚持不肯张开怀抱。司祭再次粗吼起来
「您在做什么!岂可对投靠恶魔之人动怜悯之心!」
瞬息之间,伊莎贝拉的部下们一起行动起来,涌向司祭身边。酷似行刑者的那群人连忙将众圣骑士推开。但伊莎贝拉的部下们不肯服输,纷纷叫喊
「不对!我不同意!团长是被强行带走的!」
「欸!你们退下、退下!究竟在想什么!」
「团长是被掳走的,你们怎么能专断地处决团长!你才是在想什么啊!」
「她已沦为恶魔的爪牙!」
「都报告过了,团长是被抓走的啊!我们绝不允许对团长进行攻击!」
现场乱作一团。珍妮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机械装置之神』趁机分裂。钢铁巨人分成了几团,随后四台机械落在灰色的大地上。
仅由牙构造成的野兽,形似人类但骨骼却致命性扭曲的自动人偶,拥有巨大玻璃制翅膀与管筒制四肢的袭击,完全没有接缝的直立盔甲。
珍妮手腕上的锁链晃地一响,四台机械开始画圈。圆圈发出耀眼的白光,金色花瓣奢华地飞舞散开。转移魔法阵开始发动,伊莎贝拉被留在了外面。司祭惊讶得张口结舌。拉·克里斯托弗正凝视着伊莎贝拉。伊莎贝拉不打算逃跑。正因如此,拉·克里斯托弗也不准备攻击。
「你们给我适可而止!欸!别让他们逃了,抓住他们!」
司祭一边对扭打在一起的部下们发号施令,一边开始咏唱发动伊丽莎白身上枷锁的圣言。在櫂人身旁,伊丽莎白的肌肤受到烧灼,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唔、」
「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大人」
櫂人与小雏搀扶住她的肩膀。不过,正在发动转移魔法阵的人不是伊丽莎白,而是珍妮。光芒逐渐变强,众圣骑士与酷似行刑者的那帮人连忙跑了起来。
此时,珍妮静静地伸出手,在蜂拥而至的那些人看不见的位置拿起伊莎贝拉的一撮银发,像骑士送别公主一般在头发上吻了下去。
伊莎贝拉肩头一颤,但依旧没有回头。
珍妮对着她凛然的背影,悄声说道
「平凡之人敢于抗争的身影,我并不讨厌。本来,那应该是用来推动时代的。女士,你虽然又笨又呆又蠢,但我就相信吧,你的行动能推迟正向终结转动的指针……〖能看上你,老娘的眼睛果然不是瞎窟窿〗」
珍妮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银色的发丝,然后轻轻地接着说道

「别了,愚昧而勇敢的————处女〈my l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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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圣骑士与酷似行刑者的人蜂拥而至。一行人的身影渐渐被金色花瓣与白色光芒所淹没。但在一切即将从眼消失的前一刻,一幕情景被鲜明地烙印在櫂人的眼中眼中。

众圣骑士没有敌过那群酷似行刑者的人,被推了回去。几只裹着深红色布的手伸了出来,纷纷粗暴地抓住伊莎贝拉。

然后,伊莎贝拉被用力拽倒在地。

skyscanner 发表于 2017-11-2 17:00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8-2-9 21:3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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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被留下的东西 ——

金色花瓣与白色光芒相交融,形成圆筒状的障壁。转瞬之后,障壁无情地粉碎四散。那些碎片溶解掉,化作大量的液滴打在石砖地上。这次溅起来的,是红色的水滴。
「………………红色?」
櫂人不禁觉得纳闷。仔细一看,他们脚下布着另一个魔法阵。
用于脚下魔法阵的血液与珍妮的魔力相互反应,正在弹起。最终,他们周围展现了一幅光之雨猛烈地落在血泊之上的图景。
櫂人再次确认周围的情况后,皱紧眉头
「奇怪……这里该不会……」
「喂,珍妮。余还以为出来的地方肯定会是附近的森林里……怎么直接跳跃到余的城堡里来了?你究竟什么时候对余的转移魔法阵搞了小动作」
伊丽莎白将残留着烫伤的双臂(受到了教会枷锁的灼烧),不开心地在胸前抱起。
櫂人他们顺利到达了伊丽莎白城堡地下常设着转移魔法阵的大厅内。但是,过去未曾使用过这里的人,是无法用常规方式直接转移的。
所有人的目光汇集在珍妮身上。丰盈的蜂蜜色头发摆动起来,珍妮歪下脑袋。
「说什么呢,女士。为了邀请十四恶魔来袭,这座城堡原本就勇猛地无时无刻不门户大开啊。〖也就是说,破绽百出。〗甚至随时可以让使魔入侵摆弄魔法阵,不费吹灰之力。〖算了吧,这点芝麻小事就别计较了!〗」
听到珍妮毫无愧疚的回答,伊丽莎白险恶地眯起了眼睛。但毕竟由于直接传送到了目的地,到达比预想中提前也是事实。她短促地叹了口气,鞋子发出尖锐的声音,迈出脚步。
「罢了。虽然不愉快,但这次就放过你好了。别以为还有下次……好了,出发吧」
「那个,伊丽莎白大人,您的伤还是先……」
小雏战战兢兢地对伊丽莎白开口道。伊丽莎白的险恶表情缓和了一些,但摇了摇头,用平静的口吻拒绝了慌慌张张想要帮她治疗的小雏
「对曾是敌人的人怎么可以温柔啊……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不要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啊。弄得好像余在欺负小狗似的。余不是想找小雏你麻烦,余是意思是,余会抽空用治愈魔法的,让你放心。没骗你」
「呃,这么说该不会……换做是我你就会找麻烦了?」
「算你聪明!那还用说么。都怪不可爱的你不好。是男人就给余忍着」
「那么,就让小雏来宠爱櫂人大人,用甜美的夸奖来抵消!」
「唔,这到底该不该当抵消来算呢」
在这非常时期,三个人竟悠然地闲聊起来。櫂人硬是以平常的态度跟两人对话。通过这么做,他渐渐恢复平静,最终成功抹掉了烙印在眼中的那一幕,将银发的光辉暂且推到了记忆的角落。
(现在哀叹是没用的。就算为了伊莎贝拉,我们也不能放慢前进的步伐)
「……哼,废话差不多可以停了么?这次真的要开始行动了。有好多事情等着弄清楚,就算来硬的也得撬开『肉老板』的嘴————没时间浪费了」
伊丽莎白暗示拷问的可能性,舔舐红润的嘴唇。櫂人默默地飞奔起来。
一行人离开大厅,在回荡着酷似呻吟的声音,如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地道中疾驰。当众人冲上楼梯,来到一楼后,老实跟上来的『皇帝』突然停下了脚步。他高高地抬起头,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之后,他摆了两三下头,索然无味地哼了一声
『………………哼,不出所料。已经发生了么』
「怎么了,『皇帝』?」
『小子,还不明白么?空气中的气味,汝也或多或少也觉得熟悉吧』
「熟悉?……」
櫂人这才发觉不对劲。一楼的走廊上飘荡着血腥与腥臭。『皇帝』又进一步到处嗅了嗅,靠近隐藏在阴影之下的墙根。
櫂人朝那个方向看去,大吃一惊。『皇帝』跟前有一大摊血。至高猎犬用前腿从发黑的红色液体中扯出了某样东西。
『尤其是这个。这个上面有像亚人,但要更加复杂的气味。怎样,一看便知对吧?不肖之主啊』
『皇帝』邪恶地冷笑起来。
在血海中,泡着一块黑色破布的碎片。
「……『肉老板』」
「櫂人、小雏,和余去卧室,确认『吊笼』和周围的情况!珍妮和『机械装置之神』去搜索其他地方!大范围的搜索,你们更加擅长!」
「嗯,当然没有异议,女士。〖也罢,老娘就是比你丫们快几倍呢〗」
『哎呀,「吾之爱女」,你无视我么?』
「你跟『皇帝』也去搜索!另外,你们首先拿出干劲来!尤其是维拉德,你这吃白食的家伙!完全都在游手好闲吧!」
维拉德接到载着指令的谩骂,闹别扭似地噘起嘴。他还是老样子,不时会露出瘆人的天真表情。
维拉德摸了摸下巴,在空中把长长的腿翘了起来
『唔……考虑到被你们杀过,我认为我已经做出十二分的贡献了。而且我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能够享受进食乐趣了,所以骂我吃白食并不合适……哎呀,连发句牢骚都要被无视么?也罢,搜索而已,我当然奉陪』
一行人华丽地无视掉滔滔不绝的维拉德,行动起来。维拉德尽管露出不满的表情,但还是漂浮着跟在珍妮后面。另一边,『皇帝』像在说「多管闲事」似地哼了一声之后便消除了身形。分头行动后,櫂人他们赶往通向二楼的楼梯。
櫂人、小雏还有伊丽莎白的脚步声,在充满压迫感的岩筑城堡中回荡。但一路飞奔的三个人,却在楼梯跟前停了脚步。
「————这家伙」
「………………啊」
在他们面前,站着一具染血的盔甲。它的样子与设置于城堡各处的会动盔甲酷似。但是,在它沾满半干血液的胸前,勉强看得到白百合的徽章。
伊丽莎白以带着几分怜悯的声音,说道
「变异的圣骑士」
「唔、噢……咕、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咕吼噢、嘅喝、噶啊」
櫂人他们什么也没做,但从盔甲的缝隙间猛地喷出血来。看来白银铠甲上的血液,全都是他自己吐上去的。
櫂人看到在他头部为保证视野而打开的窥视孔,倒吸一口凉气。他左边的眼珠已经破裂,脖子上挂着几个搏动的粉色袋状物,就像被新物种的植物寄生了一般。但更可怕的是,那是他自己身上膨胀起来的肉。
「唔…………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圣骑士咆哮着举起武器。他们通常用的是剑,但现在,他手中的武器被换成了粗野的战斧。那是重量并非一般圣骑士所能驾驭的,与圣骑士的身份毫不相称的东西。
圣骑士在冲向櫂人他们之前,似乎出于平日都有注意要对敌人表示敬意的习惯,竟然把战斧笔直地举在了胸前。
「——————!」
櫂人不禁咬住嘴唇。这是本该用剑来完成的动作。可是,对痛苦的饥渴似乎已经令他意识浑浊,他坚信自己手中拿着的就是剑。
他的样子,是那么可悲。
「……櫂人大人」
「嗯,这没办法」
没有办法活着拯救变异的圣骑士。櫂人高举手臂,小雏架起斧枪。但此刻响起冰冷的声音,就像嘲笑他们那瞬间的犹豫。

「『审判之锤』」

哐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
只闻一阵酷似钟声的庄严声音,红色花瓣华丽地四撒开来。
随着空气颤动,巨大的铁锤自虚空挥落,将异形圣骑士连同盔甲一并砸烂。酷似捣肉锤的,带有凶恶棘刺的垂头将人『纵向』碾平。
短短的锤柄被无形之手缓缓抬起,恶心的粘稠状声音响起,红色的纤维物柔韧地拉伸,最终崩断。锤头下方,呈现出将生肉与铁板一并砸扁似的惨状。由于很难想象其原本的样子,眼前的这一幕反而欠缺残酷感。
「————哼」
伊丽莎白打了个响指,巨锤化作大量的花瓣,消失不见,留下了让人乍看上去不明所以的惨状。高跟鞋发出湿响,伊丽莎白从眼前的东西上面践踏过去,一边朝楼梯走去一边低声说道
「抓紧时间」
「嗯」
櫂人十分简洁地回应后,三个人踩过台阶前圣骑士的凄惨尸体,再次跑了起来。他们在路上还遇到了两名异形圣骑士,也都杀掉了。
他们一路排除碍事之人,踩着从窗户洒下的扭曲图案,在走廊上飞奔而去。
不久,伊丽莎白的卧室进入视野。櫂人跑着跑着,全身颤抖起来。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是最糟糕的情形。门已经打开,周围地板上撒着血。
「『肉老板』」
「『肉老板』先生!」
櫂人与小雏大叫着,伊丽莎白一声不吭,三人进入卧室。
之后迎接他们的,是鸦雀无声的寂静。

  ***

卧室里很安静,同时也很平静。
百叶窗仍维持着恶魔袭击时被弄坏的状态,浑浊的光线透过破窗户洒在空荡荡的地板上。包括原本摆着朴素却不失高档的床与衣柜的地方,现在同样什么也没有。那些家具都在伊丽莎白与『肉老板』的战斗中受到牵连,消失了。房间里只剩下留在墙面上插着小刀的地图,以及挂在天花板上的狭长金属笼。那是伊丽莎白召唤的刑具,『吊笼』。
櫂人默默向笼子看去。里面是空的,没有『肉老板』。
「……伊丽莎白」
「……嗯」
伊丽莎白打了个响指。锁链哗啦哗啦地响起来,铁笼落在地上。她开始对笼子仔细检查,櫂人从旁注观察她的检查。伊丽莎白纤细的手指在上锁处留下了的诸多刮痕上抚过,确认其方向与形状后点点头。
「这是从内测造成的,看来『肉老板』是自行打开锁逃出去的」
「不是被人带走的么?莫非『肉老板』先生没事?」
「不,似乎不是这样……在逃脱后发生了什么」
櫂人转向卧室入口。周围的地面上零星洒落着血迹。城堡内不仅有异形圣骑士在徘徊,而且在一楼还发现黑布的碎片泡在血泊里。
『肉老板』应该并非安然无恙。伊丽莎白似乎有同样的不安,叹了口气说道
「大致可以撂倒。那家伙逃出笼子之后,应该不巧撞见了圣骑士。重塑派恐怕为了防备余从地下陵墓逃到城堡的情况,派遣了相当多的兵力进来。其中应该也有能够发动枷锁的司祭。不过,将『肉老板』回收后,主力大概回了吧……城堡里没有能够正常战斗的人,可能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櫂人对伊丽莎白的推测点点头。他们遭遇到的圣骑士,的确都处于半自灭的状态。作为肃清部队来说,未免太过半吊子了。恐怕被留下的都是与恶魔肉相性特别差,几乎快死的人。
(尽管给人的感觉并不像珍妮那么确信,但教会很可能也在寻找使徒……正因如此,『肉老板』才在主力的护送下被带走了)
「『肉老板』先生被抓住了么?现在在教会手里……咦?」
「怎么了,小雏?」
「那个,心爱的櫂人大人,亲爱的伊丽莎白大人,那个是……」
小雏甚至忘记露出不安的神情,愣愣地这样说道,手朝某个方向指过去。櫂人和伊丽莎白一齐朝那边看去。由于注意力集中在『吊笼』上,那个位置正好形成了死角。
两人看到那东西,同时眯起了眼睛。
「………………那个是……」
那里掉落着一件存在感超群的东西,甚至让人不可思议之前竟没发觉。那是个一旦认识到便难以再忘记的东西。
地上滚落这一块重磅的巨大带骨肉。

「肉」
「是肉」
「肉呢」
这再明白不过了,但三个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嘀咕出来。那些圣骑士由于陷入疯狂,自然不会注意到它,但櫂人他们面对它却忍不住想吐槽「这什么鬼」。
三个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块带骨肉。越走近越觉得,那东西正释放着重磅的谜样气息。櫂人与伊丽莎白相互交换了下眼神,用手相互推了推彼此的侧腹。
「喂,櫂人。作为有妻室的男人,这时候不应该拿出男子气概,过去确认下么?」
「不不不,这种表现的机会当然应该让给名震寰宇的主人吧」
「那么就失礼了……就由我小雏去看看吧!咚!」
「「不不不不不」」
怎么能让小雏去……櫂人和伊丽莎白连忙伸出手。碰巧,伊丽莎白的手指先碰到了。她对櫂人咋着舌,把带骨肉举了起来。
此时,她对抓在手中的肉的触感感到纳闷。
「嗯?这……有点松?莫非……唔呶呶呶呶呶呶呶呶呶呶、哼!」
「噢噢」
随着「滋砰~」的脱线声音,伊丽莎白把骨头华丽地从肉里拔了出来。叮铃……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沾满脂肪的那东西,闪闪发光。伊丽莎白看清了那东西的形状后,又纳闷了。
「莫非是什么的钥匙?」
「而且,上面是不是有字?看,在这里」
櫂人这么一说,伊丽莎白把钥匙转了个面,结果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脏兮兮的金属表面,刻着『爱龙二号』的字样。
「……这个」
「……有印象呢」
櫂人他们相互嘀咕起来。这东西很可能与『肉老板』的龙有关联,而且『钥匙』应该对应有开启的对象。与此同时,櫂人回忆起来。
(记得,伊丽莎白知道『肉老板』的住处)
有天,伊丽莎白派小雏去过。还有一天,将巨像兵和冰精灵作为礼物送到过那里。『肉老板』拥有很多(恐怕选择的是没有开销知识的)顾客,但得知其住处的恐怕就非常少了。
「和珍妮他们回合后就回转移魔法阵,去那家伙的家」
「好的」
「遵命」
櫂人和小雏对伊丽莎白的指令点点头。櫂人默默心想。
『肉老板』肯定是有意留下了钥匙,但这究竟出自善意还是恶意,不得而知。即便如此,櫂人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还是想去相信。
(说不定,这个能够改变什么)
他回忆着『肉老板』愉快的谈天说地的身影,心里不自主地如此祈祷。

  ***

『肉老板』的家位于相当危险的地带。那里是黑暗幽深的边境森林深处。这里没有稀有的矿石或草药可供开采,最近的人类村子也在山的另一头,因此森林免于受到开发。而这致使森林里面怪物与食人植物横行无阻,生长繁荣。
可是,聚集于此的人在某种意义上个个都超乎常人。
咕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噗叽!
藤蔓发出怪声伸头咬过来,结果被伊丽莎白徒手撕碎。植物竟还发出临死前的惨叫,诡异的叫声响彻四周。伊丽莎白把藤蔓随手一扔,叹了口气
「呼,全都是杂鱼,但路还是很难走啊。直接跳跃到『肉老板』的住处就好了」
「这里设置成只能跳跃到森林入口呢……我上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唔,这可能是『肉老板』为了应对秘密被我们知晓的时候做的安排」
櫂人思忖着说道。
「不,余觉得那家伙什么都没想」
伊丽莎白低语。
在他们身旁,小雏刚喊着「无礼之徒」将扑过来的巨大毒蛾纵斧切断。
在最前头恢复成钢铁巨人的『机械装置之神』,将发出怪叫的植物纷纷踏平。珍妮手腕上的锁链摇晃着,优雅地跟在巨人身后。维拉德则飘在半空中。
他们默默进行,周围充斥着袭击者被反杀后的各种怪叫。不久,一行人来到了一块开拓地,停下了脚步。

在他们眼前,重磅地耸立着一栋别致的小屋。

「………………………………………………………………………………蘑菇」
「是的,是蘑菇」
「竟然还是毒蘑菇」
『嗯,这里莫非没有肉的元素?我觉得抛弃统一感,略有损美学啊』
櫂人很惊讶,小雏点点头,伊丽莎白愣住了,维拉德不靠谱地批评起来。
他们面前建有一栋整体圆乎乎的房子。与蘑菇伞形状一致的红屋顶,上面散布着白色斑点,毫无疑问是以蘑菇,而且是还是以毒蘑菇的样子建造的。
蘑菇的柄部也开着一个可爱的圆形门。
櫂人抓住门柄往外拉,但门打不开。门果真上锁了。伊丽莎白催他退开,然后高高抬起美丽的腿,爽快地一喊
「——————咚!」
「真干得出来啊!」
伊丽莎白华丽而大胆地放出回旋踢,门被猛然破坏掉。但是,内部并没有特别异常。巨大的肉处理台上放着菜刀、手持式圆锯,以及大量的叉子,跟普通商人的家相比确实显得很危险,但考虑到『肉老板』的工作内容以及处理肉的多样性,这些也在可以想象的合理范围内。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櫂人他们在屋子里探索。
櫂人见维拉德一动不动地飘在空中,转身向他抱怨。
「维拉德,我说啊,你的身体虽然碰不到东西,但稍微帮点忙啊」
『不是的,「吾之后继者」。我只是忙于思考唯独柜子周围没有灰尘的原因』
「………………啊」
「原来如此,〖这是证明你不是吃闲饭的呢〗」
珍妮对维拉德的微笑作出回应,将『机械装置之神』喊了过来。『机械装置之神』轻易地将柜子移开,藏在下面的暗门暴露出来。打开一看,有条通往地下的楼梯。
一行人紧张地走了下去,底部竟然是利用干涸的池塘建造的仓库群。
大量石头垒成的小屋在枯竭的池底鳞次栉比,即便在主人不在的状况下,巨像兵与冰精灵们也在卖力地继续进行肉的管理工作。
(感觉之前听闻的情报,就像一场噩梦)
就在招人不禁开始怀疑的时候,小雏用力地挥了挥手,朝櫂人喊来
「櫂人大人!这边还有向上的楼梯!」
看来发现了其他的楼梯。但是,此前毕竟已经有了些成果,于是一行人不抱期待地登上了楼梯。一推开木门,浑浊的光线便流了进来。
櫂人探出脸瞧了瞧,外面是一片被森林包围着的空间,似乎是后院。
「啊————————有了!」
櫂人一行在耀眼的光芒与盎然的绿意中,发现了那个东西。

  ***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要————掉————下————去————啦————!」
「没事的~,櫂人大人~!我小雏会紧紧抓住您的手~!哪怕齿轮停止也不会松开的~!……啊,那个,还是说和我交换一下位置比较好?」
「不、不行!冷静判断一下,我在这边也不会掉下去,所以小雏你在那边撑住的话,应该对我们都比较好。但还是好可怕啊,好可怕啊啊啊啊啊啊!」
「害怕的櫂人大人,好治愈好可爱————————————————!」
小雏莫名其妙地喊起来。看来紧迫的状况持续到了这一步,有什么东西脱线了。小雏幸福得闷不自支,而櫂人的脚依旧几乎漂浮在空中。
而且在他身旁,两只黑色薄翼正有力地扑打着,风不断呼啸而来。櫂人经受着狂风拍打,以魔力来抑制体力消耗,坚持着不被吹飞。
下方是广袤的森林。树木化作绿色的波涛,向后方流逝。

櫂人一行,此刻正骑在一直红色的优雅的龙的背上。
离开『肉老板』的家后,他们便在空中翱翔。

事情发生在几小时前。一行人在『肉老板』家的后院里发现了三只龙。第一只是以前『肉老板』将小雏送到王都时用的『钢龙』。第二只是拥有四片翅膀,红色的,身体细长的,富有女性感的龙。珍妮说,它叫『红龙』。
一打开她项圈上的锁,她便开始猛烈地拍打翅膀。根本没有犹豫的时间。
珍妮似乎预测到了这情况,优雅地跨在了鞍子上。接着,伊丽莎贝侧坐在龙背上。最后,小雏抓住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的櫂人的胳膊,也跳了上去。
自不用说,红龙的身体越往后就越细,也就是说到最后面几乎没有能坐的位置。在那之后直至现在,櫂人一直咿咿呀呀地吵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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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前面的伊丽莎白郁闷地喊起来
「你很吵啊,櫂人!你是不死之身!掉下去也死不了!」
「不,我知道的,大量出血导致灵魂飞散是会死的!哇吓死了摆动太厉害了!」
「先生你真是吵个没完呢。〖学学人家死人,谦虚地消停吧〗」
「唯独骑在鞍子上的家伙没资格说我!」
櫂人忍不住全力发出抗议。珍妮摆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蜂蜜色的秀发随风飞扬。
现在,『机械装置之神』不在她身边。大概由于无法远距离飞行,于是她暂且让它们消失了。维拉德漂浮在櫂人身旁,呵呵一笑
『哎呀呀,你能享受天空真是再好不过了,「吾之后继者」』
「闭嘴!……不、不过,好像稍微轻松了些?」
櫂人依然心惊胆战,向下看了一眼。
这片被浓密森林所覆盖的大地,分辨不出究竟是兽人、亚人还是人类的领地。从天空向下望去,只觉得哪片地区属于谁之类的话题实在太狭隘了。
红龙扭动着整个细长的身体,继续飞行。虽然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但似乎有明确的目的地。她一直维持着稳定的速度,看不出丝毫迷茫的样子。
下方的景色不断流转,森林最终从视野中消失,接着是一串串像玩具一样的房子。接着,又到达满是黄砂的荒野。櫂人像遥远的远方望去,忍不住大吃一惊。
远处就像撒下碎玻璃似地,有条闪闪发光的棱线。
「………………不会吧,喂。这是要渡海么?」
「打算就这样飞离大陆么」
伊丽莎白有些坐不住了,声音中也难免有几分紧张。
风的质感中途也发生了变化。干燥的气流开始带上湿气与咸味。
眼看着大海越来越近。最终,红龙猛地跃出大陆,来到璀璨的水面上。
带着腥味的海风更加猛烈地拍打在櫂人他们脸上。海鸥群惊叫着逃开,许多帆船拉着白色的绳索驰骋于波涛之上。
太阳正正渐渐沉入水平线,海面仿佛正在燃烧般火红。
光线酷似熟透果实的颜色,刺激櫂人的眼球。他的眼睛与内心,自然而然地被这壮阔的风景夺走。这是他在临死前被关的地方绝对看不到的景色。
櫂人尽管对红龙去往的地方感到不安,但还是无端地兴奋起来。
『嗯。「吾之后继者」啊,我隐约能猜到这只龙要去哪里』
「是、是么,维拉德?究竟是哪里,哇哇哇!」
听到维拉德这么说,櫂人飞快地朝他转过脸去。
就在此刻,红龙钻进了薄云之中。櫂人的视野被剥夺,再次大叫起来,接着响起小雏「櫂人大人果然好可爱~」的痴醉声。在白茫茫的另一边,维拉德平静地说道

『——————恐怕,是世界的尽头吧』

此时,櫂人想起了一句话。

(这是段自很久很久以前延续至今的,无聊的神话)
看来櫂人他们骑在红龙背上,正在前往故事相应的地方。

skyscanner 发表于 2017-11-2 17:01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8-2-9 21:48 编辑

http://i68.tinypic.com/2w7er6u.jpg

—— 4 世界的尽头 ——

有人说,世界没有尽头。大地是圆的,没有终点。
有人说,世界存在尽头。那里是将一切吞噬的瀑布。
有人说,世界存在尽头。那里是神明作为『世界尽头』创造出来的地方。

大地究竟是不是圆的?大海有没有连起来?还是说,尽头是将一切吞入深渊的瀑布?目前还没有人知道真相。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人实际去远航确认。但即使此刻,这三种情况中能够断定正确的,只有一种。这个世上存在着神明定义为『世界尽头』的地方,那里是由冰、雪、风与魔力所构成的清净之地。

只有获准得知其位置的人方能到达。

『有句话叫「即便走遍这个世界」。作为魔法师,都会听过这种话,但竟然能在有生之年……不,我已经死了呢。也罢,真没想到能够达到这里呢!实际站在这里一看……唔,准确地说是漂浮着呢!还真是感慨颇深啊』
「你这家伙,不停改口有意思?」
『哈哈哈,当然是心满意足啊!』
维拉德悠然地接受爱女投来的冰冷目光,不以为意地笑起来。
他以贵族式的优雅态度,一览周围的银色世界。地面冻得十分坚硬,挖下去也挖不出土。这个地方仅由蕴含魔力的冰构造而成。因此,视野中有泛着青色的浑浊光芒。大得清晰能见的雪结晶,像工艺品似地在周围层层堆叠。头上的天空是浑浊的乳白色。不可思议的是,天空整体就像覆着一层油膜,泛着五彩虹光。但是那些色彩的实质既不是云也不是日月星辰。就像被盖上了盖子似地,天空中『什么也没有』。因此,就连白天黑夜都非常模糊。某种意义上,这里很像恶魔的空间,但空气中并没有那样的污秽。风透明而清澈,甚至到了可怕的地步。大气闪闪发光。
这个地方美若奇迹,但同时却什么也没用。

只是一片空荡荡的地方。
在空虚的容器中,同时充斥着一切结束后的寂寥,以及对事物将要开始的期待。

这正是一个适合被叫做『世界尽头』的地方。
在这传说中的地方,濑名櫂人就快冻死了。

  ***

「冷冷冷冷冷、冷死人啦!」
「请振作一点,櫂人大人!啊,要是我的表面积再大一百倍就好了!」
「唔……余能看到櫂人被压死的情景呢」
櫂人被小雏紧紧地抱在怀中,还是不停地打着哆嗦。
小雏之前开始就献出自己的体温来温暖櫂人,奈何她的面积不足以包裹櫂人全身。除了夹在丰满胸部中的脸之外,櫂人彻彻底底地败给了寒冷。伊丽莎白看着基本快死的櫂人,点点头
「这里的气温,实际上不是人类不作任何准备就能承受的呢」
「『世界的尽头』乃至清净之地。也就是说,〖没可能是正常生物能活的地方呢〗」
「为、为什么你你们穿成那样还不冷啊!」
櫂人忍不住叫起来。虽然正如櫂人所说,但伊丽莎白和珍妮全完没事。
维拉德本身是幻影,小雏是机械人偶,他们感觉不到冷也算正常。但竟然连伊丽莎白和珍妮都视极寒为无物,这实在让櫂人百思不得其解。毕竟,两位拷问姬身上的拘束装的暴露程度已经根本不是布料的级别了。
面对櫂人的提问,珍妮露出惊讶的神情,不加掩饰地耸耸肩
「先生,我反倒想问你。身为魔法师,为什么在魔力如此丰富的地方还会觉得冷?〖你丫不会还把自己当『血肉之躯』吧!你丫现在明明穿着衣服,却像个刻意选择全裸的抖M变态啊〗」
「珍妮说得没错啦。你只用更纯熟地使用魔力就行了。听好咯?你要想象丹田中点燃火的感觉。然后在自己周围展开温暖的厚空气罩……喂,等一下。你刚才是不是快冒火了?」
「是、是啊,快烧起来了啊!都说了,我不擅长细致的魔法啊,冷死了!」
櫂人头顶滋滋地冒着烟,却还是哆嗦个不停。
维拉德似乎厌倦了观察景色,飘了回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来「吾之后继者」要就此离场了呢。死因虽然窝囊,但也没办法。离别总是来得又突然又寂寞,添上几分滑稽也不失为一种韵味呢』
「你听好了,我死之前绝对会砸了你的宝珠,你可别不信」
颤抖着的櫂人对维拉德怒目而视。维拉德似乎感到十分愉快,哈哈哈地笑起来。
伊丽莎白无奈地拍了拍櫂人的肩膀
「先冷静一下。准确说,你根本不会冻死」
「话话话话、话是这么说,可要是动不了也很糟糕啊」
伊丽莎白说的没错,櫂人的灵魂被至于人造人体内,只要不陷入无法控制的大量失血的情况,他便是不死之躯。实际上,他此刻若是常人,早已因体温过低而死亡。即便如此,若是在他体内循环的伊丽莎白的血液凝固的话,也难免陷入功能停止的境地。他现在不想被人搬运成为累赘。
小雏两手猛地攥紧。她露出坚毅的表情,将手放在女仆装上
「小雏明白了!事已至此,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为了让心爱的丈夫更加温暖,身为妻子的我就开开心心地脱掉衣服,将肉贴在一起吧,干个爽!」
「小雏,你冷静点。身为机械人偶的你的确重现了人类体温,但就算脱光了紧贴在一起也没有太大差别。另外,别把心声说出来。跟余说好咯……好了,红龙已经不动了,周围也没有指示性的东西,櫂人也快冻成冰了」
「别、别用那种不祥的说法」
「接下来究竟要怎么办呢」
伊丽莎白挽住双臂,「唔唔唔」地沉思起来。接着,她目光犀利地转向一旁。
在那边,红龙正趴在地上,丝毫没有觉得冷的样子。她到达『世界尽头』后突然就不动了,就像来到了以前的旧窝打起盹来。
珍妮听到伊丽莎白的现状分析,再次耸了耸肩
「是啊。窝囊的先生被冻死了也挺伤脑筋,但贸然乱走实非上策,不能浪费体力。现在只能起到我的孩子们能有所收获了。顺利的话,应该还能够确立今后的行动方针。〖不成就只能放弃等死啦〗」
「真、真无情啊」
面色铁青的櫂人这样感叹道,但他并不反对珍妮的提议。
『机械装置之神』具现化后分离成四个个体正在前去诊查。它们按照珍妮的指示,对这片未知的大地进行探索。现在,等待它们回来应该是最有效的手段。
(毕竟这里没有任何指示性的东西,走在上面搞不好会原地打转……既然『肉老板』将我们指引到这,那么在我们冻死前能够到达的范围内应该存在着什么)
櫂人如此思考着,但老老实实将希望寄托于四具『机械装置之神』。换而言之,现在除了等什么也做不了。
沉默持续了许久。
身处这蒙蒙发光的天地之间,时间感会彻底丧失。櫂人还能够挺住极寒,证明目前应该还没有过去多长时间。但是,对于等待的一方而言却犹如隔世。
不久,櫂人惊觉地抬起头。这是因为,他听到了削割大地的嚓嚓声。
扭曲的一道银光正从远处靠近。全身由刀刃构成的野兽——『第一具〈Bandersnatch〉』正在返回,一路上浅浅地削着冰层。最后,它脚下被它凿开一个并窟窿,随之突然停止移动。
『第一具』并腿跪坐于主人面前,嘴巴唼喋着动起来,似是通过牙齿发出的声音进行报告。报告完后,珍妮以做作地捂住嘴,说道
「哎呀,真没想到」
「怎、怎、怎、怎么了珍妮?出、出、出、出什么事了?」
「牙齿哆嗦成那样还能坚持问出来,我对先生的这份毅力表示赞赏。听吧,然后惊讶吧。『我的第一具』发现前方有士兵的营地。〖『世界尽头』竟然已经有人先到了,真特么荒唐〗」
「什么?是教会人吗?是从『肉老板』嘴里撬出什么了么?」
「不,旗帜不是教会的,是我也曾见过的图案……用语言难以描述呢——画出来」
珍妮下达指示,『第一具』点点头,用刀刃之脚毫不犹豫地动起来。类似于机械输出记录图像,银色的轨迹流畅地刻出细致的图案。
它先画出动物,接着画出花,硕大的花朵被白鹿、古狼、大鹰围绕的图案完成了。櫂人不禁张大双眼。他顿时忘却了寒冷,茫然地嘀咕起来
「是『森之王』他们……而且是使用不同于王族的花朵……」
「是的,我小雏也有记忆」
依偎在櫂人身旁的小雏也严肃地点点头。伊丽莎白察觉到这里面定有文章,眯起眼睛。
櫂人以严肃的口吻,断定旗帜的主人

「是『森之王』第三皇女,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的私人兵团」

  ***

如此一来,谜题又增加了。不管怎么说,櫂人他们此刻所身处的,不是其他地方,正是『世界尽头』。除非获知位置,否则无法到达这里。
(然而,为什么兽人会在这里?他们究竟有何目的?)
櫂人百思不得其解。即便要推测,现在的信息也不够。
他板着脸苦思起来。此时,伊丽莎白挽起双臂,挺起胸膛说道
「想不通的时候就只有行动了……不论怎样,都得弄清兽人来到『世界尽头』的原因与目的」
「嗯,说的没错。不认为这是偶然,而且也不可能。既然如此,就必须弄清来龙去脉」
「嗯……也对。就先行动看看吧」
珍妮和櫂人也都同意伊丽莎白的意见。而且,兽人应该不是敌人。至少在櫂人的认识中『不是敌人』。他相信对方也不会将自己当敌人。

于是,后面的方针确定下来。
首先要前往兽人的营地,与他们接触。

事不宜迟,櫂人一行在『第一具』的引导下开始动身,踏着雪结晶一路向前。但是,刚动身没多久就发生了一件重大的问题。
「伊、伊丽莎白,大事不妙啊」
「你指什么?哎……基本知道了,但你还是说说看吧」
「照、照这样下去,我会死的。准、准确地说,会动不了的」
「唔……于觉得你就冻在那里,等完事之后把你回收使劲煮一煮就行了吧」
「别、别把人说得像速冻食品似的,而而而、而且我不想当那么久的雕像啊」
即便櫂人在说话的时候,他的体温也在持续被无情地剥夺着。他经不住产生疯狂的想法,竟想趁陷入假死状态前去抱紧『皇帝』。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唯独兽化的左臂不觉得寒冷。他觉得,紧紧抱住那猎犬的皮毛,身子就会温暖起来。但是,『皇帝』是高傲的恶魔,櫂人若敢蹭它的毛皮,『皇帝』定会大发雷霆。况且,恶魔有没有提问还说不准。
(啊,好险好险。差点冒冒失失被它咬死)
櫂人千钧一发地维持住理智,摸索更加现实的方法。
最终,他再次选择向伊丽莎白讨教魔法。可这样反反复复了许多次,仍看不到成功的征兆。
「……不、不行啊」
「唔……还能怎么教呢」
伊丽莎白已不知进行了多少次解说,手指敲着自己的额头。而说到櫂人,他头顶上正微微地冒着烟。伊丽莎白看着眼前的惨状,皱紧眉头。
「体温调节不是以痛楚为支点的那类魔法,对你来说反而难以掌握感觉呢。但是,也不知道还能讲解什么」
「你、你要是放弃了,我的命运就是那风中残烛了」
「放心吧,已经要灭了」
「你、你让我放什么心啊」
「櫂人大人!櫂人大人就算动不了了,我小雏也会好好搬运的!」
「唔……现状来看,搬运可是很危险啊……欸!明明能自己创造出剑,怎么想象力变得比以前还要贫瘠了啊!都~说~了,总之就是……」
『能让我插句嘴么,「吾之爱女」』
「什么啊,被烧成灰了还装什么优雅」
『哈、哈、哈,反抗期真够长啊。不过放心吧,我可是非常宽宏大量呢』
伊丽莎白对横插进来的维拉德毫不掩饰地皱紧眉头。对于伊丽莎白的讽刺,维拉德爽快地一笑置之,结果落得脸被橛子捅穿的下场。但维拉德对此毫不在意,接着说道
『之所以不成功,是因为你教发所针对的是正统魔法师。要教他,最好从根本上进行改变……「吾之后继者」,你试着在体内同时生成火与冰,不是保持那种感觉,而是真正生成出来。然后,以将自己杀死的意念同时向二者注入力量』
「……等等,你没疯吧。不,你平时就是个疯子,可这……」
『力量会相互抵消。你更擅长火焰,最终应该会收敛于体温上升的程度』
櫂人听从维拉德的指示,闭上眼睛,集中意识,尝试对自己的内脏同时进行灼烧并冰冻。此前那无从下手的感觉就像假的一样,魔力开始驱动。
(啊,这样确实要轻松得多)
两种矛盾的力量在赵人体内相互冲突,尽管伴随有几分疼痛,但双方没有明确成型便安然湮灭,之后只留下体温上升的效果。
櫂人缓缓睁开双眼,对满脸得意的维拉德点点头。
「原来如此,这样总比受冻要好。谢了,维拉德」
「你、你这家伙……怎么老是这个样子,那扭曲的臭毛病就不能改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丽莎白像浑身的毛倒竖起来的猫似地放声怒吼,对櫂人的后背施放一记华丽的回旋踢。
这一击其实司空见惯,然而这次所在的地方却不太巧。
櫂人在冲击下脚底一滑。
「——————嗯?」
「——————咦?」
由冰构成的大地,摩擦力极端的小,而且脚下的地形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平缓的隆起。看来一行人在无意识间登上了白色的小山包。
于是,脚下打滑的櫂人会怎样呢?
垫在他身下的黑色长袍就像雪橇,他开始以飞快的速度滑下山丘。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櫂人!!!!!!!!!!!!!!」
「心爱的櫂人大人!!!!!!!!!」
『唔,我失去了珍惜的后继者』
「完全看不出你在觉得可惜」
留下的其他人自顾自地吵闹着,而櫂人毫不停息地飞驰而去。他连忙用兽之手撑向地面,但指甲没能够扎进冰面。
(唔,这该怎么办呢)
在被强烈负面感情驱策的反作用之下……其实根本不是,自己身上发生了如此滑稽的情况,让他冷静下来。他半眯着眼睛像周围张望,此时察觉到了一件事。
就在正在滑行的扎人身边,留有奇特的辙印。那痕迹切碎了雪晶,略微削掉了冰层。那应该是『第一具』从小山上滑下所留下的痕迹。
「看来我正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这倒也行」
櫂人本就是一行人中移动速度最慢的,他觉得就这样滑行下去也不错,便放弃抵抗。准确地说,他根本没办法让自己停下来。于是,破罐破摔的櫂人便挽起双臂,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路滑去。
不久,地面恢复水平,可櫂人势头不减,继续飞驰于乳白色的天空之下。但他的飞速冲刺突然被什么扯住,停了下来。
「嗯?怎么了?」
櫂人眯起眼睛。就好比有无数只透明的手将他抱着接住了。
他伸出手,想确认让自己停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摸到铁丝般极细的植物结成束缠住了他的指头。那纯白的藤蔓一根一根连接这酷似棉花的球形花朵之上。
眯着眼睛的櫂人四下张望,发现这种植物遍布周围一带。
他扯住藤蔓,尽可能地活动手臂,然后那纤维被不断拉长,完全没有要断裂的迹象。纤维的长度和韧性远超乎櫂人的想象。
(在这照理说生物无法生存的地方竟然有植物?怎么回事?……『第一具』没被这东西缠住么?)
櫂人对那矛盾的存在百思不得其解,同时又对冰上的痕迹确认一了遍。『第一具』的辙痕在藤蔓前面中断,从一个打过桩一般的深坑开始继续向前。估计是在撞上去之前就察觉到,跳过去避开了。再看看櫂人,却完完全全被缠住了。他挽起双臂,歪着脑袋
「这藤蔓是怎么回事?唔……要说是植物,却完全没印象呢」
「还想着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过来看看……没想到『世界尽头』还有人类呢。被邀至此的果然不只有我们么……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欸?」
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櫂人吃惊地睁大双眼。但是,这这样的反应并非由于对方的声音中所透出的敌意。櫂人脸上没有紧张与戒备,而是浮现出蕴含亲切之情的惊讶。
「…………莫非」
櫂人对那个声音有印象。他连忙向周围张望。
此时,他发现了一伙腰间佩剑的士兵正在靠近。那些士兵身着朱红色盔甲,从那由鳞片与皮革制造的装备中依旧能够感觉到他们独特的美学。但这次,他们除了护胸,还穿着(基于自古以来的传统)由同伴的毛皮制作的防寒护具。不出所料,厚厚的兜帽内侧是与异于人类的精悍面庞。
那是一位长着红毛狼头的兽人,在他身后还跟着面熟的部下们。
櫂人打着滑勉强站了起来,毫无防备地向狼头兽人喊去
「琉特!」
「嗯?为何知道我的名字……阁、阁下是!」
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敌人兵团第一班队长——琉特惊讶地停下脚步。
櫂人总算弄明白了。那些即使在寒冰世界中也不会枯萎的植物是兽人带来的。他们将藤蔓布置在周围,应该是充当警戒网的作用。兽人不擅长魔法,但他们独特的技术十分发达。他们拥有利用同伴的遗骸织作武器与魔道具,还有室内无土植物栽培等技术,开发出极强耐寒性植物不足为奇。
总而言之,能够遇见兽人中有的相识,櫂人放下心来。他差点悠闲地向对方说出「别来无恙」。但是,他突然想起不对,连忙把话咽了回去。
(不不不不不,现在可不是堂而皇之随便寒暄的状况)
櫂人被珍妮强行带走后便没有再见过琉特,而后来一波三折,他身边的人物关系图已经变得非常难以解释。
最关键的是,这里是『世界尽头』。
照理说,除非被告知位置,否则不可能到达。
(琉特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不清楚)
根据他们的目的,櫂人完全可能被视为敌人。就算不被当作敌人,他这样出现也太过可疑。被警戒网缠上的重逢,还能更糟么。
櫂人不禁感到头疼,抱住脑袋。
(至、至少在稍微方便解释的情况重逢就好了……欸!)
「哈、哈、哈、哈、哈、哈!櫂人阁下,您没事啊!」
櫂人的疑虑被轰然吹散。琉特豪爽地笑道,毫不犹豫地紧紧拥抱櫂人,将櫂人牢牢固定在那粗壮的手臂中。琉特那力道似乎过于威猛,竟抱着櫂人转起圈来,然后由衷感到开心地大声说道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啊,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再会更可喜了!真亏阁下活下来了呢!喂,大家开心起来,是櫂人阁下,他平安无事!」
琉特把櫂人放到地上后,亲切地重重拍了下櫂人的背。头晕目眩的櫂人踉踉跄跄险些向前摔倒。这时,琉特的部下们蜂拥而至。
「櫂人阁下,我们好想您啊!队长说的没错,阁下真的没事」
「看上去很精神,真令人开心」
「阁下真是让我等担心死了」
「啊、啊啊,谢谢,别来无恙」
櫂人在困惑中,回应了这过于诚挚的欢迎。与此同时,他也在极为冷淡地继续分析兽人的反应。但令人吃惊的是,没有任何人向自己投来怀疑的目光。
(咦,咦……这么诚挚地欢迎,我真的可以接受么?)
櫂人不禁翻起白眼,同时也强烈地感受到琉特曾说过的那句话。

兽人本来就是远比人类更重恩义的种族。
看来这话说的不假,确是事实。

  ***

不久,祝贺安然无恙的与欢迎的握手大致结束了,现场围绕在祥和的气氛中。琉特满意地点点头。但是,他此刻终于开始发觉不对劲了。
「嗯?可话说回来,櫂人阁下为什么到这『世界尽头』来?」
「还有,被那不祥的金色女人带走之后,究竟怎么样了……」
琉特正式开始吐露疑问。櫂人点点头,他在握手与问候的风暴中,已经在脑中整理好了情报。他准备说明来龙去脉,开口道
「琉特,你听了别吃惊。在那之后,我——」
此时,削割冰面的嚓嚓声开始从远处逼近。
这来的时机简直不能更糟。櫂人感到不妙,向背后转身,却为时已晚。
纯白的山丘上出现了其他颜色。银色、黑色,尤其是金色格外刺眼。
扭曲的银色机体在前面开道,身着暴露的黑色拘束装的少女和女仆并肩飞驰紧随其后,然后身着贵族服饰的男子在稍稍拉开些距离漂浮在后面。在他身旁,穿着一身几乎只有皮带构成的白色拘束装的少女悠然地奔跑着。
(……远远看去,这班人还真是毫无统一感呢)
「櫂人~,没事吧~!刚才确实是余太不小心了!你要就这么死了,余会伤脑筋的啊!睡着了梦见就算了,连醒着都要受那罪,余可受不了啊!」
「您没事吧啊啊啊啊,櫂人大人————!您一定没事的吧啊啊啊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小雏我马上就过去陪您————!」
「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男人。〖真亏你能娶到老婆,简直奇迹〗」
『我也赞同,不过等等……老婆?想来,「吾之后继者」与我制作的机械人偶互许终身了。对人偶讲情爱确实愚不可及,但以人类作对象又何尝不是?爱适合于作为一时的享乐沉浸其中,但并非足以束缚终生的错觉。不论对象是人偶还是人,都是如此。重点不在这里。那个人偶出自我的手笔,换而言之……是不是可以说,他现在已经名副其实地成为我的义子了?』
一个个都一如既往,出言无忌。他们的声音在这没有杂音的世界里格外响亮。尤其是维拉德那番话,櫂人很想全力以赴地提出抗议,但现在不是顾及那种事的时候。
(————大事不妙啊)
兽人们的目光停在了身着暴露白色拘束装的少女——蜂蜜色秀发与金色饰品闪闪发光的金色『拷问姬』,珍妮·德·蕾身上。他们从大衣之下露出的尾巴,齐刷刷地猛然鼓起来。众兽人把手伸向武器,采取警戒状态。
见状,伊丽莎白突然止步,一脸严肃地伸出一只手拽住小雏的领口。发现櫂人后向櫂人冲刺的小雏,两脚飞快地空转着。
「这是做什么啊,伊丽莎白大人。櫂人大人已近在眼前了啊,伊丽莎白大人。我要做的只有义无反顾地朝心爱的丈夫身边前进啊,伊丽莎白大人!」
「冷静点,你自己看看櫂人周围。兽人们也在啊……原来如此,被营地周围常设的警戒网给挂住了么。哎,也罢……不过,汇合得虽然稍微快了些,但时机却太晚了呢」
看来伊丽莎白一眼就看穿了情况。
在地下陵墓时,櫂人向伊丽莎白讲过他们逃亡的一路上所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她知道金色拷问姬将櫂人带离兽人国度之时曾重伤琉特等人的事。但说到珍妮本人,此刻却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珍妮·德·蕾。欺凌奴隶的救世圣女,也是恶女……并自称救世少女)
珍妮所说的救世,只能由人类之手来完成。她比神和恶魔更加傲慢。对于认定为『宝贵牺牲』之人,大概不会产生任何罪恶感。
实际上,珍妮就像要证明这一点似的,对兽人们温柔却又残酷地轻声说道
「哎呀,久违了呢。想不到你们如此安好,真是再好不过。〖小狗狗还挺结实〗」
「————准备战斗!」
琉特勃然大怒,大吼一声,随后纷纷刀出鞘,箭上弦。
(这样下去会打起来,真要那样就全白费了!)
「等等,珍妮的确是个又胡来冷血又可疑的家伙,但不是敌人!」
「好像相当诋毁我呢。〖也罢,冷血和可疑老娘我不否认!〗」
「櫂人阁下,您疯了么!阁下竟然包庇伤害过吾等,残害过我等同胞的家伙……可恶,被洗脑了么!不,还是说一开始就是一伙的吗……实在不愿这么去想」
琉特没有理会珍妮的胡话,恨得咬牙切齿。櫂人很庆幸他能保持理性。若他毫无迟疑,恐怕箭已经放出去了。
櫂人拼命思考,打破现状应该做什么。
最后,他选择打出他认为当碰上兽人时最合适的一张牌。
「那个金色的女孩……珍妮·德·蕾,其实不是屠村凶手!」
「————您说什么?」
效果确如櫂人所料,琉特显露出动摇。櫂人松了口气。在身为武者的他们看来,与自己受伤相比,要更加重视百姓所遭受的牺牲。
这样一来,应该可以看作挽回一些回旋余地了。
櫂人为了让自己和对方都冷静下来,很不易地以平心静气的口吻接着说道
「请务必听我解释。我现在正在和她共同行动。这也是为了防止你们所追查的虐杀犯所图谋的最终目的……你要是同意,我很想好好细说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有没有能静下来说话的地方?」
兽人们设了营地,这件事櫂人已经知道,但他硬是装作不知情,向琉特这样询问。琉特表现得很迟疑,他的部下们也都很犹豫。
(还得想办法再推一把。快思考,能凭我个人的判断所能披露的底线到底是多少……)
此前耳闻的凶恶真相纷纷闪过櫂人的脑海,那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足以从根本上动摇当今人类社会的炸弹级情报,草率披露恐令国际形势造骤然巨变。但是,给櫂人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即便如此,櫂人还是最大限度地深思熟地。
(在这里与琉特他们决裂会非常不利)
在这『世界尽头』存在什么,尚不清楚。但既然『肉老板』将櫂人一行引到这里,可以确定这个地方一定很重要。但是,他们既没有准备,没有充足的人手,也没有据点。
(兽人的协助不可或缺。最关键的是,若跟琉特恩断义绝,与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建立起来的联系也将自然瓦解)
现在,櫂人他们正在与大权在握的教会对抗,不能缺少能够成为后盾的势力。尚不清楚能不能争取到与兽人重新交涉的机会,搞不好世界在那之前就会毁灭。
(想要避免人与兽人互相争斗,但又必须争取并维持兽人对我的同伴意识)
櫂人想到这里,攥紧拳头。他下定决心,张开嘴。

然后,他从最重要的手牌中选出一张。
将这张对人类而言十分危险的这张牌,打了出来。

「我想讲讲,教会隐瞒的真相」
这句话散发着浓浓的味道,足以令人怀疑虐杀兽人事件背后有教会的参与和阴谋。

琉特一惊,兜帽之下的耳朵摆动起来。他以审视的目光直直盯着櫂人。面对那双金色眼睛的追问,櫂人回以沉默。两人的立场与之前正好颠倒,如今櫂人成了隐藏情报寻求协助的一方。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很自私。
(但是,我们达成目标,应该也是在为琉特他们好)
櫂人心怀阻止世界终结的信念。正因如此,他没有避开琉特的目光。
两人就如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相互注视。
不久,琉特闭上眼睛,后又睁开。他做出了某种决断,将手伸向正侧方。
櫂人惊得肩头一颤,但他并不打算从利箭下逃走,也没有摆出反击或防御的架势。琉特直直地盯着这样的櫂人,最后轻轻地放下了手。
他的部下们也齐刷刷地放下了弓和剑,解除了警戒态势。
櫂人松了口气。由于紧张感解除得太快,以至于他的双腿哆嗦起来。琉特看着櫂人的样子,眯起眼睛。琉特把手贴在自己红色的胸膛之上,然后恭敬地对櫂人说道

「这是第二次了呢。欢迎阁下到来,人类公敌」

  ***

石头砌成的炉子里燃烧着红红的火焰。
在这封闭于冰与雪中的世界里,光与热的存在甚至令人感动。

现在,火上正架着铁锅,铁锅里舀入了雪。成块的雪缓缓融化,化作几乎不含杂质的水。小雏将花瓣撕碎,逐步放入锅中。水开了,染成了鲜艳的橙色之后,她在花瓣放出涩味前将其捞出。接着,小雏将果干切薄纷纷放入。在她身旁,是琉特部下中的一名灰狼兽人摆好的器皿。

就在茶水的准备稳步进行之时,琉特、櫂人还有伊丽莎白围坐在了一切。
他们现在正在兽人的营地——移动式居所中休息。

抬头能看到顶部内侧为酷似伞骨的构造。小屋的材料使用的是便于任何人建造的,事先组合好的木材与兽皮。在圆形的地面上铺着地板,上面还铺了两层用多种兽毛一起织成的毯子。伊丽莎白说,那些素材是从卓越的魔法师的遗体之上剥下的毛皮,编有抵御寒气的纹样。
可能小屋整体都进行过类似的处置,里面暖和得令人吃惊。
櫂人一行不再为寒冷所烦恼,正坐在地上交谈
「于是,我们就回了趟伊丽莎白的城堡。但『肉老板』已经……」
櫂人继续向琉特讲述,同时瞥了眼身旁。
在许多双眼睛的监视下,珍妮正抱着双腿蜷缩在角落。她消除了妨碍坐下的环腰装饰,但因此下半身变成了几乎完全赤裸的状态。对方若不是兽人,恐怕会为不知道眼睛该放哪里而困扰吧。起初本安排将她分开囚禁在另一间小屋里,但因珍妮本人的一句话而做出了变更。
『徒有形式的囚禁就能让你们满意的话就请自便。不过,〖让杂鱼来监视就敢放宽心的话,那可真是蠢得没救呢。那样可活不长喔〗』
她一开口总会招惹兽人的不快,但这番话不无道理。
把珍妮关起来没有意义,唯有以毒攻毒才是正解。能对抗『拷问姬』的,恐怕只有『拷问姬』。话虽如此,也不能因此进一步惹兽人不开心。
大家悉心叮嘱珍妮什么也别说,于是她现在静静地保持着沉默。櫂人见这个情况,也顺带消除了维拉德的幻影。他忽然想起维拉德消失前对自己诉苦。
『等等,「吾之后继者」。你一概而论地将我也消除,未免不太合理吧?对然我和她都很狂妄,但我们并不一样。嗯?你问我是不是忘记上次在兽人村落里说过的话?哎呀呀,连那种小小的俏皮话都不能付之一笑,那还真是太悲伤了呐。不过也罢,我终归是个已死之人,是平日里总被人随意遗忘的立场呢』
(现在想来,那并不是认同和接受,而是故意惹我讨厌?算了,不管他了)
櫂人重新将精神集中在对事情经过的解释。
现在总算说到了他们到达『世界尽头』的原因。
「……也就是说,我们是飞到这里来的」
「原,来如此……哎,这种事令人一时间难以相信呢」
琉特吞吞吐吐地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太能够接受这些情报。
櫂人也能理解他的困惑,毕竟这些话听起来一点都不现实。
(若非亲身经历,恐怕任谁都无法接受吧)
櫂人取得伊丽莎白的首肯后,几乎将所有情报都向琉特和盘托出。
说着说着,櫂人自己都觉得是在吹牛,但真相就这么滔滔不绝地从他口中讲述出来。唯独关于虐杀兽人的凶手这点,他强调教会内部的狂信派阀借戈多·迪奥斯死后的混乱掌握主导权,继而失控。櫂人主张他们的意愿违背了人类总体的意向,还补充个人看法称,应该将对方与恶魔契约者一样视同为世界公敌。
(倘若兽人将那些视为『人类所为』的话,成功避免世界重塑之日便是黑暗时代降临之时。恐怕人与兽人双方都会死伤惨重)
对櫂人的要求,琉特并未明确回应。考虑到他的立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即便得知真凶的身份,琉特也根本没有选择复仇的权利,一切都要交由比亚迪与皇族们决断。
(比亚迪是热爱和平,渴望百姓安宁的贤狼)
櫂人愿意相信,她不会为复仇而开战。在此之前,琉特的面色渐渐变得苦涩,就像是嘴里嚼着一块用那兽人的尖牙也撕不碎的肉。
「唔,地下王陵沉眠的最初的恶魔,圣女的真相,尚在世的使徒……简直就像传说和神话呢」
「嗯,我自己来说有些不太合适,但我也这么觉得」
「若不是在这个地方听到这些,肯定会断定这些都是胡说八道吧」
「这么说……你愿意相信么?」
「嗯,不得不信。櫂人阁下,不瞒你说,我们之所以能到达这个『世界尽头』,也是突然有神秘人物告知了方法」
櫂人忽然想起被警戒网缠住时琉特说出的话。当时尽管对出乎意料的再会惊讶不已,但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说的话。
(那时,琉特是这么说的)
『没想到「世界尽头」还有人类呢。被邀至此的果然不只有我们么』
「你们是『被邀请的』……对吧?」
「正是。还是先看看实物比较方便吧。请看」
琉特从堆在身后的货物中取出一张纸。櫂人接过来之后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伊丽莎白也从旁边把头探过来。两人双双皱紧了眉头。
「这是……」
「……唔」
纸张左半部分用蓝墨水写着大串魔法文字,是介入转移魔法阵所用的术式。术式混乱之极,就连尚不精通魔法的櫂人都能断定它的异常性。
另外,櫂人想起以前『总裁』交给他的纸。
(那时,使用一次后术式就连同纸一并溶化销毁了)
而眼前这张纸在琉特他们他们完成转移后依旧保持着原型。櫂人对那超出理解的机制怀着恐惧,目光移向了纸的右侧,上面罗列着没棱没角的手写文字。
『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
 若要否定这真理,就来「世界尽头」吧。
 将权利平等地赋予所有种族』
这召唤让人觉得有点诗意,在最后还附上了不合时宜的绘画。

那是个一块重磅的巨大带骨肉。

「…………唔,是『肉老板』的亲笔信呢」
「嗯,肯定是『肉老板』写的」
「凭这么点信息竟然就能断定……果然厉害」
琉特率直地称赞道。其实,櫂人完全是仅凭带骨肉的图画猜的,但这里还是不要说破的好。櫂人一脸严肃地将信还了回去。琉特重新看着文章,眯起眼睛
「当时看到内容的时候,我真的很怀疑是恶作剧。但是,我无法彻底断定。毕竟这东西送来时的情况,太不寻常了」
他说,这信送到了比亚迪的第三行宫。自从遭到珍妮的突然袭击,她便更换住处,加强警备。但不仅发现了这封信,竟然有人穿过了警备网,直接入侵到比亚迪的卧室里。
那是一只小型的龙。龙将信放在比亚迪枕边后便匆匆离开了。
纸上记录的术式通过兽人中稀少的魔法师之手立刻进行了分析。结果显示,上面记录着未知的坐标。
在私人兵团中很多人被珍妮造成的伤势没有痊愈。因此,比亚迪挑选天生恢复力高超且忠心耿耿的琉特,对他和他的部下们进行集中治疗。同时,她向坐标地区派遣斥候,获得情报。
私人兵团主力根据所得情报,针对环境进行了准备,然后转移。
实际到达现场后,琉特等人便察觉到了这个地方究竟是哪里。兽人虽然对圣女和神明缺乏信仰,但相关传说还是有所掌握。
这个世上存在着神明定义为『世界尽头』的地方,那里是由冰、雪、风与魔力所构成的清净之地。只有获准得知其位置的人方能到达。
「文章前半部分写着『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若要否定这真理……』听过櫂人阁下刚才的解说后我明白了,这指的恐怕是避免世界重塑。但是,对于赋予『权利』是什么……写信的人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我就不知道了」
「说的没错呢……『肉老板』要对所有种族说什么?」
「其实,我们扎营设警都还好,但后面该怎么做就很迷茫了。光凭这封信,根本什么都弄不明白」
琉特挠挠头。看来他们与櫂人一行遭遇,对他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对话一时停止,櫂人和琉特挽起双臂,伊丽莎白陷入沉思,屋内被沉默填满。此时,传来明快的声音。
「大家久等了,完成了!请趁热享用吧!」
小雏跳着舞似地端来了茶。她的笑容,用櫂人的世界的话来说便是一股清流。櫂人与琉特道谢后接过了碗。
櫂人一时间品味着那蕴含果实酸味的,如同蜂蜜般的甜味。但伊丽莎白只是拿着碗,茶一口也没碰。不久,她嘀咕起来
「『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若要否定这真理,就来「世界尽头」吧。将权利平等地赋予所有种族』……若相信『所有种族』这个词,那么亚人族应该也被召唤到这里来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坐标。然后,『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若要否定这真理』,也就是……」
「是什么?」
「很可能,这里存在着能够防止神明重塑世界的『某种东西』」
伊丽莎白似乎已经知晓答案。櫂人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强烈的冲击令他差点弄掉手中的碗。在碗中的茶就快撒出来的时候,小雏从侧面敏捷地将其抓住。
「没事吧?我不会让心爱的櫂人大人脚上溅到一滴水的」
「啊,啊啊,没关系。不好意思,谢谢」
櫂人这样谢道,随后猛地看向珍妮那边。面无表情的金色少女,嘴唇微微一歪,点了点头对伊丽莎白的看法表示肯定。伊丽莎白低沉地接着说道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余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嗯,我也是」
櫂人短促地表示同意,但他将揭晓答案的角色让给了伊丽莎白。
琉特好奇地探出身来。伊丽莎白严肃地,再次开口说道

「这个地方啊————————」
「没错,是圣女大人的所在之处」

此时响起一个转铃般楚楚可怜的声音。
是聚集于此的所有人都不认识的人物,轻轻地开口了。

  ***

櫂人身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一个小个头的人物,从头披着深红色的布坐在那里。
那布的长度垂到了地上,如玫瑰花瓣般展开着。被那布半遮住的她,身穿同样的深红色法袍。她恐怕是教会的人。
最令人惊讶的,还是衣服下面的人。
突然闯入的入侵者,竟是个不满十岁的年幼少女。
她拥有朴素的亚麻色头发,一双澄澈得令人不可思议的琥珀色眼睛。剪得整整齐齐的留海,与她端正的面容十分相称。她的容貌,充分满足美少女的定义。但总觉得有什么——
(总觉得存在着什么——————致命性的不协调)
不论怎么看,她无非是个质朴可爱的少女。但櫂人自身对她产生的诡异感觉却挥之不去。其他人似乎也是一样。而且,她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就已经确定她绝非泛泛之辈。
一名少女的入侵,让现场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琉特和部下们伸手触及剑柄,但对方实在太过年幼,不论是砍过去还是逼问都感到有所顾虑,眼睛里浮现着困惑。现场唯独小雏迅速地站在了保护櫂人的位置上,摆出临战态势。珍妮眨了眨蔷薇色的眼睛。
伊丽莎白把胳膊放在盘起的腿上撑起脸,不快的心情不加掩饰地流露于表情之上,说道
「猜的果然没错。所以你才会出现」
「嗯,诚如所言。好久不见,伊丽莎白·蕾·珐缪。我还记得上次见你的事情。你即便知道我的名字,也丝毫不理解我所司职务的重要性。无知的羊儿长大了啊。竟然能够到达这里,真是不容小觑」
少女开心地呵呵一笑。伊丽莎白眉头皱的更深,櫂人不解地歪起了脑袋。看来两人似乎认识,但关系恐怕不能算友好。
(这个少女究竟什么来头)
就在櫂人的疑问正要脱口而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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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维持着最不开心的表情,恶狠狠地接着说道

「于是,你从王都跑出来没关系么————『守墓人』」

skyscanner 发表于 2017-11-2 17:02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8-2-9 21:3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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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守墓人的狂热信仰 ——

「你真不该这么问,这当然不好了。不过,毕竟事出无奈啊。我是侍奉圣母与神明的人。地下陵墓的封印已经解开,终焉临近。再过不久,生者也好死者也罢,都将归于尘土。既然如此,对于不过是尘芥的王室遗骨,分出几个人来保护就足够了。更何况,我还另有角色必须去扮演」
少女像唱歌一般流畅地讲道。忽然,她站起身来,长长的深红色布随之摆动。
少女像演歌剧似地,浮夸地接着说道
「吾乃『守墓人』,亦为『传达者』。吹响末日的喇叭,高声召唤羊儿之人——『看吧,此刻她将醒来。身临奇迹的信徒多么荣幸』」
櫂人眯起眼睛。她的台词异常冗长,但内容本身作为教会的人,而且还是狂信徒来说确无奇怪之处。不过,外表不过十岁的少女所讲出的真相却另当别论。最大的问题,便是她的称号。

「——————『守墓人』?」

櫂人回想地陵中目睹的情景。
在扭曲的儿童房中,活生生的人类被弄成制造痛苦的机器。在门前,是用喂下恶魔肉的神圣生物加上人类为材料制造出来的怪物。
创造这一切的人,正是『守墓人』。
因此櫂人确信,『守墓人』没有最底线的伦理观,甚至是理性。但眼前这个少女,怎么看都保持着理性。这令櫂人不寒而栗。
彻底疯狂之人的思维,事实要比你所想象的还要可怕数十倍。
瞬息之间,随着嗡的一响,空气被劈开。
櫂人连忙抬起头,只见琉特原本放下的剑,直直地点在守墓人的眉心。『守墓人』的额头搞不好现在已经被割破,但本人只是不解地反复眨着眼。琉特充满憎恶地向她发问
「教会的腐肉,找我们什么事?」
「太失望了。纵然我心胸多么宽广,都无法为你这可悲的态度分辩呢。第三次和平协定,难道你忘记了?再者,诸位本就是不可饶恕的异端分子。可兽人不是我等子民,甚至不是人类,因此教会对你们这帮罪大恶极之徒予以宽恕,并一直将你们视为友善的邻居。哎,再看看你们!竟然如此粗鲁」
「少装傻!臭丫头!」
琉特大吼。声音之大,令构成移动式居所墙壁的兽皮应声颤动。
櫂人紧张地咽了口唾液,向琉特的剑尖凝目而视。所幸『守墓人』的脑袋还没有被割破。琉特展现出令人惊叹的强大抑制力,维持着剑的位置,接着说道
「你们对我们百姓的所作所为,屠戮虐杀的真相,我全都听说了!我们是远比人类更重恩义的种族!有朋友说情,我不会将全人类都当成邪恶,但对叛徒定要以牙还牙!你既然承认是『守墓人』了,那就别想活着回去!」
「——————为何?」
「啊?」
「区区第三皇女的私人士兵,有权对我『守墓人』大呼小叫?」
可怕的冷彻声音于居所中回荡。少女那澄澈的双眸,空洞地对着琉特。
面对态度大变的她,櫂人惊讶得屏气慑息,伊丽莎白哼了一声,珍妮耸了耸肩。身为当事者的琉特也跟櫂人一样,脸上挂着惊愕的神情。
「你这卑微之徒在我面前根本无权开口。虐杀的证据在哪儿?你该不会认为,恶魔契约者和『拷问姬』的证词值得采信吧?你还太嫩了,小鬼」
「————、为什么我非得被你当做孩童不可」
「这足以说明,你就是只乳臭未干的狗。告诉你一点,要拿剑指向我『守墓人』,你还得编些更好点的理由。换成比亚迪就会这么做」
「你敢妄议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大人」
「而且,都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命令就不明白么?够蠢的啊。你退下吧」
琉特气得咬牙切齿。
「我叫你退下!」
面对『守墓人』的傲慢态度,琉特强忍着屈辱,表情扭曲起来,双手开始颤抖。『守墓人』的额头被剑锋割伤,血流出来。尽管这样,她依旧丝毫不为所动,又换了种口吻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嗯,你迫切地想砍下我这颗脑袋啊……那砍下来就好啊!让三王中的某位来负责也挺不错啊!放心好了,重塑是至高的忏悔,纵然犯下滔天大罪,最后也会得到宽恕,是无与伦比的消灭之仪式!各种族间相互厮杀直至那一刻到来,未尝不是一件乐事!在终焉到来前,的确所有人都应该好好体会一下『死亡』呢!」
这一次,『守墓人』像个青年似地露出爽朗的笑容。櫂人惊讶不已。
(这家伙究竟怎么回事?)
『守墓人』的言行极其古怪,与珍妮相似但又有质的不同,就像许多个人搅混在一起,缺乏统一感。
琉特的剑尖微微颤抖起来。血滑到了『守墓人』的唇上,但『守墓人』依旧不改微笑。琉特一咬牙,把剑举起。
「呼!」
「住手,琉特!」
櫂人出声制止。杀害守墓人搞不好会导致种族双方致命性的对立。但根本不用他制止,剑已被收入鞘中。随后,琉特重重地坐在毛皮之上,盘起腿。
櫂人松了口气。『守墓人』在众人面前舔掉了自己的血。她就像猫一样把舌头所及的范围舔得干干净净,接着开口说道
「嗯,很好。教会对邻居是非常宽容的。刚才的无礼也不追究了」
(脸皮还能厚成这样)
櫂人想着,皱紧眉头。琉特的脸色也非常难看。但是,他似乎恢复了理智,向周围看了一圈。他的部下们也各个都对『守墓人』充满了杀气,恨不得立刻扑过去咬断她的喉咙。琉特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
他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向『守墓人』深深低下头。
「在下感谢阁下的宽宏大量」
他的部下们都忍不住咬牙切齿。既然队长赔罪了,部下也不能因为冲动而坏了大事。他们全都强忍住了怒火。但是,琉特如低吼般接着说道
「可是阁下切莫忘了。这里是『世界尽头』,不是任何种族的领地。既然大家追求的东西一样,争斗恐怕在所难免。在战场上总会伴随意料不到的情况,即便是位高权重之人也无法保障绝对安全。阁下要当心啊,搞不好就被不知哪而来的宵小之徒的暗箭射穿脑袋呢」
「当然,我『守墓人』早已了然于心。啊,我当然见识过,战场是怎样的地方。在那里,所有人会被平等赋予加入死者之列的可能性与权利。死去之人围成圈,与骷髅共舞,等待一切尽于神之手中消失的那一天到来。何其安宁,和其欢喜!但是,这里还并未化作战场——我『守墓人』也只是一介使者」
『守墓人』轻轻将手贴在胸前。
然后,她脸上终于露出与年龄相称的天真微笑。

「来对话吧!祈愿和平,祈愿宁静,祈愿一切神所创造之物相互理解」

  ***

「………………对话?」
櫂人诧异地嘀咕起来。光看内容,『守墓人』的提议并没有哪里不对。正因为这样,才显示出致命性的偏差。毕竟,双方的目的与想法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珍妮与櫂人他们想要守护,并维持现在的世界。这是他们的救世。
以『守墓人』为代表的狂信徒正在实施重塑世界的计划。这是他们的救世。
大部分纷争之中都会存在某些能达成相互妥协的地方,但在这里并不存在。
双方的目的之间横亘着一条又深又宽的鸿沟,不可能走到一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究竟打算谈什么?
「没戏吧。『守墓人』,你其实也很清楚,多费唇舌就是浪费时间」
「哎呀,回绝得这么干脆。这太不近情理了」
「你们支持重塑,余等渴望生存。世界毁灭与否是个二选一的问题,没有妥协的余地。这是一场不多见的,不可动摇的战争」
伊丽莎白所说的这些,也正是櫂人的观点。
她保持着盘着腿撑着脸的散漫姿势,冰冷地放出话来
「余和你之间没有相互理解。所以,最终就是你死我活」
「哎呀,没那回事。交谈的余地还是有的,伊丽莎白·蕾·珐缪。尤其是对你而言,你根本不需要追求世界的延续」
『守墓人』说着,微微一笑。伊丽莎白不开心地挑起半边眉头。
『守墓人』的言下之意,櫂人自然明白。
(伊丽莎白终究难逃火刑的命运,世界是毁灭还是延续,对她来讲确实无所谓……不过等一下。莫非防止世界重塑,将教会的扭曲大白于天下,是不是能指望给她减刑?)
此时,櫂人发觉到了这一转机。但随即,『守墓人』又接着说道
「如果世界重塑没有实行,你们不妨借助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的睿智,弹劾教会吧。内部大多会进行肃清,戈多·迪奥斯的求稳派会重新掌握大权。即便那样,最初的恶魔的事也不会被公诸于众,真相将会被雪藏————不妨来打个赌。不论你们还是比亚迪,都会选择沉默」
『守墓人』断定道。伊丽莎白没有回应。櫂人不由自主差点喊出「那怎么可能」,却也停了下来。
『守墓人』说的确实没错。
若将最初的恶魔的事公开,定然世间将顷刻间陷入混乱。覆盖全民的宗教从根本上被破坏,影响之恶劣非同小可。恐怕教会的人、虔诚的信徒、部分贵族乃至王室将会成为憎恨与怀疑的对象。接着,处决与拷问的历史将漫长地延续下去。
民众们含混不清的整体意见,有时会冷酷地将人杀死。不知多少人被吊死,被斩首。
目前,同恶魔间的战斗令经济遭受重创,若再丧失引领者定是雪上加霜,社会恐陷入空前的混乱之中。后面还会爆发饥荒、瘟疫……经过一次次灾难的侵袭,没人知道能有多惨。
这些情况可以轻易预见到。因此,别无选择。
只能『不说』。
「因此,你们让世界延续下去,根本成不了英雄。你们自己就会把一切隐瞒下去。所以,『拷问姬』的结局也不会改变」
(跟教会暗中交易……不行。恐怕伊丽莎白本人不求恩赦,而且民众也要求处决『拷问姬』)
羊群于火坑前止步,接着又会毫不知情地杀死拯救他们的救世主。
櫂人攥紧拳头。事情既然这样,就要看重塑和火刑那种更强一些了。
「正如我刚才所说,重塑乃是最大的忏悔。在一切消失之时,你所背负的罪业也将得到饶恕。『祈祷神成为你的救世主吧』————时机已经到来。这样又未尝不可?如此谢幕,岂不比火刑更加美丽?你的付出,终于要得到主的回报了」
『守墓人』如祝福一般微微一笑。与此同时,櫂人萌生了一个强烈的疑问。
(『拷问姬』确实是大罪人。但……)
民众不知道她所完成的善举,也不会去寻求真相。他们就是那样的生物。民众总是只听他们想听的,只看他们想看的。
羊群本就是愚昧的。这才正确。
(但到头来,那样真的不是罪么?)
无知不该被唾弃么?他们的生存方式本身难道没错么?那么,要根本上匡正那劣根性————重塑不也是一种方法么?
「谁会那么想——————蠢毙了」
櫂人的幻想被利刃般的声音击碎,猛然回过神来。
在櫂人面前,伊丽莎白还是撑着脸,不屑地说道
「你这说法的前提就有问题。决定要制裁余的不是民众,是余自己。余压根就没想当什么英雄。你说重塑要来得轻松,谁管你。倒不如说恰恰相反」
伊丽莎白直直地指向『守墓人』,漆黑的指甲闪耀着光泽。
她轻声说道
「谁说余所犯罪业可以得到宽恕,余全都要杀掉————仅此而已」
伊丽莎白舔舐她血红的嘴唇。这个稀世的大罪人俨然地冷冷一笑,接着说道
「你的劝说只会起反效果,『守墓人』。赶紧死去吧」
(伊丽莎白果然很强呢)
櫂人不由得重新认识到,伊丽莎白的觉悟与决意不容旁人置喙。櫂人对此既无法承认也无法接受。但是,那不惧死亡的身影确实令人惊叹。而且櫂人只要冷静想想,也还是同样反对重塑。
他不希望伊丽莎白遭受火刑,但对全人类灭绝的结局同样找不出赞同的地方。横竖都要死,称之为救赎不过是诡辩。
同事,櫂人发觉不对劲的地方。『守墓人』的说法,前提就很疯狂。
(期望世界重塑的人大多『相信正确的信奉者会被留在世上』)
本应如此才对,然而眼前这位『守墓人』却不一样。
她从刚才一直就是以全人类都将消灭为前提在论述的。
「……怎么……回事」
疑问自櫂人唇齿间自然零落。『守墓人』不明就里地歪起脑袋。
櫂人直盯着那稚气的少女,突然很激动地问道
「对于重塑的结局,所有活着的人都将死去这件事,你是知道的么?」
「并非所有人,圣女大人会留下来」
「你真知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支持重塑?」
櫂人把打心底里无法理解的疑问提了出来。相信坚持信仰就能得到奇迹的恩泽,令自己存活下来,这样的思维并没有超出理解的范畴。那是意图证明一直以来的虔诚与正确的行为,虽然扭曲,作为欲求而存在也合情合理。
但是,明知自己也要回归于无的话就……
(她的献身精神,太瘆人了)
祈祷与许愿最终毫无意义。那样的话,信奉神明根本毫无回报。是真正意义上,没有人能得救。
「那未免太无益了吧?」
「——————为什么祈祷要追求获得?」
那冷冷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解的音色。
櫂人吃惊地张大双眼。年幼少女在惊愕的櫂人面前,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是不敬」
櫂人没有继续往下问,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此时,少女脸上突然露出微笑,出乎意料地以十分柔和的口吻轻声说道
「啊啊……我明白了。异世界的人不能理解也没办法呢。我们掌握着世界的真相,因此十分确信。圣女大人与神明的真意,长久以来就是以重塑世界为目标。既然如此,我们从世上消失就是喜悦」
「你说什么」
「『既然神明说我们是错误的,那这才是正确的』」
『守墓人』郑重其事地断言道。接着,她像教导无知的羊群一般,平静地讲道
「下一个世界,应该才是神的国度,理想之地。多么美妙啊。那么,我等此刻只有将圣女人们倾注给我们的爱奉还回去了。『神的意志与祝福同在』『奇迹终将显现』『在那里不需要我们』。这才是信仰」
櫂人不寒而栗。琉特的尾巴也猛然膨胀起来。
事到如今,櫂人总算理解了这件事。
(这家伙就是珍妮所比喻的『只为看到奇迹便扑向火坑的牧羊人』么)
与此同时,櫂人也在重新思考伊莎贝拉所说的,教会的教义的必要性。
『即便如此,我还是坚持肯定教会的崇高教诲。胸怀信仰洁身自好,坚持正确的生存之道,这绝对是崇高做法。人类很脆弱,今后也需要赖以相信的东西』
这个少女不是在支撑信仰,而是以生在支持着信仰。她不以祈祷能够传达为前提,对神明没有任何所求。
神让她死,她便欣然赴死。就是这样的爱。
櫂人张开颤抖的双唇,在动摇中问了出来
「为什么疯狂地坚持那种思维,你还很小啊」
「住嘴吧,櫂人。你对『守墓人』这么问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不清楚前提的是你」
伊丽莎白不开心地插嘴,厌烦地用下巴指了指『守墓人』。
她示意那个面带美丽微笑的少女,用透着厌恶的声音讲道
「『守墓人』继承着历代负责人全体的人格与记忆,作为受体的婴儿不可能成受得了接续仪式的负荷。因此,大多数人格相互混合,经过了自然淘汰,最终只有共通项被保留下来,即是『对神与圣女的信仰之心』。一言以蔽之,那家伙就是『被拟人化的狂热信仰』」
(……正视『守墓人』,确如伊丽莎白所说的那样)
櫂人痛彻地明白这件事,同时也再度认识教会的扭曲有多么根深蒂固。保留『守墓人』人格和记忆,应该是持续隐匿最初恶魔这一致命性秘密所不可或缺的措施。目睹了那东西却还能保持信仰的人才并不多见,但结果却是这个样子。
(恐怕以教会本来的存在方式来说,伊莎贝拉的说法才是正确的)
然而,他们将整个世界牵连进去,向错误的方向跌落。
究竟错在哪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令人信服的答案靠想是不可能找到的。只不过是从世界被创造的那一刻,或者从被创造出来之前开始,疯狂就不断地积少成多,如今发展到笼罩一切的地步。但是,即便在当下混乱的情况中,崩溃的契机却绝对能够清楚辨明。所有的一切,都从『肉老板』将恶魔肉卖给维拉德开始。
还是得跟『肉老板』直接谈谈。櫂人这样心想,问道
「你们正把『肉老板』监禁在某个地方么?」
『守墓人』完全无视他的提问,脸突然倒向一侧。
珍妮在琉特部下们的包围之下若无其事地坐着。『守墓人』目光转向珍妮那不设防的侧脸,以温和的口吻对金色『拷问姬』说道
「我听过报告了。另一个『拷问姬』,自称救世少女,违背神之意志,企图向圣女嘴里灌毒酒的人。你是站在与我们对立立场的愚者……但我还听说,你有违那机械般的印象,对伊莎贝拉·维卡相当中意」
「是的,她是我的初恋」
珍妮简短地回应道。
瞬间,除『守墓人』之外的所有人,一个不剩地全都目瞪口呆。
「咦?」
「啥?」
「诶?」
「什?」
珍妮的那句话,几乎是颗炸弹。
櫂人、伊丽莎白、小雏,甚至是琉特,都被『初恋』一词击沉。他们不知该作何反应,全都默不作声,最终现场被难以形容的沉默所笼罩。
除了依旧面带微笑的『守墓人』之外,他们的表情都变得奇异无比。
此时,珍妮以一如既往那种刚睡醒似地口吻接着说道
「不,我就开个玩笑」
「哪门子的玩笑啊!让人完全当真了啊!现在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吗!」
伊丽莎白重重地砸了下地板,熊的毛皮应声下陷。櫂人也飞速点点头。珍妮那自称的玩笑根本视气氛为无物。但是,她就那么平淡地接着说了下去。
「但是,我觉得那是相似的感受。〖总之吧,本姑娘自己也说不清啦!〗我在炼金术师身边时,是为救世挑选出来,养育长大的。我是公主,也是祭品。我被他们创造出来,将他们毁灭。这是我与炼金术师们的约定。我们之间没有怨恨。但我接触人的经验毕竟有限,对于在得到随从之前该怎样跟外面的人〈迷途羔羊〉交流十分苦恼。于是就在附近的山上〖随手逮了个〗山贼,学了方法」
「原来你那不时冒出的古怪口吻是这样诞生的吗!」
一个迷题解开了。珍妮说话之所以会不时出现难以置信的粗暴遣词用句,有着这样的背景。但不知为什么,她事到如今才讲出这感觉没必要的信息。珍妮无视于櫂人的困惑表情,接着讲道
「因此,对我来说是第一次喔」
「第一次……什么第一次?」
「像那样,跟『普通人』相遇」
珍妮回答了櫂人的提问。她蔷薇色的双眼中,漫不经心地映照着虚无的半空。
接着,她一反常态地,以有些虚无飘渺的口吻轻轻说道
「〖处女〈My lady〉〗十分愚蠢,但她————勇猛,清廉」
这句话令櫂人备受冲击。他望着珍妮的侧脸,心想。
她被限制与人建立关系。被这样创造出来的,正是现在的珍妮,也是就是少女。她不会回头去看被她踩过的那些人,甚至不会考虑牺牲。但是,如果说唯有那么一个人能让她特别去认识的话……
(说不定————这份感情,真的足以称作为初恋吧)
櫂人正要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现在指出这些又有什么用。伊莎贝拉此刻远在千里之外。她贯彻自己的意志,返回到教会的阵营。谁也不知道,她被那些装扮形似行刑者的人抓到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
(不………………等等,这里有个人知道)
『守墓人』的话,可能清楚她的安好与否。
櫂人下意识目光转向『守墓人』。瞬息间,稚嫩的脸庞上突然露出下作的笑容。
一股恶寒顺着櫂人的背脊直窜而下。他慌张之下想问伊莎贝拉的情况,但珍妮就像故意阻碍他一般开口了,以无比冷彻的声音轻轻说道
「就算这样,拿〖处女〗当资本跟我交涉可是行不通的哦。〖反正肯定已经来不及啦!像你丫这样的贱种总是那副嘴脸!〗」
「喂,等等,来不及是什么意思……莫非伊莎贝拉她……」
櫂人面色铁青。这一刻,伊莎贝拉的笑容鲜明地浮现在他脑海中。她背对着迸发的白光,面露微笑。那张脸上即便留下了丑陋的伤痕,还是那么美丽。
(………………伊莎贝拉她……)
『守墓人』扑哧一笑。
櫂人激动地上去揪住她法袍的胸口。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瞬息之间,响起尖锐的声音。与此同时,营地入口部分的皮革被猛然向内突起。
所有人的目光向那边集中。『守墓人』很费劲似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她在地上拖着深红色的法袍下摆,庄严肃穆地向前走去,解开了接合处的皮扣。接着,『守墓人』掀起入口的门帘,一颗球体随着锐利的灵气飞了进来。
那是教会的通讯装置。球体两侧的翅膀脱落,落在『守墓人』手中。比櫂人所认识的更为复杂的魔法文字在其表面奔腾起来。
看来这次的文章加密过。『守墓人』读过内容后,眯起眼睛。
「辛苦了,向看守这样通传便是,『琊·流渡再失一城』」
『守墓人』将通讯装置轻轻推起,球体两侧再次生出翅膀。
通讯装饰啪嗒啪嗒地扑着翅膀,离开营地。『守墓人』目送它消融于银色的世界中后返回到入口处,转过身来将手贴在胸前。
深红色的布料翩然摆动,『守墓人』向在场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刚才失礼了。很遗憾,事情发展得稍稍有些不协。相处短暂,很难谈得上有意义,但我相信这次会面是有意义的。异端狩猎、异端审问之类低效率的行为乃是负面产物。我并不愿与所有人为敌。只希望诸位的想法能稍稍改变一些」
『守墓人』细细地讲述道。可怕的是,她言语之中透出的深深慈悲不像是装出来的。她合起小小的双手,以祈祷的样子敛去双目。
「『愿神明成为你们的救世主。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愿神明与圣女的祝福,也与你们同在」
『守墓人』抬起头,灿烂地微笑起来。没人回应她的微笑,但她看上去也没有因此心情变糟,就这样迈出脚步。她集兽人们的杀气于一身,再次掀起入口的皮革。但她在踏入银色世界之前,一时停下脚步。
「放心好了————如诸位所愿,以后我们就是敌人了」
『守墓人』低声细语后,再次迈出脚步。
哗……入口的帘布放了下来。
就这样,她从櫂人一行面前消失了。

  ***

(就像一场台风席卷而过)
櫂人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眼前的景象与方才没有任何变化,然而却感觉像是整体被罩上了一层重重的膜。『守墓人』扰乱现场气氛,造成的影响就是如此深刻。櫂人忍耐着似是麻痹的疲劳感,内心挂念着伊莎贝拉的安慰。
(她到底……怎么样了呢)
他反思『守墓人』的扭曲笑容。那嗜虐的表情,櫂人生前曾频繁地看到过。难以拂去的不安正欲脱口而出,但伊丽莎白抢在前头站起身来。
「走了,櫂人。这样一来就有明确目标了」
「目标?你是说,跟踪『守墓人』么?」
这么做,应该就能到达教会的营地。但是,突然撞上主力不也有危险么?櫂人的口吻中掺杂着这样的疑问。
伊丽莎白摇摇头,回应道
「想必那帮家伙以为余看不懂,所以掉以轻心了。早在戈多·迪奥斯的时代起,余便慎重起见地偷出教会的秘密文书,对加密暗号进行了解读。因此刚才的文章,余也读懂了」
「原来你还在做那种事么?」
「哼,看到暗号就想去解开,这可是魔法师的天性。不过,余确实觉得总有一天会用得上。实际上,现在不就派上场了么?真不愧是余,嗯」
伊丽莎白一手端着茶,一边自卖自夸一边将茶喝光。她将空碗交给守候在旁的小雏,说道
「小雏,辛苦你了。很好喝喔,你的手艺还是那么精湛」
「过奖。能得到伊丽莎白大人的赞许,小雏我非常开心……可是,那个,伊丽莎白大人,通信装置上究竟说了什么?」
小雏畏畏缩缩地问道。她的回答很大程度上将决定一行人后面的行动。大家紧张地咽着口水,等待伊丽莎白回答。这时,伊丽莎白说出了出人意料的内容
「『大本营的牢笼被打开了,看守被击中后脑晕厥过去』……也就是说」
櫂人自然而然地反思起在伊丽莎白的城堡中所目睹的情景。
就连『拷问姬』创造的『吊笼』都奈何不了『肉老板』,人类制造的牢笼又岂能困得住他。『肉老板』在离开牢笼后,究竟会怎么做呢?
伊丽莎白接着说出的话,正如櫂人所料。

「现在,『肉老板』销声匿迹。似乎逃不见了」

skyscanner 发表于 2017-11-2 1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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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答案的探索 ——

既然弄清『肉老板』已经出逃,接下来就必须分秒必争。
櫂人一行离开了温暖舒适的营地,再次返回到冰雪世界。
外面的空气依旧闪闪发光。冰封的大地之上,雪晶堆积成复杂的形状。此情此景,宛如进雪绒球中一般耀眼而美丽。
在这无限延伸的银色世界中,变化无法轻易看出来。
另一方面,櫂人一行中又增加同行者。不会使用魔法,防寒用具全副武装的琉特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櫂人朝注视前方的红狼喊去
「真要一起来么?追上『肉老板』之后,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哦?」
「阁下才是何出此言。被侮辱到那个地步岂能坐着干等,那是身为武者的奇耻大辱。而且,逃亡者乃是将我等引来『世界尽头』的使徒,甚至还知道圣女的行踪啊!这让我岂能不追上去!」
随着十分积极的回答,琉特噌地竖起耳朵。不过,他此次是孤身跟随,已名部下们在营地待命。按琉特的说法,大部队行动太过招摇,但这恐怕是表面上的说辞。当与教会之间关系以不期望的形式发生恶化的情况下,他准备将自己的行动视为人行为来负全责。櫂人虽然兑他那份气概感到担忧,但也没有阻止。
(谁都有不容退让的荣耀。这次还是什么都别说为好)
由于琉特加入,櫂人彻底将维拉德封进了宝珠里。宝珠像在表达不满似地,定期地蠢动着。但是,櫂人屹然无视到底。
琉特加入,排除掉维拉德,队伍还是五个人。由『第二具〈Gargantua〉』先行开路。
从结果来说,他们此行的目标是教会的营地。
尽管不能排除与主力发生冲突的危险性,但对『肉老板』的行踪信息不足。为了大致判断他的逃亡方向,櫂人一行打算从远处窥视教会的动向。
为了避免战斗,除『第二具』外的其他『机械装置之神』都正致力于索敌。
『守墓人』似乎是步行移动,『第二具』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她微乎其微的足迹。现在的『第二具』身上携带有该功能的器官,那是从『第三具〈Jabberwocky〉』身上将扭曲的玻璃挪过来制成的,类似于『眼』的部位。『第二具』一边咕噜咕噜转动着如同被眼镜镜片扩张的眼球,一边将脚扎入冰面向前行进。
当途中遇到跟踪目标转移,『守墓人』的足迹消失的情况,就准备换用『第四具』〈Pantagruel〉对魔力进行追踪。不过看似没有那个必要。『第二具』与櫂人一行肃然行进着。
一行人不断迈进,迈进,然而周围依旧是相似的风景不断延续,这确也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风景中唯有纯粹的美丽,就像是一切都死绝了呢)
櫂人不禁感到并非仅因气温造成的寒气,开始被错觉所困,总觉得自己在同一个地方在兜圈子。此时,『第二具』陡然停了下来。
人偶以刺入冰面的单脚为支点,咕噜一下调转方向面对珍妮,机械性地上下摆动脑袋。这个行为似乎传达了什么,珍妮严肃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已经掌握了。〖小的们,是那边。跟老娘来吧!〗」
珍妮随『第二具』一并改变前进方向,开始从刚才止步的地点向侧面并行。完全想象不出来,『守墓人』是用候那么奇怪的方式前进。
看来『第二具』已经停止追踪『守墓人』的足迹。
(究竟要去哪儿?)
就在櫂人感到诧异的时候,『第二具』停止平行移动,重新开始前进。
櫂人一行紧随其后。周围的风景开始换换发生变化。大地出现比刚才的小山更陡的倾斜。櫂人脚下好几次差点打滑,但每次都被小雏撑住而得以无事。櫂人一边道谢,一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登上银色的斜面。
他脚下踩碎了一块特别大的雪结晶,朝着珍妮的背影问道
「喂,放弃追踪足迹转向这边,是有原因的吧?」
「足迹从那个地点开始增加了。明白其中含义么,先生?」
「……『守墓人』与她的部下汇合了。营地就在附近的意思么?」
「正是。对于素来愚钝的你〈The fool〉来说,真是个机灵的判断。另外,『机械装置之神』会相互共享情报,据『第四具』联络,前方的悬崖是监视营地的最佳地点……千万注意,不要走到『第二具』的前面。〖要是遇敌之前摔死了,可不是笑一笑就完事的呢!〗」
听到珍妮的忠告,櫂人歪起了脑袋。看来前方是断崖。但櫂人再怎么愚钝,也总不至于突然掉下去。但他随即便转变了想法。
『第二具』第三次停下了脚步。在那前面,什么也没有。
就在铁脚前方咫尺的位置,地面突然消失了。就像大地被刀子切开后,被叉子叉走了似的。通常来讲,根本不可能存在如此急剧的变化。
(确实稍不注意就会坠入深渊呢)
櫂人惊险地停下脚步,心里捏了把冷汗。随后,他战战兢兢地向断崖下望去。
在遥远的下方能看到教会的营地。许许多多的帐篷整整齐齐扎在谷底,每只帐篷上都飘扬着白百合和圣女图案的多面旗帜。银色的世界被遍地燃烧的篝火所照耀。维持温度对于他们而言,似乎比兽人们要更加辛苦。
营地选择在背靠悬崖的场所,应该多少考虑了避风的因素。
可有因为『肉老板』逃走的缘故,那些只有豆粒大的人正激烈地蠢动着。但是,从断崖突然出现所造成的冲击之下振作起来后,櫂人的目光被另一样东西夺走。
「什么啊……那是」
悬崖之上,有个东西。
那定格在张开双臂的姿势牢牢冻住的姿态,看上去像异教神像,又像傻兮兮的稻草人。他的身体悬在半空中,一根粗桩打进他嘴里贯穿屁股插在地面上,支撑着他全身。从他股间流下的血与污物已经冻结。
那是一名男子,他的眼睛无比痛苦地大大睁开,想必那桩是活生生打进他身子里的。
櫂人再次确认一遍这扭曲的事实。一名身着豪华法袍的男性,遭到了穿刺。
而且,被曝尸于悬崖之上。
「他究竟是什么人?」
「……琊·流渡」
「诶!」
听到伊丽莎白的回答,櫂人不禁惊呼。
琊·流渡应该是戈多·迪奥斯死后借教会内部的势力变化登上高位的人之一。从透过通讯装置的对话都能看出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然而,他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恐怕是地下陵墓的失态,导致琊·流渡被残酷地杀死。
能够将他肃清的人物,櫂人只能猜到一个人。
实际上,在接到『肉老板』逃亡的报告时,她便这样轻轻地说过。
『辛苦了,向看守这样通传便是,「琊·流渡再失一城」』
「————『守墓人』」
眼前的残忍景象,毫无疑问出自那个少女之手。
櫂人早已见惯拷问致死的尸体。虽然他觉得这讨厌,但他确实对串刺的尸体不再觉得特别。即便如此,看到前不久还傲慢地高声大笑的人落得如此下场,还是免不了有些受到冲击。但是,在伊丽莎白和珍妮看来,琊·流渡的下场根本无关紧要。他们早早便将目光从尸体上移开,重新观察营地。
「呵,原来如此」
「嗯,非常好懂」
琉特应该不知道琊·流渡是何许人,但他似乎还是对两位拷问姬无动于衷的反应有些瘆得慌。不过,他知道打退堂鼓也无济于事,便也抛开这一切。
琉特畏畏缩缩地也效仿她们,与櫂人和小雏一起向下窥视。
不久,櫂人皱紧眉头。营地中的混乱状况超乎想象。
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他们总体上分为两派。一派是身袭白银盔甲披着防寒毛皮装束,一派是穿着深红色酷似行刑者服装的人。他们就像两种不同的兽群,各自聚在一起行动。
「虽说也在预料范围之内,他们并非团结一致?」
「嗯,那是当然。〖夸下海口要重塑世界的家伙还真是好笑啊!分明就是拉人一起陪葬!牧羊人和羊儿不睦,真有意思啊!〗」
伊丽莎白眯起她血红的双眼。珍妮嘲笑似地叫喊起来。
櫂人细细推敲两人话里的含义。
(圣骑士与酷似行刑者的人,尽管敌对还谈不上,似乎处于对立状态)
圣骑士独自组成搜索队正朝南边进发,但他们动作有气无力,很难称得上行动有素。而那些酷似行刑者的家伙也没有指责他们的怠惰,正朝北边前进。双方毫无统一行动的意思。
何止如此,甚至看得出那些酷似行刑者的家伙对圣骑士有回避倾向。
「怎么回事?都到『世界尽头』了,却不合作?」
「圣骑士们失去了团长。团员们对年纪轻轻便胜任团长的伊莎贝拉寄以厚赖。伊莎贝拉现被不合理地抓走,让骑士团保持士气怕是强人所难。而且这里是『世界尽头』,和在王都的情况不一样,能够派出异形圣骑士。以深红色衣服的家伙的角度来说,应该是希望来这里的只有他们自己以及变异的圣骑士」
「但是,尽管重塑派目前掌握着教会的重权,但效力并不绝对」
珍妮对伊丽莎白的解说进行补充,淡然讲述教会的现状。
「不让正常的圣骑士随行,恐会招致王室及部分强权贵族的不信任。由于有了能够从王都复兴的重大负担重脱身这一极具魅力的条件,毫无信仰心的人不会被重塑派笼络。〖因为当权者当中很多人比起神明更相信金钱呢。但不管是哪种,你指望他的时候他就是不在手边,从这点来看倒是挺像呢!〗」
櫂人参考珍妮这番如同嘲笑一般的说法,再度确认人员的动向。
深红色与白银色各奔东西,想必如实地表现出教会内部的混乱状况。
「因此,让正常的圣骑士同行终归只是流于形式。现在,那些深红色的家伙应该正准备从别的地方把藏起来的异形棋子牵出来,去抓『肉老板』。而对圣骑士说下的搜索命令,应该是正好相反的反向……这样来想,还是北边更可靠。不过,因为『肉老板』逃跑速度过人,至于抓不抓得到就……」
「那个,伊丽莎白大人」
「嗯?小雏,怎么了?嗯嗯嗯嗯?」
伊丽莎白后背被小雏轻轻地戳了戳,转过身去。她朝小雏所指的方向一看,愣愣地眨起了眼睛。櫂人也禁不住露出呆滞的表情。
不知什么时候,有什么东西停在了琊·流渡尸体的肩上。
那是个小型的绿色跨状物,正啃咬着冻结的尸体耳朵。
琉特惊讶无比,身体猛然向后撤开,指着那东西叫起来
「你、你这家伙,那只入侵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大人卧房的不敬的幼龙!」
咦吼!
幼龙用天真无邪的声音做出回应,随后活力十足地翻了个跟头。与他身体不相称的漂亮尾巴夸张地摆动起来,丝毫看不出反省的样子。
他究竟什么时候出现的?正当櫂人这么想的时候,不经意地萌生出强烈的疑问。
(尸体被教会晾在了这里)
也就是说,教会方面也掌握着从悬崖之上能够一栏全营的情况。然而,这里却无人看守,可以说很不自然。櫂人这样想着,仔仔细细地环顾周围,随后恍然大悟。
「喂,这……伊丽莎白,踩到了,踩到了啊!」
「嗯?噢,原来如此,怪不得踩着这么舒服!」
伊丽莎白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只见她的鞋跟下面有个男人埋在雪里。深红色的衣服从白皑皑的雪中露了出来,看来他已经晕了过去。
櫂人只怕他已经冻死,连忙伸出手去。但碰到之后发现,他的皮肤倒是挺温暖。估计他四肢之上装备着保持体温的魔石,从他胸口还露出了通讯功能的宝珠。恐怕他就是负责看守悬崖的人。
然而,这人却不知怎的晕了过去。
櫂人朝幼龙那边侧目窥视。那龙身上的绿色鳞片反射着光辉,翻着跟头,尾巴呼啸地摆来摆去。用櫂人转生前的世界的说法来打比方,那可是威力堪比BLACK JACK的一击。幼龙挺着胸膛,「咦吼!」地叫起来。
听到幼龙神采飞扬的主张,櫂人带着确信点点头
「嗯,凶手是这家伙」
「嗯嗯,是这家伙呢。干的真漂亮!」
「这真的是应该夸奖的事情么?」
「那个,幼龙先生。为什么把看守打倒后还留在这里呢?」
咦吼!
幼龙被小雏这么问,嘹亮地叫了一声。噗呲,他撕下了琊·流渡的耳朵,高高地抛向空中,然后用嘴接住,香喷喷地啖下那死肉。
櫂人和琉特露骨地颦蹙起来。幼龙就像闹够了似地,像子弹一样飞向高空,毫不犹豫地开始在银光闪闪的空气中翱翔。
幼龙向櫂人一行转了个身,就像让他们跟上。
櫂人回想起留在城堡里的带骨肉。大概就跟那时候一样,『肉老板』遇到到了他们的行动,于是就放出了幼龙。看来『肉老板』要带櫂人他们到什么地方去。
就是不清楚,这样的发展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不管怎样,现在只能跟上幼龙,别无他法)
櫂人做好了觉悟。于是一行人飞奔起来,抛下尸体与晕厥的看守,追着幼龙远远的背影,走下白皑皑的山丘。

  ***

幼龙看上去就像只是在没有轨迹地乱飞。
他扑着由皮膜与细骨构成的翅膀,朝泛着虹光的乳白色天空高高飞去。接着,他又长长滑行了一段。看来幼龙在享受这段飞行的路途。但是,迎合他这太过累赘的进行方式,会给人积累莫大的压力。櫂人的不满情绪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
「喂,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在朝目的地飞?」
「这个嘛……毕竟是『肉老板』的龙嘛」
「『肉老板』先生是位爱搞笑的人呢。只能祈祷了」
伊丽莎白无精打采地垂下肩膀,小雏息事宁人地微笑起来。
在呈现不出变化的银色世界中前行,对精神力的消耗更甚于体力。不过,尽管幼龙一路上只顾着玩,但很快一行人便明白这段路没有白走。
空无一物的世界中,出现了生物的『遗骸』。
櫂人最开始看到那东西时,顿时吃了一惊。
那东西由冰与雪的碎片所构成,令人不舒服的直线造型,硬要说像什么东西的话,像鱼。但即便在近处观察它,身为人类也难以掌握它准确的全貌。不管怎样,大脑在抗拒眼睛捕捉到的视觉信息。那东西究竟能不能算生物都不清楚。但至少看上去是受『死亡』约束的东西。
共计有四头那东西,三角锥形的头部坍塌横亘于一行人前方。
「…………唔,在本不该存在外敌的地方,是被什么杀掉的呢」
伊丽莎白蹲了下去,开始调查损伤部位。櫂人也跟着她开始调查。最终,他们查明了其中的共通点。他们似乎都受到过柔软物体的打击,伤口处还黏糊糊地粘着脂肪。
「余清晰的头脑已经解开所有迷题啦……凶器是带骨肉!」
「要是其他答案才反倒令人吃惊。『肉老板』的确来过这里」
两人相互颔首。幼龙炫耀似地翻了个跟头。
櫂人一行相信幼龙的引领,继续追踪『肉老板』。他们小心翼翼从那东西的尸体间走过。当櫂人止步于空无一物的冰面上的同时,他脚下发出啪啦的声响。
「————嗯?」
「出什么事了么,櫂人阁下?嗯嗯?」
琉特向櫂人转过身去,耳朵噌地垂了起来。两人开始探查脚下的迹象。随即,櫂人正下方的冰呈四方状被分割开,抬了起来。櫂人沿斜起的表面滑下,惊险着地。
「——————!」
「噢噢!」
巨大的冰板垂直立起,数不清的裂纹在其表面上放射开来。随后,冰板呈纵向粉碎,棒状的碎片飞洒在空中,重新组合成立体形状。这样的变化,就如同从一张纸上裁出有意义的造型一般,颇为神奇。
成型的那东西,一边释放着寒气,一边伏下了它形似鱼的身体,但是它既没有鳞片也没有嘴。那东西朝着櫂人挥下它那透明平滑的三角锥形的头部。
为了应付这重锤般的攻击,琉特举剑准备上前。
「请退下,櫂人阁下!现在正是我琉特报恩——」
「竟敢袭击我最爱的夫君,这无礼之徒!!!!!!!!!!!」
英勇的宣言,被激动的吼声盖过。琉特双耳耷拉下去,停下脚步。
小雏就像一颗炮弹,在冰面上一蹴而起,随斧枪轻盈地飞舞在半空中。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仆装的裙裾随风飞扬,小雏将斧枪深深地抡至后方,在向前飞行的同时奋力一挥。斧刃重重地砸在那庞然大物的侧腹之上。
随着玻璃开裂般的声音,那东西全身发白变浊,瞬息间碎散开来。
像针一样的细微碎片四散飞洒,交融在雪晶中消失不见。
咚的一声,小雏轻轻着地。她细致地整理好裙裾之后,楚楚可怜地行了一礼
「呼,扫除完毕。櫂人大人,感觉怎样?」
「嗯,我的妻子还是那么无可挑剔」
「呀,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夸奖小雏……櫂人大人真是的,呀!小雏好害羞!」
小雏羞得呀呀叫,捂住火红的小脸。櫂人十分欣慰,深情地凝视着她。琉特对这情况有些退却,伊丽莎白则露出理解的表情。
小小的骚动过后,唯独珍妮不加理会,继续往前走。其他人也连忙跟在了她后面。
櫂人他们留下了那东西的遗骸,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继续寻找『肉老板』。

  ***

不久,周围的变化加速了。『什么也没有』的天空开始下雪。
好似精致蕾丝的巨大结晶翩翩然飞舞飘落。仔细一看,那些全都有着独特的形态,恐怕找不出两个相同的。
那包覆着乳白色天空的神奇的虹色膜也开始变浓,雪晶从那里缓缓飘落,就像油膜中不断有银色的花瓣吐出来。
本不应该存在的花吹雪,正不断地纷飞飘落。
櫂人一行的周围,已经丧失了『尘世该有的样子』,就算说它是死后的世界也足以令人相信。眼前这不孕育任何东西,只纯粹呈现着美丽的画面,令櫂人禁不住看入了神。
虚无的世界是那么可怕,同时却又无比令人着迷。
就在櫂人被深深吸引之时,幼龙毫无征兆地停止前进。
咦吼!
他高声鸣啼,猛烈地怕打着翅膀急转直下,忽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咦,他上哪儿去了?」
櫂人连忙向下看去。本保持着一定规律的景色,彻底迎来结束。不知不觉间,在他们的行径方向上出现了一道又窄又深的裂缝。冰壁那么透明,但其间的狭缝却笼罩在黑暗之中。看来幼龙是飞到那里面去了。
那就像在说,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那裂口的前方一定『有什么东西正等待着』。
櫂人怀着确信,抬起头来。
裂口无穷无尽般向前方延伸,并逐渐变宽变深。在裂口旁边,从远处还有另一道裂口延伸而来,就像两条并行的大河。
最终,裂口到达一个巨大的洞口,在那里汇集。
酷似火山口的深坑,霍然张着大嘴。
忽然,櫂人忽然有股说不出的确信。
(如果『世界尽头』的冰全部融化,会是什么情况呢)
水恐怕不会流向大海,肯定会连高低差都不理会,灌入这个深坑之中。即便如此,那空洞仍就不会被填平。即便将一切吞噬,深渊也不会被填满。
同时,櫂人会想起一段话。
有人说,世界没有尽头。大地是圆的,没有终点。
有人说,世界存在尽头。那里是将一切吞噬的瀑布。
有人说,世界存在尽头。那里是神明作为『世界尽头』创造出来的地方。
「………………『世界尽头』」
櫂人嘀咕了出来。这个世界的机制不同于他生前的世界,诠释世界尽头的这三句话,或许在这里全都是正确答案。大地是圆的,没有尽头,但神明规定了尽头,那是将一切吞噬的瀑布。
櫂人一边这么想,目光一边进一步到处彷徨。
幼龙的消失,大概意味着这里就是『答案』。
「——櫂人大人,请看那边」
「啊,是那边么」
櫂人朝小雏所指的方向看去,点点头。在两条裂缝之间,勉强留下了一条极为狭窄的路。有人正站在那条路的尽头。
深渊的前方,孤零零地伫立着一个黑影。那身影,似乎显得有几分寂寞。就像一直孤身苦守着不会来的人。
「——————『肉老板』」
伊丽莎白呢喃道。櫂人正准备飞奔过去,就在此时——
「哎,终于找到了!然后,总算是,总算是完全理解了!」
櫂人背后响起嘹亮的声音。那声音中,透着无可计量的欢喜。
櫂人浑身冒起鸡皮疙瘩,战栗自心底涌现,面色僵硬地转向身后。

「赐予你我祝福吧!一切谨遵上意!」
果然没错,站在那边的是意料之中的人物。

在大批变异圣骑士中间,粘着雪晶的深红色布随风飘扬。
在彪形巨汉们保护下的可爱少女,这番景象看上去宛如一幅画作……一副描绘怪物与少女的图画。但实际上,怪物并非那群面目全非的男人,而是他们中间的少女。

活生生的狂信之象征,『守墓人』。
她俯视着櫂人等人,露出充满慈爱的微笑。

skyscanner 发表于 2017-11-2 1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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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初恋的对象 ——

「你们还是跟着我过来了。换而言之,反之亦然。像这样追上你们,再次与你们面对面之后,我感到非常悲伤啊」
『守墓人』突然旁若无人地略去开场,白滔滔不绝说了起来。深红色兜帽里的脸藏在黑暗之下,那白皙的脸庞如同恋爱的少女一般染得绯红。
「我们被告知,权利是平等的。对所有种族所有种族都是平等的。这俨然是个甜美的谎言。果然,使徒从一开始就选定了啊。啊,果真是这样」
櫂人不禁皱紧眉头。现在的『守墓人』怎么看都正处于兴奋状态。但这究竟是对什么表现出的反应,櫂人完全不明白。
(权利是平等的……『守墓人』在说『肉老板』的信么?但是,使徒从一开始就选定了又是……指的什么?)
「稍微想想就知道了。那幼龙担当领路人便是证据,寻求的是二人便是证据。既然是这样,我完全没有意见。能够获得祝福的人,本就应该加以限制。能有幸目睹那位圣者苏醒过来的人,绝无仅有。是啊,此乃至理」
『守墓人』慢慢转变口吻,就像在说给自己听似地,继续说个没完。櫂人对她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不舒服。琉特似乎也有相同的感受。
而说到伊丽莎白和珍妮,该说她们不愧是『拷问姬』,显得十分镇定。她们似乎预料到要与『守墓人』对峙。可即便这样,伊丽莎白还是皱紧眉头,问了出来
「……你究竟在没完没了地叫唤什么?」
櫂人吃了一惊。伊丽莎白也不清楚『守墓人』错乱的原因。珍妮似乎也是,她面无表情,蔷薇色的双眸无为地凝滞着。
櫂人不禁握紧口袋里的宝珠。宝珠像在回应他,释放出热量。
(这个时候,或许应该叫维拉德出来)
皇帝说,维拉德·蕾·珐缪是『脑中养着地狱』的男人。他的性格总体来看比较平静,但骨子里却彻底疯透了。维拉德的话,应该很可能可以翻译『守墓人』说的话。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实在不方便让他介入。
目前,体型酷似巨人的变异圣骑士正守候在『守墓人』周围。那发达的肌肉,甚至把坚硬的盔甲像糖一样从内侧撑开,四肢的部分被关节部位牵动着一并拉长。但是,他们变异的强度,勉强没有超出『人类』的范畴。
恐怕这些人融合较为成功,是成功摄取到痛苦的精锐部队。
他们以剑尖垂直朝下的我见姿势并立在那里,就像一圈雕像。但是,这时候再把威拉德放出来的话,不知会作何反应。战斗在所难免,而且很有可能激烈到根本没有闲工夫拜托他翻译。
小雏站在守护櫂人的位置上,举起斧枪。琉特也紧紧握住了剑。所有人以各自的方式准备迎战。
(没错……既然在这里遭遇,已经根本顾不上权力斗争或者政治问题了)
不管怎么说,这里是身为使徒的『肉老板』视野所及之处。大概马上就会展开一场纯粹的厮杀,然后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得知圣女的下落。但是,身为当事者的『守墓人』感觉到櫂人他们的杀气,却露出意外的神情。
她就像非常的抗拒一般,摇了摇头。雪晶从深红色的法袍上抖落下来。接着,她捂住自己的胸口,悲伤苦厄地说道
「不,不,不是那样的。我本人,以及怀着与我同样思想的人,已经不会用剑去刺你们了。因为,现在所需要的,是信任」
「……你的意思,你已经不准备战斗了?」
「我相信你们。你们是肯定不会相信我!……但是,考验不可缺少。没错,是让别的人来……但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呢」
「…………别的人?」
櫂人有股不好的预感。寒气沿着背脊急蹿直下。此时,『守墓人』的口吻渐渐变得疯狂。她瞳孔放大,张开双臂,唾沫横飞,狂热地讲起来
「圣女大人也为世界,为我们永世长眠,流下血泪!此乃奠定教会根基的主义,是无偿的爱,值得尊崇的自我牺牲!能否为信仰,为世界抛弃自己,这才是被选中后最为要求的资质吧!我『守墓人』总在抛弃很多很多,就连明确的自我也抛弃掉了!被选中的你们又如何呢?」
『守墓人』充满威慑力地发问之后,高高扬起右手。「晃啷」,响起刺耳的金属声。
櫂人看着他的手,总算是注意到了。那小小的拳头里,握着白银锁链的一端。
以此为信号,那些变异的圣骑士行动起来,不再坚守在保护『守墓人』的位置上,像波浪似地左右分开,然后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四只脚的某种东西被银锁链牵着,从他们中间走了过来。
那是只被深红色布盖住的野兽。上好的布料之下,骨与肉周而复始地膨胀、还原。每次剧烈的变形,就有大量的血滴下来,随之还有苦闷的声音。
听到那声音的瞬间,櫂人不寒而栗。那野兽的声音,他认识。
(………………那东、西是)
『开始了!真是好戏开场啊!吾不肖的契约者啊!』
『皇帝』在櫂人的脑内冷笑起来。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强烈的目光。櫂人此刻正被曾经拯救过自己的少年凝视着,被他那直勾勾的目光刺穿。
诺耶,那个已经死去的少年用眼神问櫂人。
——————办得到么?
你指什么——櫂人以无言回应。但櫂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一个事实。
(迄今为止,我抛弃过很多很多)
他浑身浴血,失去左臂,抛弃凡胎,杀死敌人,杀死恶魔,杀死从兵。櫂人这一路正是这样走过来的。但是,他至今也未曾杀害过亲近的人。櫂人这一路,就是『得以免于那种遭遇』走来的。
但是现在,诺耶用眼神问他。
——————办得到么?
另一边,则是『皇帝』酷似人类的冷笑。
事到如今,櫂人无法一味装作听不懂。其实,他已经明白了。对于所求之回答的推测,正确度已几乎趋于完美。

「请把,将你们与那份宠爱所相称的献身与悲剧,为我『守墓人』展现出来吧!」

『守墓人』高声哀求着,掀开了那绯红的布。随着酷似奇异展览的一幕,那生物的全貌显露出来。櫂人反射性地深深低下头,吐血一般沉吟
「…………………………………………………………………………畜生」
红布之下,是曾经是人东西。
那银白色的头发比以前还要长,末梢如藤蔓一般缠附在四肢上。体内的肉变形,如同肿瘤般或膨胀或下垂,皮肤上原本留下的撕裂状伤痕也因此被弄得更加夸张,变成网眼状。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宝石般蓝与紫的异色双眸,看向了櫂人他们。
即便成了这样,唯独那双眸保持着美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东西发出痛苦的咆哮。诺耶再次用眼神问櫂人——办得到么?

——对伊莎贝拉·维拉,下得了杀手吗?

已经变异的圣骑士没得救,应该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杀死。
櫂人张开颤抖的双唇,朝只有自己能够看到的幻影,忏悔似地答道

「——————我……办不到」

瞬间,曾经本是伊莎贝拉的东西一跃而起。
随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尖牙与利爪向櫂人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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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濑名櫂人有件迄今为止都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也是他一次次经历,一次次避而不见的事情。

譬如说,被强行变成从兵的民众。譬如说,被利用来制造痛苦以抚慰恶魔的人们。譬如说,那些不知是被强求还是无知之下自愿吃下恶魔肉的圣骑士们,
(也就是说——————那些无辜的牺牲者们)
櫂人至今打着慈悲的旗号,了断他们的生命。因为櫂人明白,只有杀死他们才能拯救他们,所以櫂人从未迟疑过。这个选择,本身虽然是伪善,但确实是慈悲。但是,其中留有存疑的余地。櫂人硬是没去假想未发生的情景。

如果牺牲者中,有跟自己非常亲近的人呢?
(到头来,真的能够因为『别无他法』而轻易放弃,杀掉他们么)

——濑名櫂人,你办得到么?
——你迄今为止之所以能够毫不犹豫地行动,难道真的不是因为,那些牺牲者对你而言没有留情的价值?
(——————一点不错)
现在,櫂人发自内心地承认了。这说得一点都不错。但是,櫂人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错了。亲近之人的价值自然高于陌生人,这是颠覆不了的事实。
与此同时,櫂人之前即便面对自己来说价值很低的人,依旧难以下手。但是,要拯救那些在痛苦中饱受摧残的人,必须有人弄脏自己的手。
被痛苦永远地折磨下去,是件很惨的事。櫂人相信这一点,一路走来浑身浴血。
(但是,现在回答『办不到』,难道不是亵渎么?)
————我对你们下得了手,对自己的相识却下不了手。
————难道还要让这一路堆起的尸山能告诉我答案么?滑稽透顶。

这种事,岂能被容忍。
濑名櫂人也已经明白过来。

  ***

一连串的思考换算成现实时间,过去还不到眨眼的功夫。
櫂人在清醒过来的同时,让魔力在脚下爆发,凭自己的力量退向后方。瞬息之间,他面前的冰之大地被伊莎贝拉的手臂砸碎。櫂人在千钧一发之际退到了正朝他赶过来的小雏身旁。小雏虽然松了口气,但同时目光中透着悲痛与怜悯。
「櫂人大人……小雏理解您的心情」
「嗯?……啊」
櫂人这才察觉到,自己定格在手向前伸的状态。他用兽之左手抓住右臂,把伸出的右手强行按了下去,然后用颤抖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知道才对)
尽管预测到了伊莎贝拉的下场,櫂人还是选择了离开,前往那片开阔地。但是,眼前的情景所带来的强烈冲击,却还是让他心碎不已。
伊莎贝拉面目全非的程度,就是如此残酷。
伊丽莎白什么也没说。意外的是,珍妮也完全噤口不言。
不过,琉特举着剑,像在翻找着记忆般眯起眼睛,低声沉吟道
「櫂人阁下,那怪物说不定是我认识的人……不,我也听过那个名字。伊莎贝拉……圣骑士伊莎贝拉……那银白色的头发,那眼睛的颜色……莫非是伊莎贝拉·维卡?那不是团长么?怎么会,变成那样的,异形?」
「琉特。你跟伊莎贝拉认识?」
「伊莎贝拉阁下曾就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大人支援王都复兴一事来访表示感谢……作为人类来说,她是很少有的注重礼节,尊崇恩义之人……而且她之后来访问的时候,个人还给妻子捎了礼物!不,这件事应该没关系就是了……可是……」
说到这里,琉特的下颚注入了力量,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看着彻底变为异形的伊莎贝拉,动摇了,狼的眼睛动摇了。琉特诧异地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
「我懂的,琉特。没关系是不可能的」
面对陌生之人,他大概会心存怜悯地砍下对方脑袋。但是,若知道甚至对方曾拥有温情的心与高尚的人格,本来坚毅的决心为之动摇也在所难免。世事就是如此,心情能轻易让人在杀死对方时产生抗拒心。
即便如此,有的时候也不得不战。
而且,现在就是。
「啊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噫噫、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莎贝拉疯狂地叫起来。在她身上各个地方,骨头变形成过剩的发达状,尤其是四肢的关节部分,骨头甚至刺破皮肤,突向了外面。她每动一下,全身就会滑稽地喷出血来。即便如此,伊莎贝拉还是在地面上毫无意义地到处乱跳。
那头银白色的头发激烈乱摆。她扯住一缕缠在手脚之上的头发,连头皮一并撕扯下来。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吓嘻嘻嘻嘻嘻嘻嘻、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便如此,伊莎贝拉仍在继续哄笑。櫂人猛然发作似地回顾曾经的记忆。
他明知现在最不能有的就是伤感行为,但种种回忆还是接连浮现出来。

首先是在被恶魔肉吞噬的王都时发生的事。
伊莎贝拉直顺的银发,沐浴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当时的她,肌肤之上没有一道伤痕。她毫不迟疑地与身为『皇帝』契约者的櫂人相互握手,说道
『一起与恶魔战斗吧』

然后,是在所有人死绝的恶魔的空间内发生的一幕。
伊莎贝拉浑然不顾身体被来自内部的强大魔力压撕裂,透过通讯装置向櫂人大喊。
『不要扭扭捏捏了,濑名·櫂人!给我适可而止!能借助的东西都应该去借!难道你不想尽早解救受苦受难的民众么!』

再然后,是在地下陵墓最深处发生的事。
伊莎贝拉向被跟恶魔融合的神圣生物——『守墓人』制作守护者刺下了最后一击。当时,她颤抖着将手臂水平举至胸前,一边哭泣一边敬礼。
『您无需再被错误的命运所束缚。地下陵墓的守卫工作,辛苦了』

最后,是櫂人方才回忆起的一幕。
伊莎贝拉背顶着爆裂的光芒,伫立在入口处。她虽然否定櫂人他们,但面带微笑。
『啊,是啊……大家,都是笨蛋啊』
那纵贯面庞的裂伤丑陋而扭曲,纵然如此,伊莎贝拉·维卡依然美丽。
确实,她曾经很美。
(——————我,我所能做的……)

正在櫂人准备说出后面的答案之时。
哗地……红色花瓣在他视野中飘散。

  ***

櫂人吃惊地睁大双眼。不知不觉间,飞舞在空中的银色结晶中混进了红色,周围刮起烈风。
就像要遮蔽那乳白色的天空一般,花瓣和羽毛华丽纷飞。
对一个事实,櫂人再次愕然地思考起来。
心情会轻易让人在杀死对方时产生抗拒心。这很自然。
(————但我知道。有人能践踏内心的纠葛)
一直以来,她对他人的哀伤、悲痛、咆哮之类毅然弃之不顾。而且,就连自己的感情、伤感也都彻底碾碎。那个背负着千古重罪的女人,无时无刻不在放声冷笑。
现在也是,她正坦然地站在红色花瓣与黑色羽毛汇成的漩涡中心。
孤高的狼、卑贱的猪,『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

她握住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举至眼前。

「可悲啊,伊莎贝拉。但这也是你贯彻觉悟与决心后的末路。既然如此,余不会同情你,不会嘲笑你,只会将你杀掉。余不要你感谢,死亡本就是忌讳。即便,这是让你解脱的唯一方法————只要是好好活过的人,都岂会愿意这样」
伊丽莎白冷冷地放出话来。她十分傲慢,但同时又理解杀人的含义。黑发飞扬,伊丽莎白迈步前行,默默地从櫂人身边穿过。
伊丽莎白瞥也没瞥櫂人一眼,也没对其他人说任何话,唯独对伊莎贝拉做出宣告
「想怨恨余就尽管怨恨吧,你有那个权利」
伊丽莎白坚毅地直视那双蓝与紫的异色双眸。伊莎贝拉没有移开目光。伊丽莎白就像面对跟肉块融合的孩子们还有玛丽安那时一样,凝视着自己将要杀死的目标。与此同时,櫂人尝到了犹如雷劈一般的心情。
(我——————我到底在做什么?)
「———赶紧长眠吧」
「等等,伊丽莎白!」
櫂人激动地突然叫起来。伊丽莎白不耐烦地转过身去。伊莎贝拉压低身子,正在低吼。伊丽莎白一边戒备着伊莎贝拉的动向,一边叹了口气说道
「干什么,难道你想说她还有救?清醒点吧,愚钝过头了就是罪」
「不对,不是那样的!总之先等等」
櫂人准备上前,但此时他察觉到了。现在,他的思考已经恢复了冷静。即便如此,他的双腿还在不住地打着哆嗦。
小雏迅速赶到櫂人身旁,温柔地执起他的手,让他平静下来。
「櫂人大人,手请给我————小雏明白您的想法。您是位温柔的人,脚会发抖当然能够理解…………即便如此,您还是坚持要上的话,小雏会与您同去」
「啊,谢谢你…………小雏。我能够前进,总是多亏有你」
櫂人紧紧回握住那柔软的手,与小雏一起走到伊丽莎白前面。『拷问姬』没有嘲笑櫂人丢人的样子,但等待着他开口。
櫂人注视着她这个样子,又去回忆某件事。
他在回忆,在地下陵墓前面与伊丽莎白相互厮杀时,自己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濑名櫂人会为了不被『拷问姬』杀死而全力挣扎?他的行动,并非源于对死亡的恐惧。他对此充满执念,却又有遗忘的部分。
(没错,我并不是不想死,还有比这更关键的东西)
怎么能被伊丽莎白杀掉。
怎么能让『拷问姬』杀死至亲的人。
櫂人如此想到。
(没错————事情不正是这样么,濑名櫂人!)
他选择一定要救的人,少之又少。櫂人很清楚这件事。
在转生前的世界里,櫂人没能得到一个珍视的人。正因如此,他下定决心要将自己死后才得到的那些珍视之人守护到底。但是,恶魔存在的世界太过残酷。他凭着前世的经历,很快便明白过来。自己很无力,能帮到的人微乎其微。
正因如此,櫂人在世界与她之间,还是要选择伊丽莎白·蕾·珐缪。
他早已下定决心,要以自己的私心,让那个最歹毒最差劲的千古大罪人活下去。
然而,事到如今又为何瑟瑟发抖?
『没错——忘记自己最大的愿望,乃是戴上「好人」假面具的呆子才做的事情』
『皇帝』曾对他说过,阻拦自己的一切,全都要碾碎。
櫂人一度咬紧牙关。

就算伊莎贝拉的笑容,曾经美丽。
就算她顽强地笔直前行的身影,曾经耀眼。

这份罪孽,也不能让『拷问姬』来背负。

「伊莎贝拉·维卡,就让我来杀吧」
櫂人说完后,表达感谢之情般紧握住小雏的手。櫂人手指轻轻在她手背上敲了敲让小雏放心,然后松开小雏的手,独自向伊莎贝拉面前走去。
『拷问姬』眯起血红的眼睛。小雏阖上眼,点点头。琉特深深地埋下头。

濑名櫂人将手高高扬起,这是准备打响指的姿势。
然而下一刻,侧边飞来巨大的铁拳将他重重揍飞。

  ***

「嗯?」
「什?」
「櫂人大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丽莎白挑起半边眉头,琉特哑口无言,小雏大叫起来。
櫂人在猛烈的旋转中,总算意识到自己被打飞的事实。他以动漫里那种夸张动作,成锥状下落。但在紧要关头,小雏滑行过来将他接住。
「櫂、櫂櫂櫂櫂、櫂人大人,您没事吧?心爱的您竟突然砰地,然后咻地飞到天上,要是没接住的话到底该怎么办啊」
「小、小雏……痛、痛痛痛,我究竟出什么事了?」
「————这是,她干的」
面对櫂人的提问,小雏在混乱中用带着费难得口吻这样答道。
在她锐利视线的方向上,一个人走上前去。蜂蜜色的头发华丽地飞舞起来。
是着装暴露的金色女孩。在他身后,跟着钢铁巨人。那是融合之后,合成一具的『机械装置之神』。那正是打飞櫂人的凶手。
珍妮·德·蕾用那对蔷薇的双眸俯视櫂人,冷冷说道
「归根结底,伊莎贝拉·维拉异形化,是我将她选为传道者所致。〖难得你小子下定决心,真是对不住啊。你小子下去吧,这里该老娘出场〗」
珍妮与伊莎贝拉正面对峙。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伊莎贝拉那彻底变成怪物的身形。
不久,她的微微眯起眼睛,举起一只手。钢铁巨人如响斯应地摆开架势。
巨人脚下的冰突然呈蛛网状开裂。珍妮淡然地接着说道
「了断她的活儿,由我接手吧。没错,我要傲慢地、任性地、独善地让它谢幕……失礼,就直言不讳地说吧。伊莎贝拉·维卡的了断,我要了」
珍妮堂堂正正地如此宣称。伊莎贝拉没有回应。唾液和血液哗哗地从嘴唇上流下来,她戒备似地退向后方。珍妮静静地望着她这个样子。
不久,珍妮两边的嘴角扬了起来,作出形似微笑的状态。

「原来如此,正如文献所述……〖初恋总是无法实现的呢〗」

下一刻,伊莎贝拉像狮子一样蹴地而起。
结果她身体被钢铁的拳头从一侧被揍飞。

  ***

櫂人被小雏抱在怀里,观察着战况。琉特茫然地张着嘴,伊丽莎白双手挽在胸前。但是,眼前的发展,完全称不上『战斗』。
合二为一的『机械装置之神』就是如此强大。
「哎,不出所料。〖明明想要获得力量,根本不需要吃那种东西呢,处女啊〗」
珍妮对伊莎贝拉讲道。与此同时,钢铁巨人毫不留情地继续挥舞着拳头。
伊莎贝拉的四肢和躯体即便被扯断也会随即再生。因此,巨人将攻击限定为殴打。它的拳头在直线中夹杂着曲线,尽管攻击方式受限,但其动作完全超出人或野兽的理解范畴。伊莎贝拉无法闪避,被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大地之上。
接下来的一拳将她的身体重重打歪。她的骨骼蠕动起来,准备复原。随着啪滋一声,她身上的肉爆开了。在强行回复的反作用力下,肋骨像弹簧一样从背部刺了出来。
琉特的狼鼻子挤了起来,似是不堪忍受这样的画面,移开了目光。
櫂人、小雏还有伊丽莎白则一言不发地继续看着那蹂躏的景象。
「咕………………欸………………噢………………呕」
伊莎贝拉猛地吐了出来。大量的肉块带着血糊在冰面上。伊莎贝拉好像终于产生了恐惧,拖着折断的腿想跟珍妮拉开距离。珍妮与钢铁巨人优雅地渐渐逼近拼命逃跑的伊莎贝拉。
金色『拷问姬』,冷静得令人可怕地接着讲道
「女士,虽然当时巨人是分裂状态,但你曾同时与『第一具』和『第二具』做对手还能到达我跟前。换做本来的你,即便面对现在巨人化的『机械装置之神』依旧能够更加冷静地周旋吧。〖可现在却是这幅惨样。老娘都叫你别去了,你偏不听〗」
「咕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伊莎贝拉陷入恐惧的深潭,回以低沉的吼声,看上去完全没有听进珍妮的那番话。
珍妮微微眯起那对蔷薇色的眼睛。
伊莎贝拉全身凹凹鼓起地波动,肉急剧膨胀。
从背上刺出的肋骨被无数纤维覆盖,化作皮肤色的,像是翅膀的部位。损伤被强制性地修补,但无法完全消除殴打造成的损伤。
伊莎贝拉进一步后退,逃跑的动作都已经变得十分无力。
珍妮面无表情地看着就像害怕的动物的伊莎贝拉,略显稚气地轻声说道
「………………明明都,说过了」
「咕、呜、啊啊、吼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傲、吓昂!」
伊莎贝拉不顾一切地扑向巨人,却像一只小飞虫似地被巨人打飞,划出一道堪称滑稽的漂亮弧线,落在冰面上。伊莎贝拉的皮肤之下,骨头和肉再次蠕动起来。但是,恢复的动作变得混乱不堪,全身都在诡异地抽搐。
伊莎贝拉在强烈的痛苦中起身,准备再次逃离。
珍妮朝着她颤抖的后背,冷静地讲道
「还是住手吧,『处女』。不要挣扎了,死心吧,可怜地,凄惨地长眠吧」
「咕,唔呜…………咕唔呜呜呜呜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伊莎贝阿里毫无意义地低吼着。珍妮张开嘴,准备说些什么,但很少见地犹豫起来。她闭上嘴,后又张开,就像不由自主的流露一般,轻声细语

「再怎么说,你也是团长吧?」

瞬间,伊莎贝拉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激烈地摆动着银发,猛地转过身来。
就像曾经那时一样,蓝与紫的异色双眸明确地看着珍妮。
「……咦、伊莎贝拉……小姐?」
「……伊莎贝拉」
櫂人和小雏禁不住喊了伊莎贝拉的名字。伊莎贝拉没有回应,但她的目光中恢复了些许理性的光辉。但是,那光辉虚无缥缈地即将消失。对痛苦的饥渴以及对死亡的恐惧,本能的兽性就要将她支配。伊莎贝拉的脸庞丑陋地,抽搐地发生变形。
从没有理性的野兽变成人,又从人变成野兽。
经过了她自己内部的斗争,伊莎贝拉动起颤抖的四肢,原地稳坐下来。
银白色的头发轻轻摆动,脑袋深深地锤了下去,然后便不动了。

那就像在说,快砍下这颗头似地。

  ***

「不可能……怎么回事?为什么被异形化之后还保持着理智?」
伊丽莎白诧异地嘀咕道。而这番话也说出了櫂人的疑问。
珍妮仍就一言不发。蔷薇色的眼睛猛然睁大成无法形容的形状。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岂止是少见。下一刻,珍妮的眼球急速转动,目光从伊莎贝拉身上移开,像射出光线一般强烈地看向『守墓人』。
身披深红色法袍的少女对那充满敌意的目光回以温柔的微笑。
珍妮似乎想通了什么,点点头
「原来如此……〖怪不得打开始就觉着古怪〗」
(是么……想来,确实有过预兆)
同时,櫂人也察觉到了。那些变异的人的眼球都会肥大化、充血或者破裂,但伊莎贝拉的双眸『保持着美丽』。
在知道她原本面貌的人来看,她变异已到了致命程度,但跟其他人相比应该还算轻的。恐怕那些快死的圣骑士,连皮肤都在盔甲里面融化掉了。
櫂人从小雏怀中摇摇晃晃地下了地,无意识地地捂住嘴。
(这是伊莎贝拉抵抗过的结果么……不,是教会方故意那么做的?不管怎样,她摄取的恶魔肉的量应该不多)
但是,那又怎样呢?还是救不了她的这个事实,已经根本改变不了了。
櫂人的头脑冷静地做出这样的判断。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不对劲。
(本该这样才对,可是……珍妮的样子很怪)
金色『拷问姬』,应该肯定要比櫂人更加冷静。但是,她现在完全停止了攻击,蔷薇色的双眸愣愣地眨个不停。
「——————这真是出乎意料。不,是在你意料之中吧?」
珍妮注视着『守墓人』,轻轻地说道。年幼少女没有回答,继续保持着那就像画上去的一般不自然的微笑。那仿佛在看着孩童的目光,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圣女。实在难以想象,这表情竟出现在制造出这形同地狱状况的人脸上。
珍妮的目光再度直直地转向伊莎贝拉,非常少见地以茫然的口吻嘟哝起来

「这是要我来拯救你么————『处女〈my lady〉』」
「你说什么!」

櫂人情不自禁地叫出来。与此同时,『机械装置之神』动了。无声无息,庞大的质量平滑前进。
然后,巨人将伊莎贝拉残忍砸扁。

  ***

「……喂,刚才,你说要救她!你是不是说要就她!」
「是的,我要就她,不过这是必不可少的处理」
櫂人回过神来,大叫起来。珍妮冷静地这样作出回应。但是,櫂人可不那么觉得。
『机械装置之神』的拳头缓缓抬起。不出所料,伊莎贝拉的身体几乎全坏掉了,尽管勉强还有呼吸,但完全不认为能从这个状态下复原。
「再复述一次吧。这样就行了。〖因为砸扁的部位不需要呢〗」
「——————不需要的部位?」
「要从身上去处」
珍妮对櫂人不安的提问,回以断定的答复。
櫂人愕然了。她那么做,伊莎贝拉必死无疑。毕竟,伊莎贝拉已经丧失了大半身体。但是,珍妮却淡然地继续讲述救命的方法。
「将恶魔肉扎根的部位尽可能地用『机械装置之神』的零件来弥补」
「那种事,办得到么?」
「办得到。他们虽是用于战斗的武器,但变化自如,甚至能够充当人类的活体部件————不过那么做的话,我将丧失强大的武器」
櫂人惊讶地张大双眼。与每次都会召唤刑具的伊丽莎白不同,珍妮总是以『机械装置之神』为武器。由于能够将飘荡于高次元世界的魔力转变成适合攻击的形态,取决于使用者的资质。
(『机械装置之神』是为了弥补不足的存在。失去它的话,战力降低将在所难免。但是……)
櫂人看了看被碾碎的伊莎贝拉,接着目光又转向『守墓人』。『守墓人』就像守望着迷途的羔羊一般望着珍妮。櫂人回忆『守墓人』那谜团重重的话。
『圣女大人也为世界,为我们永世长眠,流下血泪!此乃奠定教会根基的主义,是无偿的爱,值得尊崇的自我牺牲!能否为信仰,为世界抛弃自己,这才是被选中后最为要求的资质吧!我「守墓人」总在抛弃很多很多,就连明确的自我也抛弃掉了!被选中的你们又如何呢?』
『请把,将你们与那份宠爱所相称的献身与悲剧,为我『守墓人』展现出来吧!』
(那番话,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守墓人』似乎是在要求珍妮为了伊莎贝拉而舍弃『机械装置之神』,以展现献身精神。但是,还有谜题没有解开。『守墓人』已经宣布,她已经没有开战的意思。她根本没有削弱『拷问姬』战斗力的理由。既然如此,这一行为究竟有何意义?『守墓人』的目的在哪里?
正当櫂人苦恼得时候。

「〖好吧,咋办咧?〗」

听到心不在焉的低语,櫂人吃惊地睁大双眼。
珍妮竟然在被碾碎的伊莎贝拉面前,悠然地叫抱着双臂。櫂人对她说的话与态度完全不能理解。按现在的情况,该做的事情应该只有一件才对。
他指着奄奄一息的伊莎贝拉,粗声吼道
「你在说什么傻话!还有什么苦恼的必要?救她啊,救伊莎贝拉!」
「嗯,我会救的」
「你不是说,她是你的初恋么!」
櫂人以撕破喉咙的气势大喊起来。对他来说,珍妮说的那些话实在难以原谅。不管怎么说,那可是给了她迄今为止从未获得过的东西,让她总算能够产生敬意的人。要选择舍弃这样的人,櫂人绝不会同意。
他不但无法认同,更不想去理解。
(唯独这种事,绝不能做!)
櫂人禁不住像野兽一样低吼起来。珍妮对他回了抹眼神,让他别激动。
她无比镇静地开口说道
「那我问你。先生,真有什么比救世更该去完成的吗?」
櫂人的大脑顿时弹出一个与感情截然不同的答案。
——————不是该去完成。
跟世界比起来,个人毫无拯救的价值。迄今为止都是一样,没有例外。应该回头看看一路堆积起来的那些尸体。对某一个人特殊对待,绝对是错的。现在可是能否成功拯救世界的关键时刻,根本不应该对这种事说三道四,而应该把该完成的事都完成。这才是正确答案。

这些肯定是知道的吧,濑名櫂人这个人。
(啊,我全都明白。正因如此才不懂啊,我!)

「————吵死了,闭嘴」
他将自己的正确想法,如痛殴般彻底否定。珍妮眨了眨眼。櫂人的回答根本不算是回答。但那短短的一句话,却在某种意义上表达了一切。
櫂人冷静地火冒三丈,同时在思考。
(伊丽莎白也好,珍妮也好,一个个都只会满口正确)
伊丽莎白,黑色『拷问姬』说不后悔,不会抛下自己的罪孽。但是,珍妮又怎样呢。如果她后悔了,在救世之后,还有什么能留给她呢?
(要是什么也没留下,那……)
还能算拯救了什么?
瞬间,櫂人以爆发般的威势继续厚道
「别问我!」
「…………啥?」
「别问别人!自己想!就你自己,好好想!什么东西比世界更宝贵,除了你自己有谁能决定!你要自己决定,自己选择!再说了,你根本就没动过脑子吧!」
「先生,你这话说得真怪。我根本没动过脑子?」
「那你『自己会不会后悔』的问题,真的有想过么!」
听到櫂人说的话,珍妮不解地歪起了脑袋。她那没表情的脸稍稍出现了变化。
蔷薇色的眼睛眨了眨,珍妮发自内心觉得无奈,说道
「我会不会后悔,是么?〖老娘觉着那茬一丁点都不重要咧〗」
「少开玩笑!你没有断言不会后悔就已经表示,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见鬼!之前还初恋什么的讲了那么多,到头来还是一个感情不开窍的机器人——啊,这个世界没有机器人来着……总之,别说的好像没有自我一样!你究竟搞什么……你怎么————」
櫂人比珍妮还要无奈,但没能顺利找到合适的词去解释,急躁得直跺脚。他暂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吐出。
接着,他将率直却又不合适的一句话,发自内心地吐露出来
「你怎么就那么白痴?」
「————————原来如此,意义不明。不过,也是头一次这么说我」
珍妮讷讷地嘀咕。她重新注视伊莎贝拉。她全身的痉挛幅度在慢慢减弱。但是,珍妮就像整个人冻住了似地一动不动。凝重的沉默蔓延开来。
正当櫂人又准备挤出一些话来的时候。
珍妮像在犹豫,嘴张开了又合上。反复一番翕动后,她终于小声说出来
「————女士怎么看?『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
她的询问中带着几分依赖。她向黑色『拷问姬』这么问,大概是希望与她相同之存在的女孩能够否定、斥责自己。
「对一切平等的女人。背负自身的罪孽,终有一天将死于火刑的少女。不背叛自己杀死的那些人,坚持以罪人自居,傲慢诚实的女人。换做是你……」
「谁管你,闭嘴吧,吵死了」
回答仅仅只有这三句话。
同时,声音传自出乎意料的位置。
在场的所有人都吃惊地瞪大双眼,尤其琉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伊丽莎白·蕾·珐缪在空中。她朝着自己的目标,将剑高举至身后。
在刀刃对准的方向上,是『守墓人』。深红色的布摆动着,少女仰望着盯准自己的『拷问姬』。

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到就像时间静止了。狂信徒与大罪人,双方的目光确实低交汇在一起。
『守墓人』完全能够向保持着跪下姿势的众圣骑士下达命令。但她坚持默不作言,就像接受命运一般,任凭鲜红色刀刃没入自己雪白的脖子。
在剑锋所至之际,『守墓人』如吟诵祝词般轻声细语。
「『汝以行动获得自由吧。祈祷神明成为汝之救世主。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
她的脸上依旧充满着如同沉浸于美梦般的平静微笑。
『守墓人』以那充满盛满货真价实之慈爱的表情,对要杀死自己的人说道

「主,祝福你〈Halleluj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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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刻,伊丽莎白砍飞了那颗稚嫩的脑袋,鲜血飞溅。远远的脑袋飞向半空,咕噜咕噜地翻滚着,定格在被深红色布包住的状态。血,静静地蔓延开来。

就这样,『守墓人』在櫂人一行面前,毫不抵抗地被杀掉了。

  ***

圣骑士们没有行动。他们就像事先被命令过一般,没有发动反击。相对的,他们整齐划一地起身,将手水平举至胸前,向『守墓人』的遗骸敬礼。从他们的姿势,看得出追悼之意。
忽然,櫂人做出了一个推测。『守墓人』的护卫对恶魔肉有几分适应,这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在自愿之下沈重调整分量后才吃下肉的呢?
(——不论怎样的人,拥有坚定的意志就会有人崇拜)
哪怕,那人彻头彻尾只有疯狂。
只要,她所持的信念货真价实。
「——————嘁,瘆死人了。这么瘆人的胜利还是头一次」
伊丽莎白没有遭到任何妨碍,顺利着地,很不开心地啧了下舌。
櫂人感到强烈的混乱。『守墓人』没有任何抵抗,就那么死了。而且,她死前恐怕还对圣骑士下令不要反击。这究竟怎么搞的。
到头来,还是不知道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可以认为,就这么迎来自己的死期,也是如了『守墓人』的意?)
櫂人在怀疑的驱策下,目光转向了珍妮。
她还未做出选择,只顾寻求依靠般注视着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让剑消失,迈出脚步。看她的样子,不打算继续对珍妮的提问再多回答什么。黑色『拷问姬』就这么从金色『拷问姬』身旁走过。
此时,伊丽莎白突然停下脚步,脸还是对着前方,低声说道
「换做是余,不会问任何人。不管谁说该怎么做,余都不会听」
「………………」
「但你问了。余是杀死那些哭喊的人获得力量,你是在期望中杀死那些人获得力量。虽然一样却又不同。————还没跟你讲过吧。你这样的女人自称『拷问姬』,余很不愉快。自称圣女、恶女,还是救世少女的珍妮·德·蕾」
珍妮没有回应。伊丽莎白只转动那双红色的眼睛,看了看珍妮的侧脸,然后无比冷彻地,宣布事实般说道
「想怎样随你。换做是余就杀了她。但是,你不是余。你的选择,只能由你自己来负责。别自恋了————拯救世界也好,毁灭世界也罢,一切全凭自己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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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一个个都好严厉呢。〖哎,这可难办了呀〗」
珍妮嘀咕了一声。黑色『拷问姬』抛下她,继续向前走。
她甚至将櫂人他们也抛下了,走向了『肉老板』那边。櫂人连忙抓住小雏的手,追了上去。琉特慌张地左右看了看后,也跟了上去。
櫂人边跑边稍稍回头看。
冰雪大地上,只留下了珍妮和伊莎贝拉。
金色『拷问姬』低下头,看着垂死的女性。

看着那个本来应该碾碎,或任其自生自灭的人。
看着初恋的对象。

「————————————————————————————————〖老娘……〗」

珍妮沙哑地呢喃。脑袋愣愣地歪向一侧。
那张无表情的脸终于崩溃了。她露出困惑的表情,像孩童般细声嘀咕

「————————————————————————————————我、要?」

然后,珍妮·德·蕾
圣女、恶女、人为制造出来的救世少女
做出了选择。

skyscanner 发表于 2017-11-2 17:04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8-4-12 20:3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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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肉老板的讲述 ——

櫂人一行沿着两条裂缝之间留下的狭长道路奔跑。两侧是深不见底的断崖,哪怕滑个一步都将落得万劫不复。
他们谨慎却又急迫地一路飞奔。远处的黑点渐渐逼近。熟悉的背影开始显露出明确的轮廓。那个样子,果真让人感到有些孤独。
(就像一直孤身苦守着不会来的人)
櫂人进一步加快脚步,同时感觉到前方传来不可思议的压迫感。深渊底下可能有风吹上来。然而,周围的空气却没有丝毫明确的流动。
回过神来,雪已经停了。空气在紧张感之下变得紧绷。
就像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静静地,世界正等待着『那一刻』到来)
至于具体在等什么,并不清楚。与圣女的使徒进行接触会引发什么,事情会不会变得明了,同样不清楚。话又说回来,这样能不能弄清圣女的行踪,其实也没保证。
即便如此,櫂人他们还是继续奔跑。不久,他们朝近在眼前的背影喊了过去
「——————『肉老板』!」
「噢噢,愚钝的仆从阁下,伊丽莎白大人,美丽的女仆阁下!另外还有其他人,到得真齐呢!」
『肉老板』轻快地一跃而起,回答的口气与平时没两样,就像在散步途中偶然碰面似地。这样的反应,实在出乎意料。
櫂人感到困惑,停下脚步。其他人也愣在了原地。小雏也跟櫂人一样,面带困惑。琉特挤起鼻尖,毫不掩饰警戒心。伊丽莎白则不悦地皱紧眉头。
在最后面,是珍妮静谧的面庞。她没有去看『肉老板』,一直盯着怀在自己怀中的女性。
那是身体超过七成用机械补全的,伊莎贝拉。她现在正不安稳地睡着。
珍妮抱着伊莎贝拉的样子,就像櫂人前世曾在电视上看过一眼的哀悼基督像(※译注)。『肉老板』见状,诧异地叫起来
「哎呀,竟然选择了那边啊!哎呀呀,令人吃惊!我『肉老板』虽然隐隐约约预测到了,但还是大吃一惊啊!」
「………………你这家伙」
「果然人类就是有意思。明明比任何野兽都更会利用智慧,但有时却明知不合理却不由自主地选择感情。这样的矛盾,我并不讨厌喔!」
「你跟『守墓人』一样,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吗?」
櫂人的口吻中载着平静的愤怒。他对珍妮与伊莎贝拉被肆意玩弄这件事表现出明确的厌恶与激动情绪。但是,『肉老板』的态度并没有转变,简单地回应道
「哎呀,我只是通过幼龙逐一收取了情报罢了。我觉得,操纵『机械装置之神』的金色『拷问姬』一旦与『守墓人』接触,大概就会变成那样呢。因为那是个自己会动脑子,聪明却又充满献身精神的信徒呢……不过嘛,那位能没事真是再好不过」
「还在厚颜无耻!」
「这是真心话啊!那位女性曾关心过被关在『吊笼』中的我,我当然不希望她死去啊!」
「别扯废话了,『肉老板』啊」
冰冷的声音插进櫂人与『肉老板』的争论当中。伊丽莎白灵巧地穿过众人的缝隙,来到最前头。她的目光将『肉老板』断定为敌人,接着说道
「你自己说过你是世界的敌人。就算不提这个,你把恶魔肉卖给维拉德便是一切的开端。这次的重塑风波也是你想要的吧?你害全世界活着的人都得死,竟然为某一个人的平安而开心?少说胡话了」
「唔,要问是不是『我想要的』,准确地说并不是。不过伊丽莎白大人说的确实没错」
「但同时,你却把余等招来这里————你是什么目的」
『肉老板』没有回答。他「唔唔唔」地苦恼着,毫无意义地咕噜咕噜转起了圈。在他背上,他平时扛着的那个打着×形布丁的大口袋也随之摇摆。
『肉老板』竟哼起了奇怪的歌。
「哼哼哼哼~,『肉老板』的肉是优良的肉~饱含着爱与勇气和美味~吃下之后勇气百万倍~您的肉老板随时陪伴在您身边~哼哼哼哼~」
「——————!」
櫂人不禁心底一寒。『肉老板』的举止就跟平时一样。就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要维持那态度,只能说他彻底疯了。与此同时,一股奇妙的哀伤袭上櫂人心头。这份哀伤,就像是面对舞台上的小丑,可怜他必须无时无刻保持滑稽。
(莫非,我从迄今为止哪怕一次都没见过真正的『肉老板』么?)
「没有那种事喔,愚钝的仆从阁下!」
『肉老板』似乎从櫂人的目光察觉到了他的心理活动,一蹦一蹦地提出抗议。他轻轻落地后,咻地指向櫂人
「我肉老板虽然总在吹牛,但从没说过谎喔!诶嘿!嗯……没准偶尔吹牛吹得太夸张,撒过谎也不一定呢……咳咳,但是我向大家展现的善良可爱的『肉老板』绝对是真的喔!只不过,那并非全部就是了」
「撒没撒谎又怎样,现在根本无所谓」
『肉老板』带着几分阴沉呢喃道,但伊丽莎白不屑一顾。她厌烦的心情溢于言表,走上前去,手中的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闪着寒光。
「余要问你的只有一件事————圣女在哪儿?」
伊丽莎白往前走,『肉老板』便往后退。噌的,『肉老板』的脚跟撞到雪晶。雪晶稍稍向后滑,无声无息地被黑暗所吞噬。『肉老板』已无处可逃。
伊丽莎白将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向他指去,进一步逼问
「说。余等过来就是杀她的。来到这『世界尽头』,可谓不远万里呢」
「哎呀呀,真是辛苦了。唔,提问毫不多余,不愧是伊丽莎白大人」
「『肉老板』,你该醒醒了。小丑的闹剧已经结束了」
伊丽莎白以言语对『肉老板』泼了盆冷水。滔滔不绝的『肉老板』顿时停了下来,脑袋微微歪下,以十分老实的语调嘀咕起来
「………………结束了,吗」
「余等都是看过后台的人,不会再当回看客……你也不用再毫无意义地继续饰演以前的角色了。差不多就收手吧,怎样?」
伊丽莎白淡然地问道。櫂人从她的口吻中听出了些许同情,对此感到诧异。伊丽莎白对敌人流露感情,这种事非常少见。
(或许,伊丽莎白也有感触吧)
『肉老板』像小丑一样,一直演绎着自己的角色。但是,融入芸芸众生,更以特定的基准一路演绎某一人物的人,其实不光只有他一个。
在『拷问姬』面前,『肉老板』摸了摸下巴
「原来如此,店要关门的意思呢。是啊,确实也是时候了」
「可不是么?所以说,你不用再闹了。讲讲你的任务吧」
「那么,就先来讲个一小段正经的吧」
「好吧,就听你说说」
伊丽莎白的剑依旧指着『肉老板』,只摆了摆下巴示意。『肉老板』点点头,行了一礼。
接着,他就像把胸口下面的东西轻轻洒出来一般,开始讲述
「伊丽莎白大人,您知道么?神话往往始于很小的事情」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满口胡言?」
「被注定的命运,也是一样……那是一段非常短暂的记忆,而正是它,定义了之后人生的一切」
『肉老板』坚持继续讲起了这段,看不出与现在的状况有何关联的话来。他说话的声音充满令人惊讶的沧桑感,语气十分僵硬。
櫂人再次意识到一件本已了解的事实。
(『肉老板』是圣女的使徒)
也就是说,他从这个世界完成之前便一直存在,并活到了现在。在这个世上,没有人的年纪能超过『肉老板』。他生存过的岁月,称之为人生恐怕显得太过漫长。
即便如此,那段记忆仍旧没有消磨殆尽,在『肉老板』口中酝酿着。
「伊丽莎白大人,您有关于母亲的记忆?」
伊丽莎白以沉默回应。櫂人回想伊丽莎白的经历。伊丽莎白的父母因『不幸的意外』去世,而就在事情发生前,有人目睹到巨大黑犬的身影。
『肉老板』咻地探出身子,绕过伊丽莎白看向她身后的櫂人和小雏。
「愚钝的仆从阁下,美丽的女仆阁下……唔唔唔,貌似没有呢。真是不好意思。有没有记忆当然因人而异。这没什么好或不好的。不过,我啊…………是有的喔。准确的说,那位不能称作母亲」
「……那个人是……」
「当我在她怀中获得意识之时,睁开眼看到的第一眼景象,那段记忆在我漫长的生涯中,哪怕片刻也不曾忘记……是啊,那叫我怎么忘得掉」
『肉老板』平静地讲述着。櫂人短促地为之一窒。
(创造他的人,就是『圣女』)
『肉老板』在讲述她时,声音与那语调相反,十分深沉。那声音里,凝缩着憎恶、悲伤,以及至今仍未褪色的莫大的爱,和令人恐惧的热情与感情。那无底的深沉,仅活过短短十余年的人岂能看透,甚至无法正确地理解。
唯有那如并一般澄澈的大气,将『肉老板』的感情渐渐吞没。
櫂人这才察觉到。不知为何,雪竟然停了,风也不吹了。
(世界正等待着使徒的讲述)
「说到底,我只是一粒恶意的种子,一枚连名字都没有的棋子。我是这么理解的」
『肉老板』深深吸了口气,后又呼出,抓紧身上那几乎已是破布的衣服。
然后,他想吐血似地接着说道
「即便如此,我还是看到了那张笑容……啊,我看到了」
他看到的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接着,『肉老板』以可怕的飞快语速,道出答案。
「那是一个世界上只有自己的人,头一次得到了依偎自己的人时,所展露的笑容。那是在倾诉,绝对的孤独已经打破的表情。唯独在那个时候,她以真实的爱迎接了我。那时的微笑,足以让我那么去相信的。接着……她哭着对我说」
『肉老板』陡然停了下来。然后,他的声音就像在怀念遥远的过去,又像对漫长的岁月感到筋疲力尽一般,细细说道

「『感谢你降生在我身旁』。就这么短短一句话……所以,我……」

这一连串的独白,并没有解释他为什么分发恶魔肉。但是,作为他所做一切的动机却非常充分。
正因为有那句话,『肉老板』听从了圣女极尽疯狂的愿望,明知会毁灭世界却还是保管,并分发了恶魔肉。
櫂人眯起眼睛。圣女说的那句话,的确是对『肉老板』的祝福,满怀着感激与喜悦。但从结果来说,『肉老板』也因此被束缚一生,化身为世界的敌对者。
(那句话,难道不是某种意义上的诅咒么?)
櫂人刚想说出这感想,又停了下来。『肉老板』根本不用别人指出,他自己肯定非常清楚。想必就算这样,他还是看到了仅为她的那短短一句话而生的价值。『肉老板』早已超越了会觉得后悔的阶段。
忽然,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放下了背上的白口袋。随着哗的轻轻一响,他扔掉了那些总是背在身后的商品,像唱歌一样细语道
「我很开心啊,伊丽莎白大人,愚钝的仆从阁下,美丽的女仆阁下。这份喜悦千真万确。活着的人就应该寻找快乐,快乐地活着呢。各位对抗命运的身影,对我来说真的十分耀眼……就算这样……其实我也很清楚这很疯狂,但我还是必须为她实现愿望」
——这正是我人生的证明,也是唯一我爱她的证明。
櫂人听着『肉老板』毫无迷茫的宣言,心中重复着某一段。
(————这是段自很久很久以前延续至今的,无聊的神话)
那段神话整体上究竟是悲剧还是喜剧,櫂人他们无从知晓。
(『肉老板』打算怎样为它画上句点呢)
明知那是疯狂之举,却要去实现的是什么呢。
伊丽莎白略微将剑尖上下晃了晃,以将同情完全抹去的声音问道
「于是,你倾慕的圣女到底在哪儿?」
「伊丽莎白大人,我最喜欢您那句『真好吃!』了喔。愚钝的仆从阁下……不,櫂人阁下,您身为一介凡人,能够仅凭自己的信念不屈不挠地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值得夸奖。美丽的女仆阁下……小雏阁下,谢谢您一直以来将我的肉烹调得那么美味可口。另外,恭喜两位喜结良缘」
『肉老板』硬是没有理会伊丽莎白的提问,淡然地讲了下去。
伊丽莎白开始烦躁,紧紧地努着嘴。櫂人和小雏也顿时面色铁青,琉特在左顾右盼,珍妮全无反应。
聚集于此的人中,只有跟『肉老板』长时间打过交道的人能直观地明白。
櫂人和小雏蹴地而起,伊丽莎白也把没持剑的手伸向前方。
「住手,『肉老板』!」
「到关门的时间了。这是我身为商人最后的工作,『肉』将送达过去」
『肉老板』没有停,一跃而起。
不是向前方,而是向后方。在那边,只有无边无尽的黑暗。
「话已经说过了吧————神话必须结束」
櫂人的眼睛张大到极限。
『肉老板』那一连串的话,果真是遗言。
「——————嘁!」
伊丽莎白打起响指,她眼看手够不到,便让红色花瓣与漆黑之暗在半空中卷起漩涡。不知是动摇了,还是想法太天真了,千钧一发之际,锁链缠住了『肉老板』的胳膊。
櫂人松了口气。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鲜血四溅。

「——————咦?」
「长久以来的惠顾——————真的非常感谢」

『肉老板』的左臂被锁链缠着。
唯有带有钩爪的左臂,悬在空中。

刀具从那破衣边裾中落下,『肉老板』切断了自己的手臂。他的身体拖着一注鲜血,被黑暗渐渐吞噬,消失在深渊之底。

之后,只有那残臂留了下来。

※译注:哀悼基督〈Pietà〉是米开朗基罗为圣彼得大教堂所作的大理石雕塑作品,是他早期最著名的代表作。作品的题材取自圣经故事中基督耶稣被犹太总督抓住并钉死在十字架上之后,圣母玛丽亚抱着基督的身体痛哭的情景。

  ***

伊丽莎白在悬崖边缘停了下来。小雏也急忙止步。但是,櫂人没能停下。
他在猛冲的势头下险些掉落深渊。他的手伸向前方,几乎要跃入那幽深的黑暗中。伊丽莎白和小雏连忙抱住櫂人的腰。她们自己也差点滑下去,好不容易站定了下来,接着同时向櫂人大吼
「櫂人你这蠢货,还不退回来!」
「櫂人大人,请退后,櫂人大人!」
「……………………………………………………你这样,怎么可以啊」
櫂人嘀咕了一声。他的身体被一点点地拉回来,同时运转那混乱不堪的脑袋。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可以,什么不行。但恍然间,他察觉到自己深陷悔恨与悲痛的原因。
(有人对他说,『感谢你降生在我身旁』)
那应该确实曾是开心的,幸福的。櫂人在遇到小雏之前,也不曾被人说过那种话。但最终,『肉老板』将自己视为一颗恶意的种子,桎梏于自己的使命,丢了性命。
他放弃曾拥有过的快乐,吐露出日积月累的回忆,就连那些拦着不要他死的人的好意都忍着剧痛连同自己手臂一并割舍……
这个样子,束缚他的那句话,真的能算爱么?
『肉老板』难道不是从来都没有被由衷地爱过,只是被肆意利用,榨干后死掉的么?

他甚至这一生都没有为自己活过。
明明『肉老板』的人生无法重来。

「你这样,怎么可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櫂人声嘶力竭地放声大叫,泪水从眼角哗啦哗啦地滴下来。
他就算失去人类的身份,好几次品尝到致死的剧痛,都不曾流过眼泪。但是,他为『肉老板』哭了,像野兽一样恸哭出来。但是,他的恸哭没人回应。
小雏轻轻抚摸着他的背,伊丽莎白什么也没说,只打了个响指。银色锁链化作花瓣,消失了。『肉老板』的左手随着红色一并掉落下去。
与此同时,櫂人的鼓膜感觉到微弱的压力。就在他猛然抬起脸的时候

吼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撕裂天地的咆哮,自洞底轰然直上。

  ***

猛烈的吼叫声震撼了『世界尽头』。冰面承受不住大气的震动,一道道裂纹放射开来。白色的纹理成蛛网状席卷而去,让银色的大地变得白浊。与此同时,深渊的黑暗发生了反转,底部有什么东西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櫂人看到那东西,哑口无言。
漆黑的中心,突兀地漂浮着巨大的金色眼睛。那东西正漫不经心地盯着櫂人等人。
凝视深渊之人,也被深渊凝视着。櫂人总算察觉到眼前发生的情况。
(在洞底,有怪物)
那是无视于常识与常理的庞然大物。
怪物扭动了一下身子,眼睛消失在黑暗中。取而代之,巨大的双颚从洞里伸了出来。与此同时,櫂人总算明白过来,『肉老板』向『谁』送达了『什么肉』。
(他坠落的时候,没有拿着装商品的大口袋)
也就是说,『肉老板』自己的肉就是商品,也是『肉』。
『肉老板』恐怕是将自己的肉送给了这只巨大的生物(恐怕是龙族)。
「因吃下使徒而觉醒了么……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伊丽莎白低声嘀咕。此时,巨大的翅膀从洞中伸向了空中,宛如一朵肉肉的异形花蕾指向天际。随后,如花朵绽放般张开双翼。
龙无视于重力与体积,挥动着那展开的翅膀,轻盈地漂浮在半空中。
怪物的全貌已经揭开。他的身体与翅膀极为巨大,相反四肢很短。身为龙族,体表却罕见地没有鳞片,粉红色的肉裸露在外。那圆滚滚的形状,令人联想到人类的胎儿。脖子那红色的膜在空中泅泳的样子,就像火焰在燃烧。
珍妮眯起蔷薇色的眼睛,面对那不可思议的龙,静静地说道
「哎呀,这不是『至高的肉龙』么……据文献记载,雄性已被传说中的商人所率一干人等狩猎了。既然如此,那个应该是雌性吧。〖没想到,居然在这种鬼地方活下来了呢。这才叫神话啊〗」
「啊……你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确实是真的」
櫂人茫然地嘀咕起来。他回想着『肉老板』过去以诙谐的语调讲述的传奇故事。其中也穿插有与『至高的肉龙』战斗的话题。
『肉老板』装作是吹牛,讲述过很多很多的回忆。
瞬间,刮起几阵强烈的风,打断了沉浸在感伤中的櫂人。
『至高的肉龙』那扭曲的翅膀,再度柔软地绕动起来。她视巨大的质量为无物,像气球似地飘向高空,在冰之大地上落下黑影。
那鲜红色的肉搏动的模样,就像是世界的心脏漂浮在空中。
櫂人再度被强烈的困惑所驱策。
(不知道『肉老板』让『至高的肉龙』觉醒出于什么目的)
是让『至高的肉龙』破坏世界,促成世界重塑么?但她只是体型巨大而已,却像鲸鱼一样老老实实,完全要没有攻击周围的迹象。商人们狩猎雄性的理由,从其名字来考虑也并非是为了排除兽害,而是获得它的肉。
『至高的肉龙』只是悠然地继续浮在空中。
她那巨大的肉体缓缓回旋,胸口的部位进入櫂人的视野。
「——————啊」
瞬时,櫂人愣愣地惊呼了一声。他明白『肉老板』会什么要将她唤醒了。
龙柔软的肉中,被强行塞入了坚硬的结晶。
在『至高的肉龙』胸口的红色结晶中,沉睡着某种东西。
那是一名赤裸的女性。
她的样子看上去,就像被埋葬在吊在半空中的棺材里。她浸泡在在颜色跟血一样的颜色中,以倒竖的状态被冻结,赤裸的身体毫无防备。白净的肌肤在红光中显得无比光亮水润。
小雏按着随风飘逸的银发,眨了眨翠绿色的眼睛,诧异地轻声细语
「——————那位,是圣女么?」
「那个样子……确实任何人都找不到」
櫂人点点头。圣女沉睡在『世界尽头』终焉处的深渊之底,被龙怀抱在胸口中。常规的搜索,岂能找的到。
櫂人无言地看着龙在空中浮游。他口袋里的宝珠蠢蠢欲动,但他没有理会。他没有闲工夫去管维拉德,他们一路寻找的圣女就在眼前。
但是,櫂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究竟要拿那东西怎么办?)
眼前的存在,与人类所怀的尺度观严重乖离。櫂人茫然地看着那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以及埋在其胸口中的女性。『至高的肉龙』仍久久地在空中游弋。
但是,风平浪静的时间以极端暴力的形式迎来了结束。
低沉的声音,冰冷无情地响起。

「『重现串刺荒野』」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数不清的红色花瓣飞洒开来,大量铁桩发射升空。寂静被破坏,血沫横飞。

『至高的肉龙』的身体,被远远超过千根的铁桩刺穿。

  ***

空气巨震。『至高的肉龙』确确实实应该发出了强烈的哀嚎,但櫂人没能听到。估计那是人耳所无法捕捉的频率。
『至高的肉龙』在空中拧动身体,苦闷不已。铁桩从她颤抖的肉中纷纷脱落,伴随着轰鸣声扎向冰之大地。与此同时,大量血液从龙的伤口喷溅而出。
粘稠的鲜血洒在冰面上扩散开来,面积宛如一座湖泊。但是,巨大的液滴尽管颤抖着,但仍有一些停留在了空中,化作球体陡然静止。
「——————咦?」
「——————哼」
瞬间,血之球体向伊丽莎白飞去。地面只有狭窄的道路,根本无处可逃。
照这样下去,櫂人他们也会被牵连进去。但伊丽莎白没有一丝焦躁,挥舞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漆黑之暗与红色花瓣哗地在深渊之上展开。
当漩涡散去后,一张锁链织成的网将洞口覆盖。
伊丽莎白不开心地嘎啦嘎啦弄响脖子。
「这是余是看到『肉老板』掉下去的样子想到的……余自己都觉得太晚了呢,嘿」
伊丽莎白像表演杂技一般跳到锁链上。穿着高跟鞋的脚,毫不费力地在纤细的铁环上奔跑起来。除了伤害自己的人之外,龙似乎毫不在意,血液紧紧跟踪伊丽莎白。无数红色的球体如野兽般尾随伊丽莎白身而去。
伊丽莎白在锁链上优雅跃舞。血之散弹划破她的残影,纷纷落下。触碰到锁链的血液发出滋滋的声音,散发着燃烧般的热量,随后消失在洞底。
『至高的肉龙』一般无规律地上下晃动,一边低吼。仍有一些铁桩插在她身上没有脱落。现在,龙无非只是个靶子。櫂人回想起一件曾经听过的事。
(雄性的『至高的肉龙』,早已被商人集团猎杀)
既然如此,『拷问姬』又岂会杀不掉那雌性。
伊丽莎白抓住锁链,轻盈地倒立起来。躲过瞄准脚下的血液后,她翻转后背翩然着地,毫不留情地打了个响指。
「——————『贪婪的蜘蛛』」
又一个红与黑的漩涡在高空生成,从中深处两只铁制钩爪。
两只钩爪就像长着长长指甲的女人双手,分开成四瓣的尖端伸向『至高的肉龙』。
就像小孩子毫无恶意地欺凌小动物一般,钩爪用力抓住了巨大翅膀的根部。尖锐的末端逐渐陷入肉中,将龙的身体高高抬起。
接着,空气再度剧烈震动。人耳听不见的叫声震天价响,喷溅出来的血液溶化了冰面。
钩爪就像听到了哀嚎似地,在空中陡然停止。那钩爪已经什么都没在做了,但『至高的肉龙』的身体开始在自身重力作用下下落。这次,翅膀从钩爪刺穿的根部一点点撕裂。下落速度逐渐加快。
『至高的肉龙』的翅膀被逐渐撕碎,同时逐渐下落。
轰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肉块砸在地上,造成沉闷的震动。
『世界尽头』发生了地震。这股冲击当然也震撼了櫂人他们所在的狭窄道路。
他们险些坠落深渊,情急之下赶紧抓住了布满洞口的锁链,坚持了过去。琉特在锁链上一度摔倒,之后连忙返回到道路上。櫂人捏着拳头拭去如注的冷汗。
「总、总算撑过去了呢」
「正戏才正要开始,白痴!赶紧逃!」
伊丽莎白放声怒吼。櫂人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
与此同时,他听到噼里啪啦的微微声响。还没等他理解声音的本质,他便感到强烈的恶寒。随即,不祥的预感得到了印证。
噼地一声,狭窄道路上出现了致命性的裂缝。
櫂人猛然抬起脸。不知不觉间,伊丽莎白已经顺这锁链冲到了遥远的对岸。平安着陆的她挥舞着手臂,大声叫喊
「动作快!这样下去会崩塌卷进去喔!」
「你冷不防地才说!」
「先生,并不是冷不防地。〖那么重的家伙掉下来,你丫自己也不想想啊!〗」
「櫂人大人,冒犯了!岂能将心爱的您交给深渊」
抱着伊莎贝拉的珍妮已经飞奔而去。小雏一把抓住没能及时行动的櫂人的腰。
啥时,小雏脚下的冰破碎飞溅,櫂人以被公主抱的姿势转向身后。道路开始崩塌了,随着镜子破碎般的声音,冰渐渐崩落。
櫂人在本能的恐惧的驱使下咽了口唾液。小雏如同出膛的子弹,继续加速。
原本在道路后方的琉特拼了命地冲在小雏前面。但是,或许也有防寒用具过于沉重的一方面原因,他的速度十分缓慢。一会儿工夫,小雏便与他并驾齐驱。
小雏经过瞬间的思考,重新将櫂人抱在了腋下。
「櫂人大人,可能会有些难受,还请暂且忍耐一下!琉特先生,冒犯了!」
「什么!」
小雏伸出空出来的手,也将琉特雄壮的腰部搂在腋下。琉特不禁对她那难以置信的臂力惊呼起来。条件反射地把耳朵耷拉下去,尾巴也卷了起来。
崩溃随着嘎嘎嘎嘎的响动,继续推进。小雏速度一旦放慢,恐怕就会被深渊所吞噬。
「——————喝!」
小雏对地面奋力一蹬,一跃而起,女仆装的裙裾翩然展开。她脚下刚才的冰道粉碎崩落,雪晶被踢散开来。就这样,小雏顺着冰面滑行了一段后着地。
被她夹在两胁的两个大男人惨叫起来,那惨叫声与噼里啪啦的夸张响动重叠在一起。
残留于两道龟裂之间的细长道路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遮蔽物已经消除,之前的两条龟裂如同大河一般汇在一起。在那前方,能看到仍布着一部分锁链的坑洞。
琉特浑身一颤,脸上的毛倒竖着。
「真、真是千钧一发……没想到小雏阁下会来搬我……哎,让各位见笑了,不过我要表示感谢。这份恩情,我琉特没齿难忘」
「谢、谢谢你,小雏……总是让你来救我……还有……」
櫂人瞥了眼坑洞对岸的情况。
在那大片的血池上,『至高的肉龙』正痛苦地挣扎着。不久,经过了最后一阵激烈的痉挛后,她一动不动了。在尸体的胸口,红色的宝石依旧绽放着光辉。
在里面,雪白的女人就像封入琥珀中的虫儿一般,沉睡着。
櫂人茫然地回想起珍妮曾经说过的话。

『我们的救世就是消灭恶魔,弑神————也是杀人』

「………………这一刻,总算到来了么?」
此刻,圣女坠落在了他们能够杀死的位置上。

  ***

身处『世界尽头』,櫂人心想。
结束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按照当初的安排,此时此地杀掉圣女行了。
听过『肉老板』孤独的独白之后,他内心支持圣女活下去的想法彻底打破了。毁灭并重塑过世界的人能够长久地活到现在,这本来就不自然。
人类此刻将失去圣女,世界将避免毁灭。然后,一切皆大欢喜。
神话总算要画上句点了。
(……真的么?)
「好了,余要上了!你们来了也碍事,就原地等着好了!」
「请稍等,我也参加……不对,我要同去,『拷问姬』!」
珍妮听到伊丽莎白来自对岸的呼喊,做出了回应。她虽然面无表情,但神情显得略有些困扰,目光落在怀中的女性身上。伊莎贝拉就像一个婴儿,继续熟睡着。
珍妮轻轻抚摸她已大半被金属化脸颊,对她轻轻说道
「………………心爱的女士〈my lady〉」
说完,珍妮抬起脸,看了看琉特。琉特从小雏怀中下来后,现在正盘坐在地上。珍妮缓缓走近琉特,琉特连忙站了起来,毛竖起来表示戒备。珍妮在他面前止步,轻轻将伊莎贝拉向她递过去。
琉特露出困惑的神情,毛无力地耷拉回去,接过了伊莎贝拉。
珍妮轻轻拂去伊莎贝拉脸上的银发,轻轻地祈恳求
「在你们三个人中,你的臂膀是最粗壮的,怀里应该是睡起来最舒服的。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了,请不要放开她……她是我重要的人。〖虽说她本人不光不明白,估计还很困惑就是了呢!也罢,初恋就是这么回事!〗」
「重要的人……是么。我知道了,我琉特一定守护到底!嗯?」
大概是因为自己是爱妻之人,内心受到了感触,琉特的耳朵而尾巴猛地竖起来,作出回应。但他似乎立刻又想起了曾被珍妮重伤的事,整张脸愤恨地扭曲起来。珍妮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真心拜托了」
櫂人和小雏有些震惊。这还是金色『拷问姬』头一次表现出可取的态度。琉特一阵无言之后,老实地点点头
「好罢……虽然对你存有旧恨,但与伊莎贝拉阁下无关。即便是令人怨恨的人,也不能亏待心系他人的人。既然托付与我,我自然不辱使命」
「感激不尽。〖谢啦,毛手毛脚的小狗狗〗」
「多话的臭毛病就不能改改么!」
珍妮背对琉特的怒吼,奔驰而去,沿着坑洞边缘赶往伊丽莎白那边。蜂蜜色的光辉在櫂人的视野中渐渐远去,櫂人留下了原地。
櫂人也过去的话,只会碍手碍脚。接下来只用交给她们让一切落下帷幕即可。
『皇帝』对事态的发展似乎丧失了兴趣,沉默不语。口袋里的石头还是老样子,继续在发热。但是,还不到跟维拉德对话的时候。
櫂人静静注视着红宝石中的女性。
虽然『至高的肉龙』离得还很远,但毕竟从空中落下来了,圣女裸身的距离近了很多。那样子看上去,果真毫无防备。只要杀掉她,应该就能结束这场围绕着重塑的噩梦般的骚动。
(——————真的?)
浑然事不关己般的疑问,在櫂人脑中浮现。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心脏正讨厌地激烈跳动着,浑身冷汗如注。他开始搞不懂自己的想法了,开始困惑了,用力按住额头。
「櫂人大人?心爱的櫂人大人,您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不……我没事,什么事也没有……应该没问题才对啊」
小雏担心地抚摸他的额头。櫂人感受她指尖的柔软触感,回应了她。但在他脑内,另一个有别于冷静的自己的,尚且充满着稚气的自己,天真地向他问道
(你真的真的真的确定——————真是那样么?)
(……不对,没错。确实有些古怪。但是,哪里古怪?)
櫂人没能够顺利发现到不对之处,但乖戾感持续敲打着他的头骨内侧,早已令他无法忍受。他在异样的感觉中备受煎熬,但又不能阻止她们杀死圣女。现在来看,这个选择应该没有错才对,但就是感到非常不对劲。
(我确确实实真真正正真地真心觉得,这样就——————结束了么?)
——你是白痴么!
稚气未脱的自己在冷笑。
——你仔细想想啊。
冷静的自己细声说道。
说来,很多疑问被櫂人他们放在一边,一直没有理会。
(『守墓人』为什么要改造伊莎贝拉?为什么死她的时候毫不抵抗,几乎相当于自杀,还要向伊丽莎白献上祝福?为什么『肉老板』要破例请我们到这里来?还刻意等我们到达后,才让『至高的肉龙』苏醒?)
櫂人注意到令人费解的情况,感到不寒而栗。
平等地向全体种族送达的请柬上,附上了某句话。
(『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若要否定这真理,就来「世界尽头」吧。————『肉老板』唯独对我们没有留下这句话)
这会不会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与此同时,一个从未思考过的疑问在櫂人的脑内浮现出来。
这次的重塑骚动,说来其实并非『肉老板』自己的愿望。使徒与狂信徒一样,都只是想要实现圣女的愿望。但是,圣女的愿望就是重塑世界这种话,究竟是谁说过?
这个根本性的疑问扎进櫂人的脑袋。櫂人拼命搜索记忆。
(对了,是『守墓人』说过!)
她说,『圣女大人与神明的真意,长久以来就是以重塑世界为目标』。但是,『重塑』这一结果本身,真的就是圣女的愿望么?难道就没有『迎来重塑是实现愿望的必要过程』这种可能性么?
如果是那样,圣女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啊、嘁!」
此时,櫂人的思考被强行打断了。原因是他口袋里的石头正剧烈发热。櫂人烦躁不堪,但就在咋舌的时候恍然注意到一件事。
(维拉德迄今为止从未如此强烈地诉求过把他放出来)
维拉德有话想说。
櫂人连忙向石头中注入魔力。蓝色花瓣与漆黑之暗在空中飞舞,消散后出现一位身着贵族服饰的男性。然而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摆出潇洒的姿势。
维拉德的四肢无力地撒开着,转向櫂人。櫂人看到那对鲜红的眼睛,倒吸一口凉气。维拉德的眼睛里充斥着猛烈的疯狂与炽热的思考激烈混合后的神色。
『——————————————————为什么』
「………………啊」
『为什么早不放我出来,「吾之后继者」』
「抱、抱歉,我没想到你真有话想说」
『算了,反正还没好。我的思维也还没理清』
维拉德没有理会櫂人的道歉,开始叽里咕噜地自言自语,像中了邪似地胡乱抓挠自己的头发。维拉德把平时无懈可击的整齐发型弄乱,继续深思。
『一条走不通就应该重新换条路。异样感是从哪里产生的?对,是「守墓人」的言行。看来一切都在圣女的掌握之中。既然如此,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了防止重塑,金色的「拷问姬」被创造出来。这在她意料之外?还是掌控之中?』
要重塑世界的人,要防止重塑的人,二者在圣女眼中都是怎样的呢?
櫂人再度感到强烈的恶寒。那是他根本不敢去尝试的视角。
『炼金术师们制成金色「拷问姬」时,掌握了黑色「拷问姬」的存在并进行了参考。但是,并不是一定需要两个「拷问姬」。他们完全可以请求黑色「拷问姬」的协助。但是,他们没有依赖意料外诞生的她。恐怕是仅仅为此而生的他们出于自己的骄傲,决定让黑色「拷问姬」成为金色「拷问姬」的从者,并一心致力于让自己的作品担当主力来防止重塑……要是这份自傲也被看穿了呢?』
「要是预测到另一个『拷问姬』的诞生……究竟会怎样?」
『没错,是两个。「守墓人」也说过!应该关注的是作为结果出现的数字!』
维拉德发了疯似地叫起来。小雏对他的激动举动做出反应,将櫂人挡在身后。
櫂人愕然地回忆『守墓人』说过的话。
(『那幼龙担当领路人便是证据,寻求的是二人便是证据』)
『不论期待重塑或阻止重塑的人,终将走过相同的历程。「发现并遭遇圣女」……对「肉老板」来说,黑色「拷问姬」的反抗似乎出乎意料。在她出现前,「肉老板」应该一直都诚挚地以推进重塑世界为目标。但是,当作为标志的黑色「拷问姬」出现,对抗者们的金色「拷问姬」也随之完成,圣女的愿望发生了更深一层的转变……啊,啊啊…………我明白了!』
「什、什么」
『「二人」的意义』
维拉德惊讶地张大双眼。以那句话为契机,櫂人的思考也开始高速运转。为什么『肉老板』……圣女需要的是『二人』。这个人数代表什么意义?
(凑齐拥有卓越力量的两个女孩,会发生什么————要引发什么?)
櫂人转向身后,此时伊丽莎白和珍妮正好在洞口对岸,站在了结晶前面。两人轻轻抬起雪白的手臂,红色花瓣与金色花瓣汹涌盘卷。
维拉德凝望着两人美丽的背影,声音嘶哑地轻轻说道

『两个「拷问姬」————神与恶魔』

櫂人不知道这话正确的含义,但直觉上理解其中的不祥。维拉德呢喃如同神谕。櫂人再愚钝也能明白。致命的扭曲的什么事情,正以现在进行时发生,而且是一旦发生便无法挽回的情况。
唯独那种情况,一定不能让它发生。
「不行,住手,快逃,快逃啊,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櫂人在冲动下大声叫喊。他的声音刺耳地撕裂了鸦雀无声的空气。
黑发飘摇,伊丽莎白转过身来。那对红色的眼睛里映现出櫂人的样子。

她就像表达不明白櫂人究竟在说什么,露出有些呆滞的表情。
那极为普通的表情,却不可思议地,强烈地烙印在櫂人眼中。

这个时候,她的手突然被什么东西从背后抓住了。

櫂人确实看到了,从那红色的结晶里伸出两只煞白的手。
两个『拷问姬』的手腕,被尸体般惨败的手指牢牢束缚。
伊丽莎白和珍妮吃惊地睁大双眼。不知不觉间,结晶表变变得湿润,开始晃动。继手臂之后,头也从里面顶了出来。
以出生般的动作,女人从结晶里出来了,凄惨地瘫软在地上。女人摆了摆脑袋,红色液滴飞洒开来。櫂人明白过来,那顺着脸颊流下来的东西,是泪水。
圣女抬起脸,以不可思议的甜腻声音轻声细语。虽是细语,却仿佛掀起一阵狂涛,甚至传到了櫂人那边。

http://t.cn/R8MReLY

「啊————————总算来了」
——————我的,两位新圣女。

那是充斥着无尽疯狂与可怕意志的宣告。
瞬息间,从女人的手掌中喷出红色与金色的花瓣。两种色彩将两位『拷问姬』吞噬。
伊丽莎白准备召唤刑具,但花瓣蜂拥至她的手与嘴唇,封住了她的行动。珍妮的目光也到处彷徨,寻找『机械装置之神』。但是,『机械装置之神』现在正充当着伊莎贝拉的活体部件,已经无法前来救助主人了。
「原来如此——————这真没想到」
珍妮微微一笑,轻声细语。
而这,成为了她最后的话语。
两位『拷问姬』倍红色鱼金色的花瓣彻底覆盖。
即便如此,裸身女子认为松开她们,紧紧抓住她们的手腕。令人联想到毛细血管的红管被噗叽噗叽地撕裂,圣女的脚尖也已从结晶中拔了出来。
她抬起头,张开完全获得自由的双唇,露出那白得不正常的形状优美的牙齿。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圣女开始哄笑,疯狂的笑声撕裂大气。
櫂人感到战栗,准备发动攻击却又停了下来。她从那嗤笑的女人身上感觉不到力量。
(——————那家伙,已经是个普通女人了)
值得将她奉为『救世圣女』的东西,已经转移了。

转移到了两个『拷问姬』体内。

瞬间,櫂人在鼓膜内侧听到了某个声音。小雏也按住耳朵,琉特发出短促的叫声。
那声音以一切语言所汇成。人、兽人、亚人、动物、乃至鱼和虫子,不存在于这里的异界语言,一切囊括其中,形成一切活物都能听懂,却任何人都不可能理解的怪声。
那声音来自无比遥远的,一直沉睡于王都地下深处的东西。

『————————————早上好』

櫂人本能地明白过来。最初的恶魔已在契约者的命令下得到释放,从摇篮中消失了。
如今,它已经转移到了新的契约者——伊丽莎白·蕾·珐缪体内。

http://t.cn/R8MRFOY

—— 愚昧羊群的认知 ——


创造世界的存在。曾寄宿于「受难圣女」体内,重塑世界,创造了现在的人间。

恶魔
破坏世界的存在。仅在神想要放弃世界时才能降临人间。但存在与契约者融合的例外。他们让契约者的肉体发生异变,但赋予无比强大的力量。拥有毁灭世界之力的恶魔还从为显现过。

圣女
曾经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召唤神明的女性。一切生者的母亲,为孩子做出牺牲的女性。「受难圣女」。无比尊贵的存在。

某人的呢喃
————————————————————————————
「听着,如今世界上所流传的『我』的故事,
 与真正的我大相径庭。
 既然这样,索性从最开始到最后
 全都让别的人背负又有什么问题。
 然而究竟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你」

「我不是圣女,不是受难的女人,不是崇高之人,
 终归不过只是一介罪人,狂人」

「即便如此,我……」
「一直都是孤独一人」
————————————————————————————

skyscanner 发表于 2017-11-2 17:04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8-2-9 21:42 编辑

http://t.cn/R8MEPu0

—— 9 于终焉之中 ——

维拉德严肃地讲道。
那根本不是什么神话,整个故事就是一场闹剧。

『一切从「肉老板」将圣女所托的恶魔肉转手给我开始』

促成世界重塑之开端的男人,开始讲述。
维拉德通过吃下恶魔肉,收集人类的痛苦,召唤了『皇帝』。他还承接了指导者的角色,帮助其他想要召唤恶魔的人。最终,十四恶魔的军团诞生了。
在那个时候,『肉老板』的目的就是让集结成一大势力的恶魔们蹂躏世界,让圣女觉醒,制造出能够施展重塑之力的状态。他之所以选择维拉德,应该也是认可维拉德拥有将各个单独的恶魔集结在一起,形成势力的想法与才能。但是面对这最糟糕的剧本,出现了反抗者。

那便是吃下恶魔肉,对人残忍拷问,获得反击之力的女孩。
旷世大罪人,『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

一方面也是教会的命令,她开始了十四恶魔的狩猎。
接到维拉德被捕的消息后,『肉老板』开始常来伊丽莎白身边,持续观察情况。
其间,另一派人在暗中行动着。他们便是早在遥远过去便隐匿行踪的炼金术士一族。他们预测到最初的恶魔会出现,为防重塑的发生,耗费了漫长的时间。
他们从十四恶魔的骚动察觉到『那一刻』临近,便参考黑色『拷问姬』制造出了金色『拷问姬』。这时,他们在自豪感与矜持之下没有采取支援黑色『拷问姬』的方式,而是一味将使命托付给自己的最高杰作,而这成为了致命性的失策。
『肉老板』掌握到两个『拷问姬』的存在,改变方针,反过来利用了炼金术师们的行动。然后,『肉老板』将两人引至『世界尽头』,牺牲自己,让她们与圣女相遇。『守墓人』察觉到使徒的意图,也在其中发挥了作用,以致两位『拷问姬』遭到束缚而无能为力。
然后,圣女将自己背负的神与恶魔的契约,转移给了那两个能与自己匹敌的容器中。
『到头来,圣女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肉老板』在圣女的命令下,致力于重塑世界。但在关键时刻,目标转变成了将束缚圣女的与神和恶魔的契约转移给两位『拷问姬』。但是,就算是那两人也无法完全承受契约,在过十日世界便会终结,甚至不会迎来重塑。
『从这件事也能看出,圣女的愿望不是「重塑世界」。恐怕只有在世界因恶魔遭受致命创伤的时候,圣女才能够施展神之力。只有在世界重塑之时,圣女才能以同时自如操控神与恶魔的状态觉醒。唯独那个时候,同时将两股力量「放弃」也成为可能』
重塑时,在世界变成白纸的状态,放弃契约的话一切都将毁灭。但是,唯独在交换的那一瞬间,圣女会得到解放。只要将契约转移给两个『拷问姬』,自由的时限便能延长十几日。

换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
『自己死还是世界毁灭都无所谓,暂时能够卸下肩上的重担。大概仅此而已吧』

圣女想把过去背负的过错与责任全部抛弃。恐怕在朝着重塑推进,在白纸的世界中进行准备的时候,自己心中对一切的憎恨以及对死不了的自己的恐惧愈演愈烈,转变成了疯狂。最后,圣女对重塑后的世界埋下了定时炸弹。

『「肉老板」为了早已注定的时日而行动,而我们一直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櫂人一直听着维拉德的推测,一次都没有附和。
他枕在小雏的腿上,躺在冰冷的厚厚石砖地上。
櫂人他们已经不在『世界尽头』,回到了伊丽莎白的城堡。
城主的卧室里,空无一物的底板上,小雏、琉特还有伊莎贝拉正在休息。琉特一副万念俱灰的状态抱着伊莎贝拉一动不动。『皇帝』隐去了身形,一直没有现身。
维拉德漂浮在三个人面前,优雅地翘着脚,以一副讲座已经结束的态度沉默不语。櫂人依旧躺着,毫无反应,额头上冒着油汗。现在,他正咬紧牙关,忍受着痛苦的狂涛。每隔几分钟,櫂人便会剧烈咳嗽,然后呕血。
小雏一边为防阻塞气管擦掉那些血,一边抚摸他的额头。
「请振作一点,櫂人大人……啊,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你没事吧,「吾之后继者」?我这堆话该不会白说了吧?』
「……这点就放心吧……我全都、仔细、听到了、咕咳」
櫂人再次发出苦闷的呻吟。小雏忧心忡忡地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水。
櫂人强忍着涌自体内的剧痛,反刍维拉德所说的话。与此同时,他在无意中回忆了一件事。那是在珍妮为选择而迷茫时,他的心中所想。

伊丽莎白,黑色『拷问姬』说不后悔,不会抛下自己的罪孽。但是,珍妮又怎样呢。如果她后悔了,在救世之后,要是什么都没留给她,那……

(还能算拯救了什么?)

櫂人说得没错,做出错误选择的实例就摆在眼前。
圣女在没有彻底做到不后悔的情况下实施了重塑,结果她将一切牵连进去一并崩溃了。仅凭罪恶感与义务感成为『受难圣女』,这对人来说太过残酷,但是……
(不值得同情————那种事无所谓,根本无所谓,混账!)
櫂人又吐了口血,指甲用力抓着石砖。他一边磨着指甲,一边如咆哮般开动思考。

(把我的,伊丽莎白还来)

无声的惨烈吼叫,已经不可能传到她那里。『世界尽头』太过遥远。但是,有别的声音如同回应般传了过来。
照理说,这座岩石城堡在森林环绕之中,远离人烟。然而城堡周围充斥着人的叫声和喊声。
发出那些声音的,不是人。
如今,外面的世界已经化作地狱。
恶魔的从兵嗤笑着从窗外飞过,一只酷似猿猴的从兵正窥伺着城堡内。
櫂人闭着眼睛,打了个响指。刀刃准确地切下了从兵的双翼。从兵发出刺耳的惨叫,凄惨地坠落下去。櫂人随即便忘记它的存在。
(………………伊丽莎白)
他一边吐着血,一边回想不久前发生的事。
那太过令人震惊的场面,开始在眼前自然回放。

  ***

首先,包裹伊丽莎白和珍妮的花瓣全部消失了。突然被释放的她们,乍看之下身体没有变化。两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诧异。
瞬间,残酷的变化毫无征兆地开始了。
「————————!」
「怎么了,女士,嗯?」
伊丽莎白的肩膀和珍妮的手臂上滑下一道血,就像肌肤被尖锐的针刺到似地。但是,她们并没有受到谁的功绩。她们的皮肤,被一种拥有坚硬锐利的芯(而且很柔韧)的东西刺破了。
伊丽莎白的皮肤中长出黑色羽毛,珍妮身上长出白色羽毛。
这情况一看就不正常。人的皮肤上长出了仅有的一根羽毛。
「……这」
「难道」
两人相互看了看。但她们根本没有对自己身上发生的怪现象进行谈论的余裕。
她们身体发出恶心的声音,又有新的羽毛破皮而出。就像枕头里的羽毛刺破枕套,从破洞里被拉出来一般,羽毛从她们体内一根根出现,鲜血再次顺着雪白的肌肤滑了下去。
櫂人有股非常不好的预感,而这预感当即应验。
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噗呲
——————噗呲
光听那声音就让人起鸡皮疙瘩。那侵蚀的模样,就像植物发芽。就像随便播下的种子不分地点地咬破大地,人体的各个部位长出羽毛。脸上,背上,眼珠上,嘴唇上,乃至牙龈上,到处都是。
伊丽莎白和珍妮发不出声音,开始全身颤抖,显然正承受着剧痛的折磨。没过多久,两位『拷问姬』便变成了酷似雏鸟的姿态。
她们正被强制性地逐渐变成另一种东西。
櫂人在理解到的同时,也从震惊的状态下恢复过来。小雏似乎也一样。
他们发出尖锐的叫声,飞奔而去。
「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大人!」
「别过来!!!!!!!!!!!!!!!!」
野兽般的咆哮震天价响。
伊丽莎白吐着血,放声一吼。
櫂人他们下意识停下了脚步。瞬间,两位『拷问姬』身体长出的无数羽毛以爆发性的势头生长。白色的一根根羽毛渐渐长得无比巨大,相互重叠,形成两对翅膀。但是,那翅膀支撑不起自身的重量,倒了下去。就这样,扭曲的翅膀反复地翻滚了几遍。
最终,那翅膀放弃了腾飞。然后,它们像是找到替代方案,湿润的翅膀又如同两只手臂似地撑在了地上。自然而然地,位于中央的伊丽莎白和珍妮的身体被抬了起来。
两位『拷问姬』被倒竖的翅膀支撑着,悬吊在半空中。
红色鱼金色的花瓣从她们身上翩翩飘落,就如同代替已经停止的雪,向整个世界飞散。面对这美丽却又扭曲的情景,櫂人张大双眼。
那些花瓣,正从两位『拷问姬』的双唇间零落。
好几片花瓣相互连接,形成花朵。花朵点缀在伊丽莎白和珍妮的身体上,另外荆棘像蛇一样缠住两人的身体,一副不让主人逃脱的样子。
最后,荆棘像王冠一般攀附住两人的头部。
两人被束缚在半空中的姿态,就像遭受着磔刑。同时,也看起来十分崇高。
她们的形象就像罪人,也像傲睨一切的王者。
圣女还在嗤笑。櫂人听着背后那疯狂的哄笑,回想起『守墓人』说过的话。

『主,祝福你〈Hallelujah〉』

(那指的是这样的变异么)
櫂人从两人的变化看出圣女的容器有多么优秀。让恶魔沉睡并让神明寄宿于体内,同时还保持人类的原型,光做到这点本来就是奇迹了,而且还没有让任何一方失控。这已经算得上任何赞美之词都不足以表达的伟业了。但如今,圣女放弃继续坚持,而结果便造成了眼前的景象。
櫂人哪怕不愿意也明白,这正是灾难。
黑与红,白与金构成的这两尊柱子,乃是要将一切终结之人。
(不会吧,竟然亲眼目睹世界的终结……这怎么可能?)
阔别十余年,櫂人再次被那股因自己的无力想要大声哭喊的冲动所驱策。在绝望下,他快要屈下膝盖,胆战心惊,想要恸哭。面对任何活物都束手无策的恐惧,他手足无措。但是,他咬紧牙关强行忍受着这一切,将它们压了下去,上前一步。小雏连忙大叫
「櫂人大人,太危险了!櫂人大人!」
「我知道————但是,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
不能在恐惧与绝望面前屈服。即便无可抗衡的终焉摆在眼前,也不容许无力地哀叹。这是因为————
(身处那绝望中心的是谁?)
櫂人向遥远的上方望去。在那里,一名女性正闭着眼睛。
那个曾救过他的人,那个总爱露出天真微笑女孩,如今正被残忍地吊着。

她不是圣女,原本也不是『拷问姬』。
她是伊丽莎白·蕾·珐缪。

是濑名櫂人所憧憬的女性。

「伊丽莎白!」
櫂人呼唤她的名字。他挥掉纵贯全身的怯弱,冲向柱子。
他心想,恐惧算什么,绝望算什么,世界末日又算什么。
(对我来说,失去你要比跟那些事情可怕的多)
濑名櫂人发过誓,直到死的那一刻会一直陪在伊丽莎白·蕾·珐缪身边。
他不想打破那个约定。
櫂人到达了伊丽莎白的柱子底下,将手放在缠绕着她翅膀的一根荆棘之上。肉被割裂,剧痛放射开来,这种感觉就像是用力抓住带刺的铁丝。但是,他没有放手。他踩在荆棘上,试图爬上翅膀。
兽之手被染得通红,但阻挡不了他接近被囚禁在上面的女孩。
「伊丽莎白!——————!」
瞬息之间,羽毛和荆棘猛然增殖,险些把櫂人吸进去。但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后颈被扯向后方,得以幸免。櫂人准备喊小雏的名字,但他发现弄错了。
他转过头去,在那里是出乎意料的对象。
「——————『皇帝』?」
『即便对方是远比吾更高位的恶魔,吾也不能容忍吾之契约者被窝囊地吃掉,不肖之主啊!欸,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吾竟然觉得事情无聊,一直冷眼旁观,吾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傻!可恨,太可恨了!』
『皇帝』咆哮似地吼了起来,将櫂人抛向半空。同时,至高猎犬的身影消失了。赶到身旁的小雏勉强抱住了櫂人,她翠绿色的双眸中挂着大颗的泪水。
她了解櫂人的心情,但没能阻止,所以才没有及时行动。
小雏紧紧地,无比用力地抱住櫂人。
「櫂人大人,您的心情小雏明白!小雏……小雏又何尝愿意失去伊丽莎白大人!可是,现在还请务必忍耐。怎么能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抱歉……小雏,我……」
櫂人一边抚摸小雏的后背,一边确认周围的情况。不知什么时候,维拉德也来到了两尊柱子跟前。他夸张地张开双臂,雀跃激动地望着面貌大变的两位『拷问姬』。
『——————太出色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美丽,更丑陋…………啊,真是太出色了』
他的表情无比天真,活似正看着流星雨滑过的小孩子。不过,他忽然敛去表情,神情变得严肃。
维拉德极快地恢复到醒悟的态度,想到了什么。
『——————————————————————————不过,嗯』
此时此刻,两位『拷问姬』的变形还在继续。膨胀的翅膀与荆棘钻进冰之大地下面,开始侵蚀。乳白色的天空也急遽发浊,红色的膜冻结成铅灰色。
恶魔与神的柱子还在继续延伸,变得更高,更广阔。
「………………这,难道是终结么」
櫂人听到这颤抖的声音,看了看脚下。琉特正瘫软在地,尾巴完全缩成了团。即便如此,他仍旧紧紧地抱着伊莎贝拉。
琉特所感受的绝望,恐怕比感官迟钝的人类要强烈好几倍。
面对不断成长的异形之物,他茫然地嘀咕起来
「这个样子…………这个样子,一切都会完蛋……根本无法抗拒」
(琉特说的确实没错)
櫂人这样想到。神和恶魔,都是人所不能接触的禁忌的存在。
它们大概会像说『这样才正常』一般,将这个地方转变成甚至让生物无法呼吸的地方。最终,整个世界将不堪承受,分崩离析。
两尊柱子茁壮地继续生长。但是,柱子突然一颤,变化暂时停了下来。
荆棘表面开始蠕动,两根柱子里各深处了一只颤抖的手。这是两位『拷问姬』强行活动了身体。她们闭着眼睛,撕碎了将自己束缚的皮肤。
她们的手高高举起,发出不成声的,但又十分明确的声音。
——————赶紧逃吧。
——————逃吧,各位〈the fool〉。
同时,两人打了响指。黑暗与白光奔腾,红色与金色的花瓣飞舞。
那些色彩以櫂人他们为中心,开始形成圆筒状的墙壁,在冰之大地上刻印下转移魔法阵。
「——————!」
櫂人备受冲击,下意识想要跳出去,留在伊丽莎白身边。但是,櫂人没能行动。他被琉特的一只手和小雏的双手制止住。
通常,櫂人情绪激动到一定程度后反而会恢复冷静。但是,面对这过于异常的情况,就连他的特技也丧失了功能。他就像一直受伤的野兽,胡乱挣扎,放声大叫
「放开我,我怎么能留下伊丽莎白这样子一个人!」
「阁下对主人的忠诚与敬爱之情,在下当然明白!可是,我琉特即便被阁下怨恨也绝不松手!这个时候留下来到底能做什么,阁下也要为夫人想想啊!」
「可是!」
「………………櫂人大人,请务必听我说一句」
忽然,小雏十分平静地这样说道。她已经没有在哭了。
那清澈无比的美丽翠色双眸中,只有櫂人的身影。
「如果这就是櫂人大人的回答,这就是櫂人大人唯一想要的,那小雏我就松手吧」
「小雏阁下?」
「不过届时,我也会和您一同留下」
小雏静静地,却坚毅地说道。实际上,她也温柔地松开了櫂人的手臂,证明自己尊重櫂人的自由。
櫂人屏住呼吸,退了一步。小雏对他微微一笑
「我当然会留在亲爱的伊丽莎白大人身边,与心爱的您一起欣然赴死」
她的双眸中没有一丝责难与愤怒的色彩,唯有满满的纯粹的爱。
如果櫂人此刻选择留下,小雏肯定会无怨无悔地陪他赴死。
正因如此,櫂人停了下来,成功地停下来了。
他有意识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泄去了那不自然注入全身的力量。随后,他无力地向前倒下。小雏从正面抱住了他的身体。
櫂人在她怀里静静地嘀咕起来
「………………抱歉,我总算冷静下来了。我明明是你的丈夫」
「没关系。櫂人大人珍视的东西,同样也是小雏珍视的东西」
小雏轻轻抚摸櫂人的脑袋。櫂人依靠着那份温暖维持着理智,同时思考起来。
(现在留在这里也束手无策,应该重新来过)
这样下去,世界恐怕会完蛋。种族间相互戒备,相互试探争夺利益的悠闲阶段已经过去。现在必须将所有阵营的力量联合起来,共商对策。
正因如此,櫂人他们必须回去。在接下来的世界里,残酷真相的目击者不可或缺。现在最应该寻求的是情报。櫂人一边心想,一边在花瓣汇成的光芒中抬起来。
在他目光的前方,伊丽莎白正痛苦地闭着眼睛。
「………………啊」
即便如此,不肯放弃的感情依然存在。
小雏好像超绝到了什么,松开了手。櫂人踉踉跄跄地朝前走了几步,在魔法阵的边缘伸出变得鲜红的手,情绪激动地向伊丽莎白大喊。
「别走……别走啊,伊丽莎白!」
(什么别走!要走的是我才对吧!)
同时,櫂人在心中痛骂自己。一直想要逃离现场的,其实是櫂人。即便如此,语无伦次的话语却还是从他喉咙里不住地满溢而出。
「是你喊我来的吧,伊丽莎白!是你把我召唤到这个世界来的啊!是你让我当你仆从的吧!你怎么能一个人走啊!」
他手上滴着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不顾一切地边哭边喊
「别抛下我离开啊,伊丽莎白!我不要啊,我不要这样!」
櫂人伸出手,朝着够不到的人拼命倾诉。
就像个幼稚的孩子,死缠着不让对方离开的……就像哭诉着,不愿割舍来之不易的这份相遇。

「比起世界毁灭,我更不愿失去你啊!」

说完,伊丽莎白睁开了眼睛。
「…………………………咦?」

櫂人一瞬间怀疑,那是他心中的愿望过于强烈,以致眼花看错了。但是,伊丽莎白那对血红的眼睛,确确实实正看着櫂人。伊丽莎白的嘴唇无声地动了起来,血自嘴角滴落。她现在应该正承受着剧痛,但嘴唇还是万城了微笑的形状。
然后,伊丽莎白轻声说道

————你这,蠢货。
那声音,是那么温柔。

伊丽莎白也把手伸向前方,就像也想去抓住櫂人的手。荆棘缠了上来,阻止她进一步向前。但是,伊丽莎白坚持抵抗到底,将手笔直地伸向了前方。但是,櫂人的手实在太遥远了。伊丽莎白笑了笑,手放下了。
取而代之,她打了个响指。打响指的手指折断了,肉裂开了,骨头也碎了。
即便如此,她仍旧含着几分温情,轻轻地说道。

——————就会一个劲地说不要不要。既然这么讨厌孤单,就给你好了。
——————是余输了,你这稀世的白痴。就接受余的一切,随你使用吧。

红色花瓣飞向空中,汇成球体。那球体从恶魔之柱飞了出来,轻盈地飞舞在空中。随后,花瓣一下子朝櫂人的双唇间灌入进去。櫂人只感觉强烈的铁锈味与生肉味充斥口腔。
他本能地理解到自己吞下的东西,惊讶地睁大双眼,看着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无比温柔地接着说道

——————是吞下还是吐掉,全凭你决定。但是,你要尽量活下去,櫂人。
——————那样才能拯救世界。你拥有着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坚强与过剩的毅力。
——————你是世界头号大傻瓜……也是余引以为豪的,愚钝的仆从。

那声音,仿佛……
在安慰一个抱着腿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孩子。

櫂人直直地凝视着伊丽莎白。然后,他把花瓣一口咽下。
与此同时,櫂人捂着胸口跪了下去,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櫂人大人!」
「櫂、櫂人阁下!」
「嘎……唔、嘎、嘎啊、喔、噢」
櫂人听着小雏和琉特的声音,痛苦得挣扎起来。即便如此,他仍旧抬起了头。他一边呜咽一边吐血,同时极力地看向伊丽莎白,颤抖着抬起手。

然后,櫂人竖起了大拇指,就像在说他确实收下了。
两人同时露出邪恶的表情,相互得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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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伊丽莎白力气耗尽般闭上了眼睛。
其实她大概很早之前就完全超出了极限,现在一下子便丧失了意识。珍妮也依旧闭着眼睛。但是,转移魔法阵自动地完成了。暗与光、红与金的色彩混杂交错的障壁,遮蔽了櫂人等人的视野,一切都消失在障壁之外。最后的瞬间,他目睹到了一幕。
两尊柱子进一步发生了变化。从恶魔之柱里,飞出了黑色的鸟群。
准确说,那些并不是鸟,而是形态多样的从兵。

身处自体内产生的剧痛风暴中,櫂人清楚地明白。
(啊————世界恐怕会化作地狱)

照这样下去,一切都会结束。

  ***

「我必须将我们获得的情报送达给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
在伊丽莎白的城堡里,琉特这样低声说道。他的部下们恐怕已经平安返回,正在对异常情况进行报告。但是,在近距离目击到那两尊柱子的人只有琉特。
必须将准确的情报传达过去。他并没有只是万念俱灰,也有在思考后面的行动。
「这样下去,世界真的会毁灭。我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还必须联系亚人族……不,还必须把人类也聚到一起,共商对策」
琉特紧紧抱住伊莎贝拉的身体。伊莎贝拉对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继续安睡着。琉特低头看了看她那用机械弥补过的脸,压低声音以免将她吵醒,静静地说道
「至于伊莎贝拉·维卡阁下,我打算交给妻子照料。她们个人间颇有交情,而且以妻子的治疗术,对伊莎贝阿里阁下现在的身体应该也能够奏效……不会亏待伊莎贝拉阁下的。櫂人阁下意下如何?」
「嗯,就这样吧。珍妮肯定也会放心的……咕唔」
櫂人话音未落,又吐出一大口血。
琉特吃惊地瞪大眼睛。石砖地上泛滥的红潮,量已经大到不寻常的地步。
(说真的,人吐这么多血还能活么?)
琉特十分困惑。他记得听过,櫂人是人造人的身体。即便如此,血液应该也是保持生命的关键要素。现在,櫂人匍匐在地,正被小雏用力抚摸着后背。琉特慌慌张张地向櫂人问道
「櫂人阁下,您究竟怎么了?从世界尽头回来之后,阁下就一直在吐血……真的不要紧吗?」
「啊,不要紧……我没事。马上就会适应的,习惯的」
琉特还想问櫂人具体是指什么,但将要脱口的提问却被突如其来的怪声打断了。
咻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传来尖锐的声音和多个怪声。只见教会的通信装置正被恶魔的从兵追着到处跑。一堆猪头人身长着翅膀的从兵跟着一颗白色球体一起逼近城堡。
琉特连忙从窗边跳开。那堆东西齐刷刷地飞进卧室。
琉特小心翼翼地将伊丽莎白放在地板上躺下,拔剑出鞘。櫂人现在身体欠佳,小雏也不能离开主人身旁。琉特已经做好以寡敌众的觉悟。
(此刻正是我琉特报答诸多恩情之时!)
就在此时,趴在地上的櫂人虚弱地抬起手,打响受了伤的手指。

「—————显现」
空中出现十片刀刃。

几十道银光奔腾起来。刀刃无声无息地在房间中来回往复。
那些从兵被轻易地切开,内脏混着碎成数份的肉块掉在地上。
面对这无与伦比的攻击力,琉特哑口无言。他愣在举剑的姿势,茫然地望着櫂人。而櫂人对敌人的下场不质疑瞥,依旧趴在地上吐着鲜血。
琉特愣住了。小雏也噤若寒蝉。只有维拉德在冷笑。
櫂人所完成的事情,就是如此异常。对于以前的他来说,这应该是做不到的。
若没有『拷问姬』那般的实力,应该做不到如此一边倒的虐杀。
「……櫂人大人,您究竟……」
「这边……来吧,真乖」
櫂人伸出染血的兽臂。得救的教会通讯装置响应他的召唤,落在他的掌心。两侧的翅膀脱落,加密过的魔法文字在光滑的表面上奔腾。以前的櫂人应该无法读懂那些文字,但此刻的他却理所当然般点点头,站了起来。
「来得正好。是教会发来的联系……看来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接到了你那些返回行宫的部下们报告,已经开始行动了。另外,到达『世界尽头』的亚人族也返回了,开始行动。各地正有大量从兵出现。他们根据部分返回之人带回的情报,纷纷对教会表示疑问与谴责。现在三方种族已经安排会谈。进展迅速真是再好不过,有有能力的家伙在就方便多了」
櫂人笑道。但他随即又吐出相当大的一口血,黑色的军装都被染成了红色。
他全身黏糊糊地滴着血,重整姿势,然后将教会的通讯装置随手一扔。这粗暴的举止都也跟伊丽莎白有几分相似。
「顺带一提,通信方是拉·克里斯托弗。『拷问姬』明明已经被当做叛徒处理……之所以发来联系,应该是对伊莎贝拉的拘禁有所怀疑吧。他还发来了转移地址。难得收到了请帖————我们就动身吧」
「动身……要去哪里呢?」
「还用说么?闯进会谈现场。转移魔法阵由我来启动」
这件迄今为止本来从未顺利完成过的事情,櫂人这次却一派轻松地包揽下来。随着鞋底响亮的落地声,櫂人迈出脚步。长上衣的下摆随之翻腾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衣服的内侧染成了深红色。
借着,濑名櫂人以非常冷静的声音,宣布道

「那是关系到所有人续存问题的会谈。我就尽量慎重地,大胆地走一遭吧」

http://t.cn/R8ME2W1

异世界拷问姬 词条   Fremd Torturchen Glossary
———————————————————————————
〖亚人〗
指由圣女所创造的「沙漠女王」诞下的,头部为爬虫类
的种族。由于「沙漠女王」已经死亡,正统的纯血个体
有减少的趋势,因此信奉比兽人更加严重的纯血主义。
第三次和平协定签署以来,与人类保持着友好关系,但
纯血者几乎不离开根据血统纯度划分的个人领地。另外
他们鲜少与除兽人外的其他种族积极交流。(在人类领
土生活的混血者居多,但他们却不被正统亚人同胞当做
「亚人族」)
————————————————————————
〖兽人〗
指由圣女所创造的「森之三王」诞下的,头部为动物的
种族。兽人族由尚在世的「森之三王」之名的「皇族」
们实施统治。第三次和平协定签署以来,与人类保持着
友好关系。人类因恶魔遭受创伤时,兽人族也对人类进
行过援助。他们在政治、经济等多方面与人类一直保持
着交流。但是,支持一旦有机会便与人类敌对,以图扩
张领土的过激派在皇族内也开始形成势力。(在人类领
土生活的混血者很多,但他们却不被正统兽人同胞当做
「兽人族」。但由于他们的认识与亚人族不同,只要进
行申请并通过,也存在能够跨越国境,被祖国接受的情
况)
————————————————————————
〖人类〗
指圣女亲手创造,与圣女本人形态相同的种族。人族的
统治现由王族掌控,但信仰圣女的「教会」一直对此保
有所干预。人类所拥有的领土、战斗力,都在全种族中
最大最强,是实质上的「统治世界的种族」。但是,追
求神所创之物的痛苦的「恶魔」对人类展开侵略,使人
类惨遭涂炭。尽管人类与亚人和兽人间从未演变成真真
正正的战争状态,但种族间的不睦、歧视、各地的流血
事件、领土侵害等冲突是一直存在的问题。但自第三次
和平协定以来,人类与其他两种族保持着友好关系。

skyscanner 发表于 2017-11-2 17:05

本帖最后由 skyscanner 于 2018-4-10 22:30 编辑

http://t.cn/R8MEbIX

—— 10 狂王的宣告 ——

人类的王城遭受到化成肉块的恶魔袭击后,现在已经消失。
王都整体遭受的打击非常严重,目前就连重建的目标都没有确立。
即便如此,比较一下人类、兽人、亚人的势力图,领土依旧是人类的最大,军事实力也是人类最强。考虑到这样的势力分布,本来应该使用教会总部作为替代会场。但是,兽人与亚人现在对教会极其不信任,因此二种族拒绝了人类的提议。

关于会场问题,大概最终达成的是妥协方案,选定于森之三王的宫殿。
在櫂人的带领下,除暂时隐去身形的维拉德外,三人前往了会场。

他们使用教会通讯装置留下的坐标,展开转移魔法。蓝色花瓣化作圆筒状障壁,随后崩溃。琉特望着那熟悉的宫殿,眯起眼睛。櫂人也不禁感叹起来
「原来如此,是很雄伟呢」
「嗯,此乃我等与自然共存之崇高理念最宏伟的体现,三王安息的宫殿——世界树」
琉特自豪地作出回应。尽管他有考虑櫂人的立场,没有直言,但他心里认为三王宫殿是人类王城所无可比拟的。
琉特等人眼前,是一棵参天巨树耸立着。
这棵古老的巨树整体散发着神圣的气息。因此,那些从兵也没能够轻易地接近这里。那些蜿蜒错落的树枝,将视野完全占据。枝干开裂的表皮十分坚硬,看上去不像能够居住的空间。但事实上,世界树的内部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洞窟,结构与蚁穴相似。内部设有不禁供兽人,连人类都能够舒适居住的设备。三王居住在最下层,由世界树渗出形成的湖的岸旁。
有比亚迪对门卫事先知会,琉特等人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里面。
平日里,只有被特别挑选的兽人才允许在世界树中停留。但现在,诸多种族的人将世界树挤得人满为患。到处都能看到不能进入会场的人。
或许是久违的重逢,亚人士兵与兽人士兵热情地相互握手。有几名圣骑士摆着疲惫不堪的表情,坐在蘑菇制成的椅子上一动不动。还有一些服装酷似行刑者的人,他们正以充满威慑力的目光盯着周围。而亚人们堂堂正正地承受着他们的目光。
「受不了,带这么多人又进不了会场,搞不懂在干什么。剑拔弩张的」
櫂人闲庭信步地走过这充满紧迫感的空间。
当他走过之时,周围明显表现出动摇。就连身经百战的强者在他擦身而过时都会瞪大双眼,主动退让。很多人甚至向他投去敌意与戒备。
濑名櫂人现在的样子,就是如此异常。他不仅浑身是血,而且散发着仿佛能看得见的强大斗气。而这一切,却并非櫂人刻意为之。有些人应该察觉到櫂人是『皇帝』的契约者,但没有一个人敢叫住他。
在他身后,琉特静静地怀着疑问与战栗。
(完全不像普通人……不,櫂人阁下原本就是恶魔契约者,但是……为什么会有如此脱胎换骨的改变?)
琉特看着他威风凛凛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简直————就像『拷问姬』一样)
櫂人并不知道琉特的疑问,一派轻松地继续前进。
半路上,围观的人中有人喊了琉特。
「——队长!幸好您没事」
「噢,是你们啊」
他们是在『世界尽头』与琉特分开的部下们。在为平安重逢欢喜过后,琉特获得了一则信息。三王表示不出席此次会议,无意离开世界树根部附近湖岸的房子,似乎要贯彻不君临不统治的原则。
按照惯例,会议全权交给皇族安排。
「是这样啊……三王的圣意也不是不明白」
「唔,有种不好的预感呢」
琉特对此言辞含糊,但櫂人说得非常明确。琉特心里其实也赞同櫂人的看法。恐怕不光是他,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的私人兵团全体成员都怀着相同的担忧。毕竟,目前主张扩张领土的呼声在皇族内也非常之高。
可以推测,现在会场内已经出现了纠纷。
在前往会场的路上,琉特等人绕道去了一个大房间。

  ***

从『世界尽头』飞出的恶魔从兵,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虽然人类的损害尤其巨大,但兽人各皇族的行宫也遭到了袭击。因此,比亚迪的治疗院的成员们,也到世界树来避难了。
琉特从部下口中得知位置后,飞快赶到目标地点,冲了进去。房间里摆满了有消毒效果的花卉,里面的空间几乎被整齐摆放的大量床铺塞满。
由于私人兵团一部分外出执行任务,侍女与园丁遭受到莫大的侵害。
琉特咬牙切齿,对自己不在场感到非常不甘心。但是,伤员们纷纷坐起来,陆陆续续地对她寄以温情的话语
「琉特大人,谢天谢地您回来了」
「喂,她呢?把她叫过来」
有人连忙喊了某位医师。但那位用清洁的布罩着嘴的山羊头女医师决定将手头的治疗放在第一位。当工作告一段落后,她一站起身便沉着冷静地走了过来。琉特的妻子淡然地开口了,但了解她的人都能从她的声音中感受到浓浓的爱。
「琉特,我知道你不会有事,没受任何伤真是再好不过了。不愧是我的丈夫……看来,这不能说是完好回归呢」
「嗯,艾茵,这是当然。你担心我受伤,不过还好。不过……这次经历太过可怕的事情了。接下来我要前往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大人身边,报告情况。这段时间里,希望你能看看伊莎贝拉阁下的伤势」
「伊莎败了?伊莎贝拉·维卡阁下?我的确与她交情不错,但教会的术师更能进行恰当的治疗……天啊」
琉特默默地将伊莎贝拉递了出来。琉特的妻子——艾茵看到她半机械化的身体,立刻便察觉到背后存在深深地隐情。
她点了下头后便抓过身去,一边快步前进一边淡然地继续讲着
「体力消耗十分剧烈的样子。请让她躺这边。嗯,动作轻点」
琉特遵照她的指示,将伊莎贝拉放在重伤员的隔离病床上躺下。伊莎贝拉半机械化的身体,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为她担心。
艾茵麻利地对伊莎贝拉全身进行检查。检查完食道后似乎认为没有问题,让伊莎贝拉含服了汤药,然后还对肉身与机械的结合部涂上软膏。
过了一会儿,伊莎贝拉的睡息变得深沉。艾茵露出慈爱的表情,抚摸伊莎贝拉半机械化的脸。但是,她突然锐利地转过身去,直直瞪向櫂人。
「伊莎贝拉阁下的情况暂且可以放心了……但是,您看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呢」
「嗯?我么?不,虽然我确实浑身是血,但并没有受伤……请不必担心」
「不是有没有受伤的问题。现在个您,看上去实在不像您」
琉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他想问却一直没能问出来的事情。
艾茵直直地看着櫂人,目光没有移开分毫,毫不畏惧地问出更深的问题
「虽然没办法清楚地形容……那莫不是非常可怕的情况?」
凝重的沉默弥漫开来。櫂人眨了眨眼。小雏垂下目光,一语不发。
琉特十分紧张,尾巴膨胀起来。但几秒钟后,櫂人突然喷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也这么觉得。琉特,你真是有个好老婆啊」
「啊,嗯,我也完全赞同阁下的意见……疼啊,艾茵,别踩我脚啊」
「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吧。您真的不要紧么?」
「嗯……你说的没有错,但我没事……说到底,我就是我」
(櫂人阁下没有正面回答)
琉特有这样的感觉。不知櫂人自己是不是意识到了,一幅困扰的样子咧嘴一笑。看到櫂人的反应,琉特稍稍放心了些。那亲切的表情,确实是濑名櫂人的表现。
忽然,琉特心想
(这笑容——————阁下千万别忘了)

不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能忘记。
对然说不清为什么,但琉特确实有这种强烈的感觉。

  ***

离开临时医院后,琉特等人再次朝会场进发。
不久后,他们走过一条又宽又长的走廊,到达了这条走廊上唯一的一扇巨大双开门前。
以世界树为材料建造的大门表面,以精湛的技艺刻着代表三王与各王族的复杂花卉浮雕。在那奢华的团前面,有两名强壮的狮子族兽人把守。
门卫一看到琉特便摆出敬礼的姿势。同时,他们将长枪交错,将门牢牢拦住。其中一人以干脆的口吻向琉特说道
「辛苦了,琉特阁下。我们已从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大人那里得知了远征的事情。但是,现在会议已经开始了,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这扇门。报告还请等会议结束,在此之前请在休息室休息」
「什么啊,已经开始了么?那不是正好啊!」
在琉特回答之前,櫂人从后面探出头来。
狮子头门卫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样子,表情颦蹙起来,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怀疑。
「嗯?你是什么人」
「————稍稍睡一会儿吧」
櫂人打了个响指。同时,两位门卫身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两枚小型刀刃,刀背重重地在他们后颈处砸了下去。两个门卫发生脑震荡,叫也没叫就倒了下去。
琉特连忙扶住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向櫂人吼起来
「櫂人阁下,您这突然间干什么!实在太粗暴了啊!」
「放心吧,我觉得我已经调整得很完美了,他们不久就会醒来」
櫂人悠然地说道,把手放在门上。此时,琉特察觉通道另一侧也有人倒下了。看来櫂人对巡逻的警卫兵也进行了同样的处理。
(就在那短短一瞬间?)
就在琉特感到惊愕的时候,传来咻滋滋的烤肉的声音。
琉特连忙向窗外望去,之间櫂人抓着把手的手正在冒烟。他毫不畏惧自己的肉正被灼烧,浅浅一笑
「这结界还挺结实。会被这玩意烧到,就表示我已彻头彻尾是个肮脏的人了呢」
櫂人的手转眼间在烧灼下逐渐溃烂,毛皮燃烧,肌肤脱落。但他还在继续用力,小雏也没有阻止。
把手上被烧焦的血与体液沾满。在周围,蓝色花瓣与漆黑之暗如风暴般盘卷。
嗙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瞬间,门大幅度向内侧敞开了。
人、兽人与亚人的王族、贵族、教会人士,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朝他转去。
「——————我作为『拷问姬』的代理人,前来打扰」

集众人目光于一身,濑名櫂人狰狞地,凶恶地笑了起来。

  ***

几乎所有人哑口无言。但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就像对这个情况早有预料似地点点头。
瞬间,随着一阵尖锐的声音,无数把刀剑指向了櫂人。护卫们同时举起了武器。
他们的反应出奇迅速。同时,教会的一名最高司祭叫喊起来
「无礼之徒!『皇帝』的契约者找我们什么事!」
众护卫的杀意直刺在櫂人身上。瞬间,铿!尖锐的声音回荡起来。
护卫们的剑尖枪头飞向了空中。是小雏手中经过魔力强化后闪耀着蓝光的斧枪一扫,将它们同时斩断了。她维持着挥出武器的状态,就像一只野兽压低着姿势。
然后,小雏静静地抬起头,宝石制的翠绿双眸看着那些在惊讶之下动弹不得的护卫们。
「……你们根本不明白,他得到了什么,又舍弃了什么。既然如此,就一边呆着吧,无礼之徒」
冰冷的细声在会场中回荡。她激烈的样子,让所有人为之胆寒。
就在此时,櫂人拍了拍手,重新将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然后坦然地张开双臂
「好了,希望在场的诸位都别激动。我这次过来接到了拉·克里斯托弗汇合的通知,我跟比亚迪也认识,而且还是教会最强战力『拷问姬』的仆从。也应该有参加的资格吧。我不会离开,但也不会打扰你们,你们该怎么样就怎样,继续吧」
櫂人悠然地报出与自己相关的大人物的名字。
琉特面色铁青。不出所料,责难的目光蜂拥而至。但是,森之第三公主与以惊人精神力著称的圣人却一脸平静地作出回应
「我早前命琉特将『世界尽头』发生的事情向我报告。那里发生的事情,正是这次所有情况的开端,也是诸恶之源。濑名·櫂人作为证人,也有必要在场。既然他本人这么认为,我表示支持」
「他说的没错,我向『拷问姬』发过邀请。自广场的骚动之后,她似乎与伊莎贝拉·维卡一同在王室地下陵墓中目睹到了『某种东西』。在那之后,『守墓人』出动圣骑士,前往『世界尽头』。各位亚人的疑问,想必也能由他来解答。他们有提供证言的义务」
两人作出答复后,又有一些怒吼声出现。但在骚动之中,櫂人以戏谑的动作打了个响指,蓝色花瓣与漆黑之暗卷起漩涡。这次,他在严阵以待的众魔法师中间创造出一把椅子。那是跟以前维拉德创造的那把完全相同的豪华椅子。接着,他便在那椅子上坐了下去,傲慢地撑着脸翘着腿,无所畏惧地接着说道
「好了,继续吧————再不抓紧,世界就要毁灭了吧?」
櫂人所言不无道理,还有列席的唯一圣人支持他列席。更何况,在场没有人能将能够突破结界的高手赶出去。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各方勉为其难地重新开始会谈。
就这样,『皇帝』的契约者,人类的敌人参与到左右世界命运的会议中来。

  ***

「的确,给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两尊巨柱在『世界尽头』突然出现,随后从黑柱中飞出无数从兵,整个世界正生灵涂炭。这样下去,恐怕所有种族都将毁灭。另外,教会所主张的重塑,现在来看也非常缺乏可行性」
「……………………什么啊,认知还停留在这个阶段么」
櫂人听到兽人文官的陈述,嘀咕了一声。教会似乎还在相信重塑。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跟使徒交谈,并目睹过圣女有多么疯狂的,只有櫂人他们。
肯定也有人认为恶魔与神的两尊巨柱的出现正是重塑的先兆与奇迹的显现。而会议的讨论,似乎因此成了两条平行线。以教会为中心的人类,与其他两种族的对立关系看来已经恶化。对刚才兽人文官的陈述,最高司祭也出言反驳。
「信仰不同的人恐怕很难相互理解。但我们认为,现在正是传说中记录的约定之日到来的时刻。虔诚的信徒将被召唤到下一个时代。因为自己没有资格就错把奇迹当做灭亡而哀叹,这实在令我们困扰」
「原来如此。那就按诸位的意见,先假设现在的现象是重塑的过程吧。我们可以认为,现在的情况正是诸位所期盼的,引发的么?」
带刺的言语响了起来。櫂人向发言者看去。那位拥有美丽红毛的狐狸头兽人脸上正挂着美艳的笑容。听到她充满敌意的回应,比亚迪出言劝告
「——姐姐,当务之急不是责问,而是商议对策」
「比亚迪,你别插嘴。现在不明确责任归属还要做什么?正好有知情人闯进来,就把他们隐瞒的情报全抖出来」
狐狸兽人甜腻地说道。她恐怕就是想要扩张领土的兽人第一公主。
第一公主现在身着得体的男装,深深地靠在椅子上,跟櫂人一样翘着腿。
「那些面目全非的『圣骑士』的遗体被诸位亚人发现的事情,我们已经听说过。实际上,我们也看到了」
「……此话究竟何意?」
「从比亚迪那里接到从兵出现的快报后,我向『世界尽头』派遣了第一公主私人兵团的精锐。虽然牺牲了七成,但取得了十足的成果。就是那些面目全非的圣骑士的尸体和哄笑的女人。不太清楚那女人什么情况,但很有意思。从她身上能充分感觉到教会的影子呢」
「——————!」
教会一派表现出明显的动摇。但是。他们感到焦虑的并不是第一公主的指正。在他们的认识中,世界重塑是确定的事情。事到如今,就算遭到责问也没有任何影响。但是,关于被羁押的女人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那个人是圣女,那就意味着教会的无上偶像落入敌手。但是,第一公主似乎将他们的动摇看做了别的含义,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深,接着说道
「这次的状况,两尊大柱的出现,如果是你们以重塑为目的搞出来的话……那么各类在损害降低前,你们打算怎样弥补?」
「姐姐所言甚是。赔偿应该以具备诚意的形式」
一个还很年轻的声音对第一公主表示了赞同。那是一名黑豹头青年。他恐怕就是兽人第三皇太子。他宛如宝石的苍蓝双眸看着教会的那些人,右手发出硬质的声音。
「莫急,赔偿责任的问题待事态平息后再谈不迟。当务之急是如何让百姓免受从兵的迫害。教会有圣人和圣女,根据他们的功绩,定该考虑减轻罪责」
「喔?你们对招致如此恶果的人,倒还挺宽容啊」
「我等亚人纯血种本来就少,此次事件令我们一块重要的区域受害。我等希望尽快拿出防范对策」
「……这边还搞纯血至上主义啊」
櫂人听到戴眼镜的蜥蜴头亚人这么说,又嘀咕了一声。琉特对櫂人的失望也有同感。除代表外的其他亚人似乎没有异议,但他们应该还有其他应该保护的对象才是。
在骚动的漩涡中,人类的国王只顾一个劲地发抖。正如之前听到的,他现在还很年幼。
那张长着雀斑的脸紧张得僵硬无比。国王两侧的应该是亲教会派的近臣,他们在椅子上也是紧张得如坐针毡。在离稍远一些的座位上,拉·克里斯托弗开口了
「关于教会内部的部分势力失控乱来的事情,我们也尚在调查阶段。该现象是否是重塑的过程,我们也不能断定。我认为,首先应该我等圣人与圣女为后盾,让三种族同心协力展开防线,这样才是最现实的」
「…………你的认识也还只有这种程度啊」
櫂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教会的人果真不会彻底抛弃重塑的可能性。但就在他们举棋不定的时候,不计其数的灾难正在各地发生。整个世界将充满惨叫与痛苦,逐渐走向灭亡。但是,这里这些人却对现在的状况没有切实的认识。
「琉特,你在『世界尽头』应该亲眼目睹过那两尊柱,命你报告实情」
比亚迪对琉特做出指示。琉特慌慌张张地摆出行礼的姿势。
比亚迪的判断很正确。现在最需要的是正确的情报。首先所有人都必须搞清楚,他们正身处即将崩塌的悬崖之上,快要煮沸的大锅里面。
「首先有一事禀报———重塑的可能性,完全不存在」
琉特斩钉截铁地说道。现场激烈地喧闹起来。教会的人气得涨红了脸。但是,琉特无视他们的指责,平静地将自己所见的事情讲述出来
「首先报告,在王族地下陵墓目睹到的东西————」
疯狂的事实逐步逐步地层层堆叠。现场慢慢变得鸦雀无声,被另一种紧张感渐渐填满。
「就这样,圣女将神与恶魔的契约转移给了两位『拷问姬』。她的目的是……」
放弃自己身负的职责。
琉特话音刚落,圆桌激烈地震响。教会阵营的人拍案而起。
「岂能容忍你这般侮辱!与『皇帝』契约者和『拷问姬』同行之人的证言不足为信,注意你的言辞!」
「不展现自身实力的是弱者,不凭借知识战斗的是蠢货,只会叫嚣的是废物……要是连活着的价值都没有就是头猪。你是哪种?废物?还是猪?」
一个格外清晰地声音,打断了怒吼声。是櫂人嘴里正懒洋洋地嘟哝着。那名最高司祭,整个人以正在反驳的姿势僵住了。櫂人的目光冷彻至极,低沉地叮嘱道
「——别嚷嚷了,先听完报告」
「呃、嗯。另外,还有一个坏消息。事情不光只是从兵到处破坏这么简单,那两尊巨柱将在十余天内崩溃。一旦神与恶魔同时被释放,世界就会毁灭」
「那时,正是重塑——」
「——————是七天」
櫂人再度打断教会的人说话。现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櫂人身上。
在众人的目光中,櫂人竖起食指,宣布
「恶魔之柱只撑得了七天。以现在伊丽莎白残存的魔力,这就是极限」
「可是櫂人阁下……维拉德…阁下说,还有十余天」
「以前的伊丽莎白,应该是的吧。但是,现在不同了」
櫂人缓缓地摇摇头,脸上依旧挂着平静的表情,讲述出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实情
「那家伙因为入侵身体的恶魔的效果,现在是不死的状态。但是,她趁着还能活动的时候,让某个脏器逃了出来。因此,现在的她无法在体能重新生成魔力」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疑问。让脏器逃脱,这样的用词太过突兀。只有小雏的反应与众不同,紧紧地抓住了女仆装。琉特以眼神询问,那脏器是什么。

櫂人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然后,说出异常的真相。

「伊丽莎白的心脏,现在在我里面」

  ***

十几秒的空白过后,琉特总算理解了櫂人所说的话。
(『习惯,适应』说的竟然是这个意思)
对于黑魔法师来说,血液是关键要素。以心脏为源点提炼魔力,承载于血液中送达全身。伊丽莎白的体内有恶魔肉扎根,她的脏器乃是无与伦比的强力炉心。而櫂人竟然将伊丽莎白的心脏放进了自己体内。琉特想了想,顿时哑口无言。
(这么说……莫非……现在的櫂人阁下就是————)

继承了『拷问姬』的魔力的,不死的『皇帝』契约者。

理解这情况严重的人很少。但是,几名魔法师脸色大变。
櫂人不管其他人是否吃惊,是否理解,继续说道

「另外,因为继承她心脏的缘故,我现在和伊丽莎白之间产生了新的联系。那家伙的意识已被恶魔剥夺,身体正擅自生产从兵————那些从兵伤害他人所制造的痛苦,现在正传送给我」
「………………………………什么?」
琉特愣愣地惊呼起来。
櫂人扬嘴一笑,一抹血从嘴角滴落。
「再怎么说总不能晕过去。虽然进行了调整,但还是相当痛啊」
琉特想象。现在,从兵将这个世界变成了地狱,在许许多多的地方大行野蛮之举。他们制造的痛苦,若仅仅传达给一个人……
(怎么可能保持住理智!不可能,为什么承受得住!)
「唯独强迫我习惯疼痛这件事,我必须感谢老爸」
櫂人悠然一笑。与状况极不搭调的表情,令整个现场凝滞了。而这个时候,他仍旧每一秒都在接收着痛苦,并将所有痛苦通过『皇帝』转换为魔力。
这阵沉默中甚至透着恐惧。而位于中心的櫂人却耸耸肩,轻轻摆了摆下巴示意
「怎样?继续呀。这样下去,世界就毁灭了。你们应该清楚的吧?」
「是、是这样啊……不,不对!我等不会改变立场。就算圣女大人卸下重担属实,寄宿于新圣女体内的神明应该也会完成重塑!我们坚信这一点!一定是这样……只可能是这样」
「我明白了。一心想为信仰殉教的话,那人类就坐等毁灭好了」
一个野性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兽人第一皇女把嘴巴周围贪婪地舔了圈。她用尖锐反光的指甲在圆桌表面敲了敲
「我拒绝三种族共同防卫战线的提议,并废除和平协定。我们将专注于本国的防卫,并宣布进入人类领土。我们应该拥有复仇的权利。也把圣女笼络过来吧……对巨柱进行抵抗,同时让你们如愿以偿,歼灭人类吧」
「姐姐,这个的决断太愚蠢了!在这里宣战实在是……姐姐确实能征善战,就算失去精锐部队也能筹备到更强大的部队,但您真以为能以少量的流血两边同时进行?放任野心膨胀,会让森林消瘦。您不会连这种事情都不明白吧?」
「闭嘴,比亚迪!区区第三公主,竟敢教训我!我们已经忍气吞声很久了,要是放过这次的天赐良机,才是给兽人蒙羞!」
面对第一公主的激烈态度,比亚迪只好缄口。她唯一的武器便是民众的支持率,而这在会议桌上并无效果,以至她缺乏发言权。现在这种关头,不应该内讧。
众亚人相互看了看,也站了起来。戴眼镜的墨绿色蜥蜴头以严肃的口吻静静说道
「好吧。一切都是人类招致的。我等自然也会与故交结成共同战线。既然人类自甘毁灭,就随你们便吧。可是,教会内部似乎也非常混乱,你们恐怕已经连自己的国民都无法守护了吧……已经完了呢」
两种族的敌意,笔直指向人类。没错,一切的祸端都是教会招致的。
这也可谓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但是,他们现在恐怕也没办法承认错误,改变大局的走向。拉·克里斯托弗没有决断权。王的两名近臣对王偷偷说道
「陛下,现在正是作出决断的时刻。只要重塑的时刻到来,我们就会得救。但在此之前,毁灭异端者的时机到来了。我们应该提早这么去做。这是自三代王之后,第一次宗教战争。为了人民,我们也不许对展现对神的信仰之心」
「出动全体圣人与圣女吧,请陛下圣断」
「……我……我……」
王明显然吾之所错。现场的决断,已经很大程度上超出了他的精神极限。尚且年幼的他在沉重的责任与死亡的恐惧下瑟瑟发抖。教会的人大概想趁有力的反对派贵族赶不上会议而擅自推进事态发展。那些近臣在王耳边甜腻地说,你只要点头就行。
此时,琉特将目光转向某个人物。
他所看的是櫂人。櫂人正平静地看着会议的发展。那出奇澄澈的眼眸,将现场的一切尽收眼底。接着,櫂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缓缓地打了个响指。

「——————显现」

超过百只刀刃出现在空中。
苍蓝花瓣与漆黑之暗华丽跃舞,在其中排列的刀刃闪耀着断头斧一般,瞄准了在场所有人的脖子。越是战斗经验丰富的人,越是不由得明白。
此等神技,本来至少得有数以百计的士兵才能完成。琉特瞠目结舌,心想。
(我以为谋反这种事,仅凭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完成的)
而就在此刻,这个常识瞬间被颠覆了。
带着几分遗憾的声音回荡开来。
「够了————我不会再对你们有所期待」
濑名櫂人缓缓从椅子上起身,迈出脚步。黑色军装的下摆随之翻飞,上衣内侧果真是酷似『拷问姬』那战斗服的深红色。琉特此时方才注意到,櫂人的兽化的左臂,现在已经恢复成人类的手臂。这正是他身为魔法师爆发性成长的证明。
櫂人轻轻一跃,踏上了会议圆桌。琉特并没有跟在后面,但美丽的机械人偶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櫂人身旁。
『怎么,终于要夺冠加冕了么,吾不肖之主啊』
随着酷似人类的冷笑声,样貌异常的黑犬现身了。櫂人就像说「跟我来」一般,打了个响指。苍蓝花瓣与漆黑之暗散开,维拉德·蕾·珐缪的幻影优雅出现。
『嗨————各位显贵,这下都聚集在「吾之后继者」面前了呢』
他将手放在胸前,向向众人优雅殷勤地行了一礼。
櫂人带着一行人,止步于圆桌中央。苍蓝花瓣与漆黑之暗卷起漩涡,从中落下一把漆黑的长剑,刻印于优美剑身之上的文字,耀眼地闪耀起来。
那行字的含义,不由分说地烙印在在场所有人眼中。
『我可容忍一切,但也不被任何事所支配』
苍蓝光辉静静消失。櫂人身处仍在飞舞的花瓣中,傲视四周。
「我只想就我憧憬的那个女人,也不希望再制造无畏的牺牲,仅此而已。我既没有支配的欲望,不求名誉,也不想统治,不想搞什么政治。事后的利害权利,我不管。我只要求一点————就现在这段时间,把世界交给我」
濑名櫂人——『拷问姬』的侍从傲睨着全种族的大人物们。
鲜红色的血从他嘴角滴落。剑挥了下来,指向成为人质的人们。
「人类、兽人、亚人,通通平等。生者全都是无知愚钝的牲畜,却又无比宝贵。所以,我在此承诺。我会让你们活下去,我也一定会拯救世界。为此——」

于是,过去在异世界死得毫无意义的少年,坦坦荡荡地宣告道

「就现在,我是王。你们只管盲目地服从于我」

这一刻,走向毁灭的世界里,诞生了一位狂王。
于是在这个双柱耸立的世界,赌上生存的战线就这样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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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恍然间,已经入秋了。
于是,第五卷问世。哈利路亚。

我在此对本次购买《异世界拷问姬》第五册的朋友致以诚挚的谢意。这一册的内容,对櫂人等人来说是整个系列中目前最严酷的一次,您感觉怎样呢?执笔期间,我多次地想(事情变得不得了了),在修改的时候也反反复复地想(事情真变得不得了了)。虽说是照着计划好的剧本来的,但总觉得有点那啥。第六卷突突突突突入已纳入安排,望大家期待。
另外,这一册是与倭ヒナ老师的《异世界拷问姬》漫画系列第一卷同时发售,我身为作者感慨良多。同时购入漫画和小说,应该还会有绫里的SS,加入倭ヒナ老师和鹈饲沙树老师插画的同时购入特典,期待您的购买。两位老师的插画漂亮得不要不要,大饱眼福。
漫画版得以问世,都是怀着对作品深深的爱进行创作的倭ヒナ老师,以及漫画化的责任编辑、参与媒体宣传的各位的功劳,同时最重要的,还是靠各位读者朋友的支持。漫画版和原作的《异世界拷问姬》,今后也还请大家多多关照。另外,官方推特(@goumonhime)也正在运行中,可以的话还请加个关注。感激不尽。
接下来是突如其来的道谢环节。感谢鹈饲沙树老师在这一册也献上了许多如画作般出色的插画,感谢责编O大人给我提供诸多建议,感谢让作品变身美丽漫画的倭ヒナ老师,然后还要感谢各界参与人士,我最重要的家人,尤其是姐姐。在此,我向大家致以深深的感谢。然后,还要感谢您将故事一直读到第五册。绫里我今后还将继续尽自己所能创作出最有意思的故事,继续努力。

在此,愿有缘再会。

一位狂妄诞生了。
最终,世界会不会毁灭呢。
他和她,又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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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WALKER限定特典 无可寻迹也无妨的故事〗

来讲一个或许曾可期待的未来吧。
譬如,那是一段单纯的日常故事。
在一座城堡里,住着一位被全世界忌讳讨厌的公主。公主长得无比美丽,但是稀世的大罪人,是个残酷无道无血无泪的女人。尽管这样的评价确实不假,但『他』知道,那并没有诠释一切。
城堡里还有一位可爱的机械人偶女仆。她擅长烹饪,战斗技术也很高超,而且深爱着『他』胜过一切。
『他』是她的夫婿。同时,『他』也是拷问姬的另一名侍从。
『他』——濑名櫂人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知怎样的因缘际会,让他死去之后,灵魂被召唤到异世界,为『拷问姬』——伊丽莎白效力。他转生前的一生非常凄惨。正因如此,櫂人十分珍惜现在的日子。
譬如说,他将热闹又吵闹的日常生活,偷偷珍藏在心里。
今天也一如既往,伊丽莎白在餐桌上惨叫起来
「櫂人!!!!!!!!!!!!!!!!!!!!!!!!!!」
「就算你突然喊我名字,我也绝不动摇」
「为什么,你这家伙做的菜怎么能这么难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让我在小雏出门的时候练习做菜不是你么!」
「就算这样,也别给余吃啊!余都要哭出来了啊!」
伊丽莎白现在就像个小孩子,泪水在鲜红的眼睛里荡漾着。小雏用丝巾优雅地轻柔地擦了擦伊丽莎白雪白的脸颊。银发摇摆,小雏不解地歪起脑袋
「伊丽莎白大人,请不要哭……可是,这真奇怪。我试味道的时候,觉得无比美味啊」
「小雏,没事吧?是不是出故障了?余会加油帮你修好的喔」
「啊,我明白了!是混入其中的櫂人大人汗水的成分起的作用!」
「等等,小雏小姐,你刚才是不是说了很恐怖的话?」
「哼哼哼哼~,『肉老板』的肉是优良的肉~饱含着爱与勇气和美味~吃下之后勇气百万倍~您的肉老板随时陪伴在您身边~哼哼哼哼~」
「啊,是『肉老板』」
「噢,『肉老板』么」
就这样,櫂人他们度过着平静的生活。这是那么的平淡,那么的自然。
这是一个曾可期待的未来。同时,也是他们无比渴望,却注定失去的东西。
或许曾可期待,也就意味着根本不存在。
(这样也无妨——无可寻迹也无妨)
櫂人碾碎了脑中浮现的幻想。就在无比怀念的时候,曾触手可及的日常生活,已经以相同的形式一去不返。
即便如此,他依旧相信,应该还有能够取回的东西。
来吧,将手伸进漆黑的泥沼中吧。
里面装了什么,这世上没人知道。
或许混有刀刃把手切个稀碎。或许会有毒虫咬手指。就算那样,櫂人仍在继续寻找掉落在里面的一颗宝石。
没错,从一开始,它就是这样的事情。
从恶魔肆虐,形同泥沼的世界里,究竟能抓出什么呢……
(要做的事,跟以前没有任何差别)
濑名櫂人站在圆桌之上,独自静静地深吸一口气。畏惧、厌恶……数不清的负面眼光扎在他身上。就算这样,櫂人也不会再为之动摇了。
充满他双眼中的强烈意志的光辉,不灭地一直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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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里还有一位可爱的机械人偶女仆。她擅长烹饪,有客人来访时也会呈上美妙的产品。可以说这座巨大的石制城堡也是她一个人在维持,非常了不起。
然后,拷问姬还有另一位侍从。愚钝的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令人吃惊的是,他竟然来自异世界。他转生前的人生似乎非常糟糕。但是,他似乎对现在的惊险生活过得十分快乐。
证据就是,城堡里今天依旧充满着热闹的声音。
「櫂人!是你对吧,余事先拿来的蛋挞就是你吃掉的吧!余自认为余是格外宽宏大量的,但余得让你尝尝食物的怨恨有多么深!」
「你以为我是那种不小心吃掉之后就忘记的人么?打住吧,别因为这种事就对人拷问!另外,你平时就没怎么宽宏大量吧!啊,我说错了求住手啊伊丽莎白大人最温柔了呀啊啊!」
「伊丽莎白大人,请冷静下来!蛋挞的话还可以再烤!这次会加入满满的苹果核蜂蜜喔!好么!」
不知道他们自己有没有发觉,但那热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愉快。就连『他』也禁不住笑了起来。唯独在这里,『他』能成为愉快的『他』。
所以,『他』一如既往地唱着歌打开门
「哼哼哼哼~,『肉老板』的肉是优良的肉~饱含着爱与勇气和美味~吃下之后勇气百万倍~您的肉老板随时陪伴在您身边~哼哼哼哼~」
「啊,是『肉老板』」
「噢,『肉老板』么」
就这样,『他』得到了迎接。这是那么的平淡,那么的自然。
这是一个曾可期待的未来。只要愿意,这样的日子或许还可以持续下去。但是,或许曾可期待,也就意味着根本不存在。
『肉老板』扫除自动浮现的幻想场景,但他仍就小声哼着歌。
「哼哼哼哼~,我的肉是优良的肉~饱含着爱与勇气和美味~吃下之后勇气百万倍~您的肉老板随时陪伴在您身边~哼哼哼哼~」
在世界的尽头,『肉老板』继续站在那里。
那样子,就像一直孤身苦守着不会来的人。

asdzx7845 发表于 2017-11-3 01:10

感謝開坑!!! 感謝翻譯!!
很喜歡這系列啊!!

FirmamentTK 发表于 2017-11-3 01:44

感谢翻译。顺便,看封面有种完结的感觉?

终焉之罪章 发表于 2017-11-3 08:43

感谢翻译,恭喜出院,出院又有的肝了

suzhi233 发表于 2017-11-3 08:47

哇,这么快就开坑了,感动

ku6 发表于 2017-11-4 17:15

感谢翻译大大们,这么快开新坑

Izzard 发表于 2017-11-4 18:44

额....珍妮这个译名我感觉弄成村姑(贞德)更好点?毕竟都说受难圣女啥的了?....emmmm

公子夙 发表于 2017-11-5 11:56

开坑好开心!顺便一提这莫非是最终卷?

、qqqqq 发表于 2017-12-17 22:55

很喜欢这个,加油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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