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dr550 发表于 2016-8-20 23:19

[椎田十三]反恋主义同盟!2[台/繁]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6-8-20 23:19 编辑

  反戀主義同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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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椎田十三
  插畫:憂姬はぐれ
  譯者:王怡山
  圖源:裸奔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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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情人節粉碎抗爭」時的失策,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失去了校內學生的支持。為了啟蒙學生,身為議長的領家開始製作起反戀愛宣傳電影!被她一時興起的點子拖下水的社員們,將前往學生會所主辦的滑雪宿營出外景!
  「那邊那些在滑雪場上打情罵俏的男女!給我爆炸吧!」(領家)
  「……我一定會讓你妹妹注意到我。」(瀨崎)
  「溫泉……女湯……我超愛。」(西堀)
  「總覺得旅行這種事……真令人興奮呢!」(神明)
  電影究竟能不能順利完成?
  反戀社的進擊這次也不會停止!
  現充們,徹底爆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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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椎田十三
  於第二十一屆電擊大賞小說部門榮獲銀賞。我到現在都遺無法對任何一個認識的人坦白自己正在寫小說。前些日子去參加了友人的婚禮,一想到要是對方知道了這本書的內容,說不定就不會邀請自己,便覺得愈來愈難以啟齒了。
  插畫:憂姫はぐれ
  我在第一集的時候到東○手○館買了安全帽作為作畫參考資料使用,在第二集時還是可以順利活用,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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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女湯──
  「妳馬上就會習慣,然後覺得舒服的。」
  西堀優
  「呀!總覺得……被別人碰的感覺好癢喔!」
  神明茜
  「妳……妳們……感情還真好啊。」
  領家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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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男湯──
  「哇~好寬敞喔!」
  ???
  「喂!給我去女湯啦!」
  高砂
  「!」
  瀨崎涉

wdr550 发表于 2016-8-20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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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以反戀愛運動之革命性恢復的企圖與實現為目標

  1

  三月。在曆法上明明早已進入春天,寒意卻還是很重。早上上學的這段時間更是寒冷,學生們都紛紛快步穿越校門。
  在這樣的天氣裡手牽著手從車站走過來的情侶,就像是要享受這份寒冷似的走得特別緩慢。對於彷彿一步步地踏穩、品嚐青春,愉快地相視而笑並走向校門的兩人──
  「現充爆炸吧!」
  透過擴音器放大的吶喊聲砸了過去。
  站在校門附近的尖塔上,她一如往常地用安全帽和手巾遮住臉部,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
  「在珍貴的高中時代──獨一無二的這段青春歲月中,想盡量和情人一起度過更長的時間,共享光輝燦爛的回憶──促使你們這麼做的感情,全都只是應該唾棄的幻想!醒醒吧!自我批判吧!為了逃離人云亦云所創造的『戀愛』這種集體催眠,你們需要重新好好地審視自己!懷疑一切吧!不要接受常識!
  我們人類在根本上懷有謬誤──不,我們是被植入謬誤,然後誕生到這個世界上的!你們深信是出於自由意志的『戀愛』這個精密的自我增殖程式,會藉由將自我生產力貶低至極限,來讓你們無法察覺真相,更會讓你們往毀滅地球上其他所有生物的方向邁進。
  為了裝飾自己而到處搜刮名牌包,互相餽贈根本喝不出差別的高級酒,認為出國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而在社群網站上發文──因為這些無意義的揮霍而讓我們原本擁有的生產力全部遭到回收,讓我們忽略了本來應該能夠注意到的錯誤。因而產生的落差會造成並累積憎恨的連鎖,最後爆發。這就是人類的歷史。
  現在就在這裡結束這一切吧!我們必須要在我們這一代終結這個惡性循環!
  今天正好是三月三日女兒節。女兒節雛人偶──這個可怕的惡魔祭壇,不是正明確地表現出我們社會的扭曲嗎!
  三人官女與五人樂隊──如果是聰明的各位應該可以馬上明白。沒錯,會多出兩個人!男女成為情侶時,會多出兩個男人!這就是在諷刺男女之間出生率的差異。坐在第二層與第三層的他們與她們之間,男女關係恐怕非常混亂。腳踏兩三條船的情況橫行,心想先保留備胎再說。以吊人胃口的態度玩弄男人的女方。由於不耐煩而引發暴力!……而從最上層俯視這幅哭天喊地的地獄景象的,就是握有地位與財產的男性人偶與女性人偶──也就是現充!
  這就是社會!這就是世界的真相!你們說,這到底有什麼意義?
  這種毫無意義的爭端,必須要在我們這一代終結!
  我們所能採取的手段只有一個,那就是『帶有良知的抗拒繁殖』!
  克服繁殖衝動吧!能夠用雙腳步行的我們,不是擁有可以自由運用的兩隻手嗎!不要被欲望控制了!
  為了保護孕育生命的母星──我們現在應該要親手勒緊自己的脖子,然後走向滅絕!
  現充爆炸吧!」
  她──領家薰讓自己的熱烈演說暫時告一段落。
  在這之前,她也曾經數度像這樣在校門口發表演說。每次演說時,即使受到大多數人的無視,都還是會有幾個人願意停下腳步傾聽領家的演說。
  可是現在,她的周圍卻一個人也沒有。穿過校門的學生們只是瞥了領家一眼,然後就帶著冷笑往鞋櫃處匆匆走了過去。
  「喂,領家……」
  因為實在是看不下去,原本躲起來的我對她開口搭話,她便用憔悴至極的無力聲音回了一句「我知道」,然後從塔上爬了下來。
  對於已經失去煽動群眾力量的我們,學生會已經完全不感興趣了。說不定他們反而是為了向學生們展示「想否定戀愛的可悲非現充」,藉此激發學生無論如何都要成為現充的決心,才會故意放任我們不管的。

  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會變得如此無力,完全是因為二月十四日的落敗──「情人節粉碎抗爭」的失敗。雖然我們幸運地沒有暴露身分且全身而退,但本來受到我們非法侵占的花藝研究社社辦卻被學生會收回管理了。
  由於這次的慘敗,我們失去了大眾的信任。學生們的心現在已經完全背離了反戀愛,被所謂「正經的青春」價值觀所囚禁……

  ○

  「我還能怎麼辦!」
  放學後,在一如往常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地下。在不甚寬敞的室內,領家焦躁的聲音迴響著。
  「誰也不願意聽我說話。就連沒有男女朋友的人都像是在嘲笑我一樣,瞥了一眼就走過我的身邊。現在這種狀況,我們到底要怎麼把民眾的心拉回『反戀愛』上?」
  聽到她悲痛的叫喊,包括我在內的其他四名社員也已經找膩可以回應她的話了。
  這個據點蓋在學校地下,連接社辦大樓和禮堂的通道中段處。在過往的騷亂時代曾經有人使用過的這間據點,現在正由我們再度利用。
  所謂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正如其名,是個想讓這個世界從名為「戀愛」的集體催眠中覺醒,朝著「藉由讓全人類非現充化而加以拯救」的目標邁進的團體。雖然我們有著如此崇高的目標,但目前社員人數只有五名,運動的理念甚至還沒有滲透到我們自己就讀的這所高中裡。
  雖然是這麼虛的團體,去年的狀況卻還比現在更糟糕。當時的社員只有一個人,也就是現任議長領家薰。
  聖誕夜那天晚上,我在牽著手嬉鬧的情侶們大量聚集的澀谷聽到她的演說,那就是事情的開端。我因此被她拉進革命運動之中,社員非常可喜可賀地從一個人倍增為兩個人。
  在除夕元旦結束新年參拜勢力偵察之後,一月,我和領家藉由占據校內廣播進行運動的宣傳,成功讓三名新夥伴加入我們的行列。
  第二美術社社員,一年級女生西堀優;同為一年級的男生,活躍於網球社且據說擁有數個粉絲俱樂部的瀨崎涉;還有唯一的二年級生,擁有可以強制吸引男性視線之身材的神明茜。
  我和領家加上這三名社員共五人,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活動才正式展開。

  然後在二月十四日那天,我們迎接了情人節。在不斷下著雪的那天早上,我們和其他同志結盟,進行了將巧克力阻絕在校外的作戰──校園封鎖。
  我們在校門沒收學生想要帶進校園內的巧克力,並強制替為了吸引異性注意而打扮的學生整理服裝儀容。一開始當然受到了學生的抵抗,但經過我們不惜粉身碎骨的努力,終於讓大部分的學生順從,使這場抗爭的成功看似近在眼前。
  可是在這個時候,我們的敵對勢力──想靠戀愛來掌控世界的大性欲贊會手下的傀儡,也就是我校的學生會出現了。他們煽動還沒接受我們主張的學生,粉碎我們的封鎖行動。
  於是……我們落敗了。戰線崩潰,大量巧克力流入校內。我們的努力付諸流水,情人節幾乎與往年無異地進行,最後理所當然地產生了大量的情侶。
  雖然我們的運動一時之間看似可以說服學生,但在我們面對如此的失敗之後,學生們現在連看都不看我們一眼。想靠力量壓制群眾的想法讓我們自食惡果,使學生們的心偏離了「反戀愛」的理念。「青春果然就是要談戀愛。」「想否定戀愛的人只是對成功者有偏見而已。」「非現充當久了就會變得這麼暴力。」「沒有男女朋友的人做什麼都沒用,說到底,抗爭本來就不可能會成功的。」眾人大肆發表了這些言論,將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貶為「非現充暴力團體」……然後時至今日。

  「該怎麼辦才好……再這樣下去,我們的學府就要落入大性欲贊會的魔掌中了!每個人都會和情人或夥伴一起用快樂的回憶寫滿青春的一頁──他們會同甘共苦,就算有時爭吵也會在最後團結起來,一同揮灑汗水,彼此歡笑流淚──學校會變得到處都是這種現充!這樣也無所謂嗎?」
  領家以帶著焦慮的嚴厲口氣這麼說道,用無力的拳頭敲打桌面並垂下頭。她所描述的青春景象在我的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在海邊奔跑的現充團體──在校慶的女裝咖啡廳身穿女僕裝的現充男;嘲笑這些男生的現充女;將使用後的服裝帶回家裡給女朋友穿,然後兩個人單獨享樂的情侶──吵架之後,男朋友在雨中連傘也不撐,渾身濕透地按了女友家的對講機,女朋友在二樓被他的模樣感動,但還是沒有辦法坦率地原諒他。隔天早上,她到了學校卻發現男朋友的座位是空的,女朋友開始擔心,而男朋友到了第三節課終於現身。他很明顯地是感冒了,走路搖搖晃晃的。「為什麼……你都病成這樣還要來?」雖然她本來在跟他冷戰,但還是忍不住這麼問他。「……要是讓妳操多餘的心……我會很傷腦筋的。」聽到這句話,女朋友抱住了他。「笨蛋!……你真的……是個大笨蛋……」「喂,妳黏得這麼緊,感冒會傳染給妳……」最後,這對現充情侶果然因為感冒而臥病在床。但兩人之間本來快要崩壞的羈絆卻比以前更加強烈地連結在一起──
  怎麼能允許這種事發生。我對現充的反抗意志變得比過去更加堅定不移了。
  我環顧周圍的三個人──西堀、瀨崎、神明學姊,發現他們也和我有同樣的感受。大家都對現充萌生嶄新的鬥志,燃燒著怒火。
  「絕不可以讓現充這麼蠻橫!我們要想辦法跨越這個困境!」
  我一說話,三人就用力地點頭。
  「來做吧。」「我們來破壞掉『情侶』的刻板印象吧!」「讓他們變得對奇怪的事情沒有興趣吧!」
  另一方面,領家她……從我身上別開目光,微微噘起了嘴,看起來很不服氣。
  「那是理所當然的吧……要想想具體的對策啊。」
  她這麼說完,轉動了轉椅背對著我。
  在二月十四日那一天,呃……發生了很多事,使領家和我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發生了什麼事嗎?)
  坐在我旁邊的瀨崎在我的耳邊低聲問道。
  (沒什麼,應該只是一般的喜怒無常吧。)
  我這麼岔開話題,瀨崎就困擾地稍微皺起眉頭,苦笑了一下。
  「那邊的!不要說悄悄話!」
  領家的怒吼馬上就落到我們頭上。聽覺真是靈敏。
  我轉而面向聲音飛過來的方向,舉起手──於是和剛好看過來的領家四目交接。
  一瞬間,她迅速撇開了臉。她現在應該還對我在二月十四日所做出的過分言行懷恨在心,耳朵都變紅了。
  「我想應該還是只能透過腳踏實地的行動,來慢慢恢復群眾的信賴吧。」
  就像是要緩和快要尷尬起來的氣氛,瀨崎開口這麼說道:
  「曾經一度失去的信賴是很難再恢復的。不管我們所做的事再怎麼正確,暫時都會被他人以『在情人節作亂的非現充暴力團體』的有色眼鏡看待吧。不過,如果我們因此放棄繼續活動,正在世界上蔓延的『一般情侶形象』的幻影就會以愈來愈驚人的氣勢侵蝕這所學校。我們應該做的,就是面對任何冷落都不氣餒,持續主張我們的理念。雖然過去的失敗不會消失,但人們心中的記憶必定會漸漸被沖淡的。」
  這的確很像是瀨崎會提出的意見。感覺非常正確。
  領家雖然點頭同意他的話,卻還是面有難色地提出抗辯:
  「瀨崎,你的推測應該是正確的。我不會吝於承認這件事,不過……」領家停頓了一下,才稍微加快速度繼續說下去:「就算我的臉皮再怎麼厚,要在那種狀況下繼續演說,實在還是太困難了!」
  沒有任何人願意傾聽,在眾人投以冷笑的環境中持續演說──對於精神上的耗損的確不輕。
  「說得也是……對領家同學造成的負擔,或許是我思慮不周。」瀨崎以依舊禮貌的口氣說道,對她低下頭。「我們需要改掉現在完全依賴領家同學以演說進行宣傳的行事風格,轉換成比較不會對社員造成負擔的方法。比如說,使用傳單……」
  瀨崎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
  「我都忘了,印刷機還在花藝研究社的社辦裡……」
  室內再次被沉默籠罩。
  在情人節的那場敗仗以前,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擁有地上與地下兩個據點。我們非法侵占了位於社辦大樓三樓,因為沒有社員而一直被放置不管的花藝研究社社辦。而且,我們還擅自拿走擺放在宛如垃圾屋般的社辦大樓裡壞掉的印刷機,把它修好之後放在社辦裡使用。
  可是在那一天,被逼到絕境的我和領家把那裡當作最後的避難所逃了進去。接著被學生會,也就是大性欲贊會包圍──我們兩人好不容易才逃過一劫,但自那天以後,花藝研究社的社辦就被收歸學生會的管理之下了。因為將空社辦放置不管,而替非現充暴力團體留有築起巢穴的餘地,使得掌管校內社團的社團聯盟似乎受到學生會嚴厲的斥責。
  「正是如此。而校內的印刷機就只剩教職員辦公室和學生會辦公室這兩台了。我們不可能使用那裡的印刷機。如果要在便利商店或家裡印,就成本而言恐怕也很不切實際。」
  領家用沉靜的語氣這麼說道,將兩隻手肘放在桌上,再十指交扣抵著額頭。
  現場再次安靜下來時,這次換西堀開口說話了:
  「我們要想辦法把社辦拿回來。」
  雖然這句話說得非常簡潔,裡面卻蘊含著堅強的意志。
  「可以自由印刷果然還是非常重要的。只有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要確保可以做到。」
  不喜歡把話說得太長的西堀說完之後,便呼的一聲大吐一口氣。
  「可是,要怎麼拿回來?」
  對於領家的這個問題,西堀給了一個簡潔過頭的答案:
  「武力。」
  這個意見和她看似乖巧的外表很不相襯,非常鷹派。我插嘴說道:
  「那是很困難的。現在,花藝研究社的社辦在學生會的指揮之下,由柔道社負責看守。應該是害怕我們搶回社辦吧。要是不打贏他們,就不可能把社辦拿回來。」
  聽到我這麼說,西堀失望地垂下肩膀。原來她是認真的。
  在情人節粉碎抗爭中與我們組成共同戰線的柔道社和計算機科學社受到了相應的處罰。首先是柔道社,就像剛才所說的,他們正在服勞役,被學生會命令去擔任守衛等工作。特別是那個曾經大為活躍的社長田島,他現在成了以前的心上人──宮前學生會長的貼身保鐮任她差遣。每當他出了什麼差錯,宮前就會瞄準他的屁股使出迴旋踢,讓他粗野的嬌喘響徹校園內。這已經變成一種特產,開始在整間學校中廣為人知。雖然將對方捲入這場抗爭而害一個人徹底完蛋的事讓我們多少有點愧疚,但因為當事人看起來很幸福,所以就算了吧。
  而計算機科學社被硬塞了學生會網頁管理和社群網站帳號的申請與經營等雜務,每天都非常忙碌。名副其實地沐浴在巧克力之中的藤枝變得非常溫馴,一句抱怨也不說,只是默默地維護著別人不知道要用在什麼地方的FORTRAN77程式語言。
  「還是不可以打架啦……」到目前為止一直靜靜聽著其他四個人對話的神明學姊連忙插嘴:「我們就……再跟對方談談,或是用猜拳來解決問題好嗎?我很會猜拳,所以一定有辦法的,好不好?」
  原本緊張的氣氛一下子就放鬆了下來。這是她的才能。
  「可是……妳覺得他們會乖乖地聽我們的話嗎?我們可是完全敵對的兩方啊。」
  沒了氣勢的領家有點不好意思地搔著臉頰反駁她。
  「就算我們努力拜託看看……也不行嗎?」「應該不行吧。」
  現場氣氛再度凍結。只有牆上的時鐘秒針移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迴響著。
  為了印傳單就需要印刷機。要使用印刷機,就需要連同花藝研究社的社辦一起拿回來才可以。因為那間社辦現在是在學生會的管理之下,所以必須想辦法說服他們,讓使用權重新回到我們手上──這是很單純的理論。
  「……再想也沒有進展。算了,這個議題就留待明天討論吧。洗個澡再好好睡一覺,應該可以再想出更好的點子吧。今天就先到此為……」
  就在領家快要說完的瞬間,「等等。」我簡短地打斷了她。我的腦中就像是靈光一閃似的浮現一個想法。
  「就這麼做。我們去拜託學生會,請他們把社辦還給我們。」
  「……你剛才一直保持沉默,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呢。」領家盡量不面對我的方向,只用眼睛斷斷續續地偷瞄著我說道:「想也知道那種方法行不通。光是要準備交涉場合就不可能了。而且,就算有機會交涉,最後也一定會在途中被他們設陷阱抓起來。因為就武力方面來說,很明顯是他們占了上風。」
  「的確如此。」我雖然承認,卻還是繼續說下去:「可是那是在我們直接以『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身分坐上談判桌的前提下。如果不是……說不定可以順利成功。」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打算怎麼做?」
  「我要在中間夾上一片緩衝材料。簡單來說,只要我們偽裝成別的團體去和學生會交涉就可以了。」

  2

  我的作戰計畫是這樣的。
  為了奪回外部社辦,我們必須和學生會談判。可是,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被貼上「非現充暴力團體」的標籤並處在一觸即發的狀態下,根本沒有希望與他們好好對話。
  既然如此,乾脆以其他團體的名義接近學生會並與他們交涉,再接收現在被他們拿走的前花藝研究社社辦好了。因為有空教室才會讓邪惡的傢伙們竊占──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學生會才會分配一定程度的勞力去監視和戒備那間教室,但如果轉讓給其他的團體,就沒有這個必要了。對學生會來說,這個處置毫無疑問是有好處的。
  接下來,問題是要假扮成什麼樣的團體……經過討論,我們作出了結論:與其創造一個新團體,不如接管已經存在的團體比較好。比起完全沒有人知道的新團體,在某種程度上知名度較高的團體名稱當然會給人比較好的印象,作為掩護的機能性也比較強。
  我們所盯上的目標,就是「風紀委員會」。適合的條件首先是幾乎沒有在實際執行工作,以及不是社團而是「委員會」這兩點。
  風紀委員會現在並沒有什明顯的作為。這也是當然的,因為如果他們想要強迫學生遵守「禁止不純異性交往」的校規,就會正好違反學生會,也就是大性欲贊會的方針。因為是這樣的委員會,所以懶惰的學生們為了避免被分配到其他比較辛苦的委員會裡,就會在班上自願參選風紀委員,這種事在全校都會發生。畢竟,我自己正是風紀委員。
  而屬於「委員會」這件事──這和現在那間教室雖然位在社辦大樓,卻受到學生會徵收的狀況有關。本來管理社辦大樓的團體稱為「社團聯盟」,和學生會原本是各自獨立的。可是由於二月十四日的那個事件,使得他們被納入學生會的管理之下。因此那間教室會分配給社團,或者應該說會由學生會來使用……但因為地點不怎麼樣,學生會在校長室的隔壁又已經有一間氣派的辦公室,所以那間教室就多了出來。因此,如果隸屬學生會之下的「委員會」想要這間教室,他們一定會很樂意放手。
  委員會擁有固定的辦公室聽起來或許有點奇怪,但這並不是沒有前例,例如校慶執行委員會、創校百年紀念活動執行委員會等等都有。

  於是很快的,從隔天早上開始,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便開始進行掌控風紀委員會的祕密行動。
  不管怎麼說,如果我們自己不先成為風紀委員,事情就無法開始。委員會的規矩是在班上強制選出男女各一名學生。所以必須拜託別人和自己換。
  所幸我和西堀從一開始就是風紀委員,而瀨崎和神明學姊好像有認識的人是風紀委員,所以應該可以順利交換。
  問題是領家。

  開始上課前十分鐘,這時間教室裡大概已經聚集了一半左右的同學,會漸漸地嘈雜起來。領家在我的座位旁握緊拳頭,一直盯著教室後方的出入口。
  門打開了。我一確認走進來的人是班上的另一個風紀委員大戶,就小聲地通知領家。
  (喂,她來了。)
  (不……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領家這麼回話的時候沒有看我,往她的方向走了過去。大戶一邊愛睏地打著呵欠,一邊向朋友打招呼,然後走向自己的座位。
  或許是因為緊張吧,領家的步伐有點僵硬。
  「那……那個……大戶同學。」
  聽到領家從後方對自己搭話,大戶嚇了一跳,回過頭來。
  「咦……啊……」面對臉部朝著斜下方保持沉默的領家,大戶眼神游移,正在尋找該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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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是……和妳同班的……領家。」「和我同班的領家同學,我……我知道啊,當然了。」
  同班同學到現在都還沒記住領家的名字和長相。當然,我也懷疑是不是全班同學都認識自己。
  「大戶同學,妳是風紀委員對吧?」
  「呃……是嗎?雖然我好像有加入過那種委員會的印象……那個,為什麼這麼問?」
  「可不可以……讓我代替妳呢?因為我……想當風紀委員……」
  領家下定決心這麼說完,大戶就好像很疑惑地望著領家低著頭的臉。
  「我是完全無所謂啦……可是姑且還是要跟男生那邊通知一下……對了,男生那邊的委員是誰啊?話說,我真的是風紀委員嗎?」
  雖然她實在很散漫,但我到昨天為止也忘了自己其實是風紀委員,所以也沒有資格去說別人。
  「這點不用擔心。大戶同學是女生的風紀委員,男生則是……高砂。」
  「高砂……?」
  她果然沒有記住我。領家用手指了我的方向給她看。
  「嗯~我好像有印象……啊!」
  大戶瞇起眼睛看向我,突然發出注意到某件事的聲音,然後交互看著我和領家。
  「啊……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對喔,原來是這樣。哎呀,真傷腦筋呢。」
  看來我和領家雖然沒有被各自記住,卻以兩人一組的情侶關係留在同學的記憶裡。大戶可能是以為領家和自己一樣是抱有「那種」感情的人,所以才安心地忽然變得很親暱,繼續說了下去:
  「妳早說我就知道了嘛!什麼嘛什麼嘛,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好啊好啊,當然沒問題。反正我也不是自願加入委員會的嘛。」
  「謝……謝謝妳……」
  「可是啊,哎喲,真傷腦筋耶。一大早就餵我吃這麼濃情蜜意的一招,我都要胃酸逆流了啦。」
  「那個……不是那樣的……」
  「沒關係啦,我懂──不,我才不懂咧。妳是純情的國中女生嗎?啊,不,我不是在罵妳喔。我超喜歡這種的!」
  大戶這麼說完,眼神閃閃發亮地牽起領家的手。
  「欸,妳喜歡他哪裡?鎖骨?肩胛骨?尺骨?」
  「那……那個……我沒辦法回答……這種問題。」
  聽到慌亂的領家這麼回答,大戶用手掩住臉,嘆了一口氣。
  「……全部嗎?意思是妳喜歡男朋友的一切嗎?傷腦筋。這招後勁真強。我說啊,這是雙倍豬肉特大號拉麵嗎?」
  這麼說完的大戶做出手刀的手勢後閉上眼睛,對領家說道:「謝謝招待。」
  「那個……那個……」
  「沒問題,我會幫妳辦好手續的!我說啊,要不要乾脆幫妳畫一支愛的小傘?我好像稍微可以理解『那些人』想說『現充爆炸吧!』的心情了呢。」
  看到領家聽到這句話之後嚇了一跳的模樣,大戶笑了出來:「別擔心,我不會畫啦。」
  「那個,謝謝妳……」「我才要謝謝妳呢。我今天已經可以不用再吃甜的東西了。」
  領家深深地低下頭,然後快步往我這裡走近,在沒人看見的情況下踢了我的小腿。她的臉變得一片通紅。

  ○

  就這樣,所有人都想辦法成為風紀委員後,下一步要做的事就是「確保風紀委員長的身分」。
  為了讓我們掌握風紀委員會的實權,首先需要由我們之中的某個人當上委員長,再將規章變更為可以由委員長的獨斷作出各種決策的內容。我們決定讓身為現任議長領家擔任委員長,接下來的步驟首先是抓住現在的風紀委員長,利用他的權限召開風紀委員會,然後在會議上選出新的委員長,並更改規章。

  社辦大樓最上層的三樓有著異樣的氛圍,讓一般的學生不敢靠近。密密麻麻地畫滿整面牆的塗鴉、厚到從遠處就看得出來的塵埃、裝著黃色液體的寶特瓶、隨意睡在地上打呼的蓄鬍學生、堆到快碰到天花板的蘿莉情色漫畫──這裡就像是將這些校園的黑暗面全部聚集到同一個地點似的混沌空間。
  當初我也曾猶豫該不該踏進這個地方,但在屢次前往這個樓層的花藝研究社報到的過程中,本來正常的感覺好像已經麻痺了。

  我一邊用腳推開睡在地上擋住通道的壯漢,一邊對走在一旁的領家發問:
  「他真的在這裡嗎?」
  「我記得那個會一邊往返這條走廊,一邊不斷低喃莫名其妙的話或是突然大吼的人,就是現在的風紀委員長……」
  他完全是個瘋子。但即使如此,他的成績好像是全年級第一,而且明明還只是二年級,卻可以在針對考生舉辦的模擬考之中綜合成績名列前茅。這號人物真是太神祕了。
  可是,今天三樓的走廊上卻見不到他的身影。
  領家壓低了音量對我說道:
  「因為在我們被沒收的社辦前有學生會的手下常駐……他說不定是躲到別的地方去了。」
  在花藝研究社的社辦前,有兩名壯碩的柔道社員抬頭挺胸地站著。要在這樣的狀況下在走廊上走來走去,的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他還有可能會去什麼地方嗎?」
  「這個嘛……在名義上,他好像隸屬於天文研。天文研的社辦在這層樓……」
  領家這麼說,伸手指向走廊的最深處。
  不妙。
  雖然這層樓整體來說都很異常,但只有那裡的等級截然不同。牆上的塗鴉只在那扇門附近變成了五顏六色的花紋,上面還貼著用與這層樓完全不搭調的威風筆觸寫著「空」的紙張。門的尺寸小得很詭異,入口旁邊不知道為什麼還放了一尊地藏。
  「就連我也覺得要進去那裡有點……」
  領家猶豫地這麼說,我卻吞了一口口水,便朝走廊深處邁進。有一半是出於自暴自棄。
  「喂……喂,等一下,我們先商討一下對策吧。」「一不做二不休。我們怎麼可以在這種地方停下腳步?」
  我強硬地甩開了領家的制止。
  「……真拿你沒辦法!」
  她這麼說,然後小跑步追到我的身邊。

  「……打擾了。」
  我彎著腰穿過狹窄的入口,發現裡面有個男生。
  「我說你,人死了就死了!人死了就死了!活著有什麼意義!人死了就死了啊!」
  未免太跳躍了。我盡量不去聽他說的話,走進房間裡。領家也跟在我身後走了進來,臉色蒼白地掩住嘴。
  我忽略他說的話,開口說道:
  「那個……我們今天是為了風紀委員會的事來找學長討論……」
  「何謂『意義』?意義到底是什麼?死了又死,活著,永遠持續滑落的意義。意義。意義。很可笑吧,不是嗎?很可笑吧!意義,就是這麼回事。就是它本身啊!這就是場喜劇!好了快笑吧!」
  「我們希望身為風紀委員長的學長可以召開風紀委員會。」
  「我長大之後想成為新幹線。」
  「其實是她……」我用手比向身旁的領家。「想要接手風紀委員長的工作。學長也快要升上三年級成為考生了。因為學校的慣例是在這段時期進行委員長的交接……喂,領家,打聲招呼吧。」
  我用手戳了一下領家,她就維持摀住嘴巴的動作,用只有我聽得到的小音量說道:
  「……抱歉,我不太舒服。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留下這句話以後,她就搖搖晃晃地回到入口,一邊不小心撞到頭一邊穿過窄門走出去。
  要是遇到這等人物,會產生排斥反應也是無可厚非。我能夠平心靜氣,說不定反而是很異常的事。

  就在領家走出社辦,房門砰一聲關起來的瞬間──
  學長忽然擺出冷靜的表情,向我開口搭話:
  「……紅豆麵包和奶油麵包,你喜歡哪一種?」
  「我喜歡……奶油麵包。」
  我沒有多想就直接回答,他聽了之後從附近的袋子裡抓起某個東西,順手往我這裡丟了過來。那是個在便利商店買的奶油麵包。很正常,還在保存期限內。
  不知為何……我們之間可以溝通?
  「我去泡咖啡,你等著。」「……謝謝學長。」
  就在領家離開,只剩下我一個人的瞬間,我們就不知道為什麼可以正常溝通了。這真是個謎。
  風紀委員長用手搖磨豆機磨著咖啡豆,然後在濾杯裡放進濾紙並倒進磨成粉的豆子,最後用水壺注入熱水。他的動作很沉穩,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卻感到非常佩服。
  現場只有過濾的咖啡滴落的聲音凸顯在寂靜之中。我環顧室內,發現這裡和外面瘋狂的色彩截然不同,整體而言是沉穩的色調。會這麼說,是因為室內的四面都被書架包圍,色彩是由書架的木框和擺在上面的舊書書背所組成。
  其他還有桌子,以及放置在上面的天球儀。
  「別一直站著,坐下來如何?」
  我順從他的建議,在椅子上坐下。老舊椅子所發出的軋軋聲聽起來很悅耳。我打開奶油麵包的包裝咬了一口。
  風紀委員長一直盯著滴落的咖啡看。他所戴的眼鏡是切掉下半部邊緣的半框型。從透過鏡片呈現的輪廓扭曲程度看來,可以發現他的近視度數相當深。他的睫毛長得令人驚訝,睫毛下方的眼睛有著面積偏大的眼白,眼神憂鬱地觀察著黑色的水面。
  他有一頭烏黑的頭髮,將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骨感的纖長手指。
  「你常看星星嗎?」
  他用安靜又低沉的嗓音問道,將滴落的咖啡倒進兩個實驗用燒杯,再將其中一杯從桌上滑動到我這裡。
  「我不太看星星……應該說東京完全看不到吧……」
  「就算是東京,也是有天空的。」
  他這麼說著,啜飲了一口咖啡,然後從書架的間隙中取出一把梯子,將梯子掛到天花板上突出來的金屬零件上。他用熟練的動作往上爬,將天花板往上推開。
  「過來吧。」
  他對我丟出這麼一句話,就靈巧地鑽進了天花板上方。
  我本來目瞪口呆地望著他,隨後發現他是在呼喚我,這才戰戰兢兢地爬上梯子。
  天花板上有赤道儀,還有一個單人可以勉強進入的小房間。從外面可以看到社辦大樓的上方有個小小的突起,我現在才知道它的真面目。
  委員長一轉動把手,這個小房間的天花板就緩緩地往旁邊滑動開來。
  陽光從縫隙照射下來──我看到了藍天。
  「看到這片景色,就會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他盤起腿喝著咖啡,同時這麼說道。「藍色,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到。夜晚更是別有一番風味,不只是天空,眺望附近繁華街道的燈光也很有意思。」
  那是一片純淨澄澈,萬里無雲的青空。
  「春天就快要到了,那是櫻花的季節。」
  他這麼說,再度喝了一口燒杯裡的咖啡。從他的脖子上明顯突出的喉結隨著吞嚥的動作上下移動。
  「季節會循環──各種事物都會循環。地球一天會自轉一圈,地球還會繞著太陽花上一年的時間公轉一圈。而這個太陽系也正在銀河的邊緣圍繞著中心迴轉著。速度大約是光速的0.1%。這是相當快的速度。可是就算我們像這樣站立著,也感覺不到這一切。你不覺得很有趣嗎?或許類似的現象也會以各種程度發生在我們周遭也不一定。」
  他將空燒杯放在地上,轉頭面向我。
  「你是要找風紀委員吧。知道了,我會召集他們。」
  「謝……謝謝學長!」
  「你們的思想是否正確並不是問題所在。以一個實驗來說,我真的非常感興趣。」
  他這麼說著,將雙手交疊在腦後,使身體倚靠在牆壁上。
  「就算沒什麼事,你也可以再過來。我推薦你晚上過來。可別把『她』也帶來了。」
  他如此說著,諷刺地笑了。

  爬下梯子走出社辦之後,我才突然發現。我們既沒有報上名號,更不可能坦承自己隸屬於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可是聽他剛才所說的話,就像是已經完全看透了我們似的──這一切真是一團謎。

  順帶一提,我隔天又在校內看到了他,發現他正一邊不斷地重複說著「佩魯斯潘迪卡斯」,一邊在樓梯間做著登階運動。說真的,這個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3

  如此這般,風紀委員會便決定要舉行了。
  這所學校的委員會基本上都是在午休時間舉行。如果是放學後,就會大量出現回家的學生,但若是在午休舉辦就可以確保學生還在校內,目的是提高出席率。即使如此,還是有很多學生不想要用珍貴的午休時間來參加無聊的委員會活動,所以為了引誘這些懶鬼,一般來說都會提供免費的便當。

  我、領家以及西堀蹺掉午休前的第四堂課,利用這段時間來做委員會的準備。
  我們要到和學校隔著一條鐵路的另一側,位於冷清商店街裡的油炸食品店去拿事先大量預訂的起司炸雞便當。和我們一起去的西堀在回學校的途中抱怨了好幾次:
  「好重,我拿不動了。」
  我安撫著她,最後好不容易才把便當搬到用來舉行委員會的大教室裡。結果大約有四分之三的便當都是我拿的。不過,這份辛勞是有代價的,我的油炸食品店集點卡累積了大量的印章,所以接下來大概有三天可以吃到免費午餐。對於會吃杯麵來節省餐費的我來說,這是非常具衝擊性的一件事。
  「小家子氣。」
  西堀一針見血地說。而我則甘願地接受了這個批評。
  「隨便妳怎麼說,油炸物就是正義。」

  和悠閒地聊著天的我和西堀正好相反,領家的表情非常憂鬱。
  「……怎麼辦?」
  她的目光落在要分發下去的資料上,用陰沉的聲音低語。
  「什麼怎麼辦……結果也沒有要舉辦選舉而是信任投票,而且只要鼓掌通過就可以了。只要像平常一樣隨便做做樣子就好了吧。」
  「什麼叫做像平常一樣!」
  領家用焦躁的口氣對我罵道。她似乎還在記恨情人節的那件事,不只態度帶刺,也不願意看著我的眼睛。
  「你說得倒是簡單,你以為我可以正常地發表『反戀愛』演說以外的言論嗎?我在班上可是一個朋友也沒有的人啊!」
  雖然這不是可以自信滿滿地說出口的話,似乎有點悲傷,但這就是不爭的事實。這一點我是最清楚的了。
  「……和我說話的領家,跟正在演說的領家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這點妳是怎麼做到的?」
  「那是……該怎麼說呢……那是演出來的。就像是假裝身為革命家的另一個我站在舞台上……要是不這麼想,我就沒有辦法在一大群人面前正常說話了。」
  「那這次也那麼做應該就可以了吧?除了『革命家』的面具之外,再做出『認真的風紀委員長』的面具,然後戴上它。」
  「……你說得倒是簡單,那可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做出來的東西。」
  領家這麼反駁,噘起了嘴。
  「辦得到。如果是妳,一定辦得到。」「你說這話有什麼根據……」
  我看著她的臉,如此斷言:
  「妳有才能。」
  這是我自己確認過的事,更重要的是「她」也曾經這麼說過,所以不會錯的。
  領家聽到我的話之後,原本垂下來的眼睛朝我的方向瞄了一眼。
  深色的大眼睛窺視著我的雙眼。但這也只持續了短暫的時間,她的目光馬上就重新回到資料上面。
  「我……我知道了。既然高砂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我會努力看看。」「拜託妳了。」
  正當我和領家說著這段對話的時候……
  「那個,我還在這裡耶。」
  上半身懶懶地趴在桌上的西堀有點煩悶地小聲說道。在這之後,我和領家就陷入沉默,然後宣告午休開始的鐘聲馬上就響起了。

  ○

  課堂結束之後過了大約十分鐘,大教室裡便聚集了相當數量的風紀委員。通知後明明只過了三天,卻可以集合到這麼多人,在午休時間舉辦並附贈便當果然還是有很大的效果。畢竟高中生沒什麼錢。
  確認到達規定的出席人數以後,擔任主席的瀨崎便宣布開始會議:
  「那麼……我們現在就開始舉行風紀委員會。非常感謝各位抽空前來參加。我想大家應該都很忙碌,為了快快解決這件事,還請大家多多配合。拜託各位了。」
  鼓掌。因為沒有任何人會認真看待風紀委員會的工作,所以這種程度的輕鬆感剛剛好。
  順帶一提,風紀委員會自從本年度一開始成立以來,就一次也沒有召開過。只有委員長從去年度開始繼任到現在,其他的職務則完全沒有決定。即使瀨崎擔任主席也沒有任何人提出疑問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在氣氛鬆散的室內,適度的閒談聲交錯著。可能是因為委員會之中有瀨崎的粉絲,我可以隱約聽見「原來瀨崎同學是風紀委員呀」、「為什麼以前不多開幾次委員會啊,可惡」等聲音。
  「這次的議題是關於委員長的交接和委員會規章的更新。至於這麼做的原委,將由我來簡單說明。為了加速本校的委員會工作在年度間的事務交接流程,慣例是在前年度決定次年度的委員長並進行交接。關於委員長的交接就遵守這個規定,由於候選人只有一年F班的領家薰同學一位,所以會需要大家以鼓掌通過的形式表示信任。
  另外,關於規章更改的內容,請大家閱覽現在發下去的資料。如果以最簡單的方式說明,就是廢除以往繁雜的手續,讓委員長與其任命的執行部門可以圓融地進行工作。重點就是……以後可以不用再像這樣三不五時聚集起來開會了,就是這麼回事。」
  眾人發出笑聲。在學生之間很受歡迎的瀨崎稍微打破平常認真的形象說出直率的話,就可以讓聽眾懷抱一種安心感與親近感強烈結合起來的感受。明明說出的內容相當危險,卻沒有任何人表示疑問,就是這一招的效果。
  「雖然這樣應該就可以作出決議了……但還是要遵照形式,進行接下來的流程。首先有請現任委員長向大家打聲招呼。」
  「旭日東升(Rising Sun)。」
  「謝謝委員長的發言,接下來……」
  略過。雖然也有人露出錯愕的表情,卻沒有人可以追上話題的速度。
  「接下來,候選人領家薰同學,麻煩妳了。」
  領家靜靜地從教室的前排站了起來,走上講臺。
  沒什麼大不了的,都已經醞釀出這麼和緩的氣氛了。只要說「我會盡力不為大家帶來太大的負擔」,應該就可以獲得熱烈過頭的掌聲。
  登上講臺之後,領家緩緩地深吸一口氣,然後閉上眼睛。場內原本可以隱約聽見的聊天聲音停了下來,讓走廊上的吵雜變得更加明顯。
  我的內心開始鼓譟。有什麼超乎想像的事情要發生了──我有這種預感。
  可是這並不是不好的預感。而是她會再做出什麼嶄新的嘗試,是那樣的期待。

  領家打開麥克風的電源,從腳架上取下麥克風並用右手拿著,喃喃低語般緩緩開口:
  「各位同學。」
  閉著的眼睛睜開,她纖長的睫毛閃動。這個瞬間,我知道觀眾的目光都被她的眼神一下子吸引住了。
  「說到底──委員會這種東西,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存在呢?因為我們已經太過習慣名為『委員會』的制度,所以要抱持這種疑問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所以,我希望可以反過來在這裡停下腳步,試著思考。請各位同學稍微陪我一段時間。
  我們學生都會在這所學校度過一天的大部分時間,勤奮地進行各式各樣的活動。不只是讀書,我們也會和朋友談心,或是在社團活動付出努力……又或者,我們會和男女朋友一起度過珍貴的時光。從一天的生活中舉例,有什麼事和風紀委員會或學生會有著不可或缺的關係嗎?
  ──這種事的存在恐怕極度趨近於零。委員會和學生會這種東西,不可能是我們的生活中隨時需要的。
  那麼為什麼這些組織會存在?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為了要應對突發狀況。在平常沒有受到任何外力影響的情況下轉動的齒輪,可能會被某種東西卡住而無法運轉。將這種狀態恢復原狀,就是委員會、學生會的職責。
  可是這項原則卻顛倒了。不知道為什麼,人們對學生會和委員會的解釋變成了立於一般學生之上並擔任指揮,或是教導所有的學生並負責統率他們的立場。
  這完全是一種錯誤。在學校,學生生活的主角只有每一個學生,而不是別人。將不合時宜的校規硬是強加到學生身上──這種作風,不該是我們應有的模樣。
  我希望能夠用以這個觀點為基礎的方針來經營風紀委員會。
  坦白說──我什麼都不會做。我只希望各位同學可以自由地度過原本的學生生活。
  因此,基本上,身為風紀委員的各位並沒有工作。
  在這個基礎上,發生什麼無可奈何的問題時──到時候,我們的執行部門會在我判斷之下盡其所能地幫助學生解決問題。我們想要拜託各位的是在過程中提供支援。
  我……我們並不打算站在高於各位同學的立場。我們只想要成為應對突發狀況時的代表人物。
  如果我是正確的,請大家為我們提供助力。如果我們犯下過錯,希望大家可以毫無顧忌地鞭策我們,指正我們。
  這就是我想要拜託各位的事。」
  領家用非常流暢的語調這麼說著,有時也在口氣中流露出隱藏於內心的熱情,並在最後深深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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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眾都被她擄獲了。領家的演說結束之後,足足有十秒的時間是鴉雀無聲的。為了打破這片寂靜,坐在最後一排的我開始拍手,隨後才有幾個人效仿,讓掌聲逐漸淹沒整間教室。
  比起演說的內容,應該是那口吻的年輕與生命力讓同世代產生了共鳴吧。這段演說讓我們感覺到了謙虛、誠實,但熱情的她。
  那是連我們也不曾見過的,領家的全新姿態。對於領家擁有的不知名魅力,我又重新受到吸引。

  就這樣,領家薰在眾人的信任之下成為新任風紀委員長,也連帶修改了規章。

  ○

  我們辦完瑣碎的書面手續後走出校外,發現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雖然進入春天之後白天會愈來愈長,但想要感受到季節的恩惠,似乎還需要一點時間。
  我將套在身上的外套前方扣起來,快步踏上歸途。今天感覺特別寒冷。
  雖然領家平常回家時都會走在我身邊,跟我一起走到半路,但她今天自從午休的那場演說結束後就一直發著呆,就算在地下社辦露臉,也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坐在床上,過了一陣子就只留下一句「好累,我要回去了」便離開。在大批聽眾面前說了那麼久的話,果然還是會疲倦吧。
  於是我現在就一個人走在前往車站的路上。兩個人一起聊些無聊瑣事就可以很快地到達分別的交叉路口,但若是一個人默默地走,路途感覺起來就特別漫長。
  在住宅區和鬧區的縫隙,奔馳過寬敞道路上的車輛不間斷地發出噪音。
  「她」就和那時候一樣,佇立在那裡。

  「……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因為我莫名地想要馬上看到你的臉。」女童這麼說道,輕輕地笑了。「開玩笑的。我今天是有事才會來這附近。畢竟機會難得,我就想說和你一起回家好了。」
  女童這麼說著,伸出手想要牽起我的手。雖然我為了避開她而打算把手舉高,但才舉到一半就被她跳起來抓住了。
  「和年歲相差甚遠的妹妹手牽手,這可是你身為哥哥的義務喔。」
  妹妹。沒錯,我現在有一個年齡差距很大的妹妹。
  她當然不是我的親妹妹。她既不是父母的再婚對象所生的孩子,也不是從孤兒院領養回來的,更不是失散已久的同父異母手足。
  再者,她甚至不是人類。
  不,這個說法並不完全──她是創造出蔓延地球上的人類之母,始祖,原型。
  而她也是從地球之外到來的訪客。
  「就這麼回去也可惜。我們就去咖啡廳來場久違的促膝長談吧。」
  我順從女童的建議,進入了和她第一次相遇時去過的同一家咖啡廳。

  在圓形的桌面上,放著我點的濾掛式咖啡,以及女童點的無咖啡因咖啡密斯朵。基於「要是睡不著就傷腦筋了」這樣的理由,女童才點了沒有咖啡因的飲料。真是個是非分明的女童。
  雖然知道是無稽之談,但領家平常在演說中,卻還是著重在簡單易懂地表達「人類是外星生命體為了改變地球的環境才送到地球上的病毒,戀愛只不過是為了使人類增殖的一種程式」的主張。
  可是這個想法卻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在我的眼前對著杯子將咖啡吹涼的女童正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雖然一時之間讓人很難相信,但我自己就親身體驗過她那神一般的力量,也不得不相信。
  她會與我接觸,是為了要利用我,好讓可能對她計畫造成威脅的領家薰所進行的運動無效化。那個方法就是「攻陷領家薰」。只要讓她熱中於戀愛,她就不會投入於「反戀愛」性質的活動。雖然是作為這個目標的附帶收穫,但我也可以交到女朋友──接受了這個邀請,我與女童暫時締結了合作關係。可是在那場二月十四日的決戰中,我在最後的最後背叛了女童,下定決心和領家一起為了反戀愛抗爭而不斷戰鬥,直到生命的盡頭。
  結果,女童現在正住在我的家裡,而且還變成了我的「妹妹」。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就連我也搞不清楚。

  「你不要這麼緊張嘛。我們可是家人,應該更加對彼此敞開心房啊。」
  「我真是搞不懂……我們不是敵人嗎?」
  「快點從區分敵人或同伴的二元論之中畢業吧,好嗎?我們要去愛自己的鄰居。只要像這樣將愛散播到全世界,沒有戰爭的和平世界就會到來,不是嗎?」
  我忽略她的言論,啜飲著咖啡。雖然我平常喝的時候都會加進牛奶調成偏甜的口味,但在女童面前,我卻是喝黑咖啡。好苦。
  「你沒有必要這麼裝模作樣。你們喜歡迎合自身感受的溫柔,深愛著甜膩的愛。我就是這麼創造你們的。就讓我們沉溺在被砂糖填滿的世界吧。」
  「我才沒有裝模作樣。我就是喜歡喝黑咖啡。」「我知道你偶爾會在半夜偷偷跑到便利商店買草莓鮮奶油三明治,不要再逞強了。」
  被她發現了。雖然我不管女童的話繼續喝咖啡,但心裡其實很想哭。
  「今天風紀委員有開會,而會議上一致通過讓領家擔任委員長了對吧。你就把這件事詳細告訴我吧。」
  「妳為什麼……會知……」
  我一句話也沒有跟她提過計畫的事。我不可能告訴她。
  ──女童的力量。雖然很容易被遺忘,但她擁有神一般的力量。因為那天真無邪的容貌和舉止,讓我有時候會忘記這件事。可是,因為我現在又不小心陷入了和一開始同樣的狀況,讓我明確地認知到──她和我們是「不同」的。如果用我們的常識來思考,就會被她趁虛而入。
  沒有任何情報可以逃過她的手掌心。只要運用她的力量,不管我們抱有多少微小的祕密,都會輕而易舉地被她得知吧。
  我感到背脊發涼。
  「呵呵……你的消息果然很不靈通呢,現在只要透過網路就可以獲得所有的情報了。我在社群網站上找到你們高中的學生並追蹤他們,這些學生之中也有風紀委員。聽說那場演說非常了不起呢。我只要等待,就會有一大堆情報不斷湧進來喔。」
  好普通。她根本沒發揮什麼神一般的力量。是說大家都洩漏太多情報了吧,為什麼要這麼隨便地說出高中校名啊。
  「原來如此,你們的作戰計畫是要利用自己的團體來掌控風紀委員會啊。」「……我不想說。」
  「你們是要以『給風紀委員使用』的名目來接收現在被學生會占據的花藝研究社社辦,把社辦搶回來對吧?」
  「…………」「就算你不說也會馬上表現在臉上喔。」
  於是情報就這樣漸漸洩漏給女童知道了。

  過一會兒後,我和女童走出了咖啡廳,手牽著手前往車站,再搭電車回家。我們一起吃了晚餐,我無奈地幫女童吃掉她不敢吃的青豆,再跟她一起洗澡,幫她洗背,洗完澡之後再玩一下遊戲,然後一起睡覺。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4

  奪回社辦的作戰也進入了最後階段。
  最後的難關是說服學生會長宮前,讓她認同風紀委員會需要一間常態性的教室。如果能夠成功,他們手上多出來的那間教室就會分配出來,變成我們的柬西。
  領家昨天雖然很憔悴,但過了一個晚上,今天的她氣色很好,言行舉止也變得很俐落。

  身為委員長的領家和當上副委員長的我前往學生會室。學校的傳統是新就任的委員長要向學生會長報告,而這個時候會由學生會長幫忙別上代表委員長身分的徽章。
  校長室旁邊,有著一扇華美木雕的門。這裡就是學生會室。
  領家敲了敲門,等到聽見裡面有聲音傳來才轉動門把。
  「打擾了。」
  我們這麼說著並進入室內,前方卻出現了一個令人很難想像是學校裡的異世界。
  大片的窗戶玻璃,造型特殊且色彩多樣的椅子,很多喜歡裝模作樣的人愛用的製造商出產的電腦與平板電腦。
  中央的桌子上擺著紅茶茶壺,旁邊還有放著烤點心的下午茶三層架。大吉嶺紅茶的香氣在空中飄散,看起來很昂貴的揚聲器播放著巴洛克音樂。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那間粗鄙的地下據點比起來,這裡的一切都是完全相反的。
  圍在桌旁緣談笑風生的學生會成員們轉向我們這兩個入侵者,投射出奇異的視線。
  「我是就任風紀委員長的,一年F班的領家薰。我是來向學生會長打聲招呼的。」
  不過領家並沒有屈服於這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反而打直腰桿並用正氣凜然的語氣說道。或許是被她這種態度震懾到,學生會的成員們都露出了有點不安的表情面面相覷。其中看起來地位最低的女生從椅子上站起來,用彷彿快要消失的聲音回答:
  「那個,學生會長現在……」
  正當她要接著說下去的瞬間,房間角落的另一扇門就突然打開了。
  走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學生會長──宮前。
  「啊……會長,那個……」
  宮前閉著眼睛優雅地舉手制止學生會女生的這句話,然後慢慢地往自己位在室內最深處的辦公桌走過去。
  「妳是新就任的風紀委員長,領家薰學妹對吧?」宮前撩起頭髮塞到耳後,同時這麼說道。「事情我已經聽說了,據說妳發表了一段相當豪氣的演說呢……請到這裡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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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前用非常悠閒的語調說著,並打開桌子抽雁從裡面拿出一枚徽章。徽章反射了傍晚斜照的陽光,閃耀著光芒。
  「哎呀,你是?」
  我簡潔地回應她向我提出的疑問:
  「我是副委員長,我叫做高砂。」
  「高砂學弟。請你多多指教。」
  她這麼說完以後,就像是想到什麼事一樣露出稍微帶著稚氣的笑容,瞇起眼睛。
  「你們還兩個人一起來,感情真是好呢。可惜只有委員長有徽章……」
  聽到這句話,後方的學生會成員發出了嘻嘻的笑聲。
  真是失禮的話──可是這句話說不定是經過計算的。基於有點不平凡的傢伙當上委員長的事前情報,她正在試探我們。目的是要確認對方是不是會對自己舉起反旗的人。
  從領家平常的應對方式來看,這時候的她應該會固執地表示否定。她現在的情緒說不定很激動。這樣一來「反戀愛」的馬腳就會若隱若現。
  可是,領家現在的臉色沒有一絲改變,明確地這麼回答:
  「高砂是我的搭檔。不管於公於私,我片刻也不想離開他身邊。」
  現場瞬間一片沉默。現充的那個性質──「無法對充實度比自己更高的人表現出強勢的態度」漂亮地發揮效果了。雖然我的背上有一點發癢的感覺,但我還是努力忍住了。
  其中,宮前面對領家的這個回答也面不改色,依舊笑著說道:
  「哎呀,真令人羨慕。我也想要這麼迷人的男朋友呢。」
  領家露出淡淡的笑容,接受她這句話。
  宮前看著她,呼的一聲吐出一口氣,展露出和剛才不同的柔和笑容。
  「領家學妹,過來這邊吧。我來幫妳別上徽章。」
  聽到這句話,領家向前邁出步伐。領家和宮前的身高剛好差不多。兩人面對面的側臉輪廓,從鼻梁延伸到嘴唇的稜線將透過大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切割成同樣的形狀。
  「好了。請千萬不要弄丟──從第二枚開始就要收取兩千圓的費用嘍。」
  宮前用有點逗趣的語調這麼說道,然後輕輕碰觸領家的胸口,再繞過桌子,站在自己的椅子後面。
  「辛苦你們了。我們學生會和風紀委員要團結一心,讓這所學校變得更好。」
  宮前又稍微改變表情微微一笑,打算以這段話結束這次的會面。
  「今天我們來這裡除了打招呼之外,還有一件事想要拜託學生會長。」
  領家進入正題。學生會長有點意外又深感興趣似的睜大眼睛,一語不發地看著領家的眼睛眨眼,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我們希望會長可以分配一個常態性的活動空間給風紀委員會。」
  宮前聽到這個要求之後閉上眼睛。
  「……可以告訴我你們的理由嗎?過去校方從來不曾分配教室給風紀委員,而且我也有點難以想像風紀委員的工作會需要這樣的空間。」
  寂靜。
  經過一次呼吸的停頓,領家開始說話:
  「風紀委員將會改變,不,應該說我們不得不改變。我之所以會參選風紀委員長,正是為了這個目的。
  到頭來,風紀委員到底是做什麼工作的委員會呢──我們的存在意義到底是什麼?自從入學以來,這個疑問就一直存在於我的心中。關於制服的規定和禁止不純異性交往等等,校規裡面有許多所謂和『風紀』相關的項目。可是從現狀看來,這些出於校規的規定很難說有在運作,為了讓學生遵守校規而組織的風紀委員會的力量,可以說是完全沒有發揮出來。
  這是為什麼呢?是因為風紀委員的能力太弱了嗎?如果創造更強大的組織,召集人才,壓迫學生就可以恢復『風紀』了嗎?那是健全的學生生活該有的樣子嗎?
  答案是否定的。
  到頭來,我們還是要必須回到問題的根源。風紀,就是因為將這個曖昧不明的詞語當作『遵守校規』的等義詞,現實才會受不了這種束縛而發出哀號。
  要定義風紀這個詞語本身是非常困難的。它會時時刻刻隨著當時的情況而自由自在地改變。它是變幻莫測的。
  可是我們可以回答再往前推的這一個問題:『遵守風紀可以達成什麼目標?』答案非常簡單明瞭,只有『不讓學生被捲進麻煩裡,支援他們過著能傾盡全力去做想做的事的校園生活』。
  校規的根據就在這裡──談戀愛和服裝儀容不整會對學生的校園生活產生負面影響。所以校規才會禁止這些行為。
  那麼強制學生遵守這些規矩,就是我們該做的事嗎?
  我所認為的風紀委員並不是這樣的。訂定嚴謹的準則再以其來判斷善惡並懲罰──這種事就連電腦也辦得到。我們應該可以做得更好。
  一切的根本都在於『為歌頌青春的學生提供支援』,以此為目標,我們要身段柔軟,臨機應變地應對產生的問題。這就是我們該做的事,也是我們往後要做的事,更是我們使出渾身解數就一定可以成功做到的事!
  我們不會強制學生停止談戀愛,反而想支持學生談戀愛。戀愛對年輕的我們來說是必然的結果,我認為利用權力去阻止戀愛對學生並沒有好處。
  男女之間的關係引發麻煩時,或是快要引發麻煩時,如果當事者雙方難以自行解決,我們就會飛奔過去──我們想做這樣的事。我們想將以往風紀委員的做法進行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親近地陪在學生們身邊。
  這麼做需要莫大的勞力,前人就是因為不想這麼做才依賴成文的法條。可是我們已經作好承擔這份勞動的覺悟。這完全是為了學生的幸福著想。
  因此我們需要一個能夠有效率地進行作業的空間!」
  領家說完這些話之後,像是懇求般凝視著宮前的眼睛。
  學生會長一開始只是面帶微笑,但等到領家的演說邁入高潮,她便擺出了認真的表情聆聽。
  十秒──或許更久。宮前定睛注視著領家的雙眼,一動也不動。感覺起來也像是在窺視著映照在領家眼裡的自己。
  「好吧。」
  宮前一下子讓表情緩和下來,這麼說道。
  領家也綻開笑容,對她低下頭來。
  「非常謝謝會……」
  「只不過……」
  領家的這句謝詞被她擋了下來。
  「妳所說的風紀委員的工作,和學生會的工作有點重疊。不,我並不是想要否定妳──只要有妳的熱情和領導能力,應該就能夠以組織型態與學生會不同的委員會結構來發揮與學生會不一樣的力量。
  我們反而應該聯手,互相幫助並努力支援學生。為了這個目的,不要說別的教室了,如果你們願意自由使用這間學生會室,那就再好不過了。幸好就像你們所看到的,這裡的空間還很充足。還寬敞到有點冷清呢。對吧,妳說好嗎?」
  宮前這麼說,牽起了領家的手。
  領家她──感到很困擾。

  完全超出預料之外。這是個盲點。
  宮前她變得太過喜歡領家了。
  如果是學生會室,環境比校內的任何一間教室都還好,最重要的是有印刷機。我們並沒有理由否定這個地方──除了我們想要違抗學生會,進行反戀愛活動這一點之外。
  領家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往我這裡看過來。我也只能就這樣回望著她──這麼說來,我已經很久沒有和領家四目交接這麼久了──為了逃避現實,這件事忽然掠過我的腦海。
  我明明就是為了要應付突發狀況才跟她一起過來的,卻什麼也辦不到。這讓我感到非常焦急。
  這時候,宮前突然放開了領家的手。領家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我身上。
  宮前轉頭面向我,然後她又看了領家一眼。我和領家仍然維持著走投無路的表情注視著彼此。
  她仔細地看著互相注視的我們倆,小聲呢喃了一句「原來如此」,然後像是領悟了什麼事一樣,連連點了好幾次的頭。
  然後學生會長笑了。這笑容彷彿微微包含了她最初展現出來的稚氣。
  「──雖然我認為這樣也可以,但我剛剛才想到還有一間多出來的教室。那是一間非常狹窄又骯髒的教室,要給你們也很不好意思,不過如果你們願意使用它,我們學生會也會很感激的。」
  「請務必讓我們使用!」
  領家用強而有力的語調這麼說,開朗地笑了。
  ──為什麼宮前會改變心意?她那張笑容的言外之意……該不會是我們的意圖被她看穿了吧?
  「非常謝謝會長,那我們失陪了!」
  我一邊追上這麼說完之後精神飽滿地走出學生會室的領家,一邊思考著。
  「高砂學弟,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我被宮前拉住袖子而回頭,而她則對我說了這段悄悄話:
  「剛才我說話那麼不解風情,真的很抱歉。是我思慮得不夠周詳。壞掉的門鎖也會由學生會負責修理好的。」
  當我理解到她所說的思慮是指什麼的瞬間,我的身體就開始熱得發燙。

  ○

  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終於成功將前花藝研究社的社辦奪回來了。
  不只是如此,或許是因為領家的熱情傳達給學生會的成員們,回到我們手裡的社辦內部裝潢變得非常漂亮。其中,斑駁不堪又畫滿塗鴉的牆壁竟然在不到幾天的時間內就被改造成隔音牆,真是嚇了我一大跳。完全是多管閒事。
  「這樣就不用擔心對話會被聽到了!」
  雖然領家很單純地感到高興,知道對方真正意思的我卻覺得心情很複雜。
  「要是在這裡放一張床,說不定就沒有必要去地下社辦了呢。」
  神明學姊說道。我立即否定了她無心的這句話:
  「不,那可不行。真的不行。」
  「嗯?為什麼?既然現在已經可以確保隱密性,就沒有必要繼續拘泥於那個不方便的地方。學生會應該也可以體諒戰士是需要休息的。他們一定可以允許我們把床搬進……」
  「領家同志!」我面向窗戶並背對領家,打斷了她的話。「戰士也需要休息──這的確是正確的。我們的活動非常激烈。一瞬間的鬆懈往往有可能會招來組織整體的瓦解。其中,在適當的時機休息反而是我們不能不承擔的責任。
  不過──不過啊,領家同志,如果我們將休息與活動混淆在一起,結果會怎麼樣?如果ON與OFF的區別變得曖味不明的話呢?如果我們會從休息到活動,或是相反的方向進行連續性遷移的話,會怎麼樣?
  答案只有一個。我們會用散漫的心情進行活動,然後犯下過錯。休息時間也會漸漸被活動時間侵蝕,讓我們沒有時間放鬆。我們恐怕會被這種負面漩渦吞噬,讓我們的活動從內部開始產生決定性的崩壞。
  我們要懂得區別,這是很重要的。我們迎接現在這個轉機,可以說是獲得了最大的機會。實際的活動在這個地上據點執行,在地下則藉由休息來強化我們彼此的心靈連結。這種區別方式,就是過去的我們所欠缺的東西!」
  我拚命把道理講得非常複雜,在一旁的神明學姊便露出驚訝的表情,小聲地拍起手。
  「……高砂,你說得沒錯。」
  領家的聲音從後方傳到我耳裡。雖然只是我臨時掰出來的詭辯,但看來似乎是成功說服她了。
  「可是,為什麼他們還幫我們做了隔音呢?這個門鎖也是很難打開的那種耶。」
  神明學姊就著日光燈的光端詳新拿到的鑰匙,疑惑地說著。
  「呃,那是因為領家的演說講得很好,他們才會這麼好心吧。」
  「可是,如果真的是給風紀委員用的教室,應該沒有什麼不能被看到的東西或不能被聽到的對話吧?」
  「別這樣嘛,懷疑人家的好意可是小人才會做的事。我們就心懷感激地收下吧。」
  「唔~」
  雖然神明學姊給人的感覺有點輕飄飄的,但在思考和直覺的敏銳度上,卻有些地方非常,出類拔萃。

  ○

  總而言之,好不容易獲得地上社辦和裡面的印刷機,我們馬上開始進行活動。

  首先是身為風紀委員的工作。這麼做有兩個目的。
  其中一個目的是向學生會表現出有在執行工作的樣子。如果太快開始進行反戀愛活動,不管怎麼想都會讓人起疑心。
  第二個目的是以風紀委員的身分來過度讚頌戀愛,倒過來取回反戀愛的機運。就像領家向宮前說的一樣,我們執行的「風紀」和一般的印象完全相反,要做的工作是支援學生們的戀愛。我們要藉由過度推動這個行為來讓學生們厭倦,讓他們走向反戀愛的道路。
  就像上一次,學生們對校門前的演說一點興趣也沒有一樣,現在這所學校對反戀愛活動有著根深蒂固的排斥感。只要可以在學生心中植入對戀愛至上主義強到足以抵銷這股排斥感的反感,大眾也就必定會重新關注起我們的活動,這就是我們的目的。

  「真令我作嘔……全身都好癢……」
  領家露出陰暗的神情自言自語地嘀咕著這些話,勉強自己假裝成現充,投入了製作傳單的工作。
  內容的感覺就像這樣:

  我們全力支援你的青春!

  談戀愛、玩社團、勤讀書,高中生活十分忙碌。
  相對之下,煩惱也會變得更多吧。
  風紀委員會將會傾盡全力支援這些煩惱的學生們!

  說到風紀委員,就是一群拘謹又會嚴格強迫學生遵守校規的人……你是不是有這種印象呢?
  這已經是過去式了!過去規規矩矩守護校規的那種做法,在我們這個新世代已經行不通了──從現狀中感覺到極限的我們已經認知到這個事霣。
  在全球化的現代,個人的煩惱也會愈來愈多樣化。由於網路和活用網路的新型應用程式普及等現象,產生了許多過去不存在的新問題。
  為了要應對這種多樣化的情況,我們不應該用校規來將學生管制成統一的模樣,轉變成柔軟的態度是必要的──於是我們決定積極地commit每一個人的問題,並針對每一位client去suggest適合的solution。
  廣義的「風紀」──我們現在已經朝向比起遵守校規更本質上的這個全新目標邁出嶄新的一步!

  作為第一份工作,我們決定先幫助學生解決「戀愛」的煩惱!
  雖然校規禁止不純異性交往,但那已經跟不上時代了。現在這個時代就連小學生也會有男女交往的行為。在能量最充足,且肉體也已經成熟的這個青春年代,不為戀愛而活就太浪費了!
  處理健全的高中生最為關心的「戀愛」問題,對我們來說是當務之急。愛上戀愛的高中生,他們的煩惱是非常複雜而多樣的。這種事沒有辦法和父母討論,對朋友說也很尷尬……這個時候,你要不要試著和我們商量看看呢?

  風紀委員會將會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地受理這些和戀愛有關的煩惱!

  我讀著讀著都覺得頭痛了。中間有一段甚至已經不是中文。
  身為寫出這篇文章的本人,領家臉色蒼白地癱倒在桌子上。
  「怎麼樣……都寫到這個地步了,應該可以產生負面宣傳的效果了吧……」
  領家的呼吸變得斷斷續續,這麼說著垂下頭來。她應該是把最後僅存的力氣全用完了吧。畢竟要她勉為其難地持續寫著這種不符合自己主張的文章,當然會這麼耗費體力了。

  我們從翌日起就馬上開始張貼海報和發傳單。因為我們是在學生會庇護之下的學校公認組織,所以比反戀愛活動更簡單地輕鬆完成了工作。
  而且當天就立即開始看到了效果。在我教室的垃圾桶裡,就丟了十幾張發出去的傳單,走廊上的布告欄貼著的海報也被人撕破,其他地方還可以找到幾張被劃上塗鴉的海報。
  而且……
  「空虛的內容。」「大量使用英文暴露了自己的愚蠢。」「會去找這種團體商量的傢伙一定是腦袋壞掉了。」
  到處都可以聽到正中我們下懷的評論。
  不過,校內也可以聽到這種聲音:
  「這個proposal真是innovative呢。Drastic地將一直受到pending的moral hazard……」
  裝模作樣到極點,我完全聽不懂。雖然跟在對方身邊的幾個女生都一臉認真地不斷點著頭聽他說話,但完全感覺不到她們有理解的跡象。就連說出這些話的當事人好像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什麼。
  因為我們勉強自己寫了一些裝模作樣的文章,才使得勉強自己表現得裝模作樣的人們產生了不必要的共鳴。
  明明不知所云才是那篇文章的意圖,結果卻被這些人曲解成「內容好像在說什麼很厲害的事」而得到神祕的正面評價。終究還是沒有人知道「什麼很厲害的事」到底是什麼。
  可是不管怎麼說,有學生對風紀委員的行為表現出反抗意志的確是事實。這一點助長了我們的氣勢。這下子終於替反戀愛活動的進行起了頭。

  我們接下來所做的事,就是製作並分發和剛才相反的「反戀愛」傳單與海報。目的是不要讓好不容易為反戀愛點亮的小小燈火熄滅,並且讓它更加熊熊燃燒,最重要的,是用明確的形式表現出風紀委員的主張只是沒有內涵的空洞理論。

  彈劾墮落為戀愛至上主義者的風紀委員會!

  「禁止不純異性交往」──以這項條文為關鍵攜手誕生的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與風紀委員會,至此迎接了毀滅性的決裂。作為校規的守護者而端正服裝儀容,隨時睜大眼睛緊盯著男女間的不安分言行,值得信賴的我等兄長──風紀委員會已經遭逢令人目不忍睹的悲劇,完全落入了大性欲贊會的魔掌之中。
  我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我們不得不大義滅親。即使對象是在成長道路上手足情深的親生哥哥,我們也必定會舉起階級性憤怒的鐵鎚往敵人的頭頂上重重揮下,在大眾面前斷絕其性命!

  放棄以校規進行統一的管理,一一處理個人的問題──我們對這個過於單純的結論感到無言以對。這很明顯是頭腦已經受到戀愛的破壞性侵害的證據。光靠生殖器是否有反應來決定行動模式,他們的思考能力已經完全退化成單細胞生物的等級了!
  應對,所有的可疑感都被這個詞語的噯昧不明給吸收。要應對問題的是思考能力只有變形蟲程度的你們,你們恐怕做不到柔軟的應對,最後還是會回歸到統一的答案上!更糟糕的是,他們會將建立在戀愛至上主義那種獨善其身的理論之上的想法,強加到有事相求的人身上,甚至有可能將結果調整為自己期望的樣子──不,我們可以斷言,這就是他們的目的!
  在商量煩惱的時候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精神衰弱的學生身上,將學生渲染成戀愛至上主義者──這就是被大性欲贊會支配的風紀委員會真正的企圖!
  連用華美的詞藻、意義不明的英文字詞,正是詐騙集團和人口販子會用的手法!就是因為沒有實體,他們才不得不依賴那種虛張聲勢的方式!

  千萬不可以被他們給騙了!
  我們想要告訴為戀愛關係煩惱而鬱鬱寡歡的各位:你們的感覺是正常的!自己是不是有什麼異常才會無法順利建立戀愛關係──這種煩惱是不必要的。你們只不過是感覺到了透過敏銳感受性一定可以感知到的異樣感。
  各位應該要做的事既不是煩惱,也不是和他人討論來解決問題。
  引以為傲吧!各位應該要為自己能夠以敏銳的感受性來感覺到這份異常而感到驕傲!
  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去找那些傢伙商量!他們恐怕會用名為「常識」的麻醉藥讓各位的感受性變得遲鈍,並將你們改造成不知批判地談戀愛的豬。
  然後他們會嘗試透過「戀愛」來統率人類。藉由讓人們熱中於戀愛,他們會從根本奪走人們的生產力,從大眾眼前隱藏自己正在進行的無可挽回的暴行。這種壓榨不只是針對人類自己,將來也會將魔爪伸向自然環境!
  我們出生在這片地表是個錯誤!我們被植入了錯誤,降生在這個世界。各位必須要小心呵護能夠注意到這個決定性謬誤的感受性!
  為了要改正這個錯誤,我們只能藉由銅牆鐵壁般的精神力來抑制繁殖衝動,將自己逼上生命的盡頭!

  風紀委員啊,今生永別了!下次再相見時,必定將是我們其中一方在另一方的屍骸上刻下勝利印記之時!
  來吧,我們要起身戰鬥。面對想要透過戀愛來洗腦人類並改變地球環境的大性欲贊會,我們絕對不可以放任他們繼續為所欲為!
  現充爆炸吧!

  「呼……終於舒暢了。」
  寫完文章的領家露出神清氣爽的表情如此說道。
  「嗯,雖然完全是我們自導自演。」「這有什麼,以往推動世界的事件不都是盛大的自導自演嗎?高砂,不要太自卑了,拿出自信吧。」
  雖然她對歷史好像有著什麼很誇張的認知,但我決定不要太深究這件事。

  成果非常豐碩。
  印刷品的效果果然令人無法估計。因為沒辦法像風紀委員一樣簡單地發放傳單,所以我們就在天還沒亮的清晨集合,親手把傳單發到全校教室的所有桌子上。普通學生一到校就會發現自己的桌子上放著一張令人印象深刻的傳單,這樣的狀況自然會引起注意。
  雖然大部分的傳單都在這之後就馬上被揉成一團皺巴巴的紙球丟進垃圾桶,但在我的班上也有幾個人仔細地將內容讀完了。風紀委員那種微微的自以為是給人的怪異感應該也發揮了效果。
  就像預料中一樣,海報很快就被學生會等人撕除了,但在這之前,我也目擊到好幾名學生停下腳步看著海報的模樣。
  不過,對風紀委員的主張產生共鳴的群眾則是說「沒有男女朋友的人什麼都不懂」、「根本就是在這個重視人與人之間的連結的時代反其道而行的反智主義者」、「實在是連一點點intelligence都沒有的vocabulary」等等殘酷的批評。對於假裝自己很重視理性和邏輯的他們喜歡用單純的主觀意識來批判的行為,我們的感受已經超越憤怒,反而覺得非常可笑了。

  我們本來抱著不會有人理會的輕率心態在風紀委員的傳單上寫下「戀愛諮詢」,卻出現很多信以為真的學生真的跑來找我們商量。
  「社團的學長他……」「我現在交往的男朋友和別的女生……」「去年的教育實習生很積極地寄電子郵件給我……」「老師跑到我工作的店裡……」「我在男友房裡找到BL本……」「我只要看到自己的女朋友和其他男人說話,就會莫名地覺得很興奮……」
  後半部的確是不太能和朋友商量的事。

  雖然我們本來對這種諮詢感到厭煩,所以只會以曖味的對答來應付;但後來我們轉換想法,反過來利用這種狀況而成功將諮詢的工作連結到反戀愛活動上。
  會來諮詢的都是有男女朋友的人,或是快要交到男女朋友的人。我們根本不需要去尋找,就可以發現已經存在和即將萌芽的戀愛關係──我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摧毀它們。既然會來諮詢,就表示這段關係處於不穩定的狀況,這讓我們的工作變得輕鬆許多。
  擁有優秀成員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很快地拿出了成果。
  西堀巧妙地誘導複雜交錯的四角戀情,藉由在兩個女生之間牽線來破除先前的關係。最後剩下的兩個男生似乎也因為互舔傷口而變得異常親密。
  另外,面對因為無法下定決心向喜歡的男生告白而煩惱的一年級女生,瀨崎很親切地傾聽了對方的煩惱。結果這個女生失去了對原本對象的情意,反而加入了瀨崎的粉絲俱樂部。

  像這樣的「失態」被廣為流傳之後,風紀委員就被冠上「死神」、「榴帶毒箭的愛神邱比特」、「非現充森林的嚮導」等極度不名譽的別名,在背地裡遭到眾人指指點點。

  ○

  「這樣一來,就再也不會有人來找風紀委員會做戀愛諮詢了吧!」
  某一天,在前花藝研究社的社辦,也就是現在的風紀委員會室裡。
  領家用開朗的表情這麼說道,深深坐進最裡面的一張椅子上。
  「終於可以放心回到我們的本行了呢。」「把那些現充摧毀到體無完膚吧。」「我們來消除他們的煩惱吧!」
  每個人都各自展現了幹勁。我也莫名地覺得自己充滿了活力,對大家說出激勵的話:
  「我們長年的雌伏終於開花結果,反戀愛的嫩芽已經在人們心中逐漸萌發。要讓我們的運動有爆發性的進展,除了現在就沒有其他機會了!我們現在就要將現實攤在沉睡於名為戀愛的幻想中的嬰兒們面前,讓他們從虛幻的夢境裡清醒過來!」
  聽到我的煽動言論,瀨崎、西堀、神明學姊都深深地點頭。
  「我們來做吧!」「做吧。」「我們要努力讓大家注意到真正的事實!」
  另一方面……領家則是表現得不理不睬。
  「……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不用一直拿出來講。我們當然要努力了。」
  因為發生了很多事,我還以為她的憤怒應該已經差不多平息了……看來她似乎還是有點在意情人節的事,仍舊鬧著彆扭。

  事情就發生在我們像平常一樣如此對話的時候。
  叩叩,一陣客氣的敲門聲響起。
  「又是戀愛諮詢啊。」
  領家用厭煩的態度嘆了一口氣。瀨崎說了一句「請進」來回應敲門聲,門把就微微轉動,一個女孩子走了進來。她露出像是害怕著什麼東西的神情轉頭往後看,然後才靜靜地把門關了起來。
  「打擾了……那個,我……」
  瀨崎對低著頭用微弱聲音說話的她露出笑容。
  「請過來這裡吧。」
  對於坐在椅子上不安地交扣著雙手手指的女生,坐在對面的領家開口說道:
  「告白?修復關係?劈腿?三角關係?懷孕?」
  女生可能是被連續發問的領家嚇了一大跳,頭低得更低了。
  「喂,領家,我說妳啊……」「不管對什麼女人都很溫柔的你或許不懂吧,有時候引導戀愛也是需要嚴厲的態度的。」
  瀨崎對女孩搭話,幫忙緩頰:「妳不用擔心,他們平常就是這個樣子。」
  過了一會兒,女生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開始說話:
  「那個,我……我是電影研究社的二年級社員,我叫做上峰。影研現在沒有一年級生,二年級只有我一個人,然後,三年級有三個學長……」
  「那三個人喜歡上妳了對吧?」
  領家用隨便的態度接著說道。
  自稱上峰的女生點點頭。
  「很典型的模式呢。雖然需要在三人裡面選出其中一個人,卻沒有辦法決定。我就直接說結論吧,全部都拒絕。會在這種狀況下愛上學妹的男人全部都是地雷,沒別的了。」
  雖然她的話莫名地貼近事實,卻太過辛辣了。
  「喂,妳也稍微……」
  就在我正要說下去之前,女孩就舉起手制止了我,還對領家用力地點了兩三次頭。
  「我全部都想要拒絕。可是,不知道要怎麼做才不會留下後患……」
  上峰定定地看著領家的眼睛,用真切的語調說道。
  到剛才為止還在鬧脾氣的領家現在已經露出閃閃發光的眼神,對上峰展露笑容。

  「好──妳的煩惱,我們受理了。」

wdr550 发表于 2016-8-20 23:19

http://e.share.photo.xuite.net/archer3421/1e4c194/19910557/1136093431_x.jpg
  第二章 關於以前所未有的運動擴展為目標之革命性宣傳手法

  1

  上峰──上峰泉。她是這所學校二年六班的女學生。文藝型。身高只比西堀稍微高一點,大概是一百五十公分出頭吧。黑髮差不多及肩,髮尾有一點微微的彎曲。她的瀏海幾乎是直線切齊的。紅色粗框眼鏡是她的特徵。她無心的細微舉止很可愛,能夠激起他人的保護欲,大概是這樣的類型。
  要是她加入全部都是男生的社團,結果當然就會產生那樣的問題。

  「原來如此。所以妳才會看上雖說要支援學生戀愛,卻像推土機一樣將戀愛關係破壞得支離破碎的我們吧!」
  領家得意洋洋地這麼說。
  聽到這句話,上峰低下頭將手伸到脖子附近玩弄髮尾,怯生生地回答:
  「那……那個……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往上瞄了一眼。她的視線前方有領家正在溫暖地笑著。
  神明學姊將泡好的咖啡放到她的面前。白色的煙霧冉冉上升。
  「……不,對不起。就算說謊也沒有意義呢。妳說得沒錯。
  不管怎麼看都可以配對成功的隔壁班那兩個人,在找風紀委員商量完的幾分鐘之後,就經過了一陣扭打的爭吵然後破局,我看到以後就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過來這裡了。我心想,如果是你們,說不定可以用我意想不到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妳的觀察力非常好,而且也很有膽識。竟然敢當面對承受汙名的我們說這種話。」
  領家露出了一個壞心眼的微笑。
  「對不起,我拜託這種事情真是太失禮了……我要回去了,請各位當作沒有聽到吧。」
  領家抓住了正要離席的上峰放在桌面上的手。
  「等一下等一下,不是那樣的。我是真的在誇獎妳。」
  話說回來,雖然領家的態度超級高高在上,但上峰還比她高一個年級……我以前沒有特別注意,不過領家對神明學姊說話時也很不客氣。我對她的感想已經超越傻眼,甚至於有點佩服了。
  「很少人擁有這種適當的觀察能力。妳可以不用在意我們的感情和批評,說出自己心裡真正的主張。在這裡不需要無謂的顧慮。希望妳可以敞開心房和我們談談。」
  領家覆蓋在上峰手上的手稍微用力握緊。上峰看著領家直直凝視自己的雙眼,才首度帶著堅強的意志點頭回應。

  基本上,剛才上峰所說的就是事情的全部。她針對這些內容又加了幾點說明來補充。
  時間回溯到兩年前,還是新生的上峰看了社團介紹時上映的影研自製電影,決定要加入這個社團。由一位三年級的學長負責領導社團活動的最初那一年,社員們還可以在沒有任何雜念的狀態下專心在社團上。可是當這位學長一畢業,情況就完全變了。雖然她對尷尬的關係感到有些不安,仍在這種鬱悶的感覺中度過了一年……
  「我想,大概會在畢業時……」
  「在那時告白嗎?真是老套,感覺就像是那些凡夫俗子會偏好的情況。」
  領家語帶唾棄地這麼說,往月曆看過去。
  「真糟糕……距離畢業典禮已經沒剩幾天了。」
  「那個,關於這件事,其實還有一點時間。」上峰一邊取出筆記本一邊說道:「每年在畢業典禮之後都會有文藝類社團的發表會……是為了紀念畢業,因為有很多人成為考生之後還是會繼續社團活動。我想,那個……如果要告白,他們應該會選在那個時候……」
  雖然我們一年級生還沒有經歷過,但訂在三月的這個活動就是與九月的校慶組成雙璧的發表場合。雖然總是有學生會把大考放在一邊,只顧著準備這場活動而落得要重考的下場,但還是因為自由的校風而逃過了廢止危機。
  「電影研究社也會在那裡進行發表嗎?」
  「是的,雖然是很短的作品,我們還是希望可以發表。現在正在加緊趕工呢。」
  「原來如此,那會是他們集大成的作品啊。然後等電影發表結束以後……原來如此。」
  領家這麼說著點點頭。上峰又低下頭來,用手指觸碰髮尾。
  「距離發表會多少還有一些時間……妳一定要讓我們反戀……風紀委員幫這個忙!」
  領家這麼說,把手放到上峰的雙肩上。
  「拜託你們了,請圓滑地處理這件事……難得要畢業了,要是讓他們留下不愉快的回憶,我會很愧疚的。」
  她這麼說道,用哀求般的眼神仰望著領家。雖然她應該沒有注意到,但這其實是非常可以動搖男人心的舉動。就連同性別的領家都稍微羞紅了臉。

  ○

  「這麼簡單就接受那個委託,妳有什麼具體的提案嗎?」
  上峰離開以後,差不多到了太陽下山的時間,拉長的窗框影子橫亙在社辦裡。
  聽到我的問題,領家立刻回答:
  「我怎麼可能沒有想過就接受!……真是的,你到底以為我有多隨便啊。」
  不,我總覺得妳老是沒有想過就行動,讓其他的成員幫忙收爛攤子……我努力把這句話吞回肚子裡,聆聽領家的提案。
  「正在聽上峰說明狀況時,我就突然有了靈感。我們可以和她一樣拍攝影像作品,然後在發表會播放。也就是宣傳電影!」
  領家這麼說,帶著滿滿的怨念在白板上自行寫下「使用電影的宣傳計畫!」一行字。
  「電影擁有絕佳的宣傳效果這件事,在上一次大戰與冷戰都已經獲得非常充足的證明了。因此,我們要製作可以將戀愛的可怕與空虛表露無遺的宣傳電影。在文藝類社團的發表會上,我們要和電影研究社一樣播放自己的作品!而且,即使在發表會結束後,只要有機會就可以拿出來播放,或是散布到網路上,可以重複利用。怎麼樣,這個點子很完美吧!」
  領家自信滿滿地說道。雖然她說了很多,但大概只是她自己突然想要拍拍看電影而已。
  包括我在內的其他四個人都露出了「這下不妙」的表情。
  「大概來不及,也沒有器材。」
  西堀直接指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可是,領家卻以游刃有餘的神情回應:
  「沒什麼,只要拍幾分鐘的短片就可以了。戀愛的悲慘,現充的可笑,只要可以描寫這些就夠了。表現幾乎不言而喻的道理也不需要這麼多時間。而且只要和影研說一聲,他們應該也願意把多出來的器材借給我們吧。如果是數位檔案,剪接起來也不會多麻煩的。」
  「雖然妳這麼說,可是我們根本沒有人拍過電影啊。怎麼可能那麼簡單。」
  我傻眼地這麼說,領家就用像是開導般的語氣如此回答:
  「每個人都有第一次。要是害怕踏出第一步,什麼都無法開始。我並不是要大家做出什麼曠世傑作。就算做得很拙劣也沒關係。拙劣的作品反而更能夠傳達理念,這種例子常有。」
  「我們可沒有時間準備服裝和背景那些柬西啊。」「就拍校園作品吧。我們可以描繪校園內的戀愛。大家都是被校園內的戀愛迷惑的,這種作品應該最有效果。」
  我搔著頭。不管說什麼,似乎都無法說服領家。
  瀨崎客氣地舉起手發言:
  「如果以風紀委員的名義製作並播放那樣的電影,不會暴露我們真正的主張,讓我們的立場陷入危險嗎?」
  的確如此。我們明明就是以協助學生戀愛的名目進行活動,如果反過來製作高聲主張反戀愛的影像作品,很明顯會啟人疑竇。
  「呵呵,瀨崎,你這個問題很好。可是,這一點正是發揮我們這次獲得的『雙面性』最好的機會。沒錯,我們要以『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名義製作電影,然後上映。」
  「可是……在文藝類社團發表會這種公共場合,那樣的作品可以獲得上映許可嗎?」
  「不需要擔心。管理社團活動的社團聯盟獨立於學生會之外,是非常散漫的組織,文藝類社團發表會就是由他們主辦的。我們的『社團』名義也不是自稱,而是經過了他們的承認。這樣你們應該知道那個組織有多散漫了吧。不管是誰想要發表,大概都可以得到許可吧。」
  領家的提案雖然看似一時興起,卻考慮得相當周全。
  而且聽到她說得這麼自信滿滿,讓我們也莫名地開始有種說不定真的可行的感覺。這也算是領家的強項之一。
  「劇本要怎麼辦?」
  「我們每個人都寫一份帶過來,然後從裡面選出一份最合適的。反正只是幾分鐘的影片,不需要太講究。」
  社辦被一片沉默籠罩。
  我努力絞盡腦汁,指出我所能想到的最後一個問題:
  「拍電影再播放給當事人看……這樣不會太拐彎抹角了嗎?我覺得應該再想一些可以更直接地對上峰的三個學長提出訴求的方法。」
  領家聽我這麼一說,一瞬間眼神飄動著,露出退縮的樣子。不過,她又馬上乾咳幾聲,然後用有點猶豫的語調反駁我:
  「擔……擔心什麼,他們可是電影研究社──裡面的人肯定都是電影狂。我判斷他們恐怕只對電影有興趣,要用其他的方法說服是很困難的。」
  領家這麼說完之後就用鼻子哼了一聲,從我身上別開目光,繼續說下去:「而且……沒有提出任何主意的你,沒資格批評別人的提案吧。」
  她這麼講我就無話可說了。我的確沒有想到其他點子。
  被夕陽染成橘色的社辦裡面沒有任何人再發言,就這麼過了一分鐘左右。
  「好,沒有異議了吧!事不宜遲,每個人都要在明天以前寫好一份劇本帶過來。要是不馬上動工,期限一下子就要到了。」
  領家拍著手站起來。一想到接下來會有一連串嚴酷的爆肝行程等著我們,我就有一種心臟重重往下一沉的感覺。
  即便是感情不常表露在臉上的西堀和撲克臉的瀨崎,都顯露出一股藏不住的絕望感。
  另一方面,神明學姊她……
  「那……那個……」
  這麼說著,用可愛的姿勢把手舉到臉的旁邊,注視著領家的方向。
  「怎麼了,茜?要寫劇本讓妳不放心嗎?沒問題的,就連我也沒什麼自信,只要可以傳遞訊息就好,不需要想得太複雜。」
  「我不是說這個……那個,雖然可能只是我理解得比較慢……既然要拍電影,我們應該會露臉吧?如果用『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名義製作,我們的身分不是會曝光嗎……」
  是個盲點。這的確是非常重要的一點。就連西堀和瀨崎都露出了意想不到的表情看向神明學姊。雖然是很基本的事,不知道為什麼卻沒有人想到。
  不過既然領家都這麼自信滿滿了,她應該有什麼想法吧。這畢竟是最重要的一點,她應該會一開始就從這個大前提去考量整件事。
  領家正將手穿過書包的揹帶打算回家,但一聽到神明學姊的這段話,她簡短地發出了一個聲音:

  「啊……」

  是真的。
  她好像是真的完全沒有想到這件事。
  「好了,回到出發點重新開始想吧。」
  對於這麼說著的我,領家出言打斷:
  「等一下,沒問題的。沒問題,一定有辦法的。」
  「才沒有辦法咧。如果我們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事情曝光了,好不容易拿回來的這間社辦也會被沒收,努力都會白費。拍電影是行不通的,想想別的辦法吧。」
  「只要不拍到臉,或是用障礙物遮住就好了。」「那是哪門子的前衛電影啊。」
  「只要在臉上打馬賽克不就可以了嗎?」「那樣很像猥褻影片耶。」
  領家瞪著我。
  「沒問題的,你要相信。相信奇蹟。要是被那種悲觀的想法束縛,事情就會在沒有任何行動的情況下結束啊!」
  「奇蹟,這可真像是戀愛至上主義者會吐出來的笑話,那種東西根本不會出現。」
  「不是曾經出現過嗎!」領家砰的一聲敲打桌面。「差一點就要和學生會共處一室的我們,因為學生會長突然間奇蹟般地改變心意才能夠得救,如此成功把社辦奪了回來!你應該也是這件事的目擊者,難道你忘了嗎!」
  「那與其說是奇蹟,不如說是因為有我在現場……」
  「你明明也只是和我一樣束手無策而已!你根本沒有幫上任何忙!」
  她這麼講我就無話可說了。我當時的確無法說任何話。話雖如此,要說出實情也很令人害臊,使得我沒有辦法再繼續反駁她。
  「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之後說不定就可以想到什麼對策!就算最糟的情況下社辦被沒收,我們的身分也曝光,那就到時候再想辦法,只不過是和學生會之間總有一天會開打的浴血決戰提早到來罷了!我們有反戀愛之神的庇佑。我們雖然在情人節的時候陷入那麼嚴重的慘狀,卻只花不到一個月就像不死鳥一般復活了不是嗎!」
  雖然我不認識什麼反戀愛之神,但創造人類的造物主正在我家當我妹妹,現在這個時間還在懶洋洋地看著重播的動畫呢。
  「那明天就把寫好的劇本帶過來吧,拜託各位了!」
  領家只說了這句話,便逃跑似的離開了。
  被留下來的我們四個人呆站在原地。
  可是我們的表情早就已經超越困惑,到達了豁達的境界。我們互相對彼此苦笑。
  「沒辦法,就做吧。」
  我這麼一說,其他三個人就點了點頭。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嗯,加油吧。」「我會試著想想有什麼辦法的!」
  我們感受著謎樣的團結意識,離開了社辦。

  ──還有一點。讓我、我們順從領家的提案的,並不是只因為她的強硬態度。想要試著拍拍看電影。
  想要和領家,和這些成員們一起完成某種作品。
  我想不只是我,另外三個人的心中應該也湧現了這種心情。

  2

  隔天,我們馬上把劇本帶過來進行評選。
  「如何,大家都寫好了嗎?」
  聽到領家有精神的聲音,大家都各自點點頭。
  「雖然我沒有什麼自信。」「嗯。寫好了。」「是個超級大作喔~」
  「……高砂呢,你怎麼樣?」
  領家看著別的方向這麼說道,我則是搔著頭回答:
  「算是寫好了。這真的很難耶。」
  昨晩我拚命擠出微薄的智慧,思考到超過凌晨三點,所以今天才會睡眠不足。因此我把今天的地理課和現代國語課都拿來補眠了。
  「那妳自己寫得怎麼樣?」
  「我當然寫好了。如果把這份劇本化為影像,肯定可以讓現充打從心底感到懼怕!我本來還擔心一個晚上會不會太短了,不過大家都很優秀。不愧是可以注意到戀愛這個概念的欺瞞並參加革命運動的人才。」
  領家這麼說著,把骰子巧克力發給每個人。這是情人節那時候剩下來的。大家都打開了包裝,把巧克力放進嘴裡。
  「要動腦的工作一定會需要糖分。如果二月十四日多出來的這些吃完了,我身為議長也一定會準備新的存貨!」
  該怎麼說呢,與其說是領袖魅力,這種感覺比較像是大阪的大媽正在發糖果。
  「好了,既然頭腦都開始運轉了……就快點把寫好的劇本拿出來給大家看吧!」
  領家這麼說道,砰的一聲用手掌拍響了桌子。
  可是我們四個人只是面面相覷,動也不動。
  「怎麼了?你們不是寫好了嗎?」
  「寫是寫好了沒錯……可是說到要拿出來給大家看,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那是什麼話,最後這些劇本的其中一份可是會在發表會上播放給集合起來的大批學生看喔。現在是害羞的時候嗎?」
  「就算妳這麼說……那就從領家的劇本先開始看好了。這樣的話大家就可以輕鬆地拿出劇本了。這種時候誰都不會想要當第一個人的。」
  我這麼說完之後,隔了一會兒,領家的臉頰便開始微微泛紅。
  「為……為什麼我要當第一個人?所謂的議長,在這種時候都是要最後發表的。」「議長(領導者)不是應該要走在前面領導大家嗎?」
  經過短暫的沉默,領家才用力拍了手提案:
  「這麼做好了,我們以不記名的方式,一個一個把寫好的東西投進這個箱子裡面。」
  領家這麼說著,把放在櫃子上的空紙箱搬下來,用封箱膠帶把上方貼起來,並用美工刀在側面割出一個形狀細長的洞。
  「這樣的大小剛剛好。每個人的格式有可能都不一樣。為了避免從格式判斷出是誰寫的劇本,其他的人要在走廊上等,只讓一個人進到室內投入自己所寫的東西。所有人都放好之後再打開箱子,用隨機的順序唸出來。這樣的話就不會覺得害羞,而且更重要的是不會因為『是誰寫的劇本』而讓評選的過程變得不公平。」
  眾人沒有異議。
  我們馬上進行這個作業,在所有人都放好之後打開箱子。

  「那就先從這一張開始吧。」
  領家拾起其中一張紙,將寫在最前面的故事大綱唸了出來。

  主角是一個高中女生。
  雖然她和同校男生正在交往,男友卻因為重病或是交通意外之類的事件而去世。主角傷心地前去男朋友的葬禮守靈,卻發現他其實有很多的「女朋友」,自己只不過是其中一人罷了。這讓她的眼淚完全吞了回去。
  中間發生了很多事,主角突然不小心被打工地方的前輩強暴,還被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強迫墮胎,使她漸漸變得完全無法信任人類。
  開始萌生死意的她,卻有個同性朋友提供了溫暖的依靠。主角站在校舍屋頂邊緣往下望著操場,而朋友卻從後方用雙手緊抱她的胸口。
  主角回頭,用手指拭去在朋友的臉頰上滑落的眼淚。「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美麗的事物存在。」這樣的感動撼動了主角的心。兩個人的雙唇自然而然地交疊。
  被一般的情侶形象束縛而失去幸福的主角終於了解了真愛,然後逐漸得到療癒。

  是西堀的劇本。對已經知道她「隱情」的我來說,根本不需要記名。
  後半段暫且不談,前半段對「現充」的理解也太粗糙了。什麼「突然不小心被強暴」,未免也說得太輕鬆了。而且男朋友的死因至少也明白地選一個出來吧。
  「這個……內容還真是刺激呢。」「情人去世或者被強暴,是現充文學的基本款。反應一定會很好。」「正面的結尾感覺很不錯呢。」「對呀,幸好她沒有自殺。」
  西堀以外的其他成員都不知道這是誰寫的,很正常地發表著感想。
  「……高砂覺得怎麼樣?」
  聽到領家這麼問,我努力地想出普通的評論:
  「我想想……雖然我覺得偏好這種題材的人應該會很喜歡……可是電影研究社的三個學長是男生,他們可能不太會有興趣吧。」
  我這麼一說,大家就陷入了沉默。原本的目的這種東西,其實出乎意料地容易被忘記。

  「好了,接著唸下一張吧!」
  領家為了重新振作起來而開朗地說道,開始唸起下一份劇本。

  主角是一個男高中生。
  他和同班的女生正在交往,兩人感情融洽地歌頌著青春。
  ──可是這只不過是表象。
  某一天,他偶然發現女朋友在社群網站上的分身帳號。裡面寫滿了針對他的毁謗辱罵。以這些內容為笑料,大概是同學的帳號也一起加入把主角當笑話看的討論之中。
  主角變得無法相信任何人。他在公園大樹上的樹枝綁上繩子,準備上吊自殺。
  他作好心理準備以後站上踏台。
  不過,這個時候有一顆粉紅色的橡膠球滾了過來。「叔叔,幫我檢一下。」明明是高中生卻被叫成叔叔的主角有點生氣,但還是勉為其難地走下踏台,把球丟了回去。結果,擁有這顆球的少女便對他回以笑容。
  少女的表情非常純真。看見少女打從心底露出沒有被「戀愛」這種幻想玷汙的笑容,籠罩在主角身上的黑暗便瞬間消散──
  「小妹妹,妳自己一個人玩嗎?叔叔也可以跟妳一起玩嗎?叔叔等一下去雜貨店買美味玉米棒給妳吃好不好?」
  在和少女一起玩的過程中,他僵硬的心漸漸舒展開來。
  被一般的情侶形象束縛而失去幸福的主角終於了解了真愛,然後逐漸得到療癒。

  這次是瀨崎的劇本。這完全暴露了他個人的願望。別以為用這種台詞就可以騙人家上鉤,不管怎麼想都會演變成誘拐案件吧。
  「這個……內容還真是刺激呢。」「網路霸凌,應該可以得到現代年輕人的回響。」「在結尾看到未來的希望這一點很好呢。」「對呀,希望他可以得到幸福。」
  雖然我覺得有很多地方可以吐槽,卻沒有任何人提出來。難道大家都累了嗎?我也開始覺得有點累了。
  「如果要用這份劇本就需要飾演少女的人耶……我們要去哪裡找這種少女?」
  又一次,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可是這次換領家像是要掩蓋缺點似的說了:
  「不……不過,只要外表像少女就好……對了,讓西堀來演怎麼樣?她身高比較矮,只要想辦法搞定服裝,看起來或許勉強可以像個小六學生……」
  「那可不行。」瀨崎用堅決的語調否定。「在這份劇本裡,少女的純真拯救了主角的場面是正是關鍵。要讓這一幕產生說服力,不管是多厲害的女演員都很困難。我們不可以造成西堀同學的負擔。我認為應該還是要使用真正的少女才可以實現這樣的劇本。」
  西堀聽他這麼說,不停地點著頭。
  對於最後將話題轉到「體諒」上面的瀨崎,我單純地對他的能力感到佩服。

  「是嗎……那還是先唸下一張吧。」

  西元三六一五年,人類的生殖完全受到地球政府的掌控。人們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就被決定了結婚對象,甚至何時結婚,何時生子這種事都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早就被他人所決定。借助基因工程的力量,人類變得可以以很高的水準控制自己的增殖。
  對這種狀況感到懷疑的少年主角偷渡到船上,某一天,他在叢林深處發現了一個未開化的部落。身為「異鄉人」受到款待的主角最後與這個部落中的一名少女墜入愛河。少女由於身體上的特徵而在部落中被崇尚為專司豐饒之神的使者,但她本身卻對這種待遇感到厭惡。在這個時候出現的少年那毫無矯飾的純真心靈,化解了少女心中的黑暗。
  可是少年的行動已經完全受到地球政府的掌控,政府派出的刺客來到了他所在的地方。雖然主角好不容易保住性命逃了出來,卻在戰鬥中完全失去了生殖器。
  主角失魂落魄。可是因為少女一句「人生並不是只有生產」的話,讓他終於了解了真愛,然後逐漸得到療癒。
  這個時候,天空突然裂開,一個巨大的圓盤降落下來,是外星人來襲。「人類將邁出嶄新的一步。」這句意義深長的話撼動了大氣,讓所有的人類倒臥在地──除了少年與少女以外。
  被「選擇」的少年與少女借助外星人的力量,為了平定銀河的戰亂而開始創造新人類──

  莫名其妙。理解能力完全跟不上。
  不太像領家寫的,這樣的話──是神明學姊嗎?我望向她,發現她擺出了非常自信滿滿的表情。
  她心中的黑暗太過深沉,讓我背上忍不住冒出黏膩的汗水。
  「這個……內容還真是刺激呢。」「近未來的故事,大家都喜歡。」「比起目前為止的所有故事都還要能夠清楚地傳遞主張呢。」「對吧,那種東西可以消失最好了!」
  不行了,已經沒有人可以正常思考了。
  「不是因為製作時間很短才決定要做成校園主題的嗎!」

  「下……下一張。感覺好像愈來愈好玩了呢。」
  「也許真的很好玩沒錯,但是到現在都還沒有一份劇本是可以用的耶!」

  主角是一個高中一年級的女生。沒有男朋友的資歷=年齡。
  主角在班上有個有點在意的男生,每次和他視線交會的時候都會感到心跳加速。主角如果看到他偶爾和其他女生說話就會吃醋;還幫放在房間裡的小熊布偶取了和他一樣的名字,有時候揍它,有時候卻又抱緊它。
  因為某個巧合,主角和那個男生開始熟識起來。雖然他們會在深夜出去約會,或是在休假的時候一起出門,但兩人的感情卻沒有更進一步的發展。
  主角在情人節的時候下定決心告白。
  可是他卻以「我對戀愛沒興趣」的殘酷理由甩了主角。
  主角雖然沉浸在悲傷之中,卻堅強地繼續活下去……

  以消去法來說,是領家吧。
  這個故事的調性以領家的風格來講有點陰鬱,但感覺還算滿明確,而且好像也可以順利表達我們的主張。
  「…………」「好悲哀。」「如果可以描繪出主角捨棄戀愛並堅強活下去的模樣就太好了。」「真是可愛又勇敢的女生。我都覺得有點想哭了……」
  領家低著頭漲紅了臉。她真是太好懂了。
  「很不錯的劇本呢。除了女方,觀眾也能對男方投入感情這一點就很好。」
  「不,這就……應該不行吧。」「不行,我無法。」「明明都在深夜約會過了,我不懂他為什麼要拒絕耶……」
  「咦,是嗎?我反而可以同理男方的感受說……」
  「從這個劇本看來,那個男生一定是不懂人心的瘋子。目的應該是透過創造出一個顯而易見的敵人,來獲得觀眾的強烈認同吧。」
  他們三個人都點點頭。感覺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受到責難似的。

  「好,最後一張了。」
  領家這麼說著,將我寫的劇本大綱唸了出來。

  …………

  唸完之後,領家點點頭說道:
  「很安全牌呢。」
  「的確很安全牌。」「安全牌。」「很安全牌耶~」
  雖然我寫的時候的確是以安全牌為目的,但被這麼一說還是會受到一點打擊。
  「不過這樣比較好吧,安全牌是最保險的。」
  「……高砂,這張果然是你寫的啊。雖然我完全猜不出其他的劇本是誰寫的,但只有你的我馬上就認出來了。」
  「是啊,只有這一張從開頭就猜得出來。」「很像高砂。」「結果隱瞞也沒有意義呢。」
  「……嗯,對啊。因為沒什麼時間,我覺得安全牌比較好,才這麼寫的。」

  被他們七嘴八舌地說了一堆,但劇本還是決定是我那安全牌的提案了。

  ○

  雖然拍電影很重要,但我們也不能忘了本來的目的。
  我們是為了將電影研究社的上峰從她和三名學長之間的麻煩關係中救出來才行動的。宣傳電影終究只是達到這個目的的手段。
  雖然上峰已經口頭和我們說明過情況,但最好還是可以到現場實際看看他們的關係。
  因此,我們決定去影研借器材,順便調查真實狀況。我們計劃以「風紀委員想拍攝宣傳影片」為名目,把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要使用這些器材來製作宣傳電影的事情隱瞞到底。

  因為去的人數太多也沒什麼意義,結果只有我去電影研究社。這種工作會落到我頭上,大概是因為我讓領家不開心的關係。畢竟是我的錯,我就心甘情願地接受這點責罰吧。
  在社辦大樓二樓,動畫研究社和攝影社中間就是電影研究社。他們的社辦是活動成果有得到一定程度上認可的社團才可以分配到的寬敞型教室。門的周圍貼滿了過去影研所拍攝過的電影宣傳海報。仔細一看,還有數十年前的作品,可以窺見這所學校的影研有多麼悠久的歷史。
  我一敲門,就有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雖然聲音含混不清所以聽不清楚,但應該是昨天見到的上峰發出的聲音。
  「……打擾了。」
  我姑且這麼知會了一聲,並走進室內。
  裡面整理得還算整齊。至少東西不會散亂到看不見地板。
  室內充滿了談笑的聲音。圍著桌邊而坐的三個男生看起來很開心地聊著天。他們就是昨天上峰所說的三個學長吧。我都已經走進來了,他們卻還是看都不看我一眼,仍然熱烈地繼續大聊特聊。
  「啊,你是昨天的……呃……」
  在房間最深處,上峰從黑色布簾區隔出來的空間探出一顆頭看著我。
  「我姓高砂。」
  「高……高砂……學弟。我收到你的郵件了,是關於……借器材的事對吧。請跟我來,雖然這裡有點窄。」
  上峰這麼說,馬上又退回布簾後面。可能是因為不能被發現自己和風紀委員有所接觸,所以她說話有點吞吞吐吐的。雖然學長們有一瞬間瞄了我們一眼,但又馬上回到了原本的對話裡。
  我跟在上峰身後走進布簾後方。
  裡面被各式各樣的東西塞得亂七八糟。有關於電影的書籍、年代久遠的器材、布偶裝的殘骸、制服帽子、水手服、小道具等等。
  「不好意思,這裡這麼髒亂。」
  雖然嘴上這麼說,上峰看起來卻有點高興。
  「可以請你等我一下嗎?我手上的工作就快告一段落了。」
  「好,沒問題。我們才是,還麻煩妳這麼多,真不好意思。」
  上峰微微一笑,然後在旋轉椅上坐下,面向螢幕。她的瀏海用髮夾隨意地往上固定住,後面的頭髮則是用黑色的髮束不太好看地綁了起來。她身穿運動服,赤腳直接放在椅面上,緊盯著螢幕做著手上的工作。
  「這個姿勢可以讓我放鬆。抱歉讓你見醜了。」
  她依然注視著螢幕這麼說道。
  「不會,我了解。」
  我只說了這句話,便閉上嘴巴。喀噠喀噠,點擊滑鼠的聲音和透過布簾傳過來的談笑聲重疊在一起。
  「……好,結束了。你要借器材對吧。我看看,要攝影機、腳架還有……麥克風要嗎?」
  「啊,因為我們不錄聲音……所以不需要特別外接麥克風。我們想拍無聲影片,只配上音樂。」
  「那樣很好……很好。」
  上峰點著頭這麼自言自語,在附近繼續翻找,發出沙沙沙的聲音。
  「奇怪……跑到哪裡去了。我記得那傢伙有拿來玩……啊,這個很有趣喔。」
  她這麼說道,把一疊紙張往我這裡丟了過來。我大概翻閱了一下,看起來好像是一份分鏡表。
  「明明是超級有趣的內容,結果卻好像沒能拍成。已經是二十年前的東西了。沒想到竟然留下來……」
  上峰翻找東西的手一直沒有停下來,很開心似的告訴我:
  「裡面的設定真的很誇張,『魚乾超人』是什麼東西嘛,哈哈。可是故事的最後卻莫名地催淚,實在太狡猾了。超人慢慢被熬出高湯的那一幕,我讀著讀著都忍不住雙手顫抖了……啊,就是這個。」
  她轉過頭來,手裡握著一台攝影機。
  「雖然不大,但是性能還不錯。已經沒電了呢,充電線……用這條應該可以。」
  這麼說著,上峰按下了電源鈕。
  「啊……」「液晶螢幕破掉了……」
  螢幕上出現了裂痕,讓附近的顔色變得很奇怪。
  上峰咂嘴。「才想說聯絡不到人……給我搞這種飛機,夠了,搞什麼鬼,該死。」
  「那……那個……」
  我害怕地對開始咒罵的上峰插嘴說道,她就臉部朝下抓了抓頭。
  「……不好意思,讓你看到奇怪的地方了。」
  她稍微紅著臉這麼說,然後重重坐到椅子上仰望著天花板。
  「我記得……他說過東西在學長那裡。」
  上峰小聲低語,拿出了手機。
  「呃……要到附近的大學去借東西,你可以嗎?」
  「是,只要可以借到東西,我都可以。真的很抱歉讓妳這麼麻煩。」
  上峰聽了之後點點頭,操作了幾秒手機,然後停下動作。
  她一瞬間直盯著手機畫面看,隨後像是下定決心一樣按下按鈕。撥出聲從聽筒中傳出。
  「啊,學長……好久不見……不不……是的,正在努力中。呃,我今天是想要到學長那裡借一下攝影機……不,因為委員會想拍宣傳影片……拜託學長了,我們等一下就過去。」

  ○

  於是我決定要和上峰一起去附近的大學。
  雖然上峰一開始拜託我一個人過去,但那樣實在太令人不安了,所以我才堅持請她跟我一起過來。
  因為上峰說要換成制服並整理頭髮,所以我稍微等了一下。直接這樣過去就可以了吧?我這麼說,但她卻用堅決的口氣說「那可不行」,反駁了我。

  「總覺得……有點讓人緊張呢。」
  上峰一邊這麼說,一邊四處張望。
  鋪著石磚的銀杏大道上有許多大學生走來走去。大多數人是男女或團體一起吵吵鬧鬧,看起來就像是要徹底享受出社會前的最後一段玩樂時光。人們用「GG」、「了」、「真假」等大學流行語交談,還有人充滿自信地說著自己電磁學被當掉的事。
  貼在牆壁上的社團招募海報上寫著「男生限本校學生,女生限○○女子大學!」等毫無道德倫理的煽情語句,讓我稍微受到了一點文化衝擊。
  「大學真是個可怕的地方呢……」
  聽到我無力的這句話,上峰也點頭同意。
  「我記得社團大樓……應該是走這裡。」
  途中,我們遇到在冬天穿著短褲的人和不管怎麼看都已經年過三十的人對我們發傳單,還遇到發音不標準的人問我們「尼們要噗要聽福音?」最後才好不容易到達社團大樓前方。

  在建築物前,有幾個人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在校地內搭起帳棚正在睡覺。
  正當我們被這幅詭異的光景嚇得退縮的時候……
  「哦,這不是上峰嗎?來得還真快。」
  有聲音從旁邊傳過來,我們轉過頭去。
  「學長,好久不見了!」
  上峰這麼說道,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我也輕輕打了招呼。
  這個學長的身材高瘦,戴著黑色毛線帽,還留了鬍子,用非常迷人的笑容對上峰微笑。
  「學長,上個週末公開的……」「《花與果實》對吧?」「學長看了嗎?」「看了。」
  兩人沉浸到對話中時,我發現有一位女性佇立在這學長旁邊稍遠一點的地方。我和她視線對上時,她稍微揚起嘴角露出了一個高雅的笑容,並微微低下頭。是個很漂亮的人。
  「啊,呃……」學長暫時中斷對話,轉頭向她說了一兩句話,然後又不好意思地摸著下巴的鬍子,重新面向上峰。他身旁的女性再次輕輕鞠躬便離開現場。
  「上了大學之後……就是,會遇到各種事嘛。」
  像要掩飾似的,學長這麼說道。上峰在不被學長察覺到的情況下,用眼角餘光追蹤著她離開的身影。正在害羞的學長可能不知道,但在一旁觀看的我卻明確地注意到了這件事。
  「話說回來,上峰,妳好像也變得很圓滑了呢。妳以前明明好像對電影以外的事情都沒興趣……一年級啊,是妳學弟嗎?」
  上峰慌慌張張地否認:「這!不是的!他是因為……」
  「不,妳不用否認沒關係。我很高興喔,以前就算三天不洗澡也無所謂的妳竟然……」
  「我才沒有無所謂,請不要捏造事實好嗎!這個人並不是我的……」
  「那個,不好意思。我是來借器材的……風紀委員……」
  我出來幫忙解圍,才終於讓學長理解。

  「就是因為會這樣,我才不想要一起過來的。」
  借到攝影機後回去的路上,上峰這麼說著怨言。「大家看到男生和女生走在一起就會把他們當作男女朋友。真的很煩人。」
  「不好意思……」「啊……不,高砂學弟沒有必要道歉。」
  上峰露出闖禍的表情一瞬間嘟起嘴,在臉部前方揮著手表示自己並沒有責備我的意思。
  「妳和學長好像很熟呢。」「是啊,因為我們去年一整年都相處在一起。」
  上峰望著遠方,懷念似的瞇起眼睛,然後像是自言自語般繼續說下去:
  「在新生歡迎會輪到影研發表的時候,當時播的是學長所拍的短片……我就是因此才決定加入影研的。我很好奇那是什麼樣的人拍的作品,興奮地跑到社辦……結果跑出一個滿臉鬍子的人,嚇了我一跳。」
  上峰笑了。她一笑便露出了酒窩。原來她是會笑得這麼開心的人,這給我一種新鮮的驚奇感。
  收起笑容之後,她的語調忽然變得很平靜。
  「原來學長他……也交得到女朋友啊。」
  「那個人真的是他的女朋友嗎?」
  我一問,上峰就用有點驚愕的表情看著我說道:
  「不管怎麼看都是吧。雖然我沒有直接聽學長說……而且他們都走在一起了。」
  「這和剛才妳說的話互相矛盾喔。」我笑著指出她的矛盾:「妳不是才剛說和異性在一起就會被當作男女朋友的事情很討厭嗎?」
  「…………」
  她因為無法反駁而陷入沉默,然後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也受到她的影響而發笑。
  「對啊,你說得沒錯。」
  上峰笑到讓人不禁懷疑她是不是瘋了,然後她用手指擦掉因為笑過頭而累積在眼角的淚水,吸了一下鼻子。我默默地把面紙遞給她。幸好今天在車站前有順手接過來。
  上峰用不穩定的聲音說「謝謝」並接過面紙,擤了擤鼻子。在這之後,她的臉就一直朝著下方,不再抬起頭。

  3

  因為已經順利借到器材,我們決定馬上著手拍攝。
  寫腳本時,我一直把兩個重點放在心上。第一個重點是簡單易懂,而另一個重點則是角色分配。
  簡單易懂是宣傳電影必備的特質,如果無法明確地傳遞想要表達的內容,就沒有辦法達成目的。因此我決定使用一般人容易接受的範本式劇情發展。這麼一來,就算是外行人拍出的敘事能力不足的畫面,觀眾自己也可以做出某種程度上的腦內補足──這就是我的想法。
  另一個重點是關於角色分配,因為要找外人來演會有困難,所以當然就會由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五名成員來演出。可是如果是瀨崎,由於長相太上鏡,而且有大量的粉絲存在,所以我判斷要讓他出場會太勉強。違背預定的方向而在別的意義上大受歡迎這種事,我們一定要避免。另外,因為神明學姊一出現在畫面上就有可能會讓男生的視線都聚集在同一個點上,所以也不能讓她演出主要角色。而且,因為身為最主要目標的影研學長是男生,所以分心在這個地方而讓他們不能專心在內容上,這種情況是絕對不可以發生的。
  基於以上的理由,可以演出的人就限定為領家、西堀,還有我這三個人。因為有兩個女生,所以我決定藉由讓這兩個人的對比來描寫戀愛的悲慘。
  故事的發展整理起來是這個樣子。

  有兩個女生剛入學的時候感情很好。
  可是因為其中一方交到了男朋友,所以兩人的關係逐漸變得疏遠。交到男朋友的女生在社團和念書上都無法專心,變得愈來愈落魄。
  另一個女生完全不管男女之情而勤奮向學,對社團活動也用嚴謹的態度面對,逐步獲得良好的成績。
  時光流逝,到了大學榜單的發表日──兩個女生都報考了同一所大學。不出所料,有男朋友的一方落榜,而沒有男朋友的一方則漂亮地上榜了。

  大概是這種感覺。雖然這種發展充滿了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是這樣剛剛好。
  關於結尾的部分,因為有男朋友的那一方實在是太過悽慘了,所以有人提議將劇本改成讓這個角色最後捨棄男友,受到上榜的朋友鼓勵並逐漸恢復友誼,然後在隔年考上大學。我們決定就這麼修改劇本。身為提議者的西堀看起來很高興。
  經過我們的調查,影研的三個學長全部都要重考,所以關係到大考成功與否的故事肯定會有效果。把故事更改為在捨棄戀愛之後重生的結尾,應該也可以感動他們的心。

  在角色分配上,我們決定由領家飾演有男朋友的女生,西堀飾演另一個女生,而我負責演領家的男朋友。
  幸運的是現在正好是剛放榜的時期,所以列出號碼的公布欄都還放在外面。我們決定先在這裡拍攝最後得知考試有沒有上榜的那一幕。
  領家的表情很沉重。她的手中握著准考證。鏡頭從這裡往公布欄移動,表現出現充女生沒有上榜的事實。
  接下來,要拍出西堀開心的樣子作為對比……可是……
  「妳可不可以……表現得更開心一點啊?」
  擔任導演的神明學姊喊出了NG。她似乎是要從形式進入狀況的性格,不知道為什麼頭上戴著打獵帽,還把太陽眼鏡掛在胸前。
  「……我在努力了。」
  西堀雖然這麼說,卻還是板著一張臉。畢竟她本來就是不太會把感情表現在臉上的類型,所以這種演技對她來說應該很困難。
  「導演,妳要不要坐在這裡監督西堀的笑容?」
  我指著西堀的腳邊向她搭話。
  坐在折疊椅上翹著腳的神明學姊可能是因為聽到別人叫她「導演」所以很開心,她用手裡的擴音筒輕敲了一下膝蓋,然後在我所說的地方蹲了下來。
  「這樣嗎?」「請妳再看得更仔細一點,就像從下方往上窺探一樣往前彎腰……」
  掛在她胸前的太陽眼鏡正在搖動。西堀的表情一瞬間笑開來。
  「啊……剛才的!剛才那個表情還不錯。」
  「再稍微往前傾一點……這樣是不是比較容易看到?」「這樣嗎?」
  神明學姊一改變姿勢,放在膝蓋上的那個就愈來愈受到強調。隨著這個過程,西堀的笑容也就愈來愈燦爛。
  「啊,就是這樣!瀨崎學弟,快點拍!」「是!」
  雖然這個笑容在我眼裡看來有點淫邪,但其他人全都沒有發現。這樣一定沒問題。

  接下來要拍的是兩人恢復友誼的一幕。西堀對沉浸在悲傷裡的領家伸出手。
  「這幕很重要。所以有必要明確表現出友誼的恢復。果然還是應該接吻吧?」
  得意忘形的西堀如此主張。可能是因為做不習慣的事情所以累了……
  「是啊……畢竟讓公主從沉睡中甦醒的總是王子的吻……」
  就連領家也說著這種異想天開的話。
  我簡單地駁回這個提案,轉移到下一幕。

  接下來要拍攝由領家飾演的,有男朋友的女生在大考失利之後,和我所飾演的男朋友分手的畫面。
  男生和女生面對面。女生一個轉身,從呆立在原地的男生身邊逐漸遠去。
  「……更明確地演出分手的樣子應該會比較好吧。」
  領家這麼說,啪的一聲合掌。「比如說,打耳光之類的。」
  「喂,那一定很痛吧,住……」
  雖然我這麼說著想要阻止她,但卻被身為導演的神明學姊阻止了。
  「就是這樣!高砂學弟,雖然對你很抱歉,但藝術是伴隨著犧牲的!」
  因為導演的這句話,最後決定要重拍了。
  「領家,拜託了。不要打得太用力……」
  「那種膽小的態度要怎麼表現出逼真的演技?」
  領家把我的懇求一刀兩斷,然後突然揮起手,發出響亮的聲音打了我的臉頰。我的視野滲入淚水。
  「不好意思,剛才的沒有拍到。」
  聽到瀨崎這句話,我雙腳一軟癱坐在地。
  「再來一次,好了,站起來吧,高砂。」
  我再度挨打。這次的聲音聽起來有一點鈍。真的好痛。
  「……嗯~一開始那次比較好耶。」「我也覺得這一次不太好。再讓我試一次。」
  神明學姊和領家彼此意氣相投。

  結果直到拍到好的耳光為止,我又挨了三次打,但是因為西堀一句「在還沒打之前臉頰就發紅,很奇怪」的超冷靜吐槽,結果這一幕就決定不採用了。我完全是白白挨打,差一點哭出來。而領家反而莫名地露出了神清氣爽的表情。

  ○

  就像這樣,我們多少付出一點犧牲也認真地進行著攝影工作,但在這段時間內,反戀愛活動卻沒有什麼進展。
  寒意漸漸趨緩,不知道人們的心是不是也會因此變得更開放,校內的情侶卿卿我我的情況也變得愈來愈明顯了。在天氣晴朗,氣溫昇高的日子,隨處都可以看到有人和男女朋友一起到中庭坐在草地上吃午餐。
  一般學生對於春天的到來都感到興致高昂,我們卻和他們成反比,心情愈來愈低落。

  「現充爆炸吧!」
  午休時間,我正在與世隔絕的地下社辦看著漫畫享受片刻的寧靜,這個時候以粗暴的態度衝進社辦的領家卻突然大叫。
  這麼一來,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所有成員就都聚集在地下社辦了。雖然我們根本沒有規定要在午休的時候集合,但不知道為什麼還是會聚在一起。
  「──滑雪宿營。」
  領家只小聲說了這麼一句,然後環視我們的臉。
  「滑雪宿營。這個時刻終於到來了。這是比過去的所有活動都更殘暴地對學生灌輸『戀愛至上主義』,把他們的腦子染成雪一般純白的瘋狂儀式。」
  每年,這所學校都會以一年級生為主要對象,在三月的考試假期間舉辦兩天一夜的滑雪宿營。由學生會主辦的這場活動不會有老師的監視,學生們可以悠哉地享受滑雪樂趣,所以很受好評。
  青少年處於這種情況下,會發生的事情只有一種。
  領家閉上眼睛,開始說:
  「平常很不起眼的那傢伙,在凹凸斜坡上滑著雪的帥氣模樣──男生對跌倒的女生伸出援手──『妳沒事吧?』男生一邊取下護目鏡,一邊露出微笑。他撥掉沾在靴子上的雪,幫她穿上滑雪屐。『謝……謝謝你……』『……我們一起滑到下面吧。』她笨拙的動作在雪上劃出的痕跡旁邊,有著他所劃出的平滑直線陪伴著。『妳這邊再用點力會比較……』男生想要教女生,卻不小心碰到她的身體。『呀,你在摸哪裡啊?』『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兩人之間一瞬間陷入尷尬。女生忸忸怩怩地摩擦著雙手,小聲地說道:『……我……我才是,對不起。你是想要教我吧。只是因為太突然了。』女生低下頭。然後,她視線朝上看著男生,繼續說下去:『而且……總覺得……感覺沒有那麼討厭……吧。』…………這是絕對不可原諒的惡行!」
  領家這麼大喊,然後砰的一聲,用手掌把滑雪宿營的傳單壓在桌上。
  沒錯,據說每年都有很多人在這場活動中變成情侶。就像是推波助瀾似的,全校學生都知道『到一年級的滑雪宿營為止還交不到男女朋友的人,直到畢業都會維持單身』的傳言,所以許多沒有男女朋友的非現充就會因為精神上的弱點而報名參加這個活動,夢想成為現充而努力去交男女朋友,實在是很令人悲傷的現象。
  不過,宿營的內部卻有殘酷的現實等著他們──在分配到同性雙人房的兩個學生之中,如果其中一方已經有男女朋友,房間就會被那對男女占用,另一名室友就必須要在走廊上度過寒冷的夜晚──因為這個受到默認的潛規則,據說每年在飯店的走廊上都會有許多非現充屍橫遍野。為了避免這種悲慘的狀況,他們就會更加努力為了獲得戀人而奮鬥,簡直是個極盡暴虐無道之能事的系統。
  「雖然我們一直在傳單或海報上針對這個滑雪宿營的危險性提出警告……但根據發表的結果,今年的一年級生也有大約半數已經提出報名。這個水準和往年完全無異。」
  領家神情悲痛地這麼說道。
  「據說每年都會有學生因為這場活動而被推入絕望的深淵,從隔年度開始拒絕上學。難道沒有方法可以揭露大性欲贊會的陰謀,拯救這些人嗎?」
  對於領家提出的這個問題,大家都很認真地開始思考。
  我們想出的點子有大肆宣傳滑雪的可怕之處來誘導學生取消報名;散布在宿營產生的情侶都會很快分手的謠言;假裝成導遊把學生帶上東北新幹線而非上越新幹線,藉此把他們丟到寒冷的青森等方法。
  可是……我總覺得大家都不斷迴避,刻意不說出最簡單又直接的一個方法。我試著乾脆把這個方法說出口:
  「果然還是只能由我們前往滑雪場,直接開導他們了吧?」
  我一說話,領家就發出哼的一聲嗤之以鼻。她對我的態度果然還是很冷淡。
  「誰做得出那種像是現充的事啊!首先,我對滑雪這種運動本身就很看不順眼。可以做的事不就只有從高處滑到低處而已嗎?這種事就連路旁的石頭都做得到。我們應該把力氣花費在更有建設性的事情上。」
  她作出這個結論以後,現場就徹底安靜下來。
  就這麼過了一分鐘左右,領家才開口作結:
  「嗯……那麼就視為『我們也要去滑雪』可以吧?到時候也在那裡進行電影的拍攝吧,一定可以拍到很好的『典型的現充』畫面的。」
  結果還不是要去?雖然我很想這樣吐槽,但還是閉上了嘴。
  雖然大家都沒有說出口,但看起來卻有點期待這趟旅程。我想領家應該也不例外。
  「那麼為了迎接『滑雪宿營妨礙作戰』,大家要繃緊神經!這對我們來說會成為第一次的遠征──能否在這所熟悉的校園以外的地方展開大規模的作戰,是關係到運動擴展成功與否非常重要的一點!而且,我們也要同時進行電影拍攝,藉由一舉兩得的效率,讓那些單細胞現充們見識我們和他們在能力上的不同!」

  ○

  當然了,我們並不會混在一般學生之中,而是要準備完全獨立的交通方式和住宿設施。關於交通方式的準備,因為神明學姊說她很擅長,所以就交給她全權處理。至於住宿設施,我們還沒有任何預定,雖然領家說什麼「在最糟的情況下要露宿野外!」……但現在還是冬天,絕對會出人命的。這個部分大概要由我來想辦法。如果是稍微遠一點的車站,便宜的商務旅館還有空房,所以如果到了最後的期限還沒有確定,我打算就訂下那裡的房間。
  滑雪屐和靴子等物品可以在滑雪場租借,不過防曬乳等小東西就必須自己買了。
  因此,我們五個人決定在週末一起出門採買。另外還計劃要順便拍攝電影的便服約會場景,並到電影院看電影當作製作作品時的參考。

  我在集合時間的五分鐘前到達指定地點,卻發現領家已經在那裡等了。她呆呆地望著上方裝著時鐘的紀念碑,有時候也會讓目光落在手錶上。
  「妳來得真早。」
  我站到領家旁邊這麼說道,她的身體就抖了一下。
  「不要突然……對我說話,嚇我一跳。」
  領家用含糊的聲音這麼說,然後對我退開半步,把雙手藏到身後。
  「身為議長,擔任社員的活招牌是我的義務。為了防止大家不知道要去哪裡而不安地徬徨,我在三十分鐘之前就到這裡了。」
  「妳只是急性子而已吧……」
  可是我也沒資格說別人。因為要計算出剛剛好的時間再出門很麻煩,所以我大約在三十分鐘之前就到了目的地,並在附近的書店站著看書打發時間。
  「早知道這樣,我就早點過來這裡了。」
  我根本沒有必要特地到書店打發時間,而是和領家隨便聊聊天就好了。
  「……為什麼?早點來哪有什麼好處,結果還不是要繼續等到集合的時間。」
  「什麼為什麼……聊天不是比較開心嗎?」
  結果我在書店沒看到什麼想看的書,只是翻著我心想總有一天要學會的麻將點數計算書籍。實在是無聊到發慌。
  「……和我聊天……很開心嗎?」「嗯,算開心吧。」
  至少比起學習怎麼計算點數,和彼此熟悉的同伴說話更快樂。
  「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親切?」
  「妳在說什麼啊?才不是親切,是因為我想這麼做才做的。」
  總覺得我們的對話好像搭不起來……算了,反正平常就是這樣。
  因為我們把集合時間訂在十一點整,所以也有很多其他的團體來到會合地點,人潮開始變得擁擠。領家發著呆,差一點就混進其他團體裡了。
  「領家,妳再靠過來一點。」「嗯……嗯……」
  她反常地乖乖聽話,靠近我的身邊。可能是因為接觸到人群,她的臉變得有點紅。
  「話說回來,好像從情人節前的勢力偵察之後,大家就沒有像這樣集合起來過了。」
  「……是啊。可是那時候因為你的說法太模糊,才會意外地變成五個人全體集合。從一開始就計劃大家一起出門,這才是第一次。」
  領家才剛這麼說完,就有一陣低沉的震動聲響起。看來是她的手機響了。
  「……西堀今天好像沒辦法來。她似乎感冒了。」
  她該不會是因為可以和兩個女生約會所以太期待,做出裸體睡覺之類的事吧?因此變得來不了,她應該很沮喪。
  「真可惜,希望她快點好起來。」
  我才這麼說完,這次就換我的手機響了。
  「……瀨崎好像也不能來了。他說突然有練習比賽要參加。」
  「這樣啊,還真是個忙碌的人。」
  最後只剩下神明學姊了……但是到了約定時間,她還是遲遲沒有現身。

  「真是沒辦法,就我們兩個去吧。晚點再跟神明學姊會合就好,反正有手機。」
  「……畢竟時間寶貴。」
  領家這麼說,抓住了我的外套袖口。
  「也對,我們可不能走散了。」
  領家點頭同意我說的話,小聲地回了一句「沒錯」。
  「比起過去抓住後面的方式,這麼做比較容易確保我前方的視野清晰。」
  領家在新年參拜和上次外出時曾經抓住外套的後方以免和我走散,但她這次好像選擇了抓住袖口。因為我的身高比她高一點,一直待在後面的確會有一點壓迫感。
  可是這麼做的話,從遠方看起來應該完全就像是牽著手的樣子。我這麼一說,領家就無畏地呵呵笑了。
  「像這樣喬裝成現充融入他們內部,就可以深度探索他們真正的生態。不只是避免走散這種實質上的意義,這個方式同時也對我們的反戀愛運動有所幫助。」
  雖然感覺很像是當下才想出來的馬後砲,不過領家說的話也不無道理。我和領家在擠滿情侶的城市裡完全融入其中。
  然後,有一瞬間,領家的手指湊巧碰到了我的手心。
  「啊……」領家小小地叫出聲,放開了手。
  「怎麼了?喏。」
  我這麼說,對駐足在我身後的領家伸出手。「……嗯。」她就用我勉強可以聽到的聲音低聲回答,然後重新輕輕捏住我的袖口。

  首先,我們決定依照原訂計畫去看電影。
  因為我們正在拍攝的是反戀愛宣傳電影,所以決定要看正好與之相反的戀愛電影。我們要藉此研究人們對戀愛有什麼需求,再基於得到的成果來確實地擊碎他們的幻想。
  「果然……有很多人是跟男女朋友一起來……」
  走進電影院環視觀眾席,領家這麼說道。她有些退縮。
  「畢竟是特地在網路上調查『推薦情侶觀賞!』的好評戀愛電影後挑選出來的嘛。不過這還真是……」
  在街上遇到也只會令我產生煩躁感的情侶一旦如此擠進狹窄的地方整齊排列,就會呈現出一幅異樣的光景。也許因為是上映開始前的空閒時間,這一點更是特別明顯。每個人都彷彿世界上只剩下身旁的男女朋友和自己兩個人,開心地聊著天。這些多到數不清的人鋪滿了構造類似女兒節人偶架的電影院。
  「總之先入座吧,電影就快開始了。」
  我點頭回應領家的催促,匆匆前往座位。大家都帶著笑容親切地空出座位前的空間讓我們通過。或許他們對同為「情侶」的人會抱有同伴意識吧。
  接在預告片之後,防止偷拍的電影小偷廣告也播放完畢,正片終於開始。
  雖然我一開始很不以為然,心想不過是「一群膚淺現充的娛樂電影」,卻在不知不覺中被畫面吸引住。這和我們所拍攝的東西果然不同,內行的電影畫面很有說服力。就算是瑣碎的場景,背後也具有明確的意圖,再基於這些意圖將畫面拍攝出來──當然了,我以前看電影時根本不太會去注意這些事情。
  我並不知道這部電影好不好看。不過這是一部做得很好的電影。唯有這一點是事實。
  螢幕上映照出最後一幕,然後工作人員名單和主題曲同時開始播放。有幾組情侶配合這個時機從座位上起身,周圍的人開始有點吵鬧。
  回過神來,我已經流下眼淚。因為淚滴滑落臉頰的清涼感,我才發現到自己正在哭。我本來就是容易哭的人。總覺得最近淚腺好像變得特別發達。
  就算工作人員名單畫面已經開始捲動,我身旁的領家還是動也不動。直到影片結束,館內亮起來為止,我也一直默不作聲。

  來到大廳以後,領家看到我的臉,終於開口了:
  「什麼嘛,高砂。你哭了……啊。你的臉頰上……有淚痕喔。竟然會……因為戀愛電影……嗚……而哭,身為我們社團的……社員,你真是……太丟臉了。」
  就算有人用涕淚縱橫的臉一邊抽噎一邊這樣挖苦我,我也不痛不癢。
  走出電影院的情侶們看著我和領家,都互相低聲說著「好青春啊」、「有點可愛呢」等等的話。我的身體就像是有火焰突然在中心燒起來一樣熱。我牽起壓抑著聲音,以一定的間隔發出陣陣哽噎聲的領家的手,快步走到電影院外。

  ○

  進入咖啡廳裡過了一陣子,領家的情緒也平復了許多。
  在她冷靜下來之前……
  「那對情侶……是吵架了嗎?」「是不是在談分手啊?」「懷孕?」「墮胎?」
  周圍的人擅自把我們當成八卦話題,他們興致勃勃的談論都被我聽到了。

  「妳還好吧?」
  我這麼向領家搭話,她就撇開頭,不讓我看到她的臉。
  「我才沒有在哭。別把我跟你相提並論。只不過是因為電影院裡和大廳的亮度差太多,刺激到眼睛罷了。我的眼睛很敏感。」
  話雖如此,我在電影的結尾倒是一直有聽到哽噎聲……我放棄再繼續深入吐槽下去。
  「神明學姊有聯絡嗎?」
  「……她不小心坐上開往反方向的電車,還遇到緊急停止而困在車上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因為昨晚忘記幫手機充電,所以電池沒電了。她說會先回家一趟再過來。」
  「是嗎……那還真是辛苦。」
  神明學姊的外表雖然給人輕飄飄的印象,但其實個性很謹慎。她應該不是會經常犯這種小錯的類型……
  「對了,神明學姊是水瓶座……我記得她今天的運勢是最差的。說不定是因為這樣才會連續遇到衰事。」
  我一開口,領家就一瞬間露出愣住的表情,然後笑了。她放聲大笑。我覺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真的捧腹大笑。
  「高砂……你……竟然相信……星座占卜啊!」
  領家用斷斷續續的聲音這麼說,摀著臉發出噗嗤聲,壓抑著忍不住想笑的情緒。
  「星座……高中男生……看星座……」
  「有什麼好笑的?」
  我這麼說,領家就擦擦眼淚,用極度鬆懈的表情說:
  「不……沒什麼好笑的……啦。畢竟要相信什麼是個人的自由嘛。可是,這個反差讓我有點驚……」
  差點就說完的領家又再次爆笑出聲。
  「占星可是從古時候流傳至今的正統智慧。它經歷了悠久歷史的考驗,肯定擁有某種科學還無法解釋的力量。順帶一提,西堀的天秤座是第十一名,瀨崎的金牛座是第十名。怎麼樣,開始想要相信了吧?再順便告訴妳,處女座的我是第一名,巨蟹座的妳是第二名。」
  「不要……不要說了……!」
  領家的肩膀又抖得更厲害,單手摀住嘴巴,另一隻手則是把手心朝向我,阻止我繼續說下去。
  雖然好像被當作笨蛋的感覺讓我有點不高興,但卻讓我看到了領家許久不曾由衷綻放的笑容。

  就在我和領家營造出一片和樂融融的氣氛時。
  「現充爆炸吧!」
  我身體一震,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回過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是學生會長宮前。她就像平常一樣正氣凜然,雙手扠在腰上對我們喊出剛才那句話。
  ──我們的身分曝光了嗎?她是從什麼地方推斷出我們就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一員的?
  我的臉色發白。領家也在一瞬間收起笑容,用認真的表情轉頭看向宮前。
  「如果是那個團體,大概會這麼說吧。現在的我好像稍微可以理解他們的心情了呢。」
  宮前這麼說道,撥開側邊的頭髮並塞到耳後。
  看來似乎不是身分曝光了,我對這件事鬆了一口氣,但相對的,也因為被其他人看見自己剛才的模樣而忽然感到害羞。領家好像也跟我一樣,紅著臉低下了頭。
  「稍微讓我打擾一下吧。」
  宮前微笑著這麼說,然後在我們旁邊的位子上坐下,稍微往桌子靠攏。
  為了想辦法拉回步調,我開口說話:
  「那……那個,學生會長……」
  「叫我宮前。這裡不是學校裡,不需要用那麼生硬的稱呼沒關係。」
  「宮前學姊……今天怎麼會來到這裡?」
  「只是來買東西。你們知道下週有為一年級生舉辦的滑雪宿營吧?畢竟是由學生會主辦,所以我也會參加。為了這場活動,我想要買齊一些小東西。」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她的目的和我們相同。
  「還是你想說……明明是假日卻一個人出門──沒有和男朋友在一起,很奇怪是嗎?」
  「不,沒這回事……」
  「沒關係,因為我也這麼想。我前幾天才剛和先前交往的男朋友分手。因為我發現他除了我以外還跟另外七個人同時交往。」
  宮前擺出一派輕鬆的表情,優雅地啜飲著紅茶。
  「那真是……委屈妳了。」「沒關係,反正我也只是玩玩而已。」
  宮前完全沒有自傲的意思,乾脆地如此說道。她生活的世界還真是驚人。
  「雖然也和我剛剛分手有關係……你們真的很令我羨慕。因為我本來就……」
  可是宮前在這裡停頓下來,閉上了嘴巴。
  「……說這些就太多餘了。不好意思。」
  她這麼說,露出微笑。這張笑容看起來就像是一張人工打造出來的完美面具。深不可測──對於宮前這個人,我在與過去完全不同的意義上感覺到一股恐懼。
  「話說回來,你們報名參加滑雪宿營了嗎?」
  「啊……不,我們沒有報名。」
  「畢竟正常報名就會分配到不同的房間嘛。就算不依靠學校的活動,兩個人一起輕鬆地去別的地方玩,似乎的確會比較開心。」
  宮前這麼說,又拿起杯子喝茶。她靜靜地將杯子放在茶碟上,然後稍微把椅子拉近,上半身前傾並壓低音量說道:
  「吶,要不要我特別幫你們準備一間房?和一般學生使用的不一樣,而是別的旅館,非常漂亮的房間。你們一定會喜歡。費用就由我們來支付。」
  「咦……那怎麼可……」
  我因為這個條件極佳的提議而驚訝……此時身旁傳來噗嗤的一聲憋笑聲。我往旁邊一看,發現領家正摀著嘴巴──她大概是回想起我今天的運勢是第一名的那件事了吧。
  可能是因為再也忍不住,領家用顫抖的聲音說「我去一下洗手間」便在中途離席。
  宮前用有點疑惑的表情看著領家走進廁所的背影,但她最後重新面對我,把聲音壓得更低,這麼開始說道:
  「接下來說的話,希望你可以保密……」
  我點點頭,宮前就開始說明了:
  「你們應該也知道吧,叫做『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那個反社會團體……他們經常主張學生會,甚至是身為學生會長的我其實是為了推動戀愛至上主義而在背地裡行動的『大性欲贊會』這個組織的成員。
  如果是有常識的人們,都會把她所說的話當作是沉迷於陰謀論的可悲之人說出來的胡言亂語,聽聽就算了。
  可是……她所說的話其實是正確的。
  不過,當然不是那些人嘴裡那種想粗暴地推動戀愛至上主義的邪惡團體,這個描述並不正確。這個社會存在著各式各樣的問題,讓人們沒有辦法自由地去愛自己所愛的人;為了戰勝這種狀況,我們不過是提供了一點幫助罷了。
  社會,或者叫做人類的群體,比一般人所想的還要不穩定許多。因此,有時候就會出現和那個『反戀愛主義』什麼的團體一樣的傢伙,阻礙我們的持續性發展,把人類推向自我毀滅的道路。
  就是為了要將快要往負面方向滾落的社會拉回正軌,我們才會存在。
  全國有十萬名會員,全世界的會員數據說有這些的十倍左右。大企業、政府機關,以及國會議員之中也有很多會員存在,他們每天都為了讓人們可以正確戀愛而傾盡全力。
  這次我向你們提議的旅館,就是我們團體經營的集團所擁有的旅館。因為滑雪勝地對於建立戀愛關係而言條件極佳,所以我們在那裡提供了很多住宿設施。學生們預定入住的地方雖然等級比較低,但也是同一集團名下的旅館,所以我們才可以用非常低廉的經費來經營滑雪宿營。」
  宮前用平淡的語氣這麼說道。
  當然了,我因為和女童之間的關係,早就知道實際有那樣的團體存在。不過,這還是第一次從成員本人的嘴裡直接聽到這種事。
  「你認為我在開玩笑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呢。」
  她客氣地輕聲笑了一下。
  「不,我……並不覺得這是玩笑話。」
  「為什麼?」宮前露出有點驚訝的神情,這麼問道。「雖然我自己這麼說有點奇怪,不過我覺得這種事真的相當荒唐無稽。」
  「我認為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令人覺得荒唐無稽的事情會發生在現實生活中,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所以我不會否定。相反的,我甚至覺得現實中有這種事的存在比較有趣。」
  宮前聽到我的回應,微微地瞇起了眼。
  「你……不,沒什麼。」
  她用手指按著眉頭附近這麼說著,閉上眼睛迅速吸了一口氣,再吐氣。
  「總覺得步調都要被打亂了。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呢。」
  「……對不起。」「哎呀,我這是在誇獎你喔。」
  她用手背遮住嘴這麼說,再次輕笑。
  「對了,你要不要也加入我們的團體?你,還有你可愛的女朋友──風紀委員長也一起。如果是你──如果是和你們一起,一定可以……」
  宮前的眼裡有火光一瞬間搖曳,我沒有看漏。既冰冷,又昏暗……
  「我又差一點說漏多餘的事了。」
  她像是要掩飾般如此說道,閉上眼睛。
  「好嗎?你考慮看看吧。我想這對你們一定也有好處……啊,她回來了呢。」
  宮前的視線前方是從廁所回來的領家。她的嘴唇到現在還在微微抽搐著。
  「我可以跟你借一下領家學妹嗎?畢竟一個人走在街上實在是太寂寞了。就當作是提供住宿的交換條件。好嗎?」
  「可以請妳準備五人份的房間嗎?我們有男生兩個人,女生三個人。」
  「哎呀,要跟各位風紀委員一起嗎?……應該沒問題,等我確認完就聯絡你。我們有個給男女團體使用的,非常好的房間……不過,有件事要請你們注意。」
  宮前先說了這句話當作開頭,然後頭部靠近我說起悄悄話:
  「就算想要忍耐,還是很容易不小心發出聲音的喔。」
  她這麼說完,便高雅地輕聲笑了。我總是被這個人耍得團團轉。
  「那麼我就把領家學妹借走嘍。」
  宮前如此說完,就抓住回來的領家的手臂往外面走去。
  「請不要太欺負她。」「你在說什麼啊,我才不會欺負她呢。我只會好好疼愛她。」
  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領家用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盯著我看,就這麼被帶走了……

  ○

  雖然和領家暫時分開,但就像是換手一樣,我聯絡上了神明學姊,於是我們決定在一開始約好的地點會合。
  「讓你久等了……」
  神明學姊帶著筋疲力盡的表情跑了過來,我對她說出慰勞的話:
  「真是辛苦妳了。運勢果然……」
  我差一點說出口,又停了下來。說不定又會被當成笑柄。
  「……運勢?」「沒什麼,好了,我們快點把東西買完吧。」
  「奇怪,小薰人呢?」
  神明學姊會這麼問也是當然。我向她簡單說明我們和學生會長在咖啡廳發生的衝突。
  「……因為這樣,領家現在正在和學生會長約會。」
  「感覺好棒喔!明明是彼此的敵人,其中一方卻在不知道真相的情況下想要和對方好好相處……真是浪漫!」
  「領家一定會打動學生會長的心房,掌握住重要的情報回來的。」

  「大性欲贊會」真實存在,而宮前就隸屬於這個組織──我覺得這件事目前應該先隱藏在我一個人的心中。這單純是因為對除了我以外的人來說,這件事沒有那麼容易相信。就像宮前本人所說的一樣。
  這就和我無法說出其實人類真的是外星生命體創造出來的事一樣。就算聽到自己胡亂瞎猜的事情其實是真的,說出這些話的本人也沒有辦法這麼輕易就相信。有必要找出某種決定性的證據,再把證據和真相一起展示出來。
  所以我巧妙地避開了這一點,說出宮前要提供住宿設施給我們的事情。
  「……那我們要事先準備的東西就只剩下交通方式了,是嗎?」
  「是啊。雖然我們本來說好由神明學姊妳來負責這部分,不過如果只是新幹線車票,我也可以訂,要讓我來嗎?」
  我這麼一說,她就搖了搖頭。
  「交給我吧!準備交通方式可是我最擅長的事喔。」
  神明學姊胸有成竹地這麼說道……時序接近春天,到了服裝開始漸漸變單薄的季節。我突然變得非常期待夏天的到來。

  和神明學姊一起逛街是很有趣的經驗。她觀察世界的角度感覺起來有些獨特,從她無心的話中可以經常窺見這種敏銳度。
  我走在距離她半步遠的後方拿著東西。我看了就知道,街上的男人全都被神明學姊吸引住了目光。有些人甚至因為自己的視線而被身旁的女朋友質問,實在是很有趣。雖然說聚集了這些視線的神明學姊應該覺得很不好受。
  「其實我已經很習慣了。」她這麼說,露出苦笑。
  「……不管是什麼樣的人,都會有動物本能的部分和理性的部分吧。對人類給予某種刺激時,這些動物本能和理性會怎麼互相交織然後產生最終的結果……感覺就有點像是科學實驗,很有趣吧?」
  「要是他們知道自己正在被這樣看待,應該會覺得毛骨悚然吧。」
  神明學姊可愛地發出竊笑,繼續說下去:
  「就像變形蟲一樣,如果對刺激直接作出反應叫做『動物本能』,可以持續控制自己不作出反應,說不定就算是理性了吧。」
  「……持續延遲自己的行動,就是理性嗎?」
  「至少可以說是其中一種展現吧。」
  她用食指在頭部旁邊一圈一圈地畫著弧線。
  「我覺得我們的這座迷宮愈是複雜,得出答案的速度當然就會愈慢。說得好聽一點,我們可以好好看清後果再行動。可是如果錯綜複雜到了極點,有時候就會看不見出口,你不覺得嗎?」
  「……這種時候,該怎麼辦才好呢?」
  我這麼一問,神明學姊就用無憂無慮的笑容說道:
  「我也不知道。」
  她說得這麼乾脆,連我都忍不住跟她一起笑了。

  ○

  我們大致上買完了東西,距離和領家重新會合的預定時間還有一段空檔。
  我和神明學姊單獨相處。因為是個好機會,我決定試著問她一件自己一直無法決定的事。
  「那個……就快要到白色情人節了呢。」
  「嗯,我很期待你的回禮喔。」「神明學姊不是只有給我五圓巧克力嗎?」
  她就只是微微一笑,然後什麼也不說。
  「也是,給神明學姊的禮物……我會好好思考的。然後,我真正想問的是……如果是收到別人很認真準備的禮物,到底要回送什麼東西會比較好呢……?」
  「你是說我的禮物不認真嗎?」
  神明學姊開玩笑似的笑著這麼說。「抱歉,我只是想試試看欺負學弟是什麼感覺。所以……原來你有收到那種禮物啊。」
  「呃……那個……我只是打個比方啦。應該可以在分析戀愛至上主義者的時候派上用場吧,我想。」
  我像是要掩蓋錯誤一樣這麼說,神明學姊就露出了奸詐的笑容。
  「原來如此……那,你覺得送什麼樣的東西會比較好?」
  「我想想……呃,白色情人節不是在三月十四日嗎?三點一四是圓周率最前面的三個數字。所以我想找什麼和圓周率有關的……啊對了,我最近有找到一本內容只寫著超長圓周率的書。妳覺得這種禮物怎麼樣?」
  神明學姊小聲嘀咕了一句:
  「……你怎麼不去死。」
  咦,什麼?應該是我聽錯了吧?
  「我說你呀,高砂學弟……你是不是有些地方沒什麼人性?雖然這也算是你的其中一個魅力……但剛才那個點子實在是太過分了。」
  「真的這麼糟糕嗎?」「有點太扯了。」
  完全被她推翻了。我覺得莫名地有點想哭。說不定真的有一點點眼淚流出來了。
  「比起注重有沒有哏的禮物,我覺得還是挑一些真的讓人家收到會高興的東西比較好。」
  「收到會覺得高興的東西……」
  的確,圓周率的書在收到的瞬間說不定是很有趣的哏,但之後一定會馬上放在書架上占位子。
  「果然還是送點心之類的東西比較保險嗎?」
  「是啊……可是,只要是你自己挑選的東西,不管是什麼,那個送你禮物的人一定都會很高興的。」
  「……那就送圓周……」「那個不行。」
  神明學姊非常乾脆地這麼斷言。果然還是不行啊……
  「啊,我真的不是在說我喔。是指一般的現充……」
  「我知道。我只是為了方便才拿高砂學弟來舉例的。」
  神明學姊這麼說著,對我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

  因為還剩下一點時間,我和神明學姊兩個人走進了家電量販店。
  雖然不是男女兩人會進出的場所,但神明學姊似乎很喜歡在這種地方打發時間。我也完全可以贊同她的意見。
  神明學姊用非常順暢的步調走向電動按摩椅專區,專心一意地坐下來打開電源。她露出舒服的表情完全放鬆了下來,肯定是個慣犯。

  把暫時不會移動的神明學姊放在一邊,正當我在隨便把玩著新型平板電腦的時候──有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傳進我的耳裡。
  「……來,在這裡排隊……啊,不行,不可以插隊……別哭了,只要乖乖排隊就一定會輪到自己的……」
  我嚇了一跳,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發現那裡有一台少女取向的卡片遊戲機台,以及大量群聚在機台前的女孩──而女童就在正中央。
  「……不行,不可以連續玩好幾次!大家都在排隊等著玩呢……」
  而且她正在指揮著現場。大家似乎都很信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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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假裝沒有看到這幅非常神祕的光景,重新投入在平板電腦上畫著無聊塗鴉的行為上。

  ○

  從宮前手中被解放的領家看起來非常疲憊。在與敵人面對面的情況下,為了不要被發現身分而小心行事,的確很令人精神疲勞。

  「結果完全沒有拍到東西呢。」
  神明學姊有點遺憾地摸著打獵帽的邊緣說道。仔細一看,會發現她的口袋裡還插著太陽眼鏡。
  這麼說來,我才想起今天本來是要順便拍攝街上的模樣的。
  「因為攝影機被瀨崎帶回去了嘛。他沒來就什麼都拍不了了。」
  被任命為攝影師的瀨崎好像是為了提昇攝影技術,才會把攝影機帶回家練習的。他本來應該是打算今天直接從家裡帶過來吧。之前我因為好奇他練習的時候都拍什麼東西,曾經趁他不在的空檔偷看檔案,結果發現裡面放著公園的影片。影片裡有年齡大約是小學生的女孩子坐在溜滑梯上,或是玩盪鞦韆的畫面。我決定不要繼續思考下去。
  「嗯~好可惜喔。算了,情侶開開心心的畫面在滑雪場應該也拍得到吧。」「是啊,我們就在那裡扳回一城吧。」
  她雖然有點遺憾,卻還是笑著……
  「那就這樣吧,小薰好像很累了,你要好好送她回家喔。」
  這麼說完,她便揮著手消失在人群之中。
  領家還在發著呆。
  「喂,妳還好吧?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什麼都沒有。我只是有點累了。」
  我一問,她就告訴我宮前不只是帶著她買了數量驚人的東西,還請她吃了份量多到異常的聖代。
  「妳們聊了什麼?有沒有被她問出什麼有關於我們的事?」
  宮前懷疑我們的可能性還不能算是零。因此她才會提出對我們有利的提議,而且把領家帶走,這是非常有可能的。
  「沒什麼特別的……啊。」
  領家這麼說,稍微猶豫一下之後低聲說道:
  「她問我……喜歡你的什麼地方。」
  「妳怎麼回答她?」
  我這麼一問,領家就迅速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遍,然後低下了頭。
  「那種問題……我當然是隨便回答了!」
  她好像很生氣地這麼說,稍微漲紅了臉。她一定是被宮前捉弄了吧。
  「唉……今天遇到的事真是太慘了。」
  領家用極度疲勞的聲音一邊嘆氣一邊說道,卻又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噗嗤一笑,抬起頭來。
  「你說過我今天的星座運勢是第二名對吧?這下就證明那種占卜根本靠不住了!」
  不過,笑著這麼說的領家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很好!」
  我朝著微微傳出這個聲音的方向看去,發現有一個戴著太陽眼鏡和帽子的可疑人影躲在樹木後面,用手機的鏡頭對準我們。
  那個人不管怎麼看都是神明學姊。
  「……妳到底在做什麼啦,神明學姊。」
  我這麼向她搭話,她就將手機藏在身後連連吹著口哨。
  「咦,沒什麼呀,我才不是想要在本人沒有發覺的情況下,拍攝平凡的日常畫面來表現出自然的感覺呢。」
  隱瞞的技巧未免也太差了。
  「請給我看看。妳拍到什麼東西了?」
  「咦,你在說什麼呀……攝影機在瀨崎學弟那裡耶……我也不打算把手機鏡頭拍出來的粗糙感和手震當作演出手法加到影片裡……」
  真是個在不利的狀況下轉換想法來克服困境的積極導演。
  「啊!」
  領家繞到神明學姊後方奪走了手機。
  我和領家把臉湊近,注視著小小的螢幕。
  兩個人自然地對話著,領家笑著捉弄我,我卻忍不住也和她一起笑了出來──我們看起來就像是一對感情非常親密的情侶。
  「看吧,拍得很好吧,我是個名導演對吧。」
  神明學姊帶著滿臉笑容搶回手機。我和領家都沒有辦法回答她。領家的臉一片通紅,我的身體也只是不斷發燙。

  ○

  我筋疲力竭地回到家裡,發現女童正笑臉盈盈地在眼前排列著卡片。
  「……妳喜歡那個嗎,妳也有看動畫對吧?」
  「啥!」
  女童終於發現我已經走進房間,滿是笑意的臉才突然板起面孔。因為實在太突然了,她的臉上還殘留著一點笑意。
  「我怎麼可能會迷上這種東西!是因為想讓侵略可以順利進行,抓住小孩子的心是最有效的,所以我才會研究。」
  「在家電用品店混在小孩子裡面和她們當好朋友,也是為了研究嗎?」
  我一問,女童就一瞬間露出「你怎麼會知道?」的震驚表情,但卻又馬上調整好步調並挺起胸膛。
  「沒……沒錯。在現場實地觀察對象果然還是比什麼都重要。」
  「原來如此。」
  我隨便點頭稱是,女童就用一副得意的表情露出笑容。
  「人類果然是我所創造的作品,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你們似乎會在不知不覺之中由衷仰慕身為母親的我。聚集在遊戲機台前的少女們全部都和我很親近喔。」
  女童當時看起來的確像是握有現場的指揮大權。就算無法控制全體人類,她說不定還是可以當個孩子王。
  「真是厲害,了不起。」
  我一誇獎女童,她就發出「嘿嘿」的聲音鬆懈地笑了開來。她看起來真的就只是一個好哄的小鬼頭。
  「話說回來……妳是從哪裡拿到錢的?是向大性欲贊會的會員收取他們繳納的錢……之類的嗎?」
  「我沒有做那種事。我本來就和設計得貪得無厭的人類不同,根本不需要那麼大量的金錢。為了那種愚蠢的紙片而患得患失實在是太滑稽了,你們這種模樣總是可以逗我發笑。」
  「那妳用來玩遊戲的錢是從哪裡……」
  「就放在櫥櫃裡。」
  女童這麼說著,將手上拿著的盒子倒了過來。有紅包袋發出沙沙的聲響從盒子裡面掉了出來。
  「那不是我的壓歲錢嗎!為什麼……是說連我也不知道保管在哪裡耶!」
  我每年的壓歲錢除了父母給的份,全都會被母親收走,她答應要在我成年後的適當時機歸還給我。還連哄帶騙地說「這是為了你好」,讓我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從親戚等人那裡拿到的壓歲錢交給了她──
  「我看到你母親拿這些錢來付報費,以為是任何人都可以自由使用的錢,抱歉。」
  我哭了。我被有血緣關係的親生母親完全背叛了。

  「話說回來,你的學校最近好像要舉辦滑雪宿營嘛。你會參加嗎?」
  「什……為什麼妳會知道!」
  ──就像這樣,她的情報網果然還是不容小覷。我完全忘了這回事。如果是她,不管是在校內散布密探,或是使用強大的權力來促使教職員行動都是有可能的。她說不定也經常從隸屬於大性欲贊會的宮前那裡獲取情報。
  冷汗從我的背上滑落──我們的一舉一動究竟被女童掌握到什麼程度了?難道說今天一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對她來說都像是一個小小水槽裡發生的事一樣地走漏風聲了嗎──
  「沒什麼,我只不過是在你的書包底部發現了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通知單。這種東西應該要好好放在資料夾裡面喔。」
  女童一面遞出一張燙得很平整的通知單,一面這麼教訓我。這種情報收集方式還真像個老媽子。十六歲的高中生被外表只有小四的女童糾正了通知單的保管方法。而且,洩漏情報的人不是別人,就是我自己。
  「我怎麼可能會去上什麼滑雪課。那種戀愛至上主義者會辦的活動,我們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跟過去。而且最重要的是,現在已經不流行滑雪了。」
  我很快地說完這些,女童就深深地點了頭。
  「……原來如此,我就知道是這樣。我實在很難想像你們享受戶外運動的模樣。」
  「話說回來,那個,妳……會滑雪嗎?」
  「你瞧不起我嗎?人類的運動能力可是以我為範本設計出來的。不可能有我做不到的事。」
  雖然她很自大地這麼說,但之前還曾經因為不會用跳繩做二迴旋而叫我陪她一起特訓。在這之前學的是吊單槓。
  雖然她自己說出的話非常可疑,但我為了避開和滑雪有關的話題而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我像平常一樣和她一起玩了對戰型的電視遊戲,接著一起洗澡,我一直很期待的布丁被她吃掉,最後我們在日期改變之前進入了夢鄉。

wdr550 发表于 2016-8-20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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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為殲滅戀愛至上主義者之山岳活動演習

  1

  早晨,在天空還只有微微亮的時間,我來到了上野車站。
  我們說好早上五點時在這裡集合……這個集合時間還真是早得離奇。因為平常這個時間都在睡覺,如果不打起精神,眼皮就很有可能會掉下來。
  距離集合還有一點時間,我在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咖啡和麵包當早餐。

  「高砂學弟,你來啦!早安。」
  在剪票口前的廣場,有個人影正在揮著手。是神明學姊。
  「早安,我剛才去便利商店買點東西……妳真有精神呢。」
  「旅行這種事……真的很令人興奮呢!」「呃,我不是不了解妳的心情……可是五點還是太早了。」
  今天是學生會,也就是大性欲贊會主辦的滑雪宿營第一天。為了阻止他們在那裡撮合情侶的企圖,我們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要潛入同一個滑雪場。而且還要同時進行宣傳電影的拍攝工作,是一個非常貪心的作戰計畫。我實在是不得不覺得有點勉強。
  「這是什麼話!列車開動的時間就是我們開始行動的時刻喔!」
  神明學姊帶著燦爛的笑容訓斥因為睡意而意識矇矓的我。她真的很有精神。
  「其他人……還沒有來嗎?」
  「我想大家應該會在四點五十二分到。因為他們大概會坐內環線電車過來。」
  真不愧是對訂購車票的工作自信滿滿的人,她調查得非常仔細。
  「妳真厲害。」「因為我很習慣嘛。」
  如此這般,其他三人都在她所說的時間抵達。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擺出愛睏的表情。西堀半靠在旁邊的領家身上,瀨崎雖然笑著,眼睛卻很明顯地是半睜半閉的。
  「……呼啊~」
  通過剪票口時,領家摀著嘴打了呵欠。她的頭髮有點翹起來。一定是沒有時間整理吧。
  「為什麼……要這麼早來?」
  西堀很懶散地以最小限度的動作開口,這麼說道。
  「那裡可是會下雪的地方,很遠的。當然要花很多時間坐車了。而且這樣還算是銜接得很好的了!」
  神明學姊很快地一口氣說完這些,再對大家喊出激勵的話:
  「好了,打起精神來!你們都是年輕的一年級生,怎麼這麼不爭氣!」
  看起來最痛苦的西堀被神明學姊抓著搖來搖去。
  「不……不要……」
  她這麼說著並伸手阻止的時候若無其事地摸了神明學姊的胸部。還真是個不管什麼時候都一心一意的傢伙。
  「茜說得沒錯……二月十四日那一天,我們就算是在下雪天……還不是在天色未明的時間就集合了。你們都忘了嗎?」
  雖然領家這麼說,但她自己也很想睡覺,聲音聽起來一點氣勢也沒有。
  這和那場賭上生死存亡的抗爭在心境上有點不一樣。因為感覺像是要去旅遊,所以讓人有點提不起幹勁。
  可是在我們之中,只有神明學姊特別精神奕奕。
  「好,我們走吧!啊,我們不走自動剪票口,要從這邊的人工剪票口進去喔。」
  我們一個接一個跟在她的身後,前往被玻璃圍起的人工剪票口。
  「麻煩妳了,五個人!」
  神明學姊把車票交出去,站務員大姊就用目測確認人數,然後蓋下五個印章,帶著笑容回應「祝你們旅途愉快」。

  我們經過在一部分族群裡很有名的13號線月台,往站內稍微高一點的地方走上去。
  「奇怪,新幹線的月台不是在那邊嗎?」
  我這麼說,神明學姊就只是回頭對我微微一笑,繼續往前邁進。我們登上6號線的月台,坐上了標示開往高崎的普通車。
  「那個……我們該不會要搭普通車過去吧?」
  「對啊。」
  神明學姊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這麼說。可能是無法理解我說的話,她甚至是歪著頭回答的。
  一坐到位子上的瞬間,領家和西堀就睡著了。瀨崎雖然勉強忍住,但依然昏昏欲睡。
  「我們還是學生耶,可不能過得太奢侈。而且坐普通車去的話,像是從湯檜曾再往前走的地方,有很多有趣的東西喔。」
  神明學姊這麼說著,將蓋了五個章的車票拿給我看。
  「青春18車票……這是什麼……?」
  我的這個問題點燃了神明學姊的熱情。她露出閃閃發亮的眼神,用從她平常溫和的樣子無法想像的速度,又快又詳細地說明了這張車票的用途。
  簡單抓重點來說明的話,這好像是一張可以在五天內無限搭乘JR各家公司普通車的車票。不僅可以獨自一人使用五天份,也可以以一個人使用一天份的方式,來達到多人同行的目的。因為這次我們是五個人使用,所以剛好可以用完一張。
  因為原則上不能夠使用這張票來代替急行或特急、新幹線的車票,所以必須要搭乘速度慢且轉乘站多的普通車就是它的缺點。
  「從東京到九州的小倉可以在一天內到達,我就實際這麼坐過。這樣的話可以省下一萬圓以上喔。」
  「那樣坐要花幾個小時啊……?」「我想想……好像是十九個小時左右吧。」
  真是令人難以想像的痛苦。如果是新幹線直達的話只要五個小時,若是搭飛機應該可以更早抵達目的地。
  「……妳不會不耐煩嗎?」「我習慣了。」
  我覺得這麼說的神明學姊臉上,似乎微微展露出某種行家般的老練。
  「妳平常都和家人一起去嗎?還是說和興趣相同的朋友……」
  「咦,我是一個人去的啦。一個人去的話自由度比較高,很好玩喔!」
  ……我總覺得最近好像經常發掘到神明學姊令人意外的一面。

  轉乘兩次以後,外面開始變得到處都可以看到積雪。我們占到四人座的橫向座椅和旁邊的雙人座位,坐了下來。神明學姊和緊緊黏著她不放的西堀,以及提著裝了攝影機的大包行李的瀨崎坐在四人座那邊。多出來的我和領家就並肩坐在雙人座上。
  領家在快要睡著時就會拍打自己的臉並用力眨幾次眼,她已經重複這麼做好幾次了。
  「欸,妳想睡就睡吧。」
  「……不,不行。身為議長的我應該要負起責任領導大家……絕對不可以發生大家都睡著而坐過站這種事。」
  領家對我可能還有一點生氣,所以她勉強自己縮起身體,和我保持著大約一根手指的距離坐著。
  「妳不用擔心這種事,交給神明學姊準沒錯。」
  神明學姊現在正帶著滿臉的笑容靜靜看著配色稱為「湘南色」的電車掉頭開走的樣子。
  「而且我也已經沒有那麼睏了。沒關係,妳睡吧。」
  領家聽到這句話,就微微低下了頭。
  「既然你都說到這份上了……知道了。我就接受你的好意吧。只不過……要是發生什麼萬一,你可要負起責任喔。」
  「知道了知道了,妳放心睡吧。」
  「我說你……到底對責任管理……有多麼……」
  還在說著這些話,領家的眼皮就已經快要閉起來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她便發出沉穩的呼吸聲陷入沉睡。
  也許是因為全身的力氣放鬆下來,她努力蜷縮的身軀開始放鬆,體重稍微往我的方向靠了過來。
  這個時候,她的頭輕輕地傾斜過來。領家頭部的重量放在我的肩膀上,柔順的長髮垂落下來。
  這種絕妙的重量讓我有點癢,又搔得我有點想發笑。
  直到一個頹廢大學生型的男生瞪著這樣的我和領家,我才終於感到莫名地害羞,全身都開始發熱。
  過了一陣子,可能是因為作夢的關係,我開始聽到她輕聲說著夢話:
  「高砂……高……歡……我喜……」
  看來我好像出現在她的夢裡了,真讓人有點不安。最後面的部分……聽起來好像是在說「滑雪」(註:日文中「喜歡」與「滑雪」發音相近)。她的個性還是一樣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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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抵達目的地~!」
  神明學姊開朗地這麼說道,站上了月台。其他的四個人也跟著她下車,平安地成功抵達了目的地……雖然經歷了一些令人感到前途堪憂的辛勞。
  不知道是不是從神明學姊那裡獲得了養分,西堀已經打起精神來了。瀨崎似乎也沒什麼問題,剛才還面帶微笑望著和父母一起來的少女因為太興奮而被母親責罵的樣子……這趟旅行真的沒問題嗎?
  另一方面,領家看起來有點茫然,臉也很紅。
  「我都倒下來了,你怎麼不叫我起來……」
  「還在說這件事,妳睡得那麼熟,我不好意思叫醒妳啊。」
  「我大概有三十分鐘是沒有記憶的……我有沒有說什麼奇怪的夢話?」
  「沒什麼……啊,妳應該還是很在意我會不會叫醒妳吧,所以我聽到妳叫了我的名字好幾次。然後可能是因為在意接下來的事,我有聽到妳說了幾次『滑雪』這個詞。」
  「……這樣啊,那就沒什麼問題了。」
  「妳是不是太會瞎操心了?」
  「什麼話,這種容易擔心的個性才是適合擔任議長的其中一種特質。把同志的安全掛在心上是我的義務,如果沒有這個特質,組織恐怕就會輕而易舉地瓦解──沒錯,大家今天千萬要小心別受傷了!」
  大家都點頭回應領家所說的話,並往剪票口前進。

  這個時候,前方出現了我校學生的身影。我們躲在陰暗處,窺視他們的樣子。
  「為什麼他們已經到了!他們的集合時間是上午七點,比我們還要晚了兩個小時啊!」
  我回答了低聲這麼說的領家:
  「他們應該是坐新幹線來的吧。」
  「混蛋……我們忍受著痛苦坐著普通列車,每當車門打開都要忍耐吹進來的寒風,重複了好幾次轉車才好不容易抵達這裡!這完全類比了我們非現充隨時都要承受的不平等待遇!我們花費長時間建立起來的成果,他們總是可以輕易地一蹴可幾!──我們向其他不太熟的同學拜託事情的時候,從半個小時之前就會緊張地想著要說些什麼話,或是模擬和對方的互動,甚至是小聲地進行發聲練習;但換成那些現充:『啊,妳幫我弄一下這個。』『咦~為什麼,你自己弄啦。』『拜託,妳不是很擅長這個嗎,我下次請妳吃東西嘛。』『討厭,你老是這麼說又忘記約定……這次絕對不可以再忘了喔。』『我知道啦,謝啦。』『……真是拿你沒辦法~』就像這樣!為什麼這個女生最後還因為受到對方的依賴而開心地拿出幹勁!而且,這樣若無其事地為約會埋下伏筆簡直就是豈有此理!給我爆炸吧!」
  領家用陰沉的視線望著一般學生這麼說道。當然是用很小的聲音。
  現充也就算了,領家提出的「非現充」例子已經完全踏進了溝通障礙的範疇。
  而且這次的問題,與其說是現充與非現充的對立,不如說完全是由於神明學姊個人的興趣導致。
  而另一方面,說到神明學姊這個罪魁禍首……
  「上越新幹線的建造說不定就是大性欲贊會為了將年輕人引誘到滑雪景點,再將他們撮合成情侶的陰謀呢!」
  則是隨便說著這些誇張的話,對領家搧風點火。
  「時機到來了!我們戰鬥的火種早就已經在站上滑雪場之前引燃!我們要仔細咀嚼這份屈辱,將之轉化為反抗的動力!就讓我們使出全力,毫不猶豫地粉碎那些現充吧!」
  聽到領家這段小聲的演講,我們也小聲地發出振奮士氣的高喊。

  ○

  我們斜眼看著一般學生們坐上包下來的巴士,再偷偷摸摸地坐上公車前往滑雪場。因為我們是以風紀委員會的身分受到學生會長邀請而前來,所以根本沒有必要躲躲藏藏,但是因為被班上同學發現的話,說明起來會很麻煩,而且平常的習性也會讓我們忍不住在行動時保持隱密。
  「不過,看到這片風景就會有種真的來到雪國的感覺呢!」
  領家對公車車窗外呈現的景色表示讚嘆。
  白雪在道路邊緣堆積成一面高牆。龐大的公車在這條雪做的車道上靈活地行走著。這是在東京所見不到的光景。
  「這附近也是溫泉地,除了牽引到旅館的部分,另外還有幾個外湯喔。」
  負責旅行事務的神明學姊這麼說。
  「妳喜歡溫泉嗎?」
  我這麼發問,神明學姊就露出了非常高興的笑容。
  「嗯!每次要出遠門時,我一定會先找找看附近有沒有溫泉。雖然說針對觀光客,裝潢豪華的浴場也不錯,但是連當地人都會來泡的樸素溫泉也很有意思呢!」
  感覺又是個老成的興趣。
  「溫泉……溫泉……」
  或許是察覺到什麼,西堀就像在說夢話一樣小聲低語。
  「小優也喜歡溫泉嗎?」「……超喜歡。」
  雖然我覺得西堀喜歡的應該不是溫泉本身……
  「我也很喜歡溫泉或公共澡堂呢。最近一次去城崎的時候玩得很開心。我還經常基於個人興趣去複合式公共澡堂玩呢。」
  城崎是設備非常齊全的溫泉主題園區,交通也很方便,所以有很多人會攜家帶眷前往。其中當然也包含年幼的少女,為了方便,應該也有一些讓她們進入男湯的例子。複合式公共澡堂也一樣。不過這件事和瀨崎的喜好是否相關就不得而知了。這是不能深入探究的事。

  我們抵達滑雪場之後租了滑雪屐和靴子等裝備,男女分頭進入更衣室。
  「你經常來滑雪嗎?」
  我一邊換衣服一邊問瀨崎,他便含糊地笑了。
  「呃……其實不常。所以我今天一開始打算去參加一下滑雪場主辦的教學活動。」
  「感覺有點意外耶。」「會嗎?」「你的滑雪裝看起來很有年代感。」「……因為這是我從爸爸那裡借來的舊裝備。」「原來如此……那一開始還是由我們拿拍攝電影用的攝影機好了。」「拜託你們了。」
  我們一面這麼交談著,一面換好衣服並戴上毛線帽,穿上靴子,朝著通往滑雪場的纜車搭乘處走去。女生那邊好像要多花一點時間,還沒有過來。
  「需要防曬乳嗎?」
  我接過瀨崎這麼說著遞出來的小瓶塑膠容器。
  「好啊,謝謝。借我用一下……不過你準備得還真周到,你不是沒有什麼經驗嗎?」
  他不只在脖子上穿戴著可以覆蓋到鼻子以上的圍脖,護目鏡看起來也是品質很好的產品。
  「……因為我查了很多資料啊。」「原來如此,真是用功。」
  是因為會像這樣在事前作各種調查,所以才能很快地學會各種事情嗎?我對瀨崎的這種態度感到很敬佩,同時在臉上塗抹著防曬乳。

  「讓你們久等了~!」
  隨著神明學姊的這個聲音,三個女生一起出現。
  西堀穿著配色很像小孩子會穿的鮮豔滑雪裝。雖然八成是租來的,看起來卻莫名地適合她。
  神明學姊的手上拿著滑雪板。雖然和滑雪裝比起來是比較寬鬆的打扮,但是即使如此還是無法完全遮掩住她胸部的份量。
  跟在最後方走過來的領家──上半身以白色為基調,下半身顔色偏黑,她身上穿的這些滑雪裝有著沉穩的配色。她的黑色頭髮和衣服的白形成了很好的對比。這個裝扮非常適合她。她的背上還有一個小型的背包正在搖晃著。
  「好了,走吧!我們好像已經落後他們一點了。」
  領家讓靴子發出喀沙喀沙的聲音走過來,單手拿著一雙滑雪杖並提起前端,催促我們前進。
  「白色的滑雪裝是雪地用迷彩嗎?」「沒錯,真虧你能夠發現。」
  聽到我說的話,領家很高興地這麼回應。
  「我們很久沒有直接行動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和大性欲贊會發生戰鬥。以前的滑雪裝因為太小穿不下,所以我這次才準備了一套新的,這個部分就有列入考量。」
  「原來如此,真是了不起……而且妳穿起來很好看。」
  我誠實地表達自己的意見,走在前方的領家就瞬間停下了腳步。
  「好……好不好看不是問題!我只有考慮到作為迷彩的性能……」
  領家頭也不回地看著前方訓斥我。
  正當我們這麼對話時,鈴鈴鈴鈴鈴,一陣吵雜的聲音開始響起。纜車就快要出發了。我們慌忙地衝了進去。我們全部進來以後,門就馬上關了起來,同時纜車開始開動。

  ○

  我們走下纜車的前方是一片銀白色的世界。
  雖然在搖晃的電車上和走出車站以後也可以看到很多的雪,但是被這麼多白雪覆蓋的景色要到滑雪場才看得到。雖然我小時候也曾經跟著大人一起去滑雪過幾次,不過再看一次,還是非常具有魄力的景色。
  我們走下纜車的地點是滑雪場中間的部分。要坐上一開始的升降椅,必須從這裡再稍微滑下去一點。
  現在是大晴天。根據天氣預報,這樣的天氣會一直持續下去。

  領家馬上就穿上滑雪屐,然後很快地往下滑去。雖然我早就知道,但她還真是個性急的傢伙。
  「那我就先去報名滑雪場辦的教學活動嘍。」
  瀨崎留下這句話,就往附近掛著「滑雪教學」廣告旗幟的山林小屋走去。
  我和神明學姊幫忙在穿滑雪屐的時候遇到困難的西堀。
  「妳應該也和瀨崎一起去參加教學活動比較好吧?」
  「可是,和小孩子一起上課,很丟臉耶。」
  西堀戰戰兢兢地看著斜坡,這麼說道。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瀨崎在我心中所有令人不解的言行,全都完美地導向了某一個結論。

  我把西堀交給神明學姊照顧,去追先走一步的領家。神明學姊好像也很擅長滑雪,很仔細地教著西堀怎麼做犁式轉彎。雖然西堀用很大的護目鏡遮住了半張臉,我還是明顯可以看出她被熱心教學的神明學姊摸到大腿內側時非常高興。
  我滑到下面,發現領家一臉無聊地在那裡等待著。
  「怎麼了,你們好慢啊。」
  「因為西堀好像是初學者。」
  「是嗎……我真是糟糕,竟然沒有負起身為議長的責任就一個勁兒地往前衝。」
  領家難得這麼沮喪。不只是嘴上說說,她身為領導者的責任感說不定已經慢慢開始萌芽了。應該是到目前為止經歷了千辛萬苦的結果吧。
  「關於這一點,神明學姊會負責照顧的。交給她應該沒問題。」
  「是嗎……真是幫了大忙。」
  領家往上看去,發現神明學姊和西堀之後揮了揮手。因為白色的滑雪裝不顯眼所以得不到她們的回應。不過我一舉起滑雪杖大力揮舞,她們兩個人就發現了我們,向我們揮揮手表示回應。
  「喂,你再往上看一點。」
  領家突然繃緊了音調這麼說。
  我讓視線稍微往上移動,就看到了一大群人混在一起的團體。
  「那是……我們高中的學生嗎?」
  「應該是吧。仔細一看,有很多男男女女都黏在一起,一副相親相愛的樣子。」
  「真虧妳看得出來……」因為距離太遠所以看不清楚臉部,她應該是從滑雪裝的配色等特徵來分辨男女的吧。這可是受過訓練的反戀愛戰士才做得到的事。
  「走吧!」
  領家就像是按捺不住似的開始行動。在穿著滑雪屐的狀態下,她在平整的地方移動起來相當快速。我光是要跟上她就很勉強了。領家一定非常習慣滑雪。

  升降椅搭乘處有很多空位,於是我們就兩個人一起搭乘。最高承載數是四個人,所以空間還很充足。
  這個時候,防護桿一放下來,領家便放下背包,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翻找東西。
  「喂,領家,妳要做什……」
  她拿出平常的那個擴音器。
  「……妳該不會是要從上空發表演說吧?」
  「正是如此。你也快點用護目鏡遮住臉部。」
  領家這麼說道,把拿起來掛在額頭上的護目鏡穩穩地戴好。我也趕緊模仿她這麼做。
  當我們乘坐的升降椅剛好經過學生們的團體上方時──一如往常的演說便開始了。

  「那邊那些在滑雪場打情罵俏的男女!仔細聽好了!」

  視線一下子全部聚集到我們的升降椅這裡。我們用護目鏡和帽子遮住了臉的大部分,應該就和平常使用安全帽和手巾的打扮一樣看不出真面目。
  我身旁的領家笑了一下,繼續說下去:
  「那邊的男女!『純白色的世界……好浪漫喔❤』『晚上也在白色床單做成的滑雪場劃岀漂亮的雪跡吧❤』吐著這些屁話的那邊那些男女!
  現充爆炸吧!在不會引起雪崩的前提下,給我爆炸吧!
  你們就連平時都被『戀愛』這個強迫式觀念束縛而無法動彈,在稱為滑雪場的這個純白刑場又失去了更多自我思考的能力!
  這場惡夢的運作方式是這樣的──旅行這個非日常經驗,以及周圍一望無際的銀白色世界,令內心無論如何都會興奮躁動。看看異性會發現,因為和平常不一樣,戴著毛線帽和面積較大的護目鏡,所以缺點都被遮蓋了起來。再加上滑行這個行為帶來的驚險感讓精神不由得感到不安,產生所謂的吊橋效應。結果,你們就會作出平常絕對不會作出的愚蠢選擇,使情侶關係得以成立!
  這個名為雪上運動的白色惡魔會利用完全沒有破綻的布陣,把軟弱的你們憧憬著戀愛的心收割而去。
  你們必須去意識到!你們已經受騙了!
  在破壞自然環境做成的這個名為滑雪場的惡劣舞台上,你們會變成裝扮滑稽的小丑然後起舞!看到這些,會在暗中竊笑的人是誰?是經營者嗎?是資本家嗎?是旅行業者嗎?是當地的議員嗎?不對,以為自己在一旁笑著當旁觀者的他們和她們也一樣,只不過是在這場喜劇中滑稽地跳著舞的登場人物罷了!你們為了發展戀愛關係而付出的金錢,就算看起來好像暫時被上層的人回收了,他們又會馬上為了名為戀愛的幻想而以其他的形式將這些錢投注出去──因為這個永遠持續的惡性循環,人類的生產力受到非常強烈的抑制,結果才會一直無法注意到自己所犯下的過錯!
  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狀況呢──答案只有一個,因為我們是『被錯誤地創造出來的』!我們的身體裡本來就被埋下了嚴重的程式漏洞!人類是在不正確的狀態下誕生的!
  這種精巧的裝置絕對不是在自然環境中形成的──沒錯,我們是被某種東西植入程式漏洞並誕生在這個地球上的,而且我們現在正在將地球上的一切眾生全部吞噬殆盡!我們正是被外星生命體散布到地球上的侵略生物!
  要打破這個現狀,只有一個方法──放棄戀愛吧!藉由帶有良知的抗拒繁殖,我們要以自己的死來守護母星地球!
  對於到了現在這個關頭,還是要讚揚戀愛並與情人一同享樂,或是拚命想要結交男女朋友的現充及現充後備軍,我們將傾盡全力發起殲滅戰!我們使出全力揮下的階級性憤怒鐵鎚將會一擊粉碎反革命團體,把你們被戀愛染成粉紅色的腦髓塗抹成滑雪場般的純白色畫布!
  我再重複一次,放棄戀愛吧!
  你們相信的戀愛之神根本就是一種邪神!祂為了要讓世界毀滅,可是正在摩拳擦掌地等著你們啊!
  能夠融化滑雪場的不是『戀愛』!就只有灼熱的太陽而已!」
  因為領家的演說,下方開始一陣騷動。
  「……這樣一來,他們應該也多少可以客觀地審視自己所處的狀況,節制自己不要做出衝動的行為吧。」
  領家這麼說完,就將擴音器收進小小的背包裡,露出了無所畏懼的笑容。

  我們從升降椅上下來,試著滑行通過學生們的附近,結果誰都沒有發現我們就是坐在升降椅上進行演說的那兩個人。可能的原因恐怕是距離得很遠,很多人也穿著類似的滑雪裝,並用護目鏡和帽子遮住大部分的臉部。而且最重要的是,因為他們自己現在正忙著玩樂,根本無暇顧及其他的事情。這就表示就算他們聽到了那段演說,內容究竟會不會留在腦海裡也很令人懷疑──我們可以發現,要在這個地方讓他們清醒是一份相當棘手的工作。
  學生的對話傳了過來:「不會吧~哲真,原來你是滑雪初學者啊。」「……吵死了,這種東西,就算會滑也沒什麼好處吧。」「又說這種話。」這個大姊型的女孩因為平常的領袖魅力而不會被周圍的人當作戀愛對象看待。不過,她今天卻一反往常酷酷的形象,身上穿著粉紅色的可愛滑雪裝。「來,我來教你。」雖然她只是像平常一樣親切待人,但是聽到和平時穿著不同服裝的她這麼說,男生的心無論如何就是會激起漣漪。「喔……喔……拜託妳了。」「什麼嘛,你還滿乖的嘛。」「……吵死了。」──就是這種感覺。
  滑雪場到處都可以看到這樣的景象。
  「沒有比這更令人煩躁的事了!」
  領家為了避開在眼前跌倒的學生而緊急迴轉,然後來到我這裡說了這句話。
  「他們到底在想什麼!這麼緩的坡,就算用直滑降也不會有多少速度,他們難道不是故意跌倒的嗎?」
  領家摘下護目鏡,用力眨了一次眼睛。稍微滲出的汗水沾在她纖長的睫毛上,水滴隨著眨眼的動作搖晃著,同時映照著白雪的反射光閃閃發亮。
  「這樣沒有辦法自由地滑……」
  「要再到上面一點嗎?這個滑雪場相當大,如果繼續坐纜車和升降椅過去,好像可以前往距離很遠的地方喔。」
  領家點點頭。
  「在這種無法自由行動的狀況下也很難順利完成作戰計畫。他們接下來應該會分散到各種地方,我們就在那之前掌握滑雪場整體的地形來獲得地利,製造出對我們有利的狀況吧!」
  雖然她說了不少,但大概就只是她自己想要盡情地滑而已。畢竟她好像相當擅長滑雪。

  於是我和領家兩個人決定往上走。
  我們首先坐上了最多可乘坐六個人的纜車。裡面沒有其他的人,只有我們倆獨處。
  也許是因為處在封閉的空間裡,要順利開啟話題變得有些困難。
  「高……高砂你……」「領家,那個……」
  我們好不容易發出的聲音不小心重疊在一起。我們互相禮讓,結果是由領家先說:
  「高砂你……經常滑雪嗎?」
  「是啊,我小學的時候每年都會和媽媽的一些熟人一起去。其中也有滑雪老手,我們小孩子都是請那個人教的。上了國中之後,因為假期無法配合,所以就沒辦法去了……從那之後就一直沒有再滑雪。」
  「原來如此……你說的那些小孩子,人數很多嗎?」
  「嗯……我記得大概有四五個人……對了,其中有個和我同年的女孩子,因為她讀的學校和我不同,我記得當時聽她說了一些稀奇的故事,聊得很開心。」
  我這麼一說,領家就稍微壓低了聲音問道:
  「你和那個孩子……和那個女生現在還有互相聯絡嗎?」
  「沒有,完全沒有。應該說我已經連她的名字和長相都想不起來了。」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猜測領家真正的意思:
  「原來如此,妳是計劃要透過熟人來將反戀愛活動推廣到校外對吧?真不愧是議長,真是盡職。可以利用的東西就要全部拿來利用啊……只要調查一下一定就可以聯絡到她了。等我一回去就馬上……」
  「不,不用了。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稍微安靜一點。」
  我莫名地受到嚴厲的對待。難得我都鼓起這麼強的幹勁了……
  「高砂……你剛才想要對我說什麼?」
  領家稍微嘟起嘴巴看著窗外,像是輕聲低語一樣這麼說。
  「我的問題也和妳一樣。領家,妳滑雪的技術好像很不錯,妳常來嗎?」
  「是啊,我幾乎每一季都會來。我第一次來的時候,年紀很小……因為當時那傢伙也在。」
  領家這麼說著,微微瞇起了朝向外面的眼睛。
  「真是抱歉。讓妳想起了不愉快的回憶。」
  「不會,別在意。你道歉我反而難受。」
  呵的一聲,領家用帶著一點苦澀的表情笑著,閉上眼睛繼續說道:
  「我爸爸好像從年輕的時候就開始迷上了滑雪,每年都會在忙碌的生活中擠出空閒時間帶我去。我們很喜歡在滑雪道之外,還沒有整理過的地方滑……經常被工作人員發現,兩個人一起挨罵呢。」
  描述著這些事的領家,表情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我們來到了纜車的終點,畢竟今天是平日,所以人數相當少。
  「怎麼辦,要在這附近滑嗎?」
  我這麼說,領家就看著畫有滑雪場地圖的看板回答:
  「乾脆再往前走一段路吧。果然還是有必要確認整體的地形。」
  我們走下纜車之後再走一段路,並坐上那裡的升降椅,繼續往更遠的地方前進。

  剛才開始就有下一點小雪,不過降雪的速度愈來愈快,每一片雪花也愈來愈大,甚至還刮起了風。
  「今天預報明明說天氣會很好的……算了,有種來到雪山的感覺也不錯。」
  領家這麼說,將稍微敞開的夾克前襟往上拉好拉鍊。「嗯……」她發出好像有點難受的性感聲音,而且這附近一個人也沒有,讓我莫名地有點緊張。

  這次搭的升降椅是兩人座的類型:空間狹窄,也沒有遮陽棚。因為沒有客人所以看起來很閒的工作人員大叔幫我們掃掉了椅面上的積雪。我單手接住行進速度不慢的椅子,坐了上去。
  通過昏暗的搭乘處小屋,外面的景色被降雪染成一片純白。
  「這樣……視野好像會變差呢。」
  領家身體一抖,低聲說道。
  每次經過有柱子的地方就會搖搖晃晃,我和領家乘坐的升降椅往上前進。因為是狹窄的兩人用座位,所以身體無論如何就是會貼在一起,互相傳遞彼此的體溫。
  寂靜。這種尷尬感又和剛才的性質稍有不同。世界染成一片純白,明明坐在完全沒有任何隔絕的升降椅上,卻令我產生一種彷彿全世界只剩下我們兩人的錯覺。體溫互相傳遞著。微微可以聽見的廣播播放著以前的流行歌,反而強調了寂靜。
  「……這種升降椅的名稱好像叫做『浪漫升降椅』。」
  臉部微微朝外的領家這麼說道。她從毛線帽的帽緣露出來的耳垂因為寒冷而發紅。
  「嗯,的確是這個名字。」
  「……真是個蠢名字!滑雪場這種東西果然是從根本就徹底沉浸在戀愛至上主義裡的設施……」

  事情就發生在領家開始說著這些好像會很冗長的話時。
  突然間,升降車的運行停止了。
  我們搭乘的升降椅因為慣性而前後搖擺。雖然我稍微捏了一把冷汗,但搖動順利平穩了下來。
  「……停下來了呢。」
  我一開口,領家就微微點了頭。
  「一定是因為有初學者在搭乘處不小心跌倒了吧,這種事常有。」
  靜止的風景,不斷降下的雪。領家透過布料傳遞過來的體溫就像是唯一不會動搖的真實事物──我的心情變得有點感傷。
  領家的身體開始顫抖。
  「好冷……對了,我和你今天的星座運勢怎麼樣?」
  領家有點諷刺般地笑了。
  ──第十一名和第十二名。
  我本來打算告訴她我在坐車的時候從網路上看到的這個答案,但又作罷。反正一定又會被她笑。
  「可惜我今天沒看。」
  「少騙人,你看了吧?是第十一名和第十二名,我剛才也從你經常看的網站確認過了。」
  領家看起來真的很開心似的竊笑著。
  「你是體諒我吧,真抱歉。在這種時候聽到那種結果,的確有可能讓人覺得鬱悶──話說回來,真的很冷呢。」
  領家將圍巾拉到自己嘴邊。可是這麼做會讓寒風從脖子下面吹進去,反而變得更冷。
  這個時候我終於想起了現在自己揹著的背包裡,和攝影機放在一起的那個東西──
  「對了,領家,妳等我一下,我有個好東西。」
  我讓領家幫我拿著滑雪杖,在狹窄的升降椅上小心轉動身體,從背包裡面拿出那個。
  是圍脖。
  「我都忘了,這是我買來的。妳可以把這個圍起來,很溫暖喔。」
  「怎……怎麼這麼突然。而且我現在兩手都拿著東西……」
  這麼說來,因為她同時也拿著我的滑雪杖,所以現在是兩手都無法使用的狀態。
  「沒辦法,我來幫妳圍吧。妳把眼睛閉起來。」「喂……喂!等一下,我還沒有作好心理準備……」
  我將圍脖直接蓋到還在說個不停的領家頭上,然後往下拉。她的臉露出來,原本閉著的眼睛一下子睜開。我們在極近的距離內四目相交。
  我突然覺得有點害臊,馬上就把身體縮回來,並把交給她保管的滑雪杖拿了回來。領家忸忸怩怩地調整著我粗魯地套上去的圍脖位置。
  「的確……很溫暖。」「對吧,吹著風雪的時候有這個就好多了。」
  我把自己本來就圍著的圍脖往上拉起,蓋住嘴巴並拉緊繩子。
  「早知道會下這麼大的雪,我就把自己的帶來了……話說回來,為什麼你會有兩個?而且這不是新的嗎?」
  我隔著毛線帽搔搔頭,回答她的疑問:
  「這是……我買的啦。為了妳買的。」
  「為了我?」
  「對啊。那個……二月十四日的時候,妳不是有給我……巧克力嗎?因為時機剛好,我想說還是要回送禮物給妳。就是那個嘛,白色情人節……什麼的。」
  我吞吞吐吐地說著。領家低著頭,一動也不動地保持沉默。
  「那個時候我把巧克力丟出去了……對了,就當作報仇,妳也可以把這個圍脖拿去丟掉。不過現在應該滿有用的吧?等到沒有用處了再拿去──對了,既然都拿回來了,在社辦應該很好,從社辦的窗戶丟掉還不錯吧。然後就一筆勾銷……不過,我這樣就太自說自話了……」
  當我因為害羞而不斷說著各種話的時候,領家依然低著頭,小聲嘀咕了一句話:
  「為什麼……你……」
  領家的聲音正在顫抖──糟糕了,我又惹她生氣了嗎?
  「純白的滑雪場……不斷下著的雪……兩個人乘坐的升降椅停下來……附近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在這種時候……」
  領家的話停頓下來,她抬起頭來狠狠地瞪著我。因為被圍脖蓋住所以看不到臉的下半部,但是因為拿掉了護目鏡所以可以看到上面的部分。
  她的臉色染成一片通紅,眼睛變得濕潤。
  「為什麼你要在這種浪漫的狀況下送出白色情人節的回禮!不管是什麼樣的現充,都想不出這種花招!」
  「不是啦,我不是特意要這麼做……因為升降椅停下來很無聊,妳看起來又很冷嘛。」
  領家說得的確沒錯。害臊的感覺不斷膨脹,讓我的背部忍不住開始出汗。
  「我覺得你應該……再多學習怎麼考慮別人的心情。」
  領家用手指撥弄著圍脖,以輕微顫抖的聲音這麼說道。
  「不好意思……是,我也覺得妳說得沒錯。」
  當我們進行著這樣的互動時,升降椅終於往上重新啟動。

  2

  「我覺得身體有點熱,我先走了。」
  走下升降椅後,領家馬上這麼說道,她還是不讓我看見她的臉,就這樣一個人往前走掉了。
  好像做了很羞恥的事的感覺也沸騰著湧上我的心頭,讓我莫名地覺得好想大叫。
  稍微離下升降椅的地方走遠一點,我暫時抱著頭蹲在地上。雖然我甚至想要在不見到任何人的情況下一個人回去,但是我告訴自己這只是暫時性的感覺,繼續忍耐下去。
  發燙的身體漸漸冷卻下來,讓我的頭腦開始運作。雖然還是很害羞,卻已經勉強冷靜到應該不會想要逃跑的程度了。不過,我覺得自己暫時還沒有辦法和領家面對面說話。
  總之我打算也去滑雪,於是把用單手拿著的滑雪杖重新換成用兩手拿好。

  就在這個時候──熟悉的聲音從我後方很近的地方響起。
  「……呵呵,終於追上你了。你順利把禮物交給她了嗎?」
  我因為不該存在於這裡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頭去──

  女童就在我的面前。

  她將顏色夢幻的孩童用滑雪裝穿得可愛到不能再可愛,腳下裝著小小的滑雪屐,雙手拿著小小的滑雪杖,露出大膽無畏的笑容。
  「──為什麼……妳會……出現在這裡?」
  「你會做的事情,全部都被我看穿了。」
  ──沒錯,宮前隸屬於大性欲贊會,而女童是這個組織的老大,要獲得情報實在是太簡單了。而且只要運用女童那彷彿神通力一般的能力,發生在地表的事對她來說全部都瞭若指掌──
  「我隨時都可以透過手機的GPS定位來追蹤你。我今天早上看平板發現你在高崎,就坐Max朱鷺號追過來了。」
  結果是很實際的普通手段。洩漏行蹤的原因又是我。雖然太過大意了,但是因為要在滑雪場確認其他成員的位置,所以沒有辦法關機。
  「那些錢……又是用我的壓歲錢嗎?」「沒錯,我坐綠色車廂過來的。」
  真是個優雅的女童。過去的自己忍受斷腸般的痛苦才放手的壓歲錢就這樣眼睜睜地被他人盜用,我只能感受著人世的虛幻,全身逐漸變得虛弱無力。
  「所以,作為白色情人節禮物的圍脖交給領家薰了嗎?──啊,這是我從你丟掉的收據和偷偷練習送禮時要說的話的模樣推測出來的。」
  「……妳看到了啊。」
  「是啊,我在半夜要去上廁所的時候,因為你不在所以找了一下,就發現你在走廊上自言自語。那時候我還以為你終於瘋了──所有的拼圖總算在今天全部都湊齊了。」
  「該不會……是妳故意跌倒,讓升降椅停下來的吧?」
  見識到女童敏銳的洞察力,我恐懼地顫抖──如果是這個人,就算不使用任何特別的力量,或許也能夠控制我們。
  女童乾咳了一下,嚴肅地說道:
  「……沒錯,正是如此。你似乎終於能夠理解我的全知全能了。滑雪這種只要從上方往下滑行的遊戲,身為造物主的我不可能不會。可是,要假裝成初學者跌倒,其實挺困難的。」
  女童抬頭挺胸地這麼說。很淒慘地強調她洗衣板般的胸部。
  「……妳接下來要做什麼?妳想要讓我和領家的關係變得更親密的計畫,很遺憾地好像成功奏效了。」「……也對。畢竟我也很少有機會可以直接看到你們活動的樣子──我就稍微參觀一下吧。」
  「就算我拒絕,妳也會跟過來吧……」「沒錯,滑雪實在是太簡單了,不管你們再怎麼逃跑,我大概都能夠輕鬆追上。」
  我聽到這個答案,嘆了一口氣。我怎麼樣也想不出可以贏過這個人的方法。
  我親身體會到正如字面上所說的「等級不同」。在這種情況下,我再繼續掙扎下去真的有意義嗎?
  我開始這麼思考,然後停止。不管有沒有意義,我都只能繼續掙扎下去。
  「總而言之,我要到先走一步的領家那裡。」「……隨便你吧。」
  我必須持續奔跑。總之現在只能向前邁進──這麼一來,也許就可以找到打破現狀的某種契機。
  我帶著依然繫悶的心情,開始滑行。速度加快,身體劃開了風,讓我的頭腦冷靜下來。我做了幾次轉彎,讓才剛落地的雪飛揚起來,每次濺起的雪花都會在陽光中散亂著閃閃發光。降雪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停止,現在已經出太陽了。
  雖然有點天真,但我的心中也出現了希望的徵兆。一定,大概,應該,總有一天──我絕對可以抓住某種事物。
  ──就在這個時候。
  有某種物體以非常猛烈的速度從我旁邊衝過去。
  然後滾落到地上。摔得非常誇張。大概往前迴轉三圈之後,滑雪屐漂亮地飛了出去。從白雪紛飛的煙幕中,對方現身了──

  是女童。

  「……請問妳怎麼了?」
  「我……我只是在試某一招……都相隔了五千年,果然還是有點吃力呢。」
  女童這麼說,努力坐起半埋在雪裡的身體,在雪中艱難地走動,把飛出去的兩支滑雪屐撿回來放在腳下。
  「啊……啊!」
  因為滑雪屐自己滑走,女童發出了很丟臉的聲音。我慢慢滑行,抓住了她的滑雪屐。
  「那個……妳是初學者對吧?」
  「我怎麼可能……是初學者!就算……就算我是初學者好了,身為人類的始祖兼原型的我,絕對沒有做不到的事!」
  女童虛張聲勢地這麼說。
  「那就請妳裝好滑雪屐滑滑看吧。」
  我在女童腳邊排好滑雪屐這麼說,她便握緊拳頭揍了我的大腿。
  「少瞧不起我!看好了!」
  女童這麼說著,想要把靴子固定在滑雪屐上,但是因為底部沾滿了雪,所以無法順利裝上去。
  「奇怪,奇怪……我知道了,這是瑕疵品吧。哼……人類果然是我太急著創造出來的殘缺物種,就是沒有辦法完成精細的工作。」
  「才不是呢,只要像這樣把雪弄掉……」
  我抬起女童的腳,用靴子底部往固定靴子的零件上敲了幾下。變硬的雪逐漸脫落下來。
  「只要這樣……妳看,這不是穿上去了嗎?」
  雙腳被我穿上滑雪屐的女童狠狠地瞪著我。她的眼神完全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別以為……這樣就贏過我了!」
  女童才這麼說完就開始莽撞地繼續滑行,但果然還是因為速度太快而翻了個大跟斗摔到地上,讓滑雪屐飛了出去。
  ……總覺得,我好像比想像中更快就成功勝過女童了。
  而且,她跌倒讓升降椅停下來的事,一定不是故意,而只是真的不小心摔跤了吧。

  ○

  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我決定教女童一些最低限度的基礎。女童一開始雖然很不服氣,但經過我的指導而漸漸變得會滑以後,她就慢慢開始乖乖聽話了。雖然她滑雪的方法還是有些生硬,但只要謹慎一點,她也已經可以通過中級路線了。不管怎麼說,她果然還是學得很快。
  我還在教她的時候,瀨崎就聯絡了我。他將內容寫著等一下要過來我這裡的訊息,以及看似是他和在教學活動認識的三個小女孩一起拍下的照片傳了過來。不知道有沒有問題,他該不會還跑去跟人家要電話號碼吧……?
  領家給的聯絡內容大概是說她還要暫時單獨行動一陣子,神明學姊則是傳了一段西堀抖著雙腳在和緩的坡道上滑行的影片給我。
  「呵……我應該可以跟這傢伙好好相處。」
  女童看了我手機螢幕上的西堀,這麼說道。
  「她和我設計的體型相當接近,是很優秀的個體。那個偶爾出現在畫面上的拍攝者反而……她叫什麼來著。」「神明學姊。」「對,那傢伙可不行,胸部都長出腫瘤了,那是程式漏洞。」
  女童不屑地這麼說,撫著自己平坦的胸部。
  「看好了,這才是原型,偏離這種形狀的身體全部都是異常的。」「是喔……」
  我有氣無力地回答,女童就用鼻子發出哼的一聲。
  「算了,你總有一天會懂的。」
  那個總有一天大概是我被瀨崎洗腦或是發生什麼事的一天吧。我衷心希望那一天永遠不要到來。
  「──好了,你不覺得我的滑雪技術提昇了不少嗎?」
  「是,非常好。妳果然學得很快。我覺得很佩服。」
  我一說出真實的感想,女童就傻笑了起來。女童果然是個女童。
  「所以呢……果然還是應該去一下『上級路線』,面子可是很重要的。」
  「那樣太勉強了,上級路線有雪堆和非壓雪,會需要運用到不同的技巧……連我也沒有自信能夠滑得好。」
  「這有什麼,弟子超越師父這種事,不管是在什麼時代都會發生。我可以做到。你不是看到了我的急速成長嗎?即使是在滑行的途中,我也可以學到新技術給你看。」
  留下這句話,女童開始滑行。
  剛剛好和她錯開,瀨崎這時候抵達了。
  「讓你久等了,因為是我是初學者,所以稍微多花了一點時間……嗯?」
  瀨崎的表情一口氣變得非常嚴肅。他的眼睛專心一意地凝視著女童的方向。
  「……她是?」
  「她是……怎麼說呢,那個……我勸你不要。」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完美的女性──就算只是遠遠看過去,我也知道。你剛才正在和她說話吧?她是誰──不,那位小姐究竟是什麼人……?」
  瀨崎所說的話雖然可能令他在現代社會之中受到迫害,但是根據女童本人所說,她似乎是人類的原型,所以在某些部分算是有點切中真相,真是不容小覷。
  事情就發生在我思考著該怎麼回答他的時候。
  女童很華麗地跌倒了。因為跌得很漂亮所以她馬上就爬了起來,但無奈正處於上級路線中到處都是雪堆的地方,她好像不知道要怎麼繼續滑下去,正在那裡傷透腦筋。
  「喂~真的不行的話,就把滑雪屐拿起來,用滑雪裝的屁股部分滑下去就好~!」
  我一喊,女童就用泫然欲泣的表情點點頭。
  「不,我去幫她吧。」
  瀨崎一丟下這句話,就用疾風般的速度和俐落的過彎方式在轉眼間到達女童的身邊,慎重地用公主抱法將她抱起來,然後連滑雪杖都不用,就這麼直接往下滑行過去。不管怎麼想,他都不可能是初學者。在女童面前,他完全忘了自己原本的設定。
  我繞過主要路線和瀨崎他們會合。女童已經快要哭出來了。
  「……你真的是初學者嗎?」
  「我說,高砂同學。所謂愛的力量,有時候就是會引發令人難以想像的奇蹟。」
  雖然他說得好像是什麼帥氣的名言,但對象卻是個外表只有小學四年級的女童。

  ○

  我走進附近的休息小屋,向瀨崎說明事情原委。
  原委──雖然是這麼說,我當然還是不能一五一十地告訴他一切。他一定會覺得我是瘋了或是在捉弄他,不可能把我說的話當真。
  我說明的內容大致上有兩點,那就是女童是我的「妹妹」,而且她還偷偷地跟著我一起來旅行了。
  「原來如此,沒想到你有妹妹……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呢?真是太見外了。」
  我可不能說是因為她最近才變成我的妹妹。而且,即使我真的有妹妹,一旦得知瀨崎的喜好,就絕對不可能介紹他們認識。
  「嗯……一直找不到機會說嘛。話說回來,我也完全不了解大家的家庭成員呢。」
  就在我這樣岔開話題的時候,女童就快步朝著我和瀨崎這桌走了過來。她很珍惜似的用小小的雙手捧著自己買來的冰淇淋。
  「來,像這樣把靴子弄鬆就可以比較好走路……知道了嗎?」
  我把正要坐到椅子上的女童穿著的靴子上半部的固定零件鬆開,這麼說道。因為平常的習慣讓我差一點用敬語和她說話,但用這種口氣對妹妹說話的哥哥實在是有點不妙。於是我慌慌張張地多加了一句。
  女童坐到椅子上搖晃著雙腳,然後將毛線帽與戴在頭上的護目鏡取下。她柔軟的頭髮被帽子拉扯著一瞬間往上撩起,然後無聲地順著重力滑落下來。那纖細和輕盈的模樣令人聯想到絲綢。同時還飄散著微微的甜蜜香氣。
  雖然瀨崎基本上總是面帶微笑,但如果仔細去看他瞇起來的眼皮深處,可以發現他有時候會向女童投射出非常銳利的目光。雖然在這件事中,我只是個局外人,但我的背還是會忍不住冒汗。
  女童完全不在乎這種事,笑容滿面地吃著冰淇淋。那是杯裝的高級商品。一想到這也是拿走我的一部分壓歲錢買來的,我就突然變得很不高興。
  「分我吃一點。」
  我搶走女童的湯匙這麼說,挖起一口冰淇淋送進嘴裡。高雅的草莓香氣和香濃的冰淇淋演奏出絕妙的和聲。好吃。
  「喂,不要跟我搶!你自己去買!」
  「這可以說是用我的錢買來的東西吧!」
  我一邊這麼哭訴一邊把湯匙還給女童,她就哼的一聲撇開臉,然後把冰淇淋藏著不讓我看到,開始吃了起來。
  「瀨崎你聽我說,這傢伙把我的壓歲錢……」
  我話都還沒說完,就發現到瀨崎有異狀。他很專注地凝視著女童拿著的湯匙。
  「你真是……乾脆地做出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你做了不管我們有多麼渴望,都絕對無法被允許做出的那件事。」
  「什麼嘛,原來你也想吃冰啊。喂,妳也分人家吃一口吧。」
  我叫女童這麼做,但她卻馬上說「不要!」斷然拒絕了我。真是個小鬼頭。
  「抱歉,瀨崎,她還是個孩子──對了,我再買一個,我們一人一半吧,就這麼辦。」
  「和你吃同一杯冰淇淋有什麼好開心的?」
  他一臉嚴肅地這麼對我說。有一半是真的生氣。好恐怖。

  結果我和瀨崎沒有吃冰淇淋,而是吃了不少東西來當作午餐。因為太過忙碌所以忘記了,自從在列車上吃過早餐以後,我什麼都沒有吃。雖然我也曾經試著聯絡其他的成員一起來吃,但不管等多久都沒有回應。她們應該都各自進行得很順利吧。總覺得我們的非現充特質好像在這種地方也毫無遺漏地發揮了出來,讓我覺得非常哀傷。
  在那之後,女童在我和瀨崎的監督下進行著滑雪練習。她最後進步了非常多,說不定已經滑得比我還要好了。這讓我有點嫉妒。
  瀨崎滑雪的技術果然非常好。該怎麼說呢,他滑行的方式看起來很瀟灑。非常優雅。就像是放鬆身體描繪出原本就存在於滑雪場上的平滑線條一樣,他滑行的方式非常自然。每當他利用邊緣轉彎,銀白色的粉就會就會在空中翩翩起舞,他露出毛線帽的頭髮也會因慣性而飄揚。這幅景象對瀨崎的粉絲而言應該是求之不得,但對女童來說似乎可有可無,她好像只把他當作一個「教滑雪的親切大哥哥」。

  「真是個好孩子。學得真快。」
  瀨崎站在我身邊,遠遠看著從上方滑行下來的女童說道。
  「她的確是學得很快。但是太任性了。」
  她本來就想要把整個地球占為己有,當然很任性了。
  「小孩子本來就很任性嘛。把我們認為對的道理強加到她身上可沒有什麼意義。對吧,高砂同……不,大哥。」
  「我可沒理由被你叫成大哥。」
  瀨崎逼近了我。
  「為什麼……我的愛明明這麼地深。」「可惜是單方面的。」
  「我一定會讓她注意到我。」
  瀨崎望著開心滑著雪的女童,眼神中充滿了堅定的鬥志。

  ○

  中午早就過去,到了下午三點,我們終於和領家會合了。我們在走下纜車的地點附近,稍微平整一點的地方碰面。
  總覺得──沒有臉見她。她好像也和我一樣,堅持不和我對上眼。
  (……你們又吵架了嗎?)(不,沒有啊。我們本來就不是那種會吵架的關係。)
  我小聲回應在我耳邊低聲發問的瀨崎。
  我覺得這種狀況反而比吵架還要尷尬得多。
  「……所以,這個女孩子是怎麼回事?」
  領家指著女童,提出了一個理所當然的問題。
  女童可能是因為無聊,正在玩著做雪球砸我的遊戲。對她來說,雪這種東西說不定非常稀奇。
  「啊,這是……我的妹妹,她好像自己一個人跟過來了。」
  「原來你有妹妹啊?」
  領家很驚訝,頻頻往女童那裡看過去。
  「……的確,聽你這麼一說,好像有點像。」
  要說像不像的話,不只是我,全人類應該都和她長得很像。畢竟人類就是以女童為範本創造出來的。

  「滑雪場就快要打烊了,雖然導演不在,但要不要在能力範圍內先進行拍攝?」
  瀨崎說道。
  沒錯,我們本來就是為了打破大性欲贊會的陰謀,並順便拍攝電影才會來到這裡的。絕對不是為了玩樂。
  「是……是啊。我們可不是來玩的!」
  雖然領家這麼說,但她感覺就像是完全忘了當初的目的,玩得很開心。
  「中午的時候,我滑雪滑到肚子很餓,於是走進餐廳點了雞排咖哩。因為我沒有和別人一起滑,所以當然是一個人。結果一看,餐廳裡就只有情侶和攜家帶眷的人!一個人來的就只有認真想要滑雪的大叔們而已。單獨一人的女高中生就只有我一個……我在那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氣氛中吃著雞排咖哩。年紀輕輕的少女吃雞排咖哩。雞排的麵衣酥脆,肉質多汁,咖哩剛剛好的辛辣讓疲憊的身體振奮起來……非常美味。我用超級快的速度吃完雞排咖哩,然後馬上離開餐廳──我不得不這麼做。我想要把這種鬱悶的心情、對現充的憤怒、雞排咖哩的美味全部發洩到電影裡!」
  領家向我們訴說了她的鬥志。雖然和現充完全無關,但我突然好想吃雞排咖哩。
  「所以……小朋友可以先到旁邊玩嗎?」
  領家蹲下來對女童這麼說道。有點不知道要怎麼跟小孩子相處的感覺,很有領家的風格。
  女童聽了之後很有精神地點頭說「嗯!」然後靈活地運用滑雪屐和滑雪杖走到稍微離遠一點的地方。女童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一瞬間對著我露出詭異的笑容──我有這種感覺。
  我從背包裡取出攝影機交給瀨崎。
  「總之,只要拍領家同學和你相處融洽的畫面就可以了吧?」
  「是啊,就是因為像這樣玩樂,大考時才會落得慘痛的下場,這一幕要表現出這個原因,所以一定要拍得看起來真的很開心才行。」
  我點點頭這麼說。
  「兩個人……站在一起就可以了嗎?」
  領家用拘謹的聲音這麼說,稍微滑行到我的身邊。距離有點遠。
  「嗯……看起來不怎麼開心呢。」
  瀨崎苦笑著指出不足之處。
  「就算說要我們相處融洽……我和高砂平常本來就感情不怎麼好……」
  領家讓視線落在自己的滑雪屐前端,這麼說道。
  「是啊……我們反而互相憎恨對方。」
  聽到我附和的話,瀨崎感到很疑惑。
  「是嗎?我覺得你們平常看起來感情很好呢。」
  「沒有這回事。」「領家說得沒錯,我們就連說話時都無法看著對方的眼睛。」
  「這樣啊……可是,現在還是要請你們好好『演戲』,表現出感情很好的樣子。我會暫時拍攝一會兒,拜託你們了。」
  雖然瀨崎這麼說,但因為有升降椅上發生的那件事,我還是沒辦法好好面對她。即使天氣放晴了,領家仍戴著我送給她的圍脖,她低著頭,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摸著它。

  正當我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
  我的手突然受到從後方過來的猛烈衝擊。因為這股力道,我的手臂被帶往前方。
  我回頭,發現是女童。女童從後方快速滑行過來,抓住了我的手。
  「喂,妳在做什……」
  仔細一看,她抓住的不只是我的手。她的另一隻手握住了領家的手。她介入我和領家之間,牽起雙方的手,把我們連繫起來。
  「喂,快點住手!我們可不是在玩。」
  雖然我這麼說,女童還是緊緊抓著我們的手不放。
  另一方面,領家因為還不習慣和女童相處,不知道該怎麼辦而手足無措。
  「瀨崎,你想想辦法啊!」
  我大喊,但我的聲音卻只是空虛地震動了空氣──瀨崎擺出前所未有的認真態度拿著攝影機,穩穩地捕捉著女童的一舉一動。
  「……很好……很好……」
  瀨崎小聲地自言自語,不斷拍攝在我和領家之間開心地笑著的女童。
  女童在原本遠離彼此的我和領家之間架起一座橋,拉近了我們的距離。這就是女童的企圖。
  「小薰姊姊,妳討厭我哥哥嗎?」
  女童用極度做作的笑容向領家這麼問道。
  「沒……沒有啊……我沒有討厭他。只是沒有什麼感覺。」
  「我哥哥在家裡都只會講關於小薰姊姊的事喔!」
  「喂,妳在說什麼,不要鬧了!」
  女童用只有我看得到的角度微微揚起了嘴角,表示自己沒有要閉嘴的意思。
  「是……是嗎?反正他一定說很多我的壞話吧……」
  「才沒有呢,哥哥都跟我說很開心的事!」
  領家紅著臉嘟起嘴巴,眼珠朝上瞄了我一眼。
  「要是小薰姊姊這麼好玩的人可以當我的姊姊就好了~吶,我可以直接叫妳姊姊嗎?可以吧?」
  「我……我是沒關係……可是對不是家人的人用這種稱呼,不會很奇怪嗎?」
  「可是哥哥和小薰姊姊結婚的話,妳就會變成我姊姊了呀,才不會奇怪呢。」
  領家聽到「結婚」這個詞就噗的一聲噴出一口氣。我也差一點往前摔倒。
  「結……結……結婚……你的妹妹還真是早熟啊……」
  領家完全沒有往我這裡看,臉部幾乎朝著正下方,用小到幾乎要消失的音量這麼說。我自己也不是可以正常說話的狀態。
  瀨崎則是看都不看我們一眼,繼續用攝影機對準女童……

  ○

  結果因為女童的妨礙,在那之後完全沒辦法繼續拍攝,所以我們決定把這件事留待明天完成。經過一個晚上,應該也可以轉換心情吧。這次一定要想辦法防止女童介入。

  雖然我們決定要在滑雪場的最下方,早上坐過的纜車搭乘處附近和神明學姊與西堀會合……但那裡並沒有神明學姊的身影,只有西堀帶著極度憔悴的表情佇立著。
  「好想回家,我累了。早知道就不要來滑雪了。」
  西堀說著,平淡的語調中瀰漫著深深的悲傷。
  「怎麼了,神明學姊呢?發生什麼不好的……」
  我慌忙地問道,西堀就搖了搖頭。
  「吃過午餐之後,她就不見了。不是因為迷路,而是單獨行動……她說要在旅館會合。」
  「是嗎……那妳一直都一個人嗎?」
  西堀點點頭。
  「我稍微學會了一點滑雪,一開始還覺得很好玩……可是我只有一個人,這裡又有一大堆現充……而且我還被當成小孩子,人家還以為我迷路了。」
  這附近的確有一大群滑雪宿營的學生,在他們開心玩樂的地方一個人滑雪應該很難受。
  「……這個小鬼是怎樣。」
  西堀看到女童,冷淡地丟出這句話。另一方面,女童好像對西堀抱有很強烈的親近感,她不斷摸著西堀的胸部,臉上浮現笑容。
  「啊,她是……我的妹妹。」
  「我喜歡妳!」女童這麼說,纏著西堀不放。見到和自己設計的外型極度接近的個體,她應該很興奮吧。
  「……我討厭小鬼。」
  西堀用不高興的語氣這麼放話,用力拉開女童。不過女童卻完全沒有氣餒的樣子。
  「我喜歡妳!」「……放開我。」「和我當好朋友嘛。」「……高砂,你想想辦法。」
  結果我雖然拉開了女童,在那之後女童還是對西堀開心地笑著,而西堀則是一直對她視而不見。

  3

  我們換好衣服坐上公車,前往宮前所提供的旅館。
  旅館從外觀看起來就明顯地很高級。
  旅館用地的入口掛著高格調的招牌,庭園裡有大棵的松樹經過雪吊處理。燈籠裡點著橙色的柔和光芒,溫暖地照耀著今天剛下的新雪。
  「……這可真是厲害。」
  領家用有點嚇到的語調這麼說道,來回望著建築物低聲讚嘆。我也和她有同樣的感受。老實說,實在令人放鬆不下來。
  瀨崎不知道是不是習慣了,表現得很平靜;疲憊的西堀則是忙著瞪視女童,根本沒心情參觀。

  我們一走進裡面,穿著和服的女性便慎重地招呼了我們,然後帶我們到房間去。
  我們的房間是相鄰的兩個房間,一間是我和瀨崎,另一間則是三個女生的房間。明明還有另外的大浴場,房間最深處好像還附有溫泉露天浴池。真的很高級。
  「……這就是戀愛至上主義不斷追求的極限豪奢。我們必須深入研究透徹,作為今後的參考……」
  領家的這些話雖然是和平常一樣的內容,語氣卻欠缺了活力。她似乎已經完全被這種氛圍吞噬了。

  我們先將行李放到房間裡,然後聚集在男生的房間慢慢休息,過了一陣子以後,神明學姊就到了。
  「讓你們久等了!話說回來……這間旅館真是厲害。」
  看起來一臉高興的神明學姊這麼說,然後從包包裡拿出某種紙張開始做事。
  我一看,發現那是一張劃著一些線條的素色地圖,這些線的其中幾條被紅色的筆跡蓋了過去。
  「妳在做什麼?」
  「這個嘛,這裡劃著鐵道的路線……因為我去坐了這條以前沒有坐過的路線……」
  神明學姊這麼說著,用紅色的麥克筆沿著她指出來的線描繪。
  「這樣就好了。」「這些畫成紅色的路線,妳該不會……全部都坐過了吧?」
  我這麼一問,神明學姊就用理所當然的表情回答:「對呀。」
  「這樣看起來,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坐過呢……我要加油才行!」
  「妳打算全部都坐嗎?」
  聽到這個問題,她又輕鬆地回答了「對呀」,她說得那麼天經地義,反而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也就是說,神明學姊是為了把路線都坐過,才會在中途離開滑雪場的。畢竟有能夠在一天內無限搭乘的車票,只有在早上使用說不定真的很浪費。
  西堀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被丟在滑雪場的……但她現在正在電視機前面和女童搶著遙控器,沒有注意到我們的對話。永遠不知道也許會比較幸福。

  這時候,在遙控器爭奪戰中敗下陣來的女童,帶著不甘心的表情往這裡快步走了過來。西堀用手臂當作枕頭,腳彎成奇怪的角度,擺出一副大叔樣看著電視。她一瞬間瞄了女童一眼,露出得意的表情。雖然西堀因為今天的事而累積了不少壓力,但她也真是幼稚。
  「人家明明想當好朋友,小優都這樣欺負我!」
  女童這麼向我告狀。是說,為什麼人類的造物主竟然還會搶輸遙控器?
  「這麼可愛的孩子……是哪裡來的!」
  神明學姊一看見女童就雙眼閃閃發亮地這麼問我。
  「啊,呃……她是我妹妹,偷偷跟來的。」「好可愛喔!」
  神明學姊抱緊女童這麼說道。神明學姊的大胸部碰到女童的洗衣板,陷了下去。那種柔軟度──我的視線忍不住被擠壓的縫隙吸引過去。
  另一方面,女童很明顯地變得不高興。她視為弒親仇人般憎恨的胸部,現在就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她有多憤怒。
  可是神明學姊完全沒有注意到這種事,還用自己的臉頰磨蹭著女童的頭。
  「好可愛喔……欸,高砂學弟,我今天可以和這孩子一起睡吧?話說她可不可以一直住在我家?好不好?」
  她有點失控了。因為神明學姊有一點將西堀當成玩賞動物來溺愛的傾向,所以對女童應該也一樣。在電視機前徹底發懶的西堀可能是對這裡的騷動感到疑惑,於是把目光轉了過來。她發現女童被神明學姊柔軟的身體包圍著,眼神裡燃起冰冷的嫉妒之火。
  正當神明學姊露出非常放鬆的表情撫摸著女童的頭時──女童就發飆了。
  「不要!」
  她這麼說,用雙手硬是把神明學姊推開,再用手從上往下猛力一揮。女童的手打到差點倒下來的神明學姊,讓她的大胸部變形──抖動了一下。
  「呀!」
  她如此發出小聲的尖叫,同時用兩隻手按住胸部。女童故意吐舌頭並用手指拉長下眼瞼罵「活該!」然後小跑步到坐在電視前的西堀身邊。
  「……我被她討厭了嗎?」
  神明學姊用小小的聲音這麼問道。她非常沮喪。
  「啊,請不要太在意。她很善變的。」
  女童跑到西堀身邊,就算還是受到冷淡的對待,依然和她一起看著電視。
  神明學姊看到她們的樣子,用力地咬緊牙關。
  「我……絕對不會放棄!我總有一天要讓妳親近我!」
  她握起拳頭這麼說道。不過,這可不是努力就可以成功的事,如果那個部位的分量不減少,她們大概永遠都不會有心靈相通的一天。

  ○

  我們吃完果然很高級的晚餐,稍微休息一下之後,便前往旅館內的大浴場。這裡可是位於溫泉地的旅館,浴場裡當然有引進溫泉。
  畢竟是平日,所以住宿的房客似乎不多,男湯裡好像一個人也沒有。我和瀨崎在更衣處脫掉衣服,走進浴場。
  鋪滿石頭的地面被溢出的熱水濡濕,閃耀著光澤。滿室的蒸氣使挑高天花板上投射下來的光線散射,讓周圍變得一片朦朧。濃密的濕氣和木材香氣甚至有些嗆人。就算沒有任何人入浴,溫泉水也不斷地大量湧出來,水落在水面上的聲音非常悅耳地迴響著。
  「這還真是氣派啊。」「好像也有露天浴池呢,等一下去看看吧。」
  我們清洗完身體並浸泡到浴池裡以後,隔著一道牆的隔壁就傳來喀啦喀啦的開門聲響。接著有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
  看來女生們也來了。
  明明沒有和她們碰面,卻讓我有種不好意思的感覺。不,說不定正是因為看不見,才能夠激發想像力也說不定。
  「我已經累了,好想回家。」
  西堀的聲音一傳過來,神明學姊的柔和聲音就回應了:
  「打起精神來嘛。對不起喔,我今天中途離開。明天我們要盡情地玩喔!」,
  「我已經什麼都沒力氣做了。我要坐新幹線自己先回家。」
  「不要這麼說嘛……來,我幫妳刷背。打起精神好不好?」
  「就算洗身體,我也不會有精神……我根本不太喜歡溫……唔喔!」
  「咦,小優,妳怎麼了?我做了什麼嗎?」
  「背……背……背部,碰……碰到,那個……很大的……好軟。」
  「討厭,我們都是女生嘛,不需要在意這種事吧。來,我幫妳洗頭。把眼睛閉起來。」
  「嗯……唔呵……呵。」「很癢嗎?」「嗯……那個,我的背。」「這個真的很不方便。要是可以拿掉就好了。」「絕對不行。」
  …………
  「……好,洗好了!有精神了嗎?」「嗯,有精神了……我也幫妳洗。」
  「咦,不用啦,怎麼好意思。」「沒關係,讓我打起精神的回禮……唔嘻。」
  「那就拜託妳好了。我好像是第一次請別人幫我做這種事。」
  「第……第一次……交……交給我吧。」
  「呀!總覺得……被別人碰的感覺好癢喔。」「妳馬上就會習慣,然後覺得舒服的。按摩不是也一樣嗎?」「……也許吧,嗯……嗯。」「放鬆一點,我不會弄痛妳的。」「嗯,可是……嗯!」「妳好敏感喔,真可愛。」「討厭~不要笑人家。呀,這個地方我可以自己洗啦。」「順便。」「呀……」
  西堀,妳到底在做什麼,真是不知羞恥。
  「對面好像很開心呢。」
  瀨崎把腳放進溫泉裡這麼說。他不愧是有在運動的人,身體非常結實。肉體光是沒有贅肉,看起來就很有美感。雖然我是同性,還是忍不住覺得他很迷人。
  「嗯,是有點太興奮了。」
  把毛巾放到頭上,在溫泉裡浸泡到肩膀的我說。要是繼續仔細聆聽她們的對話,我有可能會熱昏頭。太不知羞恥了。
  「話說回來,沒有聽到領家同學和……你妹妹的聲音呢。」
  我們正在這麼談論的時候,領家的聲音就傳過來了:
  「妳……妳們……感情還真好啊。」
  「呵呵……妳也要一起來嗎?」「我……我就……嗯啊,好……好癢!」「還滿大的呢。」「哇~小薰好漂亮。」「喂,快點住……住……嗯啊!」
  她好像被別人下毒手了。
  另一方面,不管過了多久都沒有聽到女童的聲音。她該不會是在這間大旅館裡迷路了吧。
  當我開始有點擔心的時候──男湯這邊連接著浴場和更衣處的拉門就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打開了。
  「哇~好寬敞喔!」
  是女童。她身上一絲不掛,因為尺寸和家裡浴室無法比擬的大浴場而興奮不已。
  「喂!給我去女湯啦!」「可是那邊有大奶嘛!」
  她用「大奶」來稱呼神明學姊。真是過分的遷怒方式。
  「而且我們平常不是都一起洗澡嗎?」「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這裡可是公共場所啊。」
  「比較小的女生可以和監護人一起進去男湯啊,我知道這個喔。」
  「是這樣沒錯啦……」
  女童就像宣示勝利一般笑著,想要馬上進到浴池裡。
  「不行!先把身體洗乾淨!」「咦~」
  「過來,就跟平常一樣,我幫妳洗!」「嘖!」
  我從浴池裡起身,帶女童到清洗處,像平常一樣幫她洗澡。女童很習慣地完全任由我幫她洗澡。真希望她可以稍微學學怎麼自己洗。

  我從頭幫女童淋浴,把泡沫沖掉。
  「好,這樣就行了!」「耶~」
  女童興奮地撲通一聲跳進浴池裡。
  「喂,安靜一點泡澡。」「咦~可是這裡只有哥哥和瀨崎哥哥在嘛。」
  瀨崎──
  我完全忘掉了。瀨崎也在這裡。還有一個「妙齡」女童,而且是全裸。
  女童完全不了解這種事,正在寬敞的浴池中游泳著。
  瀨崎待在這個浴池的角落。
  「高砂同學……你……你……」
  瀨崎看著我,顫抖著白皙的雙肩。女童游到他的面前,對他微微一笑。
  「不行……不行……」
  瀨崎露出空虛的眼神,低聲自言自語。糟糕了。
  「喂,瀨崎──」
  幾乎同時在我這麼開口的同時──女童用雙手捧起熱水,潑到瀨崎的臉上惡作劇。
  「你看~還可以玩捉迷藏耶。」
  女童說了些像小鬼一樣的話。
  「小……小妹妹,不可以……在浴場裡……這麼興奮喔。這裡是公共場所呢……」
  雖然瀨崎儘量保持理性,但從口氣就可以知道,他已經到極限了。
  「咦~可是這裡只有我哥哥和瀨崎哥哥嘛。可以玩啦。」
  「不……不行喔,可能還有其他人會來,到處亂跑也有滑倒的危險……而且,妳……妳還沒穿衣服,應該要更矜持一點。這種事等我們結婚之後再做也不遲……不,既然我們都已經袒裎相見了,關係應該也和結婚差不多了吧。畢竟大哥也在,這已經可以說是公認……」
  慘了。他完全瘋掉了。我為了阻止瀨崎失控,跑到他身邊。
  然後,當我正要對女童伸出手的瞬間──
  瀨崎突然昏倒了。女童嚇了一跳,疑惑地望著瀨崎紅通通的身體。
  「喂……喂!瀨崎,振作一點!」
  就算用手拍打臉部也叫不醒。他完全熱昏頭了。
  聽著隔壁的女生們接連發出的嬌喘,我想辦法搬運瀨崎的身體,再幫他擦掉水分並穿上浴衣,然後把他送回房間裡……

  ○

  過了一段時間,瀨崎雖然恢復到可以說話的程度,但看起來還是很不舒服。我讓他睡在棉被裡,和女童一起在夜間出門散步。
  路邊各處留有的殘雪在黑暗中被路燈照耀,微微發著光。
  為了不要讓雪留在路上,四處都在進行灑水作業。幾道水柱從埋在地上的噴嘴放射出去,劃出十幾公分的短短弧線後再次落至路面。看到平常不熟悉的景色,女童也非常興奮。
  雖然春天將近,夜晚依舊很寒冷。吐出的氣息馬上就會化為一陣白煙。放眼望去,可以發現到處都有源自於溫泉的蒸氣冉冉上升。
  來到不熟悉的城市,入夜時走在不熟悉的道路上,雖然有點不安,但同時也有種奇妙的喜悅。在遠離自己的生活圈的異鄉也有人在,他們會準備晚餐,或是團聚在一起……這種日常起居正在進行著,飄散出生活的氣味。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被直接展示在眼前,還是會給我一種新鮮的驚奇感。
  「……感覺有點不可思議呢,我們兩個人竟然會一起走在這種地方。」
  「是啊,非常有意思。人類還真是會極盡各種創意來順應環境而生的生物。在我看來,在這種下大雪的地方居住真是太愚蠢了。怎麼不到更南方,在溫暖又容易居住的地區生活呢?」
  女童開心地這麼說,彎下腰看著水從灑水器噴出來的樣子。
  「你不這麼想嗎?就是因為具有可以勉強適應環境的能力才會滯留在原地,然後因此受苦。我覺得這種結構會以不同的程度共同出現在折磨你們人類的各種問題之中。」
  「可是,把我們做成這個樣子的,不就是妳嗎?」「正是如此。」
  女童這麼說,然後哈哈大笑。
  「但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感到驚訝。很有趣呢。我希望你們更痛苦,想出更多奇奇怪怪的解決方法,然後創造出自掘墳墓般的奇妙藝術。」
  「真是惡劣的興趣呢。」「事到如今說這些就太晚了,人類不是好好地繼承了這個特質嗎?」
  我實在很難想像,現在像這樣高高在上地放話嘲弄我的女童,竟然就是白天因為不會滑雪而差點哭出來的那個女童。
  「妳接下來打算怎麼做?妳想要在情人節將我和領家配成對的計畫,姑且算是被我打破了……」
  「哈哈,那真的很有趣。你真是個很奇怪的個體呢,竟然會作出對自己毫無利益可言的選擇……也罷,我會很有耐心的。我已經在思考下一次要用什麼計策了。」
  「下一次,我也一定會阻止妳。」
  「你就好好努力吧。不過,要是你以為每次都可以搶先我一步,那就太傲慢了。」
  我無言以對。結果我還是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到底在做什麼。她經常在我面前表現的只有與外表相符的天真模樣,但她在背後有什麼樣的盤算,我根本無從得知。她一開始展示給我看的那種無可抗拒的力量──雖然我有時候會差一點忘記,但女童具有超越人類理解範圍的力量。她的思考能力也遠遠地超越了我們的想像。
  「來,別一臉無精打采的樣子。我們去看看土產吧。」
  女童這麼說,拉著我的外衣袖子走進店裡。我們一個一個吃著店內點心的試吃品,遇到好吃的就偷偷地多吃一點,開心地挑選著土產。她的這種地方,果然就是個女童。
  看到這種景象,讓我變得愈來愈不了解她這個人,卻又覺得有點溫馨。

  ○

  回到房間,我發現瀨崎已經坐起上半身,正在操作著攝影機。
  「你已經沒事了嗎?」
  我一問,瀨崎就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竟然昏倒了,真抱歉。害你沒辦法慢慢泡溫泉了吧。」
  「你不用道歉。而且溫泉也有引到房間裡面的獨立浴池。我可以在裡面慢慢泡澡。」
  瀨崎好像還沒有完全恢復。從浴衣敞開的部分露出來的皮膚還有微微的泛紅。他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掉流經隆起鎖骨上的汗水。
  「女生們好像也已經起來了。她們說會再找適當的時機過來這裡。」

  當我發著呆的時候,領家等三人很快就過來了。
  是浴衣。
  西堀剛滑完雪時的憔悴已經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現在正帶著光潤的笑容抱著點心。
  浴衣配上神明學姊,這已經算是某種暴力了。和服的設計本來就沒有辦法因應她的身材。能夠欣賞這幅景色的人只有我一個,這個事實讓我有種非常奢侈的感覺……對了,還有西堀也在。
  至於領家,黑色的長髮和日式服裝非常相襯。也許是因為泡湯緩和了她平時的嚴肅,從表情中可以微微窺見自在的感覺。她的臉頰有些泛紅。偶爾因為睡意而瞇起的眼睛醞釀出性感的味道。
  我感到心跳加速。
  「好了,開始開會吧。今天大家都各自完成了地形的掌握,並為了即將來臨的戰鬥進行訓練,我們必須將這些努力化為明日的成果。」
  雖然我們其實幾乎都在玩,但沒有任何人插嘴反駁。
  咚,咚,咚。點心和果汁等東西一一被放到桌子上。
  「我還帶了必備的撲克牌喔!」
  神明學姊這麼說道,從袖子裡拿出撲克牌的盒子。她完全就是來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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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過夜,現充那些人都會吵吵鬧鬧地玩這種遊戲嘛。藉由理解他們的心境來找出漏洞,就是可以讓今後的戰線得到有利進展的關鍵喔!」
  領家敬佩地點頭同意神明學姊這番話。
  「原來如此,很有道理呢。國中時的校外教學,現充小團體的確會聚起來大吵大鬧。這讓我想起了因為受不了房間裡的吵雜氣氛而溜出旅館,在晚上到別的地方參觀的回憶。我後來被老師發現,挨了一頓痛罵。然後我回到房間,大概是因為棉被沒有鋪好,我的那床沒有人睡的棉被就鋪在房間和窗戶間的那個尷尬範圍裡……當時是秋天,夜晚的寒意已經可以感覺到冬天的到來,我就這樣發著抖忍耐了一夜──我到現在還是無法平息對那群現充的憤怒。要是當時的我知道要怎麼驅散他們,就不需要經歷那種悲慘的回憶了!」
  真是個悲傷的過去。本來歡樂的氣氛一瞬間陷入沉默。
  「小薰,那個……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好了,快點來進行撲克牌遊戲,思考對付現充的策略吧!」

  當我們開心地圍著桌子玩撲克牌,女童就湊過來加入戰局了。我們玩的遊戲是大富豪,因為神明學姊特別強,女童總是哭著變成最後一名。
  「喏,妳要跟我一起玩嗎?」
  我對眼泛淚光,嘴唇顫抖的女童這麼說,她便開心地跑過來坐在我盤起的雙腿上。
  我做出用雙手環抱住女童的姿勢,繼續投入遊戲。瀨崎的視線刺得我好痛。不過這也表示他的身體已經恢復到一定程度,所以讓我也稍微放心了。
  女童可能是漸漸對撲克牌失去了興趣,開始大口吃起桌上的點心。因為我平常都嚴格禁止她晚上吃點心,所以這個時間可以吃這些東西說不定讓她非常高興。
  「這個好好吃。」
  女童一邊自己獨占好幾個海綿蛋糕裡夾著奶油的點心,一邊這麼說道。
  這時候,坐在她旁邊的西堀搶走了那些點心,一轉眼就全部吃光光。
  「真的耶,好吃。」
  西堀露出游刃有餘的笑容對女童說道。完全就是小孩子吵架。女童的肩膀因為生氣而發抖。
  「……已經沒有了。」
  把這些點心帶來的神明學姊一臉遺憾地回答:「那已經是最後一個了。」
  女童瞪著西堀。西堀一派輕鬆地笑了。
  我本來以為女童會哭,但她卻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一樣露出開朗的表情,然後離開我的腿上,很快地跑到自己的行李那裡。
  「這裡還有!」
  女童在遠處這麼說道,同時發出翻找什麼東西的聲音,並回到這裡。她雙手拿著某種盒子回來了。
  「那不是土產嗎!妳幹嘛現在就打開啊!」
  「因為人家現在就想吃嘛!」
  女童這麼說著,從盒子裡拿出黃色的點心,然後咬下一口。
  「好好吃!大家也來吃吧。」
  女童這麼說,並走到大家身邊一個一個發著點心──除了西堀以外。
  我暫且咬下她發給我的點心。黃色的海綿蛋糕裡包著卡士達奶油,是幾乎所有的觀光景點都有的那個產品。
  「嗯哼,因為小優欺負人家,所以不給妳。」
  女童臉上浮現持有物品的優越感,睥睨著坐在地上的西堀。明明只要無視對方就可以了,西堀卻也擺出不甘心的表情回瞪著女童。因為和女童相處的關係,她的精神年齡完全降低了。
  「這個嘛~因為人家是大人,要是小優願意好好道歉,我就給點心。」
  「……對不起。」
  西堀雖然表情不甘願,卻還是低下頭來。女童微微一笑,把點心分給了她。這是外星生命體征服了地球居民的一幕。
  西堀打開了個別包裝,把點心送進嘴裡。
  「……『萩之月』啊……嗯,真的很好吃。謝謝。」
  「喂,西堀,妳的認知有誤……聽好了,『萩之月』是仙台特產,這裡可不是仙台,而且妳看包裝,上面不是好好地印著『越後之明月』的字樣嗎!給我更正,這不是『萩之月』!」
  「……你在生什麼氣啊,明明就是『萩之月』,山寨版。」
  「才不是山寨版!它是稱為『越後之明月』的完全不同的商品,雖然味道可能很像,但只是獨立開發的產品湊巧很像罷了,妳要這麼想。」
  「怎麼看都是山寨版。有什麼關係,好吃就好。」

  正當我們如此熱烈地進行爭論的時候,夜晚就愈來愈深了。

  ○

  我們沒做什麼像是開會的事,只是開心地玩樂著,因為時間也已經很晚了,所以我們就這麼散會。女生們回到了隔壁的房間,這個房間只有我和瀨崎,還有女童留了下來。
  女童說想要喝飲料,於是我去買了瓶裝的牛奶,回來時卻發現她已經躺在榻榻米上面睡著了。這也難怪,平常這時候她早就睡了。
  瀨崎很積極地用攝影機對準她的睡臉。
  「雖然我的技巧拙劣,但模特兒的優點卻可以彌補這一切。很好,真的很好。」
  「……喂,我要把她抱到棉被上了。」
  「讓我好好拍下她在榻榻米上睡著,然後被抱到棉被上的模樣吧。」
  正當我把手臂伸到女童的身體下方,把她抬起來的時候……有某個東西從她小小的手中滾了下來。
  是「越後之明月」。因為我們吃了不少,所以盒子可能已經空了。真不知道是為什麼才買了土產。
  當我想著這種事的時候,瀨崎就突然擺出嚴肅的表情。
  「……讓我吟詠一句。
  相逢一家軒,
  幼女亦借宿此棧,
  萩花之明月。」
  是抄襲芭蕉的俳句。只有兩個字不同。而且要我強調幾次都可以,這不是「萩之月」而是「越後之明月」。
  可能是因為幼女的存在讓瀨崎異常興奮,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突然創作起俳句來了。
  「可是既然她都睡了,牛奶和『越後之明月』就由我來消耗掉吧。」
  我打開瓶蓋,再拆開點心的個別包裝。
  就在這個時機,女童剛好醒了過來。
  「嗯嗯……啊,飲料。」
  女童對瓶子伸出手說著,但是因為睡昏了頭,她沒辦法好好鎖定目標──
  「喂……危險!」
  雖然我想要抓住女童的手,但已經太遲了。瓶子被她的手碰到以後傾倒,牛奶從裡面灑了出來。同樣放在桌上的「越後之明月」也受到直接波及,完全濕透了。我立刻把這塊點心塞進女童嘴裡。
  「嗯唔……好吃。」「現在不是慢慢品嚐的時候!」
  幸好牛奶只有稍微滴到女童的大腿,沒有流到榻榻米等其他東西上面。我用手巾擦拭桌子和女童的大腿,再把手巾洗乾淨,重新再擦一次。女童一直在發呆,瀨崎則只是架著攝影機自言自語地說:「拍到厲害的東西了……」讓我不禁湧上殺意。等一下就把那個不健全的檔案偷偷刪除掉吧。我如此在心中堅決地發誓。

  ○

  我們把燈關掉,鑽進被窩。差不多過了十一點之後,瀨崎和女童都進入了夢鄉。總是在大概十點的時候就睡著的女童自然不用說,早起又因為運動而疲勞的瀨崎也發出了熟睡的呼吸聲。睜開眼睛的我也感覺到了極限。
  可是我還有一件想要做的事。那就是去泡房間裡附設的專用露天浴池。雖然高級的大浴場很令人滿足,但是因為瀨崎昏倒所以沒能慢慢泡澡,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想要奢侈地體驗看看把溫泉引進到個別房間的露天浴池。
  這種窮人心性戰勝了睡意,我溜出被窩,前往位在房間深處的浴池。
  「嗚……好……好冷!」
  冬天的夜晚,戶外的空氣刺骨般冷冽。在黑漆漆的地方全身赤裸,讓我有種自己正在做蠢事的感覺,不過一旦把腳趾放進溫泉並讓全身滑進浴池裡,我的心情便一口氣舒暢起來。
  屏風的上方可以看見山脈。雖然因為周圍一片黑暗所以看不清細節,但還是可以透過反射的藍白色月光,看見山的表面覆蓋著白雪。

  當我打著瞌睡遙望遠處的雪山時──喀啦喀啦,乾燥的聲音在我的附近響了起來。
  「好……好冷……呃,是這裡嗎……太暗了,看不清楚呢。」
  腳步聲離我愈來愈近。在我反應過來並採取行動之前,那個人影就已經來到我視線所及的範圍以內了。因寒冷而顫抖的身體撲通一聲浸到浴池裡,引起的漣漪往我這裡推了過來。是領家。我和領家兩個人都處於毫無防備地從溫泉中露出頭部的狀態,四目相交。
  「為……為……為什麼,你會……!」「……啊,原來陽台是連在一起的啊。」
  相鄰的兩個房間陽台似乎是連在一起的,也共用同一個露天浴池。雖然我不知道房間為什麼要做成這種構造,但很明顯是因為學生會長「體貼的安排」,才會刻意將這兩個房間分配給我們。而我們也徹底中了她的伎倆。
  「我……我要出去了!」「等一下,身體還沒有暖和起來就到外面去,會感冒的。」
  我這麼說,阻止了把手放在浴池邊緣的領家。
  「放心吧,我會注意……不要去看的。」「這種話……誰會相信啊。」
  領家雖然這麼說,卻沒有離開浴池,而是在溫泉中抱住雙腳,遮住身體各部位。
  「如果直接這樣走出浴池外……那個,會被看見身體的。要出去的話,你先出去。」
  「……我知道了。」
  在沒有多大的浴池裡,我和領家不去看對方的眼睛,默默地坐著。
  現場只能聽到溫泉不斷落入水面的聲音,我們兩個人都沒能開口。
  懸掛在寂靜藍黑色夜空中的月亮皎潔而明亮。我忽然想起土產的事,忍不住笑出來。
  「……怎麼了,為什麼突然笑出來?」
  「沒有啦,只是想起了那個土產。」「啊,萩之……」「是『越後之明月』。」
  領家也笑了。
  「你的妹妹,那個……真是活潑呢。」「太活潑了,我很傷腦筋。」
  「我都嚇了一跳,竟然會偷偷跟過來。她真是勇敢。」
  領家這麼說著,在膝蓋前面交扣起手指。
  「今天,那個……發生了很多事。」「是啊,從出門開始就很辛苦。」
  坐了太久的車,屁股和腰都好痛。神明學姊以前還曾經在列車上持續搭乘比今天還要長很多的時間,讓我不得不佩服她能夠辦到那種事的耐心。
  「嗯……然後到了滑雪場,發生很多事,在升降椅上……」
  「妳作了演說呢,那個構想很有趣。真虧妳想得到。」
  我一誇獎,領家就露出有點尷尬的表情。
  「那也是啦。我是指……再過一陣子之後。」「對啊,我的妹妹跑過來,讓事情變得很麻煩。」
  「在那之前。」
  領家這麼說,用有點哀怨的眼神看著我。因蒸氣而濕潤的臉頰富有血色,染上了一層粉紅。她纖長的睫毛蘊含著水氣,靜靜閃動──非常漂亮。
  「你把,那個……白色……情人節……的回禮……」
  領家說話的聲音愈來愈小,視線往下移動。水面因為流動的溫泉而搖曳,從照明器具投射出來的光線反射出波紋。
  「是啊,我把圍脖給了妳,怎麼樣,有派上用場嗎?」
  「有派上……用場。那個……」
  她閉上嘴,暫時停頓下來。然後領家微微動著嘴唇,抬起視線。
  「……謝謝你。」
  「不……客氣。」
  聽到對方這樣面對面正式道謝,連我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對了,那個啊。我交給妳的時候也有說過吧。因為我把巧克力丟掉了,妳也可以把那個圍脖丟掉沒關係。」
  不過,領家搖了搖頭。
  「我不會那麼做。首先,隨便把東西亂丟,會變成垃圾造成別人困擾。丟棄有用的東西也不是我的作風。因為很浪費。而且……」
  領家用舉起來的手一味地拍打著水面。她製造出的水波傳遞過來,輕輕搔著我的胸膛。
  她微微揚起嘴唇的兩端,輕輕笑了。
  「只要我一直持有這個東西……對你就可以隨時保持優勢吧?你會對丟棄東西感到愧疚,但我卻不會。」
  「那還真是……傷腦筋了。」
  我坦白地這麼說,領家就發出小小的聲音笑了。
  「你送的圍脖,我會好好珍惜的。」
  「……謝謝。」
  我覺得有點害羞。
  因為坐立難安,我想要舉起手來搔搔臉頰──但指尖卻在途中劃到領家柔軟的肌膚。
  「啊……抱歉。」
  領家抓住我打算縮起來的手。她的手指又白又細,力道弱小,只要有心就可以輕鬆甩開。可是我沒有那麼做。
  兩隻手在搖曳的水中靜靜下沉,最後在浴池底部重疊。
  「那個時候,你拒絕了我的告白。你說你無法和我交往,你說我們應該為了打倒戀愛至上主義而戰。」
  「……是啊,沒錯。這個結論現在也沒有改變。」
  「我知道。我也一樣,不管怎麼做,我都一定要將戀愛放逐到這個世界之外。不過……心情不是那麼簡單就可以整理好的柬西。這一點,你應該也很清楚。」
  「是啊……我很清楚。」
  領家的手指稍微加強了力道,壓住我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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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思考了我們可以順利繼續下去……而且不會矛盾的方法。」
  領家在這裡停頓下來,然後更用力地加強了手部的力道。
  「高砂,我和你沒有辦法交往。可是,有件事,我們應該可以做到。高砂,那個,相反的……
  除了我以外,請你不要和任何人交往。
  如果你可以這麼承諾──這樣一來,不僅不會矛盾,我也……可以稍微安心一點。」
  說完這些話,她就把臉的下半部也浸泡到溫泉裡了。浮在水面上的雙眸朝上仰望著我。我咀嚼著領家話中的意思時,逐漸感覺到身體深處愈來愈熱。
  「好……我答應妳。除了領家之外,那個……我不會跟任何人交往。」
  我一回應,領家就在水面上露出了嘴巴。
  「……謝謝你。」

  在這之後,我們一句話也沒有再說,只是浸泡在溫泉裡。交疊的雙手則是暫時維持同樣的姿勢。

  ○

  我離開了溫泉。因為興奮,我被一股不知道是想睡還是不想睡的神奇感覺包圍著。這時候,我發現昏暗的房間中央有某個人影佇立著。我的心臟一瞬間猛跳,結果沒什麼,是女童。
  「……這麼晚了,妳在做什麼呢?」「你跑到哪裡去了?真是傷腦筋。我想尿尿,帶我去。」
  還真是個小孩子。
  「廁所不是在房間裡嗎?」「幫我看我會不會不見。」
  也許是因為睡昏頭了,她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無奈地帶她到廁所,等著她上完,再一起鑽進被窩裡入睡。

wdr550 发表于 2016-8-20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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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革命性宣傳計畫之始末與階級性憤怒

  1

  隔天早上,風紀委員專用的電子信箱收到了身為委託人的女生──上峰寄過來的聯絡郵件。
  『就和預料的一樣,三名學長叫我在文藝類社團發表會之後到體育館後面去一趟……我希望能夠和平地解決這件事,各位風紀委員,拜託你們了。』
  因為旅遊氣氛而浮躁的心重新繃緊神經。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完成並播放反戀愛宣傳電影,讓告白前的他們看見,使他們失去一心一意熱衷於談戀愛的感覺。

  吃完早餐,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們分享了這個情報。
  「是嗎……被名為『戀愛』的共同幻想侵蝕的他們,果然打算採取告白這個愚蠢的行動……我們一定要阻止他們!聽好了,各位,希望你們可以回想一下昨天的行動。以我個人來說,老實說我並沒有盡到身為革命家的本分。這是因為待在不熟悉的場所,而且最重要的原因是,大家都分散在不同的地點行動。
  我們每一個人都很空虛,脆弱,無力。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要聚集起來,團結眾人的力量來彌補我們的弱點,獲得足以在革命抗爭中撐下去的強大!各自分頭行動的我們,是不可能成大事的──我們必須引以為鑑,今天就團結一心,投入攝影工作之中吧!」
  眾人點頭同意領家的這段話,然後馬上開始行動。

  這一天,我們非常嚴肅地專心在攝影工作上。我和領家捨棄了昨天拍攝時造成阻礙的羞恥心,一心投入角色之中,演著一對相親相愛的情侶。昨晚消除了自二月以來便存在的疙瘩,或許也是幫助我們成功的關鍵。
  身為導演的神明學姊會在各種地方提出嚴格的指導。雖然是以消去法挑選出來的導演,卻非常適合。即使從那輕飄飄的外表看不出來,包含一般人有點難以理解的各種言行在內,她說不定是屬於藝術家性格的人。
  瀨崎用職業級的滑雪技術支撐著拍攝的工作。雖然他在休息時也曾經對女童投射視線,但除此之外的時間都完全集中精神在工作上。真虧他可以忍住。
  本以為和滑雪場的一幕無關的西堀會很清閒,但沒想到卻是功勞最大的一個人。女童的玩伴──最辛苦的這份工作就是由西堀負責的。昨天拍攝時也一樣,如果被女童妨礙就無法順利進展了。因此有必要讓女童熱中在其他的事情上,把她帶離現場。西堀活用了自己無法順利滑雪的弱點,讓女童把自己當成笨蛋,靠著這一點,一直不讓她在拍攝過程中接近我們。
  女童一開始雖然把西堀當成笨蛋,但後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母性,她開始將昨天學到的技術傳授給西堀。雖然她們兩人本來似乎是在互相爭吵,但遠遠看過去就像是感情很好地一起享受著滑雪的樂趣,非常溫馨。

  隨著時間的過去,太陽馬上就下山了。兩天一夜的行程好像才一眨眼的工夫就結束了。關於兩個目的的其中之一「教化享受滑雪樂趣的現充」,除了一開始在升降椅上發表的演說之外,很可惜沒有其他特別的行動;不過另一個目的,電影拍攝的部分則是做得還算不錯。

  我們想辦法阻止神明學姊想要在回程也坐慢車回去的欲望,坐上了新幹線。雖然她一開始看起來很不服氣,不過一旦坐上車,雙層構造的車廂卻也讓她看得津津有味。
  列車開動的同時,我的眼皮就忽然變重,睡得不省人事。

  ○

  在即將進入春假,人心浮躁的學校之中,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非常認真地進行著電影的製作。
  這一點,要準備其他發表的文藝類社團也一樣,學校裡的社辦大樓和教室有著完全不同的氛圍。有人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失去自制力的人就穿著內衣褲在社辦大樓的走廊上遊蕩,這裡有時候還可以聽到怒吼與奇怪的叫聲。雖然不怎麼健康,但無疑是其中一種青春。
  我們也會在假日集合,一起在社辦吃晚餐然後工作到晚上,或是在學校過夜,逐步向完成的目標邁進。

  我們拍攝的宣傳電影從感情很好的兩個女生之間,領家飾演的其中一方交到男朋友之後逐漸疏遠的地方開始。
  後續的畫面雖然已經順利拍攝完成,但最初兩個女生感情要好的地方卻還沒拍好。
  我們本來預定使用教室當背景,不過要上課的日子到了放學後還是很多人,在沒有人的夜晚拍攝也會讓畫面變得很不自然。
  因此,在即將舉行發表會之前的星期天,我們決定偷偷借用教室來拍攝。地點在我和領家的教室。

  「總覺得……沒有要上課的教室有種奇怪的感覺。」
  領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表現得有點緊張興奮。不知道為什麼,我也忍不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在平常的地方有其他人的桌子,感覺有點噁心呢。」
  神明學姊這麼說著,前後搖動桌子發出喀答喀答的聲響。她現在是頭戴打獵帽,手拿擴音筒的打扮,和教室的氛圍格格不入的樣子有點搞笑。
  「我們快點拍完吧。也許會有在星期天進行社團活動的學生過來。我參加社團活動時,偶爾也會順便到教室拿忘記的東西。」
  瀨崎的這些話讓閒聊告一段落,大家開始集中精神在拍攝工作上。

  「嗯……好像總是拍不出自然的感覺……」
  神明學姊喊出了NG。現在拍的是兩個女生在放學後快樂地聊著天的一幕。我身為局外人看著領家和西堀的演技,的確有一種僵硬的感覺。看起來並不像感情很好的樣子。
  「就算這麼說我也沒辦法。」「嗯,很難。」
  演戲的兩個人妳一言我一語地說道。
  「我可要先說,我從來沒有交過同班的朋友。要光靠想像力來演出這個橋段是非常困難的。」
  領家自信滿滿地這麼說。這種自信真是太悲傷了。
  「咦……國中時也是嗎?」「是啊,完全沒有。不知道為什麼,班上同學總是躲著我。多虧如此,我的學業進展得很順利。」
  雖然領家說得很乾脆,發問的神明學姊眼眶卻有些溼潤。
  從旁人的眼裡看來,領家的確很容易看起來像是散發著一股「不要靠近我」的氛圍。她畢竟也不是會主動積極地和別人說話的類型,所以或許很難交到朋友。
  「以後有我陪在妳身邊!」
  神明學姊這麼大喊,抱住了領家的腰部。因為領家好像不怎麼在意沒有朋友這件事,所以露出了很疑惑的表情。
  「對了,不需要特別去演……表現出平常的感覺就好了吧。」
  我從旁這麼插嘴說道。
  「你到底都聽了什麼?而且,你不也知道嗎?我在班上根本就沒有朋友。如果是『平常的感覺』就會變成一直坐在椅子上讀書了,難道這樣可以嗎!」
  領家盛氣凌人地這麼反駁。這實在不是值得張揚的事。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要像平常一樣,表現出在地下社辦休息的樣子就好了。妳們平常都可以很自然地對話吧。」
  神明學姊用擴音筒敲了桌子。
  「對!就是那樣!」
  「我們平常……都很自然地對話嗎?」
  領家用有點呆滯的虛弱聲音這麼說,西堀便點點頭。
  「嗯。沒什麼奇怪的,我想。」

  在這之後,領家和西堀便開始聊一些不重要的話題。兩人最初雖然有點在意攝影機的存在,但是在逐漸開始投入話題以後,就變成像平常一樣自然的態度了。

  「……好!剛才的畫面應該拍得很完美。」
  神明學姊跑到這麼說的瀨崎身邊,進行簡單的確認。隨後她露出滿臉笑容,用OK的手勢回應我們。

  ○

  文藝類社團發表會兩天前的深夜,我和瀨崎關在社辦裡進行作業。照這個份量看來,明天也要留下來做事,最糟的情況下還有可能要通宵。
  「瀨崎,我要去便利商店買點東西,要我幫你買些什麼嗎?」
  面對筆記型電腦進行著剪接作業的瀨崎抬起頭來。
  「我想想……我實在是有點想睡了,幫我買咖啡……還有……」
  他露出有點難以啟齒的表情,用食指搔了搔太陽穴。
  「一些甜的東西,啊,如果你不好意思買的話就算了。」
  「什麼嘛,原來你喜歡吃甜食啊。」
  聽到我的問題,瀨崎擺出一個含糊的微笑。
  「我也一樣,我幫你買。」「這樣啊……看不出來呢。」「你也是啊,看起來不太像是喜歡甜食的人。」
  我們互相這麼說,兩個人都笑了。

  從便利商店回來的途中,我無意中仰望社辦大樓,發現有很多教室都還開著燈。他,大概都跟我們一樣,正在為了發表會做最後衝刺吧。
  我發現電影研究社的社辦也是其中之一。因為有點在意,我決定在回去之前,順道過去一趟。
  我一敲門,裡面「請進~」的模糊回應傳了過來。我雖然有點退縮,還是轉動門把走了進去。
  上峰正坐在電腦桌前進行著作業──她的上半身是體育服,下半身只有穿著一件內褲。她讓轉椅轉過來,面對著我。
  「……呃……高……高……」
  「我是高砂。學姊,請先穿個什麼來遮住下半身吧。」
  「有什麼關係呢?這樣是最放鬆的……呵呵。」
  上峰發出了有點詭異的笑聲。疲勞讓她變得很奇怪。
  「……原來那三個學長沒有留下來啊。」
  「要是有那些人在,我就不可能用這種打扮做事了。」
  一提到關於他們的話題,上峰的臉色就一下子變得很冷酷。氣氛開始沉重起來。
  我放棄繼續追問這件事,尋找起其他的話題。
  我的視線落在桌上,發現上面擺放著人偶。是個軟質塑膠製的特攝英雄人偶。
  「……這個東西,我家也有呢。」「我家也是,幾乎每個家庭都會有。」
  上峰也許是因為累了,回答的語氣有點冷淡。
  雖然我忍不住有些膽怯,還是刻意繼續深入聊下去。關於她本質上的部分,我總覺得自己好像還欠缺了某種理解。
  「……這個造型的,屁股的線條……那個,非常漂亮對吧。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正當我挑選著詞彙說話的時候,上峰就用驚人的氣勢逼近我,猛力抓住我的肩膀。令人不敢相信那副纖細的身體能使出這麼強的握力。
  「對……對不起,不好意思,我說了奇怪的話……」
  「你!」
  上峰大聲地這麼說,然後陣陣搖晃著我的肩膀。她的臉──明明應該很疲憊,卻掛著一張非常燦爛的笑容。
  「你懂嗎!我第一次見到能夠理解的人!這種事根本沒辦法對任何人說……對吧!很漂亮吧?很美麗吧?」
  「是……是啊……嗚……好痛。」「……對……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上峰這麼說,簡單整理好我亂掉的衣服,然後坐到椅子上。
  「我家的人偶因為從小的時候就經常觸摸,所以只有那條線變得特別亮晶晶的。」
  「我懂,我因為總是緊抱著這個人偶,所以就被媽媽沒收了……好懷念。」
  她用遙望遠方的眼神靜靜地如此訴說著。雖然還滿瘋狂的,我卻也沒資格說別人。上峰拿起放在桌上的軟質塑膠人偶,用力伸直拿著人偶的那隻手,然後閉上一隻眼睛看著它。
  「我很喜歡特攝片。我還小的時候,大人就會給我看這個打發時間。所以我才會迷上……我身邊的女孩子都沒什麼興趣,我和她們實在聊不來。即使如此,我還是沒辦法不喜歡。這就是我對影像產生興趣的契機。我在小學的時候拿到爸爸的舊數位相機,裡面有錄製影片的功能,然後我才開始拍影片。後來,我對所有的電影都開始產生興趣……上了國中之後,我開始會特別去看人家說是『名作』的電影。也許算是一種中二病吧。
  然後我進了高中……其實我本來沒有打算要加入影研。當時三年級的學長有個很厲害的人。啊,高砂學弟也見過他吧?是因為他,我才會加入。」
  上峰有些哀傷地瞇起雙眼。
  「……自己憧憬的事物逐漸變質成其他某種東西的感覺很討厭,令人討厭得受不了。我想我應該有順利隱瞞住。因為那個人很遲鈍,所以我覺得他一定沒有發現……真是的,我為什麼連這種事都說出來了呢?」
  她搔搔頭,漲紅了臉。
  「妳應該是希望某個人能夠傾聽這些話吧。」
  「……也許吧。我會把這次的事委託給你們處理,應該也是同樣的理由。與其說是希望你們解決問題……我還真是自我中心。對不起。」
  「沒關係。我們所做的事,大概也是那種性質的活動。」
  「什麼大概……原來你也不懂啊。」「是啊。」
  上峰笑了。
  「雖然很自我中心……但是,我可以稍微抱有期待嗎?我想知道你們會怎麼做。」
  「請不要期待太大。」
  我苦笑著說道,上峰就輕輕地露出一個笑容。
  「我很期待喔。我對你們所做的事,單純地很有興趣。」
  上峰這麼說著的臉龐和我一開始對她抱有的柔弱印象相距甚遠,那是充滿活力地在自己的道路上筆直邁進的人,會擁有的堅強表情。

  ○

  明天終於就要正式上映了,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們決定住在學校進行作業。這對我和瀨崎來說則是第二晚。

  在社辦大樓的三樓,我們把瓦斯爐帶到風紀委員會的辦公室裡,煮火鍋當晚餐吃。這裡本來是嚴禁煙火的,但是根本沒有一個社團會遵守這種規矩。
  「結果關於露臉的問題,還是沒有想到解決方案。」
  我這麼一說,領家就呼著氣慌忙地吃掉魚丸,然後回應:
  「大概只能作好覺悟了吧──一直保留到現在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與學生會,也就是大性欲贊會的正面衝突。可是如果不能在這場戰鬥中獲勝,我們終究無法讓革命運動真正擴展開來。差別只在於要留待以後還是現在就開始……我說高砂,不要只吃肉。」
  只盛著雞肉和魚丸的我的碟子被強制放上紅蘿蔔和茼蒿。
  「身為一名革命戰士,想要在抗爭中撐到最後,首先最重要的是打造強韌的肉體。因此不可以挑食,也必須好好地攝取蔬菜的營養。」
  我憋氣並皺著眉頭吃掉不喜歡的茼蒿,就在這個時候。
  裝在門上的鈴鐺發出叮鈴的聲響。
  所有人都同時回頭望向入口的方向。雖然因為這裡是表面上的活動場所,所以沒有放著什麼不該放的東西,但如果被學生會發現我們在嚴禁煙火的地方煮火鍋,肯定會被罵個臭頭。
  不過走進來的人,身高明顯很矮。
  「哥哥,你為什麼不回家!」
  是女童。她演出泫然欲泣的樣子,跑過來抱住我。
  「啊……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關於哥哥的事情我什麼都知道!因為我是你妹妹嘛!」
  雖然我搞不清楚她的邏輯,但不知道是不是堅強的妹妹想著哥哥的態度感動了瀨崎,他開始眼泛淚光。
  「高砂,你……沒有和家裡的人聯絡嗎?」
  「……是啊,因為很麻煩。」
  我沒有聯絡是因為「家裡的人」就是人類的起源兼大性欲贊會的老大,但我可不能這麼說。
  「你家也……那個,有很多苦衷嗎?」「嗯,算是吧。」
  我上個月突然多出一個妹妹,父母還被洗腦,實在是太多苦衷了,但這也不能說出來。
  「小薰姊姊!」
  她這次換抱住領家開始撒嬌。她偷偷瞄著我的目光莫名地銳利。
  「真……真是的……這麼愛撒嬌。」
  領家果然很不擅長應付小孩子,正在煩惱該怎麼和她相處才好。
  「因為哥哥都不理我嘛……妳還是快點和哥哥結婚,變成我真正的姊姊嘛。」
  「我……我之前就說過了,這……這種事可不能隨便亂說啊!」
  「人家不是在開玩笑,人家是認真的嘛。」
  當女童任性地這麼要求時,神明學姊張開雙手溫柔地對她說:
  「吶,妳可以盡情跟我撒嬌沒關係喔。來,過來這邊。」
  聽到這句話,女童突然變得很不高興。
  「不要!」
  女童的手從旁邊啪的一聲彈開神明學姊的胸部。正在搖晃。好厲害。
  「我討厭大奶妖怪!」
  「大……大奶……妖……」
  神明學姊大受打擊,癱坐在地上。
  「就是這樣我才討厭小鬼。」
  西堀不屑地對女童這麼說,把神明學姊扶起來,讓她坐到椅子上。
  「小鬼根本不懂女孩子的魅力。」
  對於西堀瞧不起人的口氣,女童表現出憤怒。
  「小優的體型還不是跟我差不多!」「就算身體不成熟,我的心也是大人。」「好奸詐!我也要那樣!」「才不奸詐,妳是不可能的。」
  趁著小孩子的吵架還在進行的時候,我趕快把火鍋料夾起來吃掉。

  大吵大鬧之後吃了一點火鍋,女童馬上就在折疊椅組成的床上睡著了。
  「高砂,怎麼辦……你要揹著她暫時回家一趟嗎?」
  領家一邊看著女童的睡臉,一邊這麼說道。在她旁邊的神明學姊正在用食指輕輕戳著女童的臉頰。因為女童醒著的時候不願意讓神明學姊接近,所以才只能把握睡著的時機觸摸她。面對著筆記型電腦的瀨崎有時候會朝這裡投射目光,看起來很羨慕的樣子。西堀靠在牆壁上流著口水,差一點就要睡著了。
  「不,就這樣讓她睡吧。反正也有毛毯……我會和爸媽聯絡的。」
  「是嗎……總覺得最近好像經常和這孩子一起行動呢。有一種多了第六個社員的感覺。高砂,你覺得怎麼樣?要不要實施英才教育,把她培養成反戀愛的戰士?」
  「不,這就有點……」「這樣啊,畢竟也要看她本人的意願。」
  應該說她就是我們必須打倒的敵人本身,根本不可能成為夥伴。
  領家用稍微冷靜下來的口氣繼續說道:
  「你就婉轉地問問看本人吧,如果她對反戀愛有興趣,就說我們會竭誠歡迎她。」「嗯,我會試著告訴她的。」
  這段時間,神明學姊一直忘我地戳弄著女童的臉頰。她好像累積了不少壓力。

  我們的工作幾乎都完成了。接下來只要大家集合起來試播,再找出可以簡單修正的地方就好。
  重複這個作業兩三次以後,我們便一個接一個遭到睡魔襲擊。撐到最後的我也在不知不覺之間失去意識──

  等我注意到,朝陽早就已經升起了。

  2

  「高砂!幾點輪到我們?」
  「呃……好早,十點半就開始了。」「只剩下十分鐘了啊!」
  我們完全睡過頭了。
  到了這個時間都沒有任何人醒來,恐怕是昨天工作到太晚所造成的後果。雖然我有設定鬧鐘,但卻偏偏在這種時候因為沒電而停止運作。
  「快點!」
  聽著領家的呼喊,所有人都朝著禮堂拔腿狂奔。

  ──好像是總算勉強趕上了。現在禮堂正在上演現代落語研究社發表的新作落語標題「快速滋生反應爐文殊好恐怖」。和包子不一樣,未免太嚴肅了吧(註:日文的「文殊」與「包子」發音接近)。
  「你們到底在做什麼!差一點就要開天窗了!」
  被執行委員會的女生斥責,我們再三道歉。
  「對不起,真的很不好意思……請用這台電腦,檔案在……」
  「我知道了,接下來交給我們,請回到位子上。」
  我們五人再次深深一鞠躬並道歉。
  「那個……真的要以『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名義發表嗎?」
  委員會的女生一臉不安地向我們確認。我們身上沒有裝備安全帽或手巾。與其說是因為沒有時間,不如說是因為一旦電影上映,我和領家、西堀正在為反戀愛而戰的事實就會曝光。現在才隱瞞也太遲了。
  「對,沒錯。我們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
  領家正氣凜然地這麼說道。
  雖然這句話說得沉靜,卻是為即將到來的激烈抗爭埋下導火線的瞬間。
  我渾身顫抖。這並不是因為恐懼,而是由於鬥志高昂。

  我一坐上位子,就看見了熟悉的臉龐。首先是身為委託人的女生,上峰。以及她的三個學長。還有我在大學裡見到的,比上峰大兩屆的學長──和他的女朋友。
  另外,學生會的成員,特別是宮前學生會長也在場。情況是一觸即發。這裡甚至有可能在上映後馬上開始一場血腥抗爭。
  ──台上表演的落語已經接近尾聲。因為我沒有從頭開始聽所以不太懂,好像是因為把「黃橙色的點心」誤說成「黃色蛋糕」而使問題愈滾愈大,結果變成把文殊送到了主角的枕邊。因為題材太前衛,我完全看不懂,但觀眾裡有人甚至感動到落淚。
  「那麼有請下一位。」
  演員說完後站起身,隨即有熱烈的鼓掌聲響起。雖然我沒有看懂,但還是跟著大家一起拍手。
  我看向旁邊,發現只有神明學姊一邊用力點頭一邊熱情地拍著手。看來他們之間果然有什麼可以互相理解的地方。

  掌聲平息下來以後,主持人開始宣布:
  「呃~接下來……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同學帶來的影像作品。」
  周圍開始吵雜起來。這也難怪,大家都不覺得我們是會以社團名義在這種場合進行發表的團體。
  坐在前方的學生會成員們都繃緊身體。宮前簡短地給出指示以後,就有幾個人離席並往入口附近走去──他們恐怕是打算在那裡抓住可能待在會場裡的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成員吧。除了強行突破,我們已經沒有其他手段可以如願離開這個禮堂了。
  我作好覺悟。我掃視其他四個人,大家也各自對彼此使了眼色。我們共同擁有戰鬥的意志。

  ──缺少了某種東西。這股模糊的異樣感經過回想昨晚的過程,馬上就清晰地現形了。
  是女童。昨晚應該在那間辦公室裡過夜的女童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
  是比我們更早起,自己回家了嗎?一定是這樣的。可是──
  有什麼事即將發生的預兆讓我的心開始騒動。可是我怎麼樣就是搞不清楚真相。

  放映開始了。
  這個瞬間,我終於領悟到是什麼不對勁。

  最初應該要先從西堀和領家在教室相處和樂的一幕開始。然後是表現出領家交到男朋友的畫面,接著是我和領家只顧著玩樂,西堀努力不懈,最後則描繪出現充那一方考試失敗,戀愛關係也崩潰的模樣。故事流程是這樣的。
  可是現在一開始播放出來的是我和領家正在對話的一幕。領家有時候臉紅,有時候反過來對我開玩笑──我不記得我們有拍過這種畫面……
  因為攝影機搖晃得特別嚴重,我知道了。這是去買完東西之後要道別時,被神明學姊偷拍到的畫面。

  ──某個人竄改了故事。

  某個人……能夠做到這種事的傢伙就只有一個。
  是女童。

  接下來持續播放的是本片也有用到的,我和領家卿卿我我的畫面。因為拍攝目標是淺顯易懂,所以看起來甜蜜到會讓人消化不良。
  其中雖然也夾雜了領家考試失敗的畫面,但是因為後面接續的是和我一起快樂相處的畫面,所以故事的感覺變得好像是「戀愛的力量療癒了失敗的傷口」。

  我現在渾身是汗。就算要阻止上映,我也因為脫力而站不起來。我使盡全身的力氣望向身旁的領家──發現她完全失了魂。

  影像還在繼續播放──
  我和領家一起去滑雪。看起來幸福到我想要痛揍自己一頓。
  然後──然後是旅館和溫泉。
  是露天溫泉。那個設在房間裡面的露天溫泉。
  我和領家泡在浴池裡。畫面只能看到我們的背影。
  我和領家感情親密地互相牽著手。天空高掛著月亮。

  為什麼會有這段影像?
  ──是女童。回到房間之後,我曾帶她到廁所。女童當時是醒著的。為什麼呢──為了要拍攝我和領家的這一幕……?
  我的胃好痛。感覺就好像快要嘔吐了。有觀眾吹口哨的聲音傳了過來,拜託別這樣。

  然後接下來的一幕是──牛奶灑出來,浸到萩之……「越後之明月」的畫面慢速播放。我記得這是瀨崎湊巧拍到的東西。
  可是,配上這種畫面有什麼意義?
  這個疑問在下一幕就得到了解答。

  畫面轉暗一段稍長的時間之後,出現了滑雪場的景象。
  我和領家中間站著女童。女童左右兩邊各牽著兩人的手,看起來非常快樂。
  我們的──小孩,大概是這個意思吧。映照著感情親密的赤裸男女之後出現的剛才那一幕其實是隱喻。
  我的腦漿沸騰起來。我認真地想要就此消失。

  在這之後,影片中夾雜了幾次瀨崎頻繁拍攝的女童的畫面,又進入一段比較長的轉暗。出場的人是西堀。從剛才的演出手法看來,她應該代表了女童經過幾年以後長大的模樣。西堀非常專心地念書,考上大學──這就和我們拍攝的一樣。但是因為沒有對比,所以看不出西堀有沒有談戀愛。
  最後的一幕是本來應該在開頭播放的,領家與西堀相處和樂的畫面。因為有加上一點模糊的特效,所以沖淡了現實感──母親與女兒,繼承下來的血脈,自己沒能做到的事在跨越了世代後達成,讓這件事化為可能的愛──「戀愛」。

  這就是電影的最後一幕。
  觀眾很正常地開始鼓掌。
  「看起來好快樂……原來戀愛是這麼美好的東西。」「超級甜蜜的……我也想要談這種戀愛。」「那個女生好可愛。」「真是的……現充爆炸吧!」
  這些聲音傳進我們的耳裡。
  主持人宣布有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禮堂的燈光亮了起來。

  畫面的排列被更改順序,還插入了預定之外的影像,讓意思反轉了一百八十度──

  我被徹底擊垮了。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不過一個晚上,一切就被翻轉過來。
  我太小看她了。她最近突然變得經常展現出孩子氣的一面──這說不定就是為了讓我放鬆戒心的布局。
  「在我們睡覺的期間……內容被竄改了嗎?」
  對於神明學姊這句話,瀨崎點頭同意。
  「應該是吧……這麼說來,我在大家睡著之前鎖起來的門,在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打開了。」
  「持有鑰匙的某人入侵辦公室……然後竄改了電影。」
  西堀應該是很生氣自己被別人擅自當成女童長大後的模樣,用顫抖的聲音這麼說道。
  「說不定學生會也有鑰匙……在讓出教室的時候,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複製備用鑰匙……可惡!」
  領家咬牙切齒地這麼說道。
  「他們故意縱容我們。然後在可以給予最大打擊的這個時機將我們……難怪事情會進展得這麼順利。他們會把教室交給我們,還提供那間旅館的房間……都是為了要像這樣反過來利用我們嗎!」
  領家無力地垂下頭來──在這個時候,有個人影站到她的面前。
  是宮前。領家抬起頭,不甘心地瞪著她。
  可是宮前的表情不帶有嘲弄或是輕蔑的神色──而是因為純粹的喜悅而散發光芒。
  「領家學妹,妳太厲害了!原來妳和風紀委員們一起製作了讚揚戀愛和家人的影片!而且還假冒為『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名義上映──我想不出比這更能對他們造成打擊的方法了!妳巧妙地利用了他們偷偷摸摸且無法在公眾面前辯白的性質呢!」
  領家整個人呆住了。這也難怪。因為自己認為是犯人的人不只是什麼都不知道,甚至還在誇獎自己。
  「妳果然擁有和『反戀愛』的鼠輩戰鬥下去的才智。請務必……」
  「我……我……那種……」
  領家正在陣陣發抖。
  在這裡表明一切並開始戰鬥很明顯是下策。
  我在領家快要脫口說出什麼以前出言打斷她們:
  「會長能夠了解真是太好了。」
  「高砂學弟,你也很厲害呢。你們身為戀人的深厚羈絆表現在影像上,非常具有說服力喔。」
  「能得到會長的讚賞,我很榮幸。」
  我拚命壓抑住快要開始發抖的聲音,低下頭這麼說道。

  宮前後來又開心地說了一些話。為了不要讓她察覺我們內心的動搖,我們費了不少工夫忍耐。
  「……哎呀,休息時間就快要結束了。好嗎?領家學妹,妳考慮看看吧。」
  被她握住手的領家無力地點點頭。她應該還搞不清楚宮前的話是什麼意思吧。
  宮前笑著揮揮手,走回原本的座位。

  ……結果,我們就是「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事情雖然沒有曝光,但不要說是完成原來的目的了,甚至還造成完全相反的效果。我們根本不知道該拿什麼臉去見上峰。
  「那麼接下來是電影研究社的發表。」
  主持人宣布的同時,禮堂內再次暗了下來。

  影像開始播放。
  因為內心的動搖讓我無法專心在內容上──才剛這麼想,望著螢幕的我就馬上被劇情吸引住了。
  這和我們動員所有臨時抱佛腳的簡陋知識所拍出來的東西完全不一樣。因為我們好歹也算是嘗試過影像製作,所以這種感覺特別強烈。
  即使有些學生特有的笨拙之處,但卻到處都點綴著充滿才氣的精心安排,不會讓觀眾感到無趣。其中可以感覺到非常徹底的講究,讓我受到強烈的震撼。

  內容描述的是身為主角的少女心中動搖的情感,也許可以說是自敘體小說式的作品,大概是類似那樣的性質。電影裡沒有動作場面,最後也沒有達到什麼目的,就只是映照著真實的少女。
  她模糊地談了一段算不上是戀愛的戀愛,然後又經歷了算不上是失戀的失戀。這樣曖昧不清的日子,曖昧不清的感傷非常令人動容。
  可是少女邁出了一步。自己不能貪心地要求得到一切──她下定決心。她了結了以曖昧告終的戀情,將這段感情封進回憶裡,專心在自己現在所追求的目標上。
  燃燒自我並挑戰新事物的少女,根本沒有空閒談戀愛。

  ……如果我的解釋沒有錯,內容就是這樣。飾演少女的演員應該是上峰的朋友之類的人吧。其他的登場人物只有拍到背影或是手的一部分等地方。
  落幕後,會場有一瞬間鴉雀無聲。然後某個人開始拍手,掌聲才逐漸愈變愈大,最後,如雷的大聲喝采填滿了禮堂。
  坐在前面的上峰左顧右盼地環視四周,看起來很高興。
  「很棒,真的。」
  坐在我身旁的領家拍著手,用直率的言詞說出了感想。
  「……原來我們根本沒有製作電影的必要。」
  關於決心投入戀愛以外的事物,上峰已經很了不起地描繪出她的意志。領家表情有些落寞地這麼說,我則對她笑了。
  「是啊,就結果來說是這樣沒錯。」
  聽到我說的話,領家再次笑了出來,混雜著嘆息。
  上峰站起來鞠躬,會場便以更加熱烈的掌聲回應了她。

  ○

  文藝類社團發表會結束,學生們都陸續走出禮堂。
  我和領家在人群中找到上峰的身影,向她跑過去。
  「……啊,高砂學弟,還有風紀委員長。」
  上峰露出一個完全放鬆的笑容。雖然表情相當疲勞,但同時也可看出達成目標的滿足感。
  「那個……關於告白那件事,目前情況如何?」
  「他們剛才又重新提醒我要記得去校舍後方了。雖然我做了各種努力……」
  我一發問,上峰就用混合了繫悶和放棄的神情嘆著氣,露出苦笑。
  「對不起……沒能幫上妳的忙。」
  「不會,說不定其實做什麼都沒有用吧。」
  上峰諷刺地這麼笑道,然後轉頭面向領家。
  「不說這個了,妳的演技真的很好呢。連我都以為妳是真的喜歡高砂學弟了。還有那個……越後之明月被牛奶灑到的鏡頭,那個構想真的很有趣。」
  不知道為什麼,上峰不是說「萩之……」而是說對了真正的商品名稱。她的眼光果然很精準。
  「下次要拍片的時候就找領家學妹來幫忙好了。」
  笑著這麼說完以後,上峰的表情緩緩變得僵硬,用沉靜的語調繼續說道:
  「那麼我要過去了,去作個了結。如果可以……能請你們在背後看著我嗎?雖然我覺得應該不會有什麼事,但畢竟我這邊只有一個人。」
  「如果這麼做可以稍微幫助到妳。」
  我用稍嫌生硬的語氣這麼說,上峰就維持僵硬的表情笨拙地擺出一張笑臉,跨出步伐。

  三名學長已經在校舍後方等待了。
  他們明明是彼此的情敵,氣氛卻不知道為什麼非常和樂融融。
  「……那我走了。」
  上峰這麼說道,朝學長們那裡走了過去。我們五個人躲在陰暗處仔細盯著事情的發展。
  「喔,上峰。妳來啦。」「等妳好久了~」
  對於這些話,她只是簡短地說了「不好意思」回應。
  「我說~妳拍的電影真不錯耶。」「該怎麼說呢,感覺很高尚。」「雖然有一些看不懂的地方,但以二年級來說算是及格了吧。」「對啊對啊,這時候就要說我們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教妳了吧。」「哈哈。」
  上峰完全面無表情,聽著這些話。
  「我們這次故意不出手,在旁邊看著妳的成長……感覺妳應該可以順利繼續下去吧。」「可不要把自己逼太緊了。覺得吃力的時候,我們也會來幫妳的。」「怎麼說呢,反正我們全部都要重考嘛。」
  三個人哈哈大笑。上峰還是沒有表情。
  「謝謝學長的激勵。然後……請問你們叫我出來有什麼事?」
  在平淡的口氣中,隱藏著她冰冷的怒氣。但是他們三個人卻一點也不在意這種事,繼續說道:
  「哈哈,妳還是一樣這麼急性子啊……嗯,其實這件事有點難以啟齒,怎麼說呢,我們覺得妳差不多也該得到回報了。只專注在電影製作上,一件開心的事情都不懂就結束青春時代,總覺得有點可憐。」「對啊對啊,說到『青春』就會想到戀愛嘛。只要了解戀愛的妙處,我覺得妳的電影也會更有深度。」「畢竟電影都伴隨著羅曼史嘛。」
  「……請問你們到底想說什麼?」
  上峰尖銳地這麼說道。
  「妳還是這麼遲鈍。」「不過這種地方也算是上峰的優點之一啦。」
  學長們暫時面對面討論了一下。他們開始猜拳,猜輸的一個人露出不甘心的神情以後,轉身面向上峰。
  「呃,該怎麼說呢,妳身邊的男生,不就只有我們三個嗎?沒招到什麼新社員的事情也讓我們覺得有點內疚。所以啊,怎麼說咧,呃,妳就從我們三個之中選一個人交往吧,我們是這麼想的啦。」
  這是一場遊戲,我心想。有個女人,然後要跟男人交往。這對他們來說是天經地義的規則,所有人都遵守這個規則來玩遊戲。距離相近的兩個人容易產生連結,距離差不多相同的人會作出某種選擇,然後結合。他們就是這種遊戲的玩家。
  「不過,我們也是很重視妳的啦。」「我們彼此都很清楚這……」
  「請容我拒絕。」
  上峰只是非常俐落且簡短地說出這句話,然後掉頭就走。
  「喂……喂,等一下啦。」其中一個學長抓住了上峰的手。「我可以理解妳的心情。怎麼說呢,妳這個人實在太嚴肅了啦。妳到底幹嘛要那麼認真?再開心一點有什麼關係,青春只有一次而已啊。」
  上峰甩開他的手,然後重新轉身面對他們。

  「不要鬧了!」

  她的吶喊被澄澈的藍天吸收。三名學長嚇了一跳,但上峰還是繼續破口大罵:
  「你們又懂我什麼了!你們怎麼可能懂!『學長』?你們又做了什麼?不管是校慶還是這一次,你們三個人就只會閒聊,偶爾自以為是地批評我做的東西……這樣就敢自稱是學長,真讓我想吐。我的學長只有一個人而已。
  就只是什麼都不做,也沒有自己想做的事,在意世人的目光,盲目地跟流行,毫無批判地接受『常識』……這算什麼青春啊!
  我絕對不要那樣──如果要變成那種像空氣一樣存不存在都沒有差別的人,我寧可去死!
  我以後要拍出很厲害的電影。雖然我現在的能力還完全不夠……所以我才要努力。我要努力拍出好電影。我要成為世界第一的電影導演。管它是什麼獎,我都要拿到。那樣的話……學長說不定也會誇獎我。
  所以,我根本沒有空去管那種事。不好意思,
  再見了。」
  上峰這麼說道後跑離現場。
  她那年輕和近乎潔癖的青澀,就連只是在一旁觀看的我們都受到震撼。
  被留在原地的學長們只是一臉茫然。

  ○

  我們請上峰到風紀委員的辦公室,為了沒能幫上她的事情向她低頭謝罪,她就用莫名神清氣爽的表情說道:
  「我還是……很慶幸自己能說出口。我已經作好了結了。那些話也算是說給自己聽的。雖然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像這樣堅持到什麼時候……但是我希望可以盡自己的力量去嘗試。」
  聽到這些話,領家有些眼泛淚光,緊緊抓住上峰的肩膀。
  「我很感動!妳對被動接受『戀愛』這種一成不變的公式而隨波逐流的他們說出那番話來──不管這個世界有什麼改變,那番話也會是永遠閃耀光芒的不滅真理!我的同志啊!」
  「……雖然和風紀委員會所做的事可能是剛好相反的,但能聽到這個誇獎,我很高興。總覺得妳的口吻和『反戀愛』的那些人很像呢。」
  領家可能是真的不小心弄錯,額頭上微微冒著汗對她露出微笑。

  「接下來妳就要一個人繼續社團活動了吧。」
  我這麼一說,上峰就搖了搖頭。
  「馬上就要到歡迎新生的時期了,我希望到時候可以想辦法找到對製作電影有興趣的人。」
  歡迎新生啊。這麼說來,已經快要四月了,我們會往上升一個年級,迎接新生到來。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也能夠獲得新加入的社員嗎?
  「如果真的找不到人,我會請高砂學弟來幫忙的。」
  「為什麼是我?」「因為我們的興趣有點接近。而且我覺得你應該會很老實地工作。」
  上峰這麼一說,領家就插嘴說道:
  「……那可不行。因……因為高砂必須要在這裡幫忙新年度蜂擁而來的忙碌工作。」
  真的會有工作蜂擁而來嗎?當我因為這件事而一臉消沉的時候,上峰就笑著補充說道:
  「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理由……因為高砂學弟完全沒有把我當成異性看待。他一定有其他喜歡的人。這是最不會造成麻煩的,所以才好。」
  上峰展現出開朗的笑容,然後留下一句「就這樣」便走出辦公室。因為她最後丟在這裡的一顆炸彈,讓我暫時沒有辦法看往領家的方向。

  ○

  雖然事情的結局看似圓滿收場,但是我,只有我,最後還有一件事必須去做。

  我必須想辦法處理女童的事。
  因為她沒有做出什麼特別礙事的行為,所以我才會等閒視之,但這就是這次釀成災禍的主因。她不只是進入我們的辦公室,最後還竄改了影像的內容,這一切正是我的責任。
  我的心裡湧現戰鬥的意志,緊握的手心冒出汗水,腦中有一半作好了赴死的覺悟,走進應該有女童在的自己家房間。
  女童在裡面──睡著了。
  她露出鼓鼓的半邊肚子,正在睡覺。在日落的陽光已經從窗戶照進房間的這個時間,她正睡得香甜。
  一定是因為熬夜進行更改影片的工作,她才會這麼想睡覺吧。
  我事前想好的該說的話和該做的事,全部都從頭腦中消失了。我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氣勢。
  我把女童的上衣拉好,遮住她露出來的肚臍,再幫忙蓋上毛毯免得她感冒。

  ○

  後來我出去散步時買了罐裝咖啡,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下。
  我連自己該思考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望著染成暗紅色的天空。雖然我依舊什麼都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確定。
  這一次,我也很快樂。
  不用說我也知道,這只是剎那間的感情。不過,世界上又有多少事物不是短暫的呢?雖然像是強辯,但現在的我能夠相信的就只有這種剎那間的感情了。
  總而言之──就先維持現狀吧。我心想。能夠用一句「總而言之」就保留住現在,說不定是比什麼都珍貴的幸福,我隱約有這種感覺。

  「高砂,原來你在這裡啊。」
  從公園的入口處傳來的這個聲音向我搭話。我看過去,發現領家佇立在那裡。
  「……怎麼了,領家。妳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你擺出一張可怕的臉回去……我才會因為擔心而過來看看你。我到你家按了電鈴也沒有人來應門。」
  領家這麼說,在我旁邊坐了下來。她的脖子上戴著我送給她的圍脖。
  「那個圍脖,妳有在用啊。」「把可用的東西作最大限度的利用是我的原則。」
  她小聲地這麼說,然後把圍脖拉起來遮住嘴唇。
  「……發生什麼事了嗎,高砂?」「不,我決定……當作沒發生什麼事。」
  領家歪著頭對我的說法表示疑惑。不過,她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可是那些更改……到底是誰做出來的呢?雖然這只是我的推測,但我想恐怕是大性欲贊會之中權力比宮前更大的高層人士將我們視為威脅,認為不能夠交給她處理,所以才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行動。對方大概是認為大性欲贊會的情報已經透過宮前洩漏給我們了吧。這實在是非常慎重而狡猾的作戰計畫。不過,這也代表我們已經被他們評價為擁有強大影響力的團體,或許也可以算是一個好消息。」
  雖然這看似誇張的陰謀論,但卻有一半是正確的。因為實際上下手的人是最高幹部。
  「嗯……或許妳說得沒錯。」
  我這麼說著隨便敷衍過去,然後看向領家。
  結果發現她的臉上掛著帶有疲憊感的陰影,從她平常自信滿滿的樣子根本想像不出來。
  「雖然不能確定是誰的介入所造成的,但結果……我提出的電影宣傳作戰已經被完全粉碎了。這個責任應該全部由身為提案者兼議長的我來承擔。」
  「喂,領家……我覺得妳不需要這麼自責。當時在場的人全部都沒有發現。誰都不會認為這是妳的錯……」
  「高砂,這種話不值得對我說。所有的失敗都是從我開始的。
  ──而且,這次我連自己有沒有真的以無私的心努力進行反戀愛活動都很難說。雖然我列舉了各種理由來掩飾,但是就拿滑雪的時候來舉例,如果我說自己沒有享受其中樂趣,那恐怕是在說謊。我的意志實在是太薄弱了。而且,我還對你……那個……表現了那樣的軟弱之處。
  繼二月十四日的失敗以後,又是這種醜態──我已經沒有資格繼續領導這場反戀愛運動了。」
  領家斷斷續續地編織出來的言語,到了最後已經開始顕抖。
  「高砂……也許你比我還要適任。大家對你的信賴都很深厚,你也能好好看清大局。我就只會強硬地拉著大家跑,被眼前的事物蒙蔽雙眼……所以,我已經……」
  不過,她軟弱的話在這裡停止。
  不,是我阻止了她。我根本不想聽。在思考以前,我從長椅上站起來用力抓住她的衣領,把她拉過來靠近自己。
  「領家同志!」
  聽到我大叫,沒有意料到的領家嚇得顫抖了一下。
  「別讓我一再強調,比妳更適任的人根本不存在!妳現在只不過是因為承受相繼到來的失敗,才會變得精神衰弱罷了!」
  「……雖然你這麼說,但這種心靈上的軟弱就是不行。情人節那時候……不也是這樣嗎?從那時候開始,我終究還是沒有成長。」
  領家這麼說道,突然別開臉。這個瞬間,累積在她眼裡的淚水流下來滑過了臉頰。
  可是我還是繼續說下去:
  「人沒有辦法那麼簡單就變得堅強。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聚集起來。妳應該也這麼說過才對,不要把自己封閉起來!我們會支撐妳的軟弱。
  不,就算沒有其他人會這麼做,我也一定──會給妳依靠。」
  我這麼說完以後,暫時陷入沉默。
  然後,領家別開的臉有點猶豫地轉回來看著我。她的大眼睛裡溢著淚水,在夕陽下閃耀著。
  我靜靜地用拇指擦去在她的臉頰旁流下的淚痕。領家像是有點癢似的瞇起眼睛。
  「喪氣話就像這樣對我說就好。所以──以後,妳願意繼續當我們的議長嗎?」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好吧。」
  領家哽噎著這麼說,然後溫柔地把我抓著衣領的手拿開,整理好亂掉的衣服,在長椅上坐下。她從我看不到的角度擦掉剩下的眼淚,好像很不好意思地小聲發出乾咳。
  我熱血的頭腦也冷靜下來,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好尷尬……
  「……對了,妳要不要也買些咖啡之類的飲料來喝?」
  我為了掩飾尷尬而岔開話題,把放在長椅上的罐子拿起來給她看。
  「我就不用了。」「錢就由我來出吧。因為妳本來就是因為擔心我才來的嘛,就這樣讓妳回去也不好意思。」「不……」
  我們各執己見,最後領家把圍脖拉下來,像在說悄悄話一樣小聲地說:
  「那就一口……給我喝一口那罐咖啡就好。」
  說著,領家從我手上拿走罐裝咖啡,咕嚕一聲喝下一口。
  「我要回去了。」
  領家紅了臉,從長椅上站起來。
  比她站著時的頭部稍微高一點的地方,有從後面的大樹延伸出來的樹枝。
  「啊……」「怎麼了,高砂,發生什……」
  領家這麼說著,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
  漆黑的樹木枝頭上,可以看見有顏色非常淡的五枚花瓣綻放著。
  「是櫻花。」「……已經到了這個季節了啊。」
  現在還沒有其他已經開了的花,無數的花苞正膨賬著等待開花的時機。
  「……天氣變暖以後,現充們就會開始發情。我們也必須開始繃緊神經了。首先就以『賞花中止抗爭』在本年度的一開始展示我們的存在感吧!」
  雖然聲音還是有一點顫抖,領家卻也已經漸漸變回平常的狀態。
  我的腦海中浮現領家在飛舞的櫻花中演說的模樣。
  「對了,現在就趕快把東京內的賞花景點徹底調查出來吧。」
  「對於假借賞花的名義,看也不看櫻花一眼而只是沉浸在酒意中,而且還企圖發展戀愛關係的現充們,我們必須徹底擊垮他們!」
  「我們就把他們的屍骸埋在櫻花樹下吧,這麼一來,明年的櫻花肯定可以開得更漂亮。」
  嚴寒的冬天結束,春天已經近在眼前。面對將其本領發揮到煩人地步的夏天,我們的敵人──現充的活動也會變得愈來愈頻繁。
  我們的革命運動應該也會比過去更加忙碌。

  可是,我相信著一件事。接下來一定也會很快樂。
  只要和反戀愛主義青年同盟社的成員們一起,更重要的是和領家一起的話,肯定──絕對會。
  沐浴在深紅色的落日餘暉之中,我和領家彼此暢談著往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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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dr550 发表于 2016-8-20 23:19

  後記

  雖然我在撰寫本文的時候很少停筆……可是後記到底要寫些什麼才好呢?身為一名讀者,我會很期待閱讀後記。可是,一旦要自己提筆書寫,題材的挑選就極為困難。
  最正統的做法是統整出該集的概要和精彩之處。這是預想讀者會在購買之際閱讀後記而產生的行為,但是故事大綱已經寫在書衣上了。而且,最近有很多書都會用塑膠膜包裝,所以看不到裡面,即使在後記寫下這種內容恐怕也沒有什麼效用。
  就算當作生活雜記來寫,我也完全沒做什麼有趣的事,所以沒有什麼好寫的。即使我絞盡腦汁思索,也只會透露出「最近高麗菜太貴,我只買得起豆芽菜……」之類的生活之苦,寫不出什麼新奇有趣的事。高麗菜價格飆漲到便宜時的四倍甚至以上,對老百姓來說可是大事一件,但我實在不覺得身為本書主要讀者群的國高中生會對這種話題感興趣。
  既然這樣就只好抄……參考其他的書了。我試著回想過去曾讀過的後記……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其實不是輕小說,好像是川端康成的《古都》。高中時代,在我努力讀完平常不會閱讀的困難文章之後,在後記裡……
  「我在寫這本書的期間,因為吃安眠藥的關係迷迷糊糊的,所以變得有點奇怪,抱歉抱歉。」
  寫著這樣的藉口,讓我忍不住想把書用力砸到牆壁上。
  可是,我在讀完後過了十年左右的現在,還能回想起這件事,果然是因為那是大文豪所寫的後記吧。為了有一天能夠像他一樣,成為寫出的後記可以讓讀者留有強烈印象的作家,我打算開始慎重地研究接下來要依賴什麼樣的藥物。

  以下是謝辭。和田編輯、平井編輯,感謝兩位總是給我精確的建言。我太晚交出初稿,真的非常抱歉。原因是因為小學生程度的計算錯誤,我搞錯了一天該寫的文字量。
  插畫家憂姫はぐれ老師,非常感謝您美麗的插畫。我在書店看到第1集的時候,封面看起來果然格外顯眼。感謝您。
  然後最要感謝的是各位讀者。我從讀者來信等管道獲得鼓勵的話,真的讓我每天都能打起精神。為了可以繼續回應大家的期待,我會日益努力鑽研文筆。
  我衷心期盼還能在近日內與各位相見。那麼再會!

  椎田十三

agreatman 发表于 2016-8-21 00:27

沙發!
哈哈阿,果然不睡的鳥兒有書看!
這本光看標題跟介紹,就很適合吾等FFF團眾閱讀,果然戀愛什麼的都去死吧!(讀後心得)
最後弱弱的問一下,不知道樓主能不能補一下第一卷的圖0...0

C3H5O9N3 发表于 2016-8-21 08:58

agreatman 发表于 2016-8-21 00:27
沙發!
哈哈阿,果然不睡的鳥兒有書看!
這本光看標題跟介紹,就很適合吾等FFF團眾閱讀,果然戀愛什麼的都 ...

fff团的宗旨不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吗,像高沙这种已经足够盼火刑了。

agreatman 发表于 2016-8-21 10:29

C3H5O9N3 发表于 2016-8-21 08:58
fff团的宗旨不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吗,像高沙这种已经足够盼火刑了。 ...

抓捕之後直接火刑,連審判程序、遺言交代都可以免了。
加入這種替天行道的社團,還可以把妹,這根本是打著紅旗反紅旗啊!

birda7 发表于 2016-8-21 23:35

太棒了,倒底是谁重新剪辑的影片啊。
另外白色情人节送圆周率相关的书,高砂这个主意很赞的啊

zzh99899 发表于 2016-8-23 14:54

这一对真的很闪啊。主角的团体与其说是反恋,倒不如说是追求真爱吧

现充去死吧 发表于 2016-9-14 01:49

超喜欢这本书的的感觉,无论是内容还是插画,都喜欢的不得了啊。

楊某 发表于 2016-9-24 07:45

我眼睛瞎啦!爆炸吧!現充!!

SummerBoy 发表于 2016-11-6 23:52

剛看完第一卷
想不到男主才是黑手呀
這卷應該也是很有趣

捂脸 发表于 2018-1-6 10:51

举着FFF的旗帜。却干这叛教的事。。。

88Hachiman88 发表于 2020-4-24 09:34

感谢录入,酸死我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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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椎田十三]反恋主义同盟!2[台/繁]